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定規]魔女之旅 2[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6 14:10 编辑


  魔女之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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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白石定規
  插畫:あずーる
  譯者:李殷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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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源:流哲不哼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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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接下來會是什麼國家呢?」
  某個地方有個魔女,她的名字是伊蕾娜。身為旅人,
  她旅行了很久很久。尋求最強武器的村民們、逃離婚禮的公主、
  穿著怪異的男人、煩惱的服裝設計師、雪國中的可憐少女、
  尋找父親遺產的賭徒、無法說謊國度的國王、製作危險炸彈的技師、
  流浪的獵人們、魅惑眾生的貓神大人……造訪各式各樣的國家,
  她一再與形形色色的人們相遇、離別,以及在意料之外時與故人重逢。
  為了嶄新的離別與邂逅,魔女之旅仍會繼續下去。








  「別讓她活著回去!」
  「把貓神大人還來——!」

  「喵~」

  「請妳忍耐……我也很難受,我也在忍耐。」




  序章
  第一章 魔法師至上之國
  第二章 和平的武器運用法
  第三章 誰在追捕脫逃的公主
  第四章 目擊情報
  第五章 引領流行的先驅者
  第六章 在融雪之前
  第七章 留下的遺產
  第八章 老實人之國
  第九章 炸彈的故事
  第十章 旅行軼事
  第十一章 米蟲獵人
  第十二章 復甦死者的樂園
  第十三章 為了故鄉
  第十四章 老舊之國與復活的貓神大人
  終章





  序章


  雨落在春天的平原上。
  含蓄而靜謐,自天上飄下的雨點淋溼草原上的花草,以及隻身佇立於平緩山丘上的樹。
  「……哎呀,居然真的下雨了。」
  那棵樹下,一位年輕的魔女抬頭仰望灰色的天空。
  色調如天上雲朵般的髮絲光滑柔順,她穿著黑色長袍、黑色三角帽以及戴著魔女的證明——象徵星辰的胸針。
  魔女的身旁立著一柄掃帚,巨大的行李放置在掃帚正下方。
  她是魔女,亦是旅人。
  「……該怎麼辦呢?」
  傷腦筋。
  該前進,還是該站在這裡發呆?
  少女身為魔女,若是有心並不是不能以魔法彈開雨滴,乘上掃帚繼續飛行。
  「…………」
  然而,在眺望雨景的同時,她喪失了這麼做的興致。
  遠方,纖細如絲的陽光撥開天上的烏雲,如同帷幕一般傾注而下。昏暗的大地受到太陽照耀,頓時閃閃發光。
  不停落下的雨點也被陽光點亮,在不斷從天空飄落的同時閃耀出光芒。
  是太陽雨。
  「……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被眼前一片美景奪去目光、醉心沉迷的魔女是誰?

  沒錯,就是我。


  第一章 魔法師至上之國


  陽光從雲隙間流洩而下,使亮處猶如斑點般灑落平原之上。陽光照射下的花草受到微風吹拂,紛紛揮落身上的雨滴。
  每當經過那道光芒,身體便僅僅一瞬包圍在溫暖的空氣中。
  啊啊,真溫暖。這麼想的瞬間,我又再度回到陰天之下。真希望陽光能一直跟著我。不知不覺間,明亮的大地已然遠離到遙不可及之處。
  雨停了不久,但是空氣依然不減潮溼,暗藏著一股寒意。
  給人一股烏雲隨時都會遮掩所有的陽光並再次拋下冰冷雨點的預感。
  「…………」
  我討厭雨這種天氣。潮溼陰暗,光是身在雨中就令人心情沉悶,更別說它每每逼迫我暫時停下旅途,實在煩死人。不過我最喜歡等雨停了之後,啪噠啪噠地踩水窪了。討厭下雨卻喜歡放晴,這種感覺十分複雜,還真是令人煩惱。
  然而既然下雨的氣息越來越濃厚,我就得加緊腳步了呢。我就這樣心懷些許的焦急,乘著掃帚飛翔。
  在那之後又飛了一陣,我才看到國家。

  我令掃帚在門前降落,衛兵很快就出現了。
  稀奇的是衛兵的穿著並不是士兵的裝扮,而是三角帽與長袍。
  「歡迎來到我們的國家,請問您是魔女大人嗎?」
  用眼睛看不就知道了。
  「是的,我是正在旅行的魔女。」
  「哈哈,是這樣嗎。您身為魔女大人還真年輕呢。」衛兵這麼說著感嘆地點頭,接著才繼續說道:「恕我無禮,請問大名?」
  「伊蕾娜。」
  「伊蕾娜大人,原來如此。恕我無禮,請問您有情人嗎?」
  「什麼?」
  我不禁直接反問。在這種時候突然跟我搭訕?
  但是看來這個問題另有目的。
  衛兵輕輕搖了搖頭。
  「失禮了,我會這麼問並非懷有非分之想。只不過,若是您的情人是魔法師以下的人,滞留本國將會有不愉快的感受。」
  「……?」
  「那麼,敢問您的回答?您現在有固定交往的對象嗎?」
  感覺有點難以釋懷,不過只要入境就明白了吧……應該。
  「……不。那個,我沒有。」
  聽完衛兵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那麼,請進。」
  說完,他從門前退開。
  接著沉重的鋼鐵大門發出震動地面的低沉聲響,緩緩敞開。
  「歡迎來到魔法師至上之國。」
  我踏步向前,衛兵便深深鞠躬對我這麼說。

  ○

  穿過門,眼前出現的是城鎮中的大街。大小樣貌不盡相同的民宅與店鋪在街道兩旁並排而立。
  街景中隨處可見魔法師的身影。他們與同伴並肩漫步、購物採買。轉頭看向並排的店面,我看到魔法師們極其自然地生活在這裡。
  話雖如此,這裡也有並非魔法師的一般人。他們垂頭喪氣地走在路邊,快跟魔法師撞上時便主動側身閃避——過著過度謙卑的生活。
  他們身上的服裝也格外破舊,看來在這個國家中只有穿著高級長袍的人,或是身穿便宜布料的人而已。
  這裡還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國家呢——我一面這麼想,一面邁開步伐。
  接著,走了一陣子後,我停下腳步。
  眼前出現一個奇怪的東西。
  「……那是什麼?」
  這是我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從沒見過的神祕大箱子沿著鋪在地上的鐵棒行駛。更讓人訝異的是,大箱子裡塞滿了人。箱子在眼前停下時,我才了解到那好像是某種交通工具。門一打開,人群就如同雪崩般湧出,取而代之,將新一批人吸了進去。
  看樣子不少人將這作為交通方法呢。真有趣。
  看起來好像很好玩。
  要搭搭看嗎?
  來搭搭看吧。
  雖然不太清楚狀況,我還是乘著這股興致向前走,一面閃避人群、一面逆流而上靠近大箱子。
  然而,想要搭上箱子的我卻無法如願——在走進箱子的前一刻,我被攔了下來。
  「不行喔。」
  這一聲傳來。
  「噁欸!」
  我發出怪聲。某個人從背後一把揪住了我的長袍。
  突然給我搞什麼啊渾蛋——心裡這麼想的我怒氣沖沖地帶著殺氣轉過頭,看到眼前站著一位魔女。
  那是個臉上掛著可疑笑容的古怪魔女。
  「妳做什麼?」
  「妳是魔法師對不對?最前面的車廂不可以搭。妳不能搭。」她無視敵意外漏的我,滔滔不絕地說:「妳應該坐那邊的車廂。」
  邊說,魔女邊指向與我想搭上的東西……相連在後面的車廂。
  然而——
  「……不管怎麼看上面都沒人的說。」
  「是呀,因為沒有人搭。可是這是有原因的,所以妳過來這邊搭吧。」
  「換作這邊我就能搭了嗎?」
  「是呀,當然——原因我之後再跟妳解釋。所以來吧,快點,跟我來。」
  「……喔。」
  真是莫名其妙。

  ○

  一問之下我才知道,這位魔女是發明移動箱子——好像是叫做「列車」的交通工具—的發明家。
  我問她這究竟是用什麼原理移動的,她便喜不自禁地向我解釋。
  不過,她說的話我可以說是一句也聽不懂。
  毫不留情淹沒在專有名詞大浪中的我腦袋差點燒壞,勉強聽懂的部分只有「這個列車以魔力為動力來源」這點,除此之外我全不明白。
  可是我想就算不懂也沒關係。
  「現在呀,我正在對第一次搭乘這個列車的魔法師進行訪問調查。」
  「是喔,這樣啊。」
  我坐在設置於列車中很長很長的沙發上,伸直雙腿隨便應聲。
  「旅人小姐,搭起來還舒適嗎?」
  「很安靜呢。」
  窗外流逝的街景平凡無奇。箱子看起來雖然很了不起,但速度卻意外地平穩,感覺比用掃帚飛行還慢。
  也因如此,列車中極為安靜,搭起來感覺也許不壞。
  「就是說吧,就是說吧。這個呀,是我為了一面觀賞美麗的情境與有趣的事物,一面遊覽大街開發的自信之作。」
  「是喔。」
  「可是魔法師的評價都不怎麼樣呢……當初發表時有很多魔法師搭乘,可是不知不覺間就沒有人搭了。」
  「我想也是。」
  誰叫這個這麼慢。
  「順帶一提,妳是今天第一位客人。歡迎搭乘我的列車。」
  「第一位……?」
  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的我傾身探出窗外。看向列車的行進方向,我看見塞滿人的車廂。
  明明那麼多人,我卻是第一個?
  究竟為什麼?
  「哎呀。」她跟隨我的視線看去,說:「前面車廂裡載的不是客人,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妳這麼說反而讓我更好奇。如果不是客人,那他們究竟是什麼?」
  聽了我的話她說:
  「嗯?次等人(亞尼瑪)呀?他們不是人,所以不算客人。」
  「…………」
  「妳是從國外來的,所以可能不太清楚——可是在這個國家,不會魔法的人不是人,跟動物一樣。」
  「……這個說法還真過分呢。」
  只不過是不會使用魔法就當作動物看待嗎?
  她看向前方的車廂說:
  「妳看,妳不覺得他們很可悲嗎?跟魔法師不一樣,沒有別的交通方式,所以全都搶著搭我的列車。看起來真好笑。」
  「……我不覺得哪裡好笑的說。」
  「是嗎?但是這個列車剛做好的時候可是大受歡迎喔。讓次等人(亞尼瑪)坐在前面的車廂,我們則是坐在這個車廂看好戲——然後指著他們悽慘的樣子大笑。據說可以發洩每天累積的壓力,大受好評喔。」
  「次等人(亞尼瑪)嗎……」
  以前,我曾在書上看過這個詞。我記得這應該是魔法師用以稱呼人類的歧視用語才對,沒想到真的有國家在用這個詞彙,真是令我大吃一驚。
  「可惜流行難免會消退呢。到了現在,客人就只剩從國外來的妳一個而已。」
  「……我想也是。」
  「妳覺得要怎麼做才能讓人回來搭這個列車呢?果然還是需要點新的刺激嗎?」
  「要不要乾脆除去所有的刺激?」
  「這麼一來這個列車就會失去存在意義了呀。」
  「…………」
  「所以說,妳有什麼好方法嗎?」
  「沒有耶。」
  「這個回答聽起來很無所謂呢。」
  「也是,我是真的無所謂。」
  「別這麼說嘛,我想要新的點子。這樣下去這個列車一定會被撤走。」
  「點子嗎……」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主意。
  「妳有沒有什麼想法?搭乘這個列車的感想也沒關係。」
  「……啊,感想的話我有。」
  「是什麼?」
  該回答什麼我早已心裡有數。
  我將視線從平凡無奇而索然無味的景色轉到露出膚淺微笑的魔女身上——接著,斬釘截鐵地回答。
  這是我老實而直接的感想。
  我說:
  「很不愉快。」
  但是她卻沒有露出特別在意的模樣,只說了句「原來如此……很不愉快嗎?」便陷入沉思。

  ○

  隔天開始下起豪雨。
  我遲遲無法離開,只好暫時在旅館中生活。哎呦喂呀,雖然說是便宜旅館,想在這裡生活也不是辦不到呢。
  只不過無所事事地在潮溼空氣中消磨的日子比想像中還要枯燥乏味,甚至讓我擔心自己會不會發霉。
  結果……
  一連等了好幾天雨勢都沒有停止的跡象,我終於決定在雨中離開這個國家。

