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稲荷竜]可以讀檔的旅店~聽說能力值滿點的轉生冒險者在旅店開始培育新人~ 1[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2-8 16:47 编辑


  可以讀檔的旅店~聽說能力值滿點的轉生冒險者在旅店開始培育新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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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稲荷竜
  插畫:加藤いつわ
  譯者:蕪村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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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用不著擔心,已經儲存好了」
  那是一間謠傳『入住後就再也不會喪命』的旅社,今天仍有許多抱著一線希望,為了達到目的不惜賭上性命的人聚集到這裡來。家族遭到奪取的貴族・蘿蕾塔;被拋棄的魔族・莫琳,她們掌握到的『不死旅社』秘密究竟是——
  「這裡是儲存點。」
  經營這間旅社的人是一位封頂的冒險者亞雷克,他自稱是從異世界來到這裡,擁有『設置儲存點的能力』。
  這裡似乎是以協助初級冒險者為目的經營的旅社,她們在這個地方開始修行,但修行內容卻完全無法預測……
  就算死了,只要重新讀取就能一口氣跳升好幾級!附加價值是由最強退休冒險者進行新人培育,關於旅社的日常生活故事。






  「我在找謠傳『入住後就不會喪命』的旅社,找到了這裡來。」
  蘿蕾塔


  「妳好,歡迎光臨。」
  『旅社老闆』
  亞雷克




  「亞雷克老闆,我啊,最喜歡拉麵了。」
  莫琳
  莫琳用稍微稚氣的嗓音說,
  大快朵頤地吃著拉麵。
  在隨時可能精神失常的環境裡,
  或許只有這份溫暖能成為她的心靈支柱。




  「我叫優咪,獸人族的優咪,請多指教。」
  優咪
  亞雷克的妻子就在食堂的櫃檯後頭,
  她是個身材嬌小可愛的獸人。
  頭頂冒出一對尖尖的耳朵,
  背後還長出了一條蓬鬆又長的大尾巴。
  她有著金黃的毛色,
  在油燈的光芒反射下,
  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CONTENTS
  第一章 蘿蕾塔的『花園』壓制
  第二章 莫琳的『宅邸』入侵
  後記



  「不死旅店」。
  關於那間旅店,流傳著讓冒險者垂涎三尺的風聲。
  為了某個目的,少女蘿蕾塔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來到了那間旅店。
  在那裡,她得知了「不死旅店」的祕密。
  
  「這是儲存點。」
  
  那間旅店的經營者據說是從異世界來到這裡,擁有「設置儲存點能力」的頂級冒險者。
  那位冒險者在退休之後改行經營旅店,甚至協助訓練剛入行的冒險者。
  
  蘿蕾塔必須提升自己的實力,找回叔父在地下城裡遺落的「家督的戒指」,於是她拜託旅店老板亞雷克幫她修行,但是……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2-8 13:59 编辑



  第一章 蘿蕾塔的『花園』壓制


  銀狐亭。
  那間旅店位於大馬路彎進去的小巷裡,是一棟外觀看來窮酸的兩層石造建築物。
  這些她都沒有意見,除了旅店的招牌掛在這條巷子裡,未免顯得侷促。
  從剛才起,她就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尤其是她的氣質出眾,恐怕不習慣走進這種髒亂的巷弄內。
  她那頭紅色的頭髮有如燃燒的火焰,輕薄的鎧甲是特別量身訂製,穿在她的身上非常合身。
  一柄長劍掛在腰間,劍柄上嵌了寶石,雖然稱不上華麗,但看得出是一把相當高級的長劍。
  她看起來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種巷弄裡的人。
  她會抱著一絲希望來到這間旅店,全是因為聽說了一個奇妙的流言。

  「那是一間住進去後就不會喪命的旅店。」

  冒險者是要與潛藏在地下城裡的怪物作戰的職業,在他們心中,這可說是夢寐以求的一件事情。
  對冒險者來說,實力固然重要,但他們更重視運氣。
  既然有這樣讓人信心大增的風聲,她還以為那裡會是間人滿為患的旅店。只是不管她再怎麼仔細觀察,都只是一棟破舊的建築物。
  難不成又是誇大的風聲?
  她提高警覺,走進旅店門口。

  「妳好,歡迎光臨。」

  旅店的內部裝潢很普通,裡面有個櫃檯,櫃檯後面的椅子上坐著一位穿著圍裙和硬挺襯衫的男人。
  可以看見通往二樓的樓梯,最裡面有一塊寬敞的空間。
  她以曾經住過的旅店來判斷,那地方應該是用來當作食堂。
  男性櫃檯人員很少見,從事這份工作的大都是地位低下、但非奴隸階層的女性。
  男人的種族是人類,年齡……看不太出來。
  他的樣貌很年輕,散發出來的氣質卻很老成。
  看起來不像十幾歲,從二十到四十歲都有可能。
  「請問是住宿嗎?」像青年又像壯年的男子疑惑地說。
  她赫然回神,走進旅店裡面。恐怕是她默不吭聲地東張西望,引起對方懷疑了吧。
  她輕咳一聲,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沒、沒錯,不過在那之前……我有個聽起來或許很奇怪的問題要問你,可以嗎?」
  「沒問題,請儘管問。」
  櫃檯的男子露出了微笑。
  冒險者裡鮮少人擁有這種柔和的氣質,讓她稍微有點動心。
  「其實……我在找謠傳『入住後就不會喪命』的旅社,找到了這裡來。」
  「那個謠言確實是指本店,只是和事實有一點出入。」
  「這樣啊……請問出入是指?」
  「不是不會死。」
  「我明白了。」
  這種說法很合理,她認同地點了下頭。
  人不可能不會死。
  這一點她心裡也很清楚,只要住在裡面就絕對不會死的旅店,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儘管這世上存在魔法、神的奇蹟和各式各樣的種族。
  但是,沒有魔法可以讓死人復活,或是讓人永生不死。
  就算相信神的奇蹟,可是死亡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倖免。
  雖然有不會老的種族,但沒有不會死的種族。
  男子把這番話老實地告訴她,在她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旅店經營也是生意的一種,一般來說如果有人問「住在這裡不會死嗎?」,幾乎所有旅店都會回答「當然!」接著推薦昂貴的房間。
  對方誠實的態度稍微緩和了她的緊張,她又繼續問道:
  「那麼可以請問謠言的真相嗎?」
  「應該說是『死還是會死,只是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那和不會死不一樣嗎?」
  「唔,要解釋得讓這個世界的人也聽得懂,老實說有點困難。」
  ——這個世界的人?
  還真是奇怪的藉口,說得好像自己是從其他世界來的一樣……
  她又緊張了起來。
  「所以呢?……聽說這間『不死旅店』的老板原本是冒險者,難道是透過那位的指導,可以讓實力變得更加堅強嗎?」
  「指導是會指導……因為培育新人也是這裡的服務項目之一。」
  「……聽不懂你的意思。抱歉,方便讓我和旅店老板當面談嗎?」
  「就是我。」
  「什麼?」
  「我就是這間旅店的老板。」散發出柔和氣質的男人直截了當地這麼說。
  他帶著苦笑,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反應。
  然而,她只覺得難以置信。
  冒險者都是些野蠻的傢伙。
  由於冒險者是靠體力決勝負的危險職業,最後只能選擇成為冒險者的暴力份子不在少數。
  這些人的氣質自然是魯莽又野蠻,變得極為重視蠻力與魄力。
  眼前男子展現出的沉穩氣質,和那種「冒險者特質」實在是南轅北轍。
  難不成這人是貴族嗎?感覺得出受過良好的教育。
  反過來說,他也不像是會拿劍的人。
  「非常抱歉,你看起來不像當過冒險者……難道是老板要你來測試客人嗎?」
  「我說的都是實話,而且妳這句話我很常聽別人說,難道我看起來那麼不像冒險者嗎?」
  「完全看不出來……雖然我是個剛入行的冒險者,不過要贏過你好像沒那麼困難。」
  「以妳的能力值來看很難做到……」
  「能力值?」
  「……那是我們這裡的說法。總之,如果妳要證明的話,我可以證明給妳看……只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要麻煩妳。」
  「什麼事?」
  「這個嘛。」
  男子站了起來,把右手往旁邊一揮。
  接著,在他揮手的方向,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物體。
  是個飄浮在空中、和人臉差不多大的球體。
  球體散發出微弱光芒,輕盈地上下浮動。
  不過,那東西沒有飄到別的地方,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固定在一個特定的地方。
  難不成是魔法嗎?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魔法。
  「那是什麼?」
  「這是我們這間旅店的賣點,也是其他旅店無法提供的服務……只是找不到可以確實向這個世界的人解釋的方法,所以宣傳效果很差。」
  「所以說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是儲存點。」
  ……完全沒有達到解釋的效果。
  她不禁感到困惑。
  「你從剛才就一直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難道是新型的詐騙手法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嗯,要讓這裡的人瞭解我那個世界的常識果然很難……同樣的事情我都做了十年,還是沒辦法熟練。」
  男子無可奈何地搔了搔頭。
  十年——這是指他經營旅店十年了嗎?還是身為冒險者有十年的經歷……不管是哪一種情形,看起來都不符合他給人的形象。
  男子嘆了口氣,接著臉上掛起生意人的笑容。
  「妳請吧。」
  「什麼意思?」
  「妳不是覺得我看起來不像冒險者,所以想測試我的實力嗎?」
  「我確實覺得這是最快的方法……可是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進入旅店後測試老板的實力,這實在是太缺乏常識。
  雖然她曾誇口「可以輕易獲勝」,但可沒要對方和她「比個高下」。
  自己又不是來踢館的,普通人也不會這麼做吧。
  男子點了下頭,似乎覺得事情這樣發展再自然不過。
  「來到這裡的客人好像都不相信『以前是冒險者的老板』就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展現實力成了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真奇怪的旅店。」
  「我也不希望變得這麼奇怪。」
  男子不禁苦笑。
  她依然有些困惑,但是轉念一想,覺得這麼做也好。
  這做法確實是最迅速的方式,就算氣質可以造假,刀劍可是沒辦法偽裝的。
  「由前冒險者經營,住進去後就不會死的旅店」真的是這個地方嗎?
  如果老板確實有一定實力,至少可以證明這裡的確是由「前冒險者」經營。
  「我明白了。那麼很抱歉,就讓我來測試你的實力。」
  「可是在那之前,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次又是什麼事?」
  「請儲存。」
  「什麼?」
  她一副不解的樣子,而男子依然維持一貫的沉穩氣質。
  像是在告知理所當然的事實。
  「我會手下留情,不過要是一不小心殺死妳就不好了,所以請妳先儲存。」
  他說得理所當然,像是非常篤定不管出了什麼差錯,自己都絕對不會輸了這場比試。

  〇

  儲存。
  向不明球體說出這句話後,男子期望的儀式似乎就結束了。
  她檢視起自己的身體。
  身體沒有出現變化,四周的景象也沒有改變。
  她真的就只是說出「儲存」這樣的宣告而已。

  「這麼一來就算不幸喪命,也能從這個地點重來,只是有幾個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失去的裝備、物品和金錢都無法恢復,但是因為記憶和經驗不會消失,所以每死一次都能變得更強再重新來過。老實說,我靠這個方法稱霸了好幾個地下城。」

  稱霸地下城。
  ……從冒險者的常識來看,這種說法有些過於誇張。
  地下城的攻略,一般分成三個階段。
  調查。
  探索。
  稱霸。
  就是這三個。
  首先,第一個步驟是調查已發現的地下城。
  繪製地圖以及判斷該派出什麼階級的冒險者,就是在這個階段。
  那是由國家認可的專職機構負責的工作。
  ……此外冒險者也可以接下繪製地圖的護衛任務,只是這項工作既危險壓力又大,沒什麼人願意從事。
  接著是探索。
  在這個階段,冒險者會衡量自己的實力與地下城怪物的強度,來決定是否接受委託。
  用來衡量「實力」的單位,主要是「等級」。
  只要參加冒險者公會或王室地下城調查局實施的「等級檢定測驗」並且合格,就能提升自己的級數。
  透過這種方式決定等級,再對照冒險的難度,成了衡量是否接受任務的標準。
  話雖如此,也不是不能接下推薦挑戰等級比自己還要高的任務。
  只是因為攸關生命,基本上會接的都是比自己等級低的任務。
  在檢定測驗提升等級,挑戰獎金更豐厚、難度更高的任務——
  這幾乎是所有冒險者平時從事的工作,也是他們的人生。
  最後是稱霸。
  唯有打倒地下城最深處、人稱地下城魔王的怪物,方能達成這個偉業。
  只有極為少數受神眷顧的強者,才能夠達到這樣的成就。
  所謂的地下城魔王,強度是地下城其他怪物無法比擬的。
  通常來說,地下城會不斷生出怪物——
  但是只要打倒地下城魔王,那裡就再也不會產生怪物。
  所以說,稱霸地下城的獎金比起「探索」更高出數倍。
  因此不只難度高,推薦挑戰的等級也高。
  據說一萬個冒險者裡,只有一個人能達成稱霸的任務。
  眼前的男人似乎就是這「萬分之一」的人選。
  為了讓自己接受這個說法,她點了下頭。
  「……如果辭去冒險者的工作後開起旅店這件事是事實,那你稱霸過一個難度低的地下城應該還算合理。」
  「這個嘛,我記得……稱霸的數量大概是五十個左右。那時候賺了一大筆錢,讓我可以依自己的興趣經營旅店。」
  「喂喂,五十這個數字太誇張了吧。雖然經營旅店也是做生意,我知道你想要讓宣傳聽起來更有魄力,只是說得這麼誇張反而缺乏真實感,聽起來像在騙人。就算只有你說的十分之一,都是傳說級的偉業了,不可能沒有風聲傳出來。」
  「那是因為我拜託了女王和公會長,要他們別向外宣揚。」
  「……謊話說到這種程度,反倒讓人想相信你了。為什麼在這種破舊旅店裡,不知道是不是老板的你會認識公會長和女王陛下?這些話實在太莫名其妙了,難道現在是該笑的時候嗎?」
  「這種事情確實很難相信,總之就先讓妳相信我的實力吧。只要實際比試過,妳就會相信我了。開始吧。」
  男子伸展著身體。
  她還是一樣困惑。
  「真的要比試嗎?別看我這個樣子……除了對付怪物之外,我在攻擊人的劍技上也下過一番苦功。而且既然要比試的話,就算對方只是旅店的櫃檯小弟,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放心吧,我也是一樣,所以才要妳先儲存。況且我實在不懂怎麼保留實力,所以到最後都會變得像在玩弄或是折磨對方。」
  「……有自信的傢伙。」
  她再也無法忍受。
  同時她也產生興趣。
  畢竟他敢說出這種大話,就算稱霸五十個地下城的事情是騙人的,還是可以期待他有一定的實力。
  「那麼我們到後院去。這時間大家都去採買了,用不著擔心傷及無辜。」
  男人指向櫃檯後方,她點了點頭。
  「在我們比試之前,我想先問你的名字。開戰前如果不知道對手的名字,總會讓我心裡有個疙瘩,雖然說只限對手是人類的情況。」
  「這習慣還真像個貴族。名字啊……因為實在太帥氣了,我到現在還是不好意思報上那個名字……」
  「……居然說自己的名字太帥氣,你這人真是愈聽愈怪。」
  「其實那是很符合這個世界的名字……亞雷克山達,也可以叫我亞雷克斯或是亞雷克。」
  「很普通的名字啊……」
  「在這個世界是很普通。」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我叫蘿蕾塔……沒有姓氏,把姓氏奪回來正是我的目的。」
  「什麼意思?」
  「不,沒什麼……我這裡只有真劍,可以嗎?」
  「不要緊,反正不管什麼樣的武器對我都沒用。」
  「……我好像就要習慣你的吹噓了。」
  蘿蕾塔輕輕地笑了出來。
  男人沉穩地笑著。
  兩人走向後院,然後——

  〇

  「由妳先攻,因為要是由我先發動攻擊,看起來就像趁人不備。」
  兩人來到旅店後面,那裡有一塊不怎麼寬敞的空地。
  空地裡有一口井,似乎還栽種了藥草。
  四周有屋宅圍繞,從外面看不見裡面的情形。
  這樣的環境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不過實際上沒有狹窄到這種程度。
  因為不用擔心被人看見,正好適合當作在城裡對戰的場所。
  她舉起了劍,面對自己的對手。
  這時有兩件事讓蘿蕾塔既驚訝又煩躁。
  其中一件是到了對戰的時候,亞雷克說話還是一樣大言不慚。
  真正開戰之後,說不定他會嚇得半死或怕得發抖,不過至少目前他很有膽量。
  他的實力究竟是真是假,接下來就知道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蘿蕾塔忍不住發問。
  「你不用武器嗎?」
  亞雷克手上什麼武器也沒有,聽見她詢問這件事情,他露出一臉傷腦筋的笑容。「這世上沒有武器耐得住我現在的臂力。」
  「……大話講到這種地步也算是種才能。不管是多厲害的冒險者,也不可能有這種人存在。難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沒有錢可以製作適合你臂力的武器嗎?」
  「老實說,我試過各種武器以及材質,甚至拜託矮人族的鐵匠幫忙製作,只可惜那些武器只要一揮就壞。這也是我辭去冒險者的原因之一,因為我不想讓自己的拳頭碰到那些噁心的怪物。」
  蘿蕾塔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他從剛才就在說大話,可是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在說謊。
  但就算像這樣面對面,她也完全感覺不到對方有堅強的實力。
  然而所有的大話,都不像是自大的發言或是說謊。
  「……這世上也不是沒有赤手空拳的人,既然你要用這種方式應戰,那我要上囉。」
  「沒問題,妳隨時可以進攻,因為要突襲我是不可能的。」
  「……既然你這麼說。」
  蘿蕾塔拔出了劍。
  然後,她開始分析。
  對方與自己之間大約相隔五步的距離。
  一般來說,不管速度再快,也要兩次的動作才能逼近對方。
  然而——
  「先提醒你一聲,雖然我從事冒險者的資歷還淺,不過身為劍士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蘿蕾塔一口氣跨越五步的距離,利用左腳讓全身如箭一般衝出去。
  這是她必殺的起手招式,沒有任何預備動作,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擊中對手。
  向前衝的速度轉變為突刺,向對手發動攻勢。
  不過——
  「妳就算想殺了我也無所謂喔。」
  亞雷克用手指夾住擊向自己眉心的劍尖。
  蘿蕾塔甚至忘了呼吸。
  她確實沒有殺了對方的意思,原本就打算在擊中前收手。
  這種做法很合理,畢竟她不可能真的殺了一個旅店櫃檯小弟。
  可是——
  她沒想到對方會擋下自己的攻勢。
  突刺速度並不慢,再說——「用手指夾住往自己頭部攻擊的突刺」,一般人根本不會產生這樣的念頭,況且長劍的突刺也不是力道那麼輕的技巧。
  可是亞雷克看起來沒有使什麼力,反倒是困擾地搔著頭。
  「真傷腦筋啊。雖然我有很多展現實力的機會,不過大家攻擊時都沒有殺了我的意思……我看起來真有那麼弱嗎?」
  他看起來很煩惱地問。
  然而,被他夾在指間的長劍只是一動也不動。
  蘿蕾塔深吸一口氣,使力把劍往回拉——
  這個舉動似乎提醒了他什麼,他嘟囔著說:
  「對不起,我不放手的話妳也沒辦法攻擊。」
  他放鬆力氣,原本無法動彈的劍又可以動了。
  蘿蕾塔睜大眼睛,兩眼直盯著亞雷克。
  他苦笑著說:
  「重來一次吧。妳要攻擊哪裡都可以,萬一真的擊中我也不用擔心,我的身體很結實,再說事先也儲存了,妳可以盡情施展手腳,這樣妳也比較能心服口服吧?」
  蘿蕾塔幾乎就要接受他那些話,至少她已經明白他不是普通的旅店櫃檯小弟。
  這世上沒有武器可以承受他的臂力,這句話現在聽來多了點真實性。
  所以,蘿蕾塔的目的也產生了明確的變化。
  之前她是帶著「測試對方」的心態,現在開始她將會是「受到測試的對象」。
  她思考起有什麼攻擊可以擊中對方。
  她把劍收進了劍鞘。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題?儘管問沒關係。」
  「現在還不算遲,你真的不穿上鎧甲嗎?」
  「我的皮膚比一般的鎧甲還要堅固。」
  「這樣啊,我就姑且相信你這句話……不對,這句話還是很奇怪。不過既然你這麼說,那我要上囉。」
  她把手放在收入鞘裡的劍柄上,透過劍鞘注入魔力。
  ——使出劍技。
  冒險者分成兩類。
  一類是使用魔法的力量影響大自然的現象,藉此操控火或是風。
  另外一類是將魔法的力量注入肉體,以強化自己身體的方式應戰。
  蘿蕾塔屬於後者,而且她對劍術的親和度特別高。
  其中她最擅長的就是提升速度的技術。
  「我先警告你,我會從斜下方的右側腹部往上劈到左側肩膀,勸你先做好準備。」
  「原來這個世界也有居合啊……我知道了。不過這樣好嗎?把攻擊軌道講得那麼清楚,不管對方是誰都擋得下來吧。」
  「用不著擔心,這招不是知道軌道就能擋得下來的招數!」
  她拔出劍,速度之快絕非人類的雙眼可以看清。
  在人類眼裡看見的恐怕只有閃光。
  魔力光輝殘留在劍揮過的軌跡,那道閃光如同先前的宣言,從斜下方往右側腹部劈了過去。除了經過強化的臂力,更重要的是敏捷的速度,這道劍閃足以輕易將人的身體劈成兩半。然而,他卻做出了這樣的反應。
  「沒想到會這麼快,真是嚇到我了。」
  他稍微彎了下手臂,在長劍逼近側腹之前擋住攻勢。
  手臂的觸感相當有彈性,卻比金屬還要堅硬,實在非常怪異。
  眼前詭異的狀況讓人不禁猜想,難不成他用魔法削去了長劍的力量?
  不過從被劈開的袖子可以證明,他絕對沒有耍這些小花招。
  換句話說。
  他先前說的那些話沒有一句吹噓。
  這世上確實沒有耐得住他臂力的武器,他的皮膚也確實比鎧甲還堅固。
  「剛才這招不錯,那麼接下來換我回擊了。」
  ……他確實——
  很不懂得怎麼保留實力。
  蘿蕾塔感覺腹部被人毆了一拳,不由自主地笑了。

  〇

  清醒過來後。
  她發現自己回到了旅店櫃檯。
  眼前的人是亞雷克,他和一開始的時候一樣,坐在櫃檯後面的椅子上。一時之間,她還以為時間倒轉了。
  「歡迎回來,讀取重來果然會有一點時間差。」
  他這麼解釋,可見時間並沒有倒轉。
  蘿蕾塔摸了下自己的腹部。
  ……身上的鎧甲穿出了一個洞。
  鎧甲底下的衣服也有個洞。
  然而,身體找不到任何傷痕。
  「……我記得你說過失去的裝備不會恢復。」
  「對,其實也可以攻擊沒有裝備的頭部……只是我很抗拒打女孩子的臉。」
  「感謝你的紳士風範……原來這就是『不死旅店』的祕密啊。」
  「沒錯,就算死了也可以重新來過。其他還有只要說聲『讀取』,就能從儲存的時間地點重來。雖然說只要我消除儲存點,這些效力就會消失……對了,還有一件事。雖然失去的裝備、物品和錢財不會恢復,但是已經獲得的東西也不會重回原來的地點,關於這一點妳大可放心。」
  「……實在太詭異了,到底是什麼機關……算了,無須追究。總之效能我知道了,我要住下來。」
  「妳要入住嗎?」亞雷克開心地說。
  接著,他從櫃檯下拿出一本住宿名冊,以及一支羽毛筆。
  「請在這裡寫下妳的大名,所有房間都是統一價格,用餐地點在一樓食堂。另外食堂在深夜沒有營業,妳可以在早上到傍晚這段時間使用。」
  「知道了。費用——」
  「費用在退房的時候支付。」
  「這還真是稀奇,幾乎所有旅店都需要在入住前支付房費……尤其是提供冒險者住宿的旅店。」
  沒有付清房費就落跑的冒險者並不罕見。
  而且在冒險者裡面,也有不少自稱是冒險者的罪犯。
  「我們這裡主要從事的是培育新人的工作,在剛開始沒錢的時候住在這裡,等達成任務後再支付費用……要是對方真的不付錢,我這裡還有些積蓄可以應急,再說我想這世上也沒有人能逃過我的手掌心。」
  「我原本以為你在說大話,不過這些話現在聽來格外真實。」
  「我這個人不會說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把我的話當成謊言或是吹噓。」
  「因為你說的事情實在太難以置信,一般在人們面前說出這種話,都會被當成是醉漢。」
  「可是我說的都是真話啊……」
  「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你曾經稱霸五十個地下城,還有認識公會長和女王陛下。就算是醉漢,也不會說出這麼容易揭穿的胡言亂語。」
  「這些話也都是真的啊……」
  「不過,我相信你是位厲害的冒險者,也相信只要住進這間旅店就可以『讓死亡的事實消失』,因為我親身體驗過了。」
  「很高興妳能相信這些事情,因為這個世界的人好像都沒辦法理解。果然還是要知道遊戲的世界,才能明白存檔&讀取這種概念……」
  「遊戲?卡牌遊戲嗎?酒場玩的那種。」
  「不是,這個世界好像沒有適合的單詞可以對應。」
  「……從剛才你就一直在強調『這個世界』……」
  「我是從異世界轉生來的。」
  「……喔。」
  「我就知道妳會有這種反應,不過要是我裝作一副本地人的樣子,遲早有一天會露出馬腳,所以我只是實話實說,妳用不著理解也沒關係。」
  這件事情背後似乎有蘿蕾塔不知道的複雜原因。
  不過既然他之前是冒險者,或許有不可告人的出身,她是這麼理解的。
  「……總之,我接下來這段時間的目標,是稱霸最近在王都西方發現的地下城,我會在這裡住到那個時候。」
  「最近在王都西方發現的——妳是說『花園』嗎?」
  「不愧是當過冒險者的旅店老板,收集情報不遺餘力。」
  「我記得那裡是推薦難度『稱霸者』級的地下城,這位客人,妳看起來在『探索』級也算是新人吧?」
  「……這你也看得出來?」
  「從能力值大致能夠推敲出來。」
  「……那也是異世界的詞嗎?」
  「如果能力值這個詞不好理解的話,也可以說是個人的實力。」
  「我很弱嗎?……和你比起來,我確實是很弱,不過我自認比一般的新人還要優秀……」
  「這個嘛……妳確實有過人的劍術,但是最強也只有這樣而已。」
  「……」
  「妳不使用蠻力,不胡亂展開攻擊的戰鬥方式讓人佩服,只是也因為這樣侷限了自己的可能性。」
  「…………」
  「這種做法和人類比試不成問題,可是冒險者主要攻擊的對象是怪物,常會出現意料之外的事態,或者是沒有餘力用劍的時候。照妳現在這個樣子,如果對手不是堂堂正正地展開正面對決,恐怕妳連一半的實力也發揮不出來。」
  「………………」
  「整體來說,妳進入冒險者這一行不過兩星期左右,雖然已經能挑戰三十級的地下城,但進度不是很理想,正在苦惱實力遇到瓶頸,沒有突破困境的手段。對了,我記得『花園』是一百級吧,依妳現在的實力大概還要三年的時間才能挑戰,稱霸的話需要十年吧。」
  「……………………」
  「我的推測還準確嗎?」
  「…………………………嗯,大致上來說還算準確。」
  他的判斷已經不是大致準確,簡直正確到像是親眼確認過。
  每當他說出一句話,她就感覺心裡被刺了一刀。
  蘿蕾塔站也站不穩地說:
  「我想早點稱霸『花園』……只可惜連入口也抵達不了……而且就連程度在『花園』一半以下的地下城也攻不下來……侷限自己的可能性……為了成長停滯而苦惱,找不到突破困境的手段……」
  「客人妳怎麼了?好像很沒精神。」
  「這些事情我都知道,只是讓人這麼講出來,感覺……很難受。」
  「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不會說謊。」
  他的聲音充滿歉意,這句話卻像補上最後一刀。
  亞雷克又繼續說:
  「這位客人。」
  「……什麼事?你要是繼續打擊我,我恐怕會跪倒在地。」
  「這樣啊,需要先帶妳到自己的房間嗎?」
  「不用了,我想知道你接下來還有什麼話要說。」
  「好。那麼……這裡其中一項服務項目,是為入住本旅店的客人提供修行訓練。」
  「修行?」
  「我從事冒險者這份工作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因此我認為幫助新人發揮自己的才能也是我的任務……而且我能看出每個人的能力值,所以能以更有效的方式進行修行。」
  「原來如此。對了,如果要變得像你一樣強,需要多久時間?」
  「哈哈哈,這個嘛……只要每天挑戰難度會讓自己死上六十次的地下城,日以繼夜堅持十年,不論是誰都能變得和我一樣強。」
  「……我好像問錯問題了。如果我要強得能稱霸『花園』,大約需要多久的時間?」
  「一個星期。」
  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般要成為強大的冒險者,最少需要五年的時間。
  能夠稱霸地下城的冒險者,更是強者裡面萬中選一的人。
  由於鮮少有人能達成這樣的偉業,一般甚至認為「要是沒有才能,一輩子也不可能成功稱霸地下城」。
  然而,他卻說只需要一個星期。
  蘿蕾塔的意志有些消沉。
  「……我不是你想的那種有才能的冒險者。」
  「不需要才能,只要經過訓練,任何人都可以變強。」
  「話雖這麼說,但最終決定實力的還是才能吧?」
  「可是妳的目標不是稱霸地下城嗎?妳沒有想成為世界上最強的人吧?」
  「……拜託你不要用自己的標準來討論事情。對許多冒險者來說,稱霸地下城是『不管怎麼盼望也無法實現』的目標。」
  「那是因為他們死了一切就都完了,所以不敢放手戰鬥。只要經過嚴厲的訓練,要稱霸地下城根本不是問題。」
  「萬一死了怎麼辦?」
  「再讀取就行囉。」
  ……對了,這間旅店可以讓死亡變成沒發生過的事情。
  失去的裝備、物品和錢財無法恢復——
  但是獲得的東西可以留下來。
  不管是寶物還是金錢,就連經驗與實力也是一樣。
  「原來如此。的確,如果拚死訓練,或許我也可以在一個星期內攻下『花園』。」
  「沒錯,就算拚死訓練到真的死了,也可以當作沒死過。」
  「你的話聽起來很胡鬧,不過那是因為這些事情對你來說很正常吧。」
  「有那麼胡鬧嗎……不斷嘗試明明就是RPG的基本。」
  「又在講莫名其妙的話了。」
  「總而言之,因為生命是獨一無二的,人當然特別珍惜生命、害怕死亡,所以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貶低生命的價值。」
  光聽他的話,會覺得他滿嘴胡說八道……
  不過,他是個可以「消除死亡事實」的人。
  而且他想協助初級冒險者的心情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蘿蕾塔決定接受他的訓練。
  「我明白了,那麼拜託你幫我修行。」
  「沒問題。對了,訓練費包含在房費裡面,請放心。」
  「那真是太好了,我現在沒什麼錢。」
  「進入冒險者這行才兩星期左右的話,正是最為錢所苦的時期,像是購買裝備、住宿費和公會會費這些都需要錢。」
  「嗯,我沒想到冒險者要背負那麼多束縛,走入市井後,我第一次體會到這件事,算是相當難得的經驗……所以說,修行要做些什麼事?」
  她很自然地問出這個問題。
  亞雷克也一樣輕描淡寫地做出回應。
  「從斷崖絕壁上跳下去。」
  他收起住宿手冊,像是順口給了這個回答。
  蘿蕾塔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抱、抱歉,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你剛才那句話好像是用婉轉的說法要我『自殺』。」
  「妳沒聽錯,修行的第一步就是自殺。」
  「什麼?」
  「我剛才也說過,要貶低生命的價值。如果覺得死亡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遇上生死關頭的時候就很容易選擇逃避對吧?所以為了積極面對死亡,第一步非常重要。」
  他這麼解釋,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的笑容。
  事到如今,蘿蕾塔才注意到一件事情。
  他身上雖然散發出柔和的氣息——
  但頭腦可能有些問題。

  〇

  「到了第三次的時候,因為知道有多痛,我變得非常害怕。不過再重複四、五次之後,我也愈來愈習慣這種事。仔細想想,有數十萬人生活在這個大陸上,我一個人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這條命不過像根一吹就飛的羽毛,只要犧牲我這條無足輕重的性命攻下地下城,就能拯救數萬人脫離危機。在遇上死亡威脅的時候,為了守住性命而逃跑是愚蠢的行為。不需要畏懼死亡,死亡能幫助上萬人。所以在面對死亡時,必須使出全力向前衝刺。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這一點。」

