[翅田大介]神話大戰吉爾伽美什騎士 1[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2-11 19:01 编辑


  神話大戰吉爾伽美什騎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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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翅田大介
  插畫:Ryuki
  封面插圖+角色設計:津路参汰(ニトロブラス)
  機械設計:石渡マコト(ポリゴン番長)
  譯者:吳苾芬
  圖源:瓦爾哈拉
  掃圖:風
  錄入:微風習習
  修圖:bulbfrm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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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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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被散落於全世界的神話碎片選中的『聖楔者』,擁有神話中英雄的力量,也有著要與將一切神話歸於原型之儀式『摩天夜宴』戰鬥的宿命。明明沒有碎片,力量便已覺醒的宿儺星一郎;不清楚寄宿於自己身上的神格,就開始戰鬥的蒂娜・查連喬——這樣的兩人在戰鬥的舞台『新京都』有了命運般的相會。HJ45週年企劃,改編神話的戰鬥幻想故事開始!


  【相關簡介】
  翅田大介
  我在不曉得這是45週年企劃的情況下被捲入其中,還寫出了一本輕率的故事。與負責角色設計、機械設計的兩位老師相比,我當然還不成熟,但我可是從小就讀《HOBBY JAPAN》長大的!因此我會把這當作是報恩,抱著粉身碎骨的覺悟來努力的!

  津路参汰(ニトロブラス)
  我是負責角色設計的津路参汰。
  這次的工作與我平常畫的東西有些不同,令我心跳加速,不過角色衣裝暴露度很高這一點還是沒變啦(笑)。
  今後也請各位多多指教。

  石渡マコト(ポリゴン番長)
  我是負責機械設計的石渡マコト。
  雖然現在這時候我腦中還充滿了娃娃頭、戴眼鏡還有伸出舌頭舔來舔去的人,但這是我第一次與津路参汰的角色有這麼多糾葛,所以我很期待。

  Ryuki
  初次見面!我名叫Ryuki。
  當我迎來新年,嘗試了各種抽籤及占卜後,上頭寫的內容概括來說都是「加油♥」。
  今年我也打算跟自己戰鬥下去。以後也請各位多多指教。




  【角色簡介】
  蒂娜・查連喬
  出身英國名門貴族的17歲美少女。
  雖然成了『聖楔者』,但她的『天命書版』損傷過於嚴重,無法得知是哪一位神明在保護她。是個遵從騎士道精神的嚴謹之人,因此對男女關係也不大瞭解。
  原型神格『????』/顯現神格『????』




  宿儺星一郎
  就讀位於新京都市內的魔導工學專門學校『私立搖光學園』高中部二年級。因為命運的捉弄而與蒂娜相遇,覺醒為神的代理人『聖楔者』。雖然無法顯現『聖楔者』的武器『權能武裝』,卻能以身體能力壓制敵人。
  原型神格『????』/顯現神格『????』

  葛琳潔德・施蘭根
  隸屬監督『摩天夜宴』的迦勒底委員會執行部。是位渾身散發出沉穩氛圍的美人,只是個性有些虛偽,嘴巴也毒。

  阿爾文・巴伊斯
  偷襲蒂娜,以致她負傷的『聖楔者』。有看輕女人,視其為弱者的傾向。能夠操縱風和瘴氣的強勁能力者,象徵惡魔神格的全身甲胄『惡風魔鎧』就是他的權能武裝。
  原型神格『風魔帕祖祖』/顯現神格『惡魔帕祖祖』

  布倫希爾德・勒韋
  與葛琳潔德同為迦勒底委員會執行部的成員。是個感覺花哨的美女,但性格有些大而化之又怕麻煩。




  「早安,蒂娜……咦?」
  「……嗚……啊……早、早安……」
  剛起床的蒂娜身穿似乎是代替睡衣的襯衫。
  在某種意義上,她的打扮感覺比『香奈兒五號』還要具有挑逗性。




  目次
  序章 暴風雨之夜
  一章 邂逅與覺醒
  二章 天命書版
  三章 少年和少女
  四章 夜宴開始
  終章
  獨白烏的獨白




  序章 暴風雨之夜


  「救救這孩子!」
  高亢且慘痛的叫聲劃破暴風雨的咆哮聲,響遍此處。
  雷光穿透覆蓋天空的暗雲,瞬間照亮這黑暗的世界。
  或許是發生過坍塌,眼前只見沙土沖倒許多樹木,山坡也產生了一大塊凹陷,泥中還埋著扭曲的各種物品,看起來像是梯子及照明器材。看來這裡應該是某個工地。
  雷光進一步照出一個小小的人影。
  那是個年幼的少女,約莫十歲左右,且渾身沾滿泥土,大概是被捲入了坍方之中。
  少女的臂彎中抱著一名比她更加幼小的少年,他和少女一樣全身帶著泥巴,而那些泥上還染了些許赤色。
  是血。
  他的胸口上有個嚴重的撕裂傷,傷口流出了相當多的血。
  被血泥染得鮮紅的少年一動也不動,只有那無力垂下的手腕隨著少女的動作微微搖晃。
  「拜託!請救救這孩子!」
  少女緊抱著已經死亡的少年——其實他還有呼吸,但也無力回天,早已形同死人——發出不遜於雷鳴的叫聲。
  在少女發出求救的方向前,站著一名奇妙的男子。對方身穿破破爛爛、宛如斗篷的外套,還有一頭亂髮。雖然外表看上去像個遊民,但在這陣令人難以站立的劇烈風雨中,紋風不動的他顯得十分超然。
  「……這需要代價。」
  男子的聲音清晰地響起,絲毫不受暴風的阻攔。他的聲音聽來平穩又強而有力,令人感受到深奧的知性。
  「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不管是我的命還是靈魂!」
  「這份氣魄令人讚賞,但要付出代價的不是妳,是那個少年。要救他,就需要奇蹟,而接受奇蹟的人,就得與相對的命運糾纏一生——也就是要與和奇蹟等價的命運共存。」
  男子話語裡帶著預言般的沉重響聲,讓拚盡全力的少女吞了口唾沫。
  「妳有資格把那名少年扔進這種命運之中嗎?未來他要踏上的嶄新命運,或許會比死亡還要艱辛喔?」
  「……那麼!」
  少女用力抱緊臂中的少年,對男子回以銳利的視線,彷彿已經斷然捨棄了淚水及迷惘。
  「這孩子要承受的命運,就由我來背負。只要他能得救,我什麼都願意做!所以拜託你!救救這孩子!」
  「……沒有任何人能承擔他人的命運,不過,既然妳有這種程度的覺悟——那好吧,畢竟我欠了那少年一份情。我也該做好覺悟了。」
  男子這麼說完,便將手探入懷中,取出某種物品。
  那看起來似乎是石版的碎片。
  那是塊會令人錯看為黑色的深藍色碎片,大小約與掌心差不多,或者略微大上一些。
  碎片表面密密麻麻地刻著文字,但那些文字與現在的文字體系完全不同,也不像是象形文字。如果硬要舉例的話,應當是近似遙遠的太古之時——最久遠的文明所使用的『楔形文字』。
  「——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我,以深淵之主的權限下令!給予由赤土降生的亞爾之子們祝福吧!」
  石版碎片被握在男子舉起的手裡,開始發出有如星光般的白銀光輝。
  「魔力光……」
  少女低語道。
  白銀的光輝逐漸增強,壓過狂風,支開閃電,還驅退了籠罩地面的漆黑暗雲。
  平息風雨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無聲地吞噬男子、少女以及那位仍緊閉著雙眼的少年。



  一章 邂逅與覺醒


  1

  宿儺星一郎醒得很早。
  他會在設定於五點的鬧鈴響前三十秒醒來,並在鈴聲響起的同一時間按下按鈕。他拿起不曉得有沒有好好發揮過鬧鈴功能的電子錶,上頭顯示今天的日期是七月二十日。
  星一郎小聲地嘆了口氣後,便奮力地從床上起身。
  他先拿著換洗衣服前往脫衣間,脫下睡衣打算直接放進洗衣機,卻不經意地望見自己映在鏡裡的模樣。
  因為多少有鍛鍊過,因此星一郎顯露在鏡中的上半身還勉強能看,而比什麼都顯眼的,是那道刻畫在他胸口正中央的巨大傷痕。
  這道傷痕有如某人想急忙填上大洞般,疤結得扭曲又難看,自胸口中心呈放射狀擴散。雖然是道相當久遠的舊傷,但這種大小當然讓傷口異常醒目。
  「——今天終於可以不用上游泳課了。」
  星一郎碰觸胸口的傷痕,露出苦笑。
  他像是要振作精神似地洗了臉,把擦過臉的毛巾跟著睡衣一起放進洗衣機,蓋上蓋子。按下啟動鍵後,換好衣服的星一郎便走出脫衣間。
  星一郎走進廚房穿上圍裙,從冰箱中取出裝進寶特瓶保存的濃縮高湯,將早餐要使用的份量倒進鍋裡用小火加熱,並趁著這段時間將蛋打進碗中攪散。今早指定的菜單是甜味煎蛋捲,所以他也放進了足量的砂糖。在他熟練地捲起蛋,用捲簾塑形時,高湯已經熱好了。星一郎直接放入昨日剩下的醬油燙菠菜,並稍微溶了點味噌進去才關火,這時客廳的時鐘準確地指向了六點。
  星一郎點頭說了句「很好」後,便走出廚房。
  他來到從廚房算起的第二道門前,遵循禮儀輕輕敲了敲後才打開門。接著他踮腳穿過在地板上堆積如山的大量書籍及文件,站到窗邊,一口氣拉開窗簾。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床上那一團棉被裡發出了慘叫。
  星一郎如往常般微微嘆了口氣後,靠近床邊,捉住被單邊緣。
  「不要——不要啦,阿星,再讓我睡一下……」
  「要我叫妳起床時不要留情的,不就是姑姑妳嗎?」
  星一郎毫不留情地掀開被單,一名女子宛如孩子似地縮起身體,她身上的高級套裝早已變得皺巴巴的。
  「妳又穿著套裝睡覺了……我不是說過這樣衣服會皺掉,要妳換完再睡嗎?」
  「可是!我很累嘛……而且阿星又不幫我換。」
  女子在床上不斷打滾表達自己的不滿,被淡粉紅色胸罩包裹的胸部,就這麼大剌剌地從釦子解了一半的襯衫露了出來。
  眼前的景象對一名十七歲的男孩來說頗具誘惑,但星一郎卻毫不客氣地替吵鬧的女子脫下外套及裙子。這種時候行動必須果斷,要是有一點遲疑就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他早已從之前無數的經驗中,深切地領會到這個道理。
  「早餐馬上就要好了,去沖個澡醒腦一下吧。我有按照姑姑的要求,做了甜的煎蛋捲。」
  「不要叫我姑姑……叫圭子……」
  「等妳把自己打理好,我就會這麼叫的,圭子姑姑。」
  星一郎脫得女子身上只剩內衣褲,替她做好淋浴的準備後,拿起皺成一團的套裝離開房間。當他要回廚房時,倏地望向客廳旁的房門。
  「…………」
  星一郎眼帶悲傷地碰觸房門,卻又立即恢復原來的神情,自走廊離去。

  「我開動了。」
  「我開動囉!嗯,好甜好好吃!真不愧是阿星。」
  看姑姑天真無邪地笑著享用煎蛋,星一郎露出為難的苦笑。
  他的姑姑宿儺圭子是個優秀的工程師,任職於知名企業的研究所。若是在整齊的套裝外披上白袍,圭子看起來的確就像個能幹的女研究員,但她在家中並不會隱藏自己孩子氣的性格。這種反差確實是很可愛啦,然而星一郎卻覺得心情有些複雜。
  「嗯?怎麼啦,阿星?」
  「我只是在想,妳的同事應該不知道妳這種毫無防備的表情吧。」
  「對啊,只有阿星才知道我真實的一面唷。」
  「其實我認為妳應該只讓男朋友看的。」

  「我哪可能交到男朋友啊,女人的保質期就跟聖誕蛋糕一樣,過了二十五歲就只能賤賣了,怎麼可能有男人會想要三十多歲的女人啊——」
  圭子爽朗地笑著。不過她的外表看起來相當年輕,身材也十分緊實,讓人看不出她是個研究人員。
  屏除心中對於親屬的偏袒,星一郎確實認為圭子是個美女,應該可以很輕易地交到男朋友。
  「反倒是阿星你,不交個女友嗎?」
  「我從來沒想過。」
  星一郎先是苦笑,接著打開電視,像是要敷衍過這個話題。
  『——御門工業這回發表了新型的MAR裝置,這個新型裝置能夠搭載的魔術語法容量,比以往的舊品多上百倍——』
  「這個是圭子姊做到上個月的計畫產品吧?」
  「這個?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厚道,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喔。魔導晶體的記憶容量是增加了,可是演算速度卻是固定的。即使做出比現在更大的容量,普通人能不能用還是個問題。」
  電視畫面上,女主播正在實際操作智慧型手機型的新型MAR裝置。著火等簡單的魔術隨著白銀的魔力光,一一被她啟動。
  「應該說,如今需要的是語法的簡化。自從『魔導工學』成立以來,已經差不多二十年了,但古典魔術在組合方面還是有很多要克服的問題。而在這一點上,摩子就很擅長整理語法——」
  圭子流暢的話語突然中斷。
  「……對不起,阿星……」
  「我沒事。」
  面對一臉尷尬的姑姑,星一郎若無其事地笑著。
  「都已經過了一年,我也不能一直惦記著啊。」
  「……嗯。」
  「這個話題就到這裡。吃吧,不然飯要冷了喔。」
  被星一郎一催,圭子再次開始享用早餐。
  等到用完餐,星一郎開始清洗餐具時,尷尬的氣氛也已消失,兩人悠閒地享受起通勤及通學前的喝茶時光。
  「話說回來,圭子姊妳說過從今天開始要在研究所過夜吧,有好好準備嗎?」
  「你真愛操心,我有好好準備啦。」
  「真的嗎?不要又忘記帶胸罩,結果就一直穿著同一件啊。」
  「我才沒有一直穿著同一件!是乾脆不穿!」
  「這樣問題才更大吧。」
  洗完餐具的星一郎一張口嘆息,圭子便嘟起嘴唇,一臉不滿的樣子。
  「嗚……阿星真無趣,這時應該要直接臉紅才對吧?」
  「在說這種話之前,請妳先學著獨自換衣服吧。」
  「啊……是身體接觸太頻繁了嗎……」
  圭子誇張地仰天長嘆,卻又立刻得意地笑了起來,用充滿深意的視線重新望向他。
  「可是呀,你會像這樣特意確認,該不會是打算帶女朋友回來住吧?」
  「沒有啦,抱歉無法回應妳的期待。」
  「又來了!難得暑假可以不在監護人的監視下悠哉度過,總該要有個能在青春史上留下一頁的預定吧?」
  「在青春史上留下一頁嗎……」
  「比方說,你想想……對對對,像是你到現在也還有保持通信的青梅竹馬刀羽華!她不來玩嗎?」
  「在這時節,她光要幫忙神社事務就忙翻天了。人家可不是看板娘,而是看板巫女呢。」
  「嗚……」
  「不過,說得也對……既然圭子姊都這麼說了,為了在青春史上留下一頁,我就去找個打工吧。」
  「……阿星,你覺得高中二年級的暑假這麼過就好了嗎?像你這種年紀的男孩子,暑假應該更要帶點草莓的酸甜味才對啊。」
  「草莓是冬天的水果……啊,時間差不多了。我出門了。」
  星一郎輕巧地躲過姑姑還想說點什麼的視線,捉起書包離開家門。
  電梯裡沒見到總是會跟他一起出門的鄰居身影,於是星一郎毫無顧慮地在狹小的電梯空間裡,無可奈何地嘆息。
  「圭子姊也真讓人困擾……雖然我是很高興她這麼關心我啦。」
  儘管他很感謝姑姑,但她一有機會就期待自己要過著『如同學生般的平常日子』,這點實在是美中不足,或許是認為自己要對十年前亡故的哥哥嫂嫂負責吧。按星一郎來看,他更希望圭子能找到良人。
  一離開公寓大樓,一道從某處飄來的沉香味便令他鼻子發癢,早晨的京都總是有這個味道。
  星一郎從自行車停車場拉出車子,牽著它走到外頭,此時一道似是鳥兒的身影橫穿過他眼前。鳥兒身上帶有日式結婚禮服那種類似石膏的質感,將腳上擒著的便當放進自行車的前方籃子後,便恢復成銀色的魔力光,如幻影般消失無蹤。
  他一抬起臉,就看見圭子站在陽台,手裡抓著智慧型手機不斷揮舞。看來她是使用『式神APP』,把自己忘在房裡的便當送來了。
  星一郎揮手回應後,便騎著自行車出發。
  他橫穿過*御所北側,騎出今出川通,接著飛快地超越仍睡眼惺忪的學生們。(譯註:全名為京都御所,是以前日本天皇的住處。)
  途中,在他抵達以運動之神聞名的蹴鞠神社,也就是白峰神社前面時——
  ——呼。
  富有歷史意趣的建築物瞬間消逝,被崩塌圍牆和鷹架圍繞的神殿等處,顯露出應該是正在修復的悲慘模樣。
  眼前的光景慘烈得彷彿被狐狸狠抓過,但大部分的人即使就走在旁邊,也未曾注意。就連轉過頭來的人,也在看見些許殘留的魔力光殘渣後,又將臉轉了回去。
  星一郎也是。維修這種程度的小事,不需一一去在意。
  這裡是新京都。
  是以魔導工學復原古老街景的——先進魔導工學實驗都市。

  「——京都崩毀是在二十年前,也就是這個世紀初的事。」
  教室裡的學生們睜著迷茫的雙眼,漫不經心地聽著老師的說明。這是暑假前的複習課堂,會有這種情形也是理所當然的。
  「『世界同時頻起之魔力災害』——世界各地被稱為靈地和聖地的區域,突然發生局部性的自然災害,像是英國的巨石陣、希臘的帕德嫩神殿、梵蒂岡和以色列的大教堂,以及印度的科奈克太陽神廟等處。這些富有歷史的文化遺產,都毫無預警地被突如其來的暴風及雷雨破壞殆盡,而若說到我們國家,就相當於京都這裡。」
  老師抬起臉環顧室內。
  「魔力災害雖帶來嚴重的損害,幸好幾乎沒造成人員傷亡,就連人口百萬的的京都也是一樣。來,這個原因是什麼呢?」
  「咦?啊,是的。是因為有觀星……擁有預知魔術者的忠告……」
  被問到的學生戰戰兢兢地回答,老師一面點頭,一面表示「正是如此」。
  「因為政府突然勸告避難而感到疑惑的人們,目睹之後發生局部災害的光景時,統統瞠目結舌。在目擊這脫離現實的災害光景後,即使他們聽到需要避難的原因是『遵從預知能力者的忠告』,也就只能接受了。然後,這世界得知了掩埋於歷史當中的『魔術』這個技術體系。」
  老師這麼說道,並透過教室窗戶眺望街景。
  「……當時的京都市街模樣非常淒慘,以千年歷史為傲的古都根本等同於空地。前人當然設立了復原文化遺產的計畫,但這需要莫大的預算及龐大的時間。儘管如此,恢復等同日本文化象徵的京都街景仍是當務之急。在這其中,被世人所重新認知的魔術,還有融合當時研究開發有了顯著成果的情報工學的『魔導工學』之力,都被活用於復原古都街道的計畫裡。
  在世界各地同時頻起的魔力災害發生後,高密度的魔力就開始持續上升。將這些魔力加以利用後,製出擁有實體的立體影像,再現無限接近真品的寺廟神社。這項技術透過魔力將擴張現實化為實體,被稱為『魔術擴張現實』——『MAR』,成為魔導工學的基礎技術。
  大膽於京都起用MAR,即使只是暫時,也仍是恢復了古都的街景。多虧如此,京都成了魔導工學的先進實驗都市,聚集了最尖端的魔導工學技術。而因應這個潮流而生的,就是這間私立搖光學圜。」
  清楚見識過魔力災害及之後復原工程的老師,一臉嚴肅地環視學生。
  「在這間學校中,可以接受在日本為數不多的魔導工學專門教育。不過,你們絕對不能有所誤解,以MAR構成的實體幻像也只是臨時的手段。最近還有人對現實的文化遺產復原表示『既然可以再現與真品相似的幻像,那就不需要浪費稅金了』,實在是令人嘆息。」
  老師捨棄標準語,開始吐露對於現今世風的怨言。對此,學生們皺起眉發出不快的呻吟。課堂結束的鐘聲像是察覺到了學生的心情,在此時響起。老師瞪著揚聲器,面露不滿地離開教室。當他離去後,教室內充滿放心和解放的嘆息。
  「啊——能在話題拉長前就結束,真是太好了。」
  「每次都講那個老話題,他差不多也該換個話題了吧。」
  在教室的紛擾當中,星一郎快速地做好回家的準備。
  當星一郎無意間眺望起窗外風景——也就是那混雜虛像及現實的京都市街時,後方傳來了呼喚「宿儺同學」的聲音。他轉過頭,看到有幾個女孩站在自己身後。
  「宿儺同學,能不能幫忙看一下我的MAR裝置?魔術APP無法啟動。」
  「我們實在沒辦法解決。」
  站在前方的同學鈴木,手裡拿著智慧型手機型的MAR裝置,是今早在新聞上剛看到的最新版本。星一郎思考了一會兒,才點頭同意。
  「嗯,可以啊,我試試。給我看看。」
  接過MAR裝置後,星一郎在畫面上叫出術式語法,安裝於裝置側邊的綠色透明素材——魔導晶體在這時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構成魔導工學根基的MAR裝置會根據用途而有各種外型,但每個裝置都會使用魔導晶體保存術式。反過來說,這個淡綠色的結晶體——能夠保存「神祕」的現代魔術書,可說是MAR裝置的中樞。
  星一郎有如熟練的職業程式設計師,用極快的速度看著保存進魔導晶體的術式語法。情報工學是魔導工學發源的兩種要素之一,其特徵會相似也是當然的。可是出現在螢幕上的並不只有文字及數字列,而是極為複雜的圖形及咒文列,這是經由魔導工學優化過的最新魔術式。
  過了一會兒,星一郎停下滑動術式語法的動作,瞭然於心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思念感應式的臨界值被設定得很低。就是因為這樣,裝置才會變得很不穩定吧。」
  「能修好嗎?」
  「嗯,還可以吧。」
  星一郎從書包中取出個人用的平板型MAR裝置,接上鈴木的智慧型手機型裝置,改寫有問題的語法。
  不到三分鐘,他就結束修正,將完整的最新型裝置還給持有人。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妳隨便選個術式試試。」
  「嗯、嗯……」
  鈴木將放在口袋裡、乍看之下像是眼鏡的護目鏡取出戴上,拉出收納於裝置的電線接上護目鏡。
  即使魔導工學是以機械再現魔術,魔術沒有人類就無法發動。無論是多麼神祕或猶如奇蹟的事,沒有經過觀測和認知就等同於不存在,這在現實或魔術都是不變的道理。
  自古以來的魔術——為與魔導工學區別,現稱為『古典魔術』——之所以被埋沒於歷史,只有瑣碎的部分傳承下來,雖與世界中的魔力極端衰退有關,但更主要的原因,在於擁有識別魔力的感知——也就是擁有『靈感』的人變得非常稀少。
  由於能以視覺識別魔力的『靈視』能力機能低落,使得魔導工學發展為人人適用的技術。她所戴的眼鏡是種叫做『靈視鏡』的器材,可以賦予沒有素養之人魔術必須的靈視能力。
  以靈視鏡確認過魔力濃度已足以啟動魔術後,鈴木打開安裝的魔術APP。智慧型手機型裝置的魔導晶體發出光芒,接著一聲可愛的效果音響起,在她視線所及的方向,出現了一個神祕的吉祥物。
  「小鵺!太好了!」
  這個彷彿將『*鵺』給吉祥物化的東西並非電腦寵物,而是式神寵物。鈴木抱著牠,笑容滿面地轉向星一郎。(編註:是日本的傳說生物之一,擁有猴子的相貌、貍的身軀、虎的四肢及蛇的尾巴。)
  「謝謝你,宿儺同學!你幫了我大忙!」
  「不客氣。」
  星一郎收起MAR裝置,回了個淺淺的微笑。
  宿儺星一郎在這間搖光學園裡是個相當有名的人,他的魔導工學知識及技術出類拔萃,有許多人認為他的說明比老師更好懂,而來向他尋求建議,但星一郎卻完全沒有因此感到自滿。不過,這是因為他認為這種事就跟幫忙搬東西差不多,為了這點程度的事情就驕傲起來實在很遜。
  多虧如此,大部分的學生對他印象都很好,覺得他是個「不討人厭的優等生,而且長得也還不錯」。
  ——所以……
  「好厲害喔,星一郎同學。真不愧是『天才魔導工學士』宿儺摩子的弟弟。」
  其中一位女孩吐露出的這句話純粹只是稱讚,卻讓班上的人瞬間僵住。那女孩晚了一步才發覺自己失言,慌張地按住嘴。
  「對、對不起,宿儺同學……」
  女孩們急忙低頭道歉。
  看到她們這麼惶恐,星一郎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別介意,都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啊,對了,鈴木同學,妳還是姑且讓原廠的維修人員檢查看看。他們大概早就收到類似的抱怨,設定出適合的數值範圍了,按著那個標準,之後應該會比較好用。」
  「啊,好……謝謝你。對不起喔,宿儺同學。」
  鈴木低頭道歉後,推著失言的朋友離開現場。教室內充滿剛才那個話題已經結束的氛圍,也多少緩和了同學們的緊張——然而就在這時……
  「啊,對了,我忘記交代……」
  原本離開的老師又跑了回來,望向如今還處在眾人視線焦點中的星一郎。
  「……宿儺,等結業典禮結束,來一趟教師辦公室。」
  聽到老師指名,星一郎疑惑地歪起頭。

  結業典禮結束後,來到教師辦公室的星一郎被班導師帶到小會議室,和在裡面等待的學年主任一同商討。
  「不好意思啊,宿儺。」
  「不會。那麼,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星一郎如此問道,而班導師和學年主任彼此互看一眼後,鄭重其事地端正了姿勢。
  「其實啊,宿儺……我們是想推薦你跳級。」
  「跳級……嗎?」
  「嗯,你明年願不願意參加我們學校大學部的入學考?」
  「雖然我很榮幸……但為什麼會推薦我?」
  「……老實說,高中部的魔導工學論幾乎沒什麼東西可教你了。唉,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就連在魔導工學界,也幾乎沒有像你這樣得天獨厚、身處英才教育環境的例子,所以接受大學程度的教育,對你來說想必才是最好的。」
  「是嗎……」
  「其實我們去年就已經在討論這件事了……但考慮到你可能正因為姊姊的意外而手足無措,這才暫時保留。可是已經一年了,如何?如今你也差不多該踏出新的一步了。」
  「——雖然是個難得的機會……」
  宛如要隱藏自己的表情般,星一郎對著老師們低下頭。
  「但這畢竟太突然了,能讓我考慮一段時間嗎?」
  「嗯……說得也對。明天就開始放暑假了,你就跟監護人好好討論討論吧。」
  「好的。那麼,我先告辭了。」
  再次深深一鞠躬後,星一郎快速地站起身,離開小會議室。
  「…………」
  星一郎在走廊上走了一陣子,直到感覺不到他人的氣息之後,他放開自己緊握著的拳頭,並吐出壓在心頭的這口氣。
  「……新的一步嗎?」
  星一郎加深了從方才就掛在嘴上的笑意——那是個冰冷的自嘲笑容。
  這句話真是太可笑了。儘管他請老師讓自己考慮考慮,卻早已決定要拒絕了。
  新的一步——這種用詞是對已經確實定下目標的人、以及重新找到目標的人才可以說的話。
  對喪失目的、還未找出任何目標的人說這種話,也只會令人感到空虛而已。
  若是這項提議能再早個一年提出,星一郎應該會立刻點頭吧。
  「……已經快一年了啊。」
  如此低喃的星一郎抬頭望向走廊的窗戶外頭。
  在似乎會把人吸進去的藍天中,積滿好像能用手抓住的厚厚積雨雲。室內雖開著空調,但那片盛夏的天空景色,光是看著就能讓人滲出黏腻的汗水。
  ——那一天,也是個這麼炎熱的天氣……
  星一郎仰望藍得令他生厭的青天,無聲地自言自語道。

  2

  ——是藍到令人厭惡的藍天啊……
  抬頭看著遮不住夏日陽光的蔚藍蒼穹,『她』無聲地自嘲。
  她蹲在日光照不到的小巷裡。在彷彿宣告夏日已經到來的晴朗天空之下,還得潛伏在這種地方,自然會想自嘲一句。
  「……不,不對……」
  她輕聲低語,並用手撐著牆壁站起來。
  「……只是會這麼逃跑躲起來的我太窩囊了而已……!」
  混雜苦痛的聲音從她咬緊的牙關縫隙間流瀉而出。
  她一面粗重地喘氣,一面站起身,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牆上。只有一點也好,得想辦法調整呼吸——
  「…………看來情況不允許啊……」
  感覺到追逐自己的獵人氣息正在逼近,她設法安撫還未冷靜下來的心肺,壓著側腹從小巷離去。