  在不停落下、我最討厭的雨中,我撐著傘走在通往國境大門的路上。突然,有列車緩緩從我身旁經過。
  速度只比我的步調稍快一點的列車在我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
  「唔唔唔?」
  接著,列車上的門打開,從中吐出一大群人時——
  「哎呀,這不是之前的魔女小姐嗎?妳好,今天天氣真好。」
  我遇到了那個發明家魔女。
  「這叫好天氣嗎?」
  「當然好啦。我的列車正在大展身手,這不叫好天氣叫什麼呢?」
  「看來我跟妳價值觀不合呢。」先不提這個。「不過生意看起來的確不錯呢,之前幾乎不搭的客人好像都回來了。」
  我瞄了一眼她背後這麼說。
  她的背後滿滿都是魔法師。從列車上下來的人、搭上列車的人,全部都是魔法師。
  她追隨我的視線,用力點了一下頭。
  「是呀!都多虧有魔女小姐,魔法師們都回來了!」
  「我嗎?」
  我究竟做了什麼?
  我雖然有向她抱怨,卻完全沒有受她道謝的道理。究竟怎麼了?
  我在傘下發出疑問,她便說:
  「妳說得沒錯,只要排除了讓人不愉快的東西,客人就一個接著一個回來了!」
  她邊說邊從我眼前退開。
  「妳看,我廢除了次等人(亞尼瑪)專用車廂,把車廂全變成魔法師專用車廂了!」
  說完她莞爾一笑。
  「…………」
  前方的車廂也都是魔法師。
  最前面車廂也好、其他的車廂也罷,全都被魔法師們占滿。
  「果然,讓次等人(亞尼瑪)跟我們一起搭列車實在是太超過了對吧?難怪會這麼不愉快。我一直沒有發現這個盲點。謝謝妳,魔女小姐。」
  「…………」
  「現在我的列車可是大獲好評喔。能搭著列車,指著走在雨中全身溼透的次等人(亞尼瑪)大笑,可以紆解每天累積的壓力。」
  「……這樣啊。」
  從列車上走下的魔法師們撐著傘在大街上散開。一跟衣衫襤褸用破布代替傘擋雨的人、或是低頭抱著行李奔跑的人擦身而過,魔法師們便指著他們訕笑,溶入街景之中。
  「魔女小姐也來吧?妳不想坐在列車裡觀賞那群可悲的動物嗎?」
  我搖了搖頭。
  「我沒有那麼惡劣的興趣。」
  「哎呀真可惜,看來我們興趣不合呢。」
  聽了這句話,我又搖了搖頭。
  我嘆了口氣,抬頭望向最討厭的雨,接著這麼說:
  「是價值觀不合。」
  跟這個國家,也跟妳。


  第二章 和平的武器運用法


  「咦?喔……你們希望我把長槍跟盾牌變成最強,是嗎……」
  「就是這樣!要不咱們會給東村那群傢伙殺光啊!」
  聚集在我面前屈膝跪地的男性村民們抬頭看著我露出拚命的表情。
  將小刀綁在木棒上的破長槍,以及無法替食物保溫的破鍋蓋,宛如垃圾般雜亂地在他們身旁堆積成一座小山。
  要我把這個變成最強?原來如此。
  「不是,這有點困難……」
  「求求妳幫幫忙!咱們聽說東村那群傢伙跟魔女要了最強的武器!這樣下去咱們會給殺光光的!」
  雖然聽不太懂,但是看來這個西村跟鄰近的東村相處得頗不融洽。而且,最近還發展成「喔?那麼就乾脆用武力解決啊?」的緊張情勢。
  只不過,用現成湊合的武器實在打不起來,無可奈何只好請魔女替他們提升武力。
  而我則是不巧在這時遇到了他們。
  這就是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嗯……不過,如果只是把武器變強,倒也不是不可能喔。」
  「不是變強!是變成最強!」
  聽了看似領袖的人這麼一吼,圍繞在四周的數十個男人們一同喘著大氣點頭。討厭,汗臭味好重。
  「把武器變成最強很簡單——可是有一個問題。」
  「啥問題?」
  「你們付得起嗎?我不是不能變給你們,可是很貴喔?」
  「去對面的魔女可是免費幫他們變啊!那麼咱們也——」
  「還是要當作沒這回事呢?」
  「…………」
  「怎麼辦?」
  「……具、具體來說要多少錢?」
  「…………」
  我陷入沉默豎起一隻食指。
  「什麼!居然只要一枚銅幣就好!實在是有夠便宜啊!」
  「強化武器酌收一枚金幣。」
  「一枚金幣就願意幫咱們全部做好嗎!還是有夠便宜啊!」
  「一件武器一枚金幣。」
  「一點都不便宜……」
  「我不是說過很貴了嗎……」
  從那堆垃圾山估算,光是強化武器大概就能進帳八十枚金幣吧……哎呀,垃圾山突然變成寶山了呢。嗯呵呵。
  然而,不出所料,既然是只湊得出這種武裝的村落,在經濟上想必也很不充裕。我看見絕望在我周圍雙膝跪地的男人間擴散。
  「求、求求妳算咱們便宜一點,魔女大人……」
  「哎呀~這已經是最便宜了耶。」
  「……對、對了!既然如此,請讓咱們事後付款!魔女大人把咱們的武器變成最強,咱們再去東村搶錢給妳怎樣!」
  「啊,抱歉。強化武器時不接受事後付款。」
  「……為啥?」
  「會影響我的工作意願。」
  「可是,咱們又沒錢,先付實在是……」苦惱了一陣,看似領袖的人說:「不能用東西代替嗎?」
  「要看是什麼東西呢。」
  「真的假的!水啦你們幾個!把那個拿來!」
  嘿!一聲精神抖擻的回答,看似小弟的人們就這樣在我眼前解散。
  接著,他們拿了那個回來。
  一群人在等著的我面前恭恭敬敬地擺好大量的蔬菜,數量多到我一個人拿不完。有這麼多蔬菜,光吃這些似乎能活上一個月。
  「這是村裡種的各種蔬菜!請妳笑納!」
  「……不是,你就算拿這麼多菜給我,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只能想見在路途上放到壞掉的未來。
  「請妳笑納!」
  「…………」我嘆了口氣。「還是當作沒這回事吧。既然你們付不出錢,又只拿得出這點東西,我也沒有義務替你們強化武器。」
  「——請您稍等,魔女大人。」
  在我一口回絕的同時,看似領袖的人的太太從旁插嘴道。
  她以冰冷的眼神望向因絕望而消沉的男人們說:
  「我們為了魔女大人特別準備了宴席,能請您代為這次的酬勞收下嗎?」
  「喔?」
  「什麼時候……!真不愧是俺老婆!」看似領袖的人得意地說。
  「…………」她狠瞪他一眼,隨後對我微笑。「您意下如何呢,魔女大人?」
  我回說:
  「要看是什麼菜色呢。」

  總之先去看看狀況也好。我抱著這種想法在太太的帶領下來到了村子裡的集會場。那是棟外觀相當破舊而簡陋的建築,甚至令人懷疑裡面安不安全。
  但是太太不放過我,「來吧請進。」她如此說著,半強迫地把我拖進屋內。
  「…………」
  而說到裡面究竟如何——
  裡頭擺出了相當豐盛的宴席。新鮮現採的蔬菜水果陳列在桌上,香噴噴的氣味充滿整棟建築。現在好像還在準備,許多太太們匆忙地在會場中來回走動。
  為了讓破舊的建築看起來像樣一點,室內的牆壁藏在布幔之後。布幔恐怕是各個太太從自己家裡帶來的窗簾,花紋與布料參差不齊,不遺餘力的努力令人為之動容。
  但是,只有一個缺點。
  由於鍋子上沒有鍋蓋,動作不快點的話,難得烹調的料理就要冷掉了。甚至有些菜餚在我抵達之前就涼了。怎麼會這樣?
  正因如此,事態刻不容緩。
  「我立刻為你們強化武器吧。」
  回到男人們身邊的我立即動工。
  我拋下歡欣鼓舞的村民們,取出魔杖朝破爛武器堆成的垃圾山使出魔法。
  效果立即顯現。一閃一閃的柔和光芒包圍武器,改變武器的形狀。
  在光芒完全消失時,破舊的武器獲得了嶄新的面貌。
  「這……這是!太猛啦魔女大人!」
  煥然一新的武器使眾男人們感動不已。
  綁上小刀的棍子變為槍尖如冰一般美麗的長槍。平凡無奇的鍋蓋則是進化為外表看似能將敵人擊潰的凶惡盾牌。
  沒錯。
  垃圾山變成了寶山,會這麼感動也在所難免。
  「順帶一提,親手拿過就會知道,武器比外表看起來還輕還堅固。但是有一個缺點——」
  「讚啦這樣咱們就贏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他們根本沒在聽。
  「那個——」
  「大夥兒!咱們馬上就去給東村的那群傢伙好看!跟俺一起上!」
  接著他們拿起武器——
  「那個……」
  「武器趕快拿好!不要白費了魔女大人的好意!」
  站到村子口——
  「…………」
  「魔女大人!感謝妳!咱們一定會贏!」
  跟我行了一禮後,朝東村急奔而去。
  「…………」
  我一個人被拋在原地。
  這個進展出乎意料之外。
  「嗯……」
  都拿了最強的長槍和盾牌,真希望他們的行動能更謹慎一點。
  這樣下去他們很有可能會用錯方法。該不該去阻止他們?
  真傷腦筋。
  「魔女大人,會場準備好囉。」
  「啊,我現在就去。」
  還是算了吧。
  接下來就算不理他們,應該也會如意料之中發展吧。

  ○

  「魔女大人,這次真的十分謝謝您。這下村子就和平了。」
  「哪裡哪裡,我又沒做什麼。」
  我邊將料理舀上盤子邊搖頭。真要說我做了什麼,其實只不過是對武器動點手腳而已。
  這點小事不足掛齒。
  「那麼,這是謝禮。」
  說完,看似領袖的人的太太將一包東西遞給我。
  「謝謝。」
  「裡面裝了十枚金幣,一併包含了的費用。」
  瞄了裡頭一眼,裡面確實裝著十枚金光閃閃的硬幣。嗯呵呵。
  我脫下三角帽,行了一禮。
  「謝謝妳們。」
  「該道謝的是我們才對。這下兩個村子就終於能回歸和平了。」
  「就是說呢。」
  「來,請您享用吧。」
  「也是——畢竟時間不多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先跟他們解釋清楚再來這裡的說。
  不過,算了吧。
  我拿起刀叉,優雅地開動。

  在那之後過了一會兒,村民們才回到村子裡——碰巧是我離開村子的集會場,乘上掃帚的時候。
  男人們帶著和離開村裡時明顯不同的表情歸來。
  一群人手上不見長槍盾牌,還以多了快一倍的人數,抬頭望向坐在掃帚上搖晃雙腳的我大罵:
  「魔女大人,這是怎麼一回事!」「長槍跟盾牌都只用一次就壞了啊!」「開什麼玩笑!這是詐欺!」「把錢還來!」「把我們的小刀鍋蓋還來!」「還有棍子也還來!」「怎麼會這樣!解釋清楚啊!」
  哎呀哎呀。
  「我依照你們的要求,給了你們最強的武器。你們還有什麼不滿嗎?」
  「何止不滿!一打起來咱們才發現,東村的傢伙用的武器跟咱們一樣啊!」這個村子的領袖大叫。
  「妳騙了咱們嗎,魔女大人!看起來這麼漂亮結果根本不堪用啊!長槍跟盾牌相撞的時候兩邊都碎掉了啊!」
  哎呀,真糟糕。
  「哎呀~越堅固的東西就越脆弱呀,寶石不也是這樣嗎?」我這麼說:「而且,最強的長槍跟最強的盾牌相撞,當然兩邊都會碎掉。因為兩邊都是最強呀。」
  我胡謅一番,這個村子的領袖就說:
  「可是魔女大人,妳根本沒說武器這麼脆弱啊!」
  「我有,只不過是你們等不及我解釋,自己跑掉了而已。」
  我原本想跟兩個村子解釋武器很脆弱之後再引導兩邊決戰,但是他們匆忙離開,再加上我得趁熱品嘗料理,就變成了這樣。這樣是誰該負責?
  「話說魔女大人,給東村最強武器的魔女就是妳吧!」
  「奇怪?我難道沒說嗎?」
  的確,我前些日子也在和這裡對立的東村,以相同的手法將他們原本是垃圾的武器變成最強。
  不過,這件事就先擺一邊。
  「我現在完美達成了你們委託於我的工作,也確實收下了酬勞,所以我要走了。」
  我緩緩騎著掃帚向前。
  從下方傳來的謾罵越來越大聲,甚至有人朝我丟石頭。當然沒有打中。
  「那麼再見了~」
  實際上——
  我接受的根本不是什麼「把武器變成最強」這種危險的工作。不如說,這只不過是原本接受的工作中的步驟之一。
  實話實說,我接受的委託是「除去兩個村子裡處不好的男人們手中的武器」。
  如是,我就用魔法拿走了他們的武器。
  由於獲得了共通的敵人,兩個村子的關係應該會比過去更好才對,真是一石二鳥呢。不過代價就是他們失去了金錢、小刀與鍋蓋。
  但只要將這些視為以和平的方式終結紛爭的代價,就應該相當划算才對。
  漸漸遠去的人群仍舊不停高聲抱怨。
  而在他們後頭,我隱約看見兩個村子的委託人在集會場旁向我揮手。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6 14:07 编辑


  第三章 誰在追捕脫逃的公主


  秋天的森林落葉紛飛。染成鮮紅的葉片輕柔緩慢地翩翩飛舞、落下,染紅某條連繫國與國之間的道路。
  一個少女走在宛如鋪了紅色絨毯的路上。
  她穿著黑色長袍、頭戴黑色三角帽、胸口別著象徵星辰的胸針。由於季節寒冷,她纖細的腳上穿著黑色的褲襪。
  裝扮怎麼看都像是魔女的她是魔女,也是旅人。
  「……呼。」
  她停下腳步,仰望天空。眼前是一片清澈的藍天。
  眼神略帶憂愁茫然止步的她,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位美少女。這裡若是有人經過,甚至會被她美到當場昏厥的地步。無論對方是男是女,恐怕都會淪為她的俘虜吧。這就是無差別恐怖攻擊嗎?
  具有這等致命美貌的她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
  啊,開玩笑的喔。