  經過數十次的跳崖自殺後,蘿蕾塔想通了。
  這地方是位於城鎮南方的斷崖絕壁,一座岩石裸露在外且深不見底的高聳懸崖。
  人們稱這地方為世界的盡頭,因為懸崖的阻隔,從這裡往南是未經開發的土地。
  在日照格外強烈的正午時分——
  蘿蕾塔剛把行囊放進房間,就馬上被帶了出去。
  那裡正是所謂「常常使用而且非常適合自殺的懸崖」。
  ……這人總習慣不經意地說出恐怖的話,蘿蕾塔開始思考自己該不會住進了怪人開的旅店。
  亞雷克始終笑容滿面,坐在鋪於地面的布上。
  他的膝蓋上放著一個木製午餐盒。
  儲存點就在他旁邊。
  在儲存點另一邊,有一個巨大包袱。
  那個包袱大得很不真實,足足可以塞進三個成人。
  亞雷克輕鬆揹起了那個包袱,不過因為知道他的臂力,所以完全無法想像裡面裝的是什麼。
  就算裡面放著和包袱一樣巨大的金屬塊,相信亞雷克連吭也不會吭一聲。
  「這位客人,沒想到妳這麼快就習慣死亡了,而且跳下懸崖的勇氣也值得讚賞,有些人還需要我幫忙把他們踢下去。」他笑嘻嘻地說。
  「……我有個簡單的疑問,為什麼你還沒被當成罪犯抓起來?」
  「那當然是因為我不是罪犯啊……」
  「殺人可是嚴重的犯罪行為。」
  「那也要真的把人殺死了才算數。不過沒有人會死,因為所有人事先都有儲存,再說客人妳也還活著不是嗎?」
  亞雷克納悶不解,顯得有些錯愕。
  蘿蕾塔感覺自己與他之間彷彿有一道奇怪的隔閡,那想必是道名為常識的高牆。
  這個人的腦袋有問題。
  「……所以我還需要再跳下去嗎?」
  「不用,已經可以了。另外還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妳的能力值也提升了,身體變得更加堅硬。依妳現在的數值,就算用手臂擋住普通人揮的劍也不會受傷。」
  「天底下哪有用手臂擋劍的人……我很想這麼反駁,可是按照你的常識,赤手空拳擋劍恐怕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只要肌膚比劍還要堅固,理論上做得到這種事情。」
  「除了一般人不可能做到這點以外,這番推論非常精彩。」
  「妳錯了,這種事一般人也可以做到。只是不可能靠著反覆跳崖自殺,在短時間內達到這樣的境界。如果沒辦法儲存&讀取,絕對做不到。」
  「就算能做到,精神上也……沒事,用常識說服你肯定一點意義也沒有……」
  一般人即使知道不會有事,也不會跳崖自殺。
  他們會害怕,怕得不敢跳下去。
  而眼前這個男人,似乎缺乏這方面的常識。
  「接下來要進入第二階段的修行囉。」亞雷克開心地說。
  蘿蕾塔看著他,露出無精打采的目光。
  「儘管放馬過來,我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很不錯的眼神。接下來的第二階段,就是吃到死。」
  「……對不起,可能是因為我死太多次,耳朵變得不太對勁,好像聽到你剛才說了什麼不像是修行內容的話。」
  「妳沒聽錯,那也是修行的一環。對剛入行的冒險者來說,最重要的是堅固的身體,第二重要的就是體力。既然能死很多次都不會有事,就沒有必要提升防禦能力了,一般人常有這樣的誤解,可是莫名其妙死在強敵手中是最嚴重的錯誤。要是不能在戰鬥中觀察對手,從對方的行動中學習成長,可以一再死亡的優勢就沒有意義了。」
  「這道理我懂,只是你那些話實在是只有道理說得通。」
  你說的話我能理解,可是你說出這些話的意思我不懂,她這句話表達出了這樣的含意。
  他願意開誠佈公地表達出內心的想法,讓她非常開心,只是經過什麼樣的思考邏輯會出現那種想法,她完全無法理解。
  「首先,為什麼吃東西可以變強?」
  「因為HP會上升。啊……要說是體力或是死前能撐多久時間也可以,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平時我也會正常用餐。」
  「可是這世上沒有人因為吃太多死掉吧?」
  「是沒有……」
  「所以接下來就是要吃到死為止。」
  「抱歉,不管你解釋得再清楚,我就是情感上拒絕理解這種事情。」
  「每個人都這麼說。不過沒關係,用不著理解也可以變得更強。」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我想和你講再多也沒用……」
  「對了,就算真的吃死了,體重也不會增加,關於這一點請放心。不過要是故意活下來,那就會變胖了……」
  「我現在沒有心情擔心那種事情……算了,拜託你幫忙修行的人是我,雖然還感覺不到效果……但確實有種精神變得格外堅韌的感覺,可能還是有效果吧。」
  「什麼?我還沒開始精神方面的修行……」
  「我想逃走了。」
  「放心吧,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從我的手中逃出去。」
  「這樣教人怎麼放心……光是這句話就讓我心裡受到很大的打擊。」
  「受到打擊也無所謂,只是……」
  「只是什麼?拜託你告訴我。」
  「……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我帶著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不退縮的決心離開了家裡,可是我現在有點懷疑,自己當初會不會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妳要讀取嗎?」
  「最後儲存的地點就在旁邊,讀取根本沒有意義。」
  「其實我是想開點小玩笑,讓妳緊張的情緒能夠放鬆下來。」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麼讓人心寒的玩笑。」
  蘿蕾塔在嘴裡輕輕喚了聲:「媽媽。」
  她不是有意說出口,只是因為遇上艱難的困境,所以一不小心脫口說出。
  之後似乎還會有精神方面的修行,等修行結束的時候,說不定自己會被改造成不再喃喃自語的人。
  她莫名覺得哀傷了起來。
  亞雷克散發出柔和的氣息笑著。
  他只是在一旁笑著,卻讓她害怕得不得了。
  不過,拜託他幫忙修行的人是自己。
  況且自己也有不得不稱霸「花園」的理由。
  蘿蕾塔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提振起精神。
  「……好,我做好心理準備了,繼續修行吧。」
  「這裡有一袋炒豆子,請開動。」
  「沒問題,要吃多少?」
  「就是這麼多。」
  「呃……我是問你這個可以裝下三個成人、大得不切實際的包袱裡裝的豆子,我要吃多少才行。」
  「我也說了,就是這一袋豆子這麼多。」
  「你把我的胃當成什麼東西了,你以為它可以伸縮自如嗎?」
  「哈哈哈,這位客人真有意思,要是可以伸縮自如就不會死了不是嗎?我的意思是要妳吃到整個胃都塞滿豆子,甚至溢到食道,最後因為呼吸困難而死掉。」
  「哈哈哈,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在修行之前,我有一個請求,可以說出來嗎?」
  「儘管說,我洗耳恭聽。」
  「救救我。」
  「我明白妳的心情了,請吃豆子吧。」
  沒有人能逃離旅店老板的手掌心。
  蘿蕾塔再一次喚了聲:「媽媽。」
  這一次,她是有意識地呼喊。

  〇

  「感想?這個嘛……我絕對不原諒炒豆子,那些傢伙把嘴裡面的水分完全奪走。為了嘴巴裡面遭到奪取的水分,我誓言要向炒豆子報仇。」

  修行結束後,蘿蕾塔燃起了復仇的心情,瞳孔變得有些混濁。



  因為死亡後會自動讀取,雖然消除了很多事物,但留在記憶裡的心靈創傷卻永遠無法抹滅。
  所以,蘿蕾塔懇切地提出這樣的請求:
  「拜託你讓我休息,我沒辦法再修行下去了。明天我會繼續努力,明天我一定會認真修行,拜託今天就到這裡結束吧。」
  她非常認真地提出請求。
  亞雷克笑著答應了她。
  這一瞬間,殘忍的旅店老板看起來就像個神。

  因為這樣的原因,她到了旅店『銀狐亭』的房間。
  二樓全部的房間裡,最角落的一間房。
  放置行囊的時候,她進過房間一次,此時她再次仔細觀察整個房間。
  那是間簡樸的房間,房裡只有一張床和梳妝台。
  建築物本身是石造,內部用木材補強,有種溫暖的氛圍。
  衣櫃似乎埋進了牆壁裡面。
  還真是罕見的形式,蘿蕾塔心想。
  尤其是把衣櫃埋進牆裡,更是前所未見的樣式。
  她從門口看向室內,亞雷克在一旁解釋。
  「洗手間在一樓食堂,澡堂會在固定時間設置在後院。」
  「……洗手間和澡堂?這裡是貴族的宅邸嗎?全是一些普通民宅不會有的高級設備。」
  「其實是我個人希望這方面的設備能夠完善一點……所以我向建築師傅提出要求,硬是要他們幫我造出來。這個內嵌式衣櫃也是我訂製的。」
  「嗯……實在是非常奇妙的點子,不過是你的話感覺也不奇怪。」
  「千萬別這麼說,我只是把我那個世界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搬過來。如果是我那個世界的人,這種事情誰都能想到。」
  「你那個世界的人都是和你一樣的思考邏輯嗎……」
  就算是神話裡流放罪人的地方,恐怕也不會是那麼糟糕的世界。
  原來他就像個獄卒,蘿蕾塔莫名接受了這樣的想法。
  「說到洗手間,原本我以為只能弄個便池出來,不過在我稱霸的地下城裡面有食用排泄物的史萊姆,我就用那個來解決排泄物的問題。史萊姆吃下排泄物變大後,再分解灑到田裡,可以栽培出非常美味的蔬菜。」
  「……那個,雖然聽起來像在說肥料,但可以請你不要這樣解釋會實際吃進嘴裡的東西嗎?」
  「啊啊,不好意思,因為我費了很多苦心,所以忍不住想炫耀一下。」
  「這樣的話就算了……不過你說已經稱霸那個地下城了?也就是說史萊姆不會再繼續增加,這樣總有一天會用完吧。」
  稱霸就是打倒地下城魔王的意思。
  地下城魔王被打倒後,就不會再生出怪物。
  所以這個疑問相當合理。
  亞雷克乾脆地答道:
  「表面上我稱霸了那個地下城,實際上那裡現在成了史萊姆工廠。」
  「…………你現在說的可是嚴重違反冒險者公會規定的事情。」
  如果任務目標還沒有達成,是不能回報任務完成的。
  視情況恐怕會取消冒險者的資格,甚至是受到法律的制裁,嚴重的話還必須下獄服刑。
  「再說稱霸的獎金這麼高,一般會有調查團確認是否真的完成稱霸吧?」
  「這方面我和公會長達成了共識……女王也說這個發現或許能解決下水道、尤其是氣味方面的問題,現在正在展開研究。」
  「不知道為什麼,之前還覺得你是個只會說大話的傢伙,但現在你那奇妙的人際關係聽起來格外真實。」
  這個人身上發生什麼事都不稀奇,她有這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和信任又有一點不同。
  恐怕自己在修行的過程中被洗腦了,蘿蕾塔產生危機意識。
  亞雷克看起來非常開心。
  「妳終於願意相信我,這下我總算放心了。我這人真的完全不會說謊,只是客人都不相信我的話,每次都費了我很多力氣。」
  「……因為那些話就連酒館的醉漢也不敢說出口啊。」
  「一般只要稱霸五個地下城,就能認識女王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稱霸五個地下城可是前所未有的壯舉,根本不能算是一般情形。」
  「是這樣嗎?可是一般來說——」
  「抱歉,我不想和你爭辯『一般情形』指的是什麼情形。」
  「……那麼最後是澡堂的說明。」
  「有澡堂真是太好了。老實說我很喜歡洗澡,可是自從離開家後,手頭實在沒寬綽到可以入住附有浴室的旅店……而且因為家裡有浴室,我還以為其他人家也有,在這件事上我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我能理解妳的心情。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發現只有貴族才有泡澡文化,真的帶給我很大的衝擊。在我原本的世界裡,每一戶人家都有浴室……這麼說來,客人妳是貴族嗎?」
  「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現在只是普通的冒險者。」
  「這樣啊,我不會深入追究,不過如果妳要隱匿行蹤,最好小心一點。」
  「感謝你的提醒。」
  「總之,浴室是定時制,女性入浴的時間、男性入浴的時間和清掃的時間都有固定。」
  「我知道了。可是剛才在中庭和你對戰的時候,沒有看見像是澡堂的東西啊。」
  「因為那是我用魔法造出來的。」
  「……我從沒聽說過可以建造出澡堂的魔法。」
  「只要同時發動五個築出石牆的魔法……」
  「你先暫停一下。」
  「有什麼問題嗎?」
  「這種弔詭的解釋方式是你的話術嗎?同時發動五個魔法?一個人能同時使用的魔法只有一個,就算是大魔法師頂多也只能同時發動兩個。」
  「可是有些地下城不同時發動五個魔法就攻不下來,所以有必要達到這種程度。」
  「就算有這個必要,但可以請你不要發明些可能會動搖整個世界的技術嗎?在這個世界上,雖然有必要但是做不到,為了這種事情哀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動搖世界?只是同時使用魔法,應該不至於動搖整個世界吧……如果妳想知道怎麼做,我可以告訴妳方法。」
  「你是冒險者時代的人嗎?從擋住長劍的技巧看來,你似乎比較接近戰士系。」
  「我是勇者。」
  「什麼?」
  「就是勇者啊。不管是長劍、魔法、遠距離攻擊還是陷阱,全部都有良好的親和度。雖然進步得比較慢,不過死而復活無數次之後,我已經不再在意這些數值了。」
  「什麼意思……勇者?勇者是指這個世界在亂世的時候,從異世界出現的傳說人物,不是職業喔?」
  「職業的話算是冒險者吧?萬能的冒險者。」
  「……我知道了。」
  「妳明白了嗎?」
  「適度地忽略你的發言很重要,如果要完全理解你說的話,心裡的常識也會跟著動搖。」
  「勇者有那麼奇怪嗎……只要打開電源,按下開始鍵,再輸入名字,不管是誰都能成為勇者……」
  「我不理解,完全不想理解。」
  「……總之,打造出五道石牆製造密閉空間,再倒水進去,用火魔法把水燒開,這段期間必須持續維持石牆與溫度,這樣澡堂就完成了。」
  「聽你這麼說,好像最多需要同時發動六個魔法。而且還輕描淡寫地說出維持魔法這種高難度的行為,讓我有很多想駁斥的地方。不過,因為我已經決定忽視你的話,就當成我知道了吧。」
  「剛好食堂在入浴的時間也很忙碌,我必須用魔法維持澡堂,同時準備餐點。」
  「從食堂看得見後院嗎?」
  「看不見,不過澡堂的設計也讓人沒辦法輕易偷窺。」
  「你看也不看就能維持魔法嗎?」
  「是啊?」
  「……我知道了。原來如此,嗯。有澡堂真是讓人高興的一件事。」
  蘿蕾塔停止思考。
  亞雷克點了下頭。
  「澡堂完成後就是女性入浴的時間,歡迎前往使用。」
  「太好了,修行讓我累得半死,而且好久沒泡澡了,真期待。」
  「對了,有件事情要請妳見諒,員工有時候也會進去洗澡……當然都是女性。」
  「無所謂,都是女性就沒關係了。」
  「感謝妳的諒解。」
  「其他員工都到哪裡去了?」
  「除了我以外還有三名員工,今天碰巧參與其他客人的任務。」
  「你們也提供這種服務?」
  「對。其中有兩名奴隸,還有我的妻子,所有人都有一定的實力。」
  「……嗯?」
  「怎麼了嗎?」
  「到了這間旅店後,我的耳朵好像把聽覺關了起來……恕我失禮,聽起來你好像已經結婚了。但我想是聽錯了,可以請你再清楚地說一遍嗎?」
  「我娶妻囉。」
  「憑你的人格嗎?」
  「這件事值得修行時一聲不吭的人這麼大呼小叫嗎?我有一位妻子,畢竟我長期從事冒險者這份職業,也有合得來的對象……」
  「……我明白了。原來你們合得來啊,這樣我就放心了。本來我還在驚訝你這種人格居然會有正常的女孩子願意嫁給你,非常抱歉。」
  「妳該道歉的是其他事情吧。」
  「所以你的妻子是多缺乏常識的人……抱歉,是什麼性格的人?」
  「我妻子是個很有常識的人。」
  「你是在誘拐對方後認識的嗎?還是在你眼中,對方看起來是個有常識的人?」
  「……我有個正常妻子是那麼令人意外的一件事嗎?我怎麼老是必須重複一次這樣的對話。」
  「這個……要說是意外也可以,因為要判斷是不是該通報憲兵,所以也讓人很感興趣。」
  「為什麼要通報憲兵?」
  「因為我嗅到了犯罪的氣息。」
  「比起犯罪,現在妻子的氣息比較接近喔。」
  蘿蕾塔聽見後,集中起精神。
  ……然而她感覺不出來,儘管她自認在察覺氣息這方面不算拙劣。
  接著——
  樓下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們回來了。」傳來了不只一位女性的聲音。
  「妻子好像回來了。」
  亞雷克說著,馬上轉身離去。
  蘿蕾塔握住掛在腰間的劍鞘,慎重地跟在亞雷克身後。
  她進入嚴密的備戰狀態,雖然這不是去見旅店老板娘的態度——
  畢竟是這位老板的妻子。
  要是不提高警覺,蘿蕾塔會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

  〇

  在這間旅店生活的人,似乎全部齊聚在一樓的食堂裡。
  食堂的空間原本就不寬敞,不多的座椅有一半以上都坐了人。
  亞雷克的妻子就在食堂的櫃檯後頭。
  她是個身材嬌小可愛的獸人,頭頂冒出一對尖尖的耳朵,背後還長出一條蓬鬆又長的大尾巴。
  她有著金黃毛色,在油燈的光芒反射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旅店的名稱『銀狐亭』,靈感想必就是來自他妻子。
  ……不過她的毛色是金色,不是銀色。
  或許店名的由來還有其他原因。
  蘿蕾塔坐在吧台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亞雷克的妻子。
  ……雖然不清楚亞雷克的年紀多大,不過他們看起來有很大的年齡差距。
  「恕我失禮,你妻子看起來很年輕……」蘿蕾塔這麼問亞雷克'
  「啊啊,這個……」
  亞雷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很少能看到他這樣的反應。
  代替他開口的,是在吧台後面準備餐點的妻子。
  「妳是新來的客人吧?妳叫什麼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蘿蕾塔,會在這裡叨擾一陣子,請多關照。」
  「這樣啊。我叫優咪,獸人族的優咪,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雙方交換了一段極為普通的自我介紹。
  說不定優咪真的是個有常識的人,蘿蕾塔開始出現這樣的想法。
  「……抱歉,我實在很在意妳和亞雷克先生之間的年齡差距。妳還很年輕吧?妳看起來甚至像小孩一樣,關於你們結婚這件事總讓我覺得不太尋常。」
  「這件事啊,其實是我硬逼他的。」
  「什麼?」
  「我還小的時候就被亞雷克收留,長久以來我們都是冒險的夥伴。亞雷克一直把我當成妹妹看待,是我硬逼他把我娶進門。」
  「妳的頭腦沒問題吧?」
  「呃……這次的客人說話還真直接……」優咪忍不住苦笑。
  蘿蕾塔輕咳了一聲。
  「抱歉。只是……接受他的修行後,總覺得他說的話……該怎麼說呢……說得委婉一點,他的頭腦好像不太尋常。」
  「為了盡可能找出溫和的形容方式,這樣的努力值得讚賞……」
  「妳也覺得他的思考方式跟咒術一樣奇怪嗎?如果是這樣,妳為什麼會做出結婚這種莽撞的行為?妳一定能有更光明的未來吧?」
  「客人,沒人說過妳很失禮嗎?」
  「我家從以前就很講究禮儀,到現在還沒有人這麼說過。」
  「這、這樣啊……真是寬容的家庭呢。」
  「我剛說過家裡很講究禮儀吧……」
  「嗯,這件事就討論到這裡吧。言歸正傳,妳也知道我丈夫是這種個性的人,我實在放心不下他。要是沒有我在旁邊支持,恐怕他就會被孤立了。」
  「啊啊,原來是這個原因……這種看法確實很合理。」
  「我得跟在他身邊才行。」
  她開心地笑了。
  她的確很可能沒有受到威脅或洗腦,是打從內心感到幸福,蘿蕾塔這麼想。
  同時,蘿蕾塔也反省自己對亞雷克說的那些過分話。
  雖然被迫自殺,還被迫吃下大量豆子直到窒息死亡,但只用這些行為判斷他的人格,說不定言之過早。
  真要說起來,這些全是修行的一部分。
  雖然思考方式特殊,但他做的這些事全是為了訓練自己的實力。
  蘿蕾塔為了自己先前的言行感到羞恥,正要道歉的時候……優咪恰巧同時問她:
  「蘿蕾塔小姐,妳要用餐嗎?」
  「嗯……這麼說來肚子的確是餓了,不過精神上吃得很飽……」
  「那妳要吃些什麼嗎?有沒有不吃的東西?」
  「我什麼都吃——不對,本來是什麼都吃,但不久前我開始討厭炒豆子了。」
  「亞雷克!你又進行那種修行了嗎?」
  優咪嚇了一跳,然而亞雷克只是一臉疑惑的樣子。
  「那還用說嗎?因為那是提升HP最有效率的方法……」
  「真是的,我不是說過那是種酷刑,要你不許再進行那種修行了嗎?」
  「可是豆子有豐富的蛋白質、低卡路里還有大豆異黃酮,便宜又能吸收水分,馬上就能塞飽肚子,堵住呼吸器官……」
  「你選擇食物的標準實在太奇怪了,一般根本不會以『能馬上堵住呼吸器官』這個理由來選擇要吃什麼吧。」
  「可是因為植物性蛋白質,HP上升……」
  「十位客人裡不是只有一位耐得住這種修行嗎?……勸你絕對不要再做出這種事情……在你幫女王陛下的警衛修行後,那個人現在只要看見豆子就會哭喊『殺了我吧』,這種事情實在太危險了。」
  「可是既然接下修行的委託,我就得展現出職業水準,盡可能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提升能力值。」
  「如果你有那麼專業,就進行不會留下心靈創傷的修行。」
  「嗯……那個修行方式有那麼糟糕嗎?」
  「亞雷克就是不懂人心。」
  這實在是一段祥和又歡樂的對話。
  內容雖然很危險,但那恐怕是這對夫妻平常的相處模式。
  兩人的對話中出現了精神崩潰的人,但蘿蕾塔決定不去在意這件事情。
  在把注意力從夫妻俩的對話移開後——
  蘿蕾塔察覺到自己被關懷的視線注視。
  她看向周圍,發現還有四位客人,每一位都往自己投來同情的目光。
  想到她們或許每個人都經歷過那個豆子修行,她完全不覺得彼此是第一次見面。說起來,她們算是戰友。
  她望向四周,忽然產生了一個疑問。
  這個疑問她決定詢問比較能溝通的優咪。
  「優咪小姐,這間旅店只有女性入住嗎?」
  「對,這裡的男人只有亞雷克。」
  「為什麼?」
  「這……唔。」



  她含糊其辭,難不成是有難言之隱嗎?
  優咪沉默下來,亞雷克接著回答了這個問題。
  「那裡有位精靈族的客人對吧?」
  「……嗯。」
  蘿蕾塔轉頭望去,那是位金髮長耳,看起來很嬌弱的女孩子。
  她見蘿蕾塔望向她後就輕輕點頭,把頭低了下去。
  蘿蕾塔把視線轉回亞雷克身上。
  「她怎麼了嗎?」
  「她是個大美人,所以在她之後入住的男性客人試圖跑去偷窺澡堂……」
  「我懂了,後來你們就限定女性客人入住了嗎?」
  「沒有,我們這裡沒有這種規定。只是我輕輕打了一下那個偷窺的客人,之後就再也沒有男性客人住進來了……」
  「…………你的力道肯定一點也不輕。」
  「我有事先儲存了,所以那個人沒死,而且最後也沒受傷。」
  亞雷克搔了搔頭。
  「好啦好啦,吃飯時不要講那麼悽慘的事。」優咪忍不住苦笑說道。
  原來那是一件悽慘的事情嗎?
  蘿蕾塔不禁全身發抖,險些脫口提出這個問題。畢竟這對夫妻不覺得豆子修行悽慘,所以她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們所謂的「悽慘的事」是什麼。
  「亞雷克,澡堂就拜託你囉。我來準備餐點。」優咪又接著說。
  「沒問題。加油喔。」
  「你也是。」
  夫妻倆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忙起各自的工作。
  之後——
  端出來的餐點沒有一道使用到豆子。

  〇

  用餐。
  然後——入浴。
  雖然也有其他住宿客人邀約,但是她選擇自己一個人入浴。
  她不介意大家一起入浴,入浴時有人進入澡堂的話,她也無所謂。
  只是她好久沒有「讓身體泡在浴缸裡」,所以想在一開始的時候獨自享受這一刻。
  畢竟在其他地方,「洗澡」通常指的是「用木桶裡的熱水沖洗身體的行為」。
  中庭。
  剛才和亞雷克對戰時,那裡只有一片寬敞的空地,以及角落有個小菜園。
  不過,現在那裡築起石牆,設置了一個足足可供十人泡澡的浴池。
  「……實在是難以置信的技術。」
  蘿蕾塔喃喃說著,全身上下只有一條用來擦拭身體的毛巾。
  儘管是期待已久的洗澡時間,但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她靠向浴池,把手放進去測量熱水的溫度。
  ……溫度剛好。
  雖然其他客人入浴後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浴池還是維持一樣的溫度。
  ……他真的可以不看就維持這間澡堂的石牆與溫度嗎?魔法這種東西其實沒有想像中方便。
  一次能發動的魔法只有一道,要不看就控制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他不只可以同時發動六個魔法,還能在不需親眼監控的狀態下維持魔法。當初聽他這麼解釋的時候,她壓根不相信能做到這種事情。
  蘿蕾塔望向周圍。
  想到之前提到的那件「悽慘的事」,她不認為那位老板會來偷窺。不過為了維持魔法,就算有個可以觀察浴室的地方也不奇怪。
  然而,四周有建築物環繞,實在不像有可以看見後院的地方。
  如果爬到建築物的屋頂上,或許有那樣的地方,只是從澡堂也可以輕易發現那裡有人。
  要在泡澡的人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偷窺,這裡看起來沒有那種地方。
  蘿蕾塔判斷不需要擔心有人偷窺後,把裹在身上的毛巾取了下來。
  她用手掬起熱水,稍微朝身體潑了下習慣溫度後,進入了浴池裡面。
  「喔喔喔……」
  她不自覺發出了奇怪的感嘆聲,也有些感動。
  好久沒有泡澡了。
  沒想到在這種破舊的旅店裡,竟可以有如此奢侈的享受。
  「這裡的環境實在太先進了……簡直像到了未來。」
  不管是澡堂、餐點還是洗手間,蘿蕾塔覺得這裡的環境實在完善得令人難以置信。
  當然,屋裡的面積狹小,建築物本身也不是那麼牢固。
  只是在一些小地方,讓她感覺自己正在體驗數百年後的科技。
  「……說不定亞雷克先生真的是從異世界來的。」
  不管是修行、修行還是豆子,雖然今天遇上了許多痛苦的事情——
  但只要這樣泡著澡,她就覺得那些事情都可以拋到腦後,明天再繼續努力下去。
  正當她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
  叩叩,澡堂——從旅店通往後院的門響起了敲門聲。
  「裡面有人在嗎?」
  那是亞雷克的聲音。
  蘿蕾塔回應了他的話。
  「我是蘿蕾塔!我在裡面,怎麼了嗎?」
  「女性入浴的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我來提醒一聲。」
  「唔,要結束了啊……」
  原本她想要一個人享受泡澡的樂趣,所以特地和其他客人錯開入浴的時間,沒想到這種做法反而弄巧成拙。
  「抱歉,我馬上出去。」蘿蕾塔說。
  「不需要這麼趕,這間旅店的男性只有我一個人。如果妳是剛進去的話,用不著急著出來。」



  「可、可以嗎?……那麼很抱歉,我還想再多享受一會兒,因為我實在很久沒泡澡了。」
  「好,沒問題,請妳出來之後再知會我。另外溫度方面如果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也可以告訴我,我會幫忙調整。」
  「這樣啊……還真是無微不至呢。在我體驗過的服務裡面,這可以算是最頂級的。等我奪回家族後,真想僱用你擔任專門負責浴室的管家。」
  「感謝妳的讚賞。」
  「溫度的話,可以再稍微熱一點嗎?」
  「瞭解。如果還有其他需要服務的地方,可以隨時叫我過來。」
  亞雷克的氣息離開了。
  然後,浴池裡的水稍微熱了一點。
  ……他真的不看就能使出魔法嗎?真讓人放心不下。
  那是很細微的魔法操作,就算親眼盯著都不一定能輕易做到。
  「……雖然是個很勤勞、服務很周到的老板。」
  但為什麼一到了修行的時候,就會變成那種奇怪的人?
  這件事始終讓蘿蕾塔百思不得其解。

  〇

  在旅店度過的那一夜,對蘿蕾塔來說簡直是驚奇連連。
  首先是床很奇怪。
  躺在床上的觸感既不像稻草,也不像一塊塊疊起的布。
  雖然彈力十足,卻一點也不堅硬。
  簡直像是床依自己的意志變化形狀,來配合人的身體曲線。
  總之睡起來很舒服,是蘿蕾塔從未有過的體驗。
  接著是毛毯很奇怪。
  最近的夜晚特別寒冷。
  尤其這個時期冷風呼嘯,感覺又格外冷冽。
  因為是間破舊的旅店,她早做好要忍受寒風竄進房裡的心理準備,不過……
  房裡有個像抱枕膨脹好幾倍後的東西,旅店的人要她蓋著那東西睡覺。
  她跟著照辦後,身體居然一點也不冷了。
  如果是一般的旅店,即便是用毯子把全身裹得緊緊的,還是照樣會冷得發抖。
  這個像抱枕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蘿蕾塔忍不住戰慄。
  另外梳妝台的鏡子也很奇怪。
  那面鏡子大到就算走到鏡子前,依然能照出半個身體,而且鏡面光滑平整。
  一般要購買這樣的鏡子,價格可與一棟房子匹敵。
  既然有這麼多錢,為什麼這棟建築物本身有那麼多縫隙?
  因為這種種原因,早上她很清爽地醒了過來。
  一旦住過這間旅店,恐怕再也不想住其他旅店了。
  早上。
  蘿蕾塔走到食堂,向亞雷克提出了各種疑問。
  他人在吧台後面,用一個大平底鍋炒著某個詭異、體積不大,讓人絕不想放進嘴裡的球形物體,同時做出回答。
  「那張床是彈簧床,線圈的形狀和配置數量是由我來設計,那可是我用魔法彎曲金屬,一個一個親手製作出來的。至於毯子,那是羽毛棉被,不是一般的毯子。這個世界好像沒有蓋棉被的概念,所以我自己做出來了。梳妝台的鏡子也是我製作的,因為這個世界的鏡子太小,一點也沒有梳妝台的感覺。」
  「……你說的話我有一半以上都聽不懂,不過你還真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到呢。」
  「都是多虧了魔法。如果在我原來的世界,我也不可能做到這些事情。」
  ……可是照理來說魔法沒有那麼萬能啊。
  擅長劍術的人能用劍做到的事情,擅長魔法的人會用魔法去做,其中只存在程度的差異。
  難不成對能夠同時發動六個魔法的魔法師來說,狀況又不一樣嗎?
  雖然還是無法完全理解亞雷克這個人,但蘿蕾塔點了下頭。
  「蘿蕾塔小姐,妳早餐要吃什麼呢?」亞雷克這麼問她。
  「除了你用平底鍋炒的那個東西之外,其他什麼都行。」
  「這是給下一位客人修行用的,不會對外供應。」
  「……你的妻子不是要你停止那種修行嗎?」
  「可是那是提升HP最快的方法。」
  「比起以效率為優先,你應該想的是不會留下心裡創傷的方法……不過這是你的店,你有自己的經營方針,我不該過度干涉。」
  「對了,蘿蕾塔小姐,今天終於要開始提升攻擊力的修行了。因為會耗費大量體力,建議妳早餐盡量吃飽一點。」
  「『終於』也不過是第二天吧……我連昨天的修行成果都還感受不到。」
  「昨天提升了身體堅硬度與HP,今天就能感受到實際的效果。」
  「是嗎?……既然有人說吃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早餐就麻煩幫我準備配合今天修行的食物吧。」
  「吃果然也算是一種修行,太好了,所以吃豆子的修行沒有做錯。」
  「這句話可不是在正當化吃豆子吃到窒息死這種修行。」
  「我會轉告妻子,再請她幫忙準備。她現在人在後面。」
  「你什麼事情都做得到,可是沒辦法自己下廚嗎?」
  「妻子煮的食物比我煮的好吃多了。」
  他開心地說,接著轉身。
  然後他往後面走去——離去前,他把頭轉回來,「對了,今天的修行會辛苦一點,妳要努力撐下去喔。」帶著和煦的笑容說出了這句話。
  他甚至不讓蘿蕾塔有機會詢問,兀自走到後面。
  蘿蕾塔沉默了一會兒——
  接著看向四周的其他客人,她們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
  「我會遇上什麼事情!拜託來人告訴我吧!」
  這聲呼喊沒有得到回應。
  宛如喪禮的沉重氣氛在現場瀰漫開來,讓蘿蕾塔的心裡忐忑不安。

  〇

  「咦?有什麼好害怕的?不過是挑戰地下城而已啊……」
  蘿蕾塔向亞雷克逼問,卻得到讓她失望的答案。
  挑戰地下城。
  這確實可以說是冒險者日常從事的行為。
  大多數冒險者都是靠探索地下城維持自己的生計。
  地下城的攻略分為「調查」、「探索」與「稱霸」三個階段。
  其中的「調查」是指繪製地圖,測量裡面怪物的強度,並且決定地下城級別等工作。在這個作業階段,安全是最優先的考量。
  當然,因為進入的是未知的地下城,不可能不存在危險。
  不過因為只是瞭解怪物強度的階段,所以不會正面交戰,地圖也只在瞭解的範圍內繪製個大概而已。
  在「調查」這個階段,只能瞭解地下城大致的樣貌。
  地下城的「探索」才是冒險者的主要收入來源,作用是補強或是填補「調查」時的漏洞。有時在這個階段會找到調查時沒有發現的房間,運氣差一點的話,甚至可能被地下城唯一一隻強得誇張的怪物襲擊。
  因為危險,這項任務大多是交由冒險者負責。
  也正是因為危險,所以冒險者可以把寶物帶走,或是在打倒怪物後拿走掉落的東西。
  這是可能一夜致富的肉體勞動。
  這就是「探索」,也是冒險者的主要工作。