  ※  ※  ※

  放學後,星一郎騎著自行車往自己家的相反方向而去。
  隨著他橫越過東大路通,路上的人也愈來愈少。等他騎過白川通時,已經幾乎沒有人煙,只剩下幾座表面龜裂建築物的鬼城悄悄現出真面目來。
  這裡是被揶揄為『京郊』的再開發地區,還殘留二十年前魔力災害的痕跡。
  當眾人復興再現富有歷史文化的寺廟神社及周遭延伸出的城鎮時,重建順序被放到後面的京郊,有如蟲蛀出的洞般散落在新京都各處。雖說有識之士表示『應當保存這些地方好傳達魔力災害的可怕』,但眾人對這無法抹去的噁心感無計可施,如今也只能放著不管。
  這反倒給了星一郎方便。
  他將自行車停在一棟損傷較少的建築前。這是棟看起來像工廠遺跡的混凝土建築物,但已經看不出原本的用途為何了。
  「……嗯?」
  星一郎伸手想打開生鏽的門扉,又突然停下了手。
  他單膝跪下,專注地凝神細看門及柵欄,卻沒看到特別怪異的地方。這裡有的只有裂開的瀝青,還有從裂縫中長出的許多雜草。
  「…………」
  滿臉緊張的星一郎慎重地打開門,壓低腳步聲踏入工廠用地。
  工廠遺跡中的建築有扇巨大的鐵製拉門,是為搬運大型貨物而設的,旁邊則是人專用的門。他打開那扇自己已悄悄上過油的門,眼前便是一大片空蕩蕩的寬廣空間。星一郎稍稍思考了一下,才光明正大地走過正中央。
  在像是能俯瞰一樓的二樓屋頂陰影下,有個人影正蹲著。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了星一郎,他感受到一道類似窺探的視線。
  隨著自己靠近,星一郎因眼前那意外的景象而皺起了臉。儘管察覺到有人闖進了自己的祕密基地,那位入侵者卻與自己想像的人物形象有些許差距。
  這位潛伏於廢棄工廠深處的人,是個與星一郎差不多年紀的少女,而且還是位擁有一頭美麗金髮的外國人,更是個難得一見的美少女。
  長及腰部的金髮色澤較淺,閃耀著豔麗的光芒。窺視星一郎的雙眸是能令人聯想到藍天的鮮豔藍色,端正的面容毅然地繃緊,甚至讓人感受到一種猶如貴族大小姐的優雅。她的穿著看起來容易行動卻很隨便,跟這種飄著霉味的工廠遺跡實在搭不太起來。穿上禮服站在古色古香的社交場合,應該更加適合她。
  「……停下來。」
  這道凜然的聲音令空曠的工廠遺跡氛圍倏地緊繃起來。
  星一郎在距離少女約三公尺處停下腳步。
  「……你是什麼人?看起來不像是這間工廠的相關人員啊?」
  金髮少女以流利的日語質問道。
  「——我只是個學生,擅自把這間工廠當作了祕密基地。」
  「……你選中這種京郊的廢墟是想做什麼?看起來也不像是不良少年啊。」
  既然對方知道只在當地流傳的行話,就表示她非常熟悉新京都,是有在這裡發展的外國企業相關人士嗎?
  雖然星一郎正在思索少女的真實身分,卻更在意她現在的樣子。少女的聲音很有力,蹲在地上的她一直用手按著左側腹。
  「……難道外面的『結界』是你設的?」
  星一郎頷首。
  星一郎給這個工廠遺跡設下驅逐人類的「結界」,他用了使用魔導晶體的特殊墨水描繪魔法陣,能夠永久地在人類的潛意識裡發揮作用。如此誰都不會偶然踏進這裡,要是有自己以外的人進入,星一郎也能立刻察覺。
  剛才,星一郎是在觀看常人無法看見的魔法陣。即便在旁人眼中沒有任何異常,但擁有靈視能力——『見鬼』的人類卻能清楚地看見陣法的變化。
  「可以的話,能不能請妳不要通報政府機關?就算這裡是沒什麼人來的京郊,我的行為仍算是非法入侵。」
  金髮少女目不轉睛地凝視裝作在開玩笑的星一郎。
  「……我還想說這工程業者和政府機關的驅逐法陣程度意外地高,想不到是你設計的術式。你也有注意到我入侵這裡吧?我還以為自己順利地含糊過去了……」
  少女忽然放鬆了身體。因為不再緊張,她的表情也緩和下來,甚至對星一郎露出微笑。
  「原來如此……這個工廠遺跡就是你的祕密訓練場吧。抱歉,我失禮地闖進來了。」
  「我只是擅自借用這裡而已,這本來就是其他人的土地。」
  「這種行為的確不值得讚揚……不過技術確實不錯,你是個好術士。」
  「…………謝、謝謝……」
  不由得看呆的星一郎連忙道謝。雖然他對美女有抵抗力,但對方的笑容所持有的破壞力,卻足以輕易將這種抵抗力擊碎。
  「……只是……」
  光是少女接著開口的嚴厲聲音,就令星一郎的背脊打起寒顫。
  「你最好馬上離開這裡。本來該是我走的,但我因為一些丟人的原因,暫時動不了……」
  「……妳是受傷了吧?」
  星一郎看向少女一直壓著的側腹,這麼說道。
  「妳看起來好像有什麼隱情,可是我也不能就這樣離開,至少讓我幫妳處理傷口吧?我都隨身帶著止血和治癒的魔術式。」
  「很高興你為我費心,但我不能給你添麻煩……這份心意我就感激地接受了,能不能請你別管我?」
  「那可不行。」
  星一郎從書包中取出MAR裝置,朝少女踏出一步。
  「既然處在自己能力可以派上用場的情況,那我就不想袖手旁觀。」
  「……你是個擁有高潔精神的人。」金髮少女瞇起蔚藍的雙眼,像是在看什麼眩目的東西。「不過我的狀況還沒糟到那種地步。反而是我要請求你,就當是為了我——」
  金髮少女仍是想要堅持拒絕,卻說到一半就打住,端正的臉孔嚴肅地繃緊。她皺起秀麗的眉仰望上方,吐出宛如在懊悔失敗般的聲音。
  「……晚了一步嗎……!」
  她的話還沒說完,上頭便傳出一聲巨響,工廠的天花板開了個洞,有什麼東西飛快地跳了進來。見到眼前上揚的砂塵,星一郎反射地用手擋住臉。
  「哇哈哈!雖然妳偷偷摸摸地四處逃跑,不過看來也只到這裡為止了!」
  一個體魄健壯並戴了墨鏡的青年自飛塵的另一邊現身,他的手指和手上有著大量的銀飾,連脖頸都捲著仿照蛇製成的頸圈。
  先不提他從天花板上跳下還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光是外表,這個人就散發出一種不似常人的氛圍。
  金髮少女一臉嚴峻地回瞪笑得令人不快的青年。
  「……你這是違反協定。我們的戰鬥還未開始,迦勒底委員會絕不會漠視你這種等同偷襲的行徑……」
  「協定、協定啊……對啊,我知道有協定,可是這個國家不是有『喜從天降』這句成語嗎?美味的小白鼠都在眼前了還不出手,那是笨蛋才幹的事,而我可不想當個笨蛋啊。懂了吧,蒂娜・查連喬。」
  蒂娜——這是她的名字嗎?
  望著緊咬牙關的蒂娜,青年誇張地聳聳肩。
  「妳就死了這條心,乖乖地成為我的獵物吧,成為我阿爾文・巴伊斯用來血祭的第一號獵物!」
  自稱阿爾文的青年舉起自己戴滿銀飾的手,打了個響指,並逐漸靠近蒂娜——然而他在途中便停下腳步,微微挑起一邊的眉毛。
  因為星一郎宛如要保護蒂娜般,擋在他面前。
  「……你誰啊?」
  「這是我要問的,你看起來不像是她的朋友。」
  「……他是妳的同伴嗎?」
  聽到阿爾文的聲音,愕然凝視星一郎後背的蒂娜這才倏地回過神來。
  「不、不是!那男的只是路過!」
  「哦?看起來是個普通的學生,只是個一般人啊。小哥,我懂你想在女人面前裝酷的心情,不過一般人還是別介入吧。」
  阿爾文漫不經心地走近,像是在趕蟲似地揮揮手。他揮得既快又用力,卻遭星一郎捉住那隻毫無警戒的手腕,反過來被拋飛出去。
  在空中飛舞的阿爾文呆呆地發出「哦」的一聲,接著立刻採取著地態勢,站起來緩緩地拿下墨鏡。
  「……看樣子還有點能力。」
  他銳利的目光直看向星一郎,但態度仍舊從容,還再次踩著悠然的步伐前進。
  「不過,若是認為那種程度能把我怎麼樣,可就大錯特錯囉,學生小哥。」
  「…………」
  星一郎沉默地瞪了回去,這時一道緊張的嗓音在身後對他說道:
  「快、快住手!他不是你能夠應付的對手!」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星一郎轉過頭,對搖頭要自己改變心意的蒂娜笑了笑,然後抽出塞在書包裡的手。
  「MAR裝置?」
  儘管只有一瞬間,阿爾文依舊停下了腳步。
  趁著這一剎那的空檔,星一郎啟動了裝置。
  「『光芒萬丈』!」
  裝置接受到登錄的言靈,發動「閃光」的術式。周圍的魔力轉變為亮光,連阿爾文的周遭也無聲地轉為一片亮白。
  「嗚哦!?竟然沒用靈視鏡——是『見鬼者』嗎!?但這種防範用的魔術——」
  混雜咂嘴聲的咒罵響遍了整個工廠遺跡。
  這個「閃光」的確是常見的防範用術式,但用來爭取時間可是綽綽有餘。
  星一郎以另一隻手握緊智慧型手機型的MAR裝置,一次啟動數個術式。
  光芒散去後,看起來沒受到什麼影響的阿爾文腳邊突然出現了魔法陣。
  「呃!?魔法陣?什麼時候——」
  看來那位青年誤會了,那個魔法陣是星一郎將很久以前就刻在地上的術式活性化而成的。整座工廠遺跡就是星一郎的訓練場——而且也是實驗場。這裡到處備有不能現於人前且複雜的高難度術式。
  首先,從法陣生出小規模閃電,有如常春藤般纏住阿爾文的身體。
  「嗯、嗚!你這傢伙,究竟是什麼人——」
  即使遭受能夠令好幾位大人昏迷的電擊,阿爾文也毫不在意。話說回來,從他非比尋常的登場方式來看,星一郎也早料到他身上或許有什麼防禦術式。
  接著陣中又浮現出以數根立柱形成的牆面,發出刺耳的轟響。在那個空間中心,所增幅的共鳴應該足夠破壞三半規管了。
  最後,天花板也出現了一個發光的法陣,模擬重力場就這麼朝阿爾文襲去。
  「……一個接一個……!」
  雖然阿爾文還有能夠說話的餘裕,但將這麼多種類的術式疊加在一起,就算是最高等級的防禦術式也難以完全處理。
  星一郎放開智慧型手機,使用短杖型的MAR裝置形成賦予「昏倒」術式的模擬刀身,開始奔跑。只要用這東西打中對方,就可以使他無力。
  「不行!不管用了多少術式——」
  身後傳來的聲音還未說完,阿爾文便厭煩似地揮動手臂。光是這樣,星一郎準備的魔術就沒了效果,法陣的魔力光散落,然後裂成碎片。
  星一郎瞠目結舌,再加上他目睹自己揮落的光之刀身,一被阿爾文握住就突然雲消霧散,更是徹底地啞口無言。無論打中身體何處,那從短杖上延伸出的刀身應該都會馬上給對方帶來「昏倒」的魔術效果才對啊。
  在詫異產生的那一瞬間,情勢便轉為對敵方有利。
  阿爾文握緊戴滿首飾的拳頭,對星一郎揮去。
  星一郎立刻採取守勢,想把攻擊擋開,手卻被有如在嘲笑他的壓倒性力量彈開,正面吃了一記拳頭。這臂力實在異於常人,星一郎的頸骨沒斷可算是奇蹟了。
  被臉頰遭受的衝擊打飛,星一郎頭下腳上地栽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呻吟,腹部便又受了次衝擊。時間彷彿奇妙地延長,星一郎在這種感覺中,理解到自己的身體猶如玩笑似地在半空中飛舞。
  宛若球般被踢飛的星一郎不禁吐了出來,還在地上滾了幾圈,裝置也早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只不過是挨了兩擊而已——
  光是這樣,他渾身上下全都疼痛不已。真不敢相信手腳居然還在自己身上,但那些部位傳來的劇烈疼痛,卻讓他有種乾脆斷掉還比較輕鬆的想法。
  星一郎吐出混有血氣的呻吟,被阿爾文毫不留情地捉住衣領提了起來。喉嚨受到壓迫,使得他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了。
  「……原來如此。妳不是盲目亂跑,而是想跟同伴會合,讓我掉進陷阱裡吧。」
  阿爾文露出殘暴的笑容,焦躁地晃動被舉起的星一郎。
  「妳是裝作『小白鼠』,想要引我上當嗎?」
  「……別瞧不起人……!」
  遭到嘲笑的蒂娜咬緊牙關,用手撐著膝蓋站起身。
  「要戰鬥的話,我會堂堂正正地上……那個男人跟我沒有關係,把他放下!」
  「事到如今,裝傻也沒用,擁有這等力量的魔工術士,怎麼可能偶然經過?」
  「不對!他是……」
  「真是意外地令人火大。決定了,我先拿這傢伙來血祭當做回禮。我會精心地弄碎他的手腳,讓妳盡情傾聽他的慘叫。完成之後,再來打碎妳的『書版』。」
  阿爾文浮起嗜虐的笑,大罵蒂娜。
  ——而且還把視線從星一郎身上轉開了。
  「嗚、啊……」
  星一郎設法確保氣管暢通,舉起因疼痛而不斷顫抖的雙手——
  ——碰……
  「——『伊邪那歧之神所產的火之夜藝速男神,又名火之炫毘古神,又名火之迦具土神』!」
  星一郎雙手一拍喊出言靈,阿爾文在他伸出的手前方「嗯?」地一聲回過頭,結果顏面毫無防備地被火焰擊中。
  這一擊完全是出奇不意,不只皮膚,也能夠確實地燒去呼吸器官。
  「唔——哈哈!既然連不用裝置的古典魔術都會!你啊,還真是多才多藝!」
  火焰驟然消失。
  與此同時,虹色的光輝照亮了這一帶。
  「什麼……!」
  阿爾文奸詐地笑著,臉上不見水泡,然後他的背後有如聖畫的聖人般浮現光暈,神聖的虹光照亮周遭。
  「在這『畏光』照耀的地方,常人的魔術就絕對傷不了我。懂嗎?毫・無・意・義!」
  他揮了揮抓在手中的星一郎,輕輕地扔了出去,讓星一郎撞倒在地,甚至無法採取防護姿勢。
  「瞧,這是回禮!」
  阿爾文用手指比出槍的樣子,朝向星一郎,只見指尖散發出光芒,席捲周圍的空氣,聚集魔力光。
  「嗚……臨兵鬥者——」
  星一郎使出了破魔的*早九字。這是個古典魔術,可以防範惡意攻擊魔術,儘管簡易,實用性卻很高。(編註:祝唸「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九字的護身法術。)
  「碰!」
  宛如在等待星一郎繪出早九字般,阿爾文擊出裝填於指槍中的「風彈」。用魔術形成的空氣壓縮彈,接觸到只有見鬼能力者才能看見的早九字防禦壁——
  「什麼——」
  猶如九字防禦壁不存在似地,「風彈」直接穿過,速度毫無減退就擊中目標,解放內封的壓力。星一郎的頭部遭受比重量級拳擊手的直拳更強烈的衝擊,被橫著打飛,重重撞在柱子上。
  「哇哈哈!你還真耐打耶!我還以為你的頭會被打斷呢!」
  眼望靠著柱子緩緩蹲下的星一郎,阿爾文一面舔著嘴唇,一面走近他。
  「嗚……」
  星一郎的視野有一半染上鮮紅,可能是額頭受傷流血了,但因為身體太痛,他無法確定傷口有多深。
  「哇哈哈!不管攻擊還是防禦都是無意義的,這個『畏光』是神性的證明,神性就是魔力不可侵的絕對支配權!無論是魔導工學或古典魔術,只要是人類的魔術就完全無法產生效果!沒有畏光的單純人類,就只能伏在地上顫抖!」
  畏光——是指那個虹光的光暈嗎?
  不知不覺間,星一郎因疼痛而無法自由動作的身軀開始劇烈顫抖,因那道虹色的光輝恐懼顫慄。
  ——敵不過的。
  不論如何想刺激身體,面臨這壓倒性的存在感,本能都會屈服。
  想朝著那道光跪拜的心思不容分說地湧上心頭。
  「…………!?」
  在想要移開卻又移不開的視野中,一個嬌小的背影遮住了阿爾文的身影。
  是那位金髮少女——蒂娜。
  「……跟他無關。」
  蒂娜的肩膀隨著呼吸上下起伏,一直按著的側腹也不斷地淌血,卻仍是狠狠地瞪著阿爾文。
  「我絕不許你繼續對他出手!」
  當她毅然的聲音響起時,背後也閃起了虹色的光——畏光。
  阿爾文那想要侵蝕星一郎心靈的光,和蒂娜的光相互抵消。
  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停止呼吸,星一郎發出聲音,再次開始呼氣。
  「呃、呼啊……呼、呼、啊……」
  「已經不要緊了。」
  星一郎像是差點溺水般貪求氧氣,等他抬起頭來,就看到蒂娜把手伸進自己懷裡。
  「多虧了你,我稍微恢復了些。我要向你道謝,所以——」
  她嚴肅地緊繃著臉,從懷中取出一本『書』。
  那不是一本普通的書。
  閃著金屬光澤的裝訂,以及魔導晶體的綠色光輝——那是個MAR裝置,散發出極為洗練的光輝,就連網羅大部分廠商製品的星一郎也是初次看到。
  「——所以從現在開始,就輪到我來戰鬥了!」
  蒂娜拿著書本型裝置的右手,開始發出與背後畏光不同的光輝,那是道會讓人聯想到星光的銀色魔力光。一道刻印突然出現在她的右手手背上,魔力光源源不絕地從那裡流出。
  (……那道刻印是……)
  星一郎在刻印及紋章方面的知識相當豐富,魔術本身的性質原本就類似於紋章學——這是因為兩者都是從構思和要素中,研究其由來以及效果。搖光學園的課程當中也有一門名為『方陣學』的課,她的刻印是在課堂初階能夠學到的常見圖樣,不過,除此之外的部分,星一郎都是第一次看到。
  太古老了。就是因為太古老,能利用魔術的體系知識早已失傳。可是,既然魔術咒術的起源和言語的起源相同,那他就不可能不曉得。
  出現在蒂娜右手上的刻印——正是人類最古老的語言『楔型文字』。
  和「*」相似、由直線構成的放射狀八芒星刻印中滲出的魔力光,被書本型裝置誘導吸收,於是裝置發出更加眩目的魔力光。
  那個書本型裝置到底塞進了多少術式?
  魔力是傳達魔術的媒介,愈是強力複雜的魔術,需要的魔力量也會增加,從活性化的魔力所放出的光量,就能大概預測出魔術的規模。即使有魔導晶體的幫助,那個書本型裝置所散發出的魔力光,也絕不是單憑個人就能引出來的。那是規模甚大、需要幾十位術者才能引出的大儀式等級。
  然而那個書本型裝置的變化還不止於此。
  「——『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現在就將那力量的一部分顯示於此吧』!」
  『書』發出強烈的魔力光,表面生出無數道裂痕,外觀輪廓崩毀,無聲地開始「變形」。不對,這應該稱為「二度構成」。
  少女手中的那一本『書』,外貌如今轉變為一把又長又大的『槍』。
  經過精密計算和設計所誕生出的槍柄,給人一種工學的印象,整把槍美得宛如一個優美的工藝品。光是看到這些,會認為與其說是武器,這把槍還比較趨近於工藝品,但槍尖那充滿存在感的槍刃,卻打磨得發出銳利的冷光,而且跟蒂娜背後的光暈一樣,散發神聖的虹色光輝。無論是出現方式還是存在的形態,這把大槍的一切都非比尋常。
  蒂娜轉動超過自己身高的大槍,用雙手穩穩地拿著它擺出架勢。她的動作威風凜凜,暗暗表示自己對戰鬥頗有心得。
  「……那就是有名的『權能武裝布里歐奈克』嗎,壓力真大啊……光是要讓那東西現形,就很困難了耶。」
  「……」
  蒂娜一言不發,等同於肯定他的說法。她先前一直按著的側腹傷口還在流血,自後方看著的星一郎,也能看到她露出的肌膚浮現黏稠的汗水。
  「再加上那是借來的東西,妳根本發揮不出任何權能!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叫妳『小白鼠』啊!」
  面對大槍,阿爾文毫無畏懼的模樣,反而奸詐地笑著往前走。
  「這連威嚇都算不上!妳拿出的那種東西,終究也只是破銅爛鐵!」
  「…………」
  蒂娜微微地退卻。
  阿爾文所放出的畏光壓力增加,令星一郎不由得發出呻吟。
  「……!」
  雙肩微顫的蒂娜回過神來,轉頭望向背後的星一郎。
  「……沒事的。」
  這是為了讓星一郎放心吧。明明表情都因為痛楚和疲勞微微抽搐,蒂娜卻仍勾起淺淺的笑。
  「我一定會保護你。」
  星一郎忍不住屏息,但不是受到阿爾文的畏光影響。蒂娜朝自己露出的笑臉,讓他有種強烈的似曾相識感。
  「……我要上囉!」
  蒂娜重新把臉轉回正面,拿好槍進行突擊。
  ——好快!
  她的動作迅速到讓人看不出她身上有傷。
  「哇哈哈!好,就由我來引渡妳!」
  阿爾文擺好雙拳,虹色的光有如面紗般逐漸覆蓋住他的雙手。
  「喝!」
  面對蒂娜的大槍,阿爾文也以猛烈的速度出拳。
  大槍的槍尖與拳頭狠狠地撞在一起。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猶如劈裂似的異常聲響,響遍了廢棄工廠。
  蒂娜的槍和阿爾文的拳——纏在雙方身上的虹色之光,散發出攻擊性的火光相互抗衡。
  「哇哈哈哈哈!雖說妳已經衰弱了,卻只剩下這種程度了嗎!?既然如此,我只要維持這樣就足夠應付了!根本不需要展開我的權能武裝!」
  「明明是你偷襲……!」
  蒂娜很快就放棄了抗衡的戰況,揮舞大槍,以槍尾擊向阿爾文的腳邊。粗暴的青年立刻倒下——接著卻擋下她追擊的突刺。
  異常的聲音再度響起。
  巨大的光之悲鳴響徹雲霄,但少女的槍刃依舊沒有碰到敵人的身體。
  「嗚……!」
  蒂娜暫且後退,改變角度及手段再次發動攻擊。她應該是使用了什麼魔術來輔助吧,這種機動力常人可辦不到,再加上,她還使出了巧妙的持槍手法玩弄對手。
  阿爾文的速度可與蒂娜匹敵,卻在戰鬥技術方面遭到壓制。
  可是,仍然碰不到。
  最重要的是,蒂娜的槍刃仍無法貫穿阿爾文的虹色光輝。
  然後,勝負的趨勢很快就轉為明朗。
  蒂娜本來就是傷患,動作逐漸變得遲鈍,槍的揮空次數也開始變多。
  「妳也該差不多一點了,小蟲子!」
  阿爾文的拳頭終究捕捉到了蒂娜,那一擊雖因虹色光芒的抵抗而碰不到少女的身體——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嘎哩哩哩哩哩哩!!
  阿爾文揮來的下一拳打碎了虹色的光膜。
  蒂娜受到此番打擊,頓時彎起腰,吐出混雜了血液的呻吟。
  「唔、嗚——」
  她馬上想要重整姿勢,但來不及行動就被狠狠地踢倒在地。由於蒂娜沒有放開大槍,立刻追上的阿爾文踩住她握住槍的手腕,然後又以可以聽見聲音的力道,用力踩過仰躺在地、毫無防備的蒂娜腹部。
  「啊、唔啊……」
  「哇哈哈!這樣就結束了!」
  阿爾文得意地俯瞰少女,轉著鞋底踐踏她。
  「嗚、嗚嗚…………!」
  「哇哈哈哈哈哈!這張臉真不錯!讓傲氣的女人因痛苦而表情扭曲,真讓人痛快啊!」
  阿爾文眺望痛苦掙扎的蒂娜,高聲大笑起來。
  「哇哈哈!這表情真好!真好,蒂娜・查連喬!看在妳這張臉上,如果妳有遺言要說,我可以聽聽,畢竟我對敗者是很寬容的!」
  「……那,你跟我做個約定。」
  即使被對方蹂躪踐踏,蒂娜還是咬緊牙關,一臉毅然地說道:
  「……既然連我都被你『打敗』,那你也就沒事了吧,別再對他出手了。」
  「啊,妳說那傢伙?該怎麼做呢……」
  望著無法動彈的星一郎,阿爾文露出令人憎惡的笑容思考著。
  「嗯,可以啊,不過我有條件。我接下來數到十,在這期間如果妳都沒有發出叫聲,那我就考慮考慮。」
  「……我知道了。」
  蒂娜倏地繃起臉,沉默地點頭同意。
  「……隨便你。」
  「真是勇敢的覺悟。那就,一~~」
  阿爾文在踏著蒂娜右手的腳使勁施力,連隔了段距離的星一郎也聽見了骨頭嘎吱作響的聲音,但蒂娜咬著唇忍受這份痛楚。
  「二—————————————!」
  粗魯的靴子毫無憐憫地踩進少女柔軟的腹肉,蒂娜的藍眼頓時睜大。
  「三—————————————!」
  阿爾文一度抬起的腳朝著原先就有撕裂傷的側腹踩下,血液再次流出,少女本來緊咬的唇大大地張開,看來傷口或許是裂開了。不過蒂娜的喉中只發出吐息,並沒有流漏出可稱之為聲音的聲音。
  「四……咦?我算到哪裡了?忘記了耶。」
  阿爾文恬不知恥地這麼說道。
  「沒辦法,就從頭開始數吧。」
  「……!」
  再度咬緊嘴唇的蒂娜直接迎上蹂躪者那令人作嘔的視線,並狠狠地瞪了回去。
  阿爾文不懷好意的笑忽然產生了顫抖。
  「……怎麼了?快點重數。」
  蒂娜的表情非常平靜沉穩,她完全消化了痛覺,並做好無論多少苦痛都會承受的覺悟。
  那是張毅然決然,且又驕傲的神情。
  星一郎曾經在哪裡看過——
  『——星一郎,我會保護你的。』
  那是打算守護某物的人會有的神情——
  『——你是我獨一無二的重要弟弟。』
  不管要用什麼去換,就算拚上性命也想保護的崇高之心,還有——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保護你。』
  會讓觀者心頭一緊的——悲傷神情。
  也許是不爽獵物的態度吧,阿爾文那得意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一張臉不悅地扭曲起來,還張嘴吐口水。
  「……不要得寸進尺,妳這婊子!」
  毫不留情的攻擊襲向蒂娜。側腹的傷口遭到踩踏,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
  「妳這喪家之犬!只能被人獵走的羊!不要擺出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敗者只要像個敗者一樣,淒慘地乞求饒命就好——————!」
  蒂娜的雙腳開始激烈掙扎,左手以指甲幾乎快要折斷的力道搔抓地面。
  可是她沒有發出聲音,她用幾近可以咬出血的力道緊咬著嘴,拚死也不讓自己出聲。
  「——啊、嗚、啊……!」
  星一郎也咬住自己的唇,讓意識集中在這新的疼痛上,好斷絕其他的痛覺。
  「唔、哦……」
  必須站起來。
  不能像這樣默默地蹲在這裡。
  看到那種表情,怎麼可能在這裡動也不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站起來!現在怎麼能不站起來呢!自己不正是不想再讓人出現那種悲傷的神情,才鍛鍊至今嗎!為了總有一天能親手保護!
  「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還是守不住。
  自己無論做什麼都太遲了。
  ——所以這次一定、這次一定要——!
  「啊、嘎———————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站起來了。
  星一郎的雙腳不斷顫抖,彷彿一旦鬆懈就會粉碎般。上半身也有如脊髓被折斷似地搖搖晃晃,全身的神經狠狠地折磨自己。
  但他還是站起來了。
  星一郎帶著耗損性命的覺悟站起身,拖著腳緩緩前進。
  「……你、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蒂娜猶如遺忘了疼痛般,一臉茫然地低語。看到星一郎的模樣,連折磨著蒂娜的阿爾文也嚇了一跳。
  「……真是個有毅力的傢伙,令人佩服。」
  阿爾文說道,那語氣聽起來不像是愕然,而是覺得噁心。
  「但你還是停下來吧。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
  「——移開。」
  「啊?」
  「把那隻腳移開!」
  星一郎莽撞地往前衝,敵人的虹色光芒差點令他的心屈服,不過他閉上眼睛,只是筆直地向前衝。
  他完全沒有使用剛才的靈活技術,只顧一頭往前突擊,毫無策略可言——這行動實在太過出人意料,因此阿爾文被他有勇無謀的衝撞正面撞倒了。
  阿爾文毫無防備的心口被星一郎的頭頂一撞,驚愕地呻吟一聲並往後退。
  「你、你……明明只是個小鬼!」
  阿爾文憤恨地瞪著星一郎,即使渾身是傷,星一郎卻仍是擋在蒂娜面前。星一郎的攻擊似乎完全沒對阿爾文造成損傷,他好像只是因為星一郎意外的舉動而驚訝地往後退,對於自己被普通人打退一事非常惱火。
  「……夠了,不管你是那個女人的同伴,或是偶然經過的普通人都無所謂!我要把你們兩個一起消滅!」
  在阿爾文大叫的同時,他坦露出來的大片胸口閃現出楔型文字,並以猛烈的氣勢開始發出魔力光。銀色的魔力光與畏光的虹色光輝結合後,遍照四周,引起強烈的空氣渦流。
  有如大型颱風的強風以阿爾文為中心猛烈颳著,工廠遺跡的屋頂被吹得不斷晃動不已,幾乎快被吹跑。最可怕的是那道強風沒有緩和的跡象,而是被阿爾文收進掌中。強風的風速未變,氣壓卻經過如此壓縮,當那颶風從對方手掌中解放之時,會帶來多麼嚴重的破壞?
  「快、快逃!快點逃!拜託,你快逃走!」
  蒂娜在星一郎身後拚命地叫著,可他現在逃避也無濟於事。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逃。
  這都是因為,他看到了那張臉——
  「給我破碎消失,這些垃圾蟲!」
  阿爾文伸出手,解放壓縮的強風——不,是「颶風」。
  凶猛風勢吹飛工廠的屋頂、挖開地面逼近而來,令星一郎的腦中閃現出各種混亂的記憶。
  (——居然會出現走馬燈……)
  走馬燈是人面臨生命危險之際,對自己經驗的檢索。腦會在此時用超越極限的思考速度,拚命尋找解決之策,彷彿在火災現場會出現的蠻力一般。
  不過,星一郎不可能有避開這種等同天災的大魔術的經驗。他能做到的,頂多也只有用身體掩護住身後少女這種程度的事,更何況這種行動也是毫無意義的。
  (——這種事……)
  我已經不想再碰上第二次了。
  我再也不想處於只能被別人保護的立場。
  我再也不要體會無法守護重要之人的心情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要!)
  我想要——
  想要可以解決這個危機的力量。
  想要獲得力量,突破以往只能被保護的自己。
  想要奇蹟——
  『——這需要代價。』
  有道聲音響起,卻沒有影像。這道星一郎從來不曾聽聞的聲音,在他腦裡迴響。
  『——接受奇蹟的人,就得與相對的命運糾纏一生,也就是要與和奇蹟等價的命運共存。』
  這聲音非常不可思議,他明明應該沒有聽過,卻奇妙地冷靜了下來。那是道沉靜且強而有力,宛如澄澈湧泉的嗓音。
  『——你做好覺悟了嗎?』
  能令人感受到深奧知性的那道聲音問道。
  你有選擇命運的覺悟嗎?
  (——這……)
  「選擇命運」這四個字雖很動聽,但會不會是件極為可怕的事情呢?
  有個說法是,最後殘留在潘朵拉盒子裡的最大災禍,就是『預兆』。正因為等在未來的事物曖昧模糊,人才能活得下去;正因為曖昧模糊,人才能以『啊,會這麼倒楣也是命運使然,所以沒辦法』為理由推卸責任。
  可是,若是能選擇呢?明明清楚等在未來的命運只有苦痛,卻自己選擇了那條路,那——
  (……事到如今還想什麼……)
  他只有思考正迅速轉動。在現實中,只要眨眼三次的時間,「颶風」就會襲來,將星一郎和蒂娜宛若破爛抹布般地擰爛吧。即使再怎麼想也沒有時間了——星一郎卻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浮現笑容。
  (無論是怎麼樣的命運——我現在!在這裡!就想要奇蹟!!)

  「——說得好!」
  那道喊叫聲清楚地響起,彷彿像是本人就在星一郎耳邊大吼一般。在那一瞬間,他聽見了改變律動的嶄新心跳聲。

  ※  ※  ※

  因為過於絕望,蒂娜・查連喬想要閉上雙眼,但逼近眼前的凶猛狂風不允許她有這麼做的時間。連一次呼吸的時間都不用,阿爾文・巴伊斯放出的「颶風」就會抵達兩人之處,蹂躪庇護自己的少年,接著馬上撕裂自己的身體吧。
  (啊……)
  自己在此隕落也無所謂,但這個只是路過——而且擁有如此才能又勇敢的少年竟也將被捲入而死,豈不是太不合理了嗎?
  (對不起……)
  她想要道歉,卻發現自己連少年的名字也不曉得,便更是絕望。竟連名字都沒問,就要讓他受此牽連嗎?
  接著是絕望的最後一擊,「颶風」終於碰觸到了少年的身體。想到必須看見他被殘酷颳飛的臨終時刻,令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咦?」
  本不該發出的聲音從她嘴裡流洩而出,此刻居然還有容她出聲的時間。
  眼前的少年竟擋下了阿爾文的「颶風」。他將雙腳用力地踏在地上,伸出雙手,以自己人類的身軀撐住等同天災的狂風淫威。
  不對,他不只是擋下了。
  高壓且高速到能使景色歪曲的空氣渦流之勢,開始逐漸轉弱,猶如被少年伸出的雙手削去般。
  「你、你怎麼……!」
  這時,蒂娜的雙眼——正確來說,是她所具備的靈視能力,從少年的背上看見了無法置信的東西。
  那是以放射狀射出的虹色光暈。
  不分東西,只有使徒及聖人才會背負的光——顯露神性的『畏光』。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吼出聲,他背負的畏光光輝增加,被擋下的「颶風」勢頭也變得更弱,最後終於——
  ——碰!
  驟風在少年拍擊的雙手中消失,連一點微風都不剩。
  僅剩大規模魔術的殘渣魔力光,戀戀不捨地飄盪在半空中。
  「什麼、你該不會——」
  阿爾文發出焦躁的聲音,而那個聲音在中途轉為慘叫。
  「哦嗚!?」
  少年的拳頭深深陷入阿爾文的心口,他展現出高超的跳躍力,一腳跳起猛烈攻向阿爾文。
  「嗚……怎麼可能……這種速度、是怎麼回事……」
  阿爾文急忙往後跳,並加強背後的畏光光輝,虹色光膜覆蓋住他的身體。
  少年毫不在乎地繼續往阿爾文衝去,並以帶著大量魔力光的右拳一揮到底——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空間中響起宛若超硬的金屬互相摩擦,又像是空間本身嘎吱作響的異常聲響。
  覆蓋阿爾文身體的虹色光膜與少年的拳頭互鬥,在維持了短時間的平衡後——受到畏光保佑,不可侵犯的絕對防禦圈被打了個粉碎。
  「我、我的畏光——咳!?」
  少年用連殘像都沒有留下的速度揮下拳頭,這可怕的反應速度,令阿爾文只能被如狂風般的拳頭不斷玩弄。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居然!我居然—————————!」
  阿爾文勉強拉開距離,在手中做出「風彈」,擊往上前追擊的少年。然而那顆「風彈」飛到了錯誤的地方,只令少年的髮絲晃了晃。
  反倒是少年伸出的右掌用力地攫住了阿爾文的臉。
  「嘎——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與剛才一樣,火焰自少年的手中噴出,只是結果全然相反。
  被少年的火焰燒到臉,阿爾文用臉摩擦地面,拚命打滾。
  「……你、該不會……」
  蒂娜像是看見了無法置信的光景般,凝視著停下腳步、雙肩上下起伏的少年。
  少年放出虹色光芒的畏光,然後……
  「——!」
  他的右掌發出魔力光。蒂娜原以為那是他對阿爾文放出的魔術的殘渣,沒想到完全不對。
  直到剛才才出現的刻印——放射狀的八芒星模樣,與刻在自己右手背、還有阿爾文胸口的圖樣一樣,像是在跳動似地斷斷續續發出魔力光。
  「嗚哦哦哦……神聖之楔……『神』的刻印……!你這傢伙、你這傢伙…………」
  消去火焰的阿爾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那張臉的左半邊因為剛造成的燒傷而痙攣,另外一邊則因驚愕而扭曲。
  「…………」
  少年抬起了臉。阿爾文望向那雙閃著強勁光芒的雙眸,猶如無法忍耐般喊出聲。

  「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也是〈聖楔者〉嗎————!?」
  在愕然與畏懼的叫聲中,蒂娜屏息望著自己不知其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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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章 天命書版


  1

  在呈現格子狀、如同棋盤的街道上空中,一架中型直升機急速飛過。
  如世人所知,直升機這種飛行機器都會發出嚴重的噪音,但這一架卻安靜得令人吃驚,就連機內都寂靜到可以清楚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
  這也是魔導工學帶來的恩惠,肅靜結界與防範用的驅人結界一樣,術式公開且廣為人知。從交通工具到集合式住宅,這項技術普及甚廣。
  只是機裡的安靜並非技術的產物,而是根據別的力學產生的。
  『…………』
  機內搭乘了約十個人,他們全是男性,個個都穿著多功能背心和軍靴等戰鬥裝備。這當中最醒目的是和護目鏡融為一體的頭盔,還有連接著從頭盔伸出的電線、與突擊步槍相似的機械。眾人猶如抱著槍般抱住這個機器,相當於槍口的部位可以窺見淺綠色的魔導晶體——這是最新的軍用攻擊MAR裝置。
  在通曉現代魔術戰的人眼中,一看便知他們的裝備已經超出了世界最高的水準,以及要掌握這些東西,需要嚴酷的訓練和經驗之事。
  具備高度戰鬥能力的男子們聚集在機內一側,所有人都隱藏不住緊張感。機裡的寂靜,就是源自於此。
  另一方面,在男子們靠在一邊而拉開的空間中,有兩個女性面對面坐著。
  「……真是的……啊,真是的。」
  其中一人厭煩地吐露嘆息,彷彿沒有察覺這飄盪著緊張感的寂靜。
  吐出嘆息的這名女性是個令人眼睛一亮的美女。這位女子很年輕,還有一頭帶著橙色、有如獅子鬃毛的倒豎金髮。她身穿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套裝,衣服豪爽地敞開,雄偉的乳溝明顯露了出來。
  不過同乘的男子們完全沒將目光落到她的胸口,因為頭盔藏住了他們的臉,所以無法判斷這些人是被女子凜然的威風所壓倒,還是因為她扛在肩上的那把冰冷大槌之故。
  金髮美女毫不在意機內這樣的氣氛,又重複一次深深的嘆息。
  「啊,真是的……為什麼我們必須做這種事啊?」
  「——別抱怨了,布倫。」
  一道冷漠又沉靜的嗓音出聲安撫金髮美女。
  這個聲音的主人則是位擁有一頭光滑黑髮的美麗女性,只是按那副冷靜沉著的樣子來看,與其說她是美女,以麗人來形容說不定更好。她渾身散發出與冰雕一樣的冰冷氛圍,身上的套裝也跟金髮美女相反,顯得相當整齊筆挺。
  然而她那雙從緊身短裙伸出的柔軟雙腿看上去十分妖嬈,這種毫無可乘之機的套裝,反而令她被短裙包住的美腿更為性感。而且她的腰上還帶著閃現鮮豔光澤的鞭子,每當她蹺起腳時就會跟著搖晃。
  如果金髮美女是慵懶的獅子,黑髮麗人大概就是冰所組成的蛇了。在這種無機質的美麗中,還內含了攀附她全身似的性感。
  金髮美女哼了哼,對黑髮麗人露出諷刺的笑。
  「是是是,葛琳真是個模範生。」
  「……布倫希爾德?」
  「幹嘛,葛琳潔德小姐?」
  面對斜坐的金髮美女——布倫希爾德,黑髮麗人葛琳潔德以更加冷漠的聲音說道:
  「別忘了,布倫希爾德,我們正在執行任務。要是妳引起什麼問題,就會換我們的主人遭到傳喚。妳想讓我們的主人還要費這些多餘的時間嗎?」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葛琳。我好好幹,好好幹就行了吧?」
  「很慶幸妳能理解,布倫。即使我們的武器具備擬似的神性,對方卻能無盡地使用神性。」
  「要我們去取締這種頑皮傢伙,他們也還真是會使喚人。」
  「所以千萬不可大意。」
  看到布倫希爾德端正坐姿,葛琳潔德的語氣也轉為和緩。接下來,與她們同乘的男子們突然全都用手壓著耳朵,開始頻頻確認通訊。
  「……布倫希爾德大人、葛琳潔德大人,剛剛本部的觀測班來了聯絡。」
  「怎麼啦?那些傢伙又移動了?」
  「沒有……是我們現在要前往的場所,感應到了新的神性。」
  一聽到這個報告,布倫希爾德和葛琳潔德瞬間繃起臉。
  「……態度配合的蒂娜・查連喬倒還無所謂,光是要阻止阿爾文・巴伊斯就很頭疼了,居然還有闖入者……然後呢?新的偷跑者是何方神聖啊?」
  「這個……本部的資料庫找不出第三位〈聖楔者〉的魔力波形。很有可能是尚未登錄……完全未知的〈聖楔者〉……」
  「喂喂……竟在這種時機出現嗎?在距離『摩天夜宴』只剩十天這種勉強的時間點,居然出現了新的〈聖楔者〉?」
  「……這就證明計畫趕不上變化。請你們快點。」
  機內的騷動被葛琳潔德冷漠的聲音壓了下去。直升機降低規定高度,急忙趕往目的地。

  ※  ※  ※

  星一郎懷著異常冷靜的心情,接受了這份突然滿溢體內且出處不明的「力量」。那種感受彷彿小孩子剛學會走路,卻又自覺到這是原先就有的感覺和機能。
  「你、這傢伙……!」
  所以,他也知道該怎麼與眼前的男子戰鬥。
  星一郎一直線地朝按著臉上燒傷的阿爾文衝去。
  「這傢伙……別小看我!」
  虹色畏光在阿爾文的背後散發光芒,浮現在他胸口的楔形文字刻印發出魔力光。在沒有裝置幫助,也沒有咒文的情況下,阿爾文就令空氣扭曲形成漩渦,成了一道強固的風壓之牆。
  ——不可侵犯的絕對支配權。
  如今的星一郎終於能正確地感受到這句話的意思,只飄盪在空間中的魔力,有如被磁鐵吸引般聚集過來。
  因此,現在已經不需要複雜的手續了。只要如君王或神靈一般命令就好。
  (貫穿它!)
  周圍的魔力發出喜悅的光輝,往自己右手——那與敵人相同的刻印上集中。
  星一郎像是要握起刻印及魔力般,捏起拳頭。
  「哦哦哦哦哦哦!」
  他朝眼前厚厚的風牆揮下拳頭。單純至極的魔力團塊遵從星一郎加以封入的對抗意志,與操縱風的魔力相抗,剝除阿爾文的風之防禦。
  「怎麼可能——」
  阿爾文驚訝得停下動作,態度卻並不急切,讓星一郎的左拳得以深深擊中他的心口。敵人發出「呃!?」的呻吟,身體彎成了く字型。
  「哼!」
  星一郎迅速採取連續攻擊,剜去對方側腹,並用胳膊使力頂上他的下顎。
  阿爾文因疼痛而呻吟,差點癱軟在地,卻又發揮與體格相符的頑強,跳著拉開距離。不過,他的臉仍因為燒傷及驚愕而抽動著。
  「唔、唔唔……為、為什麼……為什麼你能穿過我的畏光庇佑……你、到底是被什麼樣的神格選中了……!?」
  阿爾文猶如要吐露自己混亂的內心般,如此問道。
  可是星一郎什麼都不知道,對畏光及神格等事也都一無所知。他只清楚,自己有足以對抗眼前敵人的力量。現在他該瞭解的情報,只要有這一點就夠了。
  「唔,嗚……既然這樣……!」
  阿爾文因焦急和痛楚而充血的雙眼,瞪向用長槍代替手杖想要站起的蒂娜。
  「只幹掉妳也好!」
  阿爾文襲向了蒂娜,是打算按照當初的預定,認為就算只打倒她也好吧。
  「唔……!」
  蒂娜重新舉起槍,想採取迎擊姿勢。
  可是星一郎比她的動作更快,人已經繞到她前方了。
  「你、你……」
  「你、你這傢伙……」
  星一郎表現出的爆發力有如異於常人的野獸,表情也宛若野獸般齜牙咧嘴。無法忍受的憤怒轉為低吼,自他嘴中流漏而出。
  「竟然攻擊受傷的女孩子——知不知羞恥!」
  他將渾身的力道及怒氣蘊含在迴旋踢中,把阿爾文踢飛。
  即便立刻舉起手防禦,阿爾文的身體仍橫著飛了起來,狠狠撞上廢工廠的門。隨著轟聲響起,他連人帶門飛到了外頭。
  漫漫沙塵升起。
  若是一般人,受到這等衝擊內臟必定破裂,可四肢著地的阿爾文卻拚死命地忍了下來。不,身體倒還罷了,這次攻擊應該帶給了他精神上無法忍受的屈辱。他僵硬的臉現在非常扭曲,幾乎讓頭蓋骨咯吱作響。
  「唔、唔啊……可惡!我竟然、我竟然————!」
  星一郎往外走去,腳踩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背上有著虹色的畏光,右手有著發出魔力光的刻印,腳步坦坦蕩蕩——阿爾文睜著因充血而變得鮮紅的雙眼,瞪向這樣的星一郎。
  「……呵、呵哈哈……啊,夠了,真麻煩,全部都好麻煩啊!我就把你們全部打得潰爛四散,殺個片甲不留——————!!」
  阿爾文把手伸進上衣的懷中,取出了某種東西。
  星一郎停下腳步。
  阿爾文取出的東西和剛才蒂娜令槍顯現時使用的物品一樣,是個書本型的MAR裝置。
  「住手,阿爾文!」
  蒂娜按著側腹的傷,從廢工廠走出,死命忍住疼痛開口說道:
  「就算是京郊,在這樣的地方解放權能的話……!」
  「囉嗦!就算有幾十人會被餘波波及而死,那也不關我的事!『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
  以書本型裝置為中心,眾多魔力光開始盈滿周圍。
  星一郎覺得毛骨悚然,彷彿背上的毛全都豎了起來。阿爾文放出的波動既粗暴又帶刺,而那不祥的感覺跟至今所見的完全不能比。
  染上殺意的雙眸捕捉到擺好架勢的星一郎,嗜虐地瞇了起來。
  「『死靈與惡靈之王《帕』——」
  在當事人緊張至極,擔心現在會不會爆炸的那一瞬間——廢棄工廠的周遭突然狂風大作,眾人完全沒預料到的轟聲跟著響起。
  星一郎等人的視線轉向上空。
  只見一架直升機以低得驚人的高度飛了過來。
  「那是……!」
  直升機的門被拉開,一名女性跳了出來。雖說直升機飛行的高度很低,但離地面仍有十公尺以上的距離。那名女子從高處跳下,舉起手中的大槌,金髮被風吹得高高蓬起。
  「你別再鬧了!」
  金髮美女在落下的地點揮下纏著魔力光的大槌,位置正好就在星一郎及阿爾文中間。
  那種衝擊宛如地面遭到砲彈擊中般。
  激烈的衝擊波翻開地上的柏油,捲起沙土,將直升機引擎聲蓋過的轟鳴聲席捲周圍。
  「呀!?你、你做什——」
  星一郎立刻橫抱起蒂娜跳開,窺探這名突然介入的女人。
  金髮美女站在剛剛形成的凹洞中心,瞥了瞥星一郎。
  「……你就是新的〈聖楔者〉嗎?啊,真是的……居然還給我們增加麻煩事。」
  金髮美女將戰槌型的MAR裝置扛在肩上,無奈地搖頭。
  「妳這傢伙,別來妨礙我……」
  被人打斷裝置發動的阿爾文瞪向從旁介入的金髮美女,接著又重新舉起書本型裝置——但他的右手卻被閃著黑光的鞭子給纏住了。
  「啊?」
  「到此為止,〈聖楔者〉阿爾文・巴伊斯。」
  不知何時,一位留著黑色長髮的麗人悄悄靠近阿爾文背後,用鞭子緊緊拘束住他的右手。
  「再繼續戰鬥下去,我們就必須給予你嚴重的處罰。」
  一條繩索自滞空的直升機垂下,身穿魔術戰鬥裝備的士兵們一一垂降而下。著地的同時,士兵們毫無停頓地舉起攻擊裝置,靈視鏡的視野映照出星一郎、蒂娜與阿爾文的身影。
  「你們……是『迦勒底委員會』的執行部隊嗎!」
  「正確答案。能請你收起那塊〈第二書版〉,迅速撤退嗎?」
  「……就憑你們也敢命令我?不管你們拿著多高級的MAR裝置,也只是普通人嘛。」
  「這不是命令,頂多只能算請求。不過若是你不願意聽,我們也不得不盡自己的責任。」
  黑髮麗人用力握緊鞭柄,周遭士兵手裡的裝置開始發出魔力光,金髮美女也重新舉好自己本來扛著的戰槌。
  「……嘖,浪費太多時間了嗎……我知道啦,我住手,住手就行了吧。」
  見阿爾文不情不願地點頭,周遭士兵的緊張也跟著緩解,金髮美女聳了聳肩,黑髮麗人也將鞭子收回手中。
  「感謝你的配合,阿爾文・巴伊斯。只是如果可以,請你別再做出這種偷跑的行為。」
  「真是個只有表面客氣的虛偽女人。我知道,我知道啦……不過……」
  阿爾文收起書本型裝置,用殺氣還未退去的雙眼看向星一郎。
  「……你,叫什麼名字?」
  「……可惜,我被交代過『不可以把名字告訴不認識的人』。」
  「嘖,是嗎……可是我已經清楚記下你的臉了,這個燒傷的回禮,我必定會還你!」
  阿爾文這麼放話後,就用魔術之風纏住自己,迅速地飛離現場。星一郎目不轉睛地目送他眨眼間就變小,接著消失於廢墟彼方的身影。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放開手了嗎?」
  聽到一個聲音從胸口處傳來,星一郎把目光往下移,發現自己剛剛抱起的蒂娜正帶著一臉無法言喻的複雜表情,抬頭望著自己。
  「……不好意思,差不多該……」
  「啊,抱歉。」
  星一郎簡單道過歉後,就放下了蒂娜。
  蒂娜的腳步多少有些不穩,卻還是奮力讓雙腳踩住地面,令自己站穩,然後揮了下手中的大槍。她這麼一做,長度超過她身高的大槍就開始變形縮小,宛如是剛才的光景倒帶了一般。
  蒂娜把恢復成書本型的裝置收進懷裡,端正站姿,重新將正面轉向星一郎。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你是因為我的窩囊才會被捲進來,抱歉。」
  說完,她低下了頭。明明身上有傷,卻還保持著背脊挺得筆直的漂亮姿勢,光由這點就可以看出她的性格有多麼正直。
  「另外,我還要向你道謝。謝謝你救了我。」
  她再次低下頭,腰彎得比剛剛更深,一頭金色長髮輕輕地自肩頭滑落。
  「……然後,雖說對你很不好意思,我還是要重新告知你——雖然我不但給你帶來麻煩,你還救我脫離困境,但既然你是〈聖楔者〉,那等到下次見面時,我們就不得不戰鬥了。到那個時候,我不會手下留情,也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地與我對戰。」
  「……那個,關於這件事……」
  事到如今,星一郎才冷靜下來細細思考起突然覺醒的各種事情,並將湧上心頭的疑問問出了口:
  「……聖楔者指的是什麼?」
  「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蒂娜・查連喬,我想他應該對此事一無所知。」
  把鞭子收到腰間的黑髮麗人,沉靜地對皺起眉頭的蒂娜說道。
  「……葛琳潔德・施蘭根,妳說他一無所知,這是什麼意思?」
  「代表他是個門外漢。」
  把戰槌扛在肩上的華麗金髮美女,以有些放棄似的態度說。
  「那傢伙才覺醒沒多久呢,時間點就在剛剛。」
  「什麼……是這樣嗎……?」
  蒂娜渾身僵硬,似乎是受到了打擊,一雙藍眼睛張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星一郎。
  「怎麼可能……才剛覺醒,就有那種程度的……?」
  「不管怎麼樣,都有必要讓那名少年同行。」
  黑髮麗人讓部下退下後,像是在表示自己沒有惡意似地緩緩靠近星一郎。
  「……我名為葛琳潔德・施蘭根,那個散漫的金髮女是布倫希爾德・勒韋。」
  「散漫是怎樣啊?」
  金髮美女布倫希爾德嘟起了嘴,但黑髮麗人葛琳潔德無視了她,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你的名字是……?」
  「——星一郎,宿儺星一郎。」
  星一郎雖排斥剛才那個叫阿爾文的人,卻坦率地回答了葛琳潔德的問題。星一郎從她身上感覺不出任何敵意,更何況通曉情況之人所提供的情報,也是他現在最需要的。
  「……星一郎……」
  宛如在猶豫是該直接接受,還是仔細參詳一般,蒂娜低聲複誦星一郎的名字。但當星一郎瞥向她,她又急忙轉過了臉。
  「我瞭解了。宿儺星一郎先生,請你跟我們『迦勒底委員會』走一趟總部,可以嗎?」
  「——能不能說明一下狀況?」
  星一郎伸出右掌,露出上頭浮現的紋章——楔形文字的刻印反問道。
  「好的,說明你的變化以及所處的狀況,也是迦勒底委員會的業務之一……蒂娜・查連喬,也請妳一同前往總部。」
  「……我也要嗎?」
  「雖然妳似乎使用了回復魔術,但阿爾文・巴伊斯的權能所造成的傷應該痊癒得很慢才對。妳和我們同行的話,我認為在治療方面也更為有益哦。」
  「…………」
  蒂娜專注地望著星一郎的臉,可是當星一郎要回望時,她又立刻轉開視線。
  「……知道了,我跟你們一起過去。」
  「我明白了。那麼——星一郎先生、蒂娜小姐,請往這邊走。」
  葛琳潔德邊說,邊指了指正要降落於地面的直升機。
  「…………」
  明明短短的一個小時前自己還在學校,星一郎卻覺得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命運已經開始轉動。
  懷著這樣的感覺,星一郎用力地握緊右手。