  ○

  平常在國與國之間移動時,我會跟魔女一樣騎乘掃帚飛翔,但是今天我並沒有這麼做。
  這條道路景觀如此優美,在掃帚上走馬看花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另一方面是因為天氣太冷,所以不想騎著吹風。
  「…………」
  而且,上回造訪的國家——我記得叫做水車之都。從那裡前往下一個國家,只要走這條路立刻就能抵達。
  應該就快看到下一個國家的身影了吧。
  我記得,下一個國家是——
  「……哎呀?」
  我的思考在此中斷。接著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甚至當場駐足。
  有人影從這條道路的另一頭接近。
  是個騎在馬上的男人。他讓馬悠悠漫步,在路的正中間從容不迫地前進。
  男子查覺到我的視線,對我微笑。他是個金髮碧眼,身穿昂貴服飾,外表善良的青年。
  他如果只是個長相帥氣的平凡男子,我也不必刻意停下思考與腳步盯著他看。頂多只會把他當作風景中的一幕,與他點頭行禮後便擦身而過。
  「嗨,妳好。今天天氣真好——這樣打招呼好像有點無聊呢。」
  但是在我面前停下馬的他,怎麼看都是那個人。
  與其說是那個人,顯然就是——
  「王子殿下?」
  他本人。
  王子臉上掛著沉穩的微笑點頭道:「哎呀,妳認識我嗎?」
  「我在水車之都見過您胸口的徽章。」
  「原來是這樣——嗯,妳說得沒錯,我就是水車之都的王子,名字叫做羅伯特。初次見面,魔女大人。」
  他放開一隻握住韁繩的手,朝我伸來。
  是在說「來握手」吧,原來如此。
  我握住他的手,說了聲「您好」後,又放開他的手。
  「不過,會在這裡相遇,代表妳正從水車之都前往風車之都對不對?」
  「是啊,沒錯。」我頷首回應。
  這條路是連接國與國的唯一一條道路,也是連接我前天滯留的水車之都,以及接下來即將前往的風車之都兩國的貿易要道。
  「我的國家還好玩嗎?」
  「有很多水車。」
  「…………」
  「…………」
  「……咦?難道就這樣?」
  「是的,嗯。」
  畢竟沒發生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
  「是、是嗎……只有這樣啊……」
  我假裝沒看到他失落的模樣,這麼問:「話說回來,羅伯特王子。您會跟我擦身而過,代表王子殿下正從風車之都返回水車之都嗎?」
  「咦?啊啊……不,有點不一樣。」
  「?那麼是?」
  「我在找我的未婚妻。」
  原來如此。
  「我是旅人,所以沒辦法結婚喔。」
  「妳在說什麼啊……」羅伯特王子顯然十分傻眼。「我的未婚妻不見了。」
  「不見了……是嗎?」
  不是逃跑了嗎?
  羅伯特王子點頭說:
  「其實我預定即將結婚,不過對方是風車之都的公主,所以為了在水車之都舉辦婚禮,必須將她接回國內。」
  「原來如此。」
  對方是鄰國的公主啊,真了不起。
  「話雖如此,對面似乎有人不贊成我們的婚姻。我今天早上抵達風車之都時,她正在被迫跟別人舉行婚禮。」
  「…………」
  他皺起端正的臉龐,說:「那時她哭了。跟不情願的人結婚,她想必十分痛苦吧。所以我拋棄了身為王子的立場,硬是將她帶走。」
  「是喔……」
  真是浪漫非凡的進展。
  「離開風車之都時,我將她放在馬拉的貨車上,奔向水車之都。」
  「貨車。」
  當她是貨物嗎?
  「但是我在半路回頭一看,她卻不見了。一起離開風車之都時,她明明在貨斗上吃著可頌麵包的說。」
  「難道不是掉下來了嗎?」
  「是啊……所以我現在正在找她。」
  「原來如此。」
  是被擄走了、還是發生意外、又或者是逃跑了。會是哪個呢?聽王子的說法,很有可能是因為意外,一不小心拋下了公主坐的貨車。
  但現階段還很難說。
  「風車之都的公主——她是個有著捲捲的金髮,以及熊熊燃燒紅色雙眼的美女……妳有看到她嗎?」
  「我從水車之都一路走來這裡,可是王子殿下是我第一個遇到的人。」
  我實話實說。
  他寂寞地微微皺眉。
  「……是嗎。」
  接著這麼說。
  不過,我總有種背後暗藏玄機的預感。與鄰國公主結婚的背後一定有什麼內幕。
  比如說,是為了聯繫兩國的政治聯姻之類的。
  「您跟公主是在哪裡認識的呢?」
  我刻意兜了個圈子問。
  「嗯?戰爭結束十週年的紀念派對上,我對她一見鍾情。」
  「喔喔,戰爭結束啊。這樣啊這樣啊,水車之都跟風車之都間曾有過戰爭嗎?原來如此。」
  果然是政治聯姻嗎?
  「不過那已經是超過十年之前的事了。風車與水車對彼此相鄰卻相似的存在看不順眼,最後演變成了戰爭。」
  「明明彼此相似嗎?」
  「『正是因為相似』才對。身旁一直有個跟自己很像的人很不舒服吧?以此為起因,兩國常為一點小事衝突,最後演變成戰爭……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戰爭時代戰火最烈的地方,一時還曾因士兵的鮮血染紅,取做『鮮血商路』這個名字。」
  「……這種命名品味真差。」
  我不經意地向下一看,看到染成鮮紅色的商路。
  只不過將路染紅的不是血,而是飄落的紅葉。
  那是鮮明而豔麗的紅。
  「雖然在彼此互相承認之前花了不少時間,但是和平終於到來。我一旦跟她結婚,兩國的友好關係一定會更加深厚。」
  「公主殿下也願意接受嗎?」
  「當然,否則不會訂下婚約。」
  「……嗯。」
  原來是這樣。
  我原本以為是羅伯特王子逼婚,迫使不願結婚的公主殿下逃跑——看似並非如此。
  我點頭說:
  「我如果在哪遇到了她,會再通知您。」
  說完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啊,有勞妳了。那時還請妳跟她說前往水車之都,我們還得舉辦婚禮——」然後羅伯特王子說:「對了對了,順帶一題,妳如果幫我找到她,我就給妳十枚金幣作為答謝吧。」
  什麼?
  「原來如此,我會全力而為。」
  「麻煩妳了。」
  「好的,包在我身上。」
  我不是被金錢蒙蔽了雙眼,純粹只是想幫助王子而已。不,我說真的。
  …………
  不過有錢人就是這麼會差遣人呢。畢竟有財力這最強的武器,基本上什麼都做得到嘛。
  我看著王子優雅離去的背影,在心裡這麼想。

  ○

  跟羅伯特王子道別後走了一會兒,我又在前方看到了別的人影。
  盯著對方看好像很沒禮貌,所以我只好側眼偷瞄了那個人好幾眼。
  「…………」
  那是個漂亮的女性。
  但是毫無疑問,她不是風車之都的公主殿下——長相實在相差太多了。
  她的長直髮有如火焰般鮮紅,身上的服裝也和公主殿下會穿的禮服不同,而是帶給人凶狠印象的紅色盔甲,更恐怖的是她的腰際還繫著長劍。
  在染成一片鮮紅的道路上,身穿紅色盔甲的紅髮女性。
  這麼一個人從我身旁經過。
  嗯……好可怕。
  「喂。」
  ……突然。
  銳利的嗓音從我的背後刺來。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問了聲:「……什麼事?」
  「妳剛才在看我對吧?有事嗎?」
  「沒有,沒事——我只不過是有點好奇而已。」
  「好奇?好奇什麼?」
  我微微將視線轉向下方,看向她的盔甲。「看到穿著這麼危險的人若無其事地走在路上,難道不該好奇嗎?」
  「別好奇就好。」
  「這不算回答喔。」
  「…………」
  「……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明知故問。
  答案十分明顯。
  她從風車之都的方向走來,又身穿盔甲,代表她應該不是流浪中的旅人。
  而從她穿著盔甲這點看來,可以想到她站在守護什麼的立場。
  換言之——
  「其實,我國的公主失蹤了。」
  我就知道是這樣。
  「失蹤嗎?哎呀呀真糟糕。」
  「妳有看到她嗎?她是個有著捲捲金髮的美女。」
  「完全沒看到。」
  我沒看到這種女生呢……但似乎鬧得很大。
  這下到了風車之都或許無法好好安頓,甚至有可能舉國上下都已陷入恐慌。
  「……是嗎。」她皺起眉頭開口說:
  「妳如果見到公主,麻煩幫我帶她去風車之都。」
  哎呀?跟羅伯特王子相反方向呢。
  …………
  我用力點頭說:「好的,當然我正有此意——話說,請問大名?」
  「羅莎米亞。」
  「那麼如果找到她,我就帶她去找羅莎米亞小姐。」
  「拜託了。」
  「好的。」
  我不敢保證就是了。

  ○

  肚子餓了。
  已經中午了嗎?
  「…………」
  我肚子餓的時候,不知怎地嗅覺會變得特別靈敏。即便是在寒冷刺骨空氣中,裡頭只要混雜著食物的香氣,我也能立刻察覺。
  像「啊啊,這裡有很美味的味道喔」這樣。
  「…………」
  就是這樣,我聞到不知從哪飄來的食物香味,在路上停下腳步。
  有香味,非常好吃的香味。
  這究竟是什麼——啊,是麵包。是麵包的香味。這裡飄著些許麵包特有的微甜濃郁香氣。
  「前後都沒有人影……所以說——」
  我聞香離開幹道,走進森林裡。這裡絕對有麵包不會錯。
  每走一步,腳下的草就發出沙沙的聲響,味道也越來越濃厚。
  接著——
  「嗯唔……!」
  樹林中的某棵樹下。
  有個坐在地上、銜著可頌麵包、一臉訝異看著我的女性。
  她的大腿上放著裝有大量可頌麵包的籃子,身穿昂貴的白色結婚禮服,金色的頭髮有如波浪,紅色的雙眼瞪著我一動也不動。
  ……看樣子。
  聞香而來的我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您是公主殿下吧。風車之都的。」
  「…………!」
  她的肩膀一抖,匆匆忙忙吃下手中的可頌麵包。
  比起回話麵包比較重要嗎?這樣啊。
  她咀嚼了一陣終於把可頌麵包吞進肚裡,瞪著我瞧。
  「妳是什麼人?在問別人姓名之前,應該先自己報上名來,真沒禮貌。」
  我可不記得自己問過她的名字,只不過是確認她的身分而已。
  「……灰之魔女,伊蕾娜。我是個旅人。」
  「是嗎,伊蕾娜……真是個好名字。我是雪克莉。如妳所說,我是風車之都的公主。」
  「堂堂一國公主在這裡做什麼?」
  「妳看不出來嗎?我在吃午餐。」
  「話說那個可頌麵包可以分我一個嗎?」
  「啊,請便。」
  「謝謝。」

  我躲在樹蔭下,一面在雪克莉公主身旁啃著可頌麵包,一面詢問她所身處的狀況。
  我暫且沒告訴她我遇到了她的未婚夫羅伯特王子。我還沒捨棄政治聯姻這個可能。雖然我不是懷疑王子,但為了得知兩人的真意,我判斷這是最好的選擇。
  首先,我從簡單的問題開始問起。
  「您不回國嗎?」
  「有可怕的壞人在追我,想回去也回不去。」
  「……可怕的壞人嗎?」
  「是的,是想破壞我幸福的可怕壞人。」
  哼嗯。
  這跟羅伯特王子說的話一致呢——換言之……
  「難道說,是想逼妳結婚的人嗎?」
  「沒錯,就是那個人……妳知道他嗎?」
  「是的,算是——我或多或少聽過傳聞。」
  「……妳是聽誰說的?」
  我感覺到雪克莉公主微微繃緊身體。
  她想跟鄰國的王子結婚,但故鄉內若是有人——借用她自己的話形容,便是想破壞她幸福的可怕壞人——想要阻撓,她勢必會更有戒心。
  故鄉內有人,這麼說也代表敵人可能不只一個。
  哎呀糟糕。
  還是訂正一下好了。「請別擔心,我是從您的情人口中聽說的。」
  「哎呀,那我就放心了。」
  她鬆了口氣輕撫胸口,又咬了一口可頌麵包。見此,我自己也啃了一口。
  那麼就再問一個問題吧。
  「那麼,您不回到情人身邊嗎?」
  「可怕的壞人有可能在附近閒晃呀?所以我要待在這裡等。」
  「邊吃可頌邊等?」
  「是呀。」
  「可是味道會被發現喔?」
  「能憑可頌的香味追到這裡的怪物,據我所知恐怕只有妳一個。」
  「哪有這種事。」真沒禮貌。
  「那妳聞聞看,有哪麼香嗎?」
  邊說,雪克莉公主邊把吃到一半的可頌麵包送到我鼻子前。
  我一口吃了下去。
  「真好吃。」
  「……為什麼要吃我的?」
  「隔壁的草看起來比較綠。」
  「草應該都一樣才對呀。」
  「那就更是如此了呢。」
  一如相似的鄰國容易引發紛爭。
  我吃下手中剩下的可頌麵包,接著站起身。
  「好了,玩笑開到這裡,我們走吧。」
  雪克莉公主抬頭看我,問了一聲「……去哪?」對我投以充滿不安的眼神。
  「妳沒有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我要在這裡等我的情人。我才不想遇到可怕的人。」
  「可是,一直待在這裡也有可能會被可怕的壞人發現喔?」
  「…………」
  我對陷入沉默的她說:
  「您的情人要我找到您後帶您過去,公主殿下。」我朝她伸手,「這是請我吃可頌麵包的回禮。就讓我來擔任您的護衛吧。」