  因為種種原因,亞雷克和蘿蕾塔來到了城鎮東邊的地下城。
  從旅店徒步過來,不到三十分鐘就能抵達這個地方,算是比較近的地下城。
  寬敞的沙丘上,開了一個大洞。
  這裡是「入門者的洞窟」,因為是剛入行的冒險者第一個進入的地下城,這地方特別禁止「稱霸」,屬於冒險者的登龍門。
  現在是中午,四周人聲鼎沸,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
  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野蠻,不過冒險者通常都是這樣子。
  亞雷克和蘿蕾塔站在稍微遠離洞窟入口的地方。
  現場的氣氛看起來——儘管是在地下城前,四周卻散發出牧歌般祥和的氣氛。
  畢竟這是個簡單的地下城,蘿蕾塔也進去過好幾次。
  真要說起來,那裡面是個沒有實戰感、怪物很弱又不會迷路的地方。
  「亞雷克先生,難不成你是要我挑戰那個地方嗎?」蘿蕾塔這麼問。
  「對,就是那裡。」
  「唔……不好意思,我早就征服這個地下城了。因為禁止與地下城魔王戰鬥,我想這種程度的地下城恐怕沒辦法達到修行的目的。」
  「是這樣嗎?」
  「嗯。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從小學習劍術,成為冒險者之後,本來還害怕不知道要與什麼樣的怪物對戰,不過挑戰這個地下城後,我獲得了可以繼續在這條路走下去的自信。」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說不定修行可以提早結束。」
  「不不不,剛才我也解釋過了,這個地下城沒辦法達到修行的目的。」
  「妳這麼認為嗎?」
  「……我不認為自己比你強,可是我至少比這個地下城的怪物還要強。」
  「那我就放心了,脫吧。」
  「嗯嗯?你說什麼?我好像聽見你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我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請把鎧甲脫掉,劍也要拿下來。」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我還以為是要我把衣服脫掉!不對、不對,這句話還是一樣奇怪吧?我不是要挑戰這座地下城嗎?」
  「是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卸下裝備挑戰地下城嗎?」
  「沒錯。」
  亞雷克臉上堆滿了笑容。
  蘿蕾塔感覺自己好像要被捲入亞雷克的時空裡,趕緊集中精神。
  「……不過就算卸下裝備,我也不是打不贏這座地下城的怪物……你的修行每次都是這麼突兀。知道了,我把裝備卸下來。所以我不帶劍也沒穿鎧甲,那到地下城後要做什麼?」
  「請殲滅裡面的怪物。」
  「……這是要我挑戰地下城魔王的意思?」
  「不,那是禁止的行為。那個地下城是讓新人接觸怪物的重要場所,妳也知道打倒了地下城魔王,那裡就不會再產生怪物。毀掉培育新人場所的行為違反我的個人主義,所以我不會要求這種事情。」
  「我愈來愈搞不懂你的意思。我記得若要殲滅地下城裡的怪物,就要打倒地下城魔王,阻止怪物繼續生成。」
  「是這樣沒錯。」
  「可是你要我不打倒地下城魔王,但要殲滅裡面的怪物。」
  「正是如此。」
  「這個要求到底是什麼意思?」
  「每秒五隻。」
  「什麼?」
  「這個地下城裡的怪物產生速度是每秒五隻,數量上限是五百隻,不會再往上增加,減少的話會持續補充。」
  「嗯……好像是這樣。不愧是專供新人入門的地下城,縝密的調查令人折服,這個調查結果相當合理。」
  「換句話說,只要能在一秒鐘打倒六隻以上的怪物,就算地下城魔王繼續存在,還是有可能殲滅所有怪物吧?」
  「……理論上是可以做到。」
  「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又不瞭解你的意思。」
  「我要妳用徒手戰鬥的方式,以一秒打倒六隻怪物以上的速度,擊倒裡面的五百隻怪物。」
  我知道啦。
  蘿蕾塔用手按住了太陽穴。
  一般來說,戰鬥不會那麼輕易分出勝負。
  儘管層級較低,怪物的耐久力還是遠超人類。
  她記起之前在這座地下城戰鬥時,雖然每秒可以解決一隻怪物,但要在一秒內同時解決六隻怪物不只困難,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且,她當時還用了劍。
  她會這麼做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她不是拳鬥士,不可能赤手空拳進入地下城。
  況且拳鬥士也會穿戴護手之類的裝備。
  「亞雷克先生,我的頭愈來愈痛了。」
  「這樣啊,妳要先死一次嗎?」
  「請別說得好像在問『妳要先休息一下嗎?』一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認為這種事情不可能做到。難道你在暗示我使用魔法嗎?這樣的話就能理解了。」
  「蘿蕾塔小姐沒辦法使用魔法吧?如果是簡單的復原和攻擊輔助,以及直接用魔力攻擊大概還可以,不過如果妳要使用魔法,我就得施下『沉默』了……」
  「你要我只用自己的拳頭,一秒鐘打倒六隻以上的怪物,直到五百隻怪物全部消滅?」
  「我從剛才就一直在重複相同的話。」
  「這種事情做不到吧?」
  「對了,全部打倒之前不能離開地下城。」
  「……聽我說話啊。我說這種事情做不到吧?」
  「妳說的話我都有聽見,所以才要盡可能訓練妳。蘿蕾塔小姐,在我指示的目標達到前,請持續在地下城裡戰鬥。從過去的訓練狀況來看,平均需要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地待在地下城裡就能達成訓練目標,這種做法就是靠打嘍囉提升等級。」
  「這樣就算沒被怪物打倒,我也會累死。」
  「啊,我來拿出儲存點。」
  亞雷克舉起一隻手,接著出現一個閃耀光芒的球體。
  剎那間,周圍掀起一陣騷動。
  蘿蕾塔知道所有人的視線都朝向這個地方,感覺得出騷動愈來愈劇烈。
  她豎起耳朵,聽見周圍的人們在竊竊私語討論這件事情。

  「……『狐亭的魔王』好像又要展開修行了……」
  「危險、危險,今天最好還是不要進地下城……」
  「這次的犧牲者是那個紅髮女孩嗎……真可憐,她還那麼年輕。」
  「喂!不要看那裡!要是被他盯上怎麼辦?」
  「可惡,為什麼那傢伙還沒被抓起來?難道這個國家允許他這種拷問的行為?」

  亞雷克肯定也聽到了這些聲音,但是他臉上始終掛著和善的笑容。
  「因為進行過很多次,這個修行好像變得有名了。」
  「……為什麼你沒被抓起來?」
  「咦,為什麼我要被抓起來?」
  「……你絕對該被逮捕,很多人都因為你心裡留下了創傷。」
  「蘿蕾塔小姐,妳還真愛說奇怪的話。」
  「很奇怪嗎?」
  「內心的創傷是沒辦法證明的吧?」
  「………………」
  「身體也不會留下傷痕,因為事先儲存了。」
  「……………………這樣啊。」
  蘿蕾塔回給他一個笑容。
  她能做的也只有笑了。
  「那麼這就開始吧,請別忘記儲存。就算面對弱小的怪物,因為身上沒有裝備,還是有可能死亡。我會在這裡等妳回來。」亞雷克微笑說道。
  「…………好,我會努力的。」
  蘿蕾塔兩眼無神,這麼回應他。
  亞雷克笑著。
  他的笑很溫柔,而且始終那麼沉穩。

  〇

  「——比起敵人,整體狀況才是最該注意的地方。所謂的戰鬥,在面對敵人之前就開始了,無論是彼此站立的位置、碰上的時機、敵人的陣形、地形,以及對峙瞬間彼此的氣魄。最重要的是眼光的準確性。就算速度不夠快,實力不夠堅強,還是可以在瞬間決定勝負,當然也有可能發生相反的情形。在戰鬥中最重要的是掌握戰場整體的狀況,視線不能只關注著敵人,我又學到了一課。」

  三天後。
  蘿蕾塔殲滅了地下城裡的怪物。
  在後半段的戰鬥,她甚至是無意識地在行動。
  她感覺自己是在和世界意志這類的事物對話,同時從極為客觀的角度看著自己的動作。
  那種感覺很像在操縱一具傀儡。
  因為高度的疲累、極濃的睡意和極度的飢餓,她甚至有種靈魂脫離身體,升到遙遠高空的感覺。
  所以是由亞雷克向她宣告修行結束了。
  在地下城內部由泥土與鐘乳石打造出的寬敞空間。
  蘿蕾塔在亞雷克的懷抱裡醒了過來。
  「辛苦了,妳已經達成目標了。」
  他是用什麼方法知道這個事實,她不知道。
  或許他仔細地觀察了地下城裡的氣息。
  也或者他用某種未知的魔法,隨時監控這裡。
  不過,在聽見這句辛苦了的時候——她終於放下心來。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亞雷克,哭成了淚人兒。
  「成功了……我成功了……真的是很漫長、很漫長的一場戰鬥……我一個人在像是沒有盡頭的時間裡,與怪物奮戰……飢餓與睡意早過了最難受的時候,我現在什麼、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妳很努力呢。大家在這個修行結束後大多都是這種感覺。由我來揹妳回旅店,妳可以先睡一覺。回去後,我再幫妳準備澡堂。」
  「啊啊……可以回去了。終於可以回到沒有怪物、不是陰暗的洞窟、有暖和的澡堂和床鋪的旅店了……」
  她的心境就像依賴父親的小孩。
  身體疲累不堪,連指尖也無法動彈,但只有意識拒絕消失。
  亞雷克把她揹到背上,她有種安心的感覺,像是被某種巨大且溫柔的生物揹著。
  亞雷克的妻子優咪想必也是像這樣倚在他的背上,才墜入了情網吧,蘿蕾塔心想。
  他走得很快。
  就算揹著一個人,雖然那個人的年紀還可以稱為少女,但他的腳步依然十分輕盈。
  光線從外面射了進來,蘿蕾塔不自覺地瞇起雙眼。

  眼前是她朝思暮想的景色。
  寬敞的沙丘。
  所有冒險者都看向這裡。
  他們不約而同地流下眼淚,拍響了掌聲。

  這是非常溫馨的一幕。
  不論鼓掌的人是出於同情還是憐憫,蘿蕾塔在其中看見了一道溫暖的光芒。
  多麼耀眼的景象啊。
  蘿蕾塔空蕩蕩的腦袋裡,想起了一件事情。
  「……生為貴族以來,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被人們的溫暖包圍。」
  「妳果然是貴族啊。」
  「…………我原本是貴族,現在是幾乎被叔父夫妻奪去家督的狀態。」
  「……」
  「我——沒錯,我必須奪回戒指,那個叔父在調查『花園』時掉落、象徵家督繼承權的戒指……………………」
  「『調查』階段有時候好像也會有貴族前往繪製地圖……所以妳是受到叔父的委託嗎?」
  「不是……那是我母親的遺物……身為冒險者的父親他……父親的遺憾必須由我……」
  「……妳很累了吧,先睡一覺吧。」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
  溫柔的聲音穿透全身——她忽然感覺到強烈的睡意。
  或許是魔法吧,不過——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蘿蕾塔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在辛苦的戰鬥結束後,自己是不是又變得更強,是不是又往目標接近了一步?
  不經意間,她想到了這些事情。

  〇

  蘿蕾塔醒了過來。
  醒來後,她發現身在『銀狐亭』內自己的房間。
  四周一片漆黑,似乎沒有光線從小窗照進來。
  也許是晚上吧。
  關於回到旅店的這段路程,她只有朦朦朧朧的印象。
  她只記得無止境地攻擊怪物……還有被亞雷克揹在背上,不過記憶也就僅止於此。
  詳細的記憶從腦中消失了。
  總覺得好像有人要她去洗澡,其他的事情就完全沒有印象。
  「……洗澡。」
  她看著自己剛起床的身體。
  她一身輕便,身上沒有鎧甲也沒有劍。挑戰地下城時穿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而現在穿在身上的卻是整潔的白襯衫和裙子。
  衣服似乎換下來了,身體——沒有臭味。
  「……我應該是洗好澡了。」
  因為沒有入浴時的記憶,讓她覺得有點可怕。
  不過她也相信自己沒有遭到無禮的對待。
  不知道為什麼,在打倒五百隻怪物後,她心裡萌生出了對亞雷克堅定的信任。
  或許是因為他在自己身心倶疲的時候到來,讓自己受了很大的感動。
  ……追根究柢,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他害的,只要冷靜下來,根本不會被他感動。
  ……為什麼呢,看著他的臉會讓我覺得有點難為情。
  她想著這些事情,不自覺地摸起自己的頭髮時——
  叩叩,房門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蘿蕾塔嚇了一跳,趕緊應門。
  「我、我在房間裡面!」
  「我知道,我是亞雷克,請問可以進房打擾一下嗎?」
  蘿蕾塔檢視了下自己的身體,說了聲:「等一下。」之後,趕緊從床上爬起來。
  在裝了面大鏡子的梳妝台前,她整理了自己的儀容。
  接著,她穿戴起放在房間一角的鎧甲與劍。
  「可、可以進來了。」
  她清咳著,調整自己的嗓音。
  門緩慢且慎重地打開了。
  「妳好,蘿蕾塔小姐。妳的身體狀況——好像很不錯,看妳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
  看見蘿蕾塔全副武裝,亞雷克這麼嘟囔。
  蘿蕾塔點頭。
  「當、當然。你到這裡來有什麼事?」
  「我是來解釋妳失去意識後經過多久時間。」
  「這樣啊,麻煩你了。」
  「千萬別這麼說。那麼……蘿蕾塔小姐,妳在經過三天三夜再加上半天的戰鬥後,離開地下城,接著入浴,然後睡了一天半的時間。」
  「…………我睡了那麼久嗎?」
  「妳回來的時間是昨天中午,現在已經是隔天晚上了。」
  「……沒想到我會睡這麼久。你當初訂下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協助我『稱霸』花園,這會產生什麼阻礙嗎?」
  「不會,雖然確實是出乎意料之外,不過算是歡迎都來不及的意外。」
  「也就是說?」
  「依照我原本的估算,我以為妳還會再昏睡半天的時間。」
  這麼說來,他一開始是用昏睡兩天的假設,來制定訓練的時程。
  設想得那麼周到真是厲害,難道自己應該這麼稱讚他嗎?
  這種想法真是太過分了,還是自己該這麼譴責他?
  無論如何,蘿蕾塔點了下頭。
  「所以你當初是打算用實質五天的時間,訓練我稱霸『花園』嗎?」
  「沒錯。我征服過無數地下城,用感覺就能大致知道『在什麼樣的地下城存在什麼程度的魔王』,依我的感覺,『花園』的地下城魔王大約是一百二十級。」
  「……這比冒險者公會認定的還要高出二十級喔。」
  「二十還在誤差範圍內。」
  「一般冒險者需要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才有辦法填補這樣的誤差。」
  「那是因為一般人不能死,不過妳可以對吧?」
  「這麼說也是。」
  「從能力值來判斷的話,過去的修行讓妳從三十級提升到了八十級。不過如果是冒險者公會的測驗,或許會出現不同的數值。」
  「先是自殺,然後是厭惡豆子,隔天開始三天半的戰鬥,回來後又睡了一天半的時間……總共六天,但實際上只有四天半,就提升了五十級嗎……不過,距離你訂下的『一個星期』的期限,只剩下一天了。」
  「接下來的時間會再繼續提升五十級。」
  「只要一天嗎?」
  「半天就行了。所以還可以再休息一下,因為妳提早了半天醒過來。」
  「……你的能力無庸置疑。在地下城與五百隻怪物交手時,我確實感覺到身體變得更結實,持久力也有異樣的成長。在攻擊怪物的時候,同樣也感覺臂力有明顯增強。不過就算你再厲害,也不可能在半天內提升之前花了四天才能提升的等級吧?」
  「接下來會是最嚴酷的修行,用不著擔心。」
  「救救我。」
  她不由自主地說出了真心話。
  聲音極為嬌弱,讓她不禁心想:「原來我也能發出這麼像女孩子的聲音啊。」
  亞雷克臉上浮現柔和的笑容。
  「放心吧,妳不會死的。」
  「亞雷克先生,或許你不知道,在修行的過程中,『乾脆殺了我吧』這樣的念頭不只一次出現在我的心裡,有時候死不了反而更慘。」
  「哈哈哈,別那麼輕易放棄年輕的生命啊。」
  「這話從你的口中說出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為了讓妳稍微放心一點,我就再進一步說明吧。妳可以放心用餐,放心睡覺,不需要亂來沒關係。」
  「因為是用你的基準來判斷,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不如你早點告訴我修行的內容,我實在太不安了。」
  「那麼我就說囉。」
  怎麼忽然賣起關子,蘿蕾塔有這種感覺。
  如果是平常的亞雷克,應該會若無其事地說出重要的事情。
  接下來會是什麼樣的修行,她實在不安得不得了。
  為了不再重複詢問,蘿蕾塔把精神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亞雷克接著說:

  「成功攻擊我一次。」

  他的臉上還是一直以來的和煦笑容。
  蘿蕾塔想起剛來到『銀狐亭』那天的事情。
  自己卯足全力的第一擊讓人輕輕鬆鬆拆了招,神速的絕招也被輕易地擋下來。
  她甚至無法在對方身上劃下一道傷痕——接下來居然要成功攻擊到他?
  蘿蕾塔忍不住困惑。
  亞雷克又繼續解釋。
  「場所不拘,也不是比試的形式。明天一整天我都會待在旅店裡面,不管是在準備餐點、用餐、洗澡還是睡覺的時候,隨時隨地,用什麼手段都行,請成功攻擊到我,並且造成傷害。達成後,妳以『花園』為目標的修行也就結束了……對了,我也會反擊,先提醒妳一聲。」
  「……恕我失禮,只是成功攻擊到你一次,就能讓我變得更強嗎?」
  「沒錯,在這個世界的設定裡,如果想變得更強,比起不停攻擊實力比自己差的對手,不如成功地攻擊實力堅強的對手一次。」
  「……你說的話還是一樣難懂……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依照冒險者公會的標準,你的實力是第幾級?」
  「這我不能說。」
  「難道不保密就沒有效果了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
  「如果你覺得難以啟齒,我不會再繼續追問。」
  「呃,這個……其實這同樣是說了沒人相信的話。」
  「現在我不會再懷疑你對自己實力的解釋,除了認識女王陛下這些人際關係以外,我大致相信你說的話。」
  「那麼……其實我沒有級數。」
  「……什麼意思?」
  「檢定測驗的時候,不是會特地挑戰比自己程度還要高的地下城嗎?」
  「是這樣沒錯。」
  「我只有在剛開始登錄冒險者,實力還很弱的時候稍微參加過,後來就再也沒有參加這種測驗。」
  「……嗯?」
  「所以硬要說的話,我的等級是一。」
  「……」
  「用各項數值來衡量,我也無法測量出自己的等級。」
  「為什麼?你不是能輕易判斷出我的等級嗎?」
  「其實是因為我全部的數值都到頂點了。」
  「什麼?」
  「不管是攻擊力還是防禦力,都已經是人類可以達到的極限,因為沒有前例,所以無法換算成等級。總之該怎麼說呢——」
  亞雷克搔搔頭。
  然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世界最強的等級一,應該可以用這種說法來形容我的實力。」
  ……這恐怕是事實吧。他說出了這種令人絕望的話。

  〇

  就這樣,蘿蕾塔開始了最後的修行。
  「修行從現在開始,妳可以自由攻擊了。」
  他說得一派輕鬆。
  亞雷克似乎只是來告知接下來的修行內容,接著就準備離開房間。
  蘿蕾塔叫住了轉身離去的他。
  「等一下,我想先試著攻擊一次。」
  亞雷克轉頭。
  「突襲也是可以的喔。」
  「話雖然這麼說,忽然從手無寸鐵的對手背後發動攻擊,這種事我做不到。」
  「不管是突襲還是正面攻擊,結果其實都差不多,妳就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吧。」
  「如果有必要,我也會考慮進行突襲……總之先讓我攻擊你一次。我想知道經過你的修行後變得有多強,所以讓我用來到旅店那一天使出的招式再發動一次攻擊。」
  「我明白了。憑妳現在的實力,那一招說不定有可能成功,況且我也想迴避那一擊。」
  「……你會迴避攻擊嗎?」
  「就算故意遭到攻擊,等級好像也不會提升,所以我會認真迴避與防禦,也會盡可能放鬆戒備……」
  蘿蕾塔覺得,他用「盡可能放鬆戒備」這樣的表達方式很奇怪。
  不能放水,也不能認真應戰。
  從這句話裡面,似乎可以窺見他內心平時看不出來的掙扎。
  蘿蕾塔深深吁了口氣。
  然後,她把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
  「那麼——」
  「等一下,得先儲存。」
  「……這麼說來,你是打算反擊嗎?」
  「對,在遭到攻擊的瞬間,我也會進入備戰狀態。妳得先有心理準備。」
  「知道了。那我把鎧甲脫下來吧,我怕修行結束的時候鎧甲也沒了。」
  「妳不抗拒死亡了呢,這是個好傾向。」
  「都是多虧了你的幫忙。」
  蘿蕾塔卸下鎧甲。
  亞雷克舉起右手,出現了儲存點。
  昏暗的房間裡,只有飄浮在空中的球體——儲存點的微弱光芒照亮四周。
  「儲存。」
  「收到了。」
  儀式結束,進入隨時可以死亡的狀態。
  蘿蕾塔再次與亞雷克拉開距離,右手放在劍柄上。
  他一動也不動。
  似乎真的打算在遭到攻擊之前先不進入備戰狀態。
  蘿蕾塔已經不會再把這樣的狀況視為大好機會。
  他就算盡可能放鬆戒備,實力還是一樣堅強。
  她也心知肚明為什麼在今天才開始進行,這項成功攻擊一次就能提升五十級的修行。
  當時的自己不管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成功攻擊到他,蘿蕾塔這麼判斷。
  如今,自己變強了,變得更耐打,持久力也有提升。
  臂力提升了不少,而且在地下城戰鬥時,她也感覺自己的腳力進步許多。
  再加上對於戰鬥這件事,她比以前有更深的體會。
  她拚了死命——不對,那是她在死亡中努力的成果。
  為了努力能有收穫,也為了回報亞雷克這位師父——
  「這次不會事先說明攻擊軌道……就讓你見識我現在的實力。」
  長劍出鞘,使出神速的一擊。
  只能依靠殘留在攻擊軌跡上的光痕辨識出劍刃的軌道。
  目標是頸項。
  這一劍毫不留情,一心致人於死地。
  這樣的攻擊方式,表現出的正是對亞雷克實力的信任。
  這瞬息必殺的一劍——
  亞雷克稍微彎下身體,閃過了這一擊。

  剎那間,蘿蕾塔感到無比的驚恐。

  那甚至稱不上反射動作。
  她發自本能般快速地跳到房間角落。
  只是這麼一個小動作就足以讓她氣喘吁吁,汗水狂飆。
  ……這不是身體運動後發熱的汗水。
  而是因為恐懼冒出的冷汗。
  蘿蕾塔把視線往亞雷克轉了過去。
  他正好揮出右拳到蘿蕾塔剛才臉部所在的位置。
  ……要是我還站在那裡,恐怕頭部已經被揍飛出去,得讀取重來了吧。
  亞雷克一臉驚訝的樣子。
  「閃得好。」
  「亞雷克先生,你不是說自己抗拒毆打女性的臉嗎?」
  「因為是在備戰狀態,沒有餘力在乎對手的性別或是種族。」
  「原來是這樣……也就是說,你是認真的囉。」
  「不這麼做的話達不到訓練效果——妳可以抱著必死的決心發動攻擊,我也會認真把妳殺死。」
  聽著亞雷克的話——蘿蕾塔笑了。
  她不是因為開心而笑,當然也不是覺得有趣。
  而是她能做的反應只有笑了。
  她再次這麼認為——自己真是到了一間不尋常的旅店。

  〇

  死亡次數,三十七次。
  亞雷克反擊的次數,三十八次。
  能夠躲過最初的那一次反擊,似乎是天大的奇蹟。
  之後一直維持在「一揮劍就會死」的狀態——
  最終修行的第一晚就這麼迎來了早晨。
  「我還有早上的工作要忙,蘿蕾塔小姐請到食堂來用早餐,攻擊也隨時歡迎。」
  亞雷克說著,離開了房間。
  蘿蕾塔早已經沒有力氣叫住他,也沒有力氣再往他的背後攻擊,儘管肉體照理來說不會累積疲憑。
  就算可以用保留經驗與記憶的「讀取」恢復肉體,但精神上受到的傷害無法復原。
  蘿蕾塔維持跪倒在地上的姿勢,一時間動也不動。
  「……這個怪物,到底要怎樣才能攻擊到你?」
  除了笑,她也不知道還能做出什麼反應。

  〇

  蘿蕾塔左思右想,但是因為肚子餓了,她決定先去用餐。

  一樓的食堂裡,其他的客人早已齊聚一堂。
  兩位奴隸少女在廚房與座位之間忙碌地來來去去。
  那是獸人族的雙胞胎少女,旅店老板夫妻把她們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奴隸是財產,重視的人也不在少數,只是……
  他們疼愛到那種地步,蘿蕾塔看了也覺得稀奇。
  亞雷克在廚房裡,他今天也用一個大平底鍋翻炒著豆子。
  蘿蕾塔坐在櫃檯,拜託其中一位端水來的奴隸少女。
  「麻煩妳,可以請亞雷克先生過來這裡嗎?」
  「好。」
  少女乖巧地點了個頭,前去呼喚亞雷克。
  亞雷克先把平底鍋暫時擱在爐灶上,接著過去招呼蘿蕾塔。
  「請問有什麼事嗎,蘿蕾塔小姐?如果是要點早餐——」
  「有破綻!」
  蘿蕾塔拔出劍來。
  亞雷克則是——
  「沒有破綻喔。」
  用食指與中指間夾住的某個東西把劍擋了下來。
  不管蘿蕾塔再怎麼使力,那東西始終一動也不動。
  她仔細觀察後,發現對方用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東西擋住了劍。

  「怎麼可能……居然用炒豆子接住了我的劍?」

  遇上這種狀況,豆子的下場通常是碎裂。
  再說與其用食指與中指夾住豆子接下這一劍,她認為依亞雷克的實力,直接用手能更快地檔住劍……
  「只要把魔力注入豆子就行,這麼做很簡單。不是有讓魔力進入身體,提升身體能力的招式嗎?蘿蕾塔小姐的密技也是讓魔力注入劍或手臂吧?這只是稍微延伸應用而已。」他在臉上掛起一如往常的笑容說道。
  「……如果是堅固的武器或是自己的身體還說得過去,讓魔力注入這麼脆弱的東西,為什麼不會碎裂?」
  注入魔力意外是種高難度的行為。
  如果是注入堅固的物體或是「魔力傳導率」高的材質還算簡單……
  但要把魔力注入魔力傳導率差的脆弱物體,那就非常困難了。
  要是魔力注入得不夠多,強度無法提升;要是魔力注入過多,物體又會碎裂。
  如果要求蘿蕾塔「讓炒豆子的硬度足以接住劍」,她不曉得要弄碎幾萬顆豆子才有可能成功。
  「這是有訣竅的。雖然我其實還是靠經驗……有一個地方叫『王水的洞窟』,那裡會溶掉所有的武器和防具。就在我不得不利用當地撿到的特殊石頭應戰時,發展出了這套技巧。熟練之後就很簡單了。」亞雷克一派輕鬆地說。
  「在熟練之前,你死了多少次?」
  「我數到的有五十次。」亞雷克笑說。
  蘿蕾塔嘆了口氣,老實地把劍收了起來。
  「……抱歉忽然突襲你。我以為突襲或許有用,所以姑且嘗試了一下。」
  「蘿蕾塔小姐好像真的不適合突襲這種攻擊方式……其實妳大可越過吧台,在我料理時往背後劈下去。」
  「這種做法實在是……」
  「用不著在意器物毀損的問題,不過要是妳俘虜了人質,我也不得不認真應對……」
  他的視線望向忙碌地在各桌客人之間接受點餐或是端水的雙胞胎少女。
  他果然相當疼愛她們。
  奴隸是財產的一種,不過也僅止於財產而已。
  如同沒有人會付出超過原本數字的金額把錢贖回來,一般也沒有主人會拚上自己的性命把奴隸搶回來。
  所以普遍常識認為,奴隸沒有作為人質的價值。
  然而從亞雷克的眼神看來,那對雙胞胎奴隸確實可以用來充當人質。
  ……望向周圍她才注意到,面對「被客人叫來的老板忽然遭到攻擊」這種奇怪的舉動,沒有一位客人出現特別的反應。
  這種情形不曉得該說是不出所料,還是莫名其妙。
  「……有件事想請問一下,亞雷克先生,這裡的客人全部都通過了對你展開攻擊的修行了嗎?」
  「這個嘛,每個人在挑戰這個難關時都用上了不同的方法,或許妳可以找她們商量對策。」
  「嗯。」
  蘿蕾塔把視線轉向其他客人。
  那是四位看來個性迥異的女性。
  ……其中一位看起來好像還是很小的孩子。
  如果和她們商量,就算得不到直接的解決方法,但或許可以得到重要的線索。
  不過。
  「不,我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
  「我還想繼續嘗試只有我可以做到的攻擊方式,就算需要依靠別人,也得等我盡了所有努力之後。」
  「妳的個性還真是正經。」
  「……常有人這麼說。」
  她的聲音裡充滿自嘲。
  在蘿蕾塔心中,正經並不是很好的評價。
  她轉變了話題。
  「這麼說來,你的妻子到哪裡去了?還在裡面準備餐點嗎?」
  「這提醒了我,蘿蕾塔小姐妳的早餐還沒送過來。」
  「差點把早餐忘記了……」
  「妻子到市場採買了。老實說,昨天為了替其他人修行,把蔬菜用完了。」
  「……這樣啊,原來除了我,你還在替別人修行。」
  雖然她心裡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到底是什麼樣的修行會把蔬菜用完……
  不過她又判斷,那肯定是會讓自己從今以後不想再看見蔬菜的回答。
  所以她沒有深入追究,把話題轉到了其他方向去。
  「亞雷克先生好像沒什麼休息時間?」
  「是啊,不過用不著在意,因為我有足夠的體力。」
  「可是在修行的時候,觀察修行對象也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吧……」
  「確實是這樣。」
  「請不要太勉強自己囉。」
  「…………」
  「亞雷克先生?」
  「蘿蕾塔小姐,妳真的是個很正經的人呢。」
  「啊?雖然常有人這麼說。」
  「妳的修行時間說不定會超出原本預定的計畫,幸好有多出半天的時間。」
  「喔。」
  「妳早餐想吃什麼?」
  雖然蘿蕾塔想問清楚是什麼意思,但亞雷克把話題轉開了。
  他大概是不想再討論這件事了吧。
  再說,她的確肚子餓了。
  她於是點了餐。
  「除了豆子都行。」
  只要這麼說,他肯定會幫忙準備適合今天修行的餐點。
  雖然只有短短幾天的時間,但蘿蕾塔已經十分信任亞雷克這位師父。
  ……這麼看來。
  「攻擊亞雷克」這個乍看之下困難的修行,應該也可以達成。
  蘿蕾塔仔細觀察亞雷克的動作,沉思著如何發動有效的攻擊。

  〇

  之後,只要逮到機會她就向亞雷克發動攻擊。
  不過——
  每一次的攻擊要不是被閃避、化解或是反擊,有時甚至被對方用麵包或餅乾接下。
  事情不是毫無破綻這麼簡單,在自己發動攻擊之前,對方確實是破綻百出。
  然而,他的行動迅速,而且觀察力敏銳。
  只要自己一表現出攻擊的意思,對方馬上就能對應。
  他們不停攻防,就這麼持續到了晚餐時間。