  2

  只要是稍微有接觸過魔導工學的人,誰都知道『迦勒底委員會』這個名稱。
  這個組織的前身,是世界第一個將魔導工學實用化的『現代魔術研究所』,現在則是魔導工學先進都市新京都的監督機關、聯合國的魔導工學關聯技術諮詢機關,更是世界最大的魔導實驗設施〈BABEL〉的建設總指揮機關。
  「……那就是〈BABEL〉……」
  在靜得驚人的直升機內,坐在窗邊的星一郎不由得發出感嘆的嘆息。
  星一郎等人所乘的直升機從廢棄工廠起飛,往北邊的京都市街飛去。為了治療阿爾文打傷的傷口,坐在對面的蒂娜開始脫起衣服,於是星一郎慌忙把視線轉往窗外。
  從上空俯瞰自己居住都市的稀有經驗,讓星一郎有種淡淡的感動,而直升機前往的方向所能見到的光景,更是吸引他的目光。
  在古典魔術的仙道及陰陽道中被提及的『龍脈』和『靈脈』,於今經過觀測後,確認是吸引魔力的路徑。在這當中,以*丑時參拜聞名的貴船山,也是京都近郊首屈一指的靈脈。九年前此地開始建造大規模的魔導實驗設施〈BABEL>,以往的敷山鐵道鞍馬線變更為材料輸送管道,還經過擴張,延伸至位於山腰、閃耀光輝的螺旋狀建築物。(譯註:詛咒他人的一種方法——將鑲了蠟燭的鐵輪戴在頭上,避開他人耳目,在丑時三刻將代表詛咒對象的人偶釘在神社的樹上。)
  被隱藏於山間,從京都市街無法看見的「現代的巴比倫塔」,大到超過星一郎的想像。散發出黑曜光芒的大柱聳立於此,螺旋狀的建築環繞在其周遭。像這樣從上空眺望,這棟現今還在建造的巨大建築看起來就像是螺的外殼,給人一種宛如生物的印象。
  「——你就好好看看吧。」
  從對面傳來的聲音,將星一郎的視線再次拉回機內。
  蒂娜在腹部捲好治癒魔術的咒布後,繃緊端正的臉孔對他說道:
  「〈BABEL〉……為了完成那東西,我們〈聖楔者〉注定要互相戰鬥。」
  「互相戰鬥?」
  星一郎不禁反問,蒂娜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閉上眼陷入沉默。
  「……差不多要降落了,請做好準備。」
  黑髮麗人——葛琳潔德說道。
  直升機逐漸往貴船山降落,愈是靠近,就愈能凸顯出〈BABEL〉的巨大。這棟巨大的建築利用了新京都近郊的豐富魔力,本身就是MAR裝置——也就是史上最大的「魔法使之杖」。傾注於〈BABEL〉的不只有物理學及建築學,還有魔導工學的精華,這棟全長超過七百公尺的建築,將會成為世界首屈一指的巨大人造物。
  在有如貫穿天際的巨塔旁,直升機降落於直升機場。
  緊繃著臉、一臉嚴肅的蒂娜跟在星一郎身後,想要走下直升機。星一郎本想幫一幫負傷的蒂娜,對方卻冷淡地躲開他伸出的手。
  「哎呀哎呀,可惜。」
  看到星一郎落空的手,扛著大槌、金髮隨風舞動的布倫希爾德不懷好意地笑著。
  「難得人家願意幫忙,也不需要這樣吧?對吧,少年?」
  「……不會,這是我自己要做的。」
  收回手的星一郎露出苦笑。
  「————哦?」
  布倫希爾德收起臉上的笑容,用興味盎然的視線望著星一郎。
  一行人來到還在建造的〈BABEL〉旁,進入前往地底的材料搬運電梯。在順暢下降的電梯內,也能夠眺望支撐住這摩天高樓的地下構造。
  在廣大幽深的地下空間中,吸收衝擊的巨大房樑有如樹根般互相纏繞,這景象看起來雖然壯闊,同時也飄盪著宛如異界般的詭異氣息。
  「你還真是冷靜耶。」
  在電梯內,扛著戰槌的布倫希爾德又對星一郎攀談。
  「在高中生這樣的年紀,被帶來這種地方,就算因無法冷靜而東張西望,其實也無所謂嘛。」
  「——我只是硬撐著而已。」
  星一郎有些為難似地笑著回答布倫希爾德。
  「我被姊姊嚴格教導過,很擅長假裝老實。」
  「哦?你啊……很受女人歡迎吧?」
  「很可惜,我打從出生至今都沒交過女朋友。」
  「怎麼,原來你交的是男朋友?」
  電梯內的氣氛立刻轉為震驚。
  「你被充滿大人魅力的兩位大姊姊,還有身材性感的金髮美少女圍繞,卻還能這麼冷靜的原因,原來就在這兒啊?」
  布倫希爾德笑得頗有深意。
  感覺到電梯裡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星一郎無奈地聳聳肩。
  「很可惜,我也從未交過男友。」
  「咦?你的臉看起來明明也很受男人歡迎的說。」
  「……妳也適可而止吧,布倫。」
  葛琳潔德一說完,就舉起手往布倫希爾德的頭上打了下去。
  「你不需要理她,星一郎先生。這個不會察言觀色的女人不光是看不懂別人臉色,還會馬上得意忘形,直接無視也是為了她本人好。」
  葛琳潔德說完,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儘管被她揍的布倫希爾德目不轉睛地瞪了過去,她卻裝作不知道,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
  「…………」
  星一郎無意間移動目光,偶然與凝神注視自己的蒂娜對上視線。
  在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金髮碧眼的美少女急忙想要轉開視線,卻又像是打消念頭似地硬是讓表情冷靜下來,裝成若無其事地慢慢轉動臉部。她的神情看起來非常倔強,或許是因為太過明顯,令她覺得自己輸了吧。
  在他們如此互動的期間,電梯停了下來,看來已經到了地底建築的最底部了。
  等電梯門打開,所有人走出去時,便發現正對面有個嬌小的身影在等著他們。
  對方身穿華麗的禮服,感覺比星一郎和蒂娜還小一輪,似乎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少女。雖然她戴著附有面紗的帽子擋住了臉,可從她嘴部及下顎的外觀能夠看出,她的容姿必然也不差。從帽子下方散落的髮絲,是令人眼睛一亮的銀色。
  看到少女身影的那一剎那,屬於完全不同類型的布倫希爾德及葛琳潔德露出相同的神情,睜大雙眼,同時吐露出有著些許顫抖的聲音。
  「我們的主人……!」
  兩人急忙單膝跪在地上,並垂下頭。
  「好了,妳們兩個,會嚇到客人的。」
  宛如在安撫冒失的女兒般,被年紀比自己大的美女們奉為主的少女這麼說道。
  「不……絕對不行。」
  「您是我們獨一無二的主人。」
  不管是泰然自若的布倫希爾德,還是恭敬有禮的葛琳潔德,此刻都是一臉惶恐,同時又渾身散發出打從心底的敬愛。

  少女苦笑著說「真拿妳們沒辦法」,便把視線轉向星一郎。
  「對不起,嚇到你了,宿儺星一郎先生。妾身是亞絲塔,擔任迦勒底委員會執行部的統括部長。」
  擁有「*星」之名的年幼少女提起自己的禮服裙襬,彎下了腰。她的動作與外貌相反,有如貴婦一般嫻熟,再加上那個頭銜,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人。(譯註:亞絲塔的名字來自於星號「*(asterisk)」。)
  「在路途中,妾身的兩位部下是否有何疏忽?」
  在亞絲塔如此詢問的瞬間,低著頭的布倫希爾德雙肩倏地抖了抖。星一郎餘光瞥見了她坐立不安的模樣,便搖了搖頭,並對亞絲塔回以微笑。
  「沒有,她們是很慎重地送我過來的。」
  「是嗎?那就好……辛苦妳們了,布倫、葛琳。接下來由妾身來帶路,妳們就好好休息吧。」
  「是,我們的主人。」
  「是……」
  再次深深地垂下頭後,兩人搭乘電梯離開。直到電梯門關上前,兩人都還持續地保持低頭的姿勢,由此可以窺見她們對亞絲塔的仰慕。
  「蒂娜小姐也真是倒楣,代表也非常擔心妳。」
  「……沒事,這全是我的力量還不成熟的緣故。」
  被對方搭話的蒂娜淡漠地說道,但她的雙手卻緊緊地握著。
  亞絲塔輕輕地點點頭,接著拿起放在腳邊的箱子。那是個金屬製的箱子,與她的禮服非常不搭。
  「那麼,請往這裡走。」
  說完,亞絲塔便領著兩人往前走。
  即使有照明,卻連天花板也難以辨識,在地下的巨大空隙之中,三人的腳步聲寂寥地迴盪著。一行人猶如沿著牆走般地走了一陣子後,在一扇巨大的門前停下腳步。
  「從這裡開始,就連迦勒底委員會中,也只有一部分的人才能進去。」
  亞絲塔用輕快的聲音告知,而後以調皮的動作轉過身來。
  「當然,身為〈聖楔者〉的你們例外。」
  亞絲塔操作位於門旁的控制台,鋼鐵製的門便沉重地往左右敞開。
  「歡迎來到我們迦勒底委員會自傲的『博物館』。」
  門的另一邊點起亮光。
  立刻閉上眼的星一郎慢慢地睜開眼,讓自己習慣光亮。
  接著,最初映入他眼中的是——
  「!?」
  那是石像,兩隻人面獸身、還長了翅膀的異形石像,有如門衛般排在一起。
  「人面獅身……呃,不是啊?我好像有在哪裡看過這種雕像……」
  「這不是古埃及的人面獅身,而是古美索不達米亞的一種守護獸——拉瑪蘇,跟人面獅身很相似,也可說是牠的原型。」
  沉默至今的蒂娜開口說道。
  星一郎一將視線轉過去,她便語帶懊悔似地繼續說下去:
  「……你會覺得眼熟,是因為這在大英博物館也是很有名的展示品吧。」
  被蒂娜一說,星一郎就理解了。這是大英博物館特別節目裡常見的石像。
  「……附帶一提,這是真品。」
  看到星一郎感到稀奇地把臉靠過去看,蒂娜叮囑似地說道。
  星一郎嚇得縮回身體。
  「……真品?可是大英博物館現在不是也有這種石像……」
  「…………很可惜,大英博物館的展示品是贗品。」
  蒂娜用動不動就要嘆氣似的口吻說道。
  「大家會認為那是真品,是因為那是MAR裝置做出的實體幻像……跟新京都的再現史蹟是一樣的。不只大英博物館,世界上的知名博物館所收藏的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出土文物——古巴比倫尼亞的展示品,全都由迦勒底委員會接收,換成了實體幻像。」
  「怎麼用接收這個詞,聽起來真難聽。」
  站在兩尊拉瑪蘇像之間的亞絲塔把手壓在嘴邊,輕聲地笑著。
  「只是稍微借一下而已嘛。我們有好好跟英國政府和妳所屬的『圖書館』取得協助及理解。」
  亞絲塔輕輕地笑著向星一郎說明:
  「雖然蒂娜小姐也說明過了,不過至今發現的古巴比倫尼亞遺物幾乎都聚集在這裡喔。」
  亞絲塔說完,便轉過身邁步走去。星一郎跟著邊輕聲嘆息邊跨步向前走的蒂娜,通過拉瑪蘇像中間。
  寬廣的地下室中,羅列著各式各樣收在玻璃箱中的遺物。
  像拉瑪蘇像那樣,模擬架空動物及怪物的石像。
  模仿有著捲毛與鬍子的古代人們的一部分壁畫。
  還有壺之類的日常用品和色彩斑斕的裝飾品等等。
  這些東西似乎是以世界最古老的文明,也就是起源於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中的古巴比倫尼亞——蘇美都市文明的文明相關物品為中心。
  「——星一郎先生是位優秀的魔導工學學生吧?」
  儘管星一郎沒有自我介紹,亞絲塔卻理所當然似地向他確認。話說回來,對方可是國家規模的組織,面對這種事無論要驚訝或責備都很可笑,於是星一郎坦率地點頭。
  「那麼,你自然也知道流傳至現代的魔術起源吧?」
  「……魔術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約五千年前——蘇美楔形文字的誕生。」
  星一郎按照教科書上所寫的,說起現代魔術史學中基礎的基礎。
  魔術的起源與文字誕生是同時發生的,這是因為文字最初是為了尊崇神明的『神話』而產生的。只有神官才能學習文字的例子不是只有古埃及才有。自古以來,文字及神話都是極為相近的東西。
  而神話也就是『祈禱』——是最為原始且基本的詛咒。人們以神話為基礎,才系統性地將祈禱精鍊為咒術,又將咒術精鍊為魔術。
  所以魔術起源為人類最古老的楔形文字,是現代魔術史學的定論。
  「看來你有好好念書呢。」
  亞絲塔明明比星一郎年幼,卻笑得像是在誇獎學生般。
  眾多混雜的遺物景色終於產生變化。
  他們踏入了一個區塊,那裡放滿了刻著楔形文字的石版及黏土版。
  「現在的伊拉克和科威特附近,作為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流域的古美索不達米亞地區,被分成南部的巴比倫尼亞及北部的亞述,巴比倫尼亞又分為南邊的蘇美及北邊的阿卡德。楔形文字據說是精鍊了約五千兩百年前誕生的蘇美人的烏魯克古樸文字,並在四千五百年到四千年前確立。雖然同一時期的古文字還有埃及的象形文字……但鑒於給予後世直接或間接的影響方面,直到現代還深植人類精神中的文字及魔術起源,說是古巴比倫尼亞比較正確吧。」
  亞絲塔猶如歌唱似地述說話語。在不會言語的文字版圍繞下,每當她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就像周圍的遺物藉著她的喉嚨陳述一般。
  「……?」
  冷不防地,星一郎感覺到自己的右手傳來一股熱度,便停下腳步。但他的右掌並沒有任何變化,八芒星刻印——那個楔形文字也沒有浮現。
  星一郎立刻抬起頭——掠過視野一角的黏土版吸引住他的視線。
  「……怎麼啦?」
  蒂娜以驚訝的聲音問道,可停在原地的星一郎沒有回應,只是出神地望著眼前的楔形文字黏土版。
  高達數公尺的玻璃櫃中收納了數片黏土版,全部共有十二片,而且多數都有嚴重的破損。儘管星一郎因為魔導工學的關係而熟知各種語言,卻也讀不懂楔形文字。眼前的黏土版看起來與周圍的文字版沒什麼不同,也領會不出什麼意義,他卻莫名地無法移開目光。
  「你在看什麼……啊,原來如此,這個故事在日本也很有名吧。」
  「妳看得懂畫在這塊黏土版上的內容嗎?」
  他向面露理解的蒂娜詢問,蒂娜則無法瞭解似地皺起眉。
  「……你不是因為看得懂才看入迷的嗎?這塊黏土版上寫的是很有名的——」
  「是那個有名的『吉爾伽美什史詩』。」
  一道具威嚴的低沉嗓音響起。
  星一郎和話語被人打斷的蒂娜,幾乎同時往背後轉過頭。
  「那塊黏土版是在西元一八四九年發現的,是在約兩千六百年前建造的尼尼微圖書館的遺跡所發掘,也是現存黏土版中保存最好的一塊。尼尼微圖書館是亞述帝國的大王・亞述巴尼拔所建,他不光統治古美索不達米亞平原,還統治了古埃及。」
  自收納古代遺物的玻璃櫃行列之間現身的,是名身材宛如古代神像的男子。
  他的身高約有一百九十公分,身穿一眼即知價格不菲的黑西裝,但卻藏不住那粗壯的身體。但他沒有給人粗糙或馬虎的印象,走過來的舉止也非常沉靜高雅。
  「吉爾伽美什是真實存在於西元前兩千六百年前……也就是約四千六百年前的古代蘇美中心都市——烏魯克的王,把他神化的這篇史詩說他是『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類的半神英雄』。」
  對方眺望黏土版的臉輪廓很深,與日本人相差甚遠。全部往後梳的頭髮雖混雜了許多白色,那張輪廓深邃的面容卻滿溢著生氣與活力。
  「生來就是半神半人的吉爾伽美什,受到戰神及太陽神等多數神明的祝福,擁有強力的庇護,因此他當初的表現就像個不體恤人民的傲慢之王。為了勸諫這樣的他,神明造出『英雄的天敵』恩奇杜與他相遇,兩人在戰鬥後成為朋友。得到了實力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友人,王也反省自己的傲慢,然後半神的王及神造人便一起開始試練之旅。
  吉爾伽美什借助眾神之力,完成無數的豐功偉業……得到神明庇佑的英雄——他的存在可說是你們〈聖楔者〉的原型。」
  走近的男子原本投注於黏土版的目光首先轉向蒂娜。
  「蒂娜・查連喬小姐,妳還真倒楣啊。之後,阿爾文・巴伊斯應該會受到某種處罰吧。」
  「……誠感惶恐。」
  「然後……這位少年就是新的〈聖楔者〉吧。」
  男子的雙眸改為望向星一郎。
  「星一郎先生,我來向你介紹……話說回來,你或許已經知道這個人了。」
  亞絲塔一邊咯咯笑著,一邊說道。
  星一郎當然知道這個人。記得公開情報說他已接近花甲之年,但從他的行為舉止,還有凝視自己的眼眸,都看不出有任何老化或衰弱的跡象。
  「這位是迦勒底委員會的代表,物部昴造。昴造,這位是宿儺星一郎先生。」
  「我是物部昴造。初次見面,宿儺星一郎同學。」
  聯合國魔導工學諮詢機關迦勒底委員會代表,國內首屈一指的魔導企業CEO兼權威——物部昴造以沉穩且低沉的聲音報上名字。

  在陳列古巴比倫尼亞遺物的地下博物館深處,放置了一套沙發組。
  物部昴造勸星一郎及蒂娜入座後,自己也和亞絲塔坐到了他們對面。
  「好了,該從哪裡開始說明呢……」
  到底會從什麼樣的話題開始呢——星一郎調整好自己的坐姿。
  「——啊,對了,這麼說來,我忘記握手了。」
  物部沒有注意到星一郎這樣的心境,反而自顧自像是想通似地不斷點頭。
  「這種禮儀果然還是不能馬虎……那麼再次請你多多指教,宿儺星一郎同學。」
  物部站起身,朝星一郎伸出右手。
  ——他或許意外是個純真的人?
  星一郎也站起來回握對方,心裡卻感覺像是吃了記出奇不意的攻擊。
  「——你還真是冷靜。」
  那道像是在腹裡迴響的聲音,令星一郎倏地抬起頭來。
  物部昴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雙眼睛並沒有讓星一郎感受到任何尖銳感,當中卻蘊含強烈的意志,彷彿會立刻揭發自己含糊帶過或隱瞞的事情。
  「我還以為自己肯定得先安撫因為遭遇突如其來的事態,而陷入混亂的少年呢。」
  「……我只是在硬撐,畢竟我是男生啊。」
  「你的手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物部微微施加了些力道在交握的手上。
  「你知道嗎?最古老的握手紀錄似乎可以追溯到西元前九世紀。從三千年前開始,然後往更久以前算起,人類就一直持續著握手這個行為。因為要衡量第一次見面的對象心性,這是最為簡單的方法。
  然而你只出了一點汗,心跳也沒有產生紊亂。明明被捲入擁有驚人能力者之間的戰鬥,自己身上也突然寄宿了不尋常的能力,最後還被帶到這種深深的地下,你卻完全不慌張,正常到幾乎可算是異常了。」
  「…………」
  「要先安撫認知到自己力量的〈聖楔者〉,是最困難的一件事。他們會為突然湧上的巨大力量感到困惑及恐懼,然後激動過頭而變得非常具有攻擊性。明明該是如此,那麼為什麼你能如此地冷靜呢?」
  「……這是在盤問嗎?」
  「是我個人提出的問題。像你這樣的例子實在很少見,為了將來的學者,如果你能告訴我,那就太好了。」
  「…………」
  星一郎未將視線從物部身上移開,但臉頰感覺到另一道銳利的目光。那一定是蒂娜,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對物部的問題最有興趣的應該就是她。
  「……或許是那個原因吧。」
  星一郎一面斟酌用詞,一面緩慢地開口說道:
  「我想原因在於,我在十年前曾經死過一次。」
  物部的眉毛微微地動了一下。
  星一郎還聽見身旁的蒂娜稍稍屏息的聲音。
  坐在物部旁邊的亞絲塔頗有興趣地歪起頭。
  「死過一次嗎……可是你現在還活著。」
  「當時我所受的重傷,就算死了也不足為奇——應該說活著才很奇怪。我的胸口開了個大洞,胸前現在也還有傷痕。因為每年的游泳課都會嚇到人,所以我不太喜歡在這個季節上體育課。」
  「嗯……」
  「我好像是被捲入坍方才受傷的,但卻沒有那時的記憶。醫生說,這是衝擊和大量出血所導致的逆行性失憶症……可是我還清楚地記得那種感覺,就是逐漸死去的感覺。」
  當時年幼的星一郎在醫院陡然驚醒,就先開始大聲地號哭。他不斷地重複叫著「住手」和「不要」,還掙扎到讓傷口裂開,接著又哭了起來。
  明明沒有受傷的記憶,只有被拖進黑暗場所的真實感烙印在腦中。身體從頭緩緩遭到黑暗吞食、令人毛骨悚然的喪失感——幼小的星一郎直覺就認為,那就是「死亡的感覺」。
  即使在經過將近十年的現在,星一郎一年裡還是會有幾天晚上因為夢到那種「死亡的感覺」而驚醒。
  星一郎就像這樣,在事故之後不斷地體驗死亡,這讓他往後在碰到紛爭時,就會想起「死亡的感覺」。他會以「跟那比起來,這不算什麼」的理由,讓激動的心靈冷卻下來。
  自十年前開始,星一郎碰到大部分的事情,都是用「死亡的感覺」來令自己冷靜。只有在一年前的意外時,這種方法才起不了作用。
  「……原來如此。」
  物部微微揚起嘴角,並鬆開了自己的手。
  「這樣的話,應該可以不用說什麼麻煩的引言了。我們馬上來聊聊你本身,還有你所被捲入的狀況吧。」
  等到星一郎坐下,物部便啪地打了個響指。
  地下空間的照明轉暗,接著有幾個影像螢幕在半空中投影出影像。
  「自從西元兩千年的『世界同時頻起之魔力災害』發生以後,和急速提高的魔力濃度呼應,各地發現了許多的『聖遺物』……關於聖遺物,你當然也清楚吧?」
  「是魔術機構重新啟動的咒具、靈具的總稱吧。因為在低魔力濃度的環境下無法啟動,這些東西都只被當作單純的古老美術品……有名的就是大英圖書館所收藏的魔導書一類的吧。」
  「沒錯,就是在現代製法失、擁有力量的道具。」
  排成一列的影像映照出魔力災害發生以後,再發現及再認定的聖遺物,像是破舊的魔導書、青銅製的劍和褪色的布等等。
  「根據這些聖遺物的研究,我們催生了魔導工學,製造出能以魔術作為技術啟動的機器和MAR裝置。人類把這僅只一次失控就帶來巨大傷害的魔力當作新的能源,開始活用它。只是,新的問題也就此產生……就是將來或許會面臨的魔力枯竭。」
  物部又打了個響指。
  空中的影像螢幕換上新畫面,顯現人手一個的攜帶型通用MAR裝置,廣泛用於防範用設備的結界技術,被警察採用、不會對人體造成任何後遺症的鎮壓用攻擊裝置,還有一口氣解決能源問題的結界式核融合發電設施等物。
  「社會已經不能沒有魔導工學帶來的恩惠了。以現在地上的魔力濃度來計算,應該還可以撐上幾十年——但那終究也會用完,到時魔導工學就會成為無法使用的技術而消失。不過,我們不能像中世紀以前的古典魔術那樣,渾渾噩噩地靜待魔導工學消滅。讓魔力能夠穩定供給,可說是人類的當務之急。」
  現今讓魔術顯現的觸媒兼能源『魔力』,被視為是從與這三次元世界完全不同的法則所支配的異次元——也就是人稱『幽世』或『神界』的世界所滲出的『異界的基本粒子』。
  這個異界的基本粒子,會反應到複雜且純熟的意識,也就是人類的思念,以此傳播情報,影響到三次元世界——『現世』的基本粒子。這是魔術大致上的機制,但魔力不會時常供給現世。看看從中世紀以後因為魔力濃度低落導致魔術衰退,便可一目瞭然。
  因此,無論是過去的古典魔術師,還是現代的魔導工學師,生涯最大的夙願之一就是穩定的魔力供給系統。
  只是自魔術誕生後約五千年,人類還未發現能人為引入魔力的辦法。
  「我聽說,要解決這個問題的大規模實驗設施,就是這個〈BABEL〉。」
  星一郎詢問的不是別人,正是負責統率〈BABEL〉建造事宜的這個男子。
  為了將魔力自神界引入現世——這項開發研究,應該正是建設〈BABEL〉的意義所在。
  「正是如此——不過真正的意圖在於別處。」
  物部打了第三次響指。
  新映照出的是刻了楔形文字的石版碎片,但這不是普通的石版,它的材質與裝飾在周遭的石版完全不同。
  第一眼看到的,是很深、很深的澄澈藍色——擁有鮮豔琉璃色的光滑表面,上頭還有散發淡淡白光的細小斑紋。它是種質感神祕的礦物,宛如將冬天的清澈夜空直接取來打磨似的。
  「這塊石版是在西元二〇〇五年發現的,地點是地中海的敘利亞外海。從這之後,世界各地便陸續發現與這相似的石版碎片,造成了大轟動。畢竟即使很微弱,這塊石版卻能湧出魔力。」
  有一瞬間,星一郎無法理解物部的話,因而毫無反應。他再一次反思這句話,表情才跟著慢慢轉為僵硬。
  「……湧出魔力……?」
  「根據調查的結果,我們推測這石版約是距今五千到一萬年前的東西。在至今發現的遺物中,這是最古老的情報媒介,也毫無疑問是最古老的魔術機構所持有的聖遺物。」
  「…………」
  星一郎全神貫注地凝視影像中的石版。如果物部說的話是真的,這塊黏土版不只具有歷史的價值,也有極高的魔導工學研究價值。
  「你的意思是,古代的人類持有供給魔力的技術……?」
  「這個嘛,誰知道呢。不管怎樣,『製造這塊石版的人』肯定擁有能夠被稱作『神』的睿智和力量。」
  「也就是說,為了解開這塊石版之謎,你們才要收集巴比倫尼亞的遺物嗎?然後想要在〈BABEL〉再現湧出魔力的機能……」
  星一郎一邊說,心中也浮現出某種疑惑。
  建造魔力湧出爐——他們的目的真的只有這樣嗎?
  迦勒底委員會正在監督某種『戰鬥』的進行——從他們派執行部隊前來阻止阿爾文的暴行,就能明顯看出這一點。
  而且——星一郎悄悄瞥了眼坐得離自己有點距離的蒂娜。更何況,蒂娜剛剛說了什麼?
  ——為了完成那東西,我們〈聖楔者〉注定要互相戰鬥——
  「沒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見星一郎中斷話語,陷入沉思,物部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塊石版的碎片——我們用巴比倫神話來比喻,稱它們為《天命書版》。這些東西是沒有其他類似之物的遺失科技,與現代相較,仍舊是無與倫比的超科技集合體。在引起魔力湧出現象這方面,它完全是個未知的黑箱系統。
  再加上,《天命書版》不是誰都能碰觸的存在。這塊石版的碎片就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似的,會選擇能碰觸、掌握自己的人,而且會給予被選中的人可怕的能力——宛如傳說英雄般壓倒性的能力。」
  「……就是像蒂娜,和那個阿爾文一樣的……」
  「被《天命書版》選定的神力旗手——那就是你們〈聖楔者〉。」
  「……神力……」
  星一郎凝視自己的右掌,一集中意識,八芒星的楔形文字便浮現出來。
  「刻在你掌上的楔形八芒星是『Dingir』……是意味著神的文字,也是你被打上選定之楔的證明。另外還有神性的表現——畏光的虹色光輝,你必定就是被《天命書版》選中的其中一位〈聖楔者〉。」
  「……關於〈聖楔者〉,我大致上都瞭解了。」
  消去八芒星之楔——『神』的刻印後,星一郎抬起臉。
  「意思是,我也在不知不覺間被《天命書版》選上了嗎?可是我不懂,為什麼這些〈聖楔者〉必須互相戰鬥?」
  「……在世界各地發現的《天命書版》,原本是一塊巨大的石版,只要把斷面拼起來就能立刻知道了。目前也知道完整的《天命書版》就被安置在太古的巴比倫塔,當作魔力湧出爐的中樞。只要統合《天命書版》,每塊碎片這種微弱的湧出構造也能恢復機能……但是無論費盡多少辦法,《天命書版》還是無法復原。」
  「已經找出原因了嗎?」
  「嗯……話說,宿儺同學知道『泛巴比倫主義』嗎?」
  見話題突然轉換,星一郎皺起眉頭。
  然而,一看到等著答案的物部一臉認真,星一郎即便內心困惑,卻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泛巴比倫主義,指的是世界各國的神話及文化發源,都是起源自古巴比倫尼亞的想法。」
  因為巴比倫神話和舊約聖經之間擁有極為相似的敘述——像是大洪水、世界樹及巴比倫塔等等——前人便是拿這一點,當作巴比倫神話是『聖經的起源』的佐證,但是其他被認為模仿巴比倫神話的神話及傳說也很多。
  像是現今也很受歡迎的星座占卜,其中使用的希臘神話裡的星座,原本就是為了讓當時的人們容易看懂,而把巴比倫尼亞的星座「翻譯」得更簡單,進而發展出來的。
  印度神話中的太陽神密多羅同時也司掌契約。這種太陽神兼任契約神的思想,據說也是源自於巴比倫尼亞的太陽神『沙瑪什』。
  就連在東方被稱為Trishula,而在西方被稱為Trident的三叉戟,也是出自巴比倫神話的最高神祇『馬爾杜克』所拿的雷槍。
  巴比倫尼亞並沒有正統的後繼,紀錄也幾乎被埋在中東的沙礫之下,不過那些偉大的痕跡還是在各處可見一斑。
  話說回來,『日本人起源於蘇美說』這種難以置信的東西,在那其中也不少……
  「雖說無法確定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總之被安放在巴比倫塔的《天命書版》因為塔的崩毀而跟著碎裂,散落至世界各處,然後促成世界各地的神話萌芽,像是猶太、希臘、印度和瑣羅亞斯德,當然位處極東的日本也是。巴比倫神話,還有寄宿於《天命書版》的眾神之力,才是所有神話的原版,古代的英雄也與你們〈聖楔者〉的前輩混雜了不少地方吧。」
  「……我已經理解巴比倫神話——《天命書版》就是神話的原版了,可是為何會跟〈聖楔者〉彼此之間的戰鬥有關?」
  「答案就是這個樣子喔。」
  對方的回答彷彿在出謎題。
  星一郎疑惑地歪起頭,而物部則望著《天命書版》的影像。
  「佚失於全世界的神話原版……在漫長的時間中,這些碎片也深受當地的神話影響。在被人闡述、被人崇敬的期間,寄宿於書版碎片上的神格也跟著變質。也就是說,被『翻譯』過的神話扭曲了『原版』。
  就跟舊約聖經中所說的一樣,『*我們下去,在那裡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被翻譯成世界各地各種語言的神話,妨礙了《天命書版》恢復成原本的姿態。(譯註:引用自《舊約聖經》創世記第十一章第七節。)
  因此,要讓《天命書版》再次合而為一,就必須將妨礙其結合的『經過翻譯的神話』解體。
  「……我終於明白了。」
  星一郎點點頭,表現出瞭然於心的樣子。
  「所以才會需要戰鬥吧?這是為了打敗神明吞噬其力——也就是『噬神』的儀式。」
  「你說得很好。」
  至今都安靜坐著的亞絲塔讚賞地拍拍手,並愉快地仰望物部。
  「他理解得這麼快真是太好了,昴造。看來這回,你那冗長又誇張的說明能早點結束。」
  「的確是。」
  面對笑容滿面地揶揄自己的亞絲塔,物部只是淡然地頷首。
  星一郎一臉肅穆地思考過後,有些慎重地開口道:
  「……我大致上有兩個問題,可以問嗎?」
  「當然。」
  「我已經很清楚你們的目的是想要讓魔力能穩定地供給……所以你們才會容許〈聖楔者〉這樣的存在彼此戰鬥嗎?」
  星一郎想起剛才的戰鬥。萬一有什麼差池,阿爾文所施展的魔術威力可是大到能輕易颳飛一兩棟民房的。而且從他的表現看來,他還有絕招尚未使出。
  擁有那種能力的人們互相戰鬥,所產生的災害應該會很嚴重吧?
  「所以我們迦勒底委員會才要進行監督。我們會逐一監視〈聖楔者〉彼此的戰鬥,並迅速收容傷者。為此,我們已經在這條街上作好準備了。」
  「這條街——戰鬥該不會要在新京都市舉行吧?」
  就算是星一郎也無法掩飾對於此事的驚訝,他抬起腰想站起來。
  「在街道中進行大規模的魔術戰鬥,這簡直是太瘋狂了!」
  「會嗎?這條街上不是到處都有就算動手破壞也不會毀壞的場所?」
  物部冷靜的這番話令星一郎皺起眉頭,但他不一會兒就想到對方話中所指出的場所。
  只要是新京都的居民,幾乎每天都會看到。
  「……再現史蹟……」
  「沒錯,就是透過MAR再現的史蹟群。那裡就是舉行〈聖楔者〉的戰鬥——『摩天夜宴』的舞台。原本就是損壞狀態,所以不管怎麼破壞,也可以經由實體幻像再現。戰鬥的痕跡也可以馬上修正,受害程度能夠壓抑在最小的範圍。更進一步地說,京都自古以來就是世界知名的靈地,魔力濃度非常足夠,是最適合〈聖楔者〉戰鬥的舞台。我們提出計畫時,日本政府也是一臉不情願的樣子,但我們以在這裡建造魔力湧出爐為條件,讓他們同意了。」
  「……就是因為有這種意圖,實際的復原工程才會延宕吧。」
  「就是這樣。第二個問題是……?」
  「……作為戰鬥的代價,你們迦勒底委員會準備了什麼獎賞?」
  物部的眉毛微微地動了一下。
  亞絲塔佩服似地嘆了口氣。
  窺視星一郎模樣的蒂娜也屏息看著事情的發展。
  「為了人類的發展——這種理由說來很好聽,但光憑這樣就答應戰鬥的人應該非常少吧。〈聖楔者〉不是因為能得到與戰鬥等值的報酬,才會聚集到新京都市的嗎?」
  「……你還真是理智。」
  物部的臉上慢慢漾起笑容。
  「能憑那些狀況就想到這種地步,你的腦筋的確轉得很快。」
  物部滿足似地點點頭,接著舉起食指,筆直地指向上方。
  「獎賞就是這整個〈BABEL〉。對於吞噬所有神格,完成《天命第二書版》的〈聖楔者〉,我們會給予他〈BABEL〉最初的使用權。畢竟要成為〈BABEL〉魔力湧出爐中樞的,正是《天命第二書版》。而〈BABEL〉就是史上最大的MAR裝置,應該有可能實現各種願望,就算是奇蹟也能實現。」
  「……說什麼奇蹟,怎麼又出現了這麼誇張的字眼啊……」
  「只要能直接從神界提取濃密且龐大的魔力,恐怕連被現在的魔導工學視為不可能的現象也有辦法再現,像是完全治癒各種病痛、永恆的生命和不會老化的身體。或許也能實現你的願望喔,沒錯——就連復活死者也能成真。」
  ——碰!
  尖銳的破碎聲響徹整個空間。
  長桌被打碎成兩半,細小的碎片四處散落在地。
  造成眼前這種情形的是星一郎的拳頭,銀白色的魔力光自拳上朝周圍放出,他的背上也模模糊糊地開始出現虹色的畏光。
  「……抱歉,我說得太過分了。」
  蒂娜及亞絲塔看到星一郎的行動,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而物部舉起了手,彷彿是要她們保持沉默。
  「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
  看到物部深深地低頭道歉,星一郎放開拳頭,用力地深呼吸。快要出現的虹色光芒煙消雲散,浮現於右掌的『神』之刻印也斂起光輝。
  「……對不起,打壞了你們的東西。」
  「沒事,是我不小心,這畢竟不是其他人能輕率越界的話題。」
  眾人再次一同坐下,儘管地上還散落著桌子的殘骸,卻沒有人在意此事。
  「不過,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件事關係到魔導工學——不對,是人類的未來。要對完成的〈BABEL〉許什麼願,這全都看你自己。
  宿儺星一郎同學,我們迦勒底委員會在此邀請你參加『摩天夜宴』。」
  物部目不轉睛地凝視星一郎,亞絲塔也微笑著等待他回應,蒂娜更是豎起耳朵傾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知道了。」
  調整好呼吸後,星一郎靜靜地點點頭。
  「……不管怎麼樣,只要『摩天夜宴』這場戰鬥開始,我會被捲入也是顯而易見的事。若是沒有最低限度的知識和力量,就只是別人手掌心裡的魚肉而已。」
  「謝謝你。」
  物部再次深深地垂下頭,並使了記眼色給身旁的亞絲塔。
  亞絲塔將前來這個房間時帶進來的金屬箱放在膝上,打開蓋子。
  「那是……」
  箱子裡收著擁有金屬光澤及魔導晶體光輝設計的書本型MAR裝置,蒂娜曾用它召喚出一把莊嚴的大槍,阿爾文也曾經打算要使用它。
  「這是〈聖楔者〉專用裝置,〈第二書版〉。是迦勒底委員會傾盡所有技術打造,世界上最優秀的MAR裝置。」
  「這個〈第二書版〉,是能將寄宿於《天命書版》的神格及神性完全轉移的用具,裡頭裝載了『神話再編程式』,能吸收落敗神格、構築《天命第二書版》。這是你們〈聖楔者〉的武器、目標,也是保命符。」
  物部從亞絲塔手中接過箱子,把蓋子蓋上遞給星一郎。
  星一郎露出複雜的表情,收下放有〈第二書版〉的箱子。
  「關於〈第二書版〉詳細的使用方法——你可以請教蒂娜・查連喬。」
  「————什麼?」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蒂娜發出驚訝的聲音。
  「……物部代表?為什麼是我?」
  「在立場上,妳是由英國的魔導工學機關派遣到迦勒底委員會的人。直到在『摩天夜宴』前一天派遣解除為止,我認為妳都有協助我們的義務。」
  「……您要我教導這個再過一個禮拜就會變成敵人的對象?」
  「他在妳面臨危險時救了妳,妳在此時先報恩的話,萬一到時候對上了,不是也比較不會心虛嗎?」
  「……是這樣沒錯……」
  「老實說,妾身等人也是分身乏術了。」
  面對語帶含糊的蒂娜,亞絲塔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
  「為了迎接十日後的『摩天夜宴』,委員會的成員都忙得頭昏眼花。妾身的部下也幾乎都派出去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人手啊。」
  「……可是……」
  「委員會應該也有提供你們充足的幫助吧?在離開前再做件事討好委員會,我認為也不是無用之舉哦。」
  「………………我瞭解了。」
  像是要吞下反駁般,蒂娜緊緊抿著嘴,滿臉僵硬地微微點頭。
  「謝謝,蒂娜・查連喬,感謝妳的協助——那麼,接下來就讓年輕人自己去商量吧。」
  「今天謝謝你的配合,宿儺星一郎同學。祈禱你武運昌隆。」
  物部站起身,伸出手想來個結束會談的握手。
  星一郎雖然握住了物部的手,但比起就在自己面前的物部,他卻更加在意在斜後方對自己投以刺人視線的少女,以致於連自己說了什麼跟物部道別都想不太起來,就這麼離開了迦勒底委員會。