  ○

  羅伯特王子與羅莎米亞小姐。
  這兩個人的共通點在於,兩人都在尋找現在走在我身旁的她——雪克莉公主。
  雖然這只是我獨斷的推測,但這兩人其中一個,應該和雪克莉公主口中的「可怕的懷人」有關。
  因此,這兩個人所說的國家才會不同。
  也就是只要選錯,我就會把雪克莉公主交到壞人手中。
  究竟該相信誰——只要能跟雪克莉公主開誠布公地溝通,答案一定會自然而然地浮現。
  「……奇怪?這個方向不是水車之都嗎?」
  「是的,您的情人在那邊等您。」
  思考到最後——
  我朝羅伯特王子所在的方向前進。
  若要相信其中一方,我選擇羅伯特王子。
  羅莎米亞小姐聽了誰的指示尋找雪克莉公主至今未明。而且,命令她的人也有可能是要逼婚雪克莉公主的可怕壞人。
  既然要在兩人中選擇其一,選擇羅伯特王子還比較恰當。即便對方是曾經發起戰爭的鄰國王子——不,再怎麼說戰爭早在十年前就結束了,現在也有一定的貿易往來,並不是非得將這點納入考量。
  我轉向雪克莉公主說:
  「不過,在太陽下山前應該會到。在那之前就請公主當作散步隨我來吧。」
  「好的……」雪克莉公主的臉掩上一抹憂愁。「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是指?」
  「為什麼我的情人在水車之都等我呢?」
  妳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破壞妳幸福的可怕壞人可能埋伏在風車之都,難道不是這樣嗎?」
  而且,他是水車之都的王子,在自己的國家等待應該十分自然。
  雪克莉公主垂下頭。
  「好不容易就要舉辦婚禮了說……這麼一來在正式結婚之前還得等上一陣子了呢。」
  接著她這麼抱怨道。
  「關於這件事不必擔心。聽說當初原本就預定在水車之都舉行喔。」
  「……?舉行什麼?」
  「什麼,舉行婚禮呀。」我對將頭偏向一旁的雪克莉公主說:「您不是打從一開始就預定在水車之都結婚嗎?」
  就在我說到這裡時——
  雪克莉公主的腳步停了下來。
  「妳在說什麼?」
  她對我投以懷疑的眼神。
  我感到一股異樣感——某種出現很大出入的異樣感。
  先暫時回歸原點好了。
  「您的情人是羅伯特王子對吧?」
  然而——
  「不是。」
  雪克莉公主搖頭。
  接著,她如此宣言:
  「那個人是破壞我幸福的可怕壞人。」

  ○

  這句話使早已朝莫名其妙方向發展的狀況朝更詭異方向扭曲。我還來不及做出回應,就發生了某件事。
  不,與其說是「發生」,應該說是「飛來」才對。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某個男人從我們面前水車之都的方向飛來。
  金頭髮、藍眼睛、發出粗獷叫聲從我們身旁宛如一陣風飛過的他,終於在我們走來的路上翻倒,揚起飛散的紅色樹葉緩緩靜止。
  這一幕宛如他的身體被地面刨下血液四濺。
  「他沒事吧?」
  「……剛才的男人就是破壞我幸福的可怕壞人。」
  雪克莉公主緊握我的長袍袖子這麼說。
  我覺得遭到破壞的應該是他的肉體才對。
  「但是,究竟是誰……?」
  他總不可能是看到雪克莉公主,從水車之都自己飛來的吧?
  他會飛來,就代表有個把他打飛的人才對。
  難道是被自己的馬踢了嗎?
  我轉向他飛來的方向——水車之都的方向。
  「……唔哇。」
  然後,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如同字面上的鬼神佇立在眼前。
  「羅莎米亞……!」
  身旁的雪克莉公主呢喃道。
  緩步從水車之都的方向走來的,正是風車之都的騎士——羅莎米亞。她怒髮衝冠,全身上下殺氣外漏,甚至給人一股一被她碰到,脖子就會應聲折斷的魄力。
  不只如此,她還抱著一根樹幹,使威壓感倍增。不小心靠近頭可能會被砸爛。
  「羅莎米亞!是羅莎米亞對不對!啊啊,太好了——」
  「咦?啊,等一下,雪克莉公主!」
  我已經搞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了。
  雪克莉公主朝明顯醞釀出殺人凶手氣息的羅莎米亞直奔而去,絲毫不把我的制止放在眼裡。
  她的模樣如同與情人重逢的少女。
  …………
  ……嗯嗯?
  我有股不祥的預感——可是,不對不對,怎麼可能?
  「公主殿下!」
  故事拋下腦袋還來不及處裡的我繼續進展。羅莎米亞小姐為了迎接朝她撲去的雪克莉公主張開雙臂。
  你問我她手上的樹幹怎麼了?
  丟掉了。毫不猶豫地丟了。
  「公主殿下!」「羅莎米亞!」
  兩人熱情無比地相擁。
  「咕噗!」
  隨著我的背後傳來某樣東西被壓扁的聲音,我似乎聽見某人的呻吟,但是我害怕到不敢回頭。
  「啊啊,公主殿下……!太好了,太好了……」「羅莎米亞……!我好害怕……」
  …………
  太莫名其妙了,真是的。
  甚至讓人想放棄思考。

  ○

  為了以防萬一,我從雪克莉公主和羅莎米亞小姐兩人口中確認這次事件的來龍去脈。
  要大略整理兩人不明不白的話,感覺就像這樣:

  首先,前提是——
  風車之都的公主雪克莉跟她的貼身騎士羅莎米亞小姐是一對情侶。兩人都是女性,但卻是情侶。
  不過,戀愛有各種形式,這部分就暫且如此吧。
  總而言之,彼此相戀的兩人,感情已經火熱到無人能夠介入的地步。
  可是,光是一國公主與貼身騎士結婚便足以引起某些人反感,得知兩人又是同性,風車之都的國王——身為雪克莉公主父親的臉色便十分難看。
  畢竟女兒若是同性戀就生不出小孩。
  因此國王下定決心,硬是替女兒訂下婚約。對方是鄰國水車之都的王子——羅伯特。
  羅伯特王子與雪克莉公主的婚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決定,進而遭到兩人猛烈的反彈。
  「父王,我對男人才沒有興趣。」
  「國王陛下,我已經決定與公主殿下攜手共度一生了。」
  「羅莎米亞……」
  「公主殿下……」
  如此這般,兩人難為情地告訴了我在國王面前曬恩愛的事情。
  但是國王陛下卻不把兩人的意見放在眼裡,甚至還定下舉辦婚禮的具體日期。
  「——幾天後,羅伯特王子會來接妳。妳就去水車之都完婚吧。」
  國王陛下似乎是這麼說的。
  就我的推測,她跟羅伯特王子的婚約應該在很早之前就在幕後推動了。
  我心想:果不其然,這一定是政治聯姻。
  是否真是如此先擺一旁,跟羅伯特王子的婚禮使兩人慌了手腳。
  接著,她們得到了某個結論。
  「對了!我們只要在跟羅伯特王子舉辦婚禮前結婚就好了呀!」
  「真不愧是公主殿下!」
  就像這樣,兩人決定在小小的教堂偷偷完婚。
  婚禮準備相當順利,雪克莉王女終於能跟最愛的人結婚,於是喜極而泣。
  然而,他卻在這時現身。
  破壞公主幸福的可怕壞人——羅伯特王子大搖大擺地打開教堂的門,將公主擄走。
  接著,他把公主放到自己的馬拖著的貨車上(附可頌麵包),朝水車之都急奔而去。
  雪克莉公主的處理相當冷靜。
  她若無其事地解開連結馬與貨車的繩索,自行逃脫。
  接著,她就在森林裡慢慢啃著可頌麵包,等待最愛的情人前來拯救她。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不是,一點都不可喜可賀……

  ○

  「羅莎米亞~!」「公主殿下~!」「羅莎米亞……」「公主殿下……」「羅莎米亞……?」「公主殿下……?」「羅莎米亞!」「公主殿下!」
  有誰能想像這種對話持續了好幾分鐘有多麼痛苦?
  明明只是呼喚對方的名字,為什麼會這麼讓人難為情?害羞到令人不禁想閉起眼睛塞起耳朵當場蹲下的景色近在眼前。
  「欸,吻我?」「不可以,公主殿下,有人在看。」「我不管。」「可是……」「妳不愛我了嗎?」「不,我怎麼可能……」「那麼,拜託……」「公主殿下……」「羅莎米亞……」
  …………
  讓人看不下去。
  我一百八十度轉身。這麼做是為了逃離她們兩人間詭異的氣氛,絕對不是為了看他。
  「……嗨,剛才才見呢。」
  回過頭我看到他站在眼前。
  被羅莎米亞一把拋開的樹幹直接砸中的他站在我正後方露出和藹的笑容。
  他的衣服破破爛爛,頭還血流不止,但毫無疑問,就是他沒錯。
  「您是王子殿下吧。」以防萬一,我又問:「您還活著嗎?」
  「正是在下,我是水車之都的王子。而且不必懷疑,我還活著。」
  「原本以為被樹幹砸到的您受了重傷,結果您意外耐打得很呢。」
  「那點程度的攻擊連屁都不算。」
  「你究竟是什麼鬼……」
  「水車之都的王子。」
  不是,不是這樣……啊啊,還是算了吧。
  每句都要吐槽會沒完沒了。
  「話說回來,您看到這一幕做何感想?」
  盛大誤會一場的王子看著眼前熱烈相擁的兩人。
  「啊啊……感覺有點心跳加速……」
  「難道不是因為您的頭在噴血嗎?」
  「好像有什麼新的東西正在覺醒……」
  「哈哈,殿下果然傷得不輕呢。」
  「好了,玩笑就開到這裡。」
  「原來是玩笑嗎?」
  「……大概有一半是認真的吧?」
  「果然傷得不輕呢。」

  「不曉得會不會好?」
  「已經太遲了吧。」
  「…………」
  「所以,您說呢?」
  「啊啊——既然看到了這一幕,果然還是不得不承認呢。」
  「?您在說什麼?」
  羅伯特一如往常面帶微笑。
  「剛才呢,我被騎士小姐用樹幹痛毆的時候聽她說了不少。她說,我被風車之都的國王騙了,還有真正的情侶不是我跟公主,而是騎士小姐跟公主等等。」
  「是喔。」
  「我那時還無法相信,但是看到她們兩人就懂了。看來,我只不過是被當成猴子耍了呢。」
  「…………」
  的確,您說得對——我不能這麼說,只好保持沉默。
  「女生跟女生……真讚……」
  一國王子在我身邊脫口說出詭異的話,我也假裝沒有聽到貫徹沉默。
  旁觀了一會兒羅莎米亞小姐與雪克莉公主莫名其妙的對話,羅伯特王子終於一本正經地開口說:「我還是放棄跟她結婚吧。」
  「是嗎,那還真是意外。」
  「——不過,有一部分是因為不得不放棄就是了。」
  「…………」
  畢竟她對羅莎米亞以外的人沒有興趣呢。
  「而且,有件事我不得不回國處理。」
  「喔?」
  「我想將同性戀愛合法化。」
  「啊,是嗎。」
  「反應很薄弱呢。」
  「我有點傻眼。」
  「……也是,現在感到反感的人一定還很多吧。不過,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像她們兩人一樣,跨越性別的障礙相愛。只要國家願意承認,往後國內一定會比現在更和諧。」
  原來如此。
  「……實際上呢?」
  「女生跟女生……真讚……」
  「…………」
  我一閉上嘴,對面兩人的嬉鬧聲便傳進耳中,如同只有那裡盛開一片花海。
  我將來若是不再旅行,決定要在某個國定居,應該也不會選擇位於這條路盡頭的國家吧。
  「啊,這麼說來……」
  我叫住邁開步伐的王子。
  他回過頭,和藹地微笑(但是滿臉是血)。「什麼事?」
  「…………」我朝他伸出一隻手。
  「?什麼?」看來他沒看懂我的意思,將頭側向一旁。
  所以我刻意擺出笑容對他說:
  「您欠我十枚金幣。」
  接著再補上一句——
  我依照與您的約定,找到公主了。

  ○

  在造訪某國的時候,我無意間聽到風車之都與水車之都的傳聞。
  在那之後,兩國都成為全面承認同性戀愛的國家,似乎使國家更進一步發展,又好像沒有。
  至少,兩國間的交流確實較過去更為頻繁。
  特別是風車之都的公主與同性結婚,使至今為止隱瞞自我的同志們更為活躍。
  水車之都則是為了鼓勵女性與女性結婚,由王子慎重發表了「女性與女性結婚可以拿到補助金喔!」的政策。
  結果就是偽造女性間婚姻的案例層出不窮,引發了不小的麻煩。
  就像這樣,只有水車以及只有風車的國家獲得了奇特的特色。
  造訪兩國的旅人好像變多了。
  只不過人口似乎有減少的傾向。
  不知道為什麼呢?