  蘿蕾塔和早餐的時候一樣,坐在吧台的位子。
  吧台後面沒有看見亞雷克的身影,現在正是他架設澡堂的時間。
  那裡只有亞雷克的妻子優咪,以及兩位奴隸少女。
  蘿蕾塔問正在用大平底鍋煎蛋的優咪。
  「我要問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可以嗎?」
  「可以啊。」
  優咪一邊準備餐點一邊回答。
  蘿蕾塔下定決心,這麼問她:
  「請告訴我亞雷克先生的弱點。」
  「啊……哈哈哈哈……」
  她露出了苦笑。
  蘿蕾塔猜想,這問題優咪想必都被問得煩了。
  「……我從早上開始不知道攻擊亞雷克先生多少次,妳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
  「妳是說那個修行吧,我知道。起先我很驚訝,現在只有『什麼嘛,又是那個修行啊』的感覺。」
  「我完全想不出擊中他的方式,實在很傷腦筋。」
  「因為妳是個正直的人吧,可以使出更頑劣的手段沒關係喔。」
  「……假裝為了其他事情把他叫過來,或是埋伏這些方式我都試過了。」
  「不是那樣的方式……像是在他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從背後攻擊,或是設下陷阱,在他無法行動的時候朝他揮劍,不是有很多方法嗎?」
  「自己的先生遭到這樣的攻擊,妳不擔心嗎?」
  「反正又不會成功。」
  「那不是沒有意義了嗎……」
  「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真是樂觀……不過一個星期是亞雷克先生決定的,我也不是非要在一個星期內讓自己有足夠的實力挑戰『花園』,慢慢來吧。」
  「哈哈哈,那個人絕對會遵守自己宣告的期限。」
  「……這樣啊,可是就算過了一開始宣告的期限,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況且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得到超乎預期的成果,我感謝都來不及了。」
  「這不是責任歸屬的問題。既然他說一個星期,那就是有足夠的信心可以在一個星期內達成目標。用不著擔心,機會忽然就會出現了。」
  「恕我失禮,『只要一個星期,這傢伙肯定會靈光一閃地想到什麼方法』把這拿來當成制定計畫的根據,也未免太魯莽了。」
  「他應該是有根據的吧,雖然我不知道。」
  「……妳還真是相信亞雷克先生。」
  「嗯,是這樣的嗎?不過我好像確實沒有懷疑過他……」
  「這麼說來,聽說是亞雷克先生收留了妳,妳是孤兒嗎?」
  「這我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長什麼樣子。不是有冒險者組織嗎?」
  「嗯,有的。」
  所謂的冒險者組織,指的是類似冒險者互助會那樣的地方,基本上是冒險者之間自行組成的組織。
  冒險的時候,通常會組成隊伍……
  可是要臨時招募隊伍成員,常常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因此只要加入「冒險者組織」這種團體,就能在穩定的狀態下組成隊伍。
  這就是加入冒險者組織的好處。
  因為常與自己信任的成員組成隊伍,便能以安定的戰力應戰。
  假設在地下城內遇難,也會有夥伴前來救助。
  如果是氣氛和樂的冒險者組織,光是一起聊天就很開心——聽說是這樣。
  蘿蕾塔因為是單打獨鬥,不是很瞭解這方面的事情。
  不過,有時加入冒險者組織也有壞處。
  依照隸屬的「冒險者組織」不同,有些需要以「會費」的名義繳交一筆費用給會長,有時候在地下城取得的物品必須先全部保留,之後再平均分配。
  有些惡質的冒險者組織,會欺騙剛入行的冒險者去跑腿,或是把他們賣給奴隸商人。
  雖然有好處,但要是不確實收集情報,可能會遇到冒險以外的危險。
  這就是蘿蕾塔對「冒險者組織」這種團體的認知。
  優咪露出了讓人聯想到亞雷克的溫柔笑容說道:
  「這個嘛,在光輝的……啊,在這裡不能說。在現在名為『銀狐團』的冒險者組織裡,我注意到的時候就在那裡了。」
  「……銀狐。」
  這間旅店的名字是『銀狐亭』。
  也就是說,旅店的名字和優咪所屬的冒險者組織有某種關係。
  不過,她的話裡有個不自然的地方。
  蘿蕾塔這麼問她:
  「『注意到的時候就在那裡』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我懂事的時候,就在那個地方了。父母……好像是那個冒險者組織的創立者,還有組織裡的某位女性成員。」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樣啊,一般人都會不知道怎麼回應呢。對不起,因為和亞雷克談到這件事的時候,他一點也不在意。」
  「感覺得出他是那種人。」
  「後來冒險者組織消失,我就和活下來的亞雷克一起當起了冒險者。」
  「等一下、等一下,妳的解釋好像少了重要的部分?」
  「有嗎?」
  「妳的解釋只提到自己在冒險者組織裡面,還有冒險者組織消失這兩件事。」
  「可是在我的記憶裡,真的就是這樣的感覺。我不清楚經過,不知道什麼時候冒險者組織變得幾乎是全毀的狀態,我猜大概是挑戰了哪個困難的地下城吧。」「妳和亞雷克先生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他啊,他是在冒險者組織全毀前加入的。」
  「也就是說,儘管有亞雷克先生在裡面,冒險者組織還是滅亡囉?我以為只要有他在,冒險者組織不會因為挑戰個地下城,就導致成員趨近全滅。」
  「妳指的是儲存點嗎?那個東西啊,因為大家都很害怕,根本不敢嘗試,那不是很像什麼來路不明的詭異儀式嗎?」
  「……確實是有那種感覺。」
  雖然說一旦體驗過實際的效果,不管在修行結束後,還是每次冒險開始前,她都想先儲存。
  不過如果不知道效果,的確會覺得那是詭異的儀式。
  如果補充說明這麼做就不會喪命,恐怕更容易引起該不會是要對自己施放奇怪詛咒的猜疑。
  即使如此,蘿蕾塔還是忍不住懷疑。
  「憑他的實力,應該能保護冒險者組織的成員吧。」
  「其實亞雷克不是一開始就有那麼堅強的實力,他是死過無數次之後,才變得那麼強的。」
  「……這麼說來,好像聽他提過自己反覆死了十年的時間……不過,實在很難想像他實力很差的樣子。」
  「以前的我比他還強,甚至連當年十歲的我也超過他的實力。」
  「現在呢?」
  「差不多……不能這麼說。因為我比較偏重某些方面,那個人則是全能力都很強。就算死一樣多次,也沒辦法變得一樣強。」
  「……是這樣的嗎?可是……」
  蘿蕾塔的神情顯得非常陰鬱。
  優咪結束準備餐點的工作,往她走了過去。
  「怎麼了嗎?」
  「聽完妳的話以後,我感到的只有絕望。如果他的實力是來自才能,還能期待他因為怠慢或是意料之外的事態慌了手腳。不過既然是一再死亡累積起來的實力,實在沒有破綻可以攻擊。」
  「啊……」
  「怎麼樣才能攻擊到亞雷克先生呢?」
  「亞雷克沒有給妳提示嗎?那個人不會說謊,有時候還會不小心說漏嘴,或是莫名陷入沉默……」
  「有提示嗎……?真要說起來,這個修行有答案嗎?」
  「照理來說他不會提出沒有答案的問題,妳沒有察覺什麼異狀嗎?如果沒有,或許妳可以再去找亞雷克談一談。」
  找亞雷克談。
  原來還有這個方式,蘿蕾塔心想。
  她認為向完成了「攻擊亞雷克」修行的客人商量對策,這樣的做法是很卑鄙的事情,但是……
  如果能從假想敵亞雷克本人的口中掌握到什麼線索,這種方式就算不上卑鄙了。
  ……雖然可能會有人認為是一樣的做法。
  不過蘿蕾塔認為,這是個在堅守原則與掌握線索間不錯的折衷方式。
  「不過說到不擅長說謊,我也不輸他。該怎麼套出他的話來呢?」
  「……和亞雷克一樣不擅長說謊的話,感覺上當過很多次呢。」
  「嗯……或許真的是上當了吧……讓叔父那些人……」
  「是嗎?」
  「有一些家督繼承之類的問題。」
  「這話真像是發生在貴族身上的事情。」
  「……亞雷克先生沒有告訴過妳嗎?」
  因為蘿蕾塔在他面前洩漏過貴族的出身,所以原本以為他至少會告訴妻子……
  「沒有,他什麼也沒說。那個人的口風很緊。」
  「是這樣嗎……」
  「因為這是講求信用的生意,要是會把客人的個人資料說出去,是無法經營旅店的。」
  「這麼說也沒錯。抱歉,我好像說了什麼瞧不起人的話。」
  「跟我說也沒用……剛好妳可以親自向本人說。」
  「好,等他處理完澡堂的事情後,我就告訴他。」
  「他那邊好像結束囉。」
  優咪伸手指出,在她手指的方向——
  「我回來了。澡堂準備好囉。」
  亞雷克臉上浮現溫柔的笑容,悄無聲響地站在那個地方。

  〇

  她簡直快嚇死了。
  「你們夫妻倆為什麼在日常生活裡要消除氣息?」
  蘿蕾塔從椅子上往後跳了出去。
  夫妻俩面面相覷,然後相視而笑。
  接著,丈夫代表兩人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是我們的習慣。」
  「你們平常是過著什麼生活,居然養成了這種習慣。」
  「這麼做是希望能讓客人徹底放鬆心情,忘記旅店員工的存在。」
  「我倒覺得是反效果。」
  蘿蕾塔嘆著氣,回到了位子上。
  優咪回到廚房——
  接著亞雷克走到了蘿蕾塔身邊。
  「……」
  「亞雷克先生,有什麼事嗎?」
  「………」
  「亞雷克先生?」
  「………啊,抱歉,我在發呆。」
  「你會發呆?你真的在發呆嗎,不是為了引誘我攻擊的毒辣陷阱?」
  「對……再說我從來沒有為了引誘人攻擊而設下陷阱過。」
  「居然有這種事……」
  蘿蕾塔後悔莫及,這是個攻擊的大好機會。
  她從沒想過亞雷克居然會發呆,所以錯失了這個機會。
  再說。
  「……亞雷克先生,你是不是累了?」
  「是有點累。」
  「累的話最好稍微休息一下。作為請你幫忙修行的人,或許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不過疲憊的時候不能太勉強自己,如果你不是處在萬全的狀態,我也無法盡全力修行。今天的修行就到這裡暫停,你先去休息吧。」
  「………」
  「亞雷克先生?」
  「蘿蕾塔小姐正直的精神實在令人敬佩。」
  「怎麼忽然說出這種話?」
  「我們聊一下吧。」
  他一臉傷腦筋的樣子,提出了這個要求。
  這對蘿蕾塔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的發展。
  她當然答應了這個要求。
  「沒問題,我也有事情要問你。」
  「什麼事情?」
  「等你說完之後我再說。」
  「我可以等妳的話說完。」
  「這樣啊……我想問你的問題,就是打倒你的方法。」
  廚房裡,優咪作勢摔了一跤。
  巨響讓蘿蕾塔嚇了一跳,往那裡看過去……
  她看來沒有受傷,於是蘿蕾塔把視線轉回亞雷克身上。
  「我知道這個問題很蠢,不過我這個人最不擅長的就是套話。我想在和你交談的時候,找出你的弱點。」
  「不擅長套話又要在對話中問出我的弱點,這種方法好像不太對。」
  「我知道,不過可以嘗試的攻擊我全都試過了,接下來只能改變戰略。」
  「……這種做法確實很符合蘿蕾塔小姐的風格。」
  「什麼意思?」
  「其實妳可以用更卑劣的手段也沒關係,可是妳採用的全部都是老實的攻擊方式。我本來還擔心妳是不是有不能做出卑鄙行為的毛病。」
  「我也做出過卑鄙的攻擊……我不是假裝有事叫你過來,試圖攻擊你嗎?」
  「突然被沒有理由地叫過去,就算是小孩子也會提高警覺。」
  「居然這麼說……你那時候不是讓我的奸計欺騙,憨頭憨腦地出現在我面前嗎?」
  「我是盡量努力讓自己憨頭憨腦地出現在妳面前,但是我不管再怎麼努力也有極限。因為妳實在太正直,『啊,她打算攻擊我。』我忍不住會這麼猜想。非常抱歉,是我不夠努力。」
  「用不著道歉……是我像個笨蛋一樣。」
  「恕我直言,妳這個人實在太老實了,老實到讓人擔心妳會不會在日常生活中遭到詐騙。」
  「……你說得對,我確實是老實過頭了。」
  蘿蕾塔垂下了頭。
  亞雷克不禁納悶。
  「妳被騙過嗎?」
  「嗯……我相信你的口風緊,所以把這件事告訴你。其實我被叔父欺騙,幾乎把所有財產和家督權都讓出去了。」
  「妳在講貴族的事吧?」
  「對。我的母親是和冒險者結婚的怪人,不過……父親因為職業的關係早逝,後來母親雖然盡力維持家業,但在一個月前被暗殺了。」
  「暗殺?」
  「因為房子很大,雖然有警衛……可是好像都敗給了高明的刺客,我記得好像是叫做什麼『灰客』……」
  「………」
  「亞雷克先生?你累了嗎?」
  「沒事,妳繼續說。」
  「是、是嗎?……母親過世後,原本該由我繼承家業,可是……對了,抱歉突然這麼問,請問我看起來像幾歲?」
  「唔……十八左右吧。」
  「……果然。其實啊,我的實際年齡是十四歲。」
  「………」
  「亞雷克先生?」
  「糟糕,剛才萬一遭到攻擊,絕對會被擊中。」
  「什麼?這種事情你可以早點說嗎?」
  「對不起,其實十八歲是我故意說得年輕一點,我本來以為妳差不多有二十歲。」
  「………沒想到我只是說出實際年齡,就能讓你露出破綻……」
  她打從內心感到懊悔,如果自己及早察覺,就能在這一瞬間結束最後的修行。
  「蘿蕾塔小姐,請繼續。」亞雷克苦笑著說。
  「……嗯。雖然常有人像你一樣認為我的外表比較成熟,不過其實我還有一年才成年。所以叔父和叔母提議在我成年之前,由他們代為掌理家業。」
  「妳看起來會比較成熟,可能是因為古板的說話方式吧。」
  「可以不用再討論年齡的話題了。」
  「另外有一件事,我的妻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
  「可以請不要賣弄你們夫妻的感情嗎?我現在在講重要的事情。」
  「抱歉。」
  「……在我注意到的時候,實權已經被完全掌控,而我被從宅邸趕了出去。」
  「妳好像漏掉了最重要的部分,請不要和我妻子用一樣的方式敘述事情。」
  「不是那樣的,我真的是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被趕了出來。叔父好像早就開始進行篡奪家督的準備,事情發展得很迅速。」
  「如果妳的印象是真的,派人暗殺妳母親的難道是叔父嗎?」
  「我也是這麼認為,不過就算我想追問,對方根本連屋子也不讓我進去。所以我想拿回叔父在調查『花園』時掉落的象徵家督的戒指,讓對方不得不放我進屋內,再追問他真相。我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以『花園』作為我的目標。」
  「原來如此。」
  「把事情說出來之後,我的心情輕鬆多了。我這個人不擅長隱瞞事情,只是這件事是貴族的家內事,也就是家醜,不適合到處對外宣揚,我心裡也一直覺得很煩躁。抱歉,耽擱了你這麼長的時間。」
  「別這麼說,希望我能幫上妳的忙。」
  「抱歉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問,聽完我的這些敘述後,你也認為派出暗殺者的是叔父嗎?」
  「……目前聽起來是可以這麼推測,真相如何就不知道了。」
  「這麼說也有道理……不過從叔父的個性看來,應該不會有錯……如果錯了,等於是我因為自己的誤解在責怪叔父。」
  「既然他用欺騙的方式奪走家督,指責他也沒有錯。」
  「栽贓無罪的人有罪,這不是個好做法。」
  「……簡直是愚昧了。」
  「請不要用這麼難聽的說法,這是貴族的生存方式,也就是貴族道。」
  「講得像武士道一樣……」
  「又講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我忘了這個世界沒有武士……」
  他不禁苦笑。
  這是自己不需要理解的事情,蘿蕾塔這麼判斷。
  「總之……只要抓住疑似叔父派來暗殺的『灰客』,這個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只可惜……我沒有調查這方面事情的管道。」
  「………」
  「你怎麼了,亞雷克先生?」
  「………………原來如此。」
  「亞雷克先生?」
  「我在。對不起,妳叫我嗎?」
  「……你果然是太累了吧?今天的工作結束後,你就去休息吧。我的修行可以延後沒關係,我發誓不會在你睡覺的時候偷襲。」
  「……我知道了。」
  「你答應了嗎?」
  「…………原本預定能在一個星期完成蘿蕾塔小姐的修行。」
  「怎麼忽然說起這種話來了?」
  「對不起,是我估算錯誤!已經到極限了。」
  說完,亞雷克連人帶椅往後摔了下去,發出了響亮的聲音與震動。
  蘿蕾塔整個人驚慌失措,趕緊在亞雷克身邊蹲了下來。
  「亞雷克先生?你怎麼忽然倒下去了?我什麼也沒做啊!」
  她完全沒想到亞雷克居然會倒下去。
  她慌了手腳,失去平常的冷靜,拚命呼喊亞雷克的名字。
  沒有回應。
  完全沒有回應。

  〇

  「自從幫助蘿蕾塔小姐修行後,他就沒睡過覺呢。」優咪說。
  亞雷克會忽然倒下,似乎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這裡是亞雷克、優咪和兩位奴隸少女生活起居的房間。
  地點位於一樓通往中庭的門邊,空間比客房稍微寬敞一點。
  四個人要在這裡生活,空間稍嫌狹窄了些,蘿蕾塔心想。
  床鋪和其他房間一樣是「彈簧床」,生活用品很少,免不了給人冷清的印象。說得明白點,那裡是間簡陋的房間。
  亞雷克睡在一張大床上。
  雖然他一頭往後倒了下去,但幸虧他有副堅硬的身體。
  幸好他沒事。
  不過——修行開始後的這七天,他從沒睡過覺嗎?
  不管是蘿蕾塔第一天來到旅店進入澡堂的時候,還是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奮戰的時候。
  ……還有在我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時候。
  他始終保持在清醒的狀態。
  「……是我害亞雷克先生這麼亂來。」
  蘿蕾塔看著亞雷克沉睡的臉龐,這麼喃喃說著。
  亞雷克不只需要負責旅店的工作,還得協助修行,確實沒有時間可以好好睡覺。
  尤其是他似乎同時幫忙兩人修行,照理來說是相當繁忙的一星期。
  蘿蕾塔向優咪道歉。
  「對不起,我害得妳先生這麼勉強自己……」
  「嗯……要說是妳的錯也行,不過……妳不需要為了這種事情道歉。」
  「可是。」
  「他如果真的想睡,短短數秒的睡眠就能讓他恢復活力。」
  「………這話好像在講非人類的生物。」
  「只要經過訓練,這種事情誰都做到。」
  「請不要用和妳先生一樣的說話方式,如果你們認為不管什麼事情,只要努力就做得到,這種想法是大錯特錯的。」
  「不過我做得到啊……只有一個星期的話,只需要穿插數秒的睡眠,行動就完全不會受到影響,不過一年就辦不到了。」
  「我就連一個星期也沒辦法。」
  「總之是亞雷克自己決定不睡的。」
  「……什麼意思?」
  她提出了這個問題之後,優咪看起來很煩惱,不過又笑著說道:
  「剛才亞雷克也說自己『錯估』了吧?老實說,他原本打算在修行的最後,讓妳趁他熟睡的時候偷襲。」
  「這、這話是什麼意思?」
  「妳別想歪囉。只要因為睡意而昏昏沉沉,不管亞雷克再厲害也會讓人攻擊成功,他就是希望妳能趁那個時候攻擊。所以為了替最後的修行做準備,他從開始到現在始終保持清醒。」
  「……他一開始就考慮到這麼遠的事情了嗎?」
  「我先生看起來像是從不思考,不過其實他是個深思熟慮的人。只是不會講述過程,所以招來了這樣的誤解……」
  「你們夫妻還真像。」
  「因為我受到了亞雷克的栽培。」她驕傲地說。
  蘿蕾塔也笑了出來。
  「……不過,我似乎無法回應他的深謀遠慮。」
  「就算妳現在攻擊他,我想他也不會醒過來。」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剛才我發過誓,不會在他睡著的時候偷襲。」
  「所以亞雷克才會說自己『錯估』了吧。」
  「……對不起。」
  「蘿蕾塔小姐妳真是憨直呢。」
  「……我知道自己的做法一點也不聰明。」
  「是啊。」
  「可是就算不聰明,至少我想活得堂堂正正。」
  「……」
  「我絕不會用騙人的方式,奪取他人的財產。用卑鄙的手段獲得利益這種事我也不想做……雖然這樣很孩子氣,但就算失去了母親與家族,我還是堅持這樣的想法。我要用正規的手段與叔父面對面,用正當的手段指控他。」
  「我不曉得妳在說什麼事情。」
  「說的也是。」
  「不過我明白了亞雷克為什麼會給妳高度的評價,甚至願意放棄自己制定的計畫。」
  「……他給我的評價很高嗎?」
  「那個人的個性很頑固,炒豆子修行不管我勸他再多次,他也不肯放棄,我甚至懷疑他根本不聽我的警告。」
  「這麼說來,確實是有這種感覺。」
  「蘿蕾塔小姐妳的修行也是一樣,應該有可以在一週內結束的方法。」
  「……是這樣的嗎?」
  「不過那恐怕會違背妳的信念,所以他沒有實行……我想這是因為他給妳高度的評價,以及尊重妳的意志。」
  「…………是嗎?」
  她很高興。
  原本她還以為因為自己太憨直,讓對方失望了。
  只要觀察現狀,就知道自己一點也不聰明。
  所有的一切都被奪走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身為貴族的尊嚴。
  所以她想守住這份尊嚴。
  她想堅持堂堂正正的行事作風,避免做出卑鄙的舉動。
  變強是為了保護弱者,這是身為貴族的義務。
  這種方法肯定無法用在現實狀況——
  不過,這就是蘿蕾塔作為目標的生存方式。
  「修行要繼續下去嗎?」優咪問。
  蘿蕾塔點頭。
  「我希望可以繼續修行,因為我必須挑戰『花圔』,而且是愈快愈好。」
  「聽說如果用一般的方式,最少需要好幾年的時間?」
  「好像是這樣。沒有一個地方的修行可以比這裡更快獲得成果,而且恐怕也找不到其他師父可以比他更有效地提升弟子的實力。」
  「我們這裡是旅店,不是修行的地方……」
  苦笑。
  蘿蕾塔也跟著苦笑了起來。
  「這裡當然也是一間很好的旅店,雖然差點讓建築物的外觀騙了,但是這裡無疑擁有王都內最頂級的享受。尤其澡堂更是無可挑剔,能每天浸泡在那麼寬敞的浴池,恐怕連王族也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
  「那是亞雷克的堅持,聽見妳這麼稱讚,他肯定會很開心。」
  優咪笑著。
  她的笑容——

  「拜託別說得好像我死了一樣。」

  醒來後的亞雷克出聲,把蘿蕾塔嚇了一跳。
  「你已經起床了嗎?」
  「對,我睡得很飽了。」
  「……畢竟你只要幾秒鐘的時間就能恢復精神,這樣的時間確實能說睡得很飽了。」
  時間只經過了幾分鐘。
  他到底是不是人類,這件事實在令人懷疑。
  亞雷克站起來,走到蘿蕾塔的面前。
  「對不起,超過了當初答應的期限。」
  「你已經盡力了,是我無法回應你的期待,真的很抱歉。」
  「這次最大的敗因在於我對蘿蕾塔小姐的個性缺乏正確的判斷,所以說,很抱歉!我必須使出稍微激烈的手段。」
  「從懸崖往下跳、吃豆子吃到窒息死亡、在地下城奮戰三天三夜等等,之前也採取過許多相當激烈的手段。」
  「之前的還算溫和,接下來的修行連我也覺得有點激烈。」
  「不要、我不要,救救我。」
  「這種稚氣的表現很符合妳的實際年齡,如果妳平常就是這種說話方式,也不會顯得過度成熟了。」
  「你應該注意的不是我的語氣,是『救救我』這句話。」
  「哈哈哈,那麼關於明天的行程。」亞雷克輕柔微笑著。
  蘿蕾塔為了求助,轉頭看向優咪。
  她消失了。
  「喂!你妻子本來還在這個地方,忽然就不見了!」
  「因為我醒了過來,所以她應該是回去工作了吧。」
  「可是她完全沒有移動的氣息!」
  「為了帶給客人最高級的享受,旅店員工不忘隨時消除自己的氣息。」
  「我說過這麼做是反效果吧?討厭!救救我!快來人救救我啊!那一定會是很辛苦的修行!我不想再增加心理創傷了!」
  蘿蕾塔試圖逃跑,卻被人從背後抓住了領口。
  背後傳來了溫柔且有包容力的殘酷話語。
  「用不著擔心,接下來的修行只是挑戰地下城而已。」
  「騙人!你肯定是要我花五天的時間,殲滅地下城裡的怪物!」
  「大致上來說是這樣沒錯。」
  「我不要再赤手空拳打在那些東西上了。」
  「接下來的修行妳可以穿戴武裝。」
  「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完全沒有,我要妳做的單純只是稱霸地下城。」
  「是、是這樣的嗎?」
  她稍微恢復了一點精神。
  稱霸地下城是只有一小部分的冒險者能達成的偉業——她有一段期間這麼認為。不過,現在的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件難事。
  與過往的修行相比,這種事情輕鬆得就像上街買東西一樣。
  亞雷克和平常一樣,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

  「接下來的修行是——稱霸『花園』。」

  那是蘿蕾塔原本的目標。
  「只要反覆儲存&讀取,就可以在死亡的過程中攻陷地下城,雖然這是有點激烈的手段。不過只要想成是優良的傳統砍殺遊戲,死亡說不定是開心的一件事。」
  他笑著說,彷彿那只是一個過程。
  「本來我不想讓妳在死亡中挑戰那個地下城,雖然我說是傳統的優良方式,這種做法也確實很傳統。不過先在比目標地下城更有效率的地方提升實力,再一舉活著攻下目標,這才是我認為主流的方式。」
  他聳聳肩,接著說出他選擇這種手段的理由。
  「只是,我無法保證妳在『花園』裡面一定不會喪命,畢竟我不是用實際挑戰的經驗衡量地下城等級,一旦決定挑戰就要稱霸,那是我在冒險者後期的堅持。」
  他的發言果然一字一句都讓人瞠目結舌。
  不過憑他的實力,或許真的會這麼做,蘿蕾塔心裡也認同他的說法。
  「明天等妳醒來後,我們就前往『花圔』,所以妳今天最好充分休息。接受稱霸任務之類的手續由我來替妳辦理,剛好我也有事要找公會長。」
  「……不行,這種做法行不通。一般接受公會委託的時候,條件是接受的成員必須全員到齊,這麼做是為了防備有人用『代理接受』當藉口,把超高難度的地下城推給其他人。」
  依照委託內容,有時候也有契約金或是違約金的規定。
  為了不讓冒險者蒙受巨大的損害,這是必要的措施。
  不過,亞雷克這麼說:
  「公會長和我很熟,而且也瞭解這間旅店的狀況。況且『提供初級冒險者最大的協助』,也是我們的其中一項方針。」
  「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從你之前做過的事情看來,有這樣的方針也不奇怪。」
  「所以明天等妳醒來後,我們就直接前往『花園』。」
  ——她得到了強力的協助。
  因為這樣的緣故,蘿蕾塔即將前往挑戰當初作為目標的地下城。

  〇

  然後。
  隔天一早,蘿蕾塔真的來到了「花園」前面。

  王都西方。
  廣大的草原裡,冒出了一株巨大的花朵。
  花莖粗得像大樹一樣,開在高處的花瓣像是要直衝天際,每一片葉子都大得足以容納一百個人站在上面。
  那朵花的周圍圍繞著美麗的花朵,宛如服侍女王的侍衛。
  美得奪目的景色。
  不過——看得入神恐怕會失去性命,這種事情所有冒險者都知道。
  這地方冷冷清清,沒什麼人。
  如果是新發現的地下城,一般就算不進去裡面,也會有許多人跑來湊熱鬧。
  然而這座地下城發現不到一個月,就已經奪走了許多人命。
  因此,這座地下城的建議挑戰等級是「稱霸過地下城的冒險者」。
  稱霸過地下城的人沒幾個,結果就是——沒有人來挑戰。
  這就是名為「花園」的美麗地下城的現狀。
  現場除了蘿蕾塔以外,還有亞雷克和其中一位奴隸少女。
  蘿蕾塔帶著極深的感慨,仰望「花園」的花瓣。
  「……一個月前,叔父在這裡弄丟了象徵家督的戒指。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動盪的時期,母親死了,家督的地位遭到篡奪……現在想想,叔父把戒指掉在這個地方或許是神的旨意,說不定有某種意志介入,讓我有一天能奪回家督。」
  經歷了許多波折後,如今終於站在所有事情的終點線上。
  蘿蕾塔感慨地看向師父亞雷克。
  亞雷克笑著點頭,然後說:
  「我來叫出儲存點。」
  他還是和平時一樣,似乎沒有特別的感慨。
  「感激不盡!不過你就沒有什麼感想嗎?」
  「妳真愛說笑,既然走到了這一步,我能做的也只有叫出儲存點這件事了。」
  「……這麼說也有道理……不過這可是你一手栽培出來的徒弟要挑戰自己的目標,至少可以說些激勵人心的話吧?」
  「這又不是結束。」
  「……我的確是打算在這裡結束。」
  「這麼說不對吧?蘿蕾塔小姐的目的應該是奪回家督,稱霸『花園』不過是為了達成目的所做的準備。」
  「……」
  「新人冒險者達成第一個目標前,我會鼎力提供協助,因為我認為培育冒險者也是我們旅店的工作之一。」
  「……這樣啊。」
  「因為是培育工作,所以我無法陪同挑戰地下城。」
  「這我知道,我拜託你的不是協助冒險,我認為要靠自己的雙手達成目的才有意義。」
  「妳能理解就好……和實力堅強的人一起稱霸地下城,這種做法無法得到任何經驗。」
  「這次包括修行在內,對我來說都是一次獲益良多的經驗。就算成功重拾貴族的身分,我也不會忘記這七天發生的事。」
  「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如果只記得七天的事情,表示要從一開始的記憶消除囉。」
  「請不要抓我的語病。不過老實說,關於修行的記憶我只想早點忘記。」
  「那麼等妳從地下城回來後,我再端出豆子料理來。」
  「拜託不要,這會讓我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放心吧,妳不會死的。」
  他哈哈大笑。
  蘿蕾塔完全搞不懂有什麼好笑的,所以她轉移了話題。
  「你帶了其中一位雙胞胎過來,難不成是來幫我的嗎?」
  在亞雷克身邊,有一位年幼的少女。
  那是個長出一對貓耳朵,白色毛髮的獸人。
  名字她記得是——
  「妳說普蘭嗎?」
  「對了,我到旅店的那一天,好像聽說她在幫忙其他冒險者,難道今天帶她來是為了幫我嗎?」
  「剛才我也說過,要是和實力堅強的人一起稱霸地下城,根本得不到任何經驗。」
  「……你的意思是她的實力比我還強嗎?」
  「這個嘛,單就戰鬥能力來說,她在旅店裡面可以排到第二。」
  「第一是你對吧?所以她比優咪小姐還要強囉?」
  「妻子擅長的是精細的魔法,肉搏戰不怎麼強。」
  「也就是說,普蘭的肉搏戰很強嗎?」
  「光比臂力的話,她可以贏過一百個成年人。」
  「……你每次說話都這麼誇張,所有話聽起來都像吹噓是你最大的缺點。」
  「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他傷腦筋地搔了搔頭。
  總之,她似乎不是來陪同冒險。
  於是蘿蕾塔問了。
  「不然普蘭為什麼來這裡?」
  「她是來看守儲存點的。」
  亞雷克叫了普蘭一聲,結果她馬上躲到亞雷克背後。
  看來她是個內向的女孩子。
  工作時明明可以正常地聽取客人的要求,不過到了旅店外面,她感覺像是變了個人。
  亞雷克不禁苦笑了出來。
  「……妳也看到了,她很內向,不過交代的事情一定會做到,這一點妳大可放心。她會認真看守重來的地點。」
  「那就好,可是看守儲存點是什麼意思?」
  「之前都是這麼做的……雖然這個東西不容易損毀,只是有可能遭到盜用,所以由她來負責看守,不讓沒有我許可的人輕易使用。」
  「這樣啊……可是我見到你那天,好像就很隨便地用了儲存點。」
  「那是因為我一眼就看出來妳是個老實人。」
  「感謝你的慧眼,不過那只是你的直覺吧。」
  「要說根據的話,萬一妳是壞人,只要我在場,大可以在不殺死妳的程度擋住妳,然後再消除儲存點就行了。只要消除儲存點,就沒辦法讀取。」
  「雖然我完全沒考慮過要用來做壞事,不過我很慶幸那個時候沒有冒出不好的念頭。」
  「在不殺死妳的程度擋住妳」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光想像都覺得可怕。
  死亡不是最痛苦的事情,也有活著才會遇到的痛苦,蘿蕾塔在多次的修行中親身感受到這一點,所以恐懼也格外強烈。
  不過,讓她在意的還有另一件事情。
  「有亞雷克先生在還不夠嗎?」
  「抱歉,我有點事得暫時離開這裡……」
  「這樣啊……說的也是,畢竟你的本業是旅店老板,想必有很多事情必須由你來處理。我很佩服也很感謝你一直陪著我修行。」
  「不是旅店那裡的事情……請不要追問,我怕會說漏嘴。」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問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工作,請加油。」
  「那不算是工作,比較接近處理雜事……我會努力的。」
  「嗯,我也會盡最大的努力。」
  「我推算大概需要死個五次,妳可以先做好心理準備。」
  「只有五次嗎?那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是啊。」
  亞雷克笑了出來。
  聊完後,蘿蕾塔忽然納悶了起來。
  她總覺得似乎有段時間認為死五次是很嚴重的事情,不過那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過去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
  重要的是現在——是展望未來。
  稱霸眼前的地下城,找回戒指,蘿蕾塔努力讓思緒集中在這件事上面。
  「那麼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亞雷克揮揮手。
  在他的背後,普蘭怯生生地看向蘿蕾塔。
  蘿蕾塔也輕輕揮了下手,接著朝「花園」走去。
  雖然是挑戰地下城,但她的腳步一點也不僵硬。
  或許這也是修行的成果,蘿蕾塔自豪地想。

  〇

  蘿蕾塔正在挑戰「花園」的時候——
  亞雷克來到了冒險者公會。
  他這趟過來,為的是昨天接受稱霸「花園」的委託時請託的那件事情。

  被稱為冒險者公會的建築物,就位於城鎮的中心。
  正式名稱是「冒險者支援機關王都本部」,一般稱為「公會」。
  那是棟很大的建築物。
  兩層樓高的石造建築,大門隨時開啟,歡迎所有冒險者的到來。
  一樓的空間兼做酒館,白天的時候會有超過百名的冒險者擠在這個地方,擁擠得必須在人群間穿梭才有辦法通過。
  亞雷克的目的地似乎是二樓。
  他穿過一樓的人群,聽著像吵架一樣的「尋常對話」。一路上沒有引起任何關注,直接走向他的目的地。
  二樓是服務櫃檯。
  不管是委託還是接受委託的人,都需要利用這裡的櫃檯。
  櫃檯人員不分日夜隨時待命,所有時間都開放使用。
  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五個櫃檯都排滿了人。
  在這個時間點,想要發佈或是接受委託,不等上一段時間是不可能的。亞雷克走過服務櫃檯,往更裡面走進去。
  前方只有一扇木製的小門。

  「公會長辦公室 閒雜人等禁止進入」

  門上釘了這樣一塊牌子。
  亞雷克沒有理會牌子上的警告,兀自開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裡有沙發、桌子以及大量的羊皮紙。
  室內常是煙霧繚繞,散發出獨特的甜腻香氣。
  亞雷克知道,這是公會長抽的菸。
  煙霧與文件的後面。
  那裡有一張堅固而且氣派的大桌子。
  坐在那裡的是一位嬌小的少女,與身邊的擺設尺寸格格不入。
  淺褐色的肌膚,綠色的頭髮。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頭髮的長度。
  少女看起來像是被大型擺設和過長的長髮埋了起來。
  頭髮隙縫間,露出一道銳利的目光,那是冒險者看見敵人的眼神。
  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沒敲門就走進辦公室的亞雷克對她來說就是個入侵者。
  因為亞雷克闖入了已經慎重地表明「閒雜人等禁止進入」的辦公室,所以她劈頭就用這樣的方式迎接他的到來。
  「你來啦,隨便坐。」
  態度雖然冷淡,不過看來還算歡迎他的來訪。
  只是她的嗓音——儘管外表像年幼的女孩子,粗啞的嗓音卻像老太婆一樣。
  如果是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想必會嚇一大跳。
  亞雷克像是完全沒有受到驚嚇。
  他往一旁的紙堆坐了下去,動作相當熟稔。
  然後,他臉上浮現柔和的笑容,喚著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的少女。
  「庫恩會長,昨天我拜託的那件事情,不知道進行得怎麼樣了?」
  聽見亞雷克的話,庫恩瞇起眼睛,露出與稚嫩外表不符,莫名充滿魄力的表情。
  「你說『灰客』的事嗎?已經結束一晚能做的調查了。」
  「結果如何?」
  「那確實是你追的人沒錯。」
  她吸了口菸,然後呼地吐出煙霧,眼眸裡流露出厭世的目光。
  即使得到了自己追逐的人的線索,但亞雷克臉上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
  沒有些微動搖,也不見喜悅。
  他臉上始終掛著柔和的笑容,又繼續問:
  「那個人在什麼地方?」
  「一晚只能調查出這些,不過認真找的話,大概也只需要兩三天……」
  「拜託妳了,需要追加委託費的話再告訴我。」
  「……不過啊,你也真是個怪人。『灰客』確實是知名的剌客,在那一行裡面可說是無人不曉,而且也是個危險的人物……雖然不曉得那傢伙是本人還是模仿犯,不過一般不會有人特地砸下自己的財產,跑去制裁那種危險人物。」