  ※  ※  ※

  「…………宿儺星一郎嗎?」
  獨自留在地下博物館的物部昴造輕聲低語。
  那是位冷靜到與歲數極其不符的少年,就算突然有人要求他『戰鬥』,他也非常沉穩地把握住自己所處的立場。是他自己所說的『死亡經驗』讓他變成這樣的嗎?
  「……嗯。」
  物部接下來看向散落在腳邊的桌子殘骸。
  他一直都給物部穩定冷靜的印象,所以老實說,物部也很意外當時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而後,物部的內心及背脊都是一片冰涼。
  星一郎揮拳打中桌子後瞪向自己的表情,並不是被理性引導出來的,而是純粹的情感流露。比起人類,他那激烈的怒氣反倒更接近野獸。
  沉靜的理性及猛烈的激情,星一郎擁有這兩種相反的性質,究竟哪一邊才是他的本質呢?
  「……原來如此,他的確是宿儺摩子的弟弟,兩人非常相像。」
  當他宛如在確認般地自言自語時,送走客人的亞絲塔再次出現。
  「妾身送走客人啦,不過蒂娜小姐直到最後都還是很不悅,她現在應該是在直升機裡板著一張臭臉吧。」
  「是嗎?」
  物部冷淡地點了點頭。亞絲塔毫不在意他的回應,稚嫩的臉上浮現豔麗的笑。
  「不過,真是諷刺的偶然啊,沒想到那個宿儺摩子的弟弟居然會成為〈聖楔者〉。」
  「也不能這麼說,〈第二書版〉的基礎設計就是經由她的手造出來的。在某種意義上,這也可說是種必然。」
  「她自己會怎麼說呢?」
  「死者是不會說話的。」
  「哎呀,那可不一定哦。如果他對〈BABEL〉許下『讓姊姊復活』的願望,她或許就能從冥界歸來了。」
  「——也許吧。」
  「他能不能勝出呢?但這也取決於選擇他的神格啦……吶,選了他的到底是哪尊神啊?你覺得會是什麼?」
  「我對總有一天會揭曉的事沒興趣。」
  物部自沙發上站起身。
  「如果妳廢話說完了,就把打掃的人叫來。跟妳不同,我可是很忙的。」
  「真失禮。打掃這點小事,讓妾身來做就好。」
  亞絲塔啪地打了個響指。
  破碎的桌子及碎片有如幻影般消失,連一點灰塵都沒留下。
  「那麼妾身先走啦,妾身也有慰勞部下這項重要的工作。」
  亞絲塔揮了揮手,邁步離去。
  打算回去工作的物部也轉過身,走過收納遺物的玻璃櫃。
  當物部來到第一次向星一郎搭話的地點,也就是收有『吉爾伽美什史詩』的櫃子前時,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下腳步眺望黏土版。
  「……本能和理性……獸性及人性……不,怎麼可能呢……」
  物部微微地搖搖頭,再度提起步伐。
  最後,照明消失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故事也沉沒於黑暗之中。

  3

  兩人再次搭上直升機後,被送往的地點仍是星一郎的祕密特訓場廢工廠。直升機一放下兩人,就立刻起飛,慌忙地折返已染上赤紅的航路。
  「…………」
  「………………」
  京郊的廢工廠立刻轉為靜謐,四周飄盪起難以言喻的沉默。
  在星一郎尋找能夠攀談的話語時,蒂娜從懷中取出細長的塑膠袋包裹拆封,咬起塞在裡頭的某種黑色物體。
  是外國的點心嗎?空氣中飄來一陣甜甜的香氣。
  或許是因為補充糖分,心情平靜下來的關係,蒂娜轉向星一郎,彷彿下定了決心。
  「……總之……」
  蒂娜用僵硬的聲音告知。
  「既然接了工作,我就會完成它。在接下來的十天內,就由我來教你有關〈聖楔者〉的事情,你也不反對吧?」
  「啊,是的……」
  「那就立刻進入正題吧,帶我去你家吧,畢竟得先找到選擇你的《天命書版》才行。」
  說完,蒂娜便快速地轉過身。看到她這種似乎不願意正視自己的態度,星一郎疑惑地歪起頭,想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然後……
  「啊……這麼說來,我還沒自我介紹吧。」
  背對星一郎的蒂娜轉了過來,那頭金髮在空中晃了半圈。無論是在與物部的談話,還是在直升機中,她都沒有完全掩飾住自己的不悅,可不管怎樣,如今轉過身來的蒂娜仍是露出一臉凜然真摯的神情,筆直地凝視星一郎。
  「——我是蒂娜・查連喬,出身於英國的魔導工學機關『圖書館』,是一名魔術師兼〈聖楔者〉。」
  「……我是星一郎,宿儺星一郎。」
  「我知道。請多指教,宿儺。」
  蒂娜說完,便漾起微笑。
  這或許頂多只是禮貌性的笑臉,可那帶有凜然氣息且抿緊的嘴唇一旦緩和下來,就會是個可愛的美少女,讓人想用『宛如天使』來形容她的美貌。
  「——那我們走吧。」
  但那個笑容也只出現了一瞬間,蒂娜立刻再次繃起臉,轉過身,毫不客氣地往廢工廠的出口走去。
  星一郎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好一會兒,遲了一下子才追著那道背影而去。
  星一郎來這裡時使用的自行車還傾倒在廢工廠的出口處,他扶起自行車,想要解開鎖,卻遭到蒂娜阻止。
  「自行車就放著吧,已經沒有騎著那個慢慢走的時間了。」
  蒂娜說完,便從懷中取出書本型裝置——〈第二書版〉,並打開它,開始詠唱咒文。
  「——『跟隨我的機器守護獸啊,速速前來,成為我的雙腳、我的鎧甲,和我的利牙吧』——」
  在打開的〈第二書版〉中,用魔導晶體製成的書頁發出了魔力光。明明沒有風,帶有魔力光的頁面仍啪啦啪啦地翻過,最終裝訂成冊的頁面脫離書皮,在空中狂亂飛舞。
  這些頁面有如小鳥群聚般飛著,然後立刻急速往地面落下,形成漩渦。在星一郎觀察的期間,帶有魔力光的書頁猶如是要貼住看不見的骨骼似地,開始構成某種外形。
  等最後一頁貼上,魔力光熄滅之後,一部會令人眼睛一亮的大型紅色機車便出現了。
  「這是……?」
  「這是我的『隨騎』,托雷古。隨騎是〈聖楔者〉的坐騎,是用魔導工學的技術再現跟隨眾神的使役獸而來。你之後也會根據選擇你的《天命書版》神格,創造出相應的隨騎吧。」
  收起〈第二書版〉後,蒂娜用熟練的動作跨上隨騎,接著用下巴示意自己身後的位置。
  「我坐後面?」
  星一郎露出苦澀的表情,蒂娜輕輕地哼了聲。
  「是介意身為男性的面子嗎?你的想法還真是意外地沒什麼度量。」
  「面子就罷了,蒂娜妳不是傷者嗎?我抓著妳真的沒問題嗎?」
  蒂娜的側腹還捲著治療用的咒符,若是星一郎坐到後面的座位上,必然得用雙手環住她的側腰。
  聽到星一郎指出的重點,蒂娜不知為何瞪圓了雙眼,有些不悅似地歪著嘴。
  「……傷口已經堵住了,你不用在意。還是說你有大型機車的駕照?」
  「是沒有啦,但大型機車的駕照能適用於魔導器嗎?」
  「既然沒有駕照、騎不慣的話,那適不適用根本就沒差吧。趕快上來。」
  被蒂娜固執的聲音這麼一催,星一郎儘管內心疑惑,卻仍乖乖地聽話上車。他像是要把裝有自己〈第二書版〉的箱子一同抱住般,將手環上蒂娜的腰,令她的雙肩倏地抖了抖。
  「如果妳不喜歡,我可以騎自行車回去。」
  「……還沒到那種地步,而且我也不能再麻煩你了。」
  蒂娜冷漠的回應,讓星一郎有種恍然大悟、並且有些莞爾的心情。
  蒂娜會覺得不悅以及採取固執的態度,明顯是因為她嚴以律己的性格已經擴散到包含言語之間的各處。所以,這一定是——
  ——自己處於必須報恩的立場,因此不能再欠星一郎人情。
  蒂娜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嗯……」
  或許是內心的想法自然地在臉上流露出來了吧,蒂娜轉過頭,隔著肩看到星一郎的表情,便皺起眉頭。她隔著外套用手指敲了敲懷中的〈第二書版〉,其中一枚頁面便悄悄地游了出來,蓋住星一郎的臉,變化成能恰好包住頭部的全罩式安全帽,遮住他的神情。
  「……你家的地址呢?」
  星一郎說出自家的地址後,蒂娜用手指彈了下頭上的髮飾,讓其變化成安全帽。
  鮮紅的大型機車散發著魔力光,發出有如龍吼般的排氣聲,飛快地衝了出去。

  托雷古眨眼間就抵達了星一郎家所在的公寓大樓前方。以那種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猛衝,真虧他們沒被警察攔查。
  星一郎一下車,魔導機車及安全帽便恢復成原本的書頁,彷彿被吸引似地回到了蒂娜的〈第二書版〉裡。
  「……真是普通的公寓啊。」

  蒂娜抬頭望著公寓,滿臉意外。這棟公寓雖然價格偏高,卻很適合家族居住,所以也不算超出一般的類型。
  「妳是對我家有什麼想像啊?」
  「因為你被《天命書版》選中了,我還以為你是出自頗有歷史的世家呢。〈聖楔者〉被選上的因素多是在於魔術素養,不然就是血統的緣分。」
  「很可惜,我的家世並沒有那麼了不起。這裡是我姑姑的住處,而我也不是在京都出生的,父親是中國地區的農家,母親出身於東京的平民區。啊,不過他們兩人都有在研究民俗學和歷史學之類的東西,所以認識很多神社及寺裡的人。」
  「那你雙親呢?」
  「已經在十年前過世了。」
  儘管星一郎是以非常一般的態度回答,蒂娜仍面帶愁容,似乎是覺得歉疚。
  「……對不起,我說了多餘的話。」
  「只是聊天而已,不用在意。」
  「家人的死怎能算是聊天內容?」
  蒂娜用意想不到的有力聲音說道,並轉過臉來,用那雙藍色眼眸筆直地凝視星一郎。
  「家族的死,不該算進談天的範圍。」
  「……嗯,妳說得對,謝謝。」
  她那筆直的目光及話語,使星一郎感受到一股得到救贖的心情。他一道謝,蒂娜便費解似地歪起頭。
  「我應該沒說什麼能讓你道謝的話啊?」
  「有時理所當然的事就是可貴的事。謝謝妳,蒂娜。」
  「……你真是個怪人。」
  想不到偏偏是她對自己這麼說,星一郎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真是個令人不快的男人。」
  蒂娜原本呈現八字形的眉毛,眼看著逐漸往上方吊起。她不悅地推了推星一郎的背,催促他進入家裡。
  星一郎回到家中,裡頭自然沒有任何人。
  他將箱子放回自己房間,帶領蒂娜來到客廳。
  「要喝什麼嗎?有綠茶和紅茶,要不然我也可以準備真正的烏龍茶。」
  「不用,你這顧慮是多餘的。」
  蒂娜沒有在沙發上坐下,而是背靠著牆,這麼說道:
  「雖然我要輔助你一段時間,可一旦『摩天夜宴』開始,我和你就是敵人了,我沒有跟你增進交情的打算。」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沒端出一杯茶,我自己冷靜不下來。」
  「那是你的問題,不關我的事。」
  蒂娜非常冷漠。
  「既然知道了你的居所,我也不打算久待,何況我之後也必須馬上去找新的住處。」
  「新的住處……妳沒有住的地方嗎?」
  「因為我跟阿爾文產生糾紛,所以已經不能住了。不過所有的必需品都在這裡,到時總會有辦法的。」
  蒂娜拍了拍懷裡的〈第二書版〉說道。
  「就是這樣。明天八點我會再來。等我安頓下來,就會告訴你怎麼聯絡我。今天我就告辭了。」
  蒂娜以態度表示談話結束,接著馬上就打算離開。
  沒想到就在這時——
  「抱歉抱歉,阿星!雖然我早上那麼說,果然還是忘記帶東西了!」
  玄關傳來家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慌忙的腳步聲,然後客廳的門被人用力地打開。
  「阿星,胸罩和內褲在哪——」
  圭子一邊苦笑一邊衝進來,當她正面撞見現在正要出去的蒂娜時,接下來要說的話就中斷了。
  「————妳是哪位?」
  「啊……我是……」
  蒂娜沒預料到會有一般人介入,滿臉不知所措,並開始在腦中思索起該怎麼回答。星一郎則趁著這個時候開口:
  「啊,回來得正好。圭子姊,客房可以用嗎?」
  「咦?可以啊,我只是把客房拿來當置物間而已,所以無所謂……怎麼了嗎?」
  「我想讓她住下來。」
  「………………什麼?」
  正在思考該說什麼的蒂娜頓時無言以對,愣著一張臉望著星一郎。
  圭子的視線在星一郎及蒂娜之間轉來轉去,然後她環起雙手凝視姪兒。
  「……你會說明這是什麼情形吧,阿星?」
  「圭子姊,她是蒂娜・查連喬小姐。蒂娜,這是我的姑姑,圭子姊。」
  「……我是蒂娜・查連喬。」
  被圭子緊緊盯著,蒂娜坐立不安地報上名字。
  「其實……我按照自己早上說的話去找了打工,她就是我的打工同伴,我們是在面試地點認識的。」
  「打工……啊,是什麼打工?」
  「是再現史蹟的維護,我想這樣正好也可以磨練技術。」
  「…………」
  蒂娜沉默地緊盯著星一郎。對他能源源不絕地信口開河這一點,她半是啞口無言,半是佩服。
  但星一郎流暢的胡說八道才剛開始而已。
  「然後啊……其實她是離開老家,前來投靠新京都的親戚的,等同於離家出走。」
  「……妳是……蒂娜小姐?妳的籍貫是……?」
  「是、是的……我來自英國的倫敦……」
  「竟然從那裡跑到日本來,妳還真是果決啊。」
  「她好像原本就預定要來新京都進行魔導工學的留學,因為留學而跟家人起爭執,似乎就是她離家出走的原因。」
  「……這種人在新京都很多呢,我的職場裡也零星有幾個同事需要照顧留學生……然後呢?你為什麼會想讓這種從海外過來留學、離家出走的女孩子住下來?」
  「她想要投靠的親戚跑去家庭旅行,所以不在。因為她是突然跑過來的,所以也沒有跟人家聯絡,可是她又不忍心勉強親戚中斷休假,就想要一邊打工,一邊等親戚回來。」
  「……然後呢?」
  「畢竟這段時間的飯店住宿費也不可小覷,能認識也是某種緣分。我就問她,既然要住,那要不要乾脆住我家?就這樣把她拉來了。」
  「………………哦……」
  聽了姪子的說明,圭子目不轉睛地觀察蒂娜。
  蒂娜在不知不覺中被人當成了離家出走的女孩,但真實情況太過複雜,她又不能說明,只能默默承受這種讓人覺得不太舒服的視線。
  「……只有這樣嗎?」
  圭子的低語令蒂娜嚇得回過神來。
  ——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圭子把視線從因為警戒而表情僵硬的蒂娜身上移開,再次質問起星一郎。
  「只有這樣嗎?阿星,理由真的只有這樣?」
  「當然不只有這樣。」
  「!」
  ——他該不會打算坦白吧!?
  蒂娜用責備的目光看著星一郎,他卻毫不在意。
  「雖然跟等同於母親的圭子姊說這種話很令人害臊……不過我自然是有所企圖啊,畢竟她很漂亮嘛。」
  「………………………………………………………………………………………………………………………………………………………………………………什麼?」
  忙著一下傻眼一下緊張的蒂娜,露出了至今最為傻氣的表情。
  星一郎暗暗反省——儘管自己用了漂亮來形容,但蒂娜這樣和和氣氣且沒有掩飾的面容其實意外地稚嫩,應該要說『可愛』才對。
  「…………嗯……」
  圭子細細思考了星一郎的話一會兒,接著沉吟一聲後鬆開環著的手,穿過客廳拿起電話。
  「……阿星!」
  「是。」
  「我們常吃的那間壽司店,電話號碼是幾號?」
  「外賣表就在電話檯旁邊啊。」
  「啊!沒錯!吶,壽司店應該也有紅豆飯吧?」
  「他們既然有在外送,那大概沒問題吧。」
  「那就順便點個特級壽司吧!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必須好好慶賀一番才行!」
  圭子剛才的嚴肅表情瞬間消失,以要把新年、夏日祭典、聖誕節連同萬聖節一起過完的超高興致開始吵嚷。
  「阿星他……讓我有段時間還在擔心他是不是不相信女人的阿星,居然對女生有興趣了!今天是紀念日啊!在天國的哥哥和嫂嫂一定也很高興!」
  「然後啊,圭子姊,客房呢?」
  「嗯,儘管住沒關係!不,務必要讓她住!啊,壽司店嗎?我要三人份的紅豆飯和特級壽司!麻煩給我最好的料喔!」
  看著圭子誇張的歡呼模樣,星一郎露出了苦笑,然後衣領就被人用力地拉了過去。
  「……你是什麼意思?」
  靠過來的蒂娜狠狠地瞪著星一郎,臉則因憤怒而漲得通紅。
  「你為什麼隨便亂說?」
  「雖然有些是亂說的,不過我認為最重要的地方並沒有錯啊。妳目前正在找住的地方,而這裡有空房,這樣要聯絡也不會有延誤了。」
  「話雖這麼說……!」
  「而且妳搞錯了。萬一那個阿爾文又跑來襲擊,那妳要怎麼辦?」
  「……是這樣沒錯……」
  「他也記住了我的臉,所以我們待在一起應該很合理啊。」
  「……只有這樣嗎?」
  蒂娜懷疑地瞇起眼睛。
  「理由真的只有這樣嗎?」
  「——總覺得我剛剛也聽過同樣的台詞耶。」
  「回答我。」
  「嗯,理由很多啦……不過最主要的理由是我擔心妳。」
  「…………」
  蒂娜的嘴不斷地開開合合,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找不到適合的話。
  她彎起嘴、皺起眉頭、抓頭髮和扭動身體,以整個身軀來表現自己的懊惱後,便沮喪地垂下肩膀,用放棄似的視線陰陰地看向他。
  「…………你其實非常會玩弄女人吧?」
  「我在飯店也說過了,我打從出生以來就沒交過女朋友。」
  「誰知道呢……該不會只是沒有『女朋友』吧?」
  儘管蒂娜的說法很過分,但星一郎只是單純習慣了。
  他和姊姊從小就跟另一對青梅竹馬的姊妹一起長大,搬到京都後家人又只有姑姑和姊姊,總之身邊盡是女性。再加上某人非常地熟不拘禮,讓他已經完全知曉該怎麼應付對方了。
  只見蒂娜看著自己的雙眼滿是懷疑,星一郎開玩笑似地聳聳肩。
  「如果妳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那也沒辦法。不過把對此一竅不通的新手扔下,是不是有點不負責任呢?」
  「…………我知道了。」
  蒂娜放棄似地垂下肩,金髮也疲累般地重重從肩膀上落下。
  「……直到『摩天夜宴』開始為止的這十天,要受你照顧了。」
  「嗯,請多指教,蒂娜。」
  星一郎笑著伸出右手,蒂娜憤恨地瞪了他一眼後,一邊嘆氣一邊回握他的手。
  「阿星,壽司店的人說他馬上就會來!你去準備冰啤酒和吟釀酒!」
  說完電話的圭子很快地轉過身,蒂娜急忙放開星一郎的手。
  星一郎一面斜眼瞥著被自己勸服、悔恨不已的蒂娜,一面對姑姑的發言感到疑惑。
  「圭子姊,妳的工作沒問題嗎?」
  「沒關係!部下就是為了包容上司的不講理才存在的!」
  「妳是黑心上司嗎……」
  「好了,快點!蒂娜小姐也放輕鬆啊!啊,要喝茶嗎?不過我也只會倒麥茶而已!」
  「是、是嗎……」
  蒂娜被興致勃勃的圭子的氣勢壓倒,對星一郎投以哀求的視線,可星一郎佯裝不知地躲進廚房。
  在星一郎做起慶祝會準備的期間,圭子立刻開始對蒂娜展開問題攻勢。
  「蒂娜小姐,妳的金髮真漂亮!雖然金髮算是隱性遺傳,不過妳的家人也都是金髮嗎?」
  「沒、沒有……母親和兄長是黑髮……」
  「這樣啊?那妳跟阿星的寶寶是金髮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寶、寶寶……!」
  「啊,對不起!我有點得意忘形了!也對,要聊這個話題還太早了!」
  「呃……」
  「那就換個話題吧!妳的胸部很大耶,已經讓阿星揉過了嗎?」
  「噗哈!」
  宿儺家眨眼間就充滿了喧鬧的氣氛,這令星一郎感到莫名地懷念。他一面穿上圍裙,一面悄悄微笑。

  ※  ※  ※

  在這個黑暗中,有種纏人的黏著感。
  「……失敗了嗎?」
  揶揄的聲音讓黑暗的黏度更強了。
  這裡恐怕是位於某處的大樓空店舖。這個空間空空蕩蕩,只有從窗戶灑落的月光微弱地照射此處。但只憑月光終究無法照亮一切,寬廣的室內還是到處存在著黑暗。
  在這個房間的正中央,有名男子雙膝跪地,從旁邊照進的月光,照亮他因剛造成的燒傷而僵硬的右半邊臉。
  他是阿爾文・巴伊斯。
  在廢工廠的戰鬥中,阿爾文渾身散發出猙獰的氣勢,但他的雙眼現在卻噯昧地半開,宛如心智被人奪走般。
  「……你失敗了啊。」
  揶揄的台詞當中增添了猶如要纏緊人的惡意,又重複響起一次。那個身處房裡最深之闇的人物往月光下走來,響亮的腳步聲在房內迴響。
  是黑——那是有頭黑色長髮、還身穿黑色禮服的年輕女子。
  另一方面,她的皮膚卻白到幾乎可算是蒼白了。
  即使服裝單調,從她身上卻飄出一股帶點性感的蠱惑氣息。

  「……沒想到,你居然會失敗……」
  女子煩惱似地嘆了口氣,接著舉起右手。從肩膀暴露出來的右手肌膚白皙又光滑,還環繞著精細的金屬製蛇雕。
  塗了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碰上阿爾文的下巴。
  「……你真的很沒用。」
  女子毫不留情地毆打阿爾文的臉,清脆的聲音倏地響起。
  「對手不是蒂娜・查連喬——那個『擁有最強之力的最弱〈聖楔者〉』嗎?那可是個美味的獵物喔,只要夜宴開始,其他的〈聖楔者〉也不會放著不管的,所以即使要冒點危險,我也還是讓你去偷襲了……沒想到你會厚著臉皮逃了回來。」
  女子再次揮下右手,但阿爾文即使被打巴掌,表情仍絲毫未變。女子俯視著阿爾文,彷彿打從心底瞧不起他。
  「真是個沒有凌辱價值的男人,不過話說回來,讓你變成這樣的就是我。」
  女子露出冷笑,並親吻纏在右手上的蛇雕。她一這麼做,蛇雕——不對,是有著蛇外型的某種東西開始抖動起鱗片。
  突然間,阿爾文發出奇怪的聲音,並痛苦地在地上打滾。他抓著自己的胸口,把手伸向捲在脖頸上的金屬蛇。
  「呵呵,沒用沒用,你是絕對拿不下來的。那條蛇只是個記號,我的權能——〈夜魔縛鎖〉緊緊咬住的,是你的靈魂本身喔。」
  女子輕聲笑著,然後再度親吻右手的蛇。
  接著阿爾文的表情轉為恍惚,並將身體往後仰。
  「要讓你活還是死,都要看我的心情。想把男人變成狗實在太簡單了,只需要讓他們做點甜美的夢就好……啊,不能擅自高潮哦。」
  女子伸出舌頭舔舐繞在手上的蛇,並將阿爾文踢倒在地。阿爾文悲慘地倒在地上,發出乞求似的聲音。
  「呵呵呵……啊,真是太可憐了。想要悲慘地靠著夢境高潮嗎?那麼狗就要有狗樣才行。」
  聽到女子說的話,阿爾文立刻四肢著地,趴在地上舔著女子的高跟鞋。
  「完全變成一條狗了呢……不過你也太沒勁了吧,還真無趣。」
  女子刻意吐出嘆息,朝舔舐自己鞋子的阿爾文下顎踢了一腳。她伸出手指……點在被強迫抬起臉的青年額頭上。
  ——咻咻咻……
  纏繞在她右手的蛇抖著鱗片,抬起自己猶如鐮刀般的頸部。這隻閃著金屬光澤的蛇咻咻地繞上阿爾文的額頭,那流暢的動作比真正的蛇還要像個生物。
  「好啦……那就讓我看看事情的始末吧。」
  女子在低語的同時閉上雙眼,反而是阿爾文的眼睛倏地睜開,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球宛若別的生物般不斷蠢動,汗水也一口氣佈滿他的全身。
  「……哎呀?哦,是有了幫手啊。嗯……是個不錯的男人呢。」
  女子絲毫不顧不停發抖的阿爾文,只對似乎是映照在眼皮裡的其他光景表露出頗有興致的反應。
  「這孩子真是帥氣,正好我也玩腻了這隻狗……呵呵呵,他到底會用什麼『夢境』來取悅我呢?」
  女子漾起豔麗的微笑,像是找到獵物的蛇般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三章 少年和少女


  1

  蒂娜・查連喬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位於上方、既昏暗又陌生的天花板。
  「…………?」
  她慢吞吞地爬了起來,途中突然感覺到一陣尖銳的頭痛,便舉起手壓住頭部。
  過了一段時間後,頭痛減緩了,接著蒂娜聞到自己身上飄出的酒臭味,不由得捏起鼻子。
  「嗚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窺視周圍,終於注意到自己是躺在沙發上。眼前的桌上及地板散落著大量的啤酒空瓶,接著她又看到一名抱著一公升空酒瓶熟睡的女性。
  「……啊,對了……是這樣啊……」
  記憶終於回籠。
  昨日,蒂娜被宿儺星一郎的花言巧語所騙,決定逗留在此後,又受到他的姑姑——宿儺圭子熱情款待。
  圭子固執起來也非常可怕,導致蒂娜幾乎都是隨波逐流,最後——
  「蒂娜小姐幾歲了?十七?那啤酒還OK嘛!」
  圭子邊說邊將啤酒推給她。
  雖說蒂娜也不是不會喝,但她並不喜歡日本的啤酒。說到啤酒,會想到的當然是*愛爾啤酒,而不是*拉格啤酒啊。即使她心中這麼想,但基於禮儀,她還是讓圭子替自己倒了杯酒,沒想到杯中的酒竟意想不到地好喝,那是京都當地的限定啤酒。(譯註:「愛爾啤酒」是一種上層發酵啤酒,酵母會浮在酒液上;「拉格啤酒」是用桶底發酵的酵母菌發酵的啤酒,發酵時間比愛爾啤酒長上很多。)
  ——仔細想想,她應該只喝一杯就果斷拒絕的。
  老實說,蒂娜也不是那麼擅長喝酒。日本人似乎認為外國人全都很會喝酒,這是個非常嚴重的誤會。
  不知不覺間,圭子注入微醺的蒂娜杯中的酒,從當地限定啤酒換成了日本酒。她喝了以後,才發現杯中的液體是透明的……而她的記憶就在此處中斷。
  從沾在身上的酒精味道研判,自己應該陪她喝了很久。仔細瞧瞧,除了圭子手裡抱著的那支空瓶外,一公升裝的酒瓶在地板上到處都是。
  「…………好噁心……」
  與宿醉不同的另一種痛楚傳來,蒂娜按著頭蹲了下來。
  儘管衣服還勉強維持原樣,但一想到自己不知露出了何種醜態,意識便愈來愈模糊。就連在寄宿學校的縱情狂歡,自己也不曾這樣過。想到這裡,蒂娜便忍不住想要落淚。
  蒂娜忍著這份可恥的感覺,抬起臉想要再確認一次情況。
  室內會如此昏暗也是當然的,因為牆上的掛鐘顯示目前的時間才剛過早上五點。
  客廳中只有蒂娜和圭子,沒看到星一郎的身影,看樣子他是獨自迅速地躲回寢室了。竟然在那種狀況下把自己扔下,實在太不負責任了。
  蒂娜焦躁不已地用力站起身,然後一條毛毯啪沙一聲地落在腳邊。看來是某個人在自己熟睡後幫忙蓋上的,只是自己如今才注意到。再仔細一看,圭子身旁也有一條揉成一團的毛毯。
  「…………哼。」
  蒂娜重新替圭子蓋上毛毯,靜靜地離開客廳。
  雖然沒有家主的許可很不好意思,但她還是必須沖個澡。不能讓那個少年看到自己這種散發出酒臭味的難看模樣,這會令她惱火。
  「…………宿儺星一郎……」
  低聲唸出他的名字,怒火就更盛,而且胃部還陣陣作嘔。
  蒂娜很感謝星一郎救了自己。如果沒有他,自己恐怕等不到『摩天夜宴』開始就失去資格了,所以她才會接下教導他〈聖楔者〉之事的任務。
  ……不過,對他抱有感謝,跟會不會對他產生好感是兩回事。
  首先,蒂娜看不慣星一郎那種從容有餘的態度,而且女性該由男性保護的傲慢女性主義,從他的舉止也隱約可見。自己或許的確是個力量不足的〈聖楔者〉,可是被星一郎那樣對待,不就等於自己的覺悟被小看了嗎?
  更何況,他異常習慣對待女孩子的感覺也令她焦慮。這樣看起來很紳士?怎麼可能,那是軟弱至極的好色之徒才有的態度。身為男人,果然該擺出比平時更加毅然的態度。自己無法喜歡他那種帶有特定目的的親密舉止。
  最重要的就是那張笑臉。那就是日本人的曖昧笑容啊(感覺不太好的那種)!既然不願意真心相待,那直接板著臉還比這樣好上幾萬倍。
  蒂娜愈想,眉間的皺紋就愈多。一注意到這點,她便急忙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不行不行,要是因為那種男人而有了皺紋,那會令自己更火大。
  從現在開始的十天裡,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她都必須繼續與他面對面。最要緊的是維持平常心——蒂娜把這一點銘記於心。
  蒂娜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一邊打開浴廁的門。
  「啊——」
  「啊,早安,蒂娜。」
  這就是「說惡魔,惡魔就到」吧?蒂娜一打開門,星一郎便出現在她眼前。
  而且還是全裸。
  或許是顧慮還在睡覺的人,他正在用飄著熱氣的濕毛巾擦拭身體。星一郎一面用力地擦拭頸部,一面對手放在門上直接僵住的蒂娜露出苦笑。
  「呃……就算是我,被人這樣盯著看也會覺得不好意思的,能不能請妳稍等一下?」
  「……啊、啊!?對、對、對不起!」
  蒂娜急忙關上門,腳步踉蹌地往後撞上走廊的牆壁,慢慢地蹲下。
  「…………嗚、嗚嗚……」
  看見了。
  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
  ——男人的身體。
  「嗚、嗚嗚……連兄、兄長的——人家都沒有看過嘛!」
  蒂娜不斷地搖頭,可能是打擊太大,又或是殘留的酒精在作祟,烙印在腦中的影像無論如何都無法甩開。
  看到昨日的戰鬥,蒂娜也早有某種程度的預想,不過星一郎鍛鍊的程度,讓人無法想像那是以魔導工學士為目標的學生身體。儘管沒有值得誇耀的肌肉,那個站姿卻令他的身體緊繃得使人聯想到柔韌的發條。
  還有——他胸前的傷痕。
  一道巨大的傷痕就刻在星一郎的胸口,那離譜的傷口大得宛如被砲彈命中似的。
  「…………」
  一目睹剛才自己還在心底暗罵的人意想不到的模樣,蒂娜便覺得歉疚。那樣顯眼的傷痕,並不是什麼會樂於讓人看到的東西。
  更何況,突然打開門的人是蒂娜。必須道個歉——她如此說服自己。
  「——抱歉嚇到妳了。」
  「你也知道啊!」
  只是在星一郎穿好衣服出來的瞬間,蒂娜立刻站起來怒吼回去。
  「跟女生同住一屋,你怎麼可以毫無防備!態度這麼隨便,你居然還敢邀我來住!」
  「經妳這麼一說……我的確是大意了,我會反省的。」
  「給我徹底反省。既然你已經洗好了,那我借一下浴室。」
  推開星一郎後,蒂娜進入浴廁,關上門並上鎖——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搞砸了……」
  明明是沒敲門的自己大意了,她卻把責任推給別人。一想到自己卑鄙的言行,蒂娜便想抱頭哭泣。
  一面對他——宿儺星一郎,蒂娜的步調便會混亂。她會毫無理由地感到焦躁,就算沒有那個意思,言語也會變得刻薄。蒂娜明白自己是個嚴謹的人,但不是那種不知禮儀的傢伙,可是為什麼一看到他,就會變得那麼有攻擊性?
  無論再怎麼捫心自問,酒精的迷霧仍執拗地留在腦中,使她找不出明確的答案。蒂娜搖搖頭,轉換思考。她把手伸向自己的衣服,想趕快沖澡清爽一下——但她手上的動作卻突然停止。
  「嗚……」
  蒂娜察覺到了,自己現在所站的地方,正好就是沒多久前渾身赤裸的星一郎所站的位置。
  「嗚、嗚嗚……」
  一旦注意到此事,剛才的光景便自然地浮現腦海。與身為女性的自己骨架相異的男性身體,再加上明明不要去聞就好,鼻子卻還是無意識地從浴廁的空氣中聞到些微汗味。
  「……男生的、味道……呃,我在幹嘛啊!」
  蒂娜慌張地開始毆打自己的頭,下手極為認真的拳頭帶來了疼痛,讓影像及嗅覺嚇得縮了回去。
  這是自我意識過剩!又不是讀國小的純情小女孩!
  借助萌芽的怒氣幫助,蒂娜用宛如要把羞恥心一同丟棄般的氣勢,用力地脫下衣服。就在她把手伸向門,想要趕快去沖澡時——
  「——蒂娜?」
  在門的另一邊,星一郎的聲音連同敲門聲一起傳了進來。蒂娜聽見,小聲地發出「咿!」的慘叫,並蹲了下來。她把脫下的衣物拿過來,慌忙遮掩自己的肌膚。
  「現在才問可能有點晚了,妳有什麼不喜歡吃的東西嗎?我想在打掃客廳時,順便準備早餐。」
  幹嘛恬不知恥地拿這當藉口!反正他必定是打著只要自己有機可乘,就來偷窺的主意吧!蒂娜死命地瞪著不知何時會被打開的浴廁門扉。
  可是對方只是敲了門,接下來並沒有任何舉動。而且仔細想想,她剛剛早已確實地上了鎖,他怎麼可能進得來。
  「……我沒有不喜歡吃的東西。」
  「是嗎?那就太好了。抱歉打擾妳了。」
  門外的星一郎只說完了這句話,就回去做事了。
  「…………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你這傢伙!」
  她對宛如笨蛋的自己感到焦躁,更對那道悠哉的聲音感到惱火。
  蒂娜提高浴室裡熱水器的設定溫度,狠狠地把熱水澆在自己頭上。

  回到客廳的星一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睡在地上礙事的圭子搬回寢室。他吆喝一聲把人抱了起來,圭子則吐著混雜酒臭的氣息鬧起脾氣。
  「嗚嗚~~阿星,我睏……」
  「妳喝太多了,姑姑。」
  「嗚嗚,不要叫我姑姑……嗚呼呼,是公主抱……嗯嗯?你為什麼臉紅了?是對圭子姊姊難看的樣子起了慾望嗎?」
  「……如果妳是這麼想的,那就再想點辦法把自己打理好吧。」
  星一郎用有些粗魯的動作把圭子抱進房裡,將她扔到床上。

  ※  ※  ※

  「那我出門囉。」
  「慢走,圭子姊。」
  「其實現在根本不是工作的時候,可惜我的部下盡是些沒用的傢伙。」
  「妳的下屬要是聽到這句話,可是會哭的。」
  「不過這樣我就安心了!阿星果然也是男孩子!我真的放心了!」
  「若不是男的,那妳以為我是什麼?」
  「記得不可以對蒂娜小姐做出失禮的事喔!太過貪心的男人會被討厭的!」
  「妳不總是叫我成為肉食系男子嗎?」
  「但是太過寡欲也不行!女孩子可是比男生所想的還要心細的生物,我也是女孩子,所以很清楚!」
  「妳昨天不是還說自己已經過了保質期嗎?」
  「要纖細,但偶爾又要堅強可靠!只有溫柔或強壯都不行喔,女孩子是對男孩子要求很多的生物!」
  「好了,妳趕快走吧!所有部下都在等妳。」
  「那麼,蒂娜小姐,星一郎就拜託妳了!這孩子雖然看起來是——」
  「慢走,圭子姑姑。」
  已經開始覺得煩人的星一郎直接把圭子扔出去,接著用像是晚上在提防蟲子入侵的動作快速關上門。
  「……」
  從貓眼往外窺看,可以看到圭子宛如一隻被關在門外的貓,在玄關前不斷徘徊,最終她露出戀戀不捨的神情,慢吞吞地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終於走了。抱歉啊,她很吵。」
  「…………沒關係。」
  外貌突然轉為憔悴的蒂娜無力地搖搖頭。
  「……真是個關心家人的姑姑……」
  「我是很高興妳這麼說啦……」
  看到蒂娜謹慎至極、閃爍其詞的表現,星一郎不僅感到歉疚,心底還湧起一股奇妙的焦慮,便開始尋找起辯解的藉口。
  「……她的責任感總是會白忙一場。每次一有事,她就會期待我過著『像個學生的日常生活』。那個『日常』裡,也包含了要找到一個戀人這條項目。」
  星一郎很感謝圭子,也把她當作重要的家人,並抱有親愛之情,但只有她那從『要給阿星幸福』這個想法中產生的期待,實在令星一郎有點無法消受——這種情緒就跟面對真正的母親時一模一樣。
  「……真是個關心家人的姑姑。」
  這句話與剛才相同,卻帶有和剛剛不同的溫度。儘管蒂娜沒有笑容,卻隱約能看到她的神情帶有非常自然的緩和,彷彿已經放鬆了下來。
  這麼說來,她昨天也很認真地針對自己父母的死進行一番勸誡。
  對她而言,『家人』似乎是相當重要的話題。
  「……嗯,她是我引以為傲的姑姑。」
  因為在這時謙虛地說「沒這回事」似乎又會惹蒂娜生氣,於是星一郎坦率地接受了她的話語。
  「啊,我剛剛說的話可以對圭子姊保密嗎?因為那個人馬上就會得意忘形。」
  「啊……可能吧……」
  蒂娜輕聲苦笑。
  看到她終於笑了,星一郎暗暗鬆了一口氣。蒂娜一注意到自己的臉頰鬆懈下來,立刻重新板起臉。
  「……那麼,我們馬上來進行準備吧。」
  她像是想要強行改變話題般,從懷裡取出〈第二書版〉。
  「你已經看過〈第二書版〉的說明書了吧?」
  「姑且算是。」
  星一郎也從位於臀部的口袋拿出自己的〈第二書版〉。
  「〈第二書版〉也能夠當作高性能的MAR裝置來使用,說是超出標準也不為過。實際上等於無限的術式保存容量,能與超級電腦相比的演算機能——它是比人類所製造的物品更加優秀的道具。」
  「可是,那幾乎都是附加的吧……」
  「沒錯,〈第二書版〉真正的機能是轉移寄宿於《天命書版》碎片的神格,然後還有『神話再編程式』,能夠統合所有的神性及神格,完成《天命的第二書版》。超出標準的保存容量和演算機能,都是為此才有的。」
  蒂娜把自己的〈第二書版〉與星一郎所有的〈第二書版〉排在一起。
  「成為〈聖楔者〉,靈視能力應該也會有所提升才對。能感覺得到我跟你的〈第二書版〉有什麼不同嗎?」
  不需要蒂娜說,星一郎也能看出她的〈第二書版〉不光會聚集周圍的魔力,也會緩緩地自行湧出魔力。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蒂娜的〈第二書版〉擁有一種奇妙的存在感,宛若生物的呼吸。
  另一方面,星一郎的〈第二書版〉就只是存在於此。沒有打開開關,它就不會有反應,仍舊是個無機質的機器裝置。
  「首先必須去尋找選定你的《天命書版》碎片,然後把讓你成為〈聖楔者〉的神格移至〈第二書版〉。」
  回頭看著房裡的蒂娜說道:
  「就從附近的地方開始吧,第一個地點就是這個家裡。對於家裡保存魔術物品的場所,你心裡有沒有頭緒?」
  「……關於這種地方,在這個家裡我只知道一個。」
  星一郎微微嘆了口氣,並慶幸她沒有看向這裡。要進入那個也許會有線索的場所,他實在有些提不起興致。
  星一郎走在前方,領著蒂娜站到位於客廳旁的房間前。
  「……」
  只猶豫那麼一瞬間,星一郎便打開房門,在他身後的蒂娜也感受到房內傳來一股令人屏息的氣息。
  「這可……真是厲害。」
  這個房間約有四坪大,地上到處堆滿硬殼封面的精裝專業書,堆到幾乎看不見木製的地板,而且還不只是這樣而已。
  走進房中,右邊放置著高到天花板、沒有啟動的大型電腦,另有需要高門檻才能個人擁有的高性能個人伺服器,還同時設置了緊急用電源機。
  兩人的正前方是面對陽台的窗戶,上面密密麻麻地貼著潦草寫了某種算式、漢字或拉丁語的便條紙,還畫了東西方的各種魔法式。
  接著是左手邊,幾乎佔據整面牆壁的硬質玻璃櫃放了一整排老舊的書本,在像是土產的人偶旁邊,還放有用途不明以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奇妙道具。
  「真厲害……不愧是傳聞中所說的『天才魔導工學士』的個人房間。」
  「……妳果然注意到了。」
  「其實只有姓氏我也不知道,不過回想在迦勒底委員會的對話,我就察覺到了,再加上這個房間——你的姊姊,是那個宿儺摩子吧?」
  「……沒錯,宿儺摩子就是我姊姊。」
  「這樣啊……剛剛忘了說,我對她獻上誠摯的哀悼。」
  蒂娜默禱似地這麼說。
  ——宿儺摩子。
  她是大星一郎兩歲的姊姊,是十五歲就取得數學、語言人類學和魔導工學博士學位的「天才魔導工學士」。她被盛讚一人就讓魔導工學前進二十年,甚至還有為她而準備的專門研究設施。
  他們的姑姑圭子雖然是個優秀的魔導工學士,卻也佩服這個姪女,表示「天才」這個詞就是為她而存在的。
  她的未來必定是充滿榮光,名聲也將會享譽業界,然而這一條康莊大道卻突然遭到中斷。
  一年前,在一項大規模的魔術理論實證實驗中,術式失控。進行實驗的研究設施位於嵐山,那裡以設施為中心發生了小規模的『魔力災害』——不過災害的程度已足以讓一個區域的土地夷為空地。這次局部性魔力災害的犧牲者僅有一人,就是實驗的總負責人宿儺摩子。雖然她的遺體並未尋獲,在官方紀錄上被當作是行蹤不明,但她當時確實位在魔力災害的中心,生存希望渺茫。
  有傳聞說,實驗意外會發生是因為宿儺摩子的緣故,或是因為她獨自留下才把災害抑制到最小範圍等等,但不管怎麼樣,在曾因魔力災害一度毀滅的新京都中,這個『嵐山的悲劇』就成了禁忌。
  姑姑圭子會那樣關心星一郎,也是這次意外帶來的影響。當時圭子得知了『嵐山的悲劇』,從出差地趕回來抱緊星一郎,不斷地重複說著「對不起」。
  「其實應該是要去辦一下認定死亡的手續,這間房間也該早點整理的……嗯,現在或許是個好機會。」
  星一郎聳了聳肩,然後踏入房內。
  蒂娜端正姿勢行過禮後,才走了進來。
  兩人先將堆積在地上的書籍搬到走廊上堆疊,雖然書山不知何時會崩塌,但若是沒有能暫時落腳的地方就什麼都無法開始。
  等到能看見木製地板,他們才終於開始搜索起咒物。
  「……好像沒有類似的反應。」
  具備魔術結構的聖遺物經過長年的歷史,會增加魔力親和性,可以自己吸引魔力。成為〈聖楔者〉的星一郎使用更強的靈視能力尋找房間,卻沒發現不自然的魔力累積處。
  「這房間裡還有這種程度的設備,我無法想像他們會沒做任何處理就把聖遺物放在這裡,有可能是做了某種封印處理吧。」
  「結果變成手動作業跟體力活了啊。」
  他們打開幾乎佔據房中一整面牆的玻璃櫃,把東西逐一拿出來確認。
  「這麼說來,《天命書版》是什麼形狀?跟在迦勒底委員會看到的石版碎片一樣嗎?」
  「就是那樣沒錯,《天命書版》的碎片不管是哪一塊,質感和形狀都是相同的。」
  星一郎一詢問起線索,翻看書籍的蒂娜便這麼回答。明明可以把搜索書版的事全都推給星一郎,自己裝作不知道的,真是個正直的女孩。
  「一看到就會知道的。你就是因為有看過書版的碎片,才會成為〈聖楔者〉。即使你不記得,〈聖楔者〉還是會透過『神』之楔與《天命書版》相連。」
  星一郎點點頭,還注意到她在不知不覺之間,跟自己講話的態度變得比較隨意。
  ——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縮短一點了?
  不過他無法問出這種不通人情世故的問題,便轉而說起自己從昨天就開始思考的事情。
  「——妳認為選擇我的到底是會是什麼樣的神格?」
  「關於這一點,我也覺得很疑惑。」
  蒂娜一邊取出新的古書,一邊斜眼瞥向星一郎。
  「……寄宿在《天命書版》上的神格雖然隨同時代的變遷,被『翻譯』成各種型式而變質,但它會汲取『原版』的流向,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類推出來……你用急遽提升的身體能力和寄宿神性的拳頭讓阿爾文撤退,所以我想應該是『戰神』,或是祂的眷屬『戰士』的神格……」
  蒂娜將確定並非目標的古書堆在後方,一臉吞吞吐吐的樣子。
  「……不過我認為或許不是和『戰神』有關的神格,但說是『戰士』似乎也不太相符……連我自己都無法用言語明確表達,還真讓人不悅……」
  「考慮到這個,那選了蒂娜的神格是哪位就很清楚了。」
  星一郎一面確認著手邊令人不太能理解的裝飾上面完全沒有魔術相關的痕跡,一面說道:
  「昨天,蒂娜在戰鬥使用的大槍,阿爾文稱呼它為『布里歐奈克』。所以蒂娜從《天命書版》引出的顯現神格是『光明神魯格』,或祂的武器『神槍布里歐奈克』。也就是說,選定妳的《天命書版》是與『戰神』或『神槍』有關的神格原版吧?」
  「…………選擇自己的《天命書版》情報,有可能會成為自己最大的弱點,我可沒有好心到會多嘴地把這些事情講出去。比起別人,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蒂娜把視線從星一郎身上轉到自己手邊,默默地再次開始繼續確認。
  星一郎反省似乎有點過於得意忘形,便也跟著閉上嘴進行下一樣物品確認。
  兩人沉默地繼續搜索摩子的個人房間,可是就算把櫃子、機器後方和衣櫥裡統統找過,也沒發現像是選擇星一郎的書版碎片。
  「有沒有其他有可能的場所?」
  「在這個家裡,除了那個房間,我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兩人一邊吃著遲來的午飯,一邊商量下一步行動。
  「光是尋找就有可能浪費掉一天時間,這一點也是個問題……」
  蒂娜大口吃著午餐的炒蔬菜,嘴唇不悅地緊抿著。她在吃早餐時的反應也是這樣,看來是無法接受星一郎所煮的餐點的味道。
  「不合妳的口味嗎?」
  「……並不是這樣。」
  蒂娜熟練地使用筷子,按著正確的禮儀端起茶碗,端莊地把料理送入口中。
  「……很好吃,關於這點我至少還能吃得出來。我不喜歡你們都認為英國人盡是些味覺白癡。」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啦……」
  星一郎猶如要隱藏苦笑般啜飮味噌湯。
  看樣子她好像並不喜歡自己。會覺得不高興,是因為不喜歡的對象所煮的菜很合自己的口味吧。
  「……接下來要去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和你的生活圈尋找,不過以後就上午找書版,下午來進行戰鬥訓練吧,畢竟必須要教的事情很多。」
  即使是不喜歡的人所做的飯菜,蒂娜還是一面細嚼,一面說道。