  第四章 目擊情報


  嗯……
  我究竟是什麼時候遇到那個男人,又是在哪遇到的呢?
  想不起來。
  很不確定。
  我遇見那個人的地方並沒有什麼特別,情況也十分偶然。不,我沒有直接與他交談,因此應該說是擦身而過吧。

  我記得位置是在連接某個國家與另一個國家的道路上。我不記得是怎樣的地方,只記得是在路上而已。
  啊,可是我是從這扇門進入這個國家的,所以我想看到他時,一定是在由門另一頭一直延伸出去的路上。
  仔細想想,他好像真的走在那條路上。
  時間是……我想想,應該是傍晚。不對,又好像是早上……?啊,應該是早上才對。
  我今天中午抵達這個國家,然後那個男人和正在前來這個國家的我擦身而過,所以應該是早上才對。
  如何呀?我的推理厲害吧?咦,無所謂?啊,是喔……
  ……?是的,的確。沒錯,那個男人確實在路上和我擦身而過,你怎麼又確認一次呢?問我問題的不是你們嗎?
  我原本想悠閒地在這個國家觀光的說……
  你們所說擁有這個特徵的男人,確實正在前往那個國家——一個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普通國家。
  不過,偶而拜訪普通國家也不錯呢。沒有特別裝模作樣的感覺很棒,就真的是「純粹是個國家」的感覺。
  可是,這個國家不一樣吧?
  咦?那什麼表情。
  嗯嗯嗯。
  你真愛說笑。
  既然有穿著那麼奇怪的人,這裡怎麼可能會是個普通國家呢?一定是抱有什麼龐大祕密的國家對吧?真讓人興奮。
  咦?
  ……啊,這麼說來你們的穿著的確很普通呢。為什麼?
  只有那個男的有問題?是喔,這樣嗎……

  然後——
  眼前的軍人面帶苦澀的表情說:
  「我再確認一次……妳確實在國外的路上,遇到了具有這個特徵的男人對吧?」
  男人在我面前舉起一張畫像。畫上鮮明地描繪出和我擦身而過的男人異樣的穿著。他的穿著怪異到讓人想噴笑。那什麼穿著啊,不,我是說真的。
  究竟是怎樣的怪人才會穿成這樣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換做是我早就滿心羞恥而自盡了。這種穿著可是連到末代都很恥辱啊。
  然而,畫中最重要的臉卻被塗黑,看不出長相。
  即使盯著畫像,臉也沒有在腦中浮現,最後,我還是想不起那個男人的臉。
  交互看著我跟紙的軍人問:
  「……想得起來嗎?」
  「不行,想不起來。」接著我問軍人:「話說回來,這個男的究竟做了什麼?」
  「竊盜。他從這個國家每個富翁的金庫裡偷了錢。」
  「穿成這樣的人,是嗎?」
  「是啊。」
  「人不可貌相呢……」
  「與其說是貌相,應該說是穿著吧。」
  說得沒錯。
  接著軍人先生「呼」地嘆了口氣,將紙折成四分之一,收回口袋裡。
  看來訊問結束了。「謝謝妳,小姑娘。」軍人向我敬禮。
  我也模仿他的姿勢回答:
  「不會,這是應該的——話說回來,請問有幫助嗎?」
  聽了,他又回歸苦悶的表情。
  「唉……不知道。得知犯人去向的確可說是進展,但……」說到這裡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嗎?」
  我放下敬禮的手,他這麼說:
  「我們雖然收集了不少目擊情報,可惜就是沒有半個人記得犯人的臉。」
  「…………」喔喔,原來如此。「也就是,換句話說——」
  「是啊,大家都只記得犯人古怪的穿著。」


  第五章 引領流行的先驅者


  掃帚劃破秋天寂寥的空氣,地上附有白色鬆軟毛球的植物便不悅地搖頭晃腦。
  「……唉呦。」
  好險好險——為了不破壞棉花田,乘著掃帚的她稍微降低了速度。
  最大的特徵為灰色髮絲的少女是魔女,亦是旅人。她穿著黑色長袍,頭戴黑色三角帽,胸口別著星辰造型的胸針,一如往常地騎著掃帚悠遊自在地飛翔。
  那麼,如此盡情享受奢侈自由的魔女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
  我挺胸吸飽空氣,朝向棉花田另一頭的小國前進。
  殘留些許夏天氣息的暑氣,宛如眼底搖擺的棉花般柔和。

  ○

  哎呀,這個國家的模樣真是與眾不同。
  在抵達那個國家、漫步過一陣後,我做出無比高雅的反應。一旦發現了那點,我便無法不去在意。
  「…………」
  無論是左是右,我眼界所及全是公主與王子。
  四處都只有外表看似富豪的人。
  走在街上的盡是身穿美麗洋裝的公主,以及身穿豪華軍裝的王子。
  究竟為什麼?
  「那個……不好意思。」
  我攔了一位碰巧經過的王子,這麼問:「我是正在旅行的旅人,請問能占用一點時間嗎?」
  「咦?啊,我嗎?」
  看似相當懦弱的男性儘管一臉困惑,卻仍為我停下腳步。
  「沒錯,就是你。那個,這個國家現在正在舉辦什麼扮裝派對嗎?」
  「沒有啊?」
  「那麼為什麼每個人都扮成王公貴族的模樣呢?」
  「王公貴族嗎……我覺得很普通啊。」
  「原來如此。」
  換言之,如此華美的服飾在這個國家並不特別嗎?
  好像該多聽幾個人的意見呢。
  現在這位就先見好就收吧。
  「我了解了,謝謝你。那麼再見。」
  「啊,嗯。不用客氣。」
  我乾乾脆脆地跟事到如今仍在狀況外的假王子道別。

  來到城鎮中心,這裡也到處都是王公貴族。
  有正在購物的公主們,也有在咖啡廳談笑風生的王子與公主。王子與公主跟王子和公主。啊啊啊啊眼睛都要花了。
  我的視線無處可逃,抬頭一看,又看到畫了身穿貴族服飾人物的廣告看板,高高掛在宛如大教堂的建築物上。
  國家本身的風氣明明十分沉穩,住在這裡的人們卻分外刺眼,甚至讓人希望有戴在臉上能使視野變暗的方便眼鏡。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幫我做一副?
  就在此時——
  看著廣告的我,終於找到了關於這個國家會有這種樣貌的其中一個答案。
  「那個……不好意思。」
  「什麼?」
  這次我叫住某個從身旁經過、穿著宛如公主的人問:
  「我是正在旅行的旅人——難道說,這個國家正在流行這樣的衣服嗎?」
  那位女性臉上浮現訝異的表情說:
  「咦?是呀,沒錯。這是現在的流行喔。」
  「原來如此~」
  難怪會人人都穿一樣的衣服。
  對於聽了之後自顧自釋懷的我,宛如公主的她也自顧自理解似地點頭。
  「原本想說妳穿的衣服怎麼這麼奇怪,原來是從外地來的啊……呵呵!」
  她究竟理解了什麼?為什麼要用這種有點瞧不起人的態度笑我?
  「我的穿著很奇怪嗎?」
  「有一點奇怪呢。」
  「難道妳是第一次看見長袍嗎?」
  她搖搖頭說:「不是,可是這個國家的魔法師們是不穿長袍的,所以我說的是就這種意義上有點奇怪的意思。」
  「不穿長袍?」
  「是呀,他們也穿流行的衣服。」
  「…………」
  真沒魔法師的樣子……
  「不過,為了讓別人知道他們是魔法師,他們還是會戴三角帽就是了。」
  這樣穿又不好看……
  不過,經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在王公貴族穿著的人群中,的確混雜著頭戴三角帽的人。
  我看到造型很遜的魔法師。
  這種穿著果然超不搭……
  「你們很愛追逐流行呢……」
  「是呀,誰想穿老氣的衣服呢?而且,穿起來很好看吧?」
  「很刺眼。」
  「對吧?」
  我沒在誇獎她,她卻看似十分得意。
  「話說回來,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不知為何心花怒放的她用力點頭回應。正合我意。「這個國家的衣服流行是誰決定的呢?」
  「?這我不知道,不知不覺間就流行起來了喔。」
  「哈哈~」
  也就是說,這群人只不過是隨波逐流而已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謝謝妳,我上了一課。」
  「不會——啊,對了。旅人小姐,妳如果對最新的流行有興趣,去那家店就對囉。」
  說完,身穿華服彷彿公主的她親切地替我指出接下來該去的地方。
  那裡正是與我們的所在位置隔著大馬路遙遙相望的另一頭——
  掛滿各種廣告、猶如大教堂的巨大服飾店。

  ○

  「歡迎光臨……哎呀,您難道是旅人嗎?」
  一進到店裡,身穿樸素套裝的女性便出來迎接。她一定是店裡的店員。
  一瞬間決定我是旅人的事情,我就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是的,妳好。我剛才聽說這家店是這個國家裡生意最好的店。」
  「哎呀,就是這樣!也就是說,您是從別處來這裡尋找流行服飾的嗎?既然如此我們有推薦的商品——」
  一確定我是外地人,店員小姐的雙眼立刻燦然閃耀,淘淘不絕地開始講解。好刺眼好刺眼。
  話說回來,這家店有能讓視野變暗的眼鏡嗎?沒有嗎?是喔。
  「哎呀,旅人真是稀客。」
  在我任店員擺布參觀店內的時候,一個駝背的老婆婆突然拄著拐杖從店面後方出現。
  「哎呀,店長。」店員小姐驚呼。
  被喚作店長的老婆婆拄著拐杖來到我面前。
  「妳來找這個國家的衣服嗎?」
  她問。
  我搖頭否定:
  「不,完全不是。純粹只是好奇而已。」
  「是嗎。不過的確會讓人好奇呢……畢竟這個國家的服飾永遠走在時代的尖端呀。」
  「是呀。」
  「那麼,旅人小姐妳怎麼看這個國家的衣服?別看這樣,我們可是有餘力出口外銷喔?」
  「嗯,我覺得很厲害。實際上要完成這麼大量的衣服,沒有相當的技術與材料應該也辦不到才對。」
  「是嗎?」
  「嗯。」
  這裡具有充足的材料,使平民得以輕易買到王公貴族般的華美服飾,也具備相應的裁縫技術。光看這個國家的模樣,便不難理解這幾點。要是沒有和平閒暇到持有這種餘力,應該也沒辦法將服飾領域培養到這麼高的程度。
  對從國外而來的商人而言,這裡或許等同於取之不盡的寶箱呢。
  「這麼說來,旅人小姐是從哪來的呀?」
  「從很遙遠的地方來的。」
  「妳旅行了多久呀?」
  「還算是滿久的。」
  「是喔是喔……真了不起。」老婆婆以溫暖的眼神注視著我,接著問出「那麼,妳應該在各種國家,見識了各種衣服吧。」這一針見血的問題。
  我感到一絲不祥的預感。
  「……沒有,我並不是為了看各種服飾而旅行的,因此對這方面並不熟悉。」
  我以老婆婆察覺不到的程度向後退。
  這時我身旁的店員立刻繞到我背後,抓住我的肩膀。被逮到了。「不過旅人小姐,就算不熟悉,妳也親眼看過世上各種衣服了吧?真羨慕呀……」
  「…………」
  哎呀,情勢好像有點不妙?
  我完全失去退路,眼前的老嫗又緩緩拉近與我的距離。討厭好可怕。
  「請妳一定要跟我聊聊——妳到過的國家呢,旅人小姐。」
  嘻嘻嘻,老婆婆皺起滿是皺紋的臉,這麼笑道。

  接著,我被帶到了店面後方雜亂堆積著試作品的房間。
  「……我看看,也就是說這件衣服的設計大概是這種感覺嗎?」
  「呃……是。應該吧。」
  「原來是這樣呀——然後呢然後呢?東洋國家的衣服長什麼樣?幾年前有個來到我們國家的旅人留了一件東洋人的衣服……有了,這個這個。是這種感覺嗎?」
  「是,沒錯。我記得這種衣服好像叫做和服。」
  「這衣服料子用得不錯呢……這種豔麗的觸感,用棉實在難以重現呀。妳曉得是怎麼做的嗎?」
  「不曉得。」
  「哼——話說回來,妳去過鄰國嗎?」
  「去過了喔。」
  「流行什麼衣服,妳記得什麼能告訴我嗎?」
  「對不起,我不清楚。話說,根本沒有什麼流行,大家好像都只穿很普通的衣服——」
  「嘻嘻嘻!旅人小姐,妳說的話還真奇怪。這個世界上沒有普通的衣服喔?服飾的世界裡沒有普通這回事,只有因人而異的個性。」
  「難道不是你們的國家比較特別嗎……?」
  「嗯?」
  「是說,依照這種理論,這個國家的人們的個性不就——」
  「嗯嗯?」
  「對不起沒事。」
  「那麼,我這裡有幾件試作品……哪件比較好?」
  「正中間那件不錯。」
  「那是我現在穿的衣服。」
  「啊,妳問的是兩手中拿的衣服嗎?右邊比較好看。」
  「是嗎,是嗎。那麼接下來——」
  就像這樣,我陪她聊了很久、很久。
  由於我被迫挖出平時沒有特別留意的記憶,在這之後經歷了一番令人精疲力盡的折騰。頭都快爆炸了。