  「刺客是嗎?」
  「我有說錯嗎?」
  「我認為『灰客』不算是刺客……不過替這種人分類也沒有意義。在這個世界裡,肯定沒有類別能正確歸類『灰客』的職業。」
  「你原本的世界有嗎?」
  「這個嘛,勉強分類的話,應該算是『諮商師』吧?」
  「那必定是個很殘忍的職業。」
  「……總之有可能找到就好。明知有那種人存在,但又置之不理的話有礙心理健康。」
  「說得像害蟲一樣……」
  「這麼說就錯了,應該是像中二筆記本一樣。」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巴不得偷偷埋起來的東西。」
  亞雷克站了起來。
  庫恩移動銳利的視線仰望著他。
  「新人培育的工作還順利嗎?」
  「……還算順利吧。我盡量選不那麼嚴格的修行方式,只是我的感覺好像和其他人有落差。」
  「因為你認為『不那麼嚴格』的方式,對普通人來說就像『拷問』一樣。」
  「我的修行有那麼嚴厲嗎……不管是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提升耐力,還是用三天三夜的時間攻打地下城,對電玩玩家來說這些都是很普通的事情。」
  「我記得你在原本的世界好像就是『電玩玩家』?」
  「是啊,跟個廢人一樣。」
  「……那是會變成廢人的職業嗎?」
  「那不是職業……當廢人算是興趣。」
  「興趣是當廢人,這是頭殼壞掉了吧。」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當初真的是頭殼壞掉。不過,我不會讓他們在沒有儲存的狀況下做這種死亡訓練,因為可以儲存,才能做這種像電玩一樣的修行。」
  「你的話還是一樣難懂……算了,抱歉拖延了你的時間。你工作加油,我這邊也會盡最大的努力。」
  「好,那麼就麻煩妳了。」
  閒聊結束,亞雷克朝她敬了個禮。
  庫恩揮了揮手,像是要把他從辦公室趕出去。

  〇

  蘿蕾塔稱霸「花園」出來的時候,亞雷克就在那裡。
  時間是中午。
  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稱霸這座地下城。
  儲存點旁只有亞雷克,普蘭不在這裡。
  或許她徹夜看守著儲存點,然後亞雷克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蘿蕾塔往亞雷克走去,難掩興奮地說:
  「亞雷克先生,我稱霸『花園』了。」
  「這樣啊,恭喜妳了。」
  他的反應很冷淡。
  蘿蕾塔突然想起,對他來說稱霸地下城根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雖然聽起來像在吹噓,但他疑似征服了五十座「左右」的地下城。
  既然他稱霸過這麼多地下城,稱霸一座或許在他心中不是什麼值得祝賀的事情。蘿蕾塔這麼以為,但是……
  亞雷克又接著問她:
  「妳找到戒指了嗎?」
  「……對了,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她反省自己不應該被完成稱霸的喜悅沖昏了頭。
  反倒是外人的他,明確地專注在最重要的目的。
  所以,蘿蕾塔把左手往他伸了過去。

  「我的名字是蘿蕾塔・歐爾布萊德,證明我是歐爾布萊德家族家督的戒指就在這裡。地下城魔王是隻啃食花朵的黑色巨鳥,戒指就藏在牠築的巢裡。」
  她的食指戴著一個粗戒指。
  戒指上鑲著細小的紅色寶石,繪出仿似薔薇的圖樣。
  「真漂亮的戒指。」亞雷克說。
  「……是啊。這就是刻有家族家徽,象徵家督的證明……這戴在叔父的手上似乎太小了,不過在我手上尺寸剛好。」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我順利達成目標了,你可以表現得再高興一點吧。」
  「目標還沒達成吧?妳不是要拿著那個找叔父談判,以取回家督的地位嗎?」
  「是這樣沒錯……總之,我的冒險者生涯到此結束。多虧你的協助,我才能得到這樣的成果。」
  「不,在妳一開始制定的目標全部達成之前,我們旅店會全力支持……如果遇上無法解決的事情,歡迎隨時與我們聯絡。只要我們能幫上忙,都可以透過修行提供協助。」
  「聽見這段話後,我懷疑有多少修行過的人會想再來尋求協助……」
  恐怕是一個也沒有。
  不過,因為有他的幫助,確實讓自己挑戰的時候不再畏懼死亡。
  只要想到修行後獲得的成果,或許有人碰上巨大阻礙時會想再次修行,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另外還有機能上的意義——
  因為儲存這個不可思議的技能,讓人能夠不再畏懼死亡。
  在精神層面上,也能更堅強地面對危及性命的事態。
  而且也培養出即使陷入危機,也不會驚慌失措的堅定意志,蘿蕾塔心想。
  所以她向亞雷克低頭鞠躬。
  「承蒙你的照顧,我沒想到自己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稱霸『花園』,這都是多虧了你的幫助,謝謝。」
  「這都是因為蘿蕾塔小姐自己的才能,我只是導引出妳的實力而已。」
  「與其說是導引,感覺更像硬逼出來……總之要是沒有接受你的修行,我不可能在成年前取回戒指。這下我就能從叔父手中取回家督的地位,他也可以有『在正式的家督成年前輔佐』的正當名義。」
  「……妳不恨把所有東西都搶走的叔父嗎?」
  「我這個人似乎不擅長仇恨或是詛咒別人。」
  「……」
  「而且家族的親屬很少,父親過世,母親又在一個月前死亡,剩下與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只有叔父了……至少確定是他派人暗殺母親前,我不想掀起風波,再說……」
  「再說?」
  「……就算派人暗殺母親的是叔父,只要他誠心悔改,願意贖罪的話,我會選擇原諒他。母親肯定也會這麼做……這樣的反應或許不夠激烈,不過這是我最真誠的想法。」
  「是嗎?」
  「你可能會笑我太天真了吧。」
  「我沒有那個意思。」
  「……況且在實務面上,要是少了叔父的力量,就難以維持整個家族。儘管缺乏貴族的品格,不過他確實是一流的生意人。」
  最後那句很像是她會說出的託詞。
  她說的雖然是事實,不過只是要勉強維繫命脈的話,光靠她一個人的力量也辦得到。
  況且她也沒有壯大家族的意思。
  到頭來,就算是殺害家人的凶手,她還是無法徹底憎恨叔父,蘿蕾塔不禁自嘲。
  「無論如何,我會帶著戒指去詢問叔父。等狀況穩定下來後,我會再寫信到旅店。歡迎到我家來,我會盡可能讓各位賓至如歸。」
  「感謝妳的邀請,我們先回旅店嗎?」
  「不……我想馬上回去家裡……對了,還得向冒險者公會報告完成稱霸的成果。」
  「這件事由我來處理。」
  「可以嗎?……。『在稱霸者本人還活著的情況下,不能由代理人提出稱霸報告。』這次我就不講這種一般的意見了,因為感覺你做得到這種事情。」
  「因為我認識公會長。」
  「……起先我以為那些話是連醉漢也不敢說的胡言亂語,不過現在聽起來都是實話。你不管能做到什麼都不奇怪。」
  「妳終於願意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住宿費請從稱霸得到的獎金扣除,全部拿走也無所謂。」
  「不,我們只會收取應付的費用,剩下的錢請之後再來取回。」
  「這樣啊……感謝你的諸多協助,改天再會。」
  「再見。」
  亞雷克目送著蘿蕾塔離去的背影,心裡忍不住出現這樣的想法。
  照她的樣子看來,「花園」裡的寶物她必定也是不屑一顧。
  於是他打算代替她收回來,之後再一起交給她。
  地下城魔王有把寶物收藏在巢穴的習慣,裡面肯定有許多不曾發現的寶物。而且,她勢必會需要錢再次從事冒險者這個行業。
  這句話幾乎是預言,是來自經驗的直覺。
  亞雷克這麼想著,然後他消除儲存點,進入了「花圔」。

  〇

  亞雷克回到旅店『銀狐亭』,是在那天的傍晚。
  為了回收寶物、向公會報告以及從公會獲取情報這三件事,他回到旅店的時間也很晚了。

  進入旅店後,他把整袋的寶物放在自己的房間,作為暫時保管的場所。
  然後,他走到妻子與兩位奴隸應該在的食堂——
  剛才和他告別的蘿蕾塔就坐在吧台的位子。
  她整個人的氛圍看來很沉重。
  她像是為了什麼事情苦惱,用手支著臉頰,凝視著吧台桌面。
  亞雷克踩著平時的步伐往她走去,在她後方開口搭話。
  「蘿蕾塔小姐,歡迎回來。」
  「喔喔!……原來是亞雷克先生啊,我不是要你接近的時候別消除氣息嗎?」
  蘿蕾塔險些往後跳開,不過她好不容易按捺了下來,坐在椅子上沒有真的往後跳。
  因為受過許多次驚嚇,她似乎也適應了。
  難不成這是「精神修行」嗎?她忍不住這麼想,不過馬上否定了這樣的想法。
  這麼輕鬆的方式,亞雷克肯定不會稱為修行。
  亞雷克掛起柔和的笑容,向她賠罪。
  「抱歉,為了不妨礙客人,所有員工都會消除氣息——」
  「這我知道……我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會嚇到你,看來是我多心了。」
  「妳確實是很快就回來了。」
  「嗯……」
  「比我預測的還要早半天的時間,妳的行動總是比我預測的還要快半天。」
  「……聽你的口氣,好像早就料到我會回來這裡。對了,難道你以為我是來拿獎金的嗎?」
  「不,我猜妳是因為無法與叔父直接談判,所以只能回到這裡來。」
  「……」
  蘿蕾塔沉默不語,然後她重重嘆了口氣。
  「……你說對了。叔父搶走戒指,然後把我趕走了。」
  「憑妳現在的臂力,應該能守住那個戒指。」
  「那時候我愣住了,連抵抗的力氣也沒有……叔父似乎真的沒把我當成一家人,也可能他真的不想把家督的位子讓出來。」
  「這就不知道了。」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可能有點傲慢,你願意聽我說嗎?」
  「我洗耳恭聽。」
  「貴族的地位和財產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
  「我不明白,金錢和權力是會讓人不惜殺了家人也想獲得的東西嗎?我的行動是為了取回家督的地位,或許沒有資格說得那麼清高,不過……如果必須殺了叔父才能取回家督和財產,我應該會放棄。」
  「這樣啊。」
  「沒想到他連談都不願意談……我真的是傻住了。原本的目的其實只是幻影,現在我失去了目標——打從一開始就只有我認為可以在詳談後和解,甚至沒有人把這當成一種解決方式。」
  「所以妳恨妳的叔父嗎?」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沒辦法恨我的叔父。你儘管笑我天真吧。不對,不只是叔父,用憎恨來當成行動的動力,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為什麼?」
  「這問題真難回答……勉強要說的話,因為我是在貴族家裡長大的吧。」
  「妳叔父不也是貴族嗎?」
  「這麼說實在讓我很難反駁……母親教導我,貴族必須是無私無欲的存在。因為身在高貴的地位,所以協助指引人民是我們的義務。權力與財力不過是暫時替人民保管,我們是因人民而存在的……所以就算過著動盪的人生,也不能怨恨或是責怪別人,這樣是錯誤的……從小母親就是這麼教我。」
  「原來如此。」
  「母親的教誨至今依然留在我的心裡。」
  「……」
  「所以我沒辦法恨人,而我恨自己沒辦法憎恨別人。如果能憎恨或是仇視叔父,可以採取的手段想必也會多很多。」
  她再一次深深嘆了口氣。
  亞雷克的態度顯得有些猶豫,這麼問她:
  「……妳明天還會再去嗎?」
  「情況會有什麼改變嗎?」
  「……」
  「亞雷克先生?」
  「這個……我不能保證情況會不會改變,不過應該不會白跑一趟。」
  「……說的也是,只要堅持不懈地挑戰,情況必定會逐漸好轉,我從你的修行裡面學到了這件事。」
  「對。」
  「……我知道了。我就照你的建議,明天再去找叔父一次。所以說,抱歉……今天可以讓我繼續住在這裡嗎?我沒有地方可以住。」
  「當然歡迎,反正這裡是沒有客人預約的冷清旅店,澡堂的熱水也差不多準備好了。」
  「感激不盡。」
  「另外我也要把獎金和寶物還給妳,雖然在調查隊確認『稱霸』之前,只能領到一半的獎金。」
  「這樣啊,因為難得聽到稱霸的人分享,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是這種支付方式。」
  「『稱霸』之後還有『掃蕩』和『事後調查』的階段,不過稱霸時大多已經順便完成掃蕩,實際上只剩下事後調查而已。」
  「尤其我的目的在找出戒指……稱霸時採取的是不讓妨礙搜索的怪物繼續冒出來的手段。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確實採取了非常亂來的『手段』。我明知道稱霸的困難度,卻毫無根據地以為自己做得到。」
  「剛入行的冒險者常有這樣的誤解。」
  「……或許在無意識中,我已經做好一輩子當個冒險者的心理準備。」
  蘿蕾塔笑了。
  那是個哀傷的微笑。
  為了準備澡堂,亞雷克離開了蘿蕾塔身邊。
  澡堂準備完後,他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稍微有點距離並不會對維持魔法造成影響,只是——
  蘿蕾塔家的宅邸和這間旅店間不曉得隔了多遠的距離。
  或許視情況,熱水必須準備得熱一點才行。

  〇

  拜倫・歐爾布萊德是位體型壯碩的中年男子。
  平時他總愛穿著一件深綠色的長袍。
  他也喜歡穿戴一些不怎麼奢華,但是格調高雅的高級飾品。
  他出生在歐爾布萊德這個貴族家庭,雖然上頭有個姊姊,不過他在家裡排行長男。依照慣例,貴族是由男性繼承家業。
  為了將來成為家督,他接受了英才教育。
  只是不曉得哪裡搞錯了,最後居然是由姊姊繼承了家督的地位。
  我的人生就是從那一刻起亂了調,他忍不住這麼想。
  他有生意頭腦,各種禮儀都很完美。
  他的劍術優秀,因此發現地下城時他負責「調查」,以及繪製簡單的地圖。
  然而,繼承家督的卻是姊姊。
  而且理由愚蠢至極。
  因為——「她更有貴族的樣子」。
  ——貴族必須是無私無欲的存在。
  ——位於高貴的地位,協助指引人民是我們的義務。
  ——權力與財產將會還歸人民,只是暫時由我們保管。
  ——貴族是因為人民而存在。
  蠢斃了。
  他認為這確實是相當崇高的主張,不過這些只是童話般的理想,完全不瞭解現實狀況。這種像夢想一樣的東西,奪走了他的將來。
  他恨得不得了,也懊悔得不得了。
  所以他決定讓自己成為家督的正統繼承人。
  因為奉行「貴族」的理念行動,導致家業逐漸凋零的狀況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但是,姊姊拒絕了他。
  所以他殺了姊姊,把她的女兒也趕了出去——
  然而前些日子,他弄丟了象徵家督的戒指。
  他不該因為自己套不下那個戒指,就把它當作項鍊來戴。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前往「調查」地下城時,負責護衛的冒險者實力太過差勁。
  不過他決定忘了這件事情,因為戒指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不安的因素都排除了,現在正是他人生的巔峰。
  結束生意,結束交涉,結束所有該處理的雜務。
  最近他的樂趣是讀著報告,一邊享用著美酒。
  他邊將琥珀色的酒精香氣刻印在記憶裡,邊走進自己的寢室——

  發現有位可疑人物坐在窗邊。

  那個男人穿著野獸毛皮製成的披風,戴著一張面具。
  雖然戴著面具,但男人的長相看得一清二楚。
  他似乎沒有隱藏自己長相的意思,因為面具沒戴在臉上。
  那是張陰森的面具。
  面具是動物的造型,似乎用奇異的材質製成,有種莫名的光澤。
  看起來像狗,又像是狐狸。
  男人的年齡不詳。
  雖然外表看來年輕,不過散發出來的氣質相當沉穩。
  不論說他是個年輕人或是比自己還大,拜倫覺得都有可能。
  ——真刺眼的亮光。
  他穿戴在身上的毛皮與面具在夜晚光輝的照耀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實在是令人不快的傢伙,拜倫心想。
  那男人讀著理應放在房裡的書卷,舉止宛如這裡的屋主。
  實際上,他恐怕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這個房間的主人。
  注意到拜倫進入室內後,男人笑著說了這些話。
  「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他像在迎接客人一樣。
  在拜倫心裡,煩躁的情緒勝過了對入侵者的恐懼。
  「你這傢伙是什麼人?」
  「被你當成刺客的人。」
  「……?」
  拜倫蹙起了眉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說的每字每句都讓他感到憤怒。
  對方沒說出什麼大不了的話,他卻有種被瞧不起的感覺。
  他氣惱不已,忍不住大喊。
  「衛兵!衛兵!有人入侵!這是在搞什麼鬼!」
  「啊啊,大家都睡囉。」
  「……什麼?」
  「我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只是讓他們稍微睡一下,大概昏睡個半天才會醒來吧。」
  「……!」
  事到如今,拜倫終於瞭解事情的危險性。
  男子悄無聲息入侵,導致他沒來得及察覺對方在屋裡。
  這個男人很危險。
  本能總算敲響了警鐘。
  最好盡快離開這個地方,身體比頭腦還要率先展開行動。
  他連忙轉身,走向房間門口。
  不過。
  他一轉身,原本坐在窗邊的男人已經站在那裡。
  拜倫轉頭看向窗戶的方向,窗邊已是空無一人。
  換句話說——這男人的移動速度比拜倫轉身還要快,且堵住了他的去路。
  面對這不可能的情形,他的思考停擺了下來。
  男人浮現出柔和的笑容說:
  「今天我來是有件事要拜託你,請恕我提出這個失禮的要求,可以請你澄清你雇用的『灰客』是冒牌貨嗎?」
  「……灰、『灰客』?」
  「沒錯……其實我也覺得很困擾,這就叫流言滿天飛吧?真傷腦筋,以前丟臉的黑歷史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居然跑進了公眾的場合。」
  「你、你在胡說什麼——」
  窗簾在風中搖曳,雲朵移動著,遮蔽了夜晚的光芒。

  ——灰色。

  夜光照耀下出現銀色光芒的長袍與面具失去了光澤後,變成了灰色。
  拜倫終於赫然驚覺。
  「難不成你是本人……?」
  「對,我就是過去自稱『灰客』的人。」
  「你就是傳說中的刺客?」
  「錯了,『灰客』不是刺客。」
  男人始終笑得輕柔。
  那張笑臉讓拜倫感到無比恐懼。
  喉嚨抽搐。
  男人——真正的「灰客」說:
  「雖然外界常有這樣的誤解,可是在以『灰客』的身分活動時,我一次也沒殺過人。殺人是犯罪的行為,不能做壞事。」
  這個人有病。
  外表雖然是個人類,但是拜倫感覺他某個地方出了問題。
  「再說,殺人是種不合理的行為。殺人能改變什麼事情?就算把壞人殺了,還是會有其他壞人繼續做出相同的壞事,就算殺了當權者,還是會出現其他當權者繼續做出同樣的行為。解決問題後又發生相同的問題,這種做法真的很不合理。」
  男人用拜倫意想不到的觀點闡述事情。
  他像是俯瞰全局,又像是覺得與己無關。
  ——簡直像在評論故事劇情。
  他在評論拜倫的現實。
  「所以我不會用殺人的方式解決問題,我行動的目的在於改變壞人。」
  男人把右手往旁邊舉了起來。
  拜倫以為他要對自己做什麼,反射性地閉緊了雙眼。
  不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睜開眼睛。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奇怪的物體。
  那是個散發朦朧光芒的球體,輕飄飄地飄浮在空中。
  男人這麼稱呼那個詭異的東西。
  「我叫出儲存點了,請你對著這個東西宣告:『儲存』。」
  拜倫只覺得莫名其妙,默不吭聲地看著那個球體。
  男人突然抓住了拜倫的手。
  「人類有十根手指和十根腳趾,這些是人體感覺最敏銳的部位。換句話說,只要折斷手指,感覺會比其他骨頭斷裂還要疼痛。」

  啪嚓。

  輕細的聲音響起,拜倫的右手小指斷了。
  「……?啊啊啊啊!這是在做、做什麼……?」
  拜倫睜大雙眼跪倒在地。
  男人笑了出來。
  「快說『儲存』,否則接下來就是無名指了。」
  「儲存!儲存!」
  拜倫驚慌失措地大叫。
  男子點點頭,像是覺得心滿意足。
  「感謝你的配合,那麼接下來進入正題……該怎麼讓壞人反省,我思考過這件事情,因為我想結束『灰客』長年從事暗殺的生活。」
  「……唔……」
  拜倫流著冷汗,痛苦呻吟。
  男人繼續說下去,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狀況。
  「所以我思考自己能做的事情。殺人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不過我的工作正是殺人。為了活下去,我必須殺人,但我又不想殺人,那麼客戶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他說的這些話,也帶有某種儀式的氣氛。
  「沒錯,他們是希望殺害的對象不再是原本的個性與思考方式。」
  他笑著說。
  拜倫癱坐在地上,能做的只有露出無法理解的視線。
  他這麼說:

  「既然如此,我就來矯正暗殺對象的個性。」

  從毛皮披風底下,他掏出了一把刀子。
  那是把看起來又鈍又厚的刀。
  一塊短劍形狀的金屬。
  「我是這麼認為的。所以在你坦承所有罪狀之前,我會不停督促你反省——為了讓你不再冒稱『灰客』,我會認真矯正你的個性。」
  「救……救我,救、救我。」
  「放心吧,你不會死的。況且就算真的死了,你也可以復活,因為已經儲存過了。我保證沒有生命危險,所以你就活在世上好好反省吧。」
  「救我……!救救我啊!」
  「如果之後你不再有反省的念頭,我會再過來找你——不管是陽光普照的白天,還是黑暗的深夜,我會隨時注意你的一舉一動。因為我是『灰客』,白天或黑夜和我都沒有關係。」
  「不要……拜託不要……」
  「這就開始吧。」
  他笑了起來。
  然後,大動作揮舞起刀子——

  〇

  早上醒來後——
  蘿蕾塔決定聽從亞雷克的建議,再回去宅邸一趟。
  其實她一直在苦惱接下來該怎麼做。
  被無情地拒絕,連內心也受到了傷害,甚至想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出門。
  不過,她下定了決心。
  ——我不能放棄。
  她在修行中瞭解到只要堅決不放棄,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她打算向亞雷克宣告自己的決心。
  旅店『銀狐亭』一樓的食堂。
  一大早,住宿的客人、奴隸雙胞胎和老板夫妻都已經在那裡。
  亞雷克照樣用一個大平底鍋炒著豆子,做著枯燥的工作。
  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見,肯定會以為是在準備旅店提供的餐點。
  這幅認真工作的場景,讓人很難想到炒豆子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讓人窒息死亡。
  「蘿蕾塔小姐?妳不坐嗎?」
  蘿蕾塔愣愣發著呆時,亞雷克這麼問她。
  看炒豆子的景象看到出神,這種事她實在說不出口。
  她在吧台的位子坐了下來,向亞雷克說:
  「……今天我想再去一次宅邸。」
  「喔。」
  「……你的反應還是這麼冷淡。」
  「昨天不是已經做出這個結論了嗎?」
  「那時候是說過沒錯,可是當時我還沒下定決心……不過,我總算決定了。用完早餐後,我就回去宅邸,所以請給我可以振奮精神的餐點。」
  「來碗豆子湯如何?」
  「不要這個。」
  「豆子……」
  「只要不是豆子都行。」
  「知道了,那我準備起士歐姆蛋吧。」
  亞雷克傷腦筋地笑了。
  蘿蕾塔忍不住嘆息——也笑了出來。
  「……不知道要花幾天的時間才能和叔父講到話。」
  「今天應該就沒問題了,相信妳叔父也在後悔對妳做出那些傷人的舉動。」
  「……叔父不是那種個性的人。」
  「如果妳擔心,我送妳一個護身符。」
  亞雷克說完,走到了廚房後面。
  過沒多久,他拿了一個東西回來。
  「那是什麼?」蘿蕾塔問。
  「在我的世界……這算是民俗工藝品,是狐狸的面具。這東西很高級,可不是祭典時賣的那種便宜塑膠面具。」
  「你的話我還是有一半以上聽不懂,不過真的可以給我嗎?」
  「沒關係,因為我這裡有很多,真要說起來——這東西就像這間旅店的會員證。」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蘿蕾塔接過狐狸面具。
  面具意外地沉重。
  那張面具用特殊的染料塗抹上色彩,同時散發出駭人與莊嚴的氣氛。
  如果是這張面具,或許能達到驅邪的效果。
  蘿蕾塔讓視線回到亞雷克身上。
  然後。
  「受到你這麼多照顧,實在感激不盡。」
  「怎麼忽然講起這種話?」
  「其實我有這樣的想法已經很久了。我忽然出現在這裡,受到熱烈的歡迎以及接受嚴厲的修行……雖然旅店也有培育新人冒險者的目標,不過你捨己為人的精神實在令人折服。」
  「該怎麼說呢……因為蘿蕾塔小姐讓人放心不下,所以沒辦法置之不理,不禁讓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總之就是強烈散發出新手的氣息。」
  「……沒想到居然讓你說出放心不下這種話。」
  「什麼意思?」
  「你的妻子也是因為相同理由和你結婚的吧?讓人放心不下的你對我放心不下,這種狀況實在讓我忍不住鬱悶,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多讓人放心不下。」
  「哈哈哈。」
  他笑了。
  他大概是想用笑敷衍過去吧,蘿蕾塔心想。
  「……對了,你的妻子因為『放心不下』和你結婚,那你為什麼娶她為妻?」
  「不管哪個世界的女孩子都喜歡聽愛情故事呢。」
  「……雖然也不是對戀愛沒興趣,不過我純粹是對你更感興趣,因為你這個人實在很莫名其妙。」
  「我這個人誠實又不說謊話,真的有那麼莫名其妙嗎……」
  這話似乎讓他很意外。
  不過在蘿蕾塔看來,實在很難同情他不說謊卻被認為是莫名其妙的人。
  所以她沒有加以理會,又繼續講下去。
  「所以到底是什麼理由?你可別說是因為對方的態度太強勢,所以你只好配合。」
  「老實說,的確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被人牽著鼻子走。」
  「你這種特立獨行的人,怎麼可能被人強迫。」
  「我這個人很隨和的啊……不過……要說理由的話,應該是我沒辦法反對她。」
  「什麼意思?」
  「殺死她父母的人,其實是我。」亞雷克若無其事地說。
  蘿蕾塔一時之間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
  不過。
  「……你是開玩笑的吧?」
  「哈哈哈,夫妻認識的經過最好別問太多。」
  是責備的語氣。
  看來這是很沒禮貌的問題,蘿蕾塔這麼理解他的話。
  然後。
  「……抱歉一早就造成這麼多麻煩,不過我也沒那麼緊張了。」
  「是嗎?雖然不清楚原因,很高興我有幫到妳的忙。」
  「嗯……我還是有可能會回來。如果叔父不願意見我,不論是明天還是後天,我都會持續前往宅邸。所以說,明天也一樣要麻煩你了。」
  「不,今天應該會是最後一天。」
  「……希望如此。感謝你的護身符還有早餐。如果我真的成功回到宅邸,那會有一段時間吃不到這裡的食物了。」
  「盡量吃別客氣。」
  餐點送來了。
  那是很溫暖的一餐。
  在廚房裡談笑的夫妻。
  感情融洽的雙胞胎。
  蘿蕾塔想起了自己的家人,那是她早已失去的東西。
  不過她很高興在這個地方,還能感受到家庭的氣氛。
  只是她憶起逝去的家人時,還是不禁感到哀傷。

  〇

  傍晚。
  蘿蕾塔沒有回來。
  想必是順利解決了各種問題,正在為了成為新家督努力吧,亞雷克心想。食堂裡,難得沒有一個人在。
  夕陽餘暉照進屋內,為四周染上了橘紅色彩。
  亞雷克在座位區讀著書卷,那是拜倫・歐爾布蘭德提供的「灰客」資料。
  高明的刺客。
  其實是三胞胎。
  從一百年前就開始活動。
  裡面寫著極其誇張的謠言,數量多到難為情的地步。
  亞雷克看著差點臉紅了起來。
  「……雖說真相最好隱藏在謊言內,但這些實在太假了。」
  看完統整「灰客」情報的書卷,他下了這樣的結論。
  ……不過確實有一些接近事實的描述。
  要是不趕緊毀掉這些書卷,這段黑歷史恐怕會永遠流傳下去,亞雷克暗忖。
  他收拾好書卷,站了起來。
  入浴的時間快到了。
  準備澡堂是亞雷克的工作。
  雖說優咪也辦得到,不過她主要負責的是料理。
  夫妻俩的工作量需要平均分配,這是他們在開始經營旅店時就決定的事情。
  不過,在起身準備之前。
  看著空無一人的食堂,他想起蘿蕾塔第一天來到這裡的情形。
  她以冒險者的身分達成了最初的目標,從這裡畢業了。
  這是一件好事,絕對不是壞事。
  只是當冒險者離開這間旅店時,總讓他覺得落寞。
  這讓他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
  像是一個小孩在旅程中逐漸長大,最後成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女人。
  還有嬰兒時遭到狠心主人出售的雙胞胎奴隸,在他們的養育下,也不知不覺到了能夠幫忙工作的年紀。
  雖然現在也不算糟,只是想到不可逆的過去,他就不自覺地傷感起來。
  也許是年紀大了吧,亞雷克笑著。
  接著為了準備澡堂,他走向中庭——

  叩叩,旅店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也許是因為沉浸在罕有的感傷裡,導致他沒有及早察覺接近的氣息。
  他急忙檢查自己的服裝儀容,接著打開旅店的門。
  門一開,眼前站著的人是蘿蕾塔。
  「歡迎……回來,怎麼了嗎?」
  亞雷克掩不住驚訝。
  蘿蕾塔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話實在很難啟齒,其實是叔父坦承了自己所有的罪行。」
  「那不是好事一件嗎?」
  「因為這樣國家派了調查隊到家裡進行詳盡的調查,而且似乎是非常仔細的審查,所以暫時無法住在家裡。」
  「……看來妳叔父做了很多壞事呢。」
  「是,身為他的親屬,實在是汗顏至極……所以說,我今天晚上沒有可以睡覺的地方。」
  「……」
  「另外我也實在忘不了那間澡堂。」
  「……」
  「所以,這段時間我能繼續住在這裡嗎?」
  蘿蕾塔露出了傷腦筋的笑容,像是她除了笑也不知道可以擺出什麼表情。
  亞雷克也一樣笑了出來。
  有客人來到旅店,身為旅店老板,他可不能不歡迎。

  「歡迎入住『銀狐亭』。」




  他把蘿蕾塔迎了進來。
  時間無法倒流。
  新人冒險者展開修行然後從新人畢業,這是好事一件。
  不過——偶爾回來看看也好。
  帶著蘿蕾塔到房間時,亞雷克不禁這麼心想。



  這世上疑似有位名叫「狐狸」的凶惡犯罪者。
  莫琳是個在憲兵大隊長家長大的孤兒,為了報答養育自己長大的家人,她在城裡到處尋找這位「狐狸」的下落。
  最後,她找到了『銀狐亭』這間奇怪的旅店。
  她認為這地方有調查的價值,卻在那裡認識了一位恐怖的人物。

  「歡迎來到『銀狐亭』,我是這裡的老板亞雷克山達,妳也可以叫我亞雷克或是亞雷克斯。」

  莫琳懷疑,這個人該不會就是「狐狸」,於是決定接受他的「修行」。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忍耐下去。我一定會變得更強,抓住「狐狸」的尾巴,回到養育自己的安羅婕家裡。
  莫琳這麼發誓,挑戰他提出的修行,但是……




  第二章 莫琳的『宅邸』入侵


  這是我的札記。

  ——調查第一天。
  潛入『銀狐亭』這個罪犯藏身處的日子終於到了。
  雖然偽裝成了旅店,不過竊賊掩飾自己的藏身處是很尋常的事情。
  為了抓住「狐狸」遲遲沒有露出來的尾巴,我決定潛入旅店調查。
  「狐狸」窮凶惡極,身分不明,甚至不曉得是指個人還是犯罪集團。
  當然,這是非常危險的任務。
  或許無法活著回去。
  不過,為了不讓因「狐狸」犯下的壞事而痛苦的人們繼續出現,我必須這麼做。
  為了應對壯志未酬身先死的狀況,我事先留下了這份手札。
  手札著者莫琳衷心懇求,如果有人在我死後發現這份手札,麻煩轉交給憲兵團第二大隊的安羅婕隊長。

  ——調查第二天。
  我成功潛入旅店。
  我說自己是來住宿的客人,對方就讓我住了進去。
  旅店價格合理,實在很難想像這地方暗地裡竟是一再犯下凶殘罪行的犯罪集團巢穴。
  不過,絕不能讓這樣的假象騙了。
  正因為在背後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表面上更需要品行端正。
  調查進入開始的階段,或許會有好幾天沒有事情發生。
  不過,我還是會堅持地把注意到的狀況記錄下來。