  訓練場所就在昨日的廢工廠,這裡還清楚地留有戰鬥痕跡。郊外原本就沒什麼人煙,所以星一郎才會利用這裡來實踐魔術。因此,這裡可說是最適合的地方。
  等他們搭乘隨騎托雷古抵達廢工廠,蒂娜便立刻開始戰鬥訓練,兩人在開了個洞的廢工廠裡面對彼此。
  「首先先來確認『摩天夜宴』的戰鬥條件。你已經看過『七聖條約』了吧?」
  星一郎點點頭,並取出〈第二書版〉。他一打開閃耀著金屬光澤的封面,第一頁就浮現出了文字,寫著——
  「迦勒底委員會請求即將迎来『摩天夜宴』的〈聖楔者〉同意以下條約。
  1、〈聖楔者〉須賭上神性及神格之器〈第二書版〉而戰。
  2、『摩天夜宴』正如其名,基本上都於夜晚進行。
  3、為了不給普通人带来危害,戰鬥場所最好選在再現史蹟。
  4、只要不違反1到3點,我們完全不干涉〈聖楔者〉的戰鬥方式。
  5、『摩天夜宴』一旦開始,《天命書版》和〈聖楔者〉的存在便會跟著公開,戰鬥也會受到監控並發送至全世界(註:〈聖楔者〉的個人情報會經由認知阻礙受到保護)。
  6、〈聖楔者〉必須在新京都市內停留到『摩天夜宴』結束。
  7、我們將給予於『摩天夜宴』勝出的最後一位〈聖楔者〉,也就是定成《天命第二書版》之人〈BABEL〉的最初使用權。
  以上7點即設定為『七聖條約』。只要〈聖楔者〉遵守『七聖條約』,迦勒底委員會便會使出全力,盡可能地成為〈聖楔者〉的後盾。
  迦勒底委員會代表 物部昴造」
  「就如七聖條約一開始明寫出來的那樣,『摩天夜宴』勝利的條件就是奪走對方的神格和神性——也就是粉碎〈第二書版〉。」
  蒂娜取出自己的〈第二書版〉,說:
  「〈第二書版〉一旦被粉碎,寄宿在裡面的神性及神格會自動轉移至距離最近的〈第二書版〉上。因此〈聖楔者〉必須保護自己的〈第二書版〉直到最後,但也無法藏得很嚴密,因為這〈第二書版〉對〈聖楔者〉也等於是最強的武器。」
  蒂娜把右手舉到胸口的高度,然後讓背上化出神性的顯現——畏光,虹色的光暈將周遭的魔力收歸支配。而她右手背上的八芒星之楔——『神』的刻印便隨之散發出光輝。
  「——『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現在就將那力量的一部分顯示於此吧』!」
  透過這番擁有力量的言語,蒂娜的〈第二書版〉產生了變化。神聖的光芒在書版的表面上四處縱橫,書版的輪廓也逐漸崩裂,再次重組。
  「——『權能武裝』,這就是象徵諸神威武的〈第二書版〉攻擊型態。」
  蒂娜本該拿著書本的手,現在再次握住了那把神聖的大槍。
  「眾神的使役獸再現『隨騎』,以及威武的象徵『權能武裝』,這些就是〈聖楔者〉的武器。特別是權能武裝,它是寄宿了神性和神格的〈第二書版〉本身變形而成的,能力遠遠凌駕於各種魔導攻擊裝置之上。〈第二書版〉既是必須守護的保命符,同時也是能夠貫穿敵人的最強之矛。」
  蒂娜揮了下自己的權能武裝——大槍,接著說明。
  「而且,展開權能武裝時,〈聖楔者〉的身體能力還能再次獲得提升。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寄宿在〈第二書版〉的神性和神格被容器所觸動,換成了攻擊姿態。然後,權能武裝會根據〈聖楔者〉自《天命書版》引出的顯現神格,具備各種機能與能力。在〈聖楔者〉的戰鬥中,看清權能武裝的能力是很重要的——不過儘管我對你說明了這些事,在實踐上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蒂娜又揮了揮大槍,將那寬廣的槍鋒朝向星一郎。
  「結論是只能習慣。原本應該要等你也能讓權能武裝顯現出來再打會比較好,但沒有時間了。雖然這種方式很粗暴,但接下來這十天都要用實戰訓練填滿。」
  「好危險啊。」
  星一郎移動身體想要逃開那看起來鋒利的槍鋒,但大槍卻仍穩穩地指著他,沒讓他躲過。
  「別看我這樣,我到昨天為止也還只是個普通的學生啊。」
  「——你說這話是在開玩笑嗎?」
  聽到星一郎發言的瞬間,蒂娜瞇起眼瞪著他。
  「連職業的魔導工學士都相形見絀的術式構築能力,還有明顯是針對亂鬥而鍛鍊過的動作——如果這種人是普通的學生,那日本學生成為英雄的例子,恐怕也不會只有在宅動畫中才能見到了。」
  蒂娜諷刺過後,接著板起臉。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也已經不是普通的學生了,宿儺星一郎。你是〈聖楔者〉——被《天命書版》選中的神話旗手。好了,聽懂的話就擺出姿勢,做好準備。」
  「……瞭解。」
  她也是按她的方式認真思考過,來面對這次訓練的。儘管實戰訓練感覺的確有點粗暴,但他們沒有時間也是事實。
  星一郎先深呼吸,激發寄宿於自己體內的「力量」。畏光浮現在他背後,右掌也出現了刻印。
  「——來吧。」
  星一郎上了。在體內到處流竄的力量讓星一郎扔下「常人」這個詞彙的定義,衝了出去。
  大概是一次呼吸,還是眨一回眼的瞬間,星一郎就與敵人有了接觸,而身為對手的蒂娜毫不留情地刺出大槍。
  「——!」
  力量的高昂蓋過畏縮的本能,促使星一郎往旁邊跳。一躲過大槍,他就一口氣踏入彼此間距的範圍內,揮舞纏有許多魔力的右拳。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彷彿空間本身咯吱作響的詭異聲音響起。帶有星一郎攻擊意識的魔力,與覆蓋蒂娜的虹色光膜——也就是畏光的不可侵犯領域互相衝撞,削弱彼此。
  ——嘰——咿咿咿咿咿咿咿!
  在一陣像是折斷鋼鐵般的聲響過後,蒂娜的畏光庇佑碎了。
  那雙藍色的眼眸驚訝得瞪大。
  星一郎進行追擊。他伸出左手想捉住蒂娜的手,令她失去戰鬥能力——
  但他卻撲了空。
  即使因為吃驚而張大眼睛,蒂娜也仍精密地追著星一郎的動作,她行雲流水的迴避行動留下了金色的殘像。
  攻擊被躲開的那一剎那,星一郎即刻拉開距離,想要重整姿勢——
  「——『冰雹啊,貫穿敵人,帶來勝利吧』!」
  蒂娜握著的大槍槍身浮現出祕文字的文字列,刀身繪出的白銀殘像,與盧恩字母一同在半空中描繪,周圍的魔力變成無數的光彈炸開。
  「唔!?」
  蒂娜用光彈轟炸星一郎的周遭,星一郎立即舉起手來採取防禦姿勢。打中的攻擊全都因為畏光的庇佑而毫無效果,但是——
  「呼!」
  大槍貫穿了打中周圍的光彈所捲起的粉塵——也就是那道欺騙敵人雙眼的煙幕。
  詭異的聲音再次響徹整個廢工廠。
  給大槍槍鋒上色的虹色光輝與星一郎的畏光撞在一起,相互抗衡,大槍勉強地被彈開。
  「喝————!」
  可是翻轉的大槍風壓甩開粉塵,蒂娜的追擊也接連不斷地殺了過來。感覺難以舉起的那柄大槍,用肉眼跟不上的速度重複著收與刺的動作。
  或許也有身體能力得到強化的原因,但從她的攻擊一直都是擊在相同位置這點也能明顯看出,她的技巧肯定經歷過千錘百鍊。
  ——嘰嘰嘰嘰!
  保護星一郎的虹色畏光開了個洞。
  大槍輕巧地轉了半圈,石突深深地打進星一郎在物理和魔術方面都變得毫無防備的側腹。
  受到強烈的衝擊,星一郎整個人飛了出來,在半空中畫出一條巨大的圓弧。他倒在地面上翻滾幾圈,渾身麻痺,有一段時間只能不斷地咳嗽。
  「——你的拳頭,好像擁有能夠打碎對手畏光效果的能力。」
  蒂娜收回大槍,將石突用力地按在地面上,發出響亮的聲音,接著分析道:
  「畏光是等於神性的證明,而神性又等於魔力的絕對支配權。一放出畏光,〈聖楔者〉的肉體便帶有不可侵犯的庇佑。就連同為〈聖楔者〉之人所施放的魔術,都難以打破這畏光的庇佑。因此在〈聖楔者〉彼此之間的戰鬥中,第一階段就是互相削除對手的畏光。可是你的拳頭對於跟你對戰的〈聖楔者〉來說,就是個威脅。只要你出的力沒有太大程度的差距,就能靠著接近戰來削除畏光,更何況你的拳頭比起他人更容易剝奪畏光的庇佑。」
  蒂娜搖搖頭,不知為何,她模糊地感受到一股恐懼。
  「不過,選了你的神格到底會是誰呢?這能力宛如是為了跟〈聖楔者〉戰鬥才有的——但戰鬥當然沒有簡單到光靠這個能力就能定勝負。」
  星一郎設法讓自己可以再次呼吸並站起身,蒂娜則擺出嚴格教師的表情斥責他:
  「話說回來,我的畏光強度跟其他〈聖楔者〉比起來並沒有那麼強,所以我時常在摸索畏光的庇佑遭到破壞時的戰鬥方法。而且——你在追擊我時有手下留情吧?不要想著要用壓制讓對手無力化,而是要毫不留情地打擊對方,用力量擊潰敵人。模稜兩可的攻擊只會把自己暴露在危險當中。」
  蒂娜用嚴厲的口吻說完後,再度舉起槍指著星一郎。
  「我說過,這是『實戰』訓練。首先,我要讓你捨棄那不夠徹底的覺悟。」
  「……妳真是個嚴師。」
  擦去自己倒在地上時嘴唇受傷而流下的血,星一郎再度往蒂娜的方向走去。

  「今天就到這裡吧。」
  蒂娜把權能武裝恢復成〈第二書版〉原本的書本型態,之後如此說道。
  照入廢工廠內的陽光已經完全轉紅,星一郎宛若一具屍體似地,無力地被擊倒在地,如同染上鮮血般的亮光照耀在他身上。
  「……呃……」
  星一郎無法清楚地做出回應,他的呼吸太過紊亂,讓聲帶無法發揮正常的功能。
  蒂娜斜眼瞥著光是調整呼吸就很吃力的星一郎,從懷裡取出一個細長的塑膠包裝,拆封後大口吃下那個黑漆漆的點心。
  蒂娜一面咀嚼一面望著星一郎,吞下嘴裡的食物後,她微微地歪起頭。
  「……你還真是結實。」
  「……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即使蒂娜手下留情,只用了石突攻擊,卻仍把他連連打飛。但他被打成這樣竟還沒有任何一處骨折,感覺就像是場玩笑。原來如此,〈聖楔者〉的身體居然被提升到這麼結實啊。
  不過蒂娜驚訝的地方似乎跟星一郎並不相同,她用手指頂著自己纖細的下顎,皺起眉頭像是在思索。
  「……〈聖楔者〉身體能力提升的程度真令人瞠目結舌,是因為要背負神力,就需要與英雄這個稱呼相襯的肉體吧。不過話說回來,你的治癒力真是驚人。我本來是打算折斷你兩、三隻手腳的,現在卻沒留下任何瘀青。」
  「……妳剛剛的話反而會讓我怕得臉色發青啊。」
  「不要說這種沒出息的話。骨折這種程度的傷,只要一晚就能治好了。可是既然你的身體能力和治癒能力都那麼高,那我明天就再認真一點上吧。」
  「…………」
  自己果然是做了什麼讓她生氣的事吧——星一郎拚命地翻找自己的記憶。
  「好啦,回去吧。明天還需要在更廣大的範圍中尋找書版碎片呢。」
  「啊……關於這個,我們要不要先到別個地方吃過飯再來商量?」
  星一郎客氣地舉起手提議。
  「老實說,即使我現在回去,也沒有準備晚飯的體力和精力了……」
  「嗯……那就沒辦法了。隨意找間店吧。」
  蒂娜露出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感到遺憾的微妙表情,往出口走去。
  另一方面,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的星一郎拖著腳步去追她。蒂娜已經在工廠的區域外面召喚隨騎,星一郎抬起腳想跑過去——
  「……?」
  這時,突然感受到視線的星一郎轉頭望向背後。
  以染紅的黃昏天空為背景,廢工廠陰暗地座落在那裡。
  工廠的屋頂上停了隻雙眼發光的鳥,那是隻擁有渾圓輪廓的梟。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動物,但牠卻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這裡,感覺很奇怪。
  「怎麼啦!我要扔下你囉!」
  聽到蒂娜呼喚,星一郎便回答馬上過去。他再度轉過頭,但不知那隻梟是不是已經飛到別的地方了,他四處都找不到梟的蹤影。

  兩人在附近的家庭餐廳吃晚飯。
  等星一郎隨意點的餐點全都上桌後,蒂娜詫異似地瞇起眼。
  「你……真的打算把這些全都吃下去嗎?」
  「因為我今天經歷過嚴苛的訓練啊。」
  桌上放著兩份漢堡套餐、三種義大利麵和超大份量的薯條小山,不管怎麼想,這些量應該都超過五人份以上。而這些照理說是五人份以上的食物,一點接一點地消失在星一郎的嘴裡。蒂娜停下自己享用和風定食的手,半呆滞地眺望著對面的用餐光景,過了一會兒才搖搖頭。
  「……從外表倒是看不出來你這麼能吃。」
  「我常被人這麼說,所以我也不是很喜歡外食,畢竟這還會讓伙食費增加。」
  「這就是你身為男人卻擅長做菜的原因嗎?」
  蒂娜理解似地點點頭。
  「那也是原因之一。」
  星一郎苦笑。
  「因為圭子姊和姊姊都是很會唸書和工作,卻對家事一竅不通的人……這項差事就輪到最閒的我身上了。」
  「原來如此。」
  「不過我也是從以前就習慣了。父母過世後,我曾在別人家受他們照顧一陣子,那一家的媽媽教會了我很多家事。她當時像是在開玩笑似地對我說:『刀羽華和亞矢香都是連件內褲也沒辦法好好摺的無能女孩,阿星要照顧她們喔』。」
  「這句話與其說是玩笑……」
  蒂娜輕聲地低語。當懷念過去的星一郎看過來時,她連忙假咳。
  「咳……沒什麼。」
  「是嗎?總之,不知道為什麼從以前開始,我周遭的女性都不擅長做家事,所以我在做菜和其他方面變得拿手也是必然的結果。」
  「原來如此……呃,我可不一樣喔!」
  「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從至今的經驗來看,星一郎隱約聞到了蒂娜身上飄出的『笨拙的氣息』,但他沒有把這樣的心聲表露出來,而是不動聲色地搖搖頭。
  但不曉得是動物的直覺,還是她自己不信任星一郎,蒂娜無法接受地嘟起嘴。
  「別、別小看我!雖然我的確不能說是擅長家事,但料理還是不錯的。兄長也稱讚過我,說『吃了蒂娜做的料理,就會回想起以前玩扮家家酒的記憶呢』!」
  「那與其說是稱讚……咦?妳有哥哥啊?」
  在那一瞬間,蒂娜突然臉色大變。糟了——她的表情讓星一郎彷彿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
  「…………我要換位子。」
  星一郎不好說什麼,因此保持沉默。蒂娜卻一邊站起身,一邊以生硬的聲音說道:
  「我會在那邊喝茶……你慢慢吃。」
  蒂娜只說了這句話,就拿著玻璃杯走到店裡深處,確實地消失在星一郎的視線裡。
  因為自己也不可能追上去,星一郎便回過頭來解決眼前的食物。話雖這麼說,他吃飯的動作已經幾乎像是制式化行程,味道完全沒有傳達到腦中。
  ——那張臉……
  蒂娜在後悔自己說溜嘴後就面無表情,然而那樣的神情宛如是她硬做出來的,星一郎曾經看過與那非常相似的表情。
  『別在意,星一郎。』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好像是自己才剛成為國中生的時候吧。當時跟姊姊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原因吵架了。
  星一郎從小就很尊敬姊姊摩子。她優秀又溫柔——但那種無論何時都會關心自己的溫柔,也讓他懷抱著與敬意同等程度的自卑。
  所以在某種意味上,那場小小的吵架在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彼此攻擊下逐步升級,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最終,星一郎對著姊姊說出這句話:『姊姊明明覺得我很礙事!』
  緊接著,摩子打了星一郎一巴掌。
  打了人後,她立刻後悔地表情扭曲。
  看到姊姊露出那種臉,星一郎哭了起來。比起臉頰的痛楚,自己說出不該說的話,更令星一郎深深地感到悲慘和傷心。
  『——沒關係。沒關係的,星一郎。』
  明明自己也還沒有整理好情緒,摩子卻使勁地板起臉,對弟弟說:
  『我一點都不介意……對不起,我打了你,星一郎……』
  姊姊這麼說完後,便一直撫摸哭得哽咽的星一郎的頭。
  這兩次的情況並不相同,而且摩子和蒂娜根本一點都不像。
  可是,為什麼自己會將蒂娜的表情跟姊姊的重疊在一起?
  星一郎一邊思考,一邊吃完眼前的料理。儘管已經用完餐,但他沒有馬上去蒂娜那裡的意思,便慢慢地喝著咖啡拖延時間。
  「……也不能總是這個樣子啊……」
  星一郎抬起沉重的腰部,往蒂娜前往的店內深處前進……他很快就找到了人,沒花多少工夫。
  「欸,可以吧?」
  「一個人會有很多不方便吧?我們可以替妳導覽。」
  有四名感覺低級的青年圍著桌子,頻頻搭訕女孩子。他們搭訕的對象就是蒂娜,這現象不知道該說是理所當然還是必然。
  「…………」
  蒂娜沉默地把嘴靠上咖啡杯,只憑這樣隨意的舉動就能令人不由得感受到優雅,是因為她那突出的容貌嗎?
  像她這種等級的美少女,感覺會讓想要搭訕的那一方自慚形穢,但現在搭訕她的幾個青年看起來臉皮相當地厚。
  不過蒂娜卻完全沒有反應,這似乎令青年開始焦躁,言行也愈來愈粗暴。
  「喂,不要表現得那麼自大啊。」
  其中一人咚地一聲坐了下來,窺看蒂娜的臉。
  「我們不是說要做妳的導遊嗎?就陪我們一下嘛。」
  「……Go home。」
  聽到蒂娜輕聲低語,青年張著嘴面面相覷。似乎是她的發音過於流暢,讓青年聽不出來。
  蒂娜嘆了一口氣,這次則是用日語開始說:
  「……你們連小學生程度的英語能力都沒有,我就用連幼稚園小孩都能聽懂的日語說得簡單點吧。我,現在心情很差。請你們趕快回家,別再讓我看到這些令人不悅的蠢臉。」
  青年起先仍愣愣地張著嘴,接著臉才逐漸漲紅。
  「妳、妳這婊子……!」
  「你們不只是臉蠢,就連腦子也蠢啊。看到對方是女性,也不管是誰,就只知道叫人家『婊子』。只有這樣的字彙水平,看樣子用英語跟你們說話是我判斷錯誤。」
  「這傢伙!」
  當中一位青年朝蒂娜伸出手,想要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
  蒂娜的雙眼立刻瞇了起來,星一郎看穿她抱著「即使只被碰到一根手指頭,也要瞬間反擊」的打算,便趕忙出聲。
  「抱歉,我遲到了!」
  星一郎說著,介入蒂娜與四位青年之間。在蒂娜說話前,星一郎就拉住她的手,讓她站起來。
  「真的很對不起。來,我們走吧。」
  星一郎原想要趕快離開,青年卻由前後包圍了他們,還一臉不悅地直瞪著星一郎。
  「你是什麼東西?那個金髮婊子的男人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呢?」
  在臉頰泛紅的蒂娜說話前,星一郎就搶先點頭承認。
  青年露出殘暴的表情,開始笑了起來。
  「是嗎是嗎……欸,小哥,你的女人剛剛毀損了我們的名譽,所以我們有點話要跟她說,聽懂了嗎?」
  「——聽不懂呢。」
  「啊?」
  「你們怎麼會知道『毀損名譽』這麼難的詞彙呢,我真是難以理解。」
  星一郎一臉認真地猛然說出狠毒的諷刺,青年自不必說,連他身後的蒂娜,還有提心吊膽地窺視他們的客人,也全都啞口無言地張著嘴。
  沒過多久,抽搐的血管從青年們的臉上浮現。
  「……出去吧,小哥,讓我們好好地談談?」
  星一郎點完頭,便在桌上放下了用餐的費用,裡頭也包含給店家添了麻煩的道歉費。
  圍繞著兩人的青年一把他們帶進小巷,表情就立刻轉為扭曲,開始怒吼。
  「你這傢伙!可別小看我們!」
  「做好覺悟啊,我們會把你打到脫下一層皮。」
  「然後也順便給那女人一點教訓。」
  等他們一說完,拳頭就馬上飛了過來。面對這種會令人睡著的拳頭,星一郎在心中無奈地嘆息——但他沒有避開,而是讓臉頰接下這一擊。
  看到星一郎腳步不穩,青年們發出高亢的笑聲。
  「好弱!」
  「哈哈!只是個想讓女人看到自己帥氣一面的嘴砲小子嗎!」
  情緒好轉的他們圍著星一郎,為所欲為地欺凌他,笑聲還變得愈來愈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
  可是這些笑聲逐漸轉弱,最後他們竟陷入沉默。
  星一郎的臉上全是傷,衣服也沾滿鞋印和泥土,但他卻沒有要倒下的跡象。他回到直立的姿勢,等著這些人的下次攻擊。因此,青年心中會湧出像是在揍假模特兒的徒勞感,以及面對未知怪物的噁心感也是正常的。
  「這、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怎麼啦?不打了嗎?」
  星一郎一開口,沒了威勢的青年們便嚇得打了一個哆嗦。
  「這、這傢伙……!」
  「喂,等等……這傢伙,該不會……就是『宿儺』吧?」
  「啥?不,怎麼可能……不對,難道……」
  青年們重新凝視星一郎,臉上逐漸褪去了血色。
  「乍看之下像個模範生,仔細一瞧卻可以發現他眼神銳利……你、你的胸口應該沒有一個很大的傷痕吧……?」
  「——有啊,要在這裡當場確認嗎?」
  星一郎忍著頭痛,瞪著似乎知道自己名號的這些人。
  突然間,青年們嘴裡發出「噫!」的哀叫。
  「是、是本人嗎?真正的『染血之星』……!」
  「這、這傢伙就是『鴨川的惡鬼』嗎……!」
  「為、為什麼『從地獄來的姊控』會和金毛女……!」
  面對開始渾身顫抖的幾人,星一郎盡量露出看起來大膽無畏的笑容。
  「……然後呢?如果你們還想打,那我差不多……」
  『非、非常對不起——————!』
  眾人整齊地回答後,飛快離開此處。那毫不猶豫的逃跑模樣,感覺就像是在夜路上撞到鬼。
  「…………」
  星一郎滿臉尷尬地轉過頭,發現蒂娜果然正用在看可疑之人的視線望著他。
  「……『從地獄來的姊控』?」
  「……不管怎樣,我們先換個地方吧?」
  星一郎催促蒂娜離開小巷。
  他們稍微走了一陣子後,在不遠處找到了一座公園。兩人去自動販賣機買了茶,然後在長椅上坐下。
  「來,請喝。」
  「嗯。」
  蒂娜接過茶後,從懷中取出細長的塑膠包裝。
  「……那到底是什麼點心?我看妳很常吃。」
  「嗯?也沒什麼,就是到處都有的東西。」
  蒂娜咀嚼從塑膠管中擠出的黑色點心,又取出另一個塑膠包裝遞到星一郎眼前。在公園的路燈照耀下,他可以明顯看出那個塑膠包裝是——
  「……羊羹?」
  那是為了讓人能更容易食用,而用塑膠管分成小份的棒狀羊羹。星一郎本來以為那肯定是外國的珍奇點心,想不到竟是如此平民化的東西。
  「……妳喜歡羊羹嗎?」
  「嗯,雖然我也喜歡羊羹,但更喜歡的是紅豆餡,紅豆餡真是太棒了。」
  蒂娜拆開新的棒狀羊羹,一臉認真地點了好幾下頭。
  「竟然把豆子放入砂糖來煮,一般來說根本沒人會想到要這麼做。日本人對吃的執著,著實令我敬佩!」
  雖然她說得非常誇張……不過這種感覺,應該跟她聽見「日本人會在煮好的米上加入砂糖」時皺起眉的感受一樣吧?
  蒂娜大口吃著從袋裡推出的羊羹,表情也隱隱有些放鬆。
  「把那種紅豆餡調整成固態形狀的羊羹,特別是這種棒狀羊羹實在是太棒了!這樣就能隨時隨地品嚐紅豆餡這偉大的發明了。再加上羊羹雖然很甜,卻比那些垃圾食品更健康。儘管也有栗子羊羹、芋頭羊羹和鹽羊羹等各種變化,但我果然還是喜歡能夠享受紅豆口感的小倉羊羹——」
  蒂娜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起紅豆餡及羊羹的美妙之處,但她似乎也察覺自己太過激動,倏地閉上了嘴。
  她害臊地看向星一郎,惱羞成怒似地嘟起嘴。
  「……又沒關係,還是你有什麼意見嗎?覺得外國人會吃棒狀羊羹很好笑嗎?」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啊。」
  星一郎佯裝不知地說道。
  能讓一本正經的金髮碧眼美少女大口吃得這麼香甜的,居然偏偏是棒狀羊羹。這令星一郎感覺她其實距離自己意外地近,也覺得這樣的光景很有趣。人不可貌相,見她還有這麼孩子氣的地方,星一郎從剛才就一直忍著別讓自己漾起微笑。
  「……哼。好吧,算了。」
  蒂娜目不轉睛地望著星一郎,但他假裝正經的表情一直沒露出破綻,她也就放棄了。相對地,她質問起至今都忍著不問的問題。
  「——然後呢?剛剛那些人說得還真是誇張不是嗎?」
  「……我有一小段時間很調皮啦……」
  星一郎死心地開始說起這段往事。
  這大概是約三年前的事了。在剛搬到京都的時候,有人來對摩子搭訕,而且還是像剛才那些青年一樣的傢伙。那群下流的傢伙對冷淡的摩子感到不滿,粗魯地捉住了她的手。而就在這一瞬間,星一郎立刻跳出來擊潰了這些搭訕的人。
  這種事持續了好幾次,然後星一郎就在不知不覺間被人盯上。星一郎也擔心再這樣下去,會給姊姊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便突然改變做法,開始「清理」起附近的下流傢伙。
  星一郎會趁著黑夜驟然襲擊他們的老巢,徹底地揍扁他們,讓他們無法再來招惹姊姊。當再也無法振作的人數達到百人後,星一郎『禁止觸碰』的地雷區在附近的不良少年當中傳遍,他才終於能過起和平的日子。
  「多虧這樣,會對姊姊出手的傢伙都消失了,可是我的外貌也意外地廣為流傳……還被取了奇怪的綽號,這真的讓我很煩。」
  「…………」
  聽了這番話的蒂娜,不知何時只能啞口無言並呆呆地張著嘴,等她咬著的羊羹差點掉下來,她才連忙回過了神。
  「………………三年前……當時你應該也是普通的國中生吧……?」
  過了一會兒,蒂娜才半信半疑地問道。
  「一個國中生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擊潰百位不良少年啊……?」
  「別看我這樣,我從以前就有在鍛鍊了。」
  星一郎像是回憶起懷念的記憶,感慨良多地說道:
  「小時候,照顧我的那個家的媽媽教會我做家事,爸爸則教我鍛鍊身體。他明明是神社的*宮司,卻是個強得誇張的人。他說『如果不強,是無法成為保護一家的男人的』,還教給我很多戰鬥的方法。因為我的家人都是女性,他才這樣費心吧。」(編註:日本神社的最高管理者。)
  「不,我覺得你們對於『一家』的定義範圍好像不太一樣…………呵、呵呵——」
  沒過多久,本還傻眼著的蒂娜逐漸開始渾身顫抖起來。
  「呵、呵……啊哈哈哈哈!原來如此!的確是『從地獄來的姊控』!該說你是天不怕地不怕,還是魯莽……」
  蒂娜捧腹大笑了好一陣子。
  星一郎滿臉陰鬱,覺得自己果然還是被笑了。狠狠笑完的蒂娜抬起頭來。
  「……好像有點像……」
  「像?跟誰?」
  星一郎一問,蒂娜便按住自己的嘴。
  星一郎以為她又要發火,已經有了防備,不過蒂娜把手從嘴上拿開後,露出有些朦朧的微笑。
  「……跟我的兄長……只有一點像啦。」
  蒂娜用感到懷念般的聲音說。
  「……我的兄長也有過度保護的傾向。那應該是在我十歲、兄長十三歲的時候吧。我在庭園玩耍時被樹樁絆到腳,結果跌倒了。到了隔天,那個樹樁就不見了。我之後問過才知道,原來哥哥在那天晚上就徹夜用斧頭把樹樁給砍碎挖掉了。」
  「這個……」
  這項工作光是聽起來就很累人,由十三歲的少年來做就更嚴酷了,他也真能下定決心。
  「別露出那種詫異的表情,你才更誇張。」
  「是嗎?我的戀姊情結應該沒那麼嚴重啊。」
  「……這種話你也好意思說。」
  「保護家人不是當然的嗎?」
  星一郎不經意地一說,蒂娜便不停地眨著眼。
  「怎麼了?」
  看到蒂娜凝視自己,這回輪到星一郎感到不知所措了——自己應該沒說什麼特別引她興趣的話吧?
  「……雖然有點像……但果然還是完全不像……」
  蒂娜輕聲說完,接著猛然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後又飛快地轉過來,路燈微弱的照明將在半空中劃了圈的漂亮金髮照得閃閃發光。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剛才為什麼沒打回去?即使對手的拳頭不會對你造成傷害,可是為何不反擊?不對,也沒有反擊的必要。你只要發出畏光,讓他們無法振作就好。只要這麼做,就可以把那個場面處理好了。你為什麼情願讓他們打你?」
  蒂娜靜靜地問完,便一動也不動地等著星一郎的回答。
  「…………是想要……讓妳原諒我吧。」
  「什麼?」
  「妳會被那些傢伙纏上,是因為離開座位想要獨處,所以我認為既然自己就是讓妳不高興的原因,那我應該要負起責任。」
  「…………哼。」
  聽到答案的蒂娜不悅地哼了一聲。
  「完全就是騎士的作法啊,是想用身體承受針對我的所有惡意嗎?你又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男朋友或騎士,我們只是短時間內會一起行動的關係。你會做出這樣的行動,也只是要滿足自己而已。在我眼裡,你這樣只會造成我的困擾!……不過——」
  蒂娜中斷話語,用至今最嚴格的目光,像是不許他抱怨似地挺起胸。
  「擅自感到不悅而離開座位是我的不是,我為我的無禮謝罪,抱歉。」
  她明明是在道歉,態度和聲音感覺卻都很張揚,但是撇除話語及態度,她是打從心底地在對自己道歉。很不可思議地,星一郎能夠理解及接受這樣的道歉。
  ——哦,這樣啊。
  星一郎終於明白了。儘管蒂娜和摩子的外貌與性格迥然不同,卻有一個地方十分地相像。兩人都是非常高傲的人。
  絕不輕易地說出喪氣話,總是頑強地處世。她們在這種可說是高傲又可說是倔強的地方,驚人地相似。
  ——不過,姊姊並沒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啦。
  星一郎輕聲微笑。
  蒂娜不悅地歪著嘴。
  「……我沒說什麼好笑的事情啊。」
  「沒有啊——我只是覺得蒂娜很可愛。」
  「……………………什麼?」
  蒂娜訝異地眨了眨眼,接著變得滿臉通紅。
  「幹、幹嘛突然說這種話!?你、你是在戲弄我嗎?」

  「不,我是真的這麼想。蒂娜很可愛啊。」
  他一重複,蒂娜的臉就變得更紅。
  「怎、麼、啊……」
  即便類型不同,星一郎十分習慣跟倔強的女性相處。不要說謊,直接說出真心話——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結果,蒂娜頂著一張因羞恥及憤怒而漲得通紅的臉瞪著星一郎。
  「……你真是一個讓人不快的男人!」
  大概是覺得意氣用事很愚蠢吧,蒂娜焦躁得像個孩子似地踢了下地面,毫不客氣地用食指指著星一郎的鼻尖。
  「話說回來!明天明明也需要訓練,你竟然還浪費體力……是嗎,是體力剩太多了吧?那明天我就好好教訓你,讓你沒有體力去做這種愚蠢的事!」
  蒂娜單方面地說完想說的話,然後粗魯地拉住星一郎的衣服,把人拖著走。
  「趕快回去吧!明天開始你要做好更多的覺悟,星一郎!」
  說出自己毫不虛偽的真心話,但不在多餘的事上置喙。星一郎按著過去的經驗法則,沒去吐嘈對方已在不知不覺間叫了自己名字的事實,只是苦笑著點頭。


  2

  星一郎突然醒來,和以往一樣在鬧鐘響起前按下開關,現在是他設定的時間三十秒前。目前已經開始放暑假,需要照顧的姑姑住在研究所裡。明明連日被操練得亂七八糟卻還那麼早起……習慣真是個恐怖的東西,連星一郎自己也感到愕然。
  不過既然起床了,那就要有效地利用時間,於是星一郎從床上起身,開門想要往走廊走去,就在同時,斜對面的客房房門也跟著敞開。
  「早安,蒂娜……咦?」
  「……嗚……啊……早、早安……」
  模糊且完全感覺不到意志的聲音回應道。
  剛起床的蒂娜身穿似是代替睡衣的襯衫,而且鈕釦從第一到第四顆都是打開的,右肩的襯衫甚至已經自肩頭滑落。襯衫沒有完全掉下來,是因為她豐滿的胸部勉強把衣服卡住了。
  在某種意義上,她的打扮感覺比『*香奈兒五號』還要具有挑逗性。(譯註:為香奈兒生產的一種著名香水。)
  話雖如此,從她沉重的眼皮及蹣跚的步伐,就能明顯看出這是她在無意識之下的舉止。遭受這種意外的衝擊,令星一郎不禁感到退縮,但他卻立刻想到至今在人生中得到的教訓。
  他先深呼吸,讓心情冷靜下來。在這種時候,先表現得跟平常一樣比什麼都重要。某位日本的大聯盟選手也說過:「最重要的是平常心。」
  「……妳很邋遢喔,蒂娜。」
  星一郎說完後,替蒂娜垂在身上的襯衫重新扣上釦子。一陣柔軟的觸感掠過他的指尖,但他還是冷靜地努力繼續動作。像這樣整理好她的衣著後,星一郎推著蒂娜的背誘導她去浴廁。
  「妳先請吧。」
  「…………啊……嗯……」
  睡眼惺忪的少女輕輕——應該說是用力地點頭後,拖著腳步開始行走。
  關上門之後,她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身影自視野中消失,星一郎才放心地鬆了口氣,前往客廳。在他取出冷凍的白飯,放進微波爐裡時——
  『呀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了這個時候,慘叫聲才從浴廁中傳出。