  在那之後,沒有發生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差不多該去下個國家了——我一面這麼想,一面仰望朝陽的時候,已經是造訪這個國家第五天的事了。
  我完刷牙、吃完早餐,並做好出發的準備。
  最後,我將房間鑰匙拿回櫃台歸還。在我離開前,負責顧店的老闆娘對我說:
  「哎呀,客人您的穿著還真時髦啊。真不愧是旅人。」
  聽到莫名其妙的話讓我感到十分訝異。
  昨天路上的人還嘲笑我的穿著很奇怪的說。

  ○

  走出旅館,我心中的疑惑霎時解除。
  沿著昨天的原路折返,我從旅館來到那間服飾店所在的大街上。而就在王公貴族的人群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與其說是我自己,不如說是和我穿著相同衣服的人們。
  抬頭一看,廣告看板也做出微妙的改變,上面改為寫著「接下來流行這個!」以及畫有和我相同穿著、外表與我相似的女性。
  …………
  「之前那位旅人小姐原來比我們還要前衛……唔!」有女性這麼說著,不知為何而懊悔。
  「好可愛喔……」還有男性盯著全新廣告看板看到出神。
  「這麼一說,這種衣服好像比較有機能性……!」以及這麼喊著往店裡衝的人們。
  「太棒了!我買到新販售的衣服了!」甚至有人身穿長袍,邊大叫邊衝出店外。
  除此之外不勝枚舉。
  刺眼絢爛的服裝變少的確值得高興,但是換成像我這樣的穿著就有點……讓人想遮住雙眼。
  話說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不明所以。
  「嘻嘻嘻!」
  回過神來,我發現那個老婆婆站在我身邊,以溫柔的雙眼眺望店內的盛況。
  「哎呀妳好,不必顧店嗎?」
  「不要緊不要緊,一連工作了好幾天。早上好歹讓我休息一下。」
  「哈哈,辛苦了。」慰勞的客套話到此為止,差不多開切入主題了。「所以說,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下一種流行顯然就是我的穿著的說。」
  「想太多了想太多。」
  她嘻嘻嘻地笑著打發了我的疑問。
  「…………」
  「真要說,大概是一半偶然、一半即興想到的吧。我打從一開始就想換成那種衣服——不過旅人小姐的衣服出乎意料地好呀。我就稍微參考了一下設計。」
  「……我能跟妳要使用衣服設計的費用嗎?」
  「那得證明設計衣服的人是妳呀……不過,隨便拿妳打廣告是我不對。作為補償,這個拿去。」
  語畢,老婆婆用手指彈了某樣金色的東西過來。閃閃發光扁平狀的物體落進我張開的掌心。
  是金幣。
  「能被畫成廣告是我的榮幸。」
  「對吧?」
  我慎重地把手中的金幣收回錢包裡,點頭說:
  「可是,真虧妳能在這幾天做好這麼多衣服呢。」
  「畢竟我們國家裡可是有不少魔法師呀。」
  「原來如此。」
  魔法師們以魔法大量製造服飾、隨心所欲操縱畫筆繪製廣告看版的畫面並不難想像。
  現在那些魔法師也全穿得跟我一樣呢……有點驚悚。
  「不過,還真奇怪呀。」
  眺望著店面周圍形成的喧囂,老婆婆這麼說。
  在溫柔的目光中隱約蘊含著一絲憂愁。
  「我明明想讓這個國家變成服飾文化最進步的國家,可是偏偏每次製造新的服飾販售時,卻都像是給綁上了沉重的枷鎖。分明應該是世上最新的流行,反而有種比哪兒都慢的感覺呀。」
  「…………」
  「不過,我早就知道究竟是哪兒出了錯,為什麼會這樣就是了。」
  衣服只要穿自己喜歡的就對了。像我,也是因為喜歡媽媽的舊衣服,所以才一直穿成這樣。
  老婆婆說得沒錯。如果衣服跟人一樣千變萬化,對衣服的品味也可說是種個性。即便一人的穿著遭到周圍取笑,那若是他的個性也無可厚非。
  而正是因為這個國家的人們每個都穿流行的衣服,才讓老婆婆憂心吧。
  這同時代表沒有任何能稱之為個性的要素。
  真是太空虛了。
  「妳覺得我該改變做法嗎,旅人小姐?」
  「老婆婆覺得這個國家的服裝文化,跟這個國家人們的個性,哪個比較重要?」
  「當然是文化囉。」
  「那麼,就不該改變吧。」
  「我想也是。」
  嘻嘻嘻——老婆婆對我笑道。
  好了。
  這個國家的新流行究竟能維持多久?只可惜在流行推移轉變時,我早已不在這個國家。
  不過,一定會有新的旅人替這個國家的流行改頭換面。
  由流行到流行——
  在不知不覺間,延續這個國家亙古不變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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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在融雪之前


  故事發生在某個寒冷的冬日。
  雪落在各式行人往來的街上,一個衣衫襤褸、頭戴兜帽的少女低著頭走過大街。
  「……好冷。」
  她的名字是愛麗潔。她是個有著金色長髮、雪白肌膚的可愛少女。
  年僅十二歲。
  還只是個孩子。
  「…………」
  少女走了一陣,來到一間麵包店。
  空蕩蕩的店內只有正在看報紙的店老闆大叔,以及一個帶著幸福表情望著架上麵包的年輕魔女。
  愛麗潔立刻伸手拿了麵包,走到櫃檯取出錢。
  「老闆,我要買這個。」
  店老闆折起報紙瞥了她一眼,然後對她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小妹妹,妳怎麼又來了啊……抱歉啊,我的麵包不能賣妳。快點回去吧。」
  「為什麼?我有錢,賣我麵包嘛。我想讓妹妹吃點好吃的東西。」
  「這種不知從哪偷來的錢我不能收。」
  店長把錢放回她的掌心推還給愛麗潔。
  「……賣我麵包嘛。」
  「煩死人了,我不是說不賣妳這種怪物了嗎!」
  「……!」
  結果,她什麼也沒買就離開了。
  「…………?」
  留下目睹了整段對話,一臉訝異不已的年輕魔女。

  被麵包店拒絕的愛麗潔最後來到小小的路邊攤。
  「…………」
  那是間誠實商店。
  沒有人顧店的這裡只放了一個錢箱,上頭寫著「蘋果一個一枚銅幣,請依照購買數量投入箱中」。
  由於無論哪家店都不肯賣她食物,她最近幾餐都只能吃這裡的蘋果果腹。
  ——真想偶而讓妹妹吃點蘋果以外的東西。
  邊這麼想,愛麗潔邊將蘋果塞進袋裡,接著把蘋果個數的銅幣投進箱中。
  然而——
  「喂!妳幹什麼!」
  一個聲音傳來,某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一驚抬起頭,看到一個面帶恐怖表情的男人。
  「這個箱子是給我們人類用的,不是為了賣妳這種怪物準備的——那些蘋果給我還來!」
  「可是,我已經投了錢……」
  「我不管,誰想賣妳啊!」
  「…………!」
  「好了,快點還來,妳這怪物!」
  接著男人加強了握住少女手臂的力道。
  這樣下去會沒有東西吃、會過不了這個冬天,說不定,妹妹還會死掉——在一瞬的沉默間不停思考,畏懼的愛麗潔突然做出唐突的舉動。
  她朝男人的手一口——
  ——奮力咬下。
  「好痛!搞屁啊妳這死丫頭!」
  趁男人瞬間畏縮的空檔,愛麗潔甩開他的手,抱著蘋果逃跑。

  不停奔跑的她四處張望,抵達自己的家。
  屋頂有一半以上隨著火災崩塌,少有屋頂遮蔽的部分地板向下塌陷,牆上也開了個大洞。虛有其表的房子完全抵擋不了風雪。
  她將這裡稱作她的家。
  「…………」
  來到家前方。
  地上擺了一個碰巧能捧在雙手掌心的小包袱。每天早上、中午還有傍晚,這個包袱都會放在家前面。
  說不定,今天裡頭放了不一樣的東西——她抱著些許的期待當場蹲下,解開包袱。
  「呃,好過分!」
  愛麗潔立刻將包袱丟掉。被她猛力拋飛的包袱撞上附近民宅的牆壁,裡頭裝的幾隻死老鼠,以及早已不動的蟲屍灑了出來,散落在雪地上。
  泥巴色的液體滲進雪中。
  「……哎呀討厭,人家難得準備的說。」「怎麼這麼浪費。」「真過分。」
  她看見望著她竊竊私語的鄰居。
  愛麗潔瞪了她們一眼,消失在自己家裡。

  「姊姊,歡迎回來。」
  從家中角落發出的聲音傳進愛麗潔耳中。向前走了幾步,她看見少女裹在各種顏色的布拼接而成的被窩中,向她微笑。
  她的長相跟愛麗潔一模一樣,有著金色的頭髮與白色的肌膚。
  她是小愛麗潔兩歲的妹妹。
  名字叫做米莉娜。
  「我回來了,米莉娜——來,我帶了這個回來。」
  愛麗潔湊到妹妹身邊,和她一起窩進被窩,接著從紙袋中取出鮮綠色的蘋果交給她。
  「哇啊!好棒,怎麼會有蘋果?」
  「因為我希望米莉娜快點好起來,就買來了。妳要多吃一點喔?」
  「嗯!謝謝姊姊!」
  看著笑容滿面啃著蘋果的米莉娜,愛麗潔的表情也放鬆了一些。
  「身體有好一點嗎?」
  「吃了蘋果就好了!」
  「是嗎?那就好。」她想起在路邊攤前被抓住手腕的事情,胸口傳來一陣刺痛。「……可是,一直以來對不起。」
  「為什麼要對不起?」
  「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一定很腻對不對?」
  「嗯……?可是我喜歡蘋果喔?每天吃也沒關係!」
  「……這樣啊。」
  那就好——愛麗潔說完把手伸進袋中,拿出自己的蘋果。
  當這些蘋果吃完時,就真的沒有東西吃了。至今為止一直賴以維生的命脈就在剛才慘遭斷絕。
  對眼前一片漆黑的未來感到失落,愛麗潔咬了一口蘋果脫下兜帽。只要在家裡,就沒有必要隱藏頭上長的東西了。
  「……唉。」
  從緊繃的兜帽中出現的,是一對彎曲的羊角。
  她是與人類外表相似的獸人。

  不幸的是,她帶回家的蘋果撐不過第二天。在食物吃完的隔天早上,愛麗潔為了不吵醒米莉娜慢慢爬出被窩,前往城鎮大街——放有蘋果的路邊攤。
  她確認店老闆不在後,拿起幾顆蘋果,放進袋子裡。
  接著裝滿袋子後,她從口袋裡拿出錢,投進——
  「……已經,不用投錢也沒關係了吧。」
  並沒有投進箱中。
  反正就算不投錢,結果也不會改變。既然如此,能偷多少就偷多少吧。這一定不是在做壞事。我沒有錯。
  她在心裡說了好幾次藉口,正要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
  有隻手啪一聲放上愛麗潔的肩膀。
  她嚇了一跳抬頭,眼前是一位魔女。
  「不可以喔,妳要好好付錢才對。」
  是前天在麵包店看到的年輕魔女。
  魔女把幾枚銀幣投進錢箱裡,這麼說:
  「稍微跟我聊聊吧?」
  灰色的髮絲搖曳,她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

  茫然旅行中的我,是在滞留第一天於麵包店買完麵包時,受到這個國家的政府官員約見。
  只要具有魔女的身分,就時常會被請去解決國家的麻煩事。
  「請坐,伊蕾娜大人。」
  被請進會客室的我點頭打了個招呼,在隔著茶几相對的其中一座沙發上坐下。
  「那麼,請問貴國有什麼委託呢?啊,你要吃麵包嗎?」
  「不用,謝謝。」
  「是嗎……那我可以邊吃邊聽嗎?」
  「……請便。」
  「謝謝。」
  我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剛從麵包店買來的麵包,咬了一口。
  官員先生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這個國家現在稍微有點麻煩……這次希望魔女大人能替我們解決。」
  「嗯嗯。」
  「……」官員先生浮現難以形容的表情說:「這次想委託的是,關於這個獸人的事情。」
  接著將一張素描推到我面前。
  上面畫著樣貌十分不可思議的人類……似的生物。最顯眼的,是頭上長的一對角。角跟羊角一樣彎成一個圓。
  「其實這個獸人現在正住在我國國內,但發生了一些麻煩……平鋪直敘地說,國民與這位獸人之間出現了隔閡。因此我希望您能將這位獸人暫時帶出國外——」
  接著他對我道出了委託的全貌。
  那是個關於可惡國家、可惡的人與可憐少女的故事。
  「…………」
  全部聽完的我究竟露出了什麼表情?
  我想一定不是什麼正面的表情。
  不只如此,甚至還感到輕蔑、感到憤怒。
  「……你們就因為這種理由,想把她從這裡趕出去嗎?」
  我的話使他握緊拳頭,緩緩地點頭。
  「我也十分痛苦——但是事態既然發展至此,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接著,他露出無比陰沉痛苦的表情——
  「求求您,能請您救救她嗎……?」
  然後這麼對我說。