  ——調查第三天。
  我恐怕沒辦法再調查下去了。
  不管背後犯下多麼凶惡的罪行……
  但我忍不住認為這裡只是由一對親和的夫妻經營的普通旅店。
  我太天真了。
  這裡是引人墮落的禁地。
  首先,床鋪實在太舒服。
  然後,澡堂實在太奇怪了。
  巨大土牆裡準備了滿滿的熱水,讓人可以浸泡在裡面。
  沒想到在這種偏僻的旅店,也可以享受到貴族般的澡堂。
  而且,餐點也很美味。
  整個王都裡面,只有在這間旅店能吃到的「醬油拉麵」特別好吃。
  細麵條獨特的風味,搭配著濃湯一起享用。
  配料方面用了切成大塊的肉塊,這個肉塊很不得了。
  雖然很大一塊,但一放進嘴裡就嫩得化了開來。
  每一口咬下去都能嚐到湯汁,實在是非常多汁的滋味。
  這間旅店太奇怪了。
  不管餐點還是服務都令人驚訝。
  我決定詳加調查,查出這間旅店的服務之謎。
  那肯定是找到「狐狸」的線索。

  ——調查第四天。
  調查進行的時候,我發現只要一到深夜,老板就會莫名地消失。
  他不像在自己的房間,難不成是外出了嗎?
  當然,就算是旅店的老板,也沒有規定夜晚不能外出。
  不過,那是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老板。
  所以想必是不可告人的行程。
  恐怕有個地下市場,可以在那裡取得料理的神祕食材。
  為了知道「叉燒」的祕密,我決定跟蹤他。

  第四天,追加紀錄。
  這天晚上,我沒有成功跟蹤到老板。
  老板從旅店正門離開後,隔了一段時間我也追了上去,只是找不到他的蹤影。
  這附近的巷弄很複雜,我大概是跟丟了。
  之後應該還會有機會。
  下次我得事先調查好他可能會走的路線再進行跟蹤。

  ——調查第五天。
  這間旅店似乎以培育新人冒險者的名義,提供修行的服務。
  為了觀察老板的行為模式,我決定接受他的修行。
  『銀狐亭』似乎不遺餘力地栽培剛入行的冒險者。
  或許他們是用這個名義,找尋犯罪集團的新成員。
  雖然在意叉燒是從哪裡來的,不過能直接掌握「狐狸」全貌的調查工作也很重要。
  而且在這裡接受修行的人沒有一個願意講出修行內容,這件事也讓我覺得奇怪。
  這裡的訓練很嚴厲,這是我唯一聽說的事情。
  不過,我可是接受過某種程度的軍事訓練。
  說得難聽點,我和那些新人冒險者接受的訓練方式完全不同。
  等修行結束後,再來記錄有關修行的內容。
  或許這麼做,可以掌握到和犯罪集團有關的關鍵證據。

  第五天,追加內容。
  我實在找不到言詞可以形容這次壯烈的修行內容。
  我不願意回想起來,那件壯烈、不管怎麼形容也不可能讓人明白、根本不能說是修行的事情,或許可以成為重要的證據。雖然沒辦法很詳實,我還是決定記錄下來。
  像這樣拚命回想的時刻,我的手就忍不住發抖,沒辦法好好寫字。
  死亡是什麼?
  我現在真的活著嗎?
  那個時候的痛苦帶著無比真實的感受,如今仍深深留存在我的心裡。
  修行的內容是
  豆
  (筆跡嚴重扭曲,後面的文字難以辨識。)

  ——調查第六天。
  今天我也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修行。
  或許老板發現了我的真實身分,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拷問我。
  這樣的話,接下來的內容最好當成我留下的遺書。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說出自己接到的祕密指令。而且為了不被旅店員工發現這份手札,我嚴密地藏了起來。
  所以,我想記下一直以來藏在心裡的想法。
  收留我這個孤兒,栽培我長大成人的安羅婕女士對我有莫大的恩義。
  我和她的種族不同,但她養育了我這個容易受到歧視的魔族。
  那位女士也願意收留其他無處可去的非人種族。
  從安羅婕女士那裡畢業的其他弟兄,之後似乎都有活躍的表現。
  對我有恩的安羅婕女士。
  而這是那位女士下的密令。
  我不害怕死亡。
  所以,我選擇把內心的想法記在這裡。
  安羅婕女士。
  在我心中,您宛如我的親生母親。
  萬一我不幸喪命,希望這份手札能成為逮捕「狐狸」的一項關鍵證據。
  在我過世後,也請您繼續照料和我相同境遇,且在相同環境成長的妹妹們。
  她們比我有才能,也有大好的將來。
  我在這裡拜託您,請您務必帶給她們明亮的未來。
  不過,在接受修行後,我有了這樣的想法。
  死亡究竟是什麼?
  人一死真的就完了嗎?
  我似乎沒辦法再冷靜地討論事情。
  我感覺自己的精神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
  在失去自我之前……
  我期盼自己可以找到殲滅「狐狸」的重要情報,傳達給我最敬愛的安羅婕女士。

  ——調查第七天。
  一扇美好的門打開了。我再也不畏懼任何事物,因為我明白了人的可能性。原來在消除恐懼後,可以變得那麼強悍,原本以為不可能的事情都不是真的不可能。回想起來,孩提時我曾經做過若無其事地跳過一株又一株的大樹,以及一座又一座的屋頂這種荒唐的舉動。就算我的身體能力已經比當年提升了許多,現在若不是為了任務,我就不會再做出相同的事情。為什麼成年後,身體能力提升了,但是活動範圍卻變得狹窄?原因就是因為恐懼。因為我們害怕受傷,因為我們畏懼死亡,因為有面子、虛榮這些精神枷鎖。不過,活著就是為了活下去。被恐懼侷限了自己的可能性實在太過可惜,我注意到了這一點。現在的我能用比以前更遼闊的目光看這個世界,我接受了多麼美妙的啟蒙啊。他是位令人肅然起敬的人士。一開始雖然害怕,但是現在的我無比感謝而且尊敬他。我仰慕他如同仰慕自己的父親。這麼說不對,是他讓我獲得重生。他不是如同我的父親,他正是我的父親。令人尊敬且敬畏的父親啊。他是正直的一方,根本沒有做出什麼壞事。不對,他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正義。正因我如此地崇敬他,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的眼淚不停流下。光是想起他的優點,我的手就忍不住發抖。我的全身都在發抖,完全停不下來。
  (好可怕,救救我。這段小小的文字以顫抖的字跡寫在札記角落。)

  ——調查第八天。
  今天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是個美好的一天。

  ——調查第九天。
  在舒適的床上睡著,在舒適的床上醒來。
  在一面大鏡子前,整理自己的儀容。
  享用肯定連王都也沒人嚐過、奇妙而且美味的餐點。
  傍晚,全身都可以浸泡在大浴池裡。
  然後繼續在舒服的床上進入夢鄉。
  實在太幸福了。

  ——調查第十天。
  總覺得好像遺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所以我重讀了這份手札。
  讀完後,發現一件恐怖的事實。
  我潛入這間旅店,似乎是為了揭穿亞雷克先生的祕密。
  太離譜了。
  雖然說不知者無罪,但沒想到那時的我居然有這種愚蠢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所以,我決定將這份手札交給亞雷克先生。
  他是個溫柔的人,肯定會原諒我過去愚蠢的想法吧。
  拜託,請原諒我。
  希望亞雷克先生看到這份手札後,不會對我發火。

  〇

  晚上。
  旅店的員工寢室裡。
  在正中央擺了一張大床,稍微有些簡陋的房間裡,亞雷克讀著從莫琳那裡拿到的手札。
  莫琳就在他的面前。
  那是位把長髮紮在背後的少女,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一頭雪白的髮色,以及比髮色還要白皙的肌膚。
  她有著純白色的肌膚,而這種說法不是比喻。
  端正的臉龐加上不同顏色的雙眸,更為她的容貌增添了夢幻的氣息。
  如果不是穿著長披風搭配連身裙,這種流行水平在平均值以下的旅行裝扮,她美得彷彿精靈或天使。
  這樣的她像是侍奉神的巫女般,單膝跪在亞雷克面前,低下了頭。
  啪噠,細微的聲音響起。
  亞雷克闔上了手札。
  莫琳抬起頭,向他哀求:
  「亞雷克先生,請原諒我過去愚蠢的行為。」
  「我還在想妳割開房裡的枕頭放了什麼東西進去,原來就是這本手札啊。」
  他的語氣聽來很無奈。
  莫琳忍不住全身僵硬。
  「請您用寬大的心胸原諒我吧……」
  「要在手札記入什麼內容是客人的自由,就算擅自割開房裡的枕頭,也只需要在清掃房間的時候換顆新的就行了。當然,我們會慎重地提醒以及請求客人不要破壞旅店的物品。」
  「您願意原諒我嗎?」



  「可以這麼說吧。」
  「簡直是菩薩心腸……我抖得比剛才更厲害了。」
  「妳抖得比吉娃娃還厲害……」
  「吉娃娃?」
  「那是種白色的小狗,我原本的世界才有的。」
  「我懂了,白色而且像狗一樣順從,再加上發抖,也就是在說我呢。」
  「我講的是狗,沒有比喻的意思。」
  「我明白了,那麼今後我就遵照您的諭旨,稱自己為吉娃娃。」
  「妳不需要這麼叫自己。」
  「亞雷克先生,請原諒吉娃娃愚蠢的行為。」
  莫琳深深低下了頭。
  因為她把頭低了下去,所以沒看見亞雷克打從內心感到困擾的神情。
  「……總之,請不要任意改造本旅店提供的物品。另外這間旅店專門提供冒險者入住,如果妳不以攻陷地下城為目的,而且有地方可去,請妳回去那個地方。」
  「不,我真的是冒險者。」
  「什麼意思?妳不是接受密令來調查我的嗎?手札裡面也寫到,妳接下安羅婕女士的密令……」
  「……老實說,根本沒有密令。」
  「怎麼回事?」
  「我沒有接到密令,但是我相信她話裡的意思是要下達這樣的密令……」
  「換句話說?」
  「安羅婕女士把我從她的宅邸裡趕了出去,那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
  「……」
  「她說沒有稱霸地下城不許回去。」
  「……喔。」
  「最初她派給我祕密偵查的工作,只是成果差強人意……所以她判斷不適合再交代工作給我,就把我趕了出去。」
  「原來是這個原因。」
  「這是因我的無能導致的結果,會被趕出來也怪不得別人。不過,安羅婕女士的宅邸裡,還有許多我的亞人小妹,為了能再見到她們,我希望至少可以自由進出宅邸……」
  「亞人嗎?」
  「……對,是亞人……像我這樣不是人類的種族,人們是把我們叫做亞人吧?」
  「也不是沒有這種說法,只是……這種稱呼有點歧視的意思。」
  「這是安羅婕女士告訴我們的。」
  「……那就算了。所以呢?」
  「是的……因為稱霸地下城不知道要花幾年的時間對吧?所以我想盡快立下功勞,回到安羅婕女士那裡,才會找起『狐狸』……」
  稱霸地下城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要成為傑出的冒險者需要五年的時間。
  在這些「傑出」的冒險者裡面,能稱霸地下城的只有其中一小部分。。
  莫琳露出吉娃娃般的眼神仰望著亞雷克。
  他笑了出來。
  「好,妳的理由我明白了。簡單來說,妳只要稱霸一座地下城,就能回去了對吧?」
  「這……」
  「我有說錯嗎?」
  「…………不,確實是這樣。只要我能稱霸地下城,安羅婕女士肯定會歡迎我回家。」
  她低垂著頭,似乎有什麼煩惱。
  不過亞雷克又接著說下去,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
  「那麼明天就繼續修行吧,用不著擔心,只要在這裡修行,稱霸地下城這種事很快就能達成了。」
  「真真真……真是太感謝了。」
  「怎麼了?妳好像在發抖……」
  「沒沒沒沒事!我、我這是太高興了,高興得發抖。」
  「是嗎?我幫這麼多客人進行過修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開心的。好,我也得加把勁才行。」
  「太高興了!我真是太高興了!」
  莫琳哭了。
  她想笑,臉頰卻在抽搐,眼淚汩汩流了出來。
  亞雷克還是照樣笑著。
  「耐力和HP已經提升了,明天開始提升攻擊力。」
  「我實在太期待了!因為太期待,總覺得好像快吐了!」
  「興奮到吐這點也和狗很像……不,這麼說對客人太沒禮貌了。」
  「千萬別這麼說!如果亞雷克先生要我當狗,我很樂意變成一隻狗!汪汪!」
  「為了這種事情開心的話未免太嚇人了……」
  「一想到明天的修行,我的眼淚和顫抖就停不下來!」
  「妳那麼期待嗎?要記得補充水分喔,因為妳哭得像會因流淚過多導致脫水……」
  「感謝您充滿慈悲的話語!」
  莫琳低下了頭向他鞠躬。
  亞雷克忍不住苦笑。
  「關於明天的修行內容……」
  「我不想知道……」
  「是嗎?那就到時候再揭曉囉?」
  「啊啊!我說錯了!請告訴我!知道反而不會那麼害怕……不是!如果能知道內容,我會更加期待!」
  「看妳那麼期待,我幫忙修行也有價值了……最近來到旅店的客人說,我的修行像拷問一樣……」
  「那位客人說得非常正確。」
  「哪裡正確?……對了,妳在手札裡面好像也有寫到拷問……」
  「沒有這回事!是您看錯了!」
  「我看錯了嗎?那麼關於明天的修行……妳好像是魔法師,所以接下來是提升魔力。」
  「……魔法師?我嗎?」
  莫琳看著自己的身體。
  為了融入森林等待獵物,她穿起了披風。
  ……雖然現在不在這裡,不過房間裡有一套弓箭。
  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她就被栽培成一位弓箭手。
  所以她顯得非常納悶。
  亞雷克對她的反應也是一樣不解。
  「對啊?從各項數值看來,妳確實屬於魔法系。妳原本在速度和臂力方面的數值都很差,耐力和HP也提升得很慢,從各方面看來,妳適合的是在後方施放魔法的魔法師。」
  「……不是弓箭手嗎?從我懂事之後,我就一直拿著弓箭了……」
  「最不適合妳的就是弓箭手了……」
  「有那麼不適合嗎?」
  「從妳的才能來看,普通小孩子都能射得比妳精準吧?妳經過嚴厲的修行後,才好不容易能讓箭射到目標的半徑一公尺內吧?因為妳的DEX實在低得很誇張。」
  「我覺得自己好像混亂到了極點。」
  「如果妳想成為高明的弓箭手,我也可以幫忙安排修行,只是……那樣的話,恐怕會比其他修行還要辛苦——」
  「沒錯,我就是魔法師!自從懂事之後我就假裝自己是弓箭手,但實際上我是個魔法師!您居然看出來了!真厲害!」
  莫琳送上鼓掌,亞雷克只是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
  「所以說,要進行魔法師的修行嗎?」
  「全聽您的!」
  「妳願意交給我安排啊,謝謝。明天的修行就從簡單的開始,因為客人好像沒學過咒語。」
  「……您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我只是看了特殊技能欄而已。」
  「特殊技能欄?」
  「……對。妳不用在意,反正我就是知道。明天我們要把初級到中級的咒語一口氣全部記住。」
  「老實說,我的記憶力不太好。」
  「不需要擔心,身體自然會學起來。」
  「什麼?」
  「我會用魔法進行攻擊,妳再使出合適的魔法擊退我的攻擊。」
  「……用合適的魔法擊退魔法攻擊?」
  「明天我也會講解關於屬性的概念……用不著擔心,我這個人雖然不擅長調整攻擊力道,可是很擅長調整魔力。以前為了教導妻子魔法,我在這方面下過一番苦功。」
  「是……」
  「所以我會準確地調整在只要使出適合屬性的魔法就能擊退的強度,來向妳發動魔法攻擊,再由妳來擊退。」
  「我實在太混亂了……如果沒有成功擊退,會發生什麼事情?」
  「會死。」
  亞雷克笑嘻嘻地,若無其事地說。
  莫琳感覺全身的顫抖頓時停了下來。
  人一旦打從內心感到恐懼,身體就連發抖這種事情也會抗拒。
  她感覺體內像冰一樣寒冷。
  抽搐的喉嚨好不容易擠出聲音。
  「我、我、不、想、死。」
  「哈哈哈,都這時候了還在開這種玩笑。想想從懸崖上跳下去的修行,那時候妳就已經克服了死亡,再說——」
  他笑著。
  散發出柔和的氣息,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就算死了,還可以讀取不是嗎?」

  他的樣子泰然自若,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〇

  隔天早上。
  為了進行修行,他們來到了預定地點。
  那裡是個洞窟,過去疑似是地下城。
  岩壁閃耀著翠綠光芒。
  雖然沒有照明,洞窟內卻有微弱的亮光,不用擔心光源的問題。
  「這裡是我稱霸過的其中一座地下城,由吸收魔力的岩石建成。」亞雷克解釋。
  「稱霸過的地下城」這說法還能接受,「其中一座」是怎麼一回事?
  這世上真有人可以在一生中征服兩、三座地下城嗎?
  過去莫琳認為的常識,正在逐漸瓦解。

  兩人面對面地站在一個美麗的寬敞空間。
  那是洞窟內的半圓形場所,寬敞得像是人工打造而成。
  四周的美麗景象讓莫琳不禁看得出神。
  或者說,她是在逃避現實。
  不過——她不能再逃了。
  因為修行就要開始了。
  但莫琳還是試著垂死掙扎。
  「我覺得肚子好像有點痛,今天的修行可以暫停一次嗎?」
  「身體不舒服嗎?那就沒辦法了。」
  「咦?可以暫停修行嗎?」
  「不,妳先死一次吧,死了之後身體就會康復了。」
  「我好了!我身體超健康!」
  他把「死」說得好像要幫對方準備藥方一樣。
  於是莫琳死了這條心。
  ——逃不掉了。
  「康復了嗎?那麼我叫出儲存點囉。」
  出現了一個散發微弱光芒,在空中飄浮的球體。
  莫琳用無力的眼神,向球體宣告:「儲存。」
  雖然她也想到了拒絕儲存這種賴皮的方式……
  可是因為害怕對方到時候不曉得會使出什麼恐怖手段強迫自己儲存,她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那我這就開始說明……妳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愈來愈沒力氣了嗎?」
  「……確實是有這種感覺。」
  莫琳原本以為是心理作用。
  不過,對方既然一開始就特地指出這件事,想必是有特殊原因。
  亞雷克又繼續說:
  「剛才我也提到過,這座地下城裡的岩石會吸收魔力,不管是魔導具還是人類都無法倖免。只是站在這個地方,魔力就會不停流失,所以這座地下城當時被稱為『魔法師死亡洞窟』。」
  「……因為我沒有那樣的經驗,所以想請問萬一魔力全部流失了會怎麼樣?」
  「會衰弱而死。」
  「…………………什麼?」
  「到時候身體會因衰弱而死亡,從魔力完全耗盡的那一刻起,身體會愈來愈沒有力氣,失去幹勁,首先感覺到的是呼吸困難,最後心臟停止跳動,然後死亡。」「只、只有魔法師會這樣嗎?」
  「不,所謂的魔力是人類活動時必須的能量,和職業沒有關係。只要魔力遭到吸收,不管是劍士還是弓箭手,都一樣遲早會死。」
  「可是這裡不是叫做『魔法師死亡洞窟』嗎?」
  「那是因為魔法師消耗的魔力比一般人更多,也就比其他職業更容易死亡。其實所有人的魔力總量都差不多,劍士在使用劍技的時候,也會把魔力注入劍裡。只是製造出大型自然現象的魔法師魔力消耗最劇烈,所以容易死亡。」
  「照你這種說法,不只是這個洞窟,在其他地方也是失去魔力就會死囉?」
  「通常魔力剩不到兩成就會昏厥,藉由切斷意識來避免身體衰弱死亡,人體還真是奇妙。」
  「那麼這裡也是昏厥就不會死了嗎?」
  「不管有沒有意識,照樣會被吸收魔力,這就是這座洞窟的恐怖之處。」
  「……我們要在這裡用魔法相互攻擊對吧?」
  「對,在妳記住中級的魔法前,我們要在這裡互相攻擊對方,大概需要兩天的時間。」
  「那不是自殺的行為嗎?」
  「不,這是修行。因為要是不抱著必死的決心,根本不可能記得起來。而且要是因為魔力耗盡死亡,人體將會學到『需要更多魔力』這件事情,在下一次的生命增加魔力的最大值。只要每次讀取重來就能增加魔力,實在是一石二鳥的方法。」
  亞雷克笑了起來。
  莫琳覺得有種冰冷的感覺從臉頰滑落下來。
  那是被接下來要面對的困境重創心靈後所流下的淚珠。
  亞雷克露出溫柔的表情微笑著說:
  「關於屬性的課程也在這裡進行,就從現在開始。」
  「在魔力遭到吸收的時候嗎?」
  「沒錯。所以妳要是不拚命記住,身體就會漸漸因衰弱而無法呼吸,在一段有點痛苦的狀態後,妳就會死了。在完全記住之前,這樣的過程會重複無數次。」
  「…………啊,我想到了一個好點子。我們不如到澡堂上課,那樣一定會很有趣。」
  「哈哈哈,抱歉,我娶妻了。除了女兒……雙胞胎奴隸以外,我不會和其他女性入浴。『你要外遇可以,千萬別認真了。』妻子這麼交代過我,不過身為一個男人,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專情……老實說,在決定把雙胞胎留在身邊的時候,我們稍微吵了一架……」
  「可以請您不要在這種狀況下賣弄夫妻感情嗎?這麼做不只是我的性命,您的性命一樣會有危險。」
  「啊啊,對不起。不過,我的生命沒有危險。」
  「為什麼?」
  「在魔力被吸光前,我的壽命應該會先結束吧?」
  「……什麼意思?」
  「一般人的魔力總量大約是一百,最多也只能訓練到三百左右,不過因為我經歷過比較嚴厲的修行,魔力量是用兆來計算,億進位後的兆。」
  「……什麼?」
  「所以說,妳用不著擔心我。另外妳的魔力總量……妳應該會很驚訝,因為妳居然沒經過修行就有一百五十左右。有這樣的魔力量,就算在這個洞窟裡面什麼也不做,也至少能活一個多小時。」
  「…………」
  「既然妳安心了,我們這就開始修行——不對,是開始上課。」
  他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笑了。
  不曉得在高興些什麼,他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莫琳心想或許笑一笑,心情會開心一點,所以她試著笑出來。
  然而,她做不到。
  抽搐的臉龐只是不停發抖,眼淚奪眶而出停不下來。
  他像是為了繼續打擊她,用開朗的聲音說道:
  「首先從火屬性開始。加油吧,因為這個世界有八種屬性。我會從屬性開始,一口氣講解到中級的魔法。」
  莫琳總算笑了出來。
  不過那是痙攣而且虛弱,除了笑之外不知該做何反應,只好勉強掛在臉上的空虛笑容。

  〇

  用腦的同時,也會用到魔力。
  莫琳在有餘力注意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屬性的講解也結束了。
  火、風、土、水。
  光、闇。
  無,以及不在。
  火剋風、風剋土、土剋水、水剋火。
  光與闇互剋。
  無沒有弱點,但是也剋不了其他屬性。
  至於不在屬性,那是「理論上存在,可是從來沒人實際觀測到的屬性」。因為這方面和學術有關,只要記住有這種屬性就行了。
  「所謂屬性相剋的情形也各有不同,火能剋風,是因為火能在吞噬了風後變得更強。風能剋土,是因為風完全不會受到土的影響。土能剋水,是因為土可以阻擋並且把水吸收進去,不過受到水屬性的影響後,土屬性的性質也會跟著改變。水能剋火,這道理很簡單,因為水可以滅火,另外只要控制得宜,也有燒熱水這些用途。」
  「是……是……」
  「莫琳小姐,請把我剛才的解釋從頭複誦一遍。」
  「……」
  「莫琳小姐?」
  「……那是誰……我是……吉娃娃……」
  「……我們稍微休息一下吧。」
  亞雷克不禁苦笑。
  莫琳不懂他為什麼可以照常行動。
  講課已經持續了十個小時,光是正常上課都會覺得疲倦了,更何況這是在吸收魔力的洞窟裡面上課。
  大腦成了一團糨糊,無法再繼續思考下去。
  事實上,她死了好幾次。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死去。
  在思考、煩惱以及拚命用腦筋記住後,思緒忽然變得輕盈。
  一旦死而復活,似乎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這個洞窟裡面,光是用腦都會讓人極度衰弱。
  照理來說都會有這種狀況,可是亞雷克為什麼可以照常講解下去呢?
  這件事和他的實力有多堅強,或有多博學都沒關係。
  他這樣子只讓人感到一種非人、冷酷的駭人氣息。
  亞雷克笑咪咪地把一個東西擺到了莫琳面前。
  「我做了便當過來,請用。」
  「……便當……?」
  「對,就是食物,可以幫助頭腦消除疲勞。」
  「啊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慢吞吞地打開了用某種植物編成的午餐盒。
  然後,她看見裡面放的是……
  「……亞雷克先生。」
  「怎麼了?」
  「是我眼花了嗎……不對,一定是我眼花了沒錯……裡面只有莫名其妙的東西,有很多看起來很硬的長條型東西纏在一起。我想一定是我太累,看錯了吧?」
  「妳沒有看錯。」
  「那麼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一種餅乾嗎?」
  「不是餅乾,這東西是泡麵。」
  「…………就算知道名稱,我還是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從妳的手札裡面,我注意到妳好像很喜歡本店提供的醬油拉麵,我想或許妳會喜歡方便食用的泡麵,所以在昨天做了這個便當出來。」
  「這是拉麵嗎?啊,泡『麵』!」
  莫琳把臉湊到了便當盒上面。
  雖然是類似的物體,但要怎樣才能變成那個美味的醬油拉麵呢?
  「亞雷克先生,這個東西沒有湯啊。仔細一瞧,看起來確實像一團麵,不過這些麵條那麼硬,扯開的話恐怕會全部碎裂。最重要的是,這裡面沒有那片誘人的叉燒。」
  「妳看看那塊東西下面。」
  「……好像有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那是『配料』和『調味粉』。」
  「……唔。」
  「裡面有乾燥的叉燒,還有溶在熱水裡面就能變成湯的粉末。」
  「這個嗎?」
  她目不轉睛地瞧著。
  把這些東西變成拉麵需要進行什麼樣的魔法儀式,她實在想像不出來。
  她甚至懷疑眼前的這些東西應該要直接吃下去,自己是因為太累了,才會出現幻聽,以為亞雷克帶了拉麵過來。
  亞雷克用會不自覺地滲入腦中的沉穩嗓音說道:
  「聽好了,莫琳小姐,這是我用魔法把妳平常吃的拉麵變成方便到處食用的東西。昨天講完修行的事情後,我想如果便當是拉麵,妳不知道會有多高興,所以熬夜做了出來。這是這個世界首創,只能由我親手製作出來的特製泡麵。」
  「熬夜?世界首創?而且只有這一個?亞雷克先生!拜託您別在一句話裡面塞這麼多讓人驚訝的事情!這樣會讓我不知道從哪開始反應!」
  「妳只要記住魔法有無限的可能性就可以了。」
  「魔法的可能性真是太厲害了!」莫琳大叫。
  亞雷克滿足地點點頭。
  「那個泡麵只要用熱水沖泡三分鐘就能吃了。」
  「居然這麼簡單就可以吃到那個料理!太奢侈了!」
  「那麼這就來泡吧。」
  「沒問題!請給我煮熱水的鍋子!」
  「沒有那種東西。」
  「我知道了!沒——沒有嗎?」
  「沒有。」
  「也就是說有一碗拉麵在我面前,我卻吃不到嗎?」
  「不,妳還是吃得到。」
  「怎麼吃?」
  「我不是剛教過妳嗎?」
  「什麼?」
  「用魔法啊。」
  亞雷克溫柔地笑著。
  莫琳眨了眨眼睛。
  「這話的意思我不是很……」
  「首先用土魔法做出鍋子,運用的是土屬性基本的『鑄造』技巧。」
  「……」
  「接著是用火魔法和風魔法生火,只要能順利操縱風魔法,會比單純用火魔法更容易控制火候。」
  「…………」
  「然後是用水魔法,把空氣中的水分集中到剛才做的鍋子內。這裡有一點需要注意,萬一土魔法的『鑄造』不完整就與水魔法產生反應的話,在把水倒入鍋子的瞬間就會變成一灘爛泥。」
  「………………」
  「把水煮開之後,放入泡麵和配料煮個三分鐘,最後再把調味粉放進去,輕輕攪拌後就完成了。對了,午餐盒裡面有叉子,算是我的特別招待。」
  「……………………」
  「請吧。」
  亞雷克在講解的同時用手勢命令她開始動手製作,似乎有點疑惑她怎麼不快點行動。
  莫琳感覺有種奇怪的笑聲從喉嚨深處竄了出來。
  「嘿、嘿嘿,嘿嘿嘿……」
  「妳好像很高興,那真是太好了。我還有一個更令人高興的消息。」
  「嘿嘿?」
  「今天和明天修行的餐點全部都是泡麵。」
  「嘿嘿嘿?」
  「雖然只製作了妳的份,但是妳不用擔心我,因為我把自己訓練得一個星期不吃不喝也能照常行動。我會仔細地教導妳,首先是『鑄造』出鍋子。來,集中魔力。」
  「嘿嘿嘿嘿。」
  莫琳笑了。
  亞雷克也笑了。
  兩人幸福的笑聲迴響在洞窟裡面。
  不過,莫琳也覺得有種溫熱的感覺正在往上湧。

  〇

  「亞雷克先生,我啊,最喜歡拉麵了。」
  莫琳用稍微稚氣的嗓音說,大快朵頤地吃著泡麵。
  她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
  論味道的話,平常吃的醬油拉麵更加美味。
  不過,空腹可謂最佳的調味料。
  在隨時可能精神失常的環境裡,或許只有這份溫暖能成為她的心靈支柱。
  順帶一提,莫琳在知道有泡麵這種東西後,已經過了六個小時左右。
  因為在洞窟內,所以她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
  可是亞雷克似乎用了什麼方法,可以掌握正確的時間。
  「妳喜歡就好。」亞雷克笑說。
  莫琳幾乎是把煮泡麵的鍋子捧起來吃。
  因為她吃得太慢,湯變冷了,麵條也變得軟爛。
  儘管如此,味道還是一樣美味。
  看著不需要依賴這種精神溫暖的亞雷克,她有這樣的感觸。
  實在是堅強的精神力。
  莫琳是個學習力差的學生,連煮一碗泡麵也遭受許多挫折。
  然而亞雷克很有耐心,他自己動手的話絕對更快,可是他細心地教導她,始終沒有放棄。
  而且,泡麵沒有亞雷克的份。
  雖然他表示不需要,可是莫琳心裡還是不由得對獨自享用這種行為產生抗拒。
  填飽而且暖和了肚子後,終於冷靜下來的莫琳開始恢復人類的思考模式。
  「亞雷克先生,您真的不吃東西嗎?」
  「不勞費心。」
  「可是我一個人吃,總覺得很過意不去……」
  「……原來是這樣。老實說,為了因應這種時候,我帶了個可以在形式上一起用餐的東西過來。」
  「您準備了那種東西嗎?」
  「對,就是這個。」
  亞雷克從口袋裡面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個東西不管再怎麼仔細瞧……
  「亞雷克先生,恕我失禮,那個東西看起來好像樹根。」
  「是樹根沒錯啊?來這裡之前,我從外面折了一根下來。」
  「這、這個……是我太無知了嗎?我以為樹根不是食物。」
  「沒錯,雖然也可以拿來當中藥材……但這確實不是食物。」
  「那東西是樹根吧?」
  「是樹根。」
  「……您要吃那個東西嗎?」
  「這個愈嚼愈有味道。」
  「好吃嗎?」
  「這是樹根。」
  「可以吃嗎?」
  「要用咀嚼的。」
  「吞不下去嗎?」
  「只是咀嚼而已。」
  「填得飽肚子嗎?」
  「填不飽,也沒有營養。」
  「那個……」
  「怎麼了?」
  「…………對不起,我認為這個樣子不算用餐。」
  「是不能算。」
  「那麼您為什麼要啃樹根?」
  「在妳為了用餐奮戰的時候,我也必須付出同等的辛勞。」
  亞雷克回答得很爽快,只是這個回答讓莫琳不禁納悶。
  「為什麼?您是我的師父吧?」
  「是這樣沒錯。」
  「師父的工作是監督、指導弟子對吧?我認為沒有必要和弟子一樣辛苦……」
  「可是如果在妳辛苦弄泡麵的時候,我在旁邊優雅地享用午餐,妳會怎麼想?」
  「那肯定是一幅讓人湧起強烈殺意的景象。」
  「道理就是這樣,所以我會盡可能與妳同甘共苦。既然妳為了一頓飯這麼辛苦,我也會在用餐這件事上付出辛苦的代價。如果妳在使用魔法這件事上勞心費力,我也會一樣勞心費力。如果妳不能睡,我也不睡……除了在妳死的時候,我必須為了看守儲存點活下來。」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
  然後——
  「這是從我教導第一個弟子——也就是我現在的妻子開始就堅持的原則。付出相同的辛勞,進行同樣的工作量。雖然分別是教授與學習的立場,不過大家都站在平等的地位,沒有上下之分,這直到現在仍是我的修行方針。」
  聽完這些解釋——
  莫琳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抖,為了從未有過的心情。
  「亞雷克先生。」
  「在。」
  「……您不會拋下我吧?」
  「什麼意思?」
  「……因為我的表現太差,師父和安羅婕女士常放棄教導我。前幾天,他們終於連我也放棄了……」
  「……」
  「而您願意陪我這個表現得這麼差的人,甚至雖然沒有必要,還是和進步緩慢的我付出一樣的辛勞。」
  「我這個人耐得住各種辛勞,因為我死過很多次了。」
  「今後我一定也會不停失敗,繞許多強者不明白的遠路……就算這樣,您還是願意陪著我嗎?」
  「當然願意,況且說到學習力差的話我也是一樣。因為失敗所以一再挑戰,然後一再死亡,藉由這種方式訓練學習。」
  「……我之前實在太不認真了。修行的辛苦讓我的心靈飽受挫折,甚至險些發瘋……不過,我終於下定決心了。我發誓經過亞雷克先生的修行後,必定要成為一位高強的魔法師。」
  「非常好的決心。」
  「……可以麻煩您繼續開始修行嗎?我感覺心裡充滿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幹勁。」
  「非常好。那就開始下一個修行吧。」
  「是!」
  一口氣吃完拉麵後,她站了起來。
  事實上,她的確感覺全身充滿了過去不曾有過的氣力。
  之後不管是什麼修行,她有信心自己一定撐得過去。
  下定決心後,她這麼問亞雷克:
  「請問接下來是什麼樣的修行?」
  「妳聽見一定會很開心,接下來是在這洞窟裡面最後的修行。」
  「喔喔,我不知不覺有了長足的進展嗎?」
  「對,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在課程與休息結束後,接著要開始的是之前提到的修行。」
  「……之前提到的修行嗎?唔,怎麼說得好像剛才那些都不算修行?」
  「沒錯。接下來開始的才是正式的修行,妳必須用合適的魔法擊退我的魔法攻擊。」
  「沒、沒問題。」
  雖然有些膽怯,莫琳還是重新提振起精神。
  在製作泡麵的過程中,她牢記了各屬性相生相剋的關係。
  而且在製作泡麵的時候,她同樣也在錯誤中記住了咒文。
  她相信在看見魔法的瞬間,自己必定能立即做出反應。
  火剋風。
  水剋火。
  土剋水。
  風剋土。
  簡直是背得滾瓜爛熟。
  反正魔法師一次只能使用一種魔法,只要能反射性地進行對應,回擊應該不難。
  接著就只有能否順利注入魔力的問題。
  「……好,放馬過來!」
  「沒問題,那就先從兩個開始。」
  「………………什麼?」
  莫琳顯得很不解。
  他又笑著繼續說下去。
  「我會同時發動兩個種類的魔法,請妳同時吟誦出可以反擊兩種攻擊的魔法。」
  「呃,這個……」
  比方說,萬一風與火的魔法同時使出的話該怎麼辦?
  如果是土與水呢?
  莫琳腦中一片混亂。
  「亞雷克先生,這樣的修行對我來說不會太早了一點嗎?」
  「沒問題的,修行通常是做比自己現在的能力還要高難度一點的事情。」
  「呃,這個……」
  「用不著擔心,失敗之後死了也沒關係,因為不會真的死亡。」
  亞雷克笑著,莫琳也想笑,可是她笑不出來。
  她沒有那種閒工夫可以跟著笑了。
  亞雷克的魔法毫不留情——不對,他肯定是在稍微調整攻擊力道的狀態下,持續朝她發動攻擊。