  「好淒慘的慘叫啊,就像是找到老鼠的貓型機器人。」
  「…………」
  走在旁邊的蒂娜一直保持沉默,沒有回應。為了緩和氣氛,星一郎盡可能輕鬆地說道,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難受氣息卻沒有減少。
  星一郎暗暗苦笑,但他似乎還是有些疏於防範了,因為蒂娜狠狠地瞪了過來。
  「……想笑的話就堂堂正正地笑啊,暗中偷笑可不是紳士會做的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你這個大笨蛋!」
  等吼出來之後,蒂娜才以一臉反應過來的表情環顧周遭,並發出「唔嗚嗚」的呻吟。
  「……知道了!是我不對!這樣就可以了吧!?」
  蒂娜露出「要是此時能掏出一條手帕,就絕對會馬上把它咬碎」的悔恨神情。
  「……真是可恨……哼,所以你才會熟知該怎麼對待女性吧!」
  「如果八天裡都是一起起床的話,自然會習慣該怎麼配合對方的對話模式啊。」
  眼看蒂娜似乎想把自己貶為沒骨氣的男人,星一郎這次明確地露出苦笑。
  今天是訓練開始數來的第八天。上午搜索《天命書版》,午後進行戰鬥訓練的行程,也已經重複七次了。
  目前他們正在進行第八次的搜尋,這代表到了第八天,兩人也仍未找到選定星一郎的《天命書版》碎片。他們已經調查完星一郎的主要行動範圍,正在隨機找尋或許會有線索的場所。
  兩人正走在星一郎常來的大賣場。才剛開門還沒多久,賣場中就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群,可以看出目前正值暑假。其中最顯眼的,就是一起出遊的全家人及年輕情侶的身影。
  「我不覺得這種地方會有魔術方面的聖遺物耶……?」
  星一郎詢問走在身旁的蒂娜。
  「我也這麼想……但也有可能是這個區域內有著類似小型神社一樣的地方,東西則被埋沒在那一處了。」
  「還真是籠統的可能性。」
  「沒辦法,主要的場所已經都調查過了,卻沒有類似的物品。」
  兩人前往附近的指引板,板子角落繪有以文字和記號組成的複雜二次元代碼。蒂娜一碰到那個代碼,那一處便發出魔力光,接著有個二頭身吉祥物出現在指引板前方。
  『歡迎客人大駕光臨,我是客人導覽用式神「諾伊」。請問您有什麼要求嗎?今天正舉辦夏日特賣的二樓便衣賣場很值得一逛。』
  「這個區域內有類似神社的設施嗎?或是有沒有在蓋建築物時轉移的寺廟?」
  『此處並沒有那樣的設施。現在正在檢查保存於政府機關的地圖……已確認即使追溯回過去的百年,這塊區域內也不存在相當於神社寺廟的設施。』
  「……是嗎,謝謝你。」
  『請問還有其他事情嗎?若是方便,我可以介紹本設施內值得一看的——』
  「不用,可以了。」
  『我明白了。』
  二頭身式神深深行了一禮後,便碰地一聲消失無蹤,只留下煙霧的效果。
  「落空了嗎?」
  「好像是……你什麼都沒感覺到嗎?〈聖楔者〉的『神』之刻印可是最高級的魔術通路喔。」
  「就算妳這麼說……」
  星一郎握緊後又張開右手,意識著被打入掌中的楔之刻印,卻仍跟之前一樣感受不到任何異樣。因為星一郎原本就有見鬼之才,所以也學會了幾項古典魔術。當中也有能讓自己的魔術通路與物品接上的魔術,因此他也有根據聯繫來測出距離和方向的經驗。
  「……果然還是不行,距離跟方向都判斷不出來。東西該不會是放在很遠的地方吧?」
  「這倒不會。即使是《天命書版》,隔著『距離』這道隔閡,便無法給予那種程度的庇佑。至少應該是在新京都市內才對……應該是啦……」
  蒂娜嘆了口氣。
  「是有點累了嗎?正好,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吧?」
  「……你還真悠閒,要是沒找到書版,困擾的人可是你耶?」
  「就算妳這樣說,書版也不是我們急就能找到的東西吧?而旦下午還有戰鬥訓練呢。」
  「……如果我真覺得累了,原因必然就是這個……」
  蒂娜再次嘆了口氣。這次的這口氣不但夾雜了幾分的愕然,再要說的話,就是聽起來總有種在指桑罵槐的感覺。
  「技術方面就算了,你居然只花了兩天就能讓體力跟上訓練……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如果認真用力打,似乎是我會先投降。」
  蒂娜再次嘆息,不過第三口氣不僅混雜了怒氣,還很粗暴。
  星一郎想,她一定是想起了早上的那件事吧。
  第一天的爭執過後,蒂娜就按照自己的宣言,再也沒有手下留情過。當中或許也有想要消解煩悶的意思在,她總是愉悅地把星一郎當成球般踢來踢去的。
  不過蒂娜的個性本就非常正經,等星一郎愈來愈適應嚴酷的訓練,她也跟著認真起來——結果累積了不少疲勞。這麼想的話,早上的那件事也可說是星一郎的責任。
  話說回來,無論蒂娜嘴上再怎麼說,也沒有太過認真地責備星一郎。就算覺得不滿或憤怒,大半的感情也是對著她自己,感覺像是因為自己太過沒用,所以才生氣。
  嚴以律己——這點也跟星一郎熟悉的女性非常相似。想到這裡,星一郎的心底深處便傳來一陣刺痛。
  「……啊,正好那邊有咖啡廳。外頭這麼熱,要不要稍微吹個冷氣?」
  「你啊……唉,好吧。日本的夏天的確是熱得讓人受不了。」
  雖然想反駁些什麼,蒂娜還是不情願地點頭同意。
  一進入咖啡廳,星一郎就先點了兩杯冰咖啡。看到端上桌的冰咖啡,蒂娜疑惑地微微歪頭。
  「來到日本以後,我碰到過幾件令人驚訝的事情,不過這個冰咖啡也讓我有種異樣的感覺。」
  「是嗎?」
  「明明加了冰塊進去,就會讓味道變淡……可是日本這麼酷熱,確實會使人不想喝熱飲。」
  蒂娜這麼說完,便張嘴含住吸管。雖然心裡覺得奇怪,但冰咖啡的味道並不糟,所以她微微鬆了口氣。
  「要吃甜點嗎?這裡有蛋糕喔。」
  「……都到這裡了,再拒絕就太掃興了。那就麻煩來一份白玉紅豆。」
  「真有日本味。」
  「因為日本的紅豆餡太好吃了。」
  蒂娜用力地強調。
  等白玉紅豆一上桌,蒂娜就立刻拿起湯匙把東西送入口中,動作慎重得彷彿它是顆寶石。
  「……嗯,果然很棒,半參雜顆粒的口感也剛剛好。」
  看到她為紅豆餡的口感而顯得一臉滿足,星一郎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蒂娜看到星一郎笑,略感不悅地撇下嘴角,不過看在紅豆餡的份上決定無視,把精神集中於眼前的白玉紅豆。
  星一郎就這麼看著,覺得宛如在眺望一直不願親近自己的貓咪用餐。就在這時——
  「————宿儺同學?」
  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星一郎轉過身,發現是自己在暑假前幫忙調整過裝置的同學鈴木還有她的朋友,她們全都驚訝到睜大雙眼。
  「妳好,真巧啊。」
  「對、對啊……宿儺同學這是在……約會?」
  她們訝異地睜著雙眼,目不轉睛凝視坐在星一郎對面的金髮碧眼美少女。蒂娜原本認為這件事跟自己無關,因此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白玉紅豆上,卻感受到了複數的視線,這才抬起臉來。
  「哇……」
  「是個大美人呢……」
  鈴木發出感動似的嘆息。
  接著她們互相看著對方,小聲地討論,然後露出覺得有趣的表情提議道:
  「吶,宿儺同學,我知道我們是電燈泡啦,不過還是想問問可不可以跟你們一起坐?」
  「…………」
  對面的蒂娜用像是在說『給我拒絕』的視線看了過來,但星一郎卻裝作沒看到。
  「嗯,請坐。」
  「謝謝!」
  鈴木等人興沖沖地坐下,然後興致勃勃地詢問星一郎和蒂娜。
  「吶,你跟你女朋友是怎麼會對彼此開始有感覺的?」
  「好漂亮的金髮,這是天生的嗎?」
  「你女朋友懂日語嗎?」
  她們完全認定蒂娜就是星一郎的女朋友了。這些人喜愛八卦的女子天性完全暴露了出來,並對兩人毫不留情地發出質問攻勢。
  每當被詢問,蒂娜的嘴唇及額頭便會抽搐。光是要掩飾這一點,她就拚盡了全力。就算是強勢的蒂娜,也無法應付這麼多人的氣勢——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即使她試著否認,也會被「哎呀還害羞什麼嘛!」的回應給嚇得連連退縮。
  「不過,原來如此啊……宿儺同學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難怪會沒有緋聞。」
  鈴木等人一臉理解似地對著彼此點點頭。
  「有段時間還有人說『他是不是不喜歡女生,而喜歡男生』耶。」
  「所以你只是單純地只喜歡女朋友而已嘛。」
  她們說出了更加具有衝擊性的發言。
  她們又再次對著彼此深深點頭,接著一起轉向蒂娜。
  「女朋友小姐!」
  「是、是!?」
  「宿儺同學就交給妳了!」
  「因為他對所有的女生都很溫柔,所以可能會讓妳誤會啦。」
  「妳絕對不能放手喔!」
  「…………」
  「那麼,我們要看的電影快要開始了,就先走囉。拜拜,宿儺同學、女朋友小姐。」
  鈴木一行人說完後就直接離開,看來她們原本就是要打發直到電影開始前的這段時間。或許是待得太久,她們在結完帳之後便啪噠啪噠地跑走了。
  星一郎想著也差不多該走了,便轉頭想對蒂娜喊一聲,卻看到她用一臉複雜的表情看著自己,於是便先問道:
  「怎麼了?」
  「……真意外。」
  那到底在指什麼——星一郎很納悶,而蒂娜用非常認真的神情說道:
  「我很意外,你竟然真的沒有女朋友。」
  聽到她半信半疑的聲音,就算是星一郎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妳到底把我當作什麼啦?」
  「我以為你是個想裝成花花公子的討厭傢伙。」
  「…………看來人類要相互理解,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事到如今你在說些什麼啊?光是只有留在歷史上的部分,就可以看出人類從五千年前開始就在相爭,想要不費任何心力,就輕易地與人互相理解,是種很傲慢的想法。」
  嘲笑完星一郎,蒂娜又緊接著皺起眉頭。
  「可是,好難理解啊……從她們的說法來看,你被叫到體育館後面也不只一次兩次了吧?」
  「我早就想跟妳說,妳對日本的刻版觀念真的有點奇怪喔。」
  「日本的女學生把中意的男學生叫到體育館後面不是種慣例嗎?我看過的漫畫都是這樣畫的。」
  「……是不是慣例倒還另當別論,不過我的確是有接過兩、三次這類邀請。」
  「接過邀請卻沒跟人家交往嗎?連試試看都沒想過?」
  「明明知道最後還是會拒絕卻跟對方交往,這樣的態度怎麼算得上真摯呢?」
  「為什麼要以會拒絕作為前提?我就是不能理解這一點。你會表現得親切又彬彬有禮,是不是為了營造出一道墻?聽了她們的話,我是這麼覺得的。」
  「…………」
  「宿儺星一郎,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
  這個人所說的話也很驚人。
  星一郎原以為蒂娜肯定對自己毫無興趣,他沒想到蒂娜會觀察自己,甚至已到了能看透的程度。
  「你到底在恐懼些什麼?」
  那雙藍色眼眸宛若能夠射穿他,並宣告不接受說謊及敷衍。星一郎一邊選擇用詞,一邊開口道:
  「……我怕的,一定是……沒錯,一定是『無法守住的事物』……」
  「…………」
  蒂娜默默地催促他繼續說,星一郎深呼吸後,才接著說下去。
  「……自從父母死後,姊姊就保護著我,也認為我是最重要的。姊姊會那麼早熟,固然跟才能有關,但我猜測,她或許是為了我才會想要早點成為大人的。姊姊一直保護著我,所以我認為總有一天,肯定就輪到我來保護姊姊了。」
  「……那就是你的能力會如此高強的原因嗎?」
  「因為我認為最低限度的強勁是必須的。我做了很多事情,雖然姊姊每次都說『星一郎不做那些也沒關係』。」
  「……真是位既溫柔又強焊的姊姊。」
  蒂娜感動似地說。
  姊姊被他人稱讚,星一郎也感到很高興,但心中那黑暗的絕望同時變得更加沉重。
  「……可是,她不在了,我沒能保護姊姊。」
  「……責任並不在於你吧?」
  「這是事實,只有這點是毫無疑問的事實——我失去了姊姊,我沒保護好姊姊。明明發過誓一定要保護她卻做不到,沒有趕上,所以……我才害怕。要是自己有了重要的人,會不會又保護不了?會不會又趕不上?或許因為我在心裡的某處是這麼想的,才會退縮吧……連我自己都認為很窩囊。」
  「…………是嗎?」
  蒂娜點點頭,拿起桌上的帳單站起來。
  「雖然說是道歉或補償感覺有點怪,不過這裡就由我來付吧。」
  蒂娜用為對方考慮般的聲音說完後,便邁步離去。
  星一郎以混雜了疑惑的視線,凝視蒂娜態度軟化——不對,是蒂娜感到輕鬆的背影。

  ※  ※  ※

  ——真是不錯。
  在下午的戰鬥訓練中,看著已經倒下第二十三次卻又立刻爬起來戰鬥的星一郎,蒂娜打從心底暗暗讚賞道。
  當初那個只能束手無策地不斷被畏光的庇護給彈飛的〈聖楔者〉新人,從振作起來到再度被彈飛之間的間隔正逐漸地拉長。他一開始隱約對於真正武器的恐懼也轉為警戒,變得能夠控制恐懼了。
  當然,在程度較高的魔術戰鬥中,他還是遠遠及不上自己這個經過千錘百鍊的魔術劍士。雖說他動作靈敏,但那終究只是跟一般人相比。他多餘的動作也很多,感覺反倒像是被獲得顯著提升的身體能力給牽著鼻子走。
  可是,那些多餘的動作也確實正一點一點地逐漸減少。被打飛就摸索,被追過就修正,連揮舞拳頭的那一剎那也都慢慢變得完善。
  實際上,他現在也還是會硬將手伸出來防禦自己的攻擊。只要沒有削去畏光,〈聖楔者〉對於彼此的攻擊都會產生反彈,因而無法產生那決定勝負的一擊,如果輸出力上有某種程度的差距,那倒還另當別論。這樣的戰鬥方式,他在實戰中也轉眼間就領會到了。
  省去不必要的說明,直接採取實戰形式這種作法真是太正確了。
  儘管乍看之下極為知性,但宿儺星一郎並不是以知性為宗旨的研究者類型,而是屬於會以強烈意志往前衝的冒險者類型。在吹著熱風的荒野中,這個男的才會漸漸變強。
  ——這副德性,還真敢說自己是個普通的學生。
  這個男人有強烈的『目的』,不然的話無法適應戰鬥到這種地步。即便被扔進戰鬥中,他也沒想過要克服恐懼之類的。正因為他連戰鬥時都很清楚自己的目的,這個男人才有辦法獲得如此強韌的精神力。
  保護重要的人——這就是這個男人的目的。
  她本來不喜歡這個男人,現在卻覺得似乎與他靠近了一點。畢竟他的目的,和自己的企圖也十分相近。
  ——所以,她不會手下留情!
  被連續的突刺削去畏光,星一郎退後拉開距離,接著取出〈第二書版〉,翻開封面。
  頁面狂亂地飛舞,被保存其中的術式開始活性化。書頁成了無數的火焰,迷惑蒂娜的視野。
  即便還沒找到選定自己的《天命書版》,星一郎在這期間也沒讓〈第二書版〉閒著,而是把自己組成的魔術一個個安裝進去。他將〈第二書版〉當作一流的MAR裝置來使用。
  他發動的,是以日本的古式魔術「狐火」為基礎的迷惑術。而且不只這樣——
  「!」
  打中附近地面的炎彈爆炸,捲起沙塵。他還在幻影裡穿插了具有威力的攻擊術式。
  做得相當細緻啊,不過——
  「『紫杉啊,太陽啊——守護我,並令敵人知曉吧』!」
  蒂娜將浮現祕文字字列的槍刺入地面,格外強烈的魔力光閃起,周遭的炎彈無論是迷惑用的還是威脅用的,都不由分說地遭到吹散。
  在她的正面已經沒有星一郎的身影了。
  「在那裡!」
  蒂娜沒有回頭,只是舉起大槍往背後揮去。
  揮舞大槍的手在右斜後方有了感覺,與畏光抗衡的異常聲響也跟著響起。
  雖然畏光的庇佑沒被打破,但自己的偷襲遭到了蒂娜措手不及的反擊,承受不住的星一郎就這麼被打飛了出去。
  「還沒結束——」
  轉過身的蒂娜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被打飛的星一郎有如貓一般在半空中調整好姿勢,於著地同時衝了過來。
  相對地,蒂娜還是維持著有些放心而轉過身的狀態。
  「嘖、嗚——!」
  伸出的大槍槍尖只掠過了星一郎的臉頰,他以最小限度的動作衝了過來,而且勁勢絲毫未減。
  「哦、哦哦哦哦!」
  他揮出一拳將蒂娜的畏光打消,蒂娜如今沒有任何保護。
  星一郎又揮出一記追擊的拳頭。
  「!?」
  星一郎以上下顛倒的驚訝神情回望著蒂娜。
  放開大槍的蒂娜順勢接下星一郎的攻擊,就這麼把他拋飛出去。
  在星一郎往遠方飛去,並於半空中畫出拋物線的期間,蒂娜重新捉住自己放開的大槍,開始奔馳。
  儘管星一郎在半空中也靈活地重整好態勢,卻在著地的同時被蒂娜用槍尖抵住頸部,因而停止動作。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蒂娜說完,便放下武器。在鬆了口氣後,星一郎隨之悔恨起來。
  「我還以為今天一定可以拿下的。」
  「不,最後真的很驚險。」
  蒂娜一邊將大槍回復成〈第二書版〉,一邊說道:
  「老實說,你的身體能力相當驚人。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你成長到只憑身體能力就逼得我冒起冷汗的地步了。」
  「……總覺得妳今天挺溫柔的耶。」
  「如果沒有偶爾誇獎一下,能夠成長的人也成長不起來。」
  若是平常,蒂娜在此時都會吼出「你是什麼意思?」這句話來恫嚇自己,今天卻只是聳了聳肩。目睹她這個樣子,星一郎的表情看起來愈發地意外,這令總是被他駁倒的蒂娜心情更好。
  「不過你可別會錯意,等『摩天夜宴』一開始,我就不會留情,畢竟我們彼此都有無法讓步的願望。」
  「…………願望?」
  星一郎像是聽到了什麼出乎意料的話語,整個人愣在原處。
  看到他的反應,蒂娜也感到很意外。她詫異地回望星一郎。
  「……就是要向完成的〈BABEL〉許的願望……你不是因為有這個願望,才會像這樣想要變強的嗎?」
  面對這個問題,星一郎拍去身上的灰塵站起來,疑惑地微歪著頭。
  「我沒有想要為之而戰的願望。」
  「……………………………………你在說什麼……?」
  蒂娜無法理解星一郎的話,只能茫然地反問。
  不,她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雖然可以理解,卻不明白理由。
  為什麼他能斷言自己沒有願望……?
  「……你不是想要讓姊姊——宿儺摩子復活嗎?」
  「就像物部代表所說的那樣嗎?」
  星一郎悲傷似地,或者說該自嘲似地笑了。
  「要說那種大話也該適可而止。而且如果真的有可能辦到,我也不會許這種願的。我做不到,沒能保護好姊姊的我,沒有期望這種事的資格。」
  「…………」
  「我沒有什麼想透過〈BABEL〉來實現的願望。」
  「……………………………………你那是什麼話啊……!?」
  蒂娜握緊的拳頭在不知不覺間開始顫抖,她緊緊地咬著牙關,變快的血流在耳朵深處隆隆作響。
  蒂娜暴跳如雷。
  「……你……你這傢伙……!」
  直到剛才還有的親近感一口氣降到僅剩一點,蒂娜憤恨地瞪著眼前男子不在乎的神情,宛如與他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啊,原來如此。
  答案突然在自己熱血衝頭的腦髓深處湧現,自己為何會不喜歡這個男人的答案。
  他明明就答應了參與戰鬥,也像這樣積極接受訓練提升實力,卻又說自己沒有願望。這也就代表,他沒有覺悟。
  沒有覺悟的人卻要赴戰,自己無法忍受這樣的傲慢。
  ——不,不對,不光只有這樣。她是在……嫉妒。
  這個男人有實力,也有才能,只要找到《天命書版》真正覺醒的話,必定會成為極強焊的〈聖楔者〉吧。可是,他沒有強烈的欲望與覺悟。
  自己就是對此感到眼紅。
  他彷彿在說想變強不需要覺悟,覺悟和願望都是無益的,這讓蒂娜惱怒得無法忍受。
  「…………」
  蒂娜沉默地靠近星一郎。
  對著瀕臨爆發、滿臉僵硬冰冷又面無表情走近的蒂娜,星一郎畏縮地退後了半步。
  「………………!」
  在間不容髮之際,蒂娜揮出了右手。
  儘管這記巴掌響起了痛快的聲音,她的心情卻沒有好上多少。
  星一郎只是愣愣地回望著她,連要按住被打的臉頰都忘了。
  「…………嗚!」
  宛如要拒絕一切般,蒂娜轉過身,從〈第二書版〉中召喚出隨騎。在她身後的星一郎很想說點什麼,但蒂娜卻像要甩脫魔力光的殘渣似地突然加速,用最快的速度衝出廢工廠。


  3

  兩人在廢工廠分別後,蒂娜也沒有回到公寓。
  為了以防萬一,星一郎還在客廳裡等著,等看到窗外的天色漸白,他才終於吐出一口長長的嘆息,表示放棄。
  「……不該用那種說法的……」
  他回想起已經成為昨日往事的對話。
  應該有更好一點的表達方式才對。一同度過這幾天後,他明白蒂娜是個擁有正直氣質的少女,對抱有覺悟臨戰的她來說,沒有覺悟便赴戰感覺就像是在鬧著玩的。
  沒錯,她有覺悟。
  要贏到最後的覺悟。
  還有要保護某人而戰的覺悟。
  星一郎非常清楚,他一直在近處看著這種下定決心要守護某人的神情。
  所以他才會把自己大部分的真正感情說出口。
  「…………」
  星一郎從沙發上起身,就這麼離開客廳,往玄關走去。他鎖上家門,離開自家所在的公寓大樓。
  在早晨的新京都中,早早就飄來不知來自何處的淡淡沉香味。
  星一郎開始邁步行走。
  他往即使是早上也還殘留著隔夜熱氣的祇園方向走,從那裡沿著鴨川往下,朝京都車站的方向走去。即便他以快走的速度走過這不短的距離,也完全感受不到疲累。按照星一郎現在包含持久力在內的身體能力,別說是跑完馬拉松全程,恐怕連從容地追過鐵人三項的金牌得主搶先抵達終點,也是手到擒來吧。因此他幾乎沒有停下腳步,只是默默地持續走在新京都的街道上。
  不久後,白晃晃的早晨日光被許多人群聚的悶熱蓋過,已徹底清醒的新京都被喧鬧所包圍。等太陽完全升起,時間快接近中午時,星一郎抵達了二条城,他沿著新京都的市街走了幾乎半圈。
  這座二条城也曾因為魔力災害而一度毀壞。雖說護城河的石牆還留著,但城牆和正門自不必說,二之丸與本殿也是整個被吹跑,包含庭園在內,大部分地方都是透過MAR技術的實體投影復原的再現史蹟。因為這樣,入場的觀光客現在所付的錢在名義上已經不是參觀費,而是復興費。
  雖然不會疲累,然而溫度已經上升至最高氣溫。星一郎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眺望不斷吸收觀光客的出入口一陣子。
  「…………這樣的行動也實在是太魯莽了……」
  星一郎本來就不是因為有頭緒才出門的,他也非常瞭解這不是搜索而是徬徨,只是想沉浸在心緒中的自己欺騙。
  『摩天夜宴』——〈聖楔者〉的戰鬥在後天就要開始了。與其白費力氣四處走,不如去尋找自己的《天命書版》。
  儘管腦中明白,星一郎卻沒有想要就這麼為自己而運用時間的意思。
  當星一郎站起來,打算接下來去北邊的時候——右手感受到了一陣輕微的刺痛。
  「嗯……?」
  星一郎看向右掌,上頭並沒有任何變化。不過那本就只是些許的異樣感,小到能夠以錯覺為由拋到腦後。
  「…………」
  可是星一郎卻像是收到了什麼信號般,開始環顧周圍——那是一種沒有來由的預感。
  於是,他看到最近眼睛已經習慣的那頭金髮出現在二条城的出口處。
  那是蒂娜。
  她走出二条城後,就這樣沿著外牆走去。
  「…………」
  星一郎悄悄地追隨在她身後而去。

  離開二条城再現史蹟的蒂娜,乘坐地下鐵往西邊前進。幸好,她似乎沒注意到星一郎在跟蹤。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位猶如畫中才有的金髮碧眼美少女,望向她的眾多視線成為掩飾星一郎最好的迷彩。
  就算是這樣,若是換搭公車,自己仍是會被發現的。不過蒂娜在東西復興線的西邊終點站下車後,沒有前往公車站,而是開始步行。
  這裡已經是市區的外部,隨著她愈走愈遠,風景中的綠意也愈來愈醒目。話雖這麼說,但這裡與著名的風景區嵐山仍微妙地有段距離,因此沒什麼看點,就是全國到處都會有的郊外風景。
  在這一片綠意中,蒂娜不斷地往沒什麼建築物及人煙的方向走,蟬鳴聲逐漸變大。她不停地行走於聚集了不少蟬的林中坡道。
  星一郎仰頭望向坡道的盡頭,在樹木之間能夠隱約看見白色的牆面。
  ——醫院?
  他只是突然有這種感覺,但在這種偏遠又沒有車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道路前方,真的會有醫院嗎?
  最終,在沒有森林的小山山頂上,有棟乾淨的白色建築座落於此,在這滿溢生命的山林當中顯得相當突兀。白的不只是建築本身,連圍繞著它的高聳圍牆也是白色的。此處完全是一片純白,宛如要反彈所有來自外界的刺激。
  已經看不到蒂娜的身影,她似乎是前往敞開的正門另一邊了。
  即使多少還有些猶豫,但自己都來到這裡了,於是星一郎穿越正門——
  「——沒有許可的人是進不了這間醫院的。」
  他聽見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星一郎回過頭,看到蒂娜正環著雙手,背靠著正門旁的圍牆。她那雙藍色的雙眸注視著星一郎,冷靜到彷彿在說正如她所料。
  「……難道妳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
  「我是直到剛剛才發現的。混在人群裡的手法還算可以,但在沒有人煙的地方,你掩蓋氣息的技巧離及格還差得遠。」
  蒂娜鬆開環著的雙手,離開靠著的牆壁,微微地吐了口氣。那吐息聽起來像是嘆息,又像是放棄,抑或者是有了某種覺悟的複雜情緒。
  「其實本該在察覺到的時候就把你趕回去的……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像是要說服自己接受般,蒂娜點了點頭後,便往醫院內部走去。
  星一郎追著蒂娜的背後而去。
  這棟建築就如星一郎透過外觀所推測的一樣,是間醫院,又或者是相當於醫院的設施。蒂娜將ID卡出示給入口處的保全檢查,門扉敞開的時候,醫院特有的消毒氣味便迎面而來。
  建築物中幾乎沒有什麼人,被關在外頭的蟬鳴反倒更加襯托出內部的杳無人煙。偶爾會有些身穿白衣的人與他們擦身而過,那些人與其說是醫生,倒不如說更像研究者,而且完全都沒朝他們看一眼。
  蒂娜毫不遲疑地不斷前進,可是若要說她很熟悉這裡,那圍繞在她身上的氛圍也太過生硬了。兩人進入電梯時也是,她只是一動也不動地專注凝視顯示樓層的面板。
  兩人在似乎是住院病房的樓層走出電梯,這裡的每扇房門都沒有掛上名牌,只標著代替房號、毫無特點的管理代碼。
  蒂娜在似乎是目的地的房間前停下腳步,深呼吸,然後睜著正期待什麼的目光敲了敲門。她等了一會兒,但房門的另一邊沒有任何回應。
  「……我進去了,兄長。」
  蒂娜用僵硬的聲音說完後,伸手打開了門。
  這是病房吧?
  這個房間非常安靜,靜到能夠聽見心電圖與投藥機運作的沉靜機械聲。在這有如沉入水底般的寂靜空氣中,完全聞不到任何氣味。一般來說,無論多麼努力保持清潔,病房還是會染上人類生活的氣息。病痛,就是活著的人類的戰鬥。
  因此從這個房間內感受到的無生命感,讓這裡與其說是病房,更像是太平間。
  即使房間中央還有個活著的人類也一樣。
  「…………」
  蒂娜走近病床。
  床上躺著一位約二十歲上下、雙眸緊閉的青年。他是個身材高大的白人男性,膚色看起來並不差,有些翹起的黑髮也很有光澤,可是從他身上卻幾乎感受不到活人的氣息。明明青年的胸口還微微地上下起伏,顯示他還有自發性的呼吸,但星一郎卻覺得自己是在看一尊做工精細的人偶。
  那個青年喪失了某種決定性的——讓人類還能是人類的「要素」。
  「……這是我的兄長,克里斯多福・查連喬。」
  蒂娜用平淡的聲音介紹床上的青年。就如同星一郎察覺到的一樣,青年的臉總感覺有種與蒂娜相似的影子。
  「……兄長比誰都溫柔,也比誰都強。他不管是在古典魔術還是武技都出類拔萃,是『圖書館』首屈一指的俊傑。兄長,就是我的驕傲。」
  蒂娜的聲音很平淡,但星一郎馬上就看出她是在忍著自己激動的情緒。蒂娜握著床邊欄杆的右手正小幅度地顫抖,因為過度用力,連八芒星的刻印都一閃一閃地浮現出來。
  「……他被神威武的象徵『神槍』選中,是最強的〈聖楔者〉之一。有許多人都一致認為,他能以權能武裝〈布里歐奈克〉在『摩天夜宴』勝到最後……」
  「布里歐奈克?」
  「嗯,沒錯。〈布里歐奈克〉——那個權能武裝力量泉源的神格,原本是屬於兄長的……」
  蒂娜緊緊地咬著牙。
  「……那是在一年多前,發生了派遣至迦勒底委員會的〈聖楔者〉遭受襲擊的事件。受害的都是為了完成〈第二書版〉而聚集,於古典魔術和魔導工學領域皆有深厚造詣的人們。遭到襲擊的人被奪去書版的神性,化為只是單純活著的亡骸……!」
  因為顧慮到還在床上睡著的兄長,蒂娜壓抑著音量,然而她的聲音僵硬到隨時叫出來也不奇怪。
  「……能打倒〈聖楔者〉的,也只有〈聖楔者〉。既然書版的神性也被奪走,對方的目的八成是為了除去『摩天夜宴』的障礙吧。那個可恨的『書版獵人』,卑鄙地偷襲了負責實驗及調整的他們……!」
  ——『書版獵人』。
  那是偷襲了蒂娜的兄長等人的〈聖楔者〉別名吧。會用別名來稱呼犯人,就表示對方的真實身分仍舊不明嗎?
  「……兄長是唯一一個守護自己的石版直到最後的人,可是他的意識並未回來。明明身體沒有任何異常,卻只有意識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回不來……國內的魔術師們滿嘴汙言穢語地辱罵這樣的兄長,說什麼『在夜宴開始前就出局的沒用傢伙』或『與其活著丟臉,不如死了還比較好』……那些人不知羞恥地,用那曾經盛讚過兄長的嘴吐出這種話!」
  「…………」
  這名青年——克里斯多福應該真的很優秀吧。他肯定是位實力與周圍格格不入,而且與天才這個稱呼極為相襯的人物。
  或許正因為如此,對他的抨擊才會更加地根深蒂固。無論是多麼光輝的天使,只要落到地面上,都會被叫做惡魔而忌憚。
  星一郎聽聞對姊姊摩子的誹謗中傷也不是一、兩次了。
  「……兄長被襲擊的時候,我還在祖國接受訓練,因為我……是被不知名的書版選中的〈聖楔者〉……」
  「不知名?」
  「選定我的《天命書版》,最要緊的神名已經破損,所以我無法發揮寄宿於自己身上的神格,是個不完全的〈聖楔者〉……在某種意味上,我也是你的同類。」
  蒂娜語帶諷刺地自嘲。
  星一郎認為自己似乎終於理解了。
  雖說是迦勒底委員會所命,而且又有被幫助的恩情在,但蒂娜會那麼積極地介入星一郎的戰鬥訓練和搜索書版,是因為自己跟她的境遇十分相似。
  而且,她會那麼生氣的理由恐怕也是……
  「聽到兄長倒下,我急忙趕來,兄長的神格就是在這時轉移到我的〈第二書版〉中。雖然所有的相關人士都很驚訝,但我認為這就是天命。因此即使是偶然,為了取回兄長的名譽,為了討伐將兄長變成這個模樣的『書版獵人』,我也必須用他的〈布里歐奈克〉,在『摩天夜宴』中勝出。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要拯救兄長……!」
  蒂娜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開始顫抖,只是她的神情仍非常僵硬。這或許是蒂娜最後的堡壘,她將自己的感情牢牢地封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下。
  說完這些後,蒂娜陷入沉默,只是專注地望著一直睡著的兄長。
  過了不久,蒂娜轉過身離開病房,星一郎也跟在她身後。
  蒂娜一言不發地走出建築物,然後終於在來到正門前轉過身,開口說話:
  「……我有目的,有想要賭在〈BABEL〉上的願望,可是……你卻說『沒有』,說你沒有想要為之而戰的願望。」
  「…………」
  「我曾經以為你跟我很像。我們都是不完全的〈聖楔者〉,還有為了守護重要事物而想要變強的態度。我以為,你是跟我懷著同樣想法的人。就算願望不同,情感的所向也必是相同的……可是,你卻說自己沒有戰鬥的理由。」
  蒂娜閉起雙眼,嘆了口又深又長的氣,像是想要稍微冷靜自己的情緒。
  不過只是這樣,無法消除她心中的煩悶吧。
  她再次睜開的藍色雙眼中,寄宿著強烈的憤怒之光。
  「……沒有戰鬥理由的人,就不該去戰。不對,是沒有戰鬥的資格。就算你是〈聖楔者〉,也沒有參加『摩天夜宴』的資格。」
  「…………」
  「最後我再給你一個忠告。等你找到書版,就立刻毀掉它。沒有理由、沒有覺悟的人,就別踏入這裡。」
  唾棄似地說完,蒂娜便轉過身邁步離去。
  星一郎沉默地站在原處,只是凝視著她——一個臨戰者的背影。



  四章 夜宴開始


  1

  回到家後,星一郎在沙發上坐著一動也不動,只是沉思。就算太陽已經西下,周遭變暗,他也沒有開燈,只是雙手交叉成類似祈禱的手勢,幾乎沒有動作。
  他就維持著這種狀態過了一夜,直到天亮的七月三十一日早上。這時,〈第二書版〉上迦勒底委員會的通知送到,表示他們會在今日深夜的二十三點五十分,宣告『摩天夜宴』正式開始。
  被神力選上、並使用它的超常者,〈聖楔者〉的戰鬥就要展開。
  可是事到如今,星一郎已經喪失了戰鬥的理由。
  不對,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了吧。
  ——沒有理由、沒有覺悟的人,就別踏入這裡——
  蒂娜說得對。『摩天夜宴』是關乎性命的戰鬥,為了實現己願,〈聖楔者〉個個都決定要戰鬥到最後,並且贏得這場仗。
  這不是沒有戰鬥理由——只有半吊子覺悟的人能夠參加的戰鬥。
  對迦勒底委員會提出申請,說自己要馬上放棄戰鬥應該才是對的吧。
  「…………」
  結果,星一郎就這樣坐在沙發上思考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整天沒吃沒喝,身體根本撐不住。星一郎把冰箱中的剩菜加熱,隨意塞進肚裡後,回到沙發坐下,漫不經心地凝視再次轉黑的昏暗室內。
  星一郎猛然驚醒。
  自己似乎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室內已經完全陷入黑暗中。
  星一郎心想要去確認時間,然後發覺陽台的窗戶不知何時居然打開了。緩緩照進來的月光,照出被微風吹得不斷搖晃的窗簾另一邊,一個佇立的人影。
  「——是誰?」
  「居然問我是誰,這種說法好過分啊,星一郎……」
  聽到那柔軟卻又毅然的聲音,星一郎猛然打了個哆嗦。
  「你已經忘記我了嗎……?」
  窗外吹來的風停止,窗簾也不再晃動。站在窗邊的,是個留有一頭剪齊的黑色短髮、還用眼罩遮住右眼的女性。
  星一郎驚愕地睜大眼睛,並站了起來。
  「…………姊、姊……摩子、姊姊……」
  「沒錯,是我,星一郎。」
  獨眼的女子像是要讓星一郎放心般,緩緩地漾起笑容。眼尾細長的獨眼——剩餘的左眼稍稍瞇起。
  星一郎感受到胸口傳來一陣刺痛,就像是位於那裡的舊傷在發疼。姊姊和星一郎一樣,在幼年時遇到的意外中受了重傷,並失去右眼。
  姊姊——摩子從窗邊走了過來。
  摩子總是穿著屬於男性的衣物,就連現在也是穿著寬鬆的櫬衫及牛仔褲。星一郎不知道她為何喜歡這種打扮,但男性化的服裝反而更加襯托出她的女人味。
  摩子靠近因為混亂而無法動彈的星一郎,伸出雙手觸碰他的臉頰。
  「你有些痩了……不對,是變強壯了吧?一段時間不見,星一郎愈來愈像個男子漢了。」
  「……姊姊……妳至今、都跑到哪裡去了……?」
  「別提這種掃興的事,今天是我們難得久違的見面呢。」
  摩子這麼說道,並將碰觸星一郎雙頰的手環上他的頸部,彷彿要依偎過去似地抱住星一郎。
  「姊、姊……?」
  「我好想見你……真的好想見你,星一郎……」
  摩子在抱緊星一郎的雙手施力,豐滿的胸部壓在星一郎的胸口上,被擠到變形,顯得十分性感。
  「……姊、姊…………?」
  「對不起,星一郎,讓你這麼寂寞。我不會再到別的地方去了,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
  成熟女性的香氣刺激著鼻腔,聞到這股令人心蕩神馳的蜜香,頭暈目眩的星一郎也不由得回抱住摩子。
  「……嗯……」
  摩子全身的重量都倚了過來,被這份即使輕盈也無法抗拒的重量一壓,星一郎輕易地就被壓倒在沙發上。
  「星一郎……你喜歡我嗎?」
  猶如要夾住星一郎的頭般,摩子把手撐在他的頭部兩側,由上往下望著他。就算右眼被眼罩蓋著——不對,正因為如此,摩子的美貌才更加地引人注目,而那張美麗的臉現在正逐漸逼近,那是自己在這一年中一直想念、以為再也無法取回的姊姊的臉。
  星一郎的回答當然只有一個。
  「……嗯……我最喜歡妳了,姊姊……」
  「那麼,星一郎……用我絕對離開不了的力道,用力地抱緊我。」
  「…………嗯……」
  星一郎用力地把摩子拉過來,將她納進臂彎中。這感覺令他感到舒適,為了更清楚地確認那份柔軟及熱度,他讓摩子的身體與自己緊緊相貼。
  「嗯……嗯……星一郎…………」
  姊姊在臂彎中動來動去,星一郎以為是自己抱得太緊,於是放鬆力道,便發現她用熱烈又濕潤的雙眼凝視自己。
  「星一郎……為了不要再次分離,我們合而為一吧?」