  我不想單方面聽完官員先生的話就決定是否接受委託。因此,我決定花上一整天進行調查。
  前往官員先生給我的地圖上所標註的地點——獸人現在住的地方一看,我發現那是個半毀以上的廢屋。
  「……哎呀。」
  找到在裡頭生活的女孩,我吃了一驚。
  那個女孩是昨天在麵包店看到的女孩。
  「…………」
  在得知這件事後,我因此決定接受這個委託。
  當天我沒有直接與獸人女孩見面,而是率先進行訪問調查。關於獸人女孩的事情,我到處問了昨天的麵包店、大街上店鋪的老閲們以及路上的行人和附近的鄰居。
  每個人說的話都大同小異。
  隔天。
  我一早埋伏在崩毀的房子旁,看著少女離開家裡。
  她的目的地是大街旁的路邊攤。那裡好像是間誠實商店,只有放著投錢的錢箱。
  她在那裡做了壞事。
  所以我也立刻出面制止。
  「不可以喔,要好好付錢才對。」
  邊說,我邊把手放上她的肩膀。

  ○

  我帶她來到街角的餐廳。由於是早上,店內的客人十分稀少。
  我們在這間店的窗邊面對面就座。
  「…………」
  「啊,不必擔心,我請客。」
  我對面對滿桌美味菜餚卻仍舊低著頭的她這麼說,但她的表情卻不減黯淡。
  是在緊張嗎?還是會在乎店內人們的眼光呢?
  「妳叫什麼名字?」
  「……愛麗潔。」
  「愛麗潔嗎。我是伊蕾娜,是個旅行中的魔女。」
  「…………」
  「所以,妳剛才想做什麼?」
  我拋出這個話題,她立刻一驚,抓住深深蓋住臉的兜帽帽簷,把頭垂得更低。
  「……那個,拜託妳。剛才的事不要跟別人說。」
  「我不是為了威脅妳才問這個問題的,純粹是因為好奇。我們前天好像在麵包店碰過面對不對?那時妳的樣子也有點奇怪,讓我有點在意。」
  「…………」
  「所以,能請妳跟我說說妳的事情嗎?」
  我這麼一問,愛麗潔才終於開口:
  「……聽了我的事,一定會很不舒服喔。」
  「是因為妳頭上長角嗎?」
  「咦?」
  「沒有,我剛才就從帽子的縫裡看到跟羊一樣捲起來的可愛的角。」
  愛麗潔一怔,看向窗戶。
  窗戶朦朧地映照出外頭的景色,玻璃反射出的倒影上,褐色的角從兜帽的縫隙間探出頭來。
  「我是旅人,至今為止看了各式各樣的人,不會特別有所歧視或偏見。看到跟妳一樣的人,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甚至覺得很可愛——我說到這裡,她才終於肯面對我。
  然後,像是放棄似地一點一滴說出口。
  「那個,請妳不要跟別人說……」
  她說——
  愛麗潔以前跟家人一起住在遠離人煙的山區,過著寧靜的生活。
  她的父母會用弓箭狩獵動物並在外宰殺處理,她和病弱的妹妹則是一起料理父母帶回家的獵物,每天過著平穩的日子。
  距今一個月前的某一天。
  「等我們回家就教妳射箭。」
  留下這句話,父母便一如既往結伴外出打獵。愛麗潔一面和妹妹等待兩人歸來,一面想著終於能獨當一面——而感到迫不及待。
  然而,兩人的父母卻始終沒有回家。是狩獵不順利嗎?她們歪著頭這麼想,兩人一連等了好幾個小時、好幾個小時,父母卻依然沒有回來。
  隔天。
  一群不認識的人乘著巨大的馬車拜訪她們的家。其中有一個自稱是這個國家的官員,另外三個則是商人。
  突然現身的大人們從馬車上搬下兩個大袋子,接著告訴她們悲傷的事實。
  愛麗潔姊妹的雙親在狩獵途中墜崖身亡。這個國家的商人經過山路時恰巧發現他們的遺體。
  打開袋子現出不成人形的雙親,官員先生這麼對她們說。
  姊妹兩人大哭一場。她們攀著父母的亡骸放聲哭泣,但是父母的身體早已冰冷。
  這時,這個國家的官員對失去作為生活支柱父母的兩姊妹提出了某個提案。
  「我們不能就這樣放著妳們不管,請讓我們的國家保護妳們。」
  接著官員先生請發現遺體的商人們替兩人的父母埋葬後,拉起茫然自失的兩姊妹的手。
  還來不及接受現實,她們就被帶往陌生的地方。
  一抵達這個國家,國家立刻安排兩人居住的家。
  「接下來我每天都會在這間房子前面放食物,妳們要記得吃。然後,這是生活費。」
  官員先生把能足夠生活幾天的錢交到愛麗潔手中,對她說:「我會定期帶錢來,妳可以隨意花用,錢用完了要馬上跟我說。」
  在妳們的傷痛痊癒前,就讓這個國家照顧妳們吧——他還這麼對兩姊妹說。
  這個國家接納了她們。
  「——可是住在這個國家的人好像不是這樣。」
  愛麗潔停了一拍,才繼續說:
  「住進著個國家裡後,安排給我們住的家馬上就被燒掉了。」
  「…………」
  我回想起她現在住的房子。
  曾是房屋的斷垣殘壁破破爛爛,有一半化為瓦礫。
  「這個國家的人們在房子燒掉之後還是不放過我們。每次擦身而過都會罵我怪物,有錢也什麼都不讓我買。就連官員先生帶來給我們的飯菜跟錢都不能吃也不能用。」
  「…………」
  「所以,前天為止我都在無人的誠實商店買蘋果吃……」
  而這條路也行不通了。
  原來如此。
  「……事情我了解了。」
  換句話說。「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餓死完蛋了,對不對?」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大概掌握情況了。」我點了好幾下頭說:「話說回來,我有件事情想拜託妳,能請妳幫忙嗎?」
  「?什麼事?」
  「妳如果願意接受就可以吃這桌料理,也能打包帶回家。」
  「剛才不是說要請我嗎……?」
  「啊,那剛才說的不算。」
  「…………」
  「妳說呢?」
  「……幫忙,是什麼忙?」
  她充滿戒心地盯著我看。
  我隔了很長很長的間隔。
  接著才直直看著她的雙眼,用一句話對她說出我的請求。
  「請讓我幫助妳。」
  我如此說道。
  似乎是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答案,愛麗潔盯著我,只能愣在那裡。
  我邊等待她的回答,邊拿起刀叉。
  聊了這麼久,桌上的菜都涼了。

  ○

  現階段她可以說是別無選擇。既然不能花錢,就連購買物品都無法如願。若是國內無人可以仰賴,她就只剩和我這種外地人合作一途。
  而她也沒有天真到會眼睜睜看著這種機會流逝。
  「…………那個,我如果拒絕的話,會怎麼樣?」
  「我就對全國的人大肆宣傳妳在誠實商店想做的事。」
  「……好詐,剛才明明說不是威脅的說。」
  「啊,那剛才說的這句也不算。」
  「…………」
  「所以呢?妳願意接受我的請求嗎?」
  「……可以嗎?我什麼也沒辦法報答伊蕾娜小姐喔?」
  「沒關係,反正我也閒著沒事。而且——」
  「……?」
  「我也沒有冷漠到聽了那種故事,還能坐視不管。」
  就是這樣。
  就像這樣。
  我開始幫助愛麗潔。
  但是從當天開始就突然要做什麼太麻煩……不是,由於我需要時間準備,因此當天暫且解散。
  接著隔天早晨。
  我們約在國外——國界大門旁碰面。
  「……好冷!」
  我抱著行李踩著腳,等了十幾分鐘。
  她穿著和昨天相同的衣服,踏著小小的步伐朝我跑來。
  「對不起,我遲到了……咦,那是什麼?」
  愛麗潔的視線被我手中的東西吸引。
  「啊,這個嗎?這是弓箭。」
  我發出嗡嗡的聲響撥弄了幾下弓弦解釋道:「接下來我想教愛麗潔使用弓箭的方法。」
  「為什麼?」
  「要是能自己打獵抓到自己的食物,就不必特意依賴國內的人了吧?」
  就是這樣,我趁昨天準備了弓箭等,從今以後可能會需要的物品。
  「魔女小姐會射箭嗎?」
  「我厲害到能射中放在別人頭上的蘋果喔。」
  「咦,那什麼狀況……」
  「甚至厲害到獲命『作為餘興節目妳射穿那把扇子吧』時,能心不甘情不願精彩地射穿船上搖擺的扇子喔。」
  「所以說到底是什麼狀況……」
  她一臉狐疑,我則是牽起她的手,走進染成一片雪白的森林。

  高聳樹木並列的林中,充滿手工感的靶場迎接我們到來。表面削平的樹幹上刻著靶心,離樹稍遠處的位置則是放著一面立牌,上面寫著「請從這裡射擊靶心(命中紅心會有獎品)」。順帶一提,上面的字是我親筆寫下的。
  「突然要妳射動物妳也不可能射中,就暫時先用這個努力練習吧。」
  這裡是我趁昨天準備的靶場。
  「獎品是什麼?」
  「呵呵呵,是妳射中後才知道的驚喜。」
  接著我站在愛麗潔身邊,教導她正確的拉弓姿勢以及命中靶心的訣竅,途中不時穿插實際演練。
  「總之妳先射一箭試試看。」
  「嗯……嘿!」
  她拉弓放箭,箭卻直接掉到地上。
  「……妳難道以為靶埋在雪下面嗎?」
  「…………」
  修行的日子就以這種感覺拉開序幕。
  我們每天一大清早離開國門,在森林中從早練習射箭。到了中午,我們便帶著冷到發抖的身體回到國門內的餐廳,飽餐一頓後又回到森林裡。
  愛麗潔從放出不會飛的箭到射中靶心為止並沒有花上多少時間。
  甚至不到三天,她射出的箭便能漂亮地飛行了,進步神速令我為之驚奇。不,也許只是我很會教也說不定?難道說我很適合當老師嗎?
  「啊,太棒了!伊蕾娜小姐妳看!射中紅心了!」
  她如此說道。
  在修行開始的第五天,隨著一聲確實的聲響,愛麗潔興奮的聲音傳進我的耳中。
  「欸,妳要給我什麼獎品?」
  興奮無比的愛麗潔跑到我跟前,露出滿面微笑。
  所以我也煞有介事對她宣布:
  「我買妳喜歡的衣服送妳,要幾件都可以。這就是獎品。」
  我原以為她會高興,但她卻露出複雜的神情。
  「……這樣只有我的份而已,對不對?」
  「什麼意思?」
  「那個……我希望能連妹妹的衣服一起買。」
  「…………」
  我輕輕摸了摸愛麗潔的頭。
  「只要妳喜歡,不管是什麼衣服,要多少件都可以。」
  手上傳來粗糙布料及角的觸感,她就瞇起眼「耶~」一聲歡呼展露笑顏。

  ○

  得到了新的衣服後,她的修行也進入新的階段。
  在積雪的森林中,可愛的足跡形成波浪向前延伸。足跡的盡頭,一隻純白的兔子在白雪中跳躍,鼻子及耳朵一抖一抖地蹦向某處。
  現在的目標不再是站著不動的靶,而是活生生的動物。
  「這次有獎品嗎?」
  「妳只要射中我就親手做菜請妳吃。」
  「……那會比平常去的餐廳好吃嗎?」
  「拿我這種外行跟專業的比太失禮了。」
  「……那還是別的獎品比較好~」
  「愛麗潔還真是該死地誠實呢。」
  「欸嘿嘿。」
  「話說,再繼續廢話兔子就要逃走囉?」
  我這麼一說,愛麗潔才像是突然想起一般舉起弓,以銳利的眼神望向兔子。
  接著她呼出一口白氣,鬆開手指。
  箭隨著一聲鈍響埋進雪中。
  「……妳難道以為兔子在雪下面冬眠嗎?」
  在那之後——
  我們和過去一樣,過著往來國門外與餐廳之間的日子。
  「——哎呀~今天點太多吃不完,太失敗了。這個送妳,妳就帶回去吃吧。」
  我在餐廳一如往常地將吃不完的料理打包交給愛麗潔。
  「一直以來謝謝妳,伊蕾娜小姐。」
  她以雙手慎重地接下,微微笑了。
  一直以來只露出憂愁表情的她,不知不覺間開始以溫暖、柔和的表情浮現幸福的笑容——在我眼中看似如此。
  這也許是我的自以為是,又或者是自我感覺良好。
  但是我覺得,事情逐漸開始朝向好的方向發展。
  ——這樣下去,我也許能以自己的方法達成委託。
  而她就在我這麼想的當天下午,成功獵到了兔子。
  那是個雪停之後的晴天。