  〇

  莫琳這麼說:
  「本來我以為魔法是要用頭腦思考,然後展開攻擊,可是我錯了,其實是要用身體牢記住如何反射性地做出最適合的選擇。」
  這實在是讓我上了一課。
  最後她在有餘力說出這種話的情況下——
  結束了在「魔法師死亡洞窟」的修行。

  兩人久違地走出了洞窟。
  雖然莫琳早已失去對時間的感覺,但亞雷克依然能正確地掌握時間。
  現在的時間是中午。
  剛好是整整兩天的修行。
  亞雷克事先提醒過的熾烈陽光讓她瞇起了雙眼。
  ——我活著回來了。
  莫琳感到前所未有地充實。
  洞窟入口處。
  亞雷克用極為溫柔且柔和的聲音說:
  「辛苦了,妳今天和明天可以好好休息。」
  莫琳以為自己聽錯了。
  休息?
  那是什麼修行?
  認真思考之後,她終於明白亞雷克話裡的意思。
  「可、可以休息嗎?」
  「當然可以,不是只有訓練才叫修行,適度的休息也很重要。」
  「適度……適度是什麼意思……不、不過,真的可以休息吧?不是什麼無情的陷阱或是比喻,是真的休息吧?」
  「這不是什麼恐怖陷阱,我也從沒用過比喻……總之就是休息。」
  「做什麼事情都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要是跑到太遠的地方,恐怕會沒辦法進行接下來的修行,所以必須請妳留在旅店裡面。」
  「那間旅店簡直像天堂一樣!我很樂意待在旅店裡面!」
  「聽見客人這麼說,實在是我身為旅店老板莫大的榮幸。」
  「……旅店老板……這麼說來您確實是這個身分……我還以為您是拷問界的人……」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個世界……再說為什麼是拷問?我這輩子一次也沒有拷問過別人。」
  「嗯……您說是什麼就是什麼,而我是您順從的奴僕。」
  「不對,妳是我重要的客人,不是奴僕。」
  亞雷克笑著。
  只是看他臉上浮現出笑容,莫琳就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她說服自己,這肯定是深受感動的反應。
  「不過,為什麼忽然可以休息?要是不知道理由,我會以為這是另一種方式的修行。」
  「用不著戒心那麼重……大家的戒心都莫名地重呢。」
  「我是覺得戒心不重才奇怪……」
  「如果妳想知道原因,我這就向妳解釋。在『魔法師死亡洞窟』的修行,提升了妳的魔力上限。」
  「有這回事?」
  「到了修行後期,妳不再會因為衰弱死亡了吧?」
  「……這麼說是沒錯。」
  莫琳回想了起來。
  起先她只是稍微思考一下,就馬上死了……
  到了後來,雖然兩人用魔法互相攻擊,她也沒再因為身體衰弱而死亡。
  她本來只是單純以為自己被攻擊魔法擊殺,所以沒有被洞窟吸收走魔力的時間……
  「修行開始的時候,妳的魔力用數字來評量的話是一百五十左右。」亞雷克說。
  「對,這我還記得。」
  「現在妳的魔力值是五千。」
  「……什麼?」
  「所以在魔力值完全恢復前,妳需要休息兩天。只要完全恢復過一次,之後就和以前一樣,睡一個晚上就能恢復了。」
  「呃……我的魔力成長了十倍……不對,是二十倍,也不對,是三十倍以上嗎?」
  「沒錯,很有效率吧?」
  「太驚人了!」
  雖然還沒有什麼真實的感受……
  的確,後來頭腦不再暈眩,也有餘力可以持續用魔法反擊。
  因為一直在思考,她本來以為提升的是思考力。
  思考就要使用魔力。
  這是她在修行中實際感受到的變化。
  換句話說,或許自己能夠長時間思考,就是因為魔力提升了。
  「我……我變強了啊。」
  「我這個人不會說謊,所以就老實跟妳說,妳非常適合成為魔法師。為什麼之前會使用弓箭,我實在不明白。」
  「那是因為……安羅婕女士這麼命令……」
  「大概是因為這個世界的人看不見能力值吧……或是那位安羅婕女士明白妳極不適合成為弓箭手,卻故意把妳指引到那個方向?」
  「我想她不是這種人……」
  「不過,妳最不適合的恐怕就是弓箭手。讓妳專注地朝弓箭手這條路前進,我甚至覺得這有種惡意。」
  「…………」
  「莫琳小姐?」
  「…………怎麼可能有惡意。她收留、養育無處可去的我們……我因為表現得太差勁,常受到斥責……不過……」
  「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沒、沒有,亞雷克先生您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只是我不習慣受到誇獎,有點困惑而已。」
  「……我明白了。再加上找尋『狐狸』那件事,那位安羅婕女士實在讓人在意,我會私下調查一下。」
  「調查?安羅婕女士嗎?憲兵高層的情報可是受到嚴密管控……」
  「我想只要問女王,她應該就會告訴我。」
  「呃,女王陛下的確清楚,但……」
  如果可以輕鬆問到的話,也用不著辛苦了。
  莫琳納悶著,以為這是什麼比喻或是玩笑。
  亞雷克笑了出來。
  「對了,妳明天有什麼計畫嗎?」
  「唔……忽然出現了假期,所以沒什麼計畫。」
  「錢呢?」
  「什麼?啊,如果您是指住宿費,用不著擔心。雖然聽見我的狀況後,確實會擔心我是不是沒錢……」
  「我不是那個意思。妳現在的裝備,是弓箭手的裝備吧?」
  「是沒錯。」
  「所以我的意思是,妳身上有錢購買整套魔法師的裝備嗎?因為妳需要魔杖,也需要服裝。沒有的話我們這裡可以借妳,如果妳是以稱霸地下城為目標,我們判斷妳肯定還得出錢。」
  「我懂了,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魔法師的裝備準備齊全後,妳會變得更強。雖然在這個世界上,妳已經擁有很強的力量了。」
  「是嗎?」
  「對,如果只看妳的能力值,可以和最近接受修行的蘿蕾塔並駕齊驅,雖然說那位小姐是劍士,妳們的STR和INT不一樣。」
  「……蘿蕾塔小姐是指住在旅店裡的那位紅髮貴族嗎?」
  她決定忽視那些聽不懂的單詞。
  這是能順利和亞雷克溝通的方法,就算是理解力差的莫琳也明白這一點。
  他點著頭,看起來十分滿足。
  「對,她征服了一座地下城,妳大可有和那位小姐實力相當的自信。」
  「一座地下城……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貴族,等我和那位小姐同樣年紀之後,我也能成為一位厲害的冒險者嗎?」
  「莫琳小姐,我記得妳是十五歲吧?」
  「不,我十六歲了。」
  「是嗎?」
  「是啊……?」
  莫琳不懂這個問題的意思,忍不住納悶。
  不過,亞雷克也沒再繼續聊這個話題。
  「那麼明天請去購買裝備,我會請妻子幫忙。」
  「知道了……我會變得更強吧……就算是這麼沒用的我。只要有齊全的裝備,我一定能更有自信。」
  「……」
  「亞雷克先生?」
  「對,一定可以。」
  亞雷克笑著。
  莫琳有些驚慌,沒想到自己可以和稱霸過地下城的人一樣強,這對她來說簡直像場夢境。
  因為太過意外,她實在沒有真實感。
  所以。
  現在自己只是在美夢裡——
  至於現實世界裡的自己,說不定還在安羅婕那裡遭受欺負。
  有一段時間,她這麼懷疑。

  〇

  隔天早上。
  目送優咪帶著莫琳出門採買後,亞雷克也出發了。
  旅店就暫時交給雙胞胎負責。
  她們總有一天會接管這間旅店,這想必會是一次難得的經驗。

  他的目標是王城。
  從南門有一條筆直延伸向城裡的大路。
  穿出被前來採買的客人擠得水洩不通的市場後,接著到了到處是警備兵的高級住宅區。
  亞雷克穿著厚襯衫搭配圍裙,但他沒有被警備兵擋下來。
  他們像是沒看見他,就算他進入視線範圍裡也沒有任何反應。
  亞雷克就這麼一路走向王城。
  理所當然地,城門前面站著衛兵。
  閒雜人等不得進入,打扮得怪模怪樣的亞雷克當然會受到阻擋。
  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不過亞雷克直接從衛兵間穿過,進入了王城。
  他們的視線完全沒有移動過,似乎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熟門熟路地在城裡前進。
  高級的裝飾品。
  輕柔包覆腳掌的絨毛地毯。
  莫名其妙的繪畫與壺。
  經過這些東西後,亞雷克終於抵達此行的目的地。
  王城四樓——頂樓的最後面。
  那裡有一扇沒有標示的巨大門扉。
  儘管在城裡,那扇門扉上卻有個宛如宅邸玄關的門環。
  亞雷克用門板上面的門環敲了敲門。
  接著他稍微等了一會兒,然後自行打開門扉,走進室內。
  室內金碧輝煌,是個有些頹廢感的空間。
  會給人這樣的感覺,肯定是因為用金、銀或珠寶裝飾的高級物品被雜亂地堆放在室內的緣故。
  這個房間裡面,唯一能正常起居的空間只有房間中央,和房門通往那裡的路。
  房間的正中央。
  那裡有位女性躺在奢華的沙發上面,品嚐著水果。
  她身上的服裝幾近全裸。
  光看輪廓的話,那像是一件長及腳踝的連身裙。
  不過實際上看起來就像件內衣。
  這裡是她的私人房間,不管什麼打扮都不會受到譴責。
  此外,即使穿著邋遢地在房裡休息,依然能襯托出這位女性的美麗。
  亞雷克一路走到房間中央。
  女子躺在沙發上,用朦朧的下垂雙眼望著亞雷克走上前來。
  她的唇邊擺著水果,掛著笑容。
  女子輕撫披散在沙發上的淡桃紅色秀髮,然後開口:
  「歡迎,你總是這麼突然呢。」
  她說起話來慢條斯理。
  亞雷克浮現平時的笑容,在女子面前跪了下來。
  「抱歉忽然來訪,露克蕊琪雅女王陛下萬安。」
  「這些無聊的招呼就省了吧,我不是說過你不需要對我表現出過度的敬意嗎?」
  「您是這麼說過。」
  亞雷克站了起來。
  露克蕊琪雅輕笑著。
  「所以呢,你到我的寢室來有什麼事?」
  「我想請問關於安羅婕這位憲兵的事。」
  「我討厭那個老太婆。」
  「您果然認識她嗎?」
  「她是王立憲兵團第二大隊隊長,憲兵團有第一到第四大隊,第二大隊主要負責取締竊盜集團這些犯罪組織,她就是那一隊的隊長。」
  「從警察的組織來說,就像本廳的高層一樣吧。」
  「……亞雷克你還是一樣這麼神祕。」
  我很喜歡這個樣子喔,露克蕊琪雅笑說。
  亞雷克也笑了回去。
  「聽說那位女士在搜查『狐狸』的動向,我想您或許知道這件事情的真偽,所以前來請教。」



  「『狐狸』?你指的不是動物,是十年前殲滅的那個,既是竊盜集團又是強盜集團的犯罪組織吧?為什麼她現在會調查起這件事情?」
  「不知道。我也沒想到這件事現在還會被挖出來,搞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另外,『狐狸』指的是個人,雖然常和她率領的強盜集團名字搞混。」
  「原來是這樣。『灰客』也好,『狐狸』也罷,總之和那個冒險者組織有關的罪犯,在十年前都已經死了……」
  「那時候感謝您的幫忙。」
  「……『灰客』相當受歡迎,甚至到現在都還會出現冒牌貨。我聽說囉,歐爾布萊德家的紛爭。」
  「啊啊,那個自稱『灰客』的冒牌貨已經處理好了。」
  「你果然在背後動了手腳吧?」
  「是。我請公會長把他找出來,由我說服本人之後,他今後應該會改過自新活下去。在揭穿拜倫先生做的壞事時,他不是自願當證人了嗎?」
  「是啊,而且拜倫在戴上從你那拿到的狐狸面具後,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招了,我們這裡也樂得輕鬆。」
  「如果他沒有反省的意思,再麻煩通知我一聲。」
  「我會視情況決定。亞雷克你還真是個危險的男人,不過我喜歡。」
  「辭去冒險者的工作後,我就沒做過危險的事情了,最近更是老實。」
  「你這種地方實在讓人興奮呢。」
  露克蕊琪雅面紅耳赤,抱緊了自己的身體。
  亞雷克始終維持著一貫的笑容。
  「言歸正傳,可以麻煩您私下幫忙確認安羅婕女士搜查『狐狸』這個謠言的真偽嗎?另外……可以的話,還有這位女士對於人類以外種族的態度。」
  「哎呀,你在指使女王嗎?」
  「如果需要報酬,請告訴我。」
  「這個嘛,過幾天會舉辦……你原本的世界是怎麼說來著?『女子會』?我們要舉辦這個活動,到時候希望能有個大澡堂。」
  「知道了,我會幫忙準備。」
  「真是幫了大忙呢。那麼我就來確認謠言的真偽,雖然這麼說,但實際負責調查的是你訓練的禁衛軍。」
  「大家還好嗎?」
  「那些是實力堅強又忠誠的士兵,雖然她們效忠的對象好像是你不是我。」
  「是嗎?不過我是採取教官的做法,雖然現在已經不再訓練她們,不過可能因為訓練時的印象太根深蒂固,她們還是會不自覺地聽從我的指令。」
  「因為你的訓練會分解人的心靈,再加以重組呢。」
  「玩別人玩過的存檔不可能玩得好,所以我只是從頭開始而已。」
  「……真是個謎樣的人物呢。」
  露克蕊琪雅嚐起了水果。
  「那麼我拜託的事情就麻煩您了。」亞雷克說。
  「哎呀?你要走了嗎?禁衛軍肯定很想見你呢。」
  「她們畢業了,現在我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見她們。」
  「神祕又危險,不過也是個心細的人呢。既然你這麼想,我就不留你了。歡迎隨時過來這裡,我的勇者。」
  「……雖然我無法做出像個勇者的舉動。」
  「你是指最後大魔王嗎?在你的世界裡,那一般是由勇者打倒的嗎?如果這地方也有就好了。」
  「女子會的日期再等您聯絡嗎?」
  「沒問題,我會再捎信過去。不如你和優咪也來參加吧?」
  「我和妻子的個性都不適合參加王宮的派對,再說為什麼女子會要邀我參加?」
  「咦?你對都是年輕女孩的澡堂派對沒興趣嗎?」
  「我有妻子了。」
  「真專情呢,我喜歡。」
  露克蕊琪雅笑了起來。
  亞雷克最後一鞠躬,離開了室內。

  〇

  亞雷克回去時,時間已經將近晚上。
  『銀狐亭』裡到處亮起了燈。
  一樓食堂。
  在那裡,優咪和莫琳回來了。
  她們把食堂的桌椅挪到一邊,在中間挪出了一個空間。
  她們似乎在那裡換衣服,四周擺滿了大量疑似是裝備店或是服飾店的袋子。
  「妳們買得真多。」亞雷克對她們說。
  莫琳嚇得急忙往後跳開。
  從完全沒有感受到氣息的地方,傳來了說話聲,她還以為自己的心跳要停了。
  「亞、亞雷克先生!您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
  「我剛回來。」
  「我沒聽見旅店開門的聲音啊?」
  「為了讓客人能住得舒適,所有員工在行動時都會盡量壓低音量……」
  「所以連開關門都沒有聲音嗎……?」
  「只要有心,這種事情誰都做得到。」
  亞雷克這麼說的話,就表示這件事要不是沒有人做得到,不然就要經過嚴厲的修行,莫琳這麼認為。
  雖然自認理解力差,但這種程度的事情莫琳還是能夠明白。
  「對了,妳們好像找到了合適的服裝。」
  「唔……我們買了很多……」
  「那應該是妻子硬逼妳買的吧?」
  「……這麼說來,的確是這樣。」
  莫琳稍微往優咪瞥了過去。
  把錯全推到她身上,莫琳覺得很過意不去。
  不過,優咪像是完全不介意,笑著回答:
  「對啊,我們買了很多,我還順便幫諾娃和普蘭也買了衣服。」
  「……真受不了妳,她們可不是洋娃娃喔。」
  「唔,可是很可愛啊。」
  「是很可愛沒錯。」
  「那就讓她們換新衣服嘛。」
  「……好吧,反正她們那麼可愛。」
  「嗯。」
  夫妻俩曬起了恩愛。
  莫琳忽然察覺一件事。
  亞雷克能輕鬆對話的人,大概只有優咪和雙胞胎奴隸,可見他對她們敞開了心胸。
  敞開心胸……
  亞雷克有心?
  要是他真的有那種東西,怎麼可能進行那麼殘酷的修行,她實在忍不住疑惑。
  正當她思考的時候——
  亞雷克忽然看向莫琳。
  莫琳嚇了一跳,急忙大喊:
  「我、我沒有認為您是個沒有心的人!」
  「……妳在說什麼?」
  「沒事!沒事沒事!什麼事也沒有!倒是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是在想,那件衣服很適合妳。」
  「…………是嗎?」
  莫琳俯視著自己的身體。
  出門採買前——
  她身上穿的是綠色披風。
  那是一件樸素的披風,而且因為長時間穿著,導致整件披風都破破爛爛,不是件好衣服。
  不過,她認為那樣的衣服正適合從沒受過誇獎,老是失敗的自己。
  然而,現在——
  她穿的是一件漆黑的長袍。
  而且衣服緊密貼合著肌膚,使用的是散發出光澤的材質。
  再加上大腿開了高衩。
  老實說,她認為這件衣服太過花俏,不適合自己。
  可是,亞雷克這麼說:
  「很適合妳喔。」
  「……我總覺得太花俏了……因為我的外表這麼不起眼……」
  「……不起眼?我這話聽起來可能像種族歧視的發言,不過……魔族的外表不可能不起眼。白髮、白皙的肌膚和左右不同顏色的瞳孔,每位魔族的長相都很出眾。我反而覺得之前那套樸素的衣服,根本襯托不出妳的美貌。」
  「我、我很高興聽見這樣的稱讚,不過在妻子面前最好別稱讚其他女性……就算沒有別的意思。」
  「妻子的話,她到廚房忙囉。」
  「什麼時候離開的?」
  她確實不在這個地方。
  仔細一瞧,原本散落的服飾店袋子也全部收拾乾淨,只留下了一個。
  除了那個袋子以外,其他全是雙胞胎的衣服,所以肯定是優咪拿走了,只是……
  完全沒有察覺行動的聲音或是氣息。
  「為了不妨礙客人,所有員工在行動時都盡量保持安靜。」
  「平常就必須行動得像入侵戒備森嚴的地方,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發瘋。」
  「這種事情習慣成自然。」
  「抱歉,亞雷克先生您所謂的『自然』,對我來說是『未知』的領域……」
  「那是因為莫琳小姐妳沒有生活在一般常識適用的地方。比起一般貴族,憲兵團第二大隊長的家算是特殊一點的環境。」
  「奇怪?沒有常識的人是我嗎?」



  常識到底是什麼?
  莫琳感覺腦子裡面混亂到了極點。
  亞雷克笑著轉換了話題。
  「怎麼樣?穿上『魔力吸收率』高的裝備後,妳能感覺到力量從體內湧出來嗎?」
  「抱歉,採購的時候我也常聽見這個詞,『魔力吸收率』到底是什麼意思?」
  「對了,我還沒解釋過。使用魔法的時候,妳應該有發現自己體內的魔力正在消耗……」
  「有,我因為這樣死了好幾次。」
  「事實上,魔法師使用魔法的時候,消耗的不只有自身的魔力。」
  「……什麼意思?」
  「大氣中也飄散著魔力,用自己的魔力影響大氣裡的魔力,使超自然現象發生,這就是稱為魔法的技巧。換句話說,自己是馬達,大氣中的魔力是齒輪,轉動齒輪可以有效率地增加馬達的轉速,讓輪胎轉動。」
  「抱歉,『換句話說』之後的話我沒一句聽得懂。」
  「發動魔法的結構比想像中還要複雜。」
  「我懂了,原來是用比想像更複雜的結構發動啊……」
  「言歸正傳,在『影響大氣中的魔力』這個階段,如果穿著魔力吸收率高的裝備,能更有效地讓自己的魔力影響大氣中的魔力,也就是說,作用如同塗在齒輪上面的潤滑油。」
  「也就是說的後面完全聽不懂。」
  「也就是使用上更順手的意思。」
  「我懂了,原來是順手的意思啊。」
  莫琳點頭。
  亞雷克笑著,又繼續解釋下去。
  「魔法師在提升攻擊力的時候,需要注意的就是魔力吸收率。只是,這個特性有個缺點。魔力吸收率高了之後,反而容易遭到對手成功用魔法攻擊。」
  「……那樣不好吧?」
  「適合當魔法師的人原本CON就高,所以不成什麼大問題。不過如果是戰士系的裝備,刻意抑制魔力吸收率的不在少數。」
  「……原來如此。」
  莫琳決定不理會那些聽不懂的單字。
  「妳有買魔杖嗎?」亞雷克納悶地問著她。
  「……老實說,我們沒有買。採買幾乎都交給老板娘處理,不過……因為她熱中於採購雙胞胎的衣服,可能是忘記了……她帶我一起去買東西,我也不好意思當面提出質疑。」
  「不,妻子是明白我的意圖,所以沒有購買魔杖。」
  「……什麼意思?」
  「我們會在明天的修行製作魔杖。」
  「喔。」
  「所以說,在沒有魔杖的狀況下收集製作材料,就是明天的修行內容。」
  「只要收集製作材料而已嗎?」
  「沒錯。」
  聽起來是很簡單的修行,莫琳心想。
  收集材料是冒險者其中一項主要的工作。
  冒險者的工作大多是「探索地下城」,不過在探索過程中,又細分成好幾項不同的工作。
  像是在怪物增加過多時,打倒一定的數量。
  或是找出遇難的冒險者。
  在這些委託裡面,其中一項就是「收集材料」。
  基本上,在所有探索任務中,收集材料是難度最低的一項。
  冒險者會喪命,大多是因為與怪物對戰。
  雖然也有收集祕密房間才有的材料這種例外情形,不過一般委託收集的「材料」都是「已經被人發現,在某種程度上有實際用處」的東西。
  「找出可能在裡面的東西」這種任務本身並不存在,因為公會不會接受這種內容模糊不清的委託。
  所以在執行收集材料的任務時,不管是材料所在的地方,還是危險程度都很明確。
  獎金因此不高,但是正適合程度低的冒險者每天賺點小錢。
  這就是所謂收集材料的任務。
  「我要收集什麼東西?」莫琳問道。
  「妳要收集的東西叫做『巨大靈樹樹根』,數量是九十九支。」
  「九、九十九……」
  這驚人的數量確實很像亞雷克的修行風格。
  話說回來,這還真是個不乾不脆的數字。既然收集到這麼多,她有些在意不一口氣收集到一百支的理由,不過……
  莫琳點了下頭。
  「我知道了,我會收集九十九支樹根過來。只要在地下城裡待個兩天,應該就能收集到了吧?」
  「差不多。」
  「這種事情我習慣了,因為我用了整整兩天不眠不休地死去這種方式記住了魔法。和那相比,收集材料簡直是小事一件。」
  「修行中間還有用餐時間,不能算是沒有休息,不過……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妳要挑戰的地下城是『古木群生地帶』,南方懸崖附近的地下城。」
  「可以告訴我取得材料需要打倒什麼怪物嗎?」
  「那裡的地下城魔王。」
  「……什麼?」
  「巨大靈樹正是古木群生地帶的地下城魔王。」
  「……地下城魔王有九十九隻嗎?」
  「不,只有一隻。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從那裡逃回來的冒險者,碰巧拿回的巨大靈樹碎片,就是稱為『巨大靈樹樹根』的物品。那東西的魔力吸收率極高,是最適合用來製作魔法師魔杖的材料。」
  「……抱歉,我的頭腦實在太混亂了。要從只有一隻的地下城魔王身上收集到九十九支樹根,您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而且因為可以從地下城魔王的身上拿到魔力吸收率高的材料,想當然耳,這個地下城魔王的弱點就是魔法。」
  「真是令人開心的情報呢。」
  「不對。」
  「……不對?」
  「妳必須依靠現在的魔力,在不殺死魔王的情況下,持續攻擊直到收集完九十九個材料。妳也知道死掉的怪物會消失,所以妳也能理解自己需要在怪物死前收集到必要的材料吧?」
  「……是。」
  「到時候妳將能學會魔力的控制方式。」
  亞雷克輕柔地笑了。
  嘿嘿,莫琳也笑了。
  然後,她有個預感。
  ——內心恐怕會撐不下去。

  〇

  「…………不是,那個,我沒有失敗喔,只是運氣差了一點……唔,那個……………………對不起!我失敗了!」

  夜晚。
  在接近王都南方懸崖的地方。
  四周完全沒有照明設備,只有儲存點搖曳的光芒,照亮了狹窄的範圍。
  黑暗裡,微弱的光亮照出了一片巨大的樹林。
  那裡正是被稱為「古木群生地帶」的地下城。
  就算在遠處也看得出來,每棵樹都有個巨大、陰森且像臉一樣的裂痕。
  這地方矗立在荒野中,看起來實在非常突兀。
  不過,和外觀給人的印象不同,古木群生地帶這座地下城已經不再有任何威脅性。
  至於原因……
  「……我不小心打倒地下城魔王了。」
  莫琳跪倒在地上,喃喃說著。
  此時,她在亞雷克面前簡直是頭低得不能再低了。
  在這個世界,雖然沒有「下跪」的風俗——
  莫琳為了表現完全屈服的樣子,現在非常類似「那個動作」。
  她微微顫抖著說:
  「不、不過,我絕對沒有敷衍了事!我經過縝密的控制,削弱了地下城魔王的力量,好不容易收集到五十支『巨大靈樹樹根』!可是任務完成一半的時候,我稍微鬆懈了,導致控制出了差錯,啊,不、不過,我知道對方是土屬性,所以特別小心地使用水屬性魔法,只是那個,在施力方面,唔……嘿、嘿嘿。」
  莫琳露出抽搐的笑容,仰望著亞雷克,眼角隱約泛出淚光。
  從過往的人生經驗中,她知道只要一失敗,就必須承受讓心靈受創的斥責。
  所以她跪倒在地,請求對方原諒。
  況且對方不是安羅婕或是她的侍從那種程度的人,是亞雷克。
  是那個平常總在進行嚴厲的修行,讓莫琳不禁認為旅店老板只是表面的假象,實際上肯定是位知名拷問官的亞雷克。
  她不可能不害怕。
  他會殺了自己——不對,恐怕連死也得不到他的原諒。
  莫琳這麼相信。
  亞雷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微微笑著。
  終於,他動了起來。
  莫琳急忙讓視線轉回地面。
  這種時候要是逃跑反而會更激怒對方,她在安羅婕那裡生活時學到了這樣的教訓。
  所以,當眼前的亞雷克跪了下來,把手輕輕放在自己趴倒在地的肩膀上時一霎時間,她以為自己的心臟就要停止跳動。
  她實在太害怕了,怕得身體發抖,牙齒不由自主地打顫。
  自己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她簡直難以想像。
  所以,亞雷克接下來說出口的那句話——
  「恭喜。」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莫琳不自覺地抬起了頭。
  「恭、恭喜……嗎?」
  「對,恭喜妳稱霸地下城。」
  「……啊。」
  這麼說來,自己的確是做到了這種事。
  雖然滿腦子都想著失敗了,但自己所做的行為是「打倒地下城魔王」這樣的偉業。
  儘管這個地下城是適合用魔法攻略的,但地下城魔王的實力對現在的自己來說實在是太弱,所以沒有什麼真實感。
  不過,自己做到的事情的確是高強的冒險者也不容易達成的難事。
  「可、可是我沒有達成亞雷克先生定下的目標……」
  「老實說,我本來就不認為妳能達成。」
  「……什麼?」
  「況且要做出一根魔杖,怎麼可能需要九十九個材料,只要一個就夠了。」
  「這麼說也有道理。」
  「地下城魔王怎麼樣?很強嗎?」
  「還、還好……最難的是不打倒那個魔王……這裡真的是冒險者勉強保住一命逃出去的地下城嗎?那些怪物嘍囉不用說,連地下城魔王也很弱……」
  「那是八十級的地下城。」
  「八十!」
  莫琳睜大了眼睛。
  八十級算是難度相當高的地下城。
  雖然不到推薦稱霸過地下城的冒險者前來挑戰的程度,但是膽敢前來挑戰的冒險者也必須有優越的實力。
  難怪地下城裡沒遇到其他人,她終於明白是什麼原因。
  「另外,我推測地下城魔王的程度大約是一百級。」
  「……那不是超強的嗎?」
  「是啊。雖然是適合妳的對手,但妳可是拚命地調整攻擊力道,打倒了一百級的地下城魔王,而且是赤手空拳打倒了對方。」
  「………………」
  「妳現在對自己有自信了嗎?」
  「什麼?」
  「妳看起來好像對自己很沒自信,不過妳的確稱霸了八十級的地下城,在這世上算是件了不起的偉業。」
  「在、在這世上嗎……?」
  「世界是很大的呢。」
  亞雷克笑了起來。
  在他心裡,這肯定算不上什麼偉業。
  不過,莫琳對於稱霸地下城這件事湧現了愈來愈強烈的真實感。
  「……我稱霸地下城……」
  「對。」
  「…………什麼事情也做不好,只會惹人生氣,不起眼又愚蠢的我嗎?」
  「每個人都有適合和不適合的事情。」
  「……」
  「倒是妳那麼不適合當個弓箭手,真虧妳一直撐到了現在。」
  「…………奇怪,我是怎麼了?」
  莫琳感覺眼淚擅自流了下來。
  那不是因恐懼而流下的眼淚,而是更溫暖、更溫柔的淚珠。
  「對、對不起,我實在不習慣受到稱讚……」
  「用不著在意,第一次稱霸地下城的時候,每個人好像都有各種感慨。」
  「『每個人』?亞雷克先生認識很多稱霸地下城的人呢。」
  「住在我們旅店的每一位客人,都稱霸過地下城。」
  「…………抱歉,這句話讓我感動得眼淚流不出來了。」
  這間旅店的程度也未免太高了吧。
  這世上僅有一小部分的高強冒險者,在『銀狐亭』裡卻是俯拾皆是。
  冒險者水平的平衡受到了破壞。
  亞雷克只是笑容滿面。
  「這下妳終於能回家了吧?」
  「什麼?」
  「對方不是說只要妳稱霸地下城,就讓妳回去嗎?回到安羅婕女士的宅邸。」
  「喔……這麼說來,的確有這回事。因為每天都累得要死,我完全忘了這件事情。」
  「畢竟成為冒險者之後,有許多必須要處理的事情,而且就連我也對那些手續沒轍。」
  「不,讓我覺得辛苦的是修行……」
  「哈哈哈,我可沒讓妳進行辛苦的修行。」
  「既然您這麼說,小的身為一隻順從的狗只能趴在地上,肯定您說的話。」
  「妳不是順從的狗,是我重要的客人。」
  「我感動得都發抖了。」
  把情感上的動搖稱為感動,這樣沒有說謊。
  只不過,動搖她的是恐懼方面的情感。
  亞雷克為她送上祝福。
  「太好了,妳可以見到那些妹妹了。」
  「……是啊。雖然輕鬆稱霸了地下城,不過見到那些妹妹是我一直以來努力的目標。能實現這個目標,我可以感到高興吧。」
  「當然可以。」
  「……啊啊,的確是這樣。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表達內心的感謝,沒想到一直讓人罵蠢貨垃圾的我,居然可以達成稱霸地下城的偉業……如果沒有您的幫助,我根本不可能達成這個目標。真的很感謝您。」
  「這間旅店的工作就是協助剛入行的冒險者。」
  「可是……我沒接下任務就成功稱霸了,這樣子不管我多堅持自己稱霸了地下城,可能也不會有人相信……」
  「我早料到會有這種情形,代替妳接下了任務。」
  「接下任務的不是本人也可以嗎?」
  「因為我認識公會長。」
  「原來是這麼回事。」
  莫琳一點也不驚訝。
  她的常識早已瓦解。
  「接下來怎麼辦?妳要先回旅店一趟嗎?」亞雷克問。
  「……在回到安羅婕女士的宅邸前,如果可以先回旅店一趟就太好了。我想洗個澡,整理服裝儀容,在不失禮的時間過去。」
  「妳好像不怎麼急?」
  「……也許吧。我現在覺得……安羅婕女士的宅邸……其實沒那麼舒適。」
  「什麼意思?」
  「因為是亞雷克先生,我就全告訴您吧……那間宅邸……我在裡面沒有好的回憶,因為我老是挨罵……不過我很感謝把身為孤兒的我養育成人的安羅婕女士,想見到那些妹妹的心情也是真的。」
  「這樣啊。」
  「呵呵……這麼一想,我實在很期待讓她們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當弓箭手的時候老是失敗,不過身為魔法師的我可是變成了高強的冒險者。看見我穿著這麼華麗的裝備,安羅婕女士肯定會大吃一驚。」
  「希望妳能真的讓她們吃驚。」
  「是。」
  莫琳笑了。
  那是描繪著幸福未來的笑容。
  不是平常那副因害怕而僵著臉的笑。
  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發自內心展露出笑容,莫琳不禁思考了起來。
  來到這間旅店前——
  不對。
  ——在安羅婕女士的宅邸時,自己有發自內心笑過嗎?
  這種想法掠過腦海。
  她忽然覺得恐怖,停止了思考。