  姊姊一點一點地靠近,並將臉湊了過來,想將那張看起來很柔軟的嘴唇疊在自己的嘴上。星一郎詫異到渾身僵硬。
  「……姊、姊……」
  「……害怕嗎?我也很害怕喔……可是,如果是星一郎的話……」
  「……………………嗯……」
  「不要緊的,星一郎,你什麼都不用怕——我會保護你的。」
  姊姊說出自己耳熟的話語時,臉上浮現的是充滿溫柔及慈愛的笑容,能讓人相信自己真的不需擔心任何事。
  「………………不對……」
  星一郎咬緊牙關,這麼說道。
  「……不對…………妳……不是姊姊……」
  「你在說什麼呢,星一郎?」
  「姊姊、不會露出那種表情……!」
  星一郎知道的摩子,根本不會那樣笑。
  就算她的臉在笑,眼睛深處仍會有著嚴厲及悲傷的情緒。
  正因為這樣,星一郎才會希望自己總有一天能夠保護她。
  「姊姊絕對不會用那種表情笑……她也、絕對不會露出那種表情……!」
  「你在說什麼呢,星一郎……?」
  「妳……不是、姊姊!」
  他推開了眼前的女子。
  星一郎握緊浮現聖楔的右手,朝驚愕地睜大雙眼的女子揍過去。
  「星一——」
  「不要冒充姊姊,妳這蕩婦!」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機嘰嘰嘰!!
  異樣的聲音響起,就是那個神性的光輝——畏光互相對抗時,會產生的那種聲音。打破金屬般的聲音一響,蒙上一層霧的意識便轉為清晰。
  在眼前的人不是姊姊,而是一位身穿黑禮服、自己完全沒有見過的女子。
  女子因震驚而圓睜著眼,搖搖晃晃地往後退。
  「……怎麼會、這樣……我應該掌握住她九成的神韻了……!」
  女子按著右手呻吟。
  女子的右手纏著一隻金屬製的精緻小蛇,但不需凝神細看也知道,那隻蛇並不單純只是裝飾品。牠把魔力吸引過來,服從地等待主人的命令。更重要的是,那微微洩出的虹色光芒——是畏光的光輝。
  她是〈聖楔者〉,肯定不會有錯。
  當星一郎擺好架勢想要靠過去時,頸部傳來了有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自己似乎被裝上了類似金屬頸圈的物品,不過在手指碰到的那一瞬間,頸圈就碎開落在腳邊。
  掉下來的是模擬蛇的外型製出的頸圈,它已經碎得一塌糊塗,成了鏽蝕的塊狀物。
  「……妳是什麼人?」
  「呵呵……不要擺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嘛,這不是糟蹋了那張可愛的臉嗎?」
  「真不湊巧,我可沒有親切到能友好對待行為像是淫魔的女人。」
  「……『淫魔』啊,雖然這種說法很過分,但我也實在無法反駁……」
  女子諷刺似地苦笑。
  星一郎毫不在意地舉拳打過去。既然對方是〈聖楔者〉,那就沒有手下留情的理由了。更何況這個女人還借用了姊姊的外表,對自己做出那樣的混帳事,這讓星一郎心底怒不可抑。
  可是星一郎的拳頭離打中還差了一步。
  星一郎整個人被突然打破窗戶玻璃飛進來的黑塊彈開,撞倒了沙發,接著才撞上電視檯。幸虧他立刻展開畏光的庇佑,所以身上沒什麼像是傷的傷口。在星一郎起身時,女子已經跑到了陽台上。
  「雖然很可惜,但我必須告辭了!」
  女子說完後,伸出沒有蛇纏繞的另一隻手。一隻梟——梟型的式神停在那隻手上,方才應該就是牠上前迎擊星一郎的。接著,女子暴露出大片肌膚的胸口散發出『神』之刻印的光芒,活性化的眾多魔力逐漸被梟吸走。吸收了魔力的梟體積脹大,最終變成足以舉起女子飛翔的大小。
  「再見了,宿儺星一郎!若是有緣,我們在『摩天夜宴』再見吧!」
  女子留下這些話後就離開了。
  星一郎握緊拳頭,瞪著朝夜空另一邊遠去的女子。接著他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室內,時鐘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凌晨零時。
  剛才的衝擊讓電視的電源打開,有了裂痕的畫面映出了新聞影像。
  看到那個影像的瞬間,星一郎直視前方地衝了出去。
  『全世界的各位人類,晚安。妾身名為亞絲塔,代替迦勒底委員會的代表物部昴造擔任今日的司儀。
  好了,雖說這是各國一部分的高官及魔導工學推進機關已知的事實,迦勒底委員會發現了人類的悲願——能夠穩定提供魔力的手段。那就是復原全人類史最古老的聖遺物《天命書版》。
  我們要復原在太古時就被打碎,佚失於世界中,各神話體系的『原版』——《天命書版》的碎片。作為復原的手段,我們將舉行噬神儀式「摩天夜宴」,由書版碎片選中的神威旗手〈聖楔者〉執行。
  〈聖楔者〉將在迦勒底委員會監察的魔導工學實驗都市新京都,於那些再現史蹟中賭上彼此的《天命書版》,戰到只剩下最後一人——也就是產生《天命第二書版》為止。
  就在今天,新京都將顯露出它作為魔導工學實驗都市的真正身姿。
  好了,各位,請務必關注於現代甦醒的英雄,被選上擔任神威旗手的超常者——〈聖楔者〉的戰鬥。
  我們迦勒底委員會,於西元二〇二五年八月一日凌晨零點零分宣告,大儀式「摩天夜宴」開始!
  然後今夜,「夜宴」的第一場戰鬥——將在二条城再現史蹟率先展開!』


  2

  存在於新京都的所有再現史蹟,在晚上八點就全面禁止進入,理由是要維護投影實體顯影的MAR裝置。不過如今誰都能看得出,單純只是他們需要事先準備罷了。
  今晚在二条城再現史蹟的二之丸庭園內,有兩位〈聖楔者〉正在對峙。
  一位是金髮碧眼的美少女,蒂娜・查連喬。
  另一位是戴了大量銀飾的青年,阿爾文・巴伊斯。
  「我好高興啊,蒂娜・查連喬,還以為妳一定會拒絕決鬥的申請呢!」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蒂娜取出〈第二書版〉,瞪向眼前的敵人。
  「我跟你還有帳要算,何況我還必須勝出。既然這樣,那我就先把突然偷襲的卑鄙小人打回去,加強我今後的氣勢。」
  「哇哈哈!明明自己是個半吊子的〈聖楔者〉,還真敢說啊!」
  阿爾文也拿出〈第二書版〉,對蒂娜回以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然,妳現在把那個幫手叫來也可以喔?我反而還希望妳能把那個讓人火大的小鬼叫來呢!」
  阿爾文嘲諷地笑著,臉上那道還沒痊癒的燒傷顯得相當扭曲。
  聽到這句話,蒂娜差點有了反應。為了重振精神,她搖搖頭,接著重新瞪向阿爾文。
  「……那個男人跟我無關,廢話扯到這裡就夠了吧。」
  「嗯,開始吧!」
  兩位〈聖楔者〉幾乎同時拿著〈第二書版〉擺好架勢。
  蒂娜先行打開〈第二書版〉的頁面,召喚出隨騎。
  「——『跟隨我的機器守護獸啊!速速前來,成為我的雙腳、我的鎧甲和我的利牙吧!』」
  發出魔力光舞動的書頁形成塑像,鮮紅的魔導機托雷古隨之顯現。
  蒂娜跨上隨騎,進一步地高高舉起〈第二書版〉。她一面在腦裡回想起持續沉睡的兄長面容,一面讓〈第二書版〉變形。
  「『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現在就將那力量的一部分顯示於此吧!』」
  虹色的畏光在蒂娜背後閃著光芒,右手背也浮現『神』之楔。被畏光吸引而來並活性化的大量魔力透過楔的通路,注入〈第二書版〉。〈第二書版〉在她的手中改變形體,成了神聖又高大的神槍〈布里歐奈克〉。
  蒂娜腳跨赤紅的隨騎,手裡持著神聖的大槍,看到阿爾文還只有拿著〈第二書版〉,不悅地皺起眉頭。
  「哇哈哈,這是為了表演啦,表演!這場戰鬥會轉播給很多凡人觀看,我可不想讓半吊子的〈聖楔者〉妨礙我最精彩的表現。」
  阿爾文猙獰地笑著,並再次舉起自己的〈第二書版〉。
  「這是知曉神名、引出神格的真正〈聖楔者〉之姿——『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死靈與惡靈之王《風魔帕祖祖》啊!阿爾文・巴伊斯借助汝真正的末裔〈惡魔帕祖祖〉之名控訴!』」
  阿爾文的背後浮現畏光,八芒星之楔在他胸口發光。周遭的魔力被引了過去,龐大的魔力光壓過夜晚的黑暗。
  被揭示的〈第二書版〉浮起,書封表面出現了無數的裂痕。
  「『人類傳頌中的災厄旗手啊!以汝的風讓一切患病、發狂和氣絕吧!』」
  飄至半空中的〈第二書版〉體積瞬間膨脹了數倍,然後猶如爆發似地綻開。
  輝煌的書頁之嵐包覆住阿爾文,以他為中心,可說是魔力龍捲風的光及颶風之柱開始升起。
  等光及風平息時,屹立於原處的輪廓,從人類轉變為已經非常不像個人的『怪物』。
  令人聯想到獅子的腳,猛禽般長有利爪的雙手,背後是彷彿將大小水管揉在一起、交融而成的扭曲雙翼,還有一條巨大的蠍尾在搖動。
  頭部就像是獅子及猛禽相互融合般,散發出一種不祥的氣息,還覆蓋著具有威壓感的鎧兜。
  『這就是我的權能武裝——〈惡風魔鎧〉!』
  被壓在鎧兜下卻經過擴大的聲音,如風的吼聲般響徹周遭。
  『好,我要上囉!』
  身穿權能武裝〈惡風魔鎧〉的阿爾文吼道。長在背上的扭曲羽翼宛如蛇般不斷蠢動,無數管道的尖端噴出強風。
  雅致庭園的樹木沙沙作響,異形的甲胄飄浮至半空中。
  『一開始先來試一試!』
  噴出強風的一部分羽翼不停蠕動,口腔朝向了眼下的蒂娜。
  蒂娜立刻發動托雷古前進。
  在下一秒,她剛剛所在的地方就被挖去了一大塊。混有人工草皮的泥塊飛起,松木扭曲地於半空中飛舞。
  『妳瞧妳瞧!換一個啦!』
  異形的甲胄再次動起羽翼,做出無數的炮身,裡面是加壓到極限的空氣炮彈。即使是在炮擊後,那加壓過的壓力仍是可以維持著飛過空中,在打中目標的同時解放出激烈的壓力,用衝擊波颳飛周圍的一切。
  蒂娜在超壓縮風彈的空爆中高速穿梭,並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風魔帕祖祖》……!」
  祂是在源於古巴比倫尼亞的質變中,幾乎沒有變化而流傳至現代的稀有例子之一。
  擁有益處及疫病兩種面相的風,並帶來病魔的疫風支配者就是《帕祖祖》。這個司掌疫風的魔神還是惡靈的領頭,隨著時代變遷,成為了「惡魔」的代表神格之一。
  也就是說,《風魔帕祖祖》的神格所掌的權能就是風與病。
  傳說中,《帕祖祖》外貌是有翼的混合獸——而模仿祂這種外型的〈惡風魔鎧〉直接發揮這項權能,毫不間斷地繼續風的爆擊。
  「唔——『冰雹啊,貫穿敵人,帶來勝利吧!』」
  〈布里歐奈克〉浮現祕文字的槍尖對準半空中的阿爾文,魔力彈在空中飛過,數量及速度都是和星一郎訓練時無法比擬的。
  『呃!』
  但是空中的異形甲胄別說迎擊,更沒有採取迴避行動。當魔力彈打中閃爍黑光的鎧甲表面,虹色光芒在那一剎那有了晃動,而力竭的魔力彈便虛幻地消散了。
  『怎麼可能有效!根本沒有穿插權能,只是個普通的魔力彈嘛!』
  〈惡風魔鎧〉的羽翼再度不祥地蠢動,上頭形成了比剛剛多上幾倍的炮口。
  『〈聖楔者〉的攻擊應該是這樣才對!』
  場地中轟隆作響。
  一發接一發擁有手榴彈威力的壓縮風彈如雨點般落下。
  雅緻的日本庭園被殘忍地破壞。
  噴起的池水有如桶子被倒過來般落下,令蒂娜轉眼間就成了落湯雞。從旁邊飛來的沙土這麼一灑,漂亮的金髮便稍稍沾到了土色。
  「嗚——輸出力居然相差這麼多嗎!」
  雖然自己靠著高速移動用的托雷古避開這些攻擊,卻沒有反擊的辦法。使用魔力彈等攻擊魔術,只會重蹈剛才的覆轍吧。要突破敵方的畏光防護,果然還是只能用這把〈布里歐奈克〉直接打下去。
  『哇哈哈哈!妳該不會是在想著要直接攻擊吧!』
  阿爾文一面說出嘲笑的話語,一面降落地面。他令在羽翼上蠕動的炮口恢復本來的狀態,炫耀似地張開雙手。
  『試試看啊,半吊子〈聖楔者〉!』
  「別看不起人——————!」
  蒂娜讓托雷古反轉過來,像是在馬上拿槍般將〈布里歐奈克〉拿近至自己身旁,靠著隨騎的速度和畏光的光輝進行突擊。
  那是一記無可挑剔且非常漂亮的槍突,蒂娜的〈布里歐奈克〉插進了阿爾文的〈惡風魔鎧〉胸口正中央。
  ——嘰嘰嘰嗤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機嘰嘰嘰嘰——————!!
  畏光及畏光相抗的異樣聲響,如同雷劈般響徹庭園。
  蒂娜的這一記攻擊就這麼不斷地刺進阿爾文體內。魔導機留下深深的胎痕,驅動至極限。
  阿爾文的後背狠狠地撞上二之丸御殿。實體幻像耐不住魔術強度高於自己的〈聖楔者〉鎧甲,從被撞到的那一端開始還原成魔力消散。
  「——!」
  在大政奉還的場面中有名的二之丸黑書院,變成了悲慘的蟲蛀狀態,此時托雷古的車輪開始空轉。阿爾文擋下了蒂娜的突擊,黑色鎧甲的表面沒有任何傷痕,宛如一枚薄皮般堅固覆蓋在他身上的畏光庇護也沒事。
  『哇哈哈!這下妳明白我們之間的力量差距了吧!』
  阿爾文捉住槍的槍身。
  蒂娜沒有後退的機會,就被阿爾文連槍帶人地揮舞,最後被甩離托雷古。
  蒂娜的背部撞上二之丸大廳,因為畏光的庇護,實體幻像代為成了緩衝。她立刻起身,但轉過身來的阿爾文把構成背後羽翼的管子全都朝向她。從無數炮口中流漏而出的大量高壓空氣透過阿爾文的雙手,更是被壓縮至極限。捲出漩渦的空氣,其運轉的厲害之處,就是會帶給蒂娜一種宛如大型颱風被直接壓縮的壓迫感。
  『給我爆炸吧——————!』
  被壓縮到極限的颶風得到解放,特大壓縮風彈大動作將實體幻像還原成光並逼近。蒂娜咬緊牙關,擺出防禦的姿勢。
  「『紫杉啊——守護我吧!』」
  她將畏光的光芒加到最強,並將浮現防禦盧恩文字的〈布里歐奈克〉插入地面。下一秒,阿爾文的颶風便迎面襲來。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颶風以驚人的勁勢逐漸削去蒂娜的庇護,權能——擁有司掌神格之力的魔風挾著非凡的輸出力及強度,壓過了畏光的保護。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在魔風過去之後,二之丸的實體幻像僅剩北側的一點地方,其餘的全都被吹散,暴露出原本的空地,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儘管蒂娜設法撐過這次的攻擊,但畏光的防禦已經完全被剝開了。
  『哇哈哈,沒想到妳居然能承受得住,真讓我驚訝!』
  「嗚……」
  蒂娜用槍來支撐著自己,雙眸中的戰意沒有絲毫減少。敵人降落地面的期間就是機會,於是她又重新拿起〈布里歐奈克〉——
  『不過,不管怎麼樣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的雙腳突然失去了力氣。
  「什麼——」
  腳已經撐不住了嗎——蒂娜連忙想要驅動雙腳,想不到無力感卻立刻傳遍了全身,令她光是依靠槍支撐身體不要屈服,就使盡了全力。
  『哇哈哈哈哈!寄宿在我《天命書版》裡的《風魔帕祖祖》的權能就是「風」和「病」!至今放出的風彈也混了瘴氣進去啦!』
  阿爾文發出含糊不清的嘲笑,而因此顫抖的鎧兜深處,一道戲弄般的視線直直望向蒂娜。
  『因為我在之前的那次讓妳受過「無法痊癒的傷」,所以妳也多少有在注意,但除了直接攻擊外,還是有其他辦法的。嗯,畏光的庇護還在時的確是難以奏效啦——不過只要剝掉它,就是這種結果。』
  「唔、嗚嗚……」
  『妳就放心吧。現在只是抵抗力被奪走,然後身體發冷而已。等到畏光回來,就會恢復了……不過那也要妳在畏光回來時還能沒事囉。』
  阿爾文逐漸走近,異形的鎧甲隨著他的動作發出響亮的聲音。
  遭受無力感及冷意侵蝕的蒂娜,只能難看地望著那漸漸靠近的威脅。
  『……嘖,妳這女人真的很讓人火大。』
  阿爾文似乎看不順眼蒂娜的這種態度。
  『明明是個弱到不行的女人還敢這樣,真讓人火大。妳那眼神是怎樣?』
  阿爾文屹立在蒂娜眼前俯視她,不悅的聲音從鎧甲內傳了出來。
  『弱者不是也有屬於弱者該有的眼神嗎?不曉得選定自己的神格名字,武裝是借來的,完全引不出權能,這種不完全又半吊子的〈聖楔者〉,為什麼能用那種眼神看我?給我再害怕些啊,再抖得厲害些啊,用更加悲慘的目光,可憐地求我饒命看看啊?』
  「…………然後呢?」
  『啊?』
  「求你饒命的話會怎麼樣?你是那種會放過求饒之人的男人嗎?」
  『…………』
  「當然不可能,所以這種行為是沒用的。而且——不論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求饒的。即使我開口乞求你就會放過我,也是一樣。」
  『…………』
  「我……要戰鬥!我是為了戰鬥,為了勝出才會來到這裡的!直到最後的那一瞬間到來,我都不會放棄戰鬥!也絕不會從戰鬥中逃走!」
  『……是嗎?』
  阿爾文說完後,便踹了下蒂娜的腳,這次她真的彎下膝倒在了地上。
  「唔……」
  她又被踢了一腳,變成仰躺。
  阿爾文舉起有著尖銳爪子的手甲,炫耀似地展示給她看。
  『我決定了,先把妳那令人火大的眼珠子挖出來,然後再展開漫長的忍耐大會,妳能忍著慘叫聲多久呢?』
  殘暴的笑容隨著帶有黑光的爪子一起往蒂娜的臉落下。
  蒂娜瞪著那輕易就能撕裂女性肌膚的鉤爪,腦中倏地浮現星一郎的臉。
  ——為什麼、現在……會想起那種男人呢……
  沒有戰鬥理由,又欠缺覺悟的男人。為什麼自己處在這樣的困境時,會想起那個男人?
  ——……可是,那個男人……完全沒有說過喪氣話。
  就算被打倒無數次,他都會站起來,一次又一次地朝著自己攻來。
  ——一次都……不曾嘲笑過我……
  不知神格之名的〈聖楔者〉,只是從兄長那裡借來最強權能、不自量力的傢伙。每個人都嘲笑蒂娜,說她是『擁有最強之力的最弱〈聖楔者〉』。為了挽回兄長的名聲,為了讓兄長醒來,她設法想要獲勝,卻遭受所有人嘲弄。
  但只有那個男人……只有星一郎沒有笑她。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星一郎似乎能夠理解自己的願望。
  ——……真應該、道個歉的……
  蒂娜凝視著逼近過來想要挖走自己右眼的鉤爪,心裡感到有些許遺憾。
  『哇哈哈!來,讓我聽好聽的慘——呃!?』
  異形的甲胄消失在視野中,阿爾文被從旁介入的完美奇襲給打飛了。
  而出現在蒂娜視線中的,換成了自己剛剛才想起的男性側臉。
  「……太好了,趕上了。」
  星一郎對蒂娜露出了笑容,那張笑臉令人完全聯想不到他現在正衝進了戰場,蒂娜只能愣愣地回望著他。


  3

  確認蒂娜平安無事,全速衝來的星一郎總算打從心底鬆了口氣。人雖然有些衰弱,卻沒有受到致命傷。
  為了幫助她站起來,星一郎伸出手。
  「妳站得起來嗎?」
  蒂娜驚訝得瞪大眼睛一段時間,最後憤怒地瞪著他伸出來的手。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蒂娜撐著槍起身,以此行動表示自己不需要幫助。她跪在地上,一面吐出粗重的喘息,一面抬頭瞪向星一郎。
  「……你不是沒有戰鬥的理由嗎……沒有覺悟要勝出的傢伙,就別踏入戰場!趕快離開!」
  蒂娜的回答與星一郎預想中的一模一樣,這令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蒂娜看到他的反應,表情跟著愈來愈不滿,星一郎卻對她這麼說:
  「——我的確沒有戰鬥的理由,因為那個理由在一年前就已經消失了。」
  看著那張即使驕傲,卻又藏著悲傷的表情讓他心痛,為了以後成為保護的那一方,而不是總處在受到保護的位置上,所以他才想要變強。
  可是,他失去了自己想要守護的姊姊。
  不過,如今眼前有位少女,她的表情與自己想要保護的姊姊完全相同。
  她是個發誓要守護重要之人而前往迎戰的人。
  「——我沒有要復活姊姊的意思。挽救失去事物的生活方式,就是在侮辱姊姊的生活方式。我——想要可以往前進的願望。」
  星一郎單膝跪地。
  蒂娜困惑地回望視線與自己同高的星一郎。
  「我一直都在找尋新的理由——也就是新的願望。不對——我是在找能令自己湧起保護念頭的某個人,然後我現在找到了。我想,應該是找到了。」
  說完後,星一郎朝著蒂娜低下頭。
  那模樣就宛如——對,宛如一個面對君主的騎士。,
  「——蒂娜,我希望妳能讓我協助妳戰鬥。」
  「……什、麼……?」
  「我希望妳能允許我保護妳,希望妳能給予我理由,希望——」
  即使心裡覺得有些做作,但這毫無疑問地是自己的真心話,所以星一郎仍是開口說道:
  「——希望妳能讓我成為妳的騎士。」
  感受到蒂娜屏息的氣息,星一郎抬起了臉。
  或許是太過詫異,蒂娜的眼睛和嘴都愣愣地張著,整個人茫然自失。但一感覺到星一郎的視線回到自己身上,她急忙板起臉,重新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麼反駁。
  「啊……那……這……這是什麼意思……你、你是在戲弄我嗎!?」
  她憤怒地揚起眉毛,對著星一郎怒吼。
  「用這種、這種理由……你是要以這種理由戰鬥嗎?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戰鬥!?」
  「嗯。」
  「這樣太異常了!在有可能會死的戰鬥做這種要求……這樣根本不符合比例原則!你的願望根本無法與你的性命相比!」
  「妳不也是為了不是自己的某人而想要獲勝嗎?」
  「這……因為兄長是我的家人啊!」
  「所以啦,那也是我想保護妳的其中一個理由。我也認識一個為家人賭上性命戰鬥的女性,也很熟悉她的表情。」
  「……你是……認真的嗎?」
  「嗯。」
  「……我、我有那麼值得你保護嗎?我……我、我很易怒,還很冒失……」
  「嗯。」
  「嘴、嘴巴還很刻薄,也說不出體貼的話!連說話方式都是這樣……而且,我還對你……」
  「只有這樣嗎?這就沒了?我覺得還有很多其他的啊,像是有起床氣或意外地漫不經心之類的。」
  「不、不要在這裡說那些啦!」
  蒂娜抱怨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恢復了精神,她注意到自己叫了出來,連忙堵住了嘴。她看著在眼前微笑的星一郎,對他投以憤恨的視線。
  「……我討厭你。」
  「嗯。」
  「態度很沒主見,個性也不毅然,以為你對女性溫柔,卻只是委婉地在應付對方而已,看起來很認真卻有戲弄別人的習慣……明明是男人卻擅長煮飯洗滌這一點也令人生氣。」
  「最後那一句話,我就當作妳是在稱讚我吧。」
  「……我一定會常常對你抱怨,也沒有可以支付給你的報酬……即使是這樣,你還是想要保護我嗎……?」
  「這就是我的願望。我不想讓妳為了保護家人而戰的神情因為痛苦及悲傷而扭曲,也不想讓它因為絕望和失望而消失。」
  「…………」
  「我相信妳的表情絕對是這個世上最驕傲的,但同時也隱藏了憂愁。那個神情總有一天,一定得是迎來完美結局的笑臉才行。」
  「…………」
  「蒂娜・查連喬,請讓我成為妳的騎士,請妳實現我的願望,讓我、能為了守護到最後而戰。」
  「…………我明白了。」
  蒂娜點點頭,接著站了起來。被削去的畏光光輝已經回復,她的站姿也重新充滿信心。蒂娜一臉凜然地眺望還單膝跪在地上的星一郎,接著深吸一口氣。
  「——宿儺星一郎!我就實現你的願望!由我來成為你的理由!然後我在此發誓!只要你守護的意志不曾消失,那我勝利的意志也絕不會消失!從現在這個時候開始,我與你就是命運與共的劍和盾!我們將一同戰鬥,一同勝到最後!」
  「——遵命。」
  星一郎靜靜地頷首,並再度深深地低下頭。
  看著他這些舉止的蒂娜,臉頰被並非憤怒和緊張的感情染紅——在星一郎確認原因之前,變成泥水的庭園池水便噴上天空,發出巨大的聲響。
  『嗯————哈哈哈!你來啦,臭小鬼————!能和你再會,我很高興喔——!!』
  「是嗎?」
  星一郎被畏光的光輝圍繞,右手也浮現了『神』的刻印。他站起身,目光冰冷地仰望飄浮於半空中的異形甲胄。
  「我卻一點都不高興,阿爾文・巴伊斯。」
  『好冷淡啊。話說回來,你能光憑聲音就認出是我,這真的讓我很高興喔。』
  「也沒那麼難,會用這種沒品方式說話的人畢竟不是那麼常有的。」
  『……嘿嘿?你也真敢說啊……!』
  〈惡風魔鎧〉似乎反映了阿爾文的內心,蠢蠢欲動。甲胄各處都發出尖銳的聲響,那不是恨到咬牙切齒的磨牙聲,而是鎧甲互相摩擦的聲音。
  見到阿爾文暴怒的樣子,蒂娜以半是愕然的視線看著成為自己「騎士」的少年。
  「……看來我的騎士有刺激別人的才能。」
  「沒有一個騎士能夠看到主君被人所傷還不發怒的,我的公主。」
  「不、不要叫我公主!好難為情!」
  「關於稱呼方式就晚點慢慢商量——要來了!」
  「嗚——嗯,我知道了,星一郎!」
  聽見她稱呼自己的名字,星一郎漾起淺淺的微笑——但他立刻收起笑意,踢了下地面。
  緊接著,無數的「風彈」宛如要追趕星一郎般地落下。
  『哇哈哈!你還是跟之前一樣,仍然只憑肉身就進攻,但動作靈活!那這樣如何!』
  飄在半空中的阿爾文羽翼上的炮口目標自星一郎身上移開,對準了目前還未擺脫瘴氣影響的蒂娜。
  『喝!』
  動作還沒恢復靈敏的蒂娜舉起大槍,採取防禦態勢,星一郎急忙改變方向,以拳頭迎擊朝她落下的無數「風彈」。
  星一郎的拳頭上覆著有如手套般,確實注入純粹「守護」意志的魔力塊,打落所有的「風彈」。
  『挺能幹的嘛。』
  「這沒什麼。」
  揮開沙塵和魔力光的殘渣,星一郎回瞪阿爾文。
  「威力倒另當別論,但跟蒂娜的『魔彈』相比,準頭和軌道都太馬虎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比蒂娜差』。被星一郎這麼一說,阿爾文的鎧甲又再次吱嘎出聲。
  『哇哈哈……雖然你很敢說,不過保護一個礙手礙腳的女人,原本能避開的東西也會變成避不開啊。』
  「…………」
  「雖不甘心,但阿爾文說得沒錯,星一郎。」
  星一郎偏過頭去瞧了瞧身後,被他保護著的蒂娜正一臉複雜地望著他。
  「……我是很高興你發下那樣的誓言,但我很討厭只能被保護。若是會礙手礙腳的話,不然把我當作誘餌好了。既然你遵從我的意志……那就為了勝利而行動吧。」
  「…………」
  「這是戰鬥,受傷或疼痛的覺悟,我一開始就有心理準備了。」
  「………………的確,這是戰鬥。不管是從弱小的敵人開始排除,還是拿同伴為餌引誘對手,都是非常正確的策略。」
  見星一郎靜靜地點頭,蒂娜的身體倏地僵住。
  星一郎慢慢地轉過身,正面與阿爾文對峙。連從空中俯視地面的異形鎧甲,也畏縮似地顫抖。
  星一郎現在就如同即將狂暴怒吼的野獸,露出了利齒。他總是態度隨意,平常也都是一副無法捉摸的沉穩表情,不過一旦將感情表露出來,那狂亂到令人聯想成野獸的怒氣足以令觀者退縮。
  「所以,我只是擅自在生氣而已。我要遵從我自私的感情,打敗想要傷害我重要事物的你——阿爾文・巴伊斯。」
  『哼…………哇哈哈哈……你試試看啊——————————!』
  阿爾文發出能夠明顯感受到怒氣的聲音,同時將構築羽翼的炮筒對準地上。他會如此憤怒,或許是無法容許自己差點被星一郎的氣勢吞沒吧,即便時間只有那一瞬間也一樣。
  「呀——星、星一郎……?」
  被星一郎硬是拉到身邊的蒂娜以困惑的聲音問道,但星一郎在回答前就快步退離那一處。下一秒,「風彈」之雨將地面打得面目全非。
  「星、星一郎————!?」
  「可別咬到舌頭喔。」
  蒂娜猛然被星一郎抱住腋下及膝部——也就是所謂的公主抱——發出破音的聲音,而星一郎只回了一句話便使出全力狂奔。雖說是女性,也是抱著一個人,儘管如此,星一郎還是跑得飛快。「風彈」追在星一郎身後,將地面砸出了好幾個大洞。
  『哇哈哈!怎麼啦!?連書版都找不到的〈聖楔者〉!』
  阿爾文經過擴音的一番話沒受到猛烈的爆炸聲影響,響遍了二条城整區。
  『反正,權能無法覺醒的傢伙無論聚集多少,也不是真正的〈聖楔者〉的對手!』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下來啊!你一直飄在空中,就好像是在害怕耶?」
  星一郎並沒有特別大聲怒吼,但阿爾文似乎刻意在聽他的聲音,發出刺耳的笑聲回應他的話。
  『哇哈哈哈哈!好廉價的挑撥!雖然令人不爽,但你的拳頭可以輕易打碎〈聖楔者〉的畏光庇佑,對身穿〈惡風魔鎧〉的我來說是非常有效的威脅……所以!我要像這樣不斷地進行最大限度的爆擊!』
  「——你的頭腦和那粗野的言行相反,倒是意外冷靜呢。」
  「星、星、星一郎——!」
  一轉回視線,星一郎便發現被自己抱起的蒂娜已經滿臉通紅。
  橫抱她的自己正是她討厭的男人——察覺到蒂娜的想法,星一郎誠摯地道歉。
  「對不起,不過還是請妳忍耐一下。」
  「對不起?忍耐!?」
  蒂娜的臉愈來愈紅,以不輸給身後逼近的爆炸聲的音量怒吼道:
  「怎麼可能忍耐!我雖然接受了你的願望,卻不是為了要一直被保護著才接受的!而是為了與你共同戰鬥才接受的!並不是為了像這樣被當作公主對待!」
  「……呵呵。」

  「你笑什麼!?」
  ——選擇妳果然是正確的,蒂娜。
  星一郎在心底悄悄低語道。
  雖說蒂娜的固執脾氣還是那樣,但她的精神仍是崇高的。正因為蒂娜不會那麼簡單地就讓自己保護,才值得星一郎這麼做。
  「既然會造成妨礙,那就放我下去!我的畏光已經恢復,瘴氣也沒了。現在的話應該不至於被打倒——」
  「那可不行。」
  「星一郎!」
  「為了獲勝,妳的力量是必要的。」
  聽到這句話,蒂娜便噤聲了。
  「只有我,或是只有妳,是打不倒那傢伙的。」
  「……你有計畫嗎?」
  一見到星一郎點頭,蒂娜那雙藍色眼眸便燃起戰意的火苗,嘴也跟著抿緊。
  「……讓我聽聽,星一郎。聽聽你的計畫——那個能夠獲勝的方法。」

  『哇哈哈哈哈哈!逃吧逃吧!』
  阿爾文一面持續往地面爆擊,一面嗤笑。
  二条城的二之丸庭園曾因那份美麗而安撫了許多人的內心,現在卻已經成了看不出過去外觀的戰場。在沙塵飛舞的戰場中,阿爾文追著敏捷地到處逃跑的未覺醒〈聖楔者〉二人組,並在權能武裝〈惡風魔鎧〉裡頭發出響亮的嘲笑聲。
  阿爾文討厭弱者,更討厭明明弱小卻敢反抗自己的弱者。
  弱者的行為就該像個弱者。他們該把額頭抵在地上,用可憐的聲音乞求饒命。這才是弱者正確的存在方式。
  所以阿爾文對蒂娜・查連喬抱持著幾乎算是唾棄的厭惡。
  『擁有最強之力的最弱〈聖楔者〉』——他本來是想讓有所誤會的蠢笨弱者體會到自己的自不量力,但那個女人無論是在第一次的襲擊,還是第二次的這場戰鬥中,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的舉止。不僅如此,到了生命即將被奪的那一剎那,她對於勝利的戰意仍完全沒有衰退。
  明明是個弱小的女人,為什麼不請自己饒命?
  因此,阿爾文便更是激烈地玩弄對方。他一直行動,若沒讓對方搖尾乞憐,沒讓那張傲慢的臉因絕望而扭曲,他就咽不下這口氣。
  而阻撓他這些行動的那個小鬼也是一樣。
  弱者沒有受人保護的權利,不能讓人守護。
  那兩人與阿爾文的原則相違背,所以若不讓他們實際感受到絕望的力量之差,知道自己的卑微及弱小——
  『我就痛快不起來啊————————————————————!』
  阿爾文擊出更為強力的「風彈」。
  令人聯想到蕈狀雲的爆炸煙霧乍然噴出,戰場被飛塵所掩蓋。
  『嘖,用風吹散這些吧。』
  為了讓戰場的視野恢復原狀,阿爾文擊出幾顆魔力彈貫穿飛塵。兩人沒有上前迎擊,而是用覆在身上的畏光庇佑防禦。
  『在那裡嗎!』
  魔力彈一打過來,飛塵便遭到新的暴風吹散。
  蒂娜正用槍的槍尖指著阿爾文,產生新的「魔彈」,往他的方向擊去。
  『沒效的啦!』
  阿爾文無視飛來的「魔彈」,再次開始使出爆擊。蒂娜一溜煙地逃走,而那個自大的少年——宿儺星一郎卻沒有現身幫助她。
  『把那個女人當作誘餌了嗎?躲起來是打算做什麼?』
  阿爾文四處眺望展露悲慘姿態的二条城二之丸。他知道兩人剛剛張開防諜用的結界,暗地在說些什麼,明顯是在制定某種計畫。
  比起特級異能——真正的「妖精之眼」,給予〈聖楔者〉的靈視能力便相對地有些遜色,不過還是能夠看破大部分的隱形。目前尚未覺醒的〈聖楔者〉所施展的隱形術,應當是無法瞞過阿爾文的雙眼——然而他無法在戰場上找出蒂娜以外的人影。
  『他實際上應是躲在某處了吧。居然如此巧妙地抑制住氣息及畏光,一定是有什麼企圖……』
  在阿爾文瞪視地面的期間,蒂娜仍斷斷續續地朝他擊出「魔彈」。雖然這些攻擊對〈惡風魔鎧〉不痛不癢,卻有種蝨子聚集在自己身上的不悅感不斷累積。
  『這個……弱到不行的女人!』
  一部分炮筒對準蒂娜,像是要驅趕蒼蠅似地擊出粗略的攻擊。
  在附近著地的「風彈」衝擊波把蒂娜吹得東倒西歪,但她仍站起身,立刻又把槍朝向阿爾文放出「魔彈」。
  阿爾文即使心裡煩悶,也沒讓攻擊只集中在蒂娜身上。
  現在,讓他最為警惕的是宿儺星一郎。那名少年拳頭的力量,能夠輕易破除〈聖楔者〉的畏光庇護。只要畏光的庇護不被打破,權能尚未覺醒的〈聖楔者〉使出的魔術就不足以畏懼。想到這裡,他便能想像得到為何那個女人會重複不知有沒有效果的攻擊。
  大概是想用這種方法使自己惱火靠近地面,然後發動奇襲吧。
  不過,自己是不會中計的。那個小鬼就連召喚隨騎都辦不到,更別說是顯現權能武裝了。只要不靠近地面,他們就沒有有效的攻擊手段。
  『在哪裡?是躲到哪裡去了,可惡的小鬼……啊,煩死了!』
  阿爾文像是要驅趕重複擊出「魔彈」的蒂娜般,將視線轉過去,此時,有東西纏住了阿爾文的腳。
  『哦?』
  那是鋼索,而且還使用過術式強化。那東西用力地繃緊,想把阿爾文的身體拖下地面。
  『唔、哦……這是從哪裡……』
  鋼索來自於勉強殘留的二之丸影中。
  『是哪裡嗎!』
  阿爾文把背後的羽翼對準鋼索射來的方向,將以高壓壓縮到極限的特大「風彈」輸入炮管。
  『給我爆炸吧!!』
  「風彈」發射。
  殘留的二之丸建築物瞬間變回魔力光冉冉上升,那些磷光接下來就被爆炸的煙塵盡數吞沒,地面上便多了個巨大的凹陷。
  『哇哈哈!你還活著嗎?因為你躲起來了,我的攻擊才變得草率啊。要是真的直接命中,那之後的樂趣——』
  等煙塵轉淡,剛形成的特大凹坑便顯露了出來,目睹其中變化的阿爾文話說到一半就中斷了。
  他以為被埋在那裡的會是宿儺星一郎,坑裡卻沒有類似他的人影。半埋在沙土裡的,只有鮮紅裝甲的隨騎。
  『剛才的鋼索是那輛魔導機的嗎……!那傢伙跑到哪裡去了!?』
  他馬上就找到了對方。
  星一郎就站在蒂娜面前,看著自己。
  『什——』
  在他說出「什麼」前,對方就行動了。
  站在星一郎身後的蒂娜把大槍的槍尖朝向星一郎的後背。
  「來吧,蒂娜!」
  「嗯!我要上囉,星一郎!」
  累積下來的魔力彈連續爆炸,推動星一郎的背,毫不留情的爆炸風壓一口氣把他送上了天空。
  『瘋——』
  他們瘋了!
  但阿爾文只把炮口對準了其中一人,因此來不及迎擊。星一郎轉眼間就揮起帶有魔力塊的拳頭,逼近阿爾文的眼前。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唔——』
  千鈞一髮之際,阿爾文讓自己的身體從飄浮狀態瞬間墜落下去,使得星一郎的拳頭揮空。
  ——竟然讓我嚇了一跳!
  阿爾文準備重新將炮口對準星一郎毫無防備的腹部——
  『怎——』
  像是要追著星一郎而飛來的另一顆魔力彈,強行改變了星一郎的軌跡,他被蒂娜從旁擊來的魔力彈打中身體,往阿爾文的方向降下來。
  『——麼可能——!』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嗤機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覆蓋了濃密魔力塊的左拳打中阿爾文的胸口,畏光對上畏光,擁有聖人資格者帶有的不可侵犯之庇護正環繞著支配圈互鬥,結果——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阿爾文本該在輸出力上勝出的畏光防護被打碎,可是星一郎的攻擊還未結束。他再次舉起右手——
  「哦哦哦哦哦哦哦!」
  凡人的拳頭越過畏光庇護上的洞,打中了黑色的胸甲。
  『唔——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爾文的〈惡風魔鎧〉,是使用以魔力取得實體的MAR技術所編寫而成的,它的強度不僅限於魔術方面,連物理上也以堅固的剛度為傲。鎧甲彷彿是在展示自己的堅韌般,星一郎的拳頭不僅破皮,肉也跟著裂開,噴出鮮血。但是,構成魔鎧骨幹的術式情報受到強烈「攻擊」的意志侵蝕,開始產生裂痕。這套曾經保證過連戰車炮的直擊都能承受的黑色甲胄,逐漸還原成了魔力光。
  『這個、特性……你這傢伙!是與「噬神」相關的神格——』
  阿爾文擊出「風彈」,想早一刻打落眼前的少年。星一郎並沒有在半空中有所行動,而是被近距離的攻擊削弱了閃著虹色光輝的畏光,人也被打飛了出去。
  阿爾文急忙碰觸自己的胸甲,然後解開構成,露出一部分的肉體來。真是九死一生,還差一點點他就要受傷了。
  『這個……可惡的傢伙!!』
  為了給星一郎最後一擊,阿爾文重新轉向呈旋轉狀態墜落的他——
  『嗚啊!?』
  綻開的胸甲受到衝擊,痛得阿爾文渾身顫抖。
  當阿爾文反射性看向地面的時候,他的思考變成一片空白。
  數量多到計算根本毫無意義的魔力彈朝著阿爾文逼近,即使瞄準的技術精湛,這種魔術對〈聖楔者〉幾乎等同於無害。可是隸屬魔力不可入侵防禦圈的畏光庇護已經——還有為了顯現權能的魔鎧也——
  『蒂————————娜・查連喬————————————————————!』
  緊接著,所有的「魔彈」按照預定,打中了阿爾文鎧甲的綻開之處。

  畏光庇佑和魔鎧裝甲都破損的肉身遭受魔力彈攻擊,被打飛的阿爾文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巨大的拋物線,在二条城的本丸附近落下。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異形的甲胄直到消失於蒂娜的視野為止都沒有動作。
  「……贏了嗎……?」
  蒂娜幾乎是下意識地這麼低語。
  既然要赴戰,她給自己強加上了必定要贏的枷鎖,下定決心要拚上性命去取得勝利。
  可是像這樣成功擊退敵人時,湧上蒂娜心中的心情卻是『無法置信』。
  (……是因為、我在心裡的某處認為即使輸了也『無可奈何』嗎?)
  在自己裝作強硬的心中角落,其實已經接受敗北了嗎?
  事到如今,她才不由自主地想嘲笑自己的懦弱,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卻沒有勾起自嘲的笑容。
  「………………我贏了嗎?」
  蒂娜轉過頭,看到星一郎正扯著破爛到幾乎變成破布的衣服走近自己。雖然他看起來疲勞不堪,卻沒有看到顯眼的傷勢。
  即使是在這一個禮拜中一直鍛鍊他的蒂娜,也為他的強壯感到咋舌。
  所以,蒂娜對星一郎露出了打從心底感到詫異的神情。
  「……你還真是強壯得令人訝異,早知道我就不該手下留情。」
  「…………妳有手下留情嗎?」
  星一郎一面撫摸後背,一面嘟囔。
  「我一點都沒感受到妳有手下留情耶?反而好像包含了恨意……」
  「你會這麼想,是因為自己覺得內疚吧。」
  蒂娜強硬地這麼回應後,倏地轉過身。
  「走囉,在回收被打敗的〈聖楔者〉神格和神性之前,戰鬥都不算結束。」
  「……妳還真會使喚人……」
  星一郎像是想表露無奈似地口吐嘆息,走在蒂娜身旁。蒂娜斜眼望向他,不動聲色地在心裡苦笑。
  (……不能輸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他說了要保護自己。
  他明確地說了,自己成了他的理由。
  那麼,自己就必須展示出與這個少年——宿儺星一郎的理由相符的價值。
  所以,不能再抱著像是『無可奈何』這種接受敗北的心情。
  蒂娜重新在心底發誓要取得『勝利』。