  〇

  隔天早上,莫琳離開了旅店。

  亞雷克辦完退房手續後,在吧台後面炒起了豆子。
  食堂裡聚集了五名住宿的客人,和一對雙胞胎奴隸。
  優咪在廚房裡熱湯。
  他埋頭工作好一陣子後——
  蘿蕾塔在吧台坐了下來。
  亞雷克察覺她的氣息,往她看了過去。
  「亞雷克先生,莫琳小姐走了嗎?」蘿蕾塔劈頭就這麼問。
  「是啊。」
  「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發生,畢竟一般人很難耐得住你的修行。」
  「……莫琳小姐是結束所有修行,稱霸地下城後退房的。」
  「是、是這樣嗎?抱歉,我還以為是因為你的修行太辛苦,所以她逃了……她看起來是個心靈脆弱的人。」
  「我幫她進行的是心靈脆弱的人也耐得住、相當溫和的修行。」
  「溫和?所以說……抱歉,我本來試圖想像你所謂的溫和修行是什麼樣子,可惜我的想像力不夠豐富。」
  「哈哈哈,總之就是平常的修行。」
  「這樣啊,平常的修行啊。換句話說,現在的發言也是平常亞雷克先生說的話。」蘿蕾塔點頭。
  「蘿蕾塔小姐,今天妳不和大家同桌吃飯嗎?」亞雷克顯得很納悶。
  「是啊,今天我想和你聊一下。」
  蘿蕾塔最近和其他住宿的客人都混得很熟了。
  雖然是貴族出身,但她和其他客人一樣接受亞雷克的修行。
  因為是經歷過相同痛苦的人,自然而然產生了同伴意識。
  經歷愈艱苦,夥伴之間的羈絆也會愈深。
  換句話說,蘿蕾塔和其他客人之間有相當深的羈絆。
  「想和我聊……?有什麼事嗎?」
  「客人們都在討論你們夫妻是怎麼認識的,有很多人雖然在意,但就是不敢問,所以由以前聽過大致情形的我再次成為代表,來問得詳細一點。」
  「那又不是什麼恐怖的事情。」
  「是啊,我想你心中一定是這麼認為的。」
  「不,在妻子心裡,那同樣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也許吧。我之前從你妻子那裡聽說,她本來在『銀狐團』這個冒險者組織裡面,之後那裡滅亡了,然後就沒有其他情報,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一起旅行。有什麼原因嗎?」
  「原因是嗎?」
  「……雖然我這麼問,要是你不想回答的話,可以不用回答沒關係。一般來說,冒險者都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過去。我會來找你,最主要其實是想確認這是一件可以問的事情嗎,或是可以讓大家盡情喧鬧的話題嗎?」
  「原來是這樣。」
  「要是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被鬧得沸沸揚揚,想必心情也不會太好。所以如果是不想讓人提起的過去,我們就不再討論你們夫妻相識的過程。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蘿蕾塔小姐。」
  「什麼事?」
  「妳還是一樣這麼憨直。」
  「請不要用這種說法形容我,我只是不想攻擊別人的弱點而已。」
  「話說回來,那也不是什麼值得討論的事情。」
  亞雷克停下了炒豆子的動作。
  然後,在稍微苦惱過後,他苦笑著說了起來。
  「我和妻子以前隸屬的『銀狐團』,在某方面是小有名氣的組織。」
  「某方面是指?」
  「犯罪那方面。」
  「…………什麼?」
  「『銀狐團』表面上是冒險者組織,事實上是犯罪組織。」
  「……從開頭聽來,這完全不是一件可以再聽下去的事情,真的可以說嗎?」
  「這是件歡樂的事情喔。」
  「聽起來實在不像。」
  「現在我和妻子經營著旅店,協助新人冒險者修行,又有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兒……雖然立場上還是奴隸……但這無疑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是、是嗎……話是這麼說的嗎?在你們夫妻的快樂結局背後,是不是也有心靈受創的人?我就是一個例子。」
  「哈哈哈,冒險者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過去,歐爾布萊德家的事情或許在妳心裡留下了嚴重的創傷,不過妳不是成功克服了嗎?」
  「我不是在講這件事情,不過你肯定不懂吧……」
  她講的是修行,像是豆子。
  沒有惡意也沒有罪惡感,是這間旅店老板最大的壞處,蘿蕾塔再次這麼認為。
  亞雷克和平時一樣始終掛著微笑。
  「妳也知道我是勇者,必須匡正世界的亂象。不過,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惡人,像是大魔王那類的。」
  「大魔王?魔的王?是像地下城魔王那樣嗎?」
  「應該可以說是率領所有地下城魔王的存在,只要打倒他,這世上的邪惡就會全部消失,就是像這種一手包辦所有壞事的大型企業。」
  「……所以說,那是指亞雷克先生嗎?」
  「就算打倒我,邪惡還是不會消失喔。」
  「因為你會一再復活……」
  「更重要的是,我不是邪惡的一方。」
  「說的也是,你是沒辦法用這種言詞來形容的別種生物。」
  「其實在某段時間,我是以正義的使者自居。」
  「正義嗎……這間旅店讓人忍不住思考起哲學的問題呢。像是生命是什麼,活著是什麼,死亡又是什麼,普通是什麼,適當是什麼,另外還有邪惡和正義又是什麼。」
  「妳還真是位思想家呢。」
  「不,是這間旅店讓人成了思想家。」
  「原來是這樣……或許這可以用來當成旅店的新賣點?」
  「會賣不出去吧……」
  這部分反倒是需要隱藏的地方,蘿蕾塔心想。
  亞雷克又繼續說了下去,像是一點也不在意。
  「……雖然我想消滅邪惡,可是這個世界不存在具體的絕對邪惡,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我決定總之先從罪犯開始消滅。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遇見了在『銀狐團』裡的妻子。後來『銀狐團』滅亡,就這麼到了今天。」
  「慢著慢著,你漏掉了最重要的部分。」
  「我太心急了,因為莫琳小姐好像回來了。」
  「……回來?」
  蘿蕾塔望了望四周,卻完全沒看見莫琳的身影。
  真的回來了嗎?正當她這麼納悶的時候——

  過了一會兒,旅店門口傳來了匆忙的開門聲。
  蘿蕾塔點頭,忍不住開口問道:
  「……亞雷克先生,你能察覺非常大範圍的氣息嗎?」
  「站在城中心的話,大概能察覺城裡所有行動的氣息。」
  「你還是一樣隨隨便便就說出驚人的事實。」
  「有些地下城魔王會在地下城裡四處竄逃,這是為了攻略地下城必備的技能。」「必備和學會是不同的兩回事,請不要讓我提醒太多次。」
  「不過,只要處在不得不成功的狀況下,要做到這種事情意外不難。」
  「只是需要死好幾次嗎?」
  「是啊,只要在死亡中學習……我過去招呼一下客人。」
  亞雷克從吧台走向旅店門口。
  在那裡,莫琳蹲著,像要把自己藏在旅店櫃檯後面。
  亞雷克低頭俯視著她,向她搭話。
  「歡迎光臨『銀狐亭』。」
  「現、現在不是可以那麼悠哉的狀況……」
  莫琳發著抖,抬頭仰望亞雷克。
  亞雷克笑著表現出不解的態度。
  「可是我是旅店老板,也不能不迎接進來這裡的客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那、那個,我現在要講一件很嚴重的事情,請不要嚇到了。」
  「別看我這個樣子,其實我很膽小,妳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恐怖。」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只是老實講出自己的心情。」
  「有人在追我!」
  莫琳覺得再討論下去也沒有結論,於是迅速轉變了話題。
  亞雷克不為所動,這麼告訴她:
  「我知道了。妳之前入住的房間還空著,妳可以先住進那裡。」
  「您、您完全不要求我解釋,也不驚訝嗎?」
  「因為妳沒說出什麼令人意外的事情……」
  「有人在追我啊!而且追我的是安羅婕女士率領的憲兵團第二大隊!他們把我當成了凶惡犯罪組織『狐狸』的成員!」
  「把『狐狸』當成犯罪組織,表示對方其實不瞭解狀況……妳心裡有底嗎?」
  「當然沒有!」
  「那麼請進房間去吧,憲兵來到這間旅店大概還需要六個小時,來了之後我會隨便找個藉口打發他們回去。妳可以先回房,放鬆心情好好休息。」
  「……您不把我趕出去嗎?」
  「本旅店為剛入行的冒險者提供萬全的協助。」
  他微微笑著。
  莫琳不禁驚訝,這麼想著。
  這個笑容在過去只覺得可怕,不過——
  沒想到得到這個笑容的幫助,是這麼讓人放心的一件事。
  她又差點哭了出來。

  〇

  房間裡。
  在只有一張床和梳妝台的簡樸場所,莫琳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房間角落,房裡沒有開燈。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
  進入房間時,因為緊張的情緒鬆懈下來,她在房裡睡著了。
  亞雷克沒有抱怨,只是等她自己醒來。
  「……抱歉我忽然回到這裡來,還帶了這種麻煩回來……」
  莫琳向他道歉,然而亞雷克只是笑著搖搖頭。
  「用不著道歉,我大致猜到了會發生這種事情。」
  「……什麼意思?」
  「安羅婕女士似乎有很深的種族歧視。」
  亞雷克的手裡拿著一個東西。
  那疑似是一個信封。
  信封上有個氣派的封蠟痕跡。
  如果莫琳沒記錯,那是王族使用的封蠟。
  另外信封的角落有個吻痕,實在讓她忍不住在意……
  現在不是追問那種事情的時候,莫琳又繼續說下去:
  「安羅婕女士收留我們這些亞人的孤兒,目的似乎是為了虐待。」
  「亞人、亞人啊,這個詞本身就有歧視的意思了。」
  「……好像是這樣。」
  「安羅婕女士的興趣有些特殊,她收留其他種族的孤兒,在封閉的環境裡面養育他們,然後再趕出去把他們當成罪犯逮捕……或許她必須有個大義的名義,來虐待不是人類的種族,畢竟她是憲兵大隊的一員。」
  「……」
  「莫琳小姐,如果妳需要繼續休息,我可以暫時離開。」
  「不用了……回到宅邸後,我受到熱烈歡迎……然後忽然被人帶走……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成了重大罪犯……逼供……」
  「妳遭到逼供嗎?」
  「……不,在那之前我就逃了。他們搶走了我的魔杖,不過我沒有魔杖也能使出魔法。多虧了亞雷克先生的修行,我才能平安回到這裡來。」
  「我很高興自己的修行能幫上妳的忙。」
  亞雷克敬了個禮。
  莫琳空虛地笑了。
  「……全部都是故意的,不管是讓我當不適合的弓箭手,還是瞧不起我的能力。另外她有事沒事就眨低我、怒罵我,這些不是愛的鞭子,單純只是鞭子而已。」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妳。」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告訴您這些事情。不過除了您,我沒有其他可以拜託的人了。」
  「這是我身為旅店老板的榮幸。」
  「我得救出那些妹妹。」
  她赫然一驚,雖然自己一個人逃了出來,不過不能讓會遭遇相同命運的那些妹妹繼續待在那裡。
  所以,莫琳這麼表示。
  「……亞雷克先生,抱歉給您添麻煩了。我接下來會闖入安羅婕女士的宅邸,把那些妹妹救出來。所以可以當成我們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嗎?否則您肯定會被當成罪犯遭到追捕,這樣會造成您的麻煩。」
  「勸妳別這麼做。」
  「可是,我沒有其他方法了。」
  「從憲兵大隊的隊長家裡把人劫走,這種做法太不切實際了。這件事的難度或許比妳挑戰的地下城還要低,不過在那之後,妳打算帶著那些妹妹怎麼過活?」
  「這……」
  「儘管有很多冒險者遊走在灰色地帶,不過妳一旦攻擊憲兵宅邸,公會的勢力再大也保護不了妳。到頭來,妳真的會變成一位罪犯。雖然遺憾,我不會讓住在這裡的客人成為罪犯。」
  「因為會降低旅店的評價吧,真的非常抱歉……」
  「我不是那個意思,而是我答應過要協助妳,就不能讓妳的未來蒙上陰影。」
  「可是如果不幫助她們,那些一無所知的孩子們總有一天會被當成罪犯。」
  「救人是件好事,我不會阻止妳。」
  亞雷克始終笑盈盈的。
  莫琳覺得腦子裡愈來愈混亂。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救出那些妹妹,可是不能闖入宅邸帶走她們嗎?」
  「沒錯。」
  「還有什麼方法……」
  「在我原本的世界,有句俗話這麼說。」
  「什麼?俗話?世界?」
  「『沒有被抓到就不算犯罪』。」
  「…………」
  這個人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
  莫琳整個人愣在原地。
  亞雷克的神情始終平靜,又繼續說:
  「這件事我不能幫妳。雖然可以協助妳修行,但要是我再幫妳,就會奪去妳成長的機會。所以妳要救出那些妹妹,我幫不了妳。」
  「這…………對不起,老實說,我的確有點期望可以得到您的幫助。」
  「這樣啊,不過從某方面來說,妳很走運。」
  「……走運嗎?」
  「對,其實除了旅店老板,我還有很多身分。」
  「像是拷問嗎?」
  「不,我沒拷問過人。」
  「不然是什麼樣的身分?」
  「像是『狐狸』。」
  「………………什麼?」
  「過去有個光輝的……算了,這麼解釋太難懂了。有個稱為『銀狐團』的犯罪組織,那是個很厲害的組織,因為裡面有好幾位傳說級的罪犯。」
  「……」
  「其中有三位最著名的罪犯。一位是組織首領,名叫『灰客』的刺客,另外是現在仍充滿了謎團的『輝芒』,還有一名聞遐邇的盜賊『狐狸』。那指的不是犯罪組織,其實是一位女性。」
  「…………」
  「『銀狐團』原本是由『灰客』、『輝芒』和『狐狸』三人創設的組織,三人的名字合起來是『輝煌的灰狐團』,不過後來『輝芒』死了,於是改名為『銀狐團』。」
  「………………唔。」
  「我接受過那三個人的訓練,繼承了他們的名號。」
  「……………………」
  「所以我既是『灰客』,也是『輝芒』與『狐狸』。當然,現在的我是位善良的旅店老板……另外也在進行勸阻別人擅自使用三人名號的活動。擅自利用別人的名號算是種挑釁的行為,他們大概是想釣出本人吧。」
  莫琳聽著這番解釋,只覺得愈來愈摸不著頭緒。
  她會有這種反應,恐怕是因為亞雷克侃侃而談,實在說得太自然了。
  他明明在講重要的事情,聽起來卻像在開玩笑。
  雖然像笑話,卻不是能一笑置之的事情。
  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真實感在她心裡搖擺不定。
  「所以說,擅自利用『狐狸』名號的人,我也得去勸阻這種行為。」
  微笑。
  一成不變的表情——莫琳卻感覺到從過去的亞雷克身上感覺不到的狠毒。
  猶如沉睡的猛獸甦醒過來,單單只是站在他的眼前,就讓她感受到全身凍結般的恐懼。
  「到時候,安羅婕女士的宅邸裡面肯定會很混亂。」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點破。
  莫琳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所以,她說出了他特地沒說出口的話。
  「……那樣責任不會全落到您身上嗎?在您製造出混亂的時候,要是我那些妹妹不見了,您豈不是會被當成壞人?」
  「我不是邪惡的一方喔。」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過,我也不是正義的一方。」
  「……」
  「既不是白也不是黑,我所做的事情全部都在灰色地帶。我沒有要打倒邪惡,也不打算白稱正義——我只是狡猾地躲藏在暗處,卑微地保住自己的安全。所以說,妳用不著擔心我。田為在過往的人生中,我學到了如何應付各種狀況。」
  莫琳覺得自己終於稍微理解了他一點。
  雖然可怕,但他並不邪惡。
  不過,他也不屬於正義。
  他說得確實沒錯。
  總而言之。
  「……亞雷克先生是個好人呢。」
  莫琳笑著。
  亞雷克不禁苦笑。
  「也不能這麼說,不過硬要說的話,這是為了妻子展開的活動。」
  「妻子?」
  「對。『狐狸』或『輝芒』的其中一位是妻子的母親。」
  「…………什麼?」
  「守護妻子雙親的名譽也是丈夫的工作吧?」
  他有些害臊,說出了這句話來。

  〇

  「晚安,抱歉我不請自來,貿然來訪。」
  走廊上,安羅婕被說出這句話的男子擋住了去路。
  那是條鋪上豪華絨毯的細長走廊。
  這附近只有通道,沒有房間鄰近這個地方。
  真要說起來——這是為了發生危急狀況時,可以迅速逃往外面的祕密通道。
  不知道為什麼,男子潛伏在那個地方。
  走廊相當明亮。
  時間已經是晚上,走廊裡等距離擺設了利用魔導具發光的油燈。
  安羅婕是位白髮蒼蒼的女性,長相非常神經質,臉型細削。她穿著一套傳統樣式、裙襬相當寬蓬的連身裙,腰間佩帶著一把劍。那是把輕細的刺劍,劍尖細得從遠方根本看不見。
  此外,那是把柔軟得一揮就彎曲,用富有彈性的鋼製成的高級品。
  雖然不能用來應付怪物,但要對付人類的話,沒有比這更優秀的劍了。
  那是和冒險者不同,經常需要與人對戰的她常使用的武器。
  安羅婕壓抑不住火氣,高聲怒喊。
  「滾開!我在趕路!」
  她簡直是怒火中燒。
  今天實在是有太多的壞事接連發生。
  白天。
  好不容易養育到賞玩年紀的亞人,在自己就要動手前逃了出去。
  為了讓對方信任自己,她刻意在封閉的環境裡栽培對方長大。
  知道遭到背叛時,莫琳露出極為絕望的表情,她就是這麼用心地養育對方。
  就像一瓶熟成了十五年的葡萄美酒,此刻酒瓶碎裂,完全毀了。
  然後——到了夜晚。
  她遭到襲擊。
  一開始以為是宅邸大門爆炸,很快地,整座宅邸燃起了熊熊烈火。
  派來戒備的士兵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紛紛驚恐地逃了出去。
  因為失去了手下與根據地,安羅婕正在逃走的路上。
  她打算先逃出這個地方再重整軍備。
  軍備一旦重整完成,接著就輪到自己率領的憲兵團第二大隊上場。
  她必會將犯人逮捕到案,逼對方從實招來做出這些舉動的目的。
  另外,也可以順便把逃走的亞人當成犯人,製造大規模搜索的藉口。
  她原本這麼盤算。
  ——然而,現在。
  一個男人擋住了她的路。
  那是個奇妙的、令人不快的男人。
  他穿著銀色毛皮製成的披風,戴著造型陰森,用富有光澤的材質製成的面具。
  不過,他似乎沒有把臉藏起來的意思,面具挪到了臉旁邊。
  狐狸面具旁,有對細長的雙眸。
  男人的年齡不詳,露出了辨別不出情感的笑容。
  如果是亞人,她會馬上衝上去殺了對方。
  她沒有發動攻擊,單純因為他是「人類」這個理由。
  換句話說——也就是她身為憲兵的職責。
  她的尊嚴要她守護人類免於遭受犯罪行為的威脅。
  然而,這個男人像是要挑戰安羅婕在責任感與氣憤間搖擺不定的心情,緩慢地說道:
  「妳急著趕路嗎?真是非常抱歉。」
  「……你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一般人不可能進得來這個地方。」
  「妳的語氣和莫琳小姐如出一轍呢。」
  安羅婕緊蹙起眉間。
  然後,她拔出了腰間的刺劍。
  「你是亞人的同夥嗎?」
  「那不是妳扶養長大的孩子嗎?用『亞人』這種歧視的字眼,稱呼自己情同女兒的人不太好吧?」
  「不關你的事!……很好,這是最後通牒。滾開,否則我將以憲兵團第二大隊隊長的權限逮捕你。如果你試圖抵抗,我會用武力讓你屈服。」
  「莫琳小姐似乎很仰慕妳,把妳當成了榜樣。」
  「我警告過你了!」
  安羅婕迅速把劍揮了出去。
  劍尖確實抵住了男人的咽喉。
  不過,劍刺不進去。
  不管她再怎麼使力,也只能使劍身彎曲——
  劍尖絲毫沒有刺進男人的咽喉。
  「雖然我也不是不生氣,但最重要的還是解決正事。」
  男人往她走了過去,甚至沒有把劍尖移開咽喉。
  安羅婕不自覺地試圖後退一步。
  在她退後之前,男人不知何時縮短了距離,握住安羅婕持劍的手。
  嘶啞的嗓音從她的喉嚨深處竄了出來。
  「咿……?」
  「我來到這裡,就是希望妳能訂正擅自使用『狐狸』名號這件事。」
  「『狐狸』……?」
  「那是十年前死亡的罪犯,以及那位人物率領的犯罪組織。正式紀錄上是這麼寫的……不過,妳似乎逮捕了不少『狐狸』的成員。」
  「你、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我不會曝露情報來源,不過可信度很高。總之,盜用『狐狸』名號這種事造成了我的困擾,請把這個名號還給我,那是只屬於我的東西。」
  安羅婕看向男人戴的面具。
  那是張造型陌生的駭人面具。
  那像是狗,又像是狐狸。
  「……!」
  恐懼扼緊了喉嚨,她發不出聲音來。
  ——她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死去的狐狸來取回自己的毛皮了。

  「妳能理解真是太好了,那麼接著就請妳表現出反省的意思。」
  男人微笑著,把空下來的手往旁邊一揮,空中隨即出現一顆閃耀微弱光芒的球體。
  「來吧,說『儲存』。」
  「……什、什麼?」
  她腦子裡一團混亂,反應不過來。
  男人有些納悶,然後他放開了安羅婕的手。
  忽然被人放開,她難掩困惑,一動也不動。
  接著,他一隻手抓住了安羅婕的——劍尖。
  「彎曲自如,真是好鋼。」
  他用大拇指彎下劍尖,然後「啪嚓!」一聲,宛如折斷樹枝,只用指尖的力道就折斷了劍。
  安羅婕不自覺睜大了雙眼。
  因為是容易彎曲的金屬,所以比堅硬的金屬更難折斷。
  既然是光用手指的力道就能折斷的武器,自然不可能刺進人類的體內。
  男人輕易做到了這種事情,像折斷筆一樣輕鬆。
  折斷處從劍尖愈來愈往劍柄靠近。
  「劍尖折斷了,劍身也折斷了,接著是劍首。妳知道之後會輪到哪裡嗎?再這麼折斷下去,折斷的地方會愈來愈靠近妳的手。在劍『消失』前儲存,這麼做也是為妳好。」
  他笑著折斷了劍首。
  接著輪到的似乎是劍柄。
  再接下來呢?
  ——手指。
  安羅婕終於恢復思考能力。
  「儲存!我要儲存!」
  她尖聲叫著,男人伸向手指的手也應聲停了下來。
  「感謝妳的合作,那麼就馬上請妳招出來吧。」
  「招、招出來什麼?」
  「關於妳至今用『狐狸』的名義逮捕的那些人,我這邊掌握了一定的情報,想從妳這裡證實情報的真實性。」
  「……」
  「不用急,慢慢來沒關係,時間還很充裕。不過,勸妳不要說謊或是逃走,這是我給妳的忠告。視情況,可能需要斬斷做出壞事的部位。」
  男人從披風底下取出一把簡陋的刀子。
  那是把只有裝上刀柄的鐵塊,上面有看來不太鋒利,能不能稱作刀刃都令人懷疑的東西。
  「如果妳不相信我的話,我們可以先試一次。反正不管發生什麼事,妳一定不會死,只要讀取就可以回到原點。養育孤兒的行為是值得世人讚許的善行,既然妳的手腳和舌頭都完好活到了現在,要是少了這些部位,孩子們恐怕也會很傷心,所以這些部位我會盡量避開。」
  男人笑了出來。
  那不是勝利者帶著絕對的優越感露出的笑容,甚至不是狂人滿足殘忍欲望時的笑容。
  那只是個普通的微笑,是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讓對方打從內心放下心來的溫柔笑容。
  正因為如此,更顯得這個笑容恐怖。
  在這樣的狀況下,能像這樣尋常笑著的人肯定心理不正常,安羅婕注意到了這一點。

  〇

  「亞雷克先生,安羅婕女士不停向我道歉……」
  襲撃安羅婕宅邸的隔天早上。
  『銀狐亭』的一樓食堂裡,聚集了許多客人。
  ……只不過,這些客人的人數比平常還要多。
  今天聚集在食堂的不只是住宿客人和旅店員工,還有安羅婕稱為「亞人」的少年少女們。
  人數總共七名,加上莫琳就是八名。
  這些孩子從安羅婕的宅邸被帶出來後,就這麼在『銀狐亭』過了一夜。
  一直到了現在。

  亞雷克在吧台後面炒著豆子,這麼問她:
  「妳見過她了嗎?」
  「是……和您說的一樣,她在中央大道上……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誠摯地向我道歉。她為了冠罪在我身上的事情向我道歉,也為了瞧不起我的事情向我道歉,還說以後我們可以繼續住在那棟宅邸……」
  「那不是太好了嗎?妳期待了那麼久,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回到那個今後再也沒有算計,把妳當成親生孩子疼愛的家。」
  「不,她的變化這麼大,反而讓人懷疑背後一定有什麼目的。」
  「用不著這麼疑神疑鬼的吧,畢竟事情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亞雷克笑著,所以莫琳也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關於安羅婕變了個人這件事,雖然問了好像能得到回應……
  她莫名害怕聽見答案。
  更重要的是,她想向他道謝。
  「……總之,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既然安羅婕女士改邪歸正,把這些孩子帶出來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人心很難捉摸,是不是真的改邪歸正,要看個人的資質。為了以防萬一,我認為還是必須把他們帶出來。」
  「說的也是。」
  「這次是真的要退房了吧。」他笑著說。
  莫琳下定決心,把話說了出來。
  「關於這件事,我有個請求。」
  「什麼請求?」
  「……這次的事情讓我得到了慘痛的教訓。如果在家裡遇到了什麼問題,或許需要一個避風港……不管是我,還是這些孩子都一樣。」
  「喔。」
  「所以……在這些孩子回到宅邸後,我打算繼續當個冒險者,不會回到那個家。」
  「……」
  「而且,我希望為這些孩子打造一個在離開家的時候能夠投靠的地方,這次的事情讓我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原來如此,所以呢?」
  「也就是說……我想經營旅店。」
  「…………」
  「該怎麼說呢……可以讓我留在這間旅店學習嗎?也許我的頭腦不好,不過……澡堂的話,憑我的實力應該也打造得出來……」
  那是必須同時發動六個魔法,並且長時間維持,亞雷克輕輕鬆鬆就能做到的難事。
  雖然說要在沒有在現場盯著的情況下維持魔法,以莫琳現在的實力還沒辦法做到……
  如果在現場盯著,她至少可以讓魔法維持數小時的時間。
  而且要同時發動五個魔法的話,這種事情她也做得到。
  莫琳朝亞雷克投去詢問的目光。
  亞雷克傷腦筋地搔了搔頭。
  「……這麼說來,有人拜託我幫忙架設澡堂,可是那天碰巧撞到修行的日子,我必須在場監督。」
  「……」
  「本來我想請妻子過去,可是把店交給雙胞胎,我還是不太放心。」
  「……」
  「因為這個原因,我正想要一個可以代替我到外面搭建澡堂的人才。」
  「……所、所以說?」
  「莫琳小姐願意的話,我想拜託妳幫忙。」
  「當然願意!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莫琳笑了出來。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懷抱著夢想。
  自己常被人瞧不起,遭到輕蔑,被迫做自己缺乏才能的事情,而且老是失敗。
  離開宅邸後,她受到了鼓勵,並且在修行中讓實力獲得提升,她終於第一次能描繪出自己未來的樣貌。
  雖然現在的實力還不夠,但她總算踏出了第一步。
  離開家裡後,她獲得了自信。
  ……只是她跨出的第一步……
  「那麼就請妳週末去女王那裡,為女子會架設澡堂。」
  「……女王?」
  「就是女王陛下。老實說,因為我拜託她一些事情,所以搭建澡堂算是回禮。我又不能拒絕,正覺得傷腦筋。」
  「…………唔,我的頭腦實在太混亂了。您說的女王陛下是那位住在這座王都的大城堡裡面的那位女王陛下嗎?」
  「這裡也沒有其他女王陛下了吧……」
  「第、第一份工作就是為女、女王陛下架設澡堂……?」
  「沒錯,剛好妳又是女生,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嘿嘿嘿。」
  碰上這麼重要的一份工作,除了笑,她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現實似乎準備好要給她重大的打擊了。



  後記
  
  
  初次見面大家好,感謝各位讀者閱讀本書。
  本作品能夠完成,全是因為受到了許多人士的協助。
  其中最常碰面的是責任編輯,如果不是他的青睐,我也不可能遇上這樣的機會。您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實在感激不盡。
  我從插畫家加藤いつわ老師那裡收到了許多精彩的插畫,女性角色我當然也很喜歡,不過主角亞雷克的描寫只有「搞不懂是什麼樣的人」,能把這種角色也畫得栩栩如生,我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第二集的人物也麻煩您了。
  最後是各位讀者,本書屬於黑色幽默類型的作品,本來我已經做好會收到「莫名其妙」、「頭殼壞掉」這些批評的心理準備,不過多虧各位讀者的接受與支持,本書才能問世,真的非常感謝各位。
  為了報答各位的協助,我會盡自己的全力創作,今後也請不吝繼續給予支持。
  
  稻荷 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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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spring60666 子爵
為什麼我一直想到另一個動漫的巴魯斯@@

4 年前 0 回復

幻想浮舟 侯爵
感谢大佬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Nilife 平民
這本書除了神我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拉

6 年前 0 回復

黑化毒舌 侯爵
好棒的小说,好有趣啊……和书架一样都是短篇小说。不用担心会因为作者原因而坑掉啊(毕竟每一本都是完结了)

6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哈 奇怪的存檔旅社 只限女性 真是有趣的小說

6 年前 0 回復

gn0953246862 勳爵
男主根本就是天然的惡意w

6 年前 0 回復

fdpsune 伯爵
' tomoya_ 发表于 2018-2-17 12:59 小说家网有web版 '


请问小说家网这部小说的编号是?

6 年前 0 回復

m6586672 公爵
' fdpsune 发表于 2018-2-17 12:07 感觉也不算龙傲天,毕竟男主一开始比10岁的小孩还弱,然后死了无数次才到了当前的水平,单一个地下城就死 ... '


如果出男主的外传也许可以这么说,现在的男主已经超越龙傲天的等级了

6 年前 0 回復

fdpsune 伯爵
' m6586672 发表于 2018-2-15 14:42 男主已经比龙傲天还龙傲天了 '


感觉也不算龙傲天,毕竟男主一开始比10岁的小孩还弱,然后死了无数次才到了当前的水平,单一个地下城就死了超过50次

6 年前 0 回復

cyanbort 子爵
读档当然是超能力啦

6 年前 0 回復

fdpsune 伯爵
' ncjdi 发表于 2018-2-9 20:28 總覺得,這旅館出身的人,大概在邪神面前都能保住san值吧? (眼神死)已經,沒有什麼可怕了 ... '


不不,妹子们已经在邪神的宫殿掉光了san,成为邪神忠实的奴仆了

6 年前 0 回復

囮冴侘 侯爵
根据套路,第二卷应该要开始回顾以前的事情了吧,老婆和女儿相遇的故事

6 年前 0 回復

wgac 侯爵
謝謝錄入 我覺得都不算龍傲天 既不爽也不那個 就是個瘋子很認真跟有趣地做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而已 有種莫名新鮮跟有趣的感覺233333 魂系玩家套入正統rpg66666 很讚 很有趣

6 年前 0 回復

m6586672 公爵
男主已经比龙傲天还龙傲天了

6 年前 0 回復

SPQS 侯爵
吃豆子吃到死这种修炼(拷问)方法实在太可怕了

6 年前 0 回復

忍者杀手 騎士
这是《暗黑地牢》玩多了吗

6 年前 0 回復

islxyqwe 勳爵
这男主,整一个サイコパス啊....可怕

6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话说老婆其实是因为斯德哥尔摩才无法离开男主的???

6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這作品真的很搞笑
用存檔作題材也頗不錯呢

6 年前 0 回復

紫neptune 騎士
本帖最后由 紫neptune 于 2018-2-12 23:35 编辑


男主怕是从游戏里过来的

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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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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