  4

  兩人離開已經成了空地的二之丸,踏入因為戰鬥餘波而開始破裂的二条城本丸。
  他們馬上就看出阿爾文墜落的場所,本丸御殿的中央附近正飄著實體幻像還原的魔力光殘渣。
  兩人繞過庭園靠近,如他們所料,本丸的幻像出現大範圍的缺損,發出黑光的異形鎧甲就仰躺著倒在中央。
  他身旁有個沒看過的女人身影。那是個身穿黑色禮服的女人,那通身的黑在白晃晃的月光下非常顯眼。
  星一郎停下來,蒂娜也警惕地止住腳步。
  星一郎對站在阿爾文身側的那名女子投以毫不隱藏敵意的視線。
  女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視線,把臉轉向星一郎,露出妖豔的微笑。
  「竟然這麼快就再見啦,宿儺星一郎。」
  「……你認識她?」
  蒂娜重新舉好長槍問道,而星一郎忍著心底的厭惡點頭。
  「嗯……之前被她夜襲了。」
  「什麼——夜、夜襲?」
  蒂娜嚇了一跳的反應就如星一郎預想的一樣,但看到她的視線緩緩往下移,令星一郎疑惑地歪起頭。
  「……你該不會……已經……?」
  「我還是清白的!!」
  星一郎察覺到蒂娜在擔憂什麼,慌張地搖頭否認。
  看到兩人的互動,女子咯咯地笑了出聲。
  「啊哈哈哈哈!為了他的名譽著想,我話先說在前頭,他還是個處男呢。可惜啊,就只差一點了。」
  蒂娜的目光因為女子的這番話而轉為嚴厲,不過見到星一郎的神情明顯因為憤怒而僵著,困惑地皺起眉。
  「星一郎?」
  「……那傢伙,化成姊姊的外貌來誘惑我……偏偏是用姊姊的樣子!」
  聽了星一郎猶如硬擠般的聲音,蒂娜也不悅地瞪向女子。
  「那就是妳的權能嗎……妳就是這樣把那個男人變成傀儡的?」
  星一郎在內心點頭認同蒂娜的話。
  阿爾文知道自己還沒找到書版的事,也知道自己本應還未報上的名字。既然如此,那就是有人告訴他這些事的——亦即監視自己和蒂娜的人物。
  女子慢慢地漾起笑容,但那絕不是能令人放心的表情,而是感覺黏黏糊糊、幾乎可以滴出黑暗惡意的笑。
  「嗯,沒錯。」
  「用淫穢的夢境來哄騙並操縱男人……是『夢魔』的神格吧,這個惡劣的女人……!」
  「好蠻橫的說法。可是說到哄騙男人,妳不也是一樣嗎?」
  女子這麼說完,並看著星一郎。她的臉是笑著的,那雙眼裡卻似乎存在著惱火的色彩。
  「我很受傷喔,你掙脫我——蕾拉・維克斯的誘惑,所選的竟然是那麼無趣的女人。」
  「……會嗎?」
  對於這名侮辱姊姊,現在又侮辱蒂娜的女子,星一郎回以諷刺的笑容。
  「在我眼裡,妳才是個無趣的女人。比起假借其他女性的外貌來誘惑他人,既卑鄙又陰險的妳,不坦率卻耿直的蒂娜可是好上萬倍。」
  「……不坦率這個詞是多餘的!」
  蒂娜漲紅著臉打了星一郎的頭。
  蕾拉看到兩人這副模樣,臉上的神情這回真的因為不悅而扭曲了起來。
  「……夠了,我本來對你還多少有點興趣的……你們就在這裡消失吧。」
  蕾拉舉起了右手,那隻手上還纏著精緻的金屬蛇。
  倒在地上的阿爾文緩緩地爬起身,宛如被她的動作引誘般。
  『哦……哦哦哦哦……』
  空洞的聲音從裂開的鎧甲縫隙間漏了出來,只憑這個聲音,誰都能理解阿爾文是被操縱了。
  「你們覺得,為什麼我要率先選阿爾文這種毫無價值的男人作為人偶?那是因為《風魔帕祖祖》的神格對我來說真的很方便。」
  捲在蕾拉手上的蛇因動作發出了沙沙聲。
  阿爾文的身體倏地抽搐。
  「呵呵……《風魔帕祖祖》是奪去性命的惡靈之王,然後寄宿在我身上的神格也一樣——奪去身負調節生命誕生之責的人類性命,『地母神的眷屬』。然後把『地母神的眷屬』這個神格與其共鳴——就能辦到這種事。」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這道震動空氣的叫聲宛如從縫隙中吹進的風。阿爾文之前那般散發出的纏人惡意,如今已經絲毫不剩。
  「好了,我的人偶!盡情發揮你的力量吧!」
  畏光的光輝從蕾拉身上散發出來。
  阿爾文也有如共鳴般地發出畏光的光芒,一邊發出空虛的咆哮,一邊飛到上空。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在眩目的虹色光輝綻放之後,阿爾文的身體開始散發出滲著不吉之黑的強風。那風不只是從阿爾文的羽翼,還從甲胄的裂縫間慢慢溢出,源源不絕,沒有止境。
  「這是……瘴氣!?」
  瞇起雙眼看著強風的蒂娜脫口說道。
  本丸庭園的樹木急速枯萎,連草地都成了枯草,露出地表。不只是這樣,連泥土都開始生病。失去水分、變得乾巴巴的泥土被黑色的風捲起。枯樹一棵棵地連根都一起腐爛,耐不住風壓而連連倒下。
  「如何?把『病』這項權能發揮到最大極限的《風魔帕祖祖》的瘴氣?」
  蕾拉的聲音隨著黑風傳來,但她本人的身影隱藏在呼嘯的瘴氣對面,無法判斷位置。
  「唉,我本來沒有想要使出這種程度的瘴氣,因為這對人偶的負擔也很大……不過反正也只是人偶罷了。」
  黏腻的笑聲在不停腐爛的景色當中迴盪。
  「那麼,嗯,我就告辭了。你們就盡情地體會痛苦吧……」
  笑聲逐漸遠去。
  「等等!妳這卑鄙小人!」
  蒂娜本想追上去,腳卻突然不聽使喚。
  「蒂娜!」
  星一郎立刻想上前支撐,腳卻也開始跟著無力。
  兩人彼此以像是糾纏在一起的姿勢倒下。
  「唔……這、是……」
  保護兩人的畏光光芒急速減弱,彷彿就連庇護之光都開始罹病似地,虹色的薄膜一點一點地失去亮光,變成了如同被蟲蛀出許多小洞的狀態。
  「瘴氣太強了……這樣的話……咳咳!」
  蒂娜似乎是想吐,但從嘴巴吐出的卻是黏腻的咳嗽。愈咳,她的身體就愈是彎曲,最後終於像是咳得受不了般倒下了。
  「蒂娜……咳……」
  星一郎一邊不住地咳著,一邊靠近蒂娜。倒下的她臉已經完全發青,身體不停地發抖,看起來正是患病的狀態。
  星一郎也一樣。
  激烈的惡寒也令星一郎的身體開始顫抖。
  「唔……咳咳、咳……蒂娜……」
  星一郎覆在她身上,想著至少讓自己成為擋開「疫風」的盾牌,可是這樣也只是杯水車薪。
  就算明白這一點,星一郎也束手無策,連站起身的抵抗之力都已經遭受侵蝕。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阿爾文空虛地叫著,他身上的鎧甲宛若耐不住內壓般開始空洞地膨脹,看來是有連鎧甲都能噴開的龐大瘴氣在內側亂舞。從裂縫漏出的瘴氣更濃,勁勢也逐漸增強。
  等到那套鎧甲被彈飛時,到底會有多少瘴氣降臨在地面上?
  星一郎仰望眼前膨脹的災禍,意識卻無情地被黑暗吞沒——

  ※  ※  ※

  『——喂喂,你這麼簡單就被幹掉的話,故事不就爛尾了嗎?』
  等星一郎猛然恢復意識時,已經站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場所。這是個一片漆黑的空間,他就站在無法見底的黑暗水面上,愣愣地環顧周遭。
  「這裡是……」
  『這裡是你的「精神深淵」。』
  他一轉過頭,就看見一個自己不認識的男子,坐在凸起於黑色水面的小小岩石區上。
  說是不認識,但其實星一郎也無法清楚看見他的容貌。男子用一身破爛的斗篷從頭蓋到腳,無法看見他的臉。會說他是男的,也只是由聲音判斷出來的。
  「精神、深淵……也就是*集體潛意識嗎?」(譯註:為人格結構最底層的無意識,一般來說是不會意識到的。)
  『深淵就是深淵,是潛伏著離奇事物的離奇領域。』
  男子這麼說完,並聳了聳肩。
  『最近的人類總是一有什麼事就說是「集體潛意識」或「*阿賴耶識」之類的。在我看來,拘泥稱呼導致想像受到侷限就是人類的壞習慣……嗯,不過這大多也是我們的錯啦。』(編註:佛教用語,意識領域的一種學說。)
  「……然後呢,你是何人——不對,你是什麼東西?」
  逐漸明白過來的星一郎開始推測出眼前男子的真正身分。
  「你……就是寄宿在選擇我的《天命書版》裡的神格嗎?」
  『這答案在兩方面上都是不正確的。』
  男子的聲音裡混雜了笑聲。但不可思議的是,聽起來並不像是瞧不起星一郎,是因為男子的笑聲奇妙地令自己感受到了某種魅力和深遠的知性嗎?
  『首先,我並不是寄宿在你身上的神格,這傢伙才是。』
  男子說著,還指了指自己所坐的岩石區。
  『再來,不是你被選上,而是你自己做出了選擇。』
  「我自己……?」
  『人類擁有能夠選擇命運的能力,你以前曾向我證明了這一點。然後如今,你又選擇了命運。』
  說完,男子站了起來。
  『話雖這麼說,我就像是輸入你體內的力量及意志的剩餘渣滓,本來的職責也是鎮住《這傢伙》的鎮石……但你卻以自己的意志把《這傢伙》拉了上來,然後你也讓我看到了祈願與覺悟。所以,我不會再妨礙你了。你就盡情地使用吧,使用我最高的傑作和最後的孩子——《這傢伙》的權能。』
  男子腳邊的岩石區——不對,是沉於黑色水面的石版表面浮出了無數的楔形文字。浮起的文字散發出強烈的虹色光芒,將黑暗的空間及無法見底的水面染上五彩繽紛的顏色。
  『另外再順便說說另一件事吧。關於那個你發誓要守護的女人,我就把寄宿在她身上的神格之名告訴你。就算覺醒了,只有這件事也務必要記住啊。聽好囉,寄宿在她身上的混帳東西,就是《——————》。』

  ※  ※  ※

  「……嗚……」
  感受到惡寒造成的顫抖消失,蒂娜微微睜開了眼。
  在抬頭仰望的視線中,出現的是一道魁梧的背影。為了保護蒂娜而站起的那個身影,讓她想起了可靠的兄長之姿。
  「……兄、長……?」
  「——妳醒啦,蒂娜。」
  保護她的男子轉頭看向她,在認出那張臉是星一郎的那一瞬間,蒂娜急忙撐起身搖搖頭。
  ——居然偏偏把他跟克里斯兄長搞混!
  為了掩飾自己這一輩子的恥辱,她瞪向星一郎——
  「星、星一郎……你的身體……」
  或許是因為代替了蒂娜承受瘴氣,星一郎上半身的衣服已經破得在那晃來晃去。從幾乎成了破布的衣裳縫隙間,流出了醒目的光芒。以貫穿胸口的舊傷為中心,有文字——輝煌的楔形文字正一個個從他身上浮現。
  刻在〈聖楔者〉身上的楔,只有八芒星的『神』一個,然而出現在星一郎皮膚上的文字是『王』、『大地』和『深淵』——其他還有各種文字一一地浮起。
  這宛如他自己就是——
  「該不會……不是找不到……而是一開始就在……你的身體裡面嗎……?」
  蒂娜凝視星一郎,整個人嚇得瑟瑟發抖。
  「也就是說……書版與人融合了嗎!?這種事……」
  「詳細的解釋等等再說,首先是眼前的敵人。」
  她追著星一郎的視線。
  阿爾文飄在空中吐出黑風,輪廓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子。他像是承受不住自己產生的瘴氣,黑色鎧甲有如氣球般膨脹到極限,鎧甲的裂痕也時時刻刻地在擴大,「爆發」已經迫在眉睫。
  蒂娜用力地咬緊牙關。現在她被星一郎施放出的強烈畏光保護著,一旦離開這份保護,自己在那瞬間又會遭受瘴氣侵蝕吧。
  蒂娜悔恨地咬著牙,凝視自己捉著的權能武裝。
  「……真是沒用!如果是兄長,這種危機根本不值得一提……!」
  「那麼,就來借借妳哥哥的力量吧。」
  星一郎說完,便繞到蒂娜背後。他靠近蒂娜,像是要把人抱起似地支撐她站起身。
  緊緊貼在後背的男人身體令蒂娜忘了目前的情況,變得滿臉通紅。
  「星、星一郎!你到底要——」
  「——我知道了寄宿在我身上的神之名了。」
  抱起自己的星一郎把臉湊過來,在她耳邊呢喃。他的吐息令蒂娜的耳朵發癢,讓她「嗯」地發出了呻吟。
  「感覺真是不可思議……許多知識一點接一點地浮現在腦海裡。」
  「嗯……星、星一郎…………」
  「想起來……嗯,那就是種『想起來』的感覺。失去記憶的人在取回記憶的瞬間,就是這種感覺嗎?」
  「啊啊……星一郎……嗯嗯……」
  「在那個記憶中——蒂娜,也有選擇妳的神格之名。」
  「所、所以……!星一郎!?你剛剛說了什麼!?」
  「寄宿在妳身上的神格名字。聽好囉,蒂娜,寄宿在妳身上的神格就是《——》。」
  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蒂娜耳聞自己的心臟用力跳動的聲音。全新的心跳頻率傳遍全身,全新的感覺逐漸染上身體的每個角落。
  或許也跟上升的體溫有關,蒂娜體會到從出生以來從未經驗過、強烈的舒適熱度,令她感動不已。
  「……我知道……我瞭解……我明白了,星一郎!我!還有這個!」
  「來,蒂娜!現在就是施展妳哥哥的權能——妳的權能的時候!」
  「嗯!『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主神的武具《雷霆神槍馬林》啊!蒂娜・查連喬借助汝遙遠的末裔〈神槍布里歐奈克〉之名控訴』!」
  至今都算是借來的、就算詠唱祂的名字神槍神格也從不回應,可是,權能武裝現在回應了她的呼聲,精神抖擻般地振動。
  「『人類傳頌中的威武之光!灼燒上天之火!令地面顫抖的轟鳴!如今正是』——」
  蒂娜將手裡的大槍槍尖指向天空。
  「——『如今正是現身展示神威的時刻!』」
  在蒂娜握住槍柄的右手背上,『神』的刻印綻放出至今最醒目的光輝。
  〈布里歐奈克〉接受了魔力光,那寬廣的槍身發出聲響,隨即展開。權能武裝轉換型態,變成了擁有三個槍尖的槍——三叉戟,槍刃間還產生了小小的靜電,那些電氣能量眨眼間就增幅成好幾倍。
  「貫穿吧,〈光輝神槍〉!」
  蒂娜施放出的是,無論古今中外都被視為眾神力量象徵的——雷。
  光條由地上反過來升上天,當中蘊含的威力和大自然造成的威脅不相上下。
  激烈、猛烈且具有攻擊性的白光燒掉黑風,不斷地往前進。
  輝煌的雷擊撕裂捲起漩渦的黑風,刺穿浮在空中的阿爾文身體。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想不到,這記能燒去畏光光輝的雷擊,只勉強讓等同於自爆的濃密瘴氣威力減少,卻讓阿爾文發出了慘叫。
  扭曲頭盔中的空虛雙眼,望向那把纏有電光渣滓的大槍,以及身為其主的少女,還有挨近她的少年。
  「阿爾文・巴伊斯!」
  蒂娜將〈光輝神槍〉的三叉槍尖對準對方,叫道:
  「雖說你是被操縱的,但我還是不會留情!我要在此——討伐你!」
  『哦……哦哦…………』
  盔甲膨脹到極限,阿爾文空洞的呻吟開始激烈地顫抖。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意識本該已被奪走的阿爾文,發出了溢滿恐懼、半是瘋狂的慘嚎。
  黑風的威力變得更強,現在二条城舊址成了與沙漠沒有區別的沙地。
  即使如此,阿爾文就像仍是覺得不夠似地增加瘴氣的濃度,鎧甲不停地膨脹,甚至出現裂痕。每當裂痕增加,他就朝著周圍散出已經染成漆黑的風。
  「已經沒有時間了啊……星一郎!」
  「我知道,就用最大的力量——」
  「——燒盡所有的瘴氣!」
  蒂娜先是宣言,然後閉上雙眼。她將意識集中在刻於右手背上的楔,抵達從那裡延伸出來的通路。
  權能武裝——現在是以『布里歐奈克』為顯現神格出現的〈第二書版〉。蒂娜向寄宿其中,選定自己的原型神格說道:
  「『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舉世聞名的《至高聖王吉爾伽美什》啊!蒂娜・查連喬借助汝的大名發出召集!』」
  由星一郎帶回的那個名字——《至高聖王吉爾伽美什》。
  半神半人的王,受諸神寵愛的英雄,最早化為神話的人類。這就是選定蒂娜・查連喬的神格之名。
  可說是〈聖楔者〉原型的聖王給予選定者的,是『能夠借助其他神格之力的權能』。可使用兄長的神格《布里歐奈克》,也是因為有這個權能的緣故。
  「『遍布各處的眾神啊!請發揮各位如同深淵的慈悲,借給身為聖王代理的我力量!』」
  可是這終究只是借來的能力,要真正引出借來的權能是不夠的。
  ……若是只有她一個人,必定無法做到。
  「——星一郎!」
  星一郎宛如要回應她的呼喚,像依偎似地站到她背後,並將自己的右手伸向蒂娜的右手。
  「『神的威光啊!神的門鑰啊!刻有原型神話的《天命書版》啊!』」
  星一郎也向選定自己——不對,是寄宿於自己身上的神格發出呼喊。
  選擇他的神格,蒂娜早已知曉了,畢竟他的神格與選擇了蒂娜的《吉爾伽美什》有很深的淵源。
  「『英雄的天敵《完全的人類恩奇杜》啊!宿儺星一郎將代行汝的意志!』」
  《完全的人類恩奇杜》——
  被打造得與半神半人之王不相上下的存在,成為聖王的摯友,一起化為神話的神造人。
  這就是寄宿於星一郎身上的神格之名——

  「『英雄天敵兼地位同等之友!我也將成為幫助友人的領導之力!』」
  刻了八芒星的星一郎的右掌,與蒂娜右手背的刻印重疊在一起。經由通路,新的力量聯合,有如怒濤般流入蒂娜體內。
  「啊……啊啊!」
  星一郎的——《恩奇杜》的權能流了進來,那是無償的親愛與無限的肯定意志。還可以繼續,妳的力量並不只有這樣——以話語來表示的話就只是如此,可是無法包含在言語中的萬千意志,一點一點地染上蒂娜的細胞,進行催化,並給她勇氣。
  「啊……啊啊——!」
  好熱——好熱!
  身體跟心都好熱,像是燒起來似地。
  不知不覺間,蒂娜已經流下了淚水。
  只要有這個男人、有這個同伴在,就什麼都做得到,自己就什麼都做得到!
  由心靈深處翻騰上來的強烈思念,拉出了蒂娜沉睡的知識。
  「——『來吧,我的隨騎托雷古!成為我的雙腳、我的鎧甲和我的利牙吧!』——」
  蒂娜的隨騎遵從她的呼喚聲,穿破了瘴氣前來。
  蒂娜與星一郎一起跨坐上托雷古,解放隨騎備有的機能。
  「『我的隨騎啊,立起爪子,打開下顎!』」
  機械使役獸將隱藏在身體裡的鋼索及錨深深地打入地面,固定住自己,然後從正面上方伸出的副腕則捉住了〈光輝神槍〉。
  為了高速移動而造的魔導機,現在化身成擊出強力炮擊的『炮台』。
  「星一郎!」
  「我也會撐住妳的!就用全力發射吧!」
  溫柔疊上來的右手,還有穩定且用力抱住自己的左手,以及越過後背傳來熱烈心跳的胸口。受到深深感覺到的可靠存在鼓舞,蒂娜將〈光輝神槍〉對準上方空中的瘴氣中心。
  成了三叉戟的神槍再度開始變形,它的槍刃展開,槍尖變成五個。
  神槍的尖端聚起電氣能量,新展開的兩把槍尖則將之增幅。而這些能量最後是會成為一倍?數倍?還是——
  星一郎身上的《完全的人類恩奇杜》,其『提高其他〈聖楔者〉之權能的權能』,透過它而顯現的就是——如今權能武裝〈光輝神槍〉的最大輸出形態。
  聚集於五叉戟的雷光餘波燃燒了瘴氣,鮮亮的火花在周圍閃爍。
  「擊出去,蒂娜!」
  「貫穿吧,〈光輝神槍〉!」
  視野染上一片白,聽覺也沒了意義。
  彷彿古代巨塔。
  宛如勇猛盤升的龍。
  從大地湧上天空的極大閃電將夜空染成了白色,簡直就是要讓世界知曉神力的強大。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漆黑的瘴氣被燒成了白色,接著就消失得連微風都不剩。


  5

  「嗚……嗯…………」
  星一郎本想睜開眼,但視野還是不時地閃過白色。
  他還記得視野染成一片白,自己被那一剎那間襲來的衝擊給撞得飛了出去。意識似乎有了數秒的中斷,因此無法把握目前的狀態。覆蓋住口鼻還有半張臉的這種柔軟觸感到底是什麼呢?
  在星一郎重複眨眼的期間,視野也逐漸恢復。同時,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呼咕!?呼嗯……!」
  膚色的乳溝不知何時已經逼近眼前,他不由得動起下顎想要說話,卻讓那條事業線出現了軟綿綿的扭曲,似乎連應該已經恢復的視線也一併歪曲了。
  「嗚……嗯……」
  由於上方傳來的聲音,星一郎便把視線轉了過去。眼前當然就是堵住自己呼吸器官、胸圍驚人的金髮美少女的臉。
  她的眼皮微微顫抖,接著緩緩打開。
  她的視野似乎也被染白,不斷地眨眼,然後她弄清楚了現在所處的狀況——自己的胸部狠狠地蓋在男性臉上,整張臉一口氣變成了紅色。
  「你、你——你這個不知羞恥的男人!」
  「居然是頭槌!?」
  怒上心頭的蒂娜下意識地甩動頭部使出頭槌,結果使彼此額頭最痛的地方互撞。
  星一郎與蒂娜按著疼痛的頭,互相滾往相反方向。
  「唔、唔唔……什麼『我也會撐住妳』啊!?你根本完全沒撐住嘛!」
  蒂娜眼眶泛淚地瞪著星一郎。
  「還是說你是故意的!?這就是你的目的吧!?」
  「……如果那麼做的代價是這樣,根本划不來啊。」
  星一郎指著紅腫處說道,而額頭同樣腫起的蒂娜則危險地「哦哦?」笑了笑。
  「你這意思好像是在說還不夠痛唷?」
  「比起這個,阿爾文呢?」
  星一郎打斷若放著不管就不知道要持續到何時的對話,蒂娜一面不滿地皺起眉,一面撿起落在身旁的〈光輝神槍〉。
  二条城本丸成了焦黑的原野,每走過一步,就會有灰燼飛舞。
  光只有餘波就變成這副德性,真是與諸神威嚴象徵的『神槍』權能符合的威力。
  雖然能夠發揮這種程度的權能,蒂娜的隨騎卻也因為反作用而燒得焦黑,輪廓嚴重地歪斜。它原本就在與阿爾文戰鬥時受了傷,也沒有完全發揮作為〈光輝神槍〉炮台的職責。
  「再加上畏光一直沒恢復……輸出到極限的這種方法,只能做為最後的手段使用……」
  將受傷的隨騎回收至神槍內,蒂娜自我警惕似地低語。
  接著,星一郎和蒂娜在燒黑的原野角落發現了被拋出的人影。
  《風魔帕祖祖》的〈聖楔者〉阿爾文・巴伊斯還勉強活著,正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呼吸聲。
  兩人接著望向落在阿爾文身邊的黑色塊狀物。
  那是阿爾文被燒得表面滿是黑煤的〈第二書版〉。權能武裝遭到粉碎,它就回歸到本來的模樣了。
  蒂娜用槍的槍尖指向燒焦的〈第二書版〉,再次把臉轉向星一郎。
  「……可以吧?」
  「我的戰鬥,就是為了保護。」
  星一郎筆直地回望著她,頷首同意。
  「妳的戰鬥便是獲勝,所以這是妳該做的。」
  蒂娜點點頭,把〈光輝神槍〉的尖端戳進〈第二書版〉。
  劈哩一聲,〈第二書版〉便出現了裂痕,燒焦的金屬封面和魔導晶體的書頁紛紛四散。飛散的碎片成了虹色的光點,又變成了無數的文字。
  字母系統、希臘字體、拉丁字體——混有各種字體的光輝文字最終回復成最初的文字,也就是記載於神話原版的楔形文字。
  蒂娜將權能武裝〈光輝神槍〉還原成〈第二書版〉,翻開書頁。
  記述了《風魔帕祖祖》之神格及神性的楔形文字原本還在半空中狂亂地舞動,卻逐漸被蒂娜的〈第二書版〉吸了進去。每當吸入一個字,〈第二書版〉的書頁便啪啦啪啦地捲起,文字就被刻在上頭。
  當最後的文字被吸收進去的同時,〈第二書版〉啪地關上。
  「……終於、拿下一個……!」
  將回收了神格的〈第二書版〉緊緊抱在胸前,蒂娜閉起雙眼,睫毛微微顫動。
  雖然只有一個。
  但卻是確實的一個。
  能夠接近願望、確實的一步。
  完成這一點的感慨令蒂娜渾身顫抖,她睜開眼再度看向星一郎。
  「……謝——」
  星一郎將手掌對著開口的蒂娜。
  「要說那句話還太早。還太早囉,蒂娜。」
  「……沒錯,嗯,就是這樣。」
  說完,蒂娜就笑了。以往她對星一郎露出的表情一直都是嚴肅地繃緊、感覺有些生氣似的臉,這是她第一次讓星一郎看到自己的笑容。
  說不定,連這個笑容都出現得太早了——但星一郎仍默默地望著她的笑容。因為這張笑臉就是比什麼都確實的證明,可以證明星一郎的選擇並沒有錯。
  「……沒錯。之後也要拜託你囉,星一郎。」
  「瞭解,我的公主。」
  星一郎恭敬地低下頭,蒂娜卻不知為何不悅地嘟起嘴。
  到底是怎麼了——星一郎疑惑地歪起頭。
  「……別叫我公主,我也不是那塊料……而且你一拘謹起來,我就覺得自己好像被當成了笨蛋。」
  蒂娜說完,彆扭地撇過臉。
  她害臊的模樣格外地可愛,讓星一郎不由自主地噗一聲,直接笑了出來。
  「有、有什麼好笑的!喂,星一郎!別再笑了,快給我說明,星一郎!」
  愈加嘹亮的笑聲和憤怒的叫聲一直在二条城遺址中持續響著。



  終章


  1

  「……真沒想到,居然會變成這樣……」
  蕾拉站在魔力災害之後重建的新京都塔展望台的頂棚上,發出顫抖的聲音。
  讓阿爾文發狂後,她便決定要在高處看戲,這裡就是她所選的觀眾席。即使相隔遙遠,而且還在這樣的深夜,對她而言卻都不是問題,因為選擇蕾拉的是被稱為『夜之魔女』的神格。
  「《至高聖王吉爾伽美什》……『擁有最強之力的最弱〈聖楔者〉』,如今聽來這稱號真是諷刺。那竟然是那女人最弱的狀態……」
  這個『英雄』的權能,是可以借用自己回收的神格權能,這也就是說,每當在『摩天夜宴』中勝出,她就會變得更強。
  擁有諸神威武象徵,『神槍』神格的克里斯多福・查連喬,雖曾為『摩天夜宴』的優勝候補,但現在的蒂娜・查連喬比起其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算是最大的威脅。
  「然後是……宿儺星一郎……」
  《完全的人類恩奇杜》的〈聖楔者〉,而且是《天命書版》直接寄宿在他體內的特例。他的身體能力在〈聖楔者〉當中也算異常,還有能打碎畏光的拳頭,這也是因為這種例外才產生的能力嗎?
  『英雄』與『英雄之友』。那兩人的組合就宛如惡夢,他們能夠自由自在地引出各種權能。
  「本來只是想代替正戲上場的前菜才來思考的,沒想到事情這麼棘手……」
  出現了令人頭痛的存在,讓蕾拉懊惱地想要咬指甲,但下一秒,她倏地察覺到什麼,並舉起右手。纏繞在手上的蛇有如長鞭般飛出,擋下朝這裡襲來的『某種東西』並彈開了它。
  被彈開且刺進腳邊的是一支箭,馬上就還原成光消散了,大概是由魔力形成的吧。
  「哎呀,被擋下來了。」
  漫不經心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蕾拉抬頭一看,發現在比展望台更高的前端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影。
  「算了,觀望的一擊也就是這樣吧。」
  聲音的主人輕巧地跳了下來,輕盈如羽地降落在展望台的頂棚上。
  那是個有著東方血統的少女,她的舉止和漫不經心的聲音相反,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機。
  「……我姑且先確認一下,妳是〈聖楔者〉吧?」
  「嗯,是啊。」
  「於再現史蹟以外的地方戰鬥是違反七聖條約的喔。」
  「…………噗,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妳有資格這麼說嗎?」
  少女咯咯地笑得停不下來。可恨的是,即使她這麼笑,也還是沒有空隙。
  「啊哈哈哈哈!啊——太好笑了。因為很好笑,所以我今晚就放過妳吧。」
  「……妳還真敢說,我可沒說要放過妳啊。」
  「那妳要戰鬥嗎?妳的權能大概是無法與我匹敵的喔。」
  「…………」
  「算啦,我也不太有興致。那就這樣啦,拜拜。」
  少女依然漫不經心地揮揮手,嘿咻一聲就跳下了塔。
  蕾拉急忙覷了覷下方。
  然而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居然忘了……」
  蕾拉露出了像是想笑卻又失敗的扭曲神情,低語道:
  「對手是〈聖楔者〉……使用神力的人……不管是誰都是怪物……」


  2

  二条城之戰的次日——
  即使魔術儀式『摩天夜宴』和超越常人的存在〈聖楔者〉被公諸於世,新京都的住民仍過著一如往常的生活。雖然到處都有人在談論迦勒底委員會提供的戰鬥影像,但氣氛也只是像在談論熱門電影般。
  在這座城市裡,魔導之理已經是人們生活的一部分。又或許是,迦勒底委員會就是為了打造這樣的環境,才會推動魔導工學先進都市的構想。
  出門購買午飯的星一郎一面眺望新京都的光景,一面想著這種事。
  迦勒底委員會流傳到網路上的『二条城之戰』,雖然也照到了星一郎的臉,但走在路上的人沒有對他投以注目。看樣子,委員會在影像上施展的認知妨礙有正常地發揮作用。
  「……哦?」
  因為他四處張望的關係,不禁疏於注意,便與某人撞在了一起。
  星一郎將視線轉回正面,一個年紀比他小不少的年幼少女摔倒在地上,屁股著地。那是個可愛的少女,還留著一頭有如火焰燃燒般的紅髮。
  「Sorry. Are you all right?」
  「啊,是的……我不要緊。」
  少女像是被嚇到般,雙眼不斷眨動,卻仍以標準的日語回答。
  見星一郎伸出手,少女猶豫似地凝視著那隻手,最終戰戰兢兢地回握。星一郎讓她站起身,蹲下來使兩人的視線相交。
  「對不起,是我東張西望了。」
  「啊,沒關係……我也跑得太急了……」
  少女閃爍地移開視線,忸忸怩怩地回答。因為看她似乎怕生,星一郎便站起身,拉開了兩人視線的距離。不出所料,少女像是放鬆似地吐了口氣。
  「那要小心喔。」
  「是、是的……請、請問!大哥哥!」
  「怎麼啦?」
  「請、請問……要、要往地下鐵的車站該怎麼走……?」
  面對緊緊握著裙子,提起勇氣來詢問自己的少女,星一郎露出微笑,說了句「要往這邊走喔」,並走在前頭帶路。
  這段路的距離並不長,因此很快就到了。紅髮少女放心地鬆了口氣,對著星一郎深深地低下頭。
  「非、非常謝謝您!」
  「不客氣,記得要小心喔。」
  輕輕揮手告別後,少女有段時間仍不停地拚命揮手。她最後再次用力鞠了個躬,才快步走下車站的階梯。
  星一郎抱著溫暖的心情回到家,把購物袋放到廚房裡,前往因為疲勞可能還在睡的蒂娜的房間。在昨晚的戰鬥過後,疲累不堪的兩人一回到家,就猶如倒地不起似地睡著了。
  在這種情況下,與其讚美星一郎很有精神,不如說蒂娜這樣還比較正常。經過那般激烈的戰鬥,還能在上午起床的星一郎,回復力才是不正常的。
  星一郎敲了敲蒂娜所在的客房房門,裡頭沒有傳來回應。即使他再次敲門,果然仍是沒有反應,於是星一郎放棄,前往浴廁想要洗個手。
  「——啊。」
  「啊——」
  打開浴廁門扉的星一郎,和在浴廁內脫了衣服的蒂娜一同發出呆滞的聲音。
  她不會聽自己的解釋吧——星一郎不禁屏息。
  「……你去哪裡了,星一郎?」
  即使只穿著內衣——而且只有下半身穿著內褲,上半身則以掛在頸部的毛巾勉強遮住胸前兩點——蒂娜表面上還是冷靜地問道。
  在這時移開目光就會被殺。
  懷著與猛獸互瞪的心情,星一郎和蒂娜那絲毫沒輸給地心引力的挺立雙峰對峙。
  「……我去買食材。因為才剛戰鬥過,我想說買點可以恢復力氣的東西回來。」
  「……是嗎。」
  「嗯……」
  「…………」
  「………………」
  兩人持續著沉默的瞪視。
  最終這份寂靜由蒂娜刻意咳了一聲吹散了。
  「星一郎,我昨晚能獲勝都是多虧了你,我很感謝。」
  「不……也沒到那種程度啦……」
  「所以啊,我認為自己必須對作為騎士戰鬥的你做出回報。」
  「這個……妳這顧慮是多餘的喔,我是為了自己而戰的。」
  「這樣我會沒辦法釋懷,可是我能給你的東西又很少,用金錢作為報答,那會使你的願望蒙塵吧。話雖這麼說,可惜如果要用料理當作感謝,我的手藝又不及你。」
  「是……」
  「所以啦!」
  蒂娜挺起胸膛,把手放在自己胸前說道:
  「我……我就!給予你可以清潔我肌膚的榮譽!」
  「是、是………………什麼?」
  「你沒聽見嗎!?我說你可以陪同我沐浴!展、展現自己降生時的姿態,可是沒有比這更好的信賴證明了!」
  「……這有點……」
  「你、你這傢伙!是在說不需要我信賴與感謝的證明嗎!?」
  「也不是這樣啦……」
  「那就沒問題了!我先進去!等你做好準備就進來吧!」
  蒂娜說完,就直接進了浴室。進去後,她又伸出了手把忘記脫掉的內褲扔進洗衣籃,碰一聲關上門。過了一會兒,門後傳出扭動水龍頭的聲音,以及從蓮蓬頭淌出的水流聲。
  「………………怎麼辦……我該怎麼做……」
  聽覺被毛玻璃另一邊傳來的淋浴聲攻佔,星一郎煩惱地抱著頭。
  「……對了,小時候我不也跟姊姊和刀羽華一起洗過澡嗎?沒錯,這沒什麼,沒、什麼……不要緊,不要緊的……」
  將十多年以前的經驗作為心靈依靠,星一郎下定決心,把手搭上浴室的門。


  ※  ※  ※

  當星一郎把手搭在浴室門上,就那麼僵在原地的時候,在遙遠的上空——
  「呵呵……我終於到了,新京都……!」
  在與雲相同高度、抑或更高的空中,飄浮著樹葉形狀的物體。看起來雖然也有些像衝浪板,但怎麼可能會有能在空中輕盈舞動的衝浪板呢。
  那是種已脫離既定法則,屬於魔術範疇的存在。
  在那個飛空板的上頭,有一位黑髮隨風飄逸的少女。該說是很有日本人風格嗎?她是個擁有清爽且柔和之面容的美少女。
  黑髮美少女俯瞰被區分為四個區域的新京都街景,發出喜悅的聲音。
  「沒想到你也成了〈聖楔者〉……這就是命運啊!」
  少女宛如在作夢般地把雙手舉至胸前握緊,幸福地微笑。
  「等等我喔,阿星!忌寸刀羽華,現在就去見你!」


  THE GILGAMWSH KNIGHT: 1st Chapter closed.



  獨白烏的獨白
  
  
  這是在西元二〇一三年某一天發生的事——
  責編:「你可以設計一個企劃嗎?」
  翅田:「可以啊,要怎麼樣的企劃?」
  責編:「會出現很大的武器,還有帥氣交通工具的那種。」
  翅田:「瞭解~~」
  ——大約一個月後,二〇一三年的年底——
  責編:「恭喜,你的企劃被選中成為HJ的四十五周年企劃了。」
  翅田:「噗!?」
  責編:「啊,附帶一提,角色設計和機械設計各自是請——」
  ——我真想用鏡子看看自己這時候的臉,恐怕是個以『驚慌失措』來形容會再好不過的例子……
  
  
  初次見面,另外再加上好久不見。
  我是翅田大介。
  月刊《HOBBY JAPAN》創刊四十五周年紀念企劃第一彈《神話大戰吉爾伽美什騎士》,在此做好準備呈現給各位!
  這項職務的責任沉重到令人緊張,不對,緊張的應該是我的胃(笑)。
  這項企劃當初是古今中外的諸神代理者,賭上現代主神的寶座相爭的異能混戰,可是我想著把神話限定於一個範圍會比較緊湊,才會變成這樣,但當時的大雜燴也真是難以捨棄。就在這時,我才決定以如今終於公諸於世的『巴比倫神話』作為主題。
  對神話有些瞭解的,各位在設定上的熱衷粉絲應該會知道,有種叫做『泛巴比倫主義』的看法,認為從古代東方的蘇美萌芽的巴比倫神話,給予歐洲圈及亞洲圈的神話很大的影響,在日本甚至有「皇」的語源是「蘇美」這樣的學說出現。
  正因如此,我便借了在巴比倫神話裡原本就很有名的『吉爾伽美什史詩』作為書名的一部分,設計出各種將翻譯過的神話回歸原創的神話後,改編成戰鬥的幻想故事,便是這本《神話大戰吉爾伽美什騎士》。
  本作的角色設計是我因『超級索尼子』而熟知的津路参汰老師。光是想到臉蛋可愛、相反地卻任性的女主角們能夠化作實體,我就會流口水呢……呵呵呵。
  機械設計是由石渡マコト老師擔任。Chamber和Valvrave的設計都令我記憶猶新,最近終於連鋼彈都設計了!這樣的設定魔兼機械宅實在令我無限感慨。
  擔任插畫繪製的Ryuki老師是初次從事插畫的工作,但每張圖都非常誘人!特別是圭子姑姑,真是太無恥了。
  今後,本作的角色模型及機械都會交給ALTER公司,以及HJ出版社自己的品牌AMAKUNI做成實體。
  嗯,被這樣豪華的陣容圍繞,作為最菜的人來說其實很有壓力。不過雖然我人小力微,還是會抱著粉身碎骨的覺悟面對的!
  這部作品雖然才剛開始,但我還是會等著大家溫暖的聲援及嚴厲的批評。如果可以的話,請各位永遠與我一起走下去。
  
  二〇一五年一月 翅田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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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6

10000
L5Accelerator 侯爵
。。金皮卡要是知道这么多杂种用他名号还不发飙

6 年前 0 回復

msfly99 王爵
某F塑造的吉爾伽美印象太強大
其他作品要再一次塑造的吉爾伽美式很大的挑戰

6 年前 0 回復

SPQS 侯爵
结尾的福利送得不错,我开始期待第2卷的修罗场了

6 年前 0 回復

sunrise--sky 伯爵
cutting是好东西,但之后的好像有点俗套了……

6 年前 0 回復

swordhong 子爵
金閃閃的女版嗎
神話系的故事總是歷久不衰
很多也拿來做現代創作呢

6 年前 0 回復

Elcnos 伯爵
又要吹吉尔伽美什了吗

6 年前 0 回復

xp2012 騎士
隔壁月世界那位估计能在气死了

6 年前 0 回復

ko00koko 公爵
到底还是闪闪,金发少不了

6 年前 0 回復

雪夜冰灵 勳爵
老实说最近没什么看的,看看有不有意思。
谢谢分享

6 年前 0 回復

s95003 侯爵
神話類型的確實不少,只侷限在一種神話也不錯

6 年前 0 回復

niko143245 公爵
翅田大介的CUTTING是好东西啊

6 年前 0 回復

终焉之罪章 王爵
翅田大介!CUTTING之后再没看过他的书了!

6 年前 0 回復

楚凰 公爵
这货绝对是月厨!!!

6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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