  「伊蕾娜小姐妳看,成功了!我射中了,妳看!」
  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的雪地上躺著一隻小野兔。牠像是要逃離插在脖子上的箭矢般,四腳不停痙攣,紅色的血液在雪上暈開。
  「做得好,看起來真好吃。」
  我不等兔子死去就拿起箭矢,隨著沉甸甸的重量一同舉起癱軟的兔子。
  「……那個,這麼說來伊蕾娜小姐說的獎品是……」
  「是呀,我親手做的料理。」
  「難道說,要用這個煮?」
  「有問題嗎?」
  「妳會殺嗎?」
  「別看我這樣,我殺兔子的技術可是一流的喔,厲害到兔子都怕得渾身顫抖呢。」
  「……兔子不是隨時都在發抖嗎?」
  「還有,這雖然不是獎品,不過我有個提案。」
  「?什麼?」
  我把兔子放在沒有沾到血的乾淨雪地上。隨著一聲輕柔的聲響,兔子正下方的雪彈了開來。
  「妳以前生活的家還在對不對?想不想回去那裡住呢?」
  「家裡?可是——」
  「妳已經會一個人打獵了,已經沒有繼續待在這個國家的理由了。所以,妳覺得呢?想不想再回到跟父母一起住的家?」
  「…………」
  她陷入沉默。
  「當然,我不會強迫妳。」
  我耐心等待她再度開口。
  接著寂靜回到森林之中,過了一陣子——
  愛麗潔才像是終於回想起問題般,點了點頭。
  「這麼說……也是。嗯,我想回家。我應該可以離開這個國家了。」
  這句話讓我放下心中的大石。
  這時的我以為——如此一來她就一定能獲得救贖。

  ○

  我們當場替獵到的兔子放血,用繩子綁好帶回國內。
  我們剛好在正午前回國,大街上人潮不少。每當與人擦身而過,每個人都對我們投以異樣的眼光,使愛麗潔不時縮起身體。
  「妳已經不用在意了喔。」
  我這麼說將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就露出有氣無力的微笑。
  對她而言,離開這個國家——離開因火災而崩塌、本是房子的居所,看來十分值得高興。一回到家,愛麗潔就跑去準備行李了。
  而委託我的官員正巧在這時現身。
  「……伊蕾娜大人,委託進行得如何呢?」手中拿著小包袱的他對我輕輕行禮。
  「很順利喔。我想你們的期望就快達成了。」
  「……是嗎,那太好了。」
  「不過你的表情看起來不怎麼高興呢。」
  「我們期望的結果,對我們而言未必是最好的結果。」
  「…………」我沉默了一拍後說:「我也打算用我的方法為她盡心盡力。就在剛才,我的努力可是讓你不必再放那個包袱了。」
  從我這裡也看得出來官員先生用力握緊了包袱。
  「……謝謝您。抱歉將您捲進了我們的麻煩中。」他深深低頭後,轉身背對我。「雖然這麼做有失禮數,不過我還有一項請求,伊蕾娜大人。」
  「依據內容可能需要酌收額外費用喔?」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
  只留下一句:
  「若有機會,請您一定要告訴她我們真正的心意。」
  說完,他就離開了。
  我無法答應他說的這句話。
  因為我不知道我辦不辦得到。
  「…………」
  他離開不久之後,愛麗潔就回來了。
  她雙手滿滿抱著行李。
  「久等了,我叫妹妹起床花了一點時間。」
  她背上背著妹妹。
  「我還沒跟伊蕾娜小姐介紹呢。這是我妹妹米莉娜。」
  看來,非得將他們真正的心意告訴她的機會逼近眼前。
  一步一步緩慢地靠近。
  然而卻仍舊確實無比。

  ○

  「我回來了。」
  愛麗潔走進屋內,在玄關輕輕踢落鞋子上的雪這麼說。她抱著米莉娜朝裡頭走去。
  「…………」
  我也學她踢落鞋子上的雪,跟著地上從玄關延伸而出的雪跡走進屋裡。
  以雪形成的小小足跡一直延伸到餐廳。
  在廚房前有張桌子,四張椅子兩兩並排在桌子兩側。那應該是以前一家四口用的餐桌吧。
  她只拉了一張椅子出來。
  接著讓妹妹坐在上面。
  「欸,伊蕾娜小姐,妳想用那隻兔子煮什麼?」愛麗潔的視線轉向我的手。
  「……奶油燉肉如何呢?」
  「太棒了!米莉娜最愛吃燉肉了!」
  她從背後摟住妹妹的肩膀,顯得十分高興。
  妹妹沒有回應。
  「……嗯!好期待喔!」
  然而,她卻滿臉欣喜地對妹妹點頭。
  「…………」我說:「我來做料理,愛麗潔先等一下吧。」
  「那麼,我跟妹妹在這邊等。」
  她展露笑顏,在妹妹身旁坐下。
  「……好。」
  我的聲音在虛空中迴響。

  正在做菜時,我的耳中傳來她開朗的笑聲。
  「——欸,感覺好懷念對不對?」
  「從今以後姊姊就代替爸爸媽媽照顧家裡。啊,可是還得做菜,所以工作可能比爸爸還多。」
  「不會,沒關係。我一定會做好。」
  來到這裡的途中也一直是這樣。在愛麗潔抱著妹妹離開國家之前更是嚴重。
  她始終帶著開開心心的表情,聽著我聽不到的妹妹的聲音。
  「…………」
  滾滾冒出泡來的鍋中傳來好聞的香味。
  在沉悶的空氣中,我終於能盡情呼吸了。我深呼吸一次後,攪拌鍋中的食物。
  白色混濁的奶油中飄出紅蘿蔔、馬鈴薯還有兔肉的香氣。
  「…………」
  自從我來到這個國家以來,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我點頭答應官員先生的委託、帶她離開可惡的國家、策劃讓她獲得自由。與此同時,我賦予她能夠打獵維生的環境,這才終於讓她回到這個家。
  我原本以為,做到這個地步——只要帶她離開那個國家、遠離人群,可憐的少女就能恢復正常。
  但是不行呢。
  結果,那只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盼望。
  縈繞在她身邊的悲傷光靠這點程度無法抹滅。
  我在廚房中回頭看她。
  她那面對妹妹的笑容察覺到了我的視線。
  「啊,伊蕾娜小姐,已經做好了嗎?」
  「剩下只要燉熟就好。」
  「這樣啊!那麼快好了呢。」
  「…………」
  「?怎麼了嗎?」
  「……沒事。」
  「……?」她說:「欸,不知道為什麼,伊蕾娜小姐從剛才開始就很奇怪喔?來到這裡之前幾乎都不說話,到了這裡之後也是。」
  「…………」
  「而且妳都不跟我妹妹說話……欸,真的很奇怪。很不對勁喔。」
  「……我很奇怪嗎?」
  「嗯。」
  「…………」
  當我繼續沉默以對時——
  「——對吧,果然很奇怪對不對。」
  愛麗潔就對我聽不見的聲音頷首。
  接著她拋下我,自己回到跟妹妹兩人愉快的交談中。
  「——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有可能喔。」
  「——啊哈哈,就是說啊。吃了燉肉一定會更有精神。」
  「——也是,下次得換我做菜謝謝她才行。」
  她至始至終對妹妹露出開心的笑臉。
  「…………」那一幕使我再也無法忍受。「——愛麗潔。」
  「?什麼?」
  面對她毫無保留的微笑,我有些退縮。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對她的笑容感到害怕。
  我從她臉上別開眼。
  「……愛麗潔,不要再這樣了。」
  然後我說了這句話。
  我用僅僅一句話,道出我所見到的景象。

  「妳的妹妹已經死了。」

  她坐在四張椅子其中一張上。
  少女穿著跟愛麗潔一樣的長大衣,金色的頭髮從帽中垂下。
  但那卻是具發出濃厚異味的屍體。

  ○

  「在距今一個月前,我國某些商人鑄下了大錯。」
  「嗯。」
  那天,官員先生對我說的是個太可惡、太悲傷的故事。
  「我國附近住著一家獸人——商人們預謀捕捉他們一家出售。他們說,會這麼做是因為資金遇到了困難。
  商人們先試著綁架外出打獵的夫婦。他們謊稱自己迷路接近那對夫婦,試圖趁隙將兩人綁走。
  當然,那對獸人夫婦不可能這麼輕易被人抓住。儘管被商人們團團包圍,他們仍舊激烈抵抗。
  然後,在危險的坡面上發生衝突的他們在這時不幸失足。
  倖存的商人到了下面一看,卻發現全員都已氣絕身亡。無辜的獸人夫婦跟著心懷不軌的商人們一同罹難。
  這就是一切的元凶。
  活下來的商人有三個。他們帶著遺體回國,將來龍去脈告訴了我。可惜的是,他們這時對我撒了謊。
  『三名商人與居住在近郊的兩名獸人因發生意外罹難。』
  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相信商人們說詞的我,從獸人夫婦聯想到他們可能有孩子。說不定,孩子們現在還在等待父母回家——一想到這裡,我就帶著商人上山尋找,然後找到了獸人的家。」
  接下來他所說的大致和愛麗潔所說的一致。
  拜訪愛麗潔姊妹的官員告訴她們,雙親因為意外身亡,接著將她們接進國內。
  然而——
  從這裡開始,愛麗潔所說的話卻和官員先生徹底不同。
  「她們來到這個國家幾天之後,發生了一件憾事。」
  接著他開口道出了真相。
  「活下來的商人們為了金錢與報復,將目標轉到女孩們身上。他們手持小刀與火把,趁夜闖進兩人家裡。
  三個商人先是找到了姊姊。
  姊姊——愛麗潔跟她的父母一樣,就算被大人團團包圍也不露懼色,不停掙扎。
  但她還只是個孩子,體格跟大人相差太多。
  她立刻被商人們壓制。
  商人們這時展開報復。
  幾個大男人把刀放下,對她拳打腳踢。即使她縮起身子流淚求饒,商人們也不願停手。
  他們也許是預定把她打到奄奄一息再帶走她吧。
  就在這個時候,放在一旁的刀子刺進其中一個男人的背。
  男人回過頭,看到比愛麗潔還小一點的女孩。米莉娜想救姊姊免於單方面的暴行。
  被刺的男人口中發出不成言語的叫聲放開姊姊,用手中的火把毆打妹妹。接著他立刻拋開手中的火把,撿起掉在地上的刀子,一次又一次刺向掩面尖叫的米莉娜,直到她氣絕身亡。
  剩下覺得不妙的兩人試圖阻止發狂的男人,但兩人才剛上前,騎在妹妹身上的男人就不動了。
  愛麗潔用掉在地上的第三把刀子殺了他。
  就在愛麗潔茫然而立的時候,被拋在一旁的火把開始延燒,家中搖曳升起的烈焰在眾人眼前越燒越大。
  活下來的兩名商人慌慌張張地逃出火場。
  我收到附近居民發生火災的通知抵達她們家時,火勢已經猛烈到竄出屋外了。我們立刻進行滅火,但房子卻還是燒成半毀狀態。
  我們立刻辨明到引發火災的原因。以現場遺留的三把小刀、燒成焦屍的商人、以及附近居民的目擊證詞為證據,我們找到具有嫌疑的兩名商人,將他們逮捕。
  然後在訊問之後,兩人終於向我們吐露了真相。
  然而,即便了解真相也為時已晚。
  愛麗潔在火災發生的隔天就變了。
  她開始不願離開妹妹的屍體。不只如此,還有如妹妹還活著一般,與屍體互動。她會餵她吃飯、替她穿衣,還與她相依偎睡覺。
  都怪這個國家的商人還有我的錯誤判斷,害可憐的她失去了理智。
  在兩名商人坦承一切之後,她做的事情立刻傳遍了國內。人們儘管替她感到悲哀,同時也開始害怕她、閃避她。
  然後,她也開始不願傾聽這個國家的居民所說的話。不只這樣,甚至開始還會露出驚恐的表情閃避我們。
  我們已經束手無策了。」
  官員先生如此娓娓道來。
  但最重要的部分尚未明瞭。
  「……換句話說,」我嘆了口氣回道:「你們雖然領養了可憐的孩子,但是因為後來發生問題,於是想把她趕出去。可是她聽不進你們的話,所以想趕也趕不走,要是硬來又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想請身處事外的我幫忙,是這樣嗎?」
  「…………」
  儘管卑鄙,但我還是又問了一次以沉默回應的他。
  「……你們就因為這種理由,想把她從這裡趕出去嗎?」

  我猶豫著該不該接受委託,前往妳半毀的家。看到愛麗潔妳時,我大吃一驚。
  接著,我決定接受委託。因為我跟妳在麵包店見過一次面。
  在賣蘋果的路邊攤相見前,我在國內進行了訪問調查。而國內的人都異口同聲地這麼稱呼妳:
  「可憐的孩子。」
  走在街上的人們說:
  「她真的很可憐。」「居然被壞人欺負成那樣……太可憐了。」
  住在妳家附近的家庭主婦們則是皺著眉頭說:
  「都怪壞人的錯,害她得住在那種地方……對不對?」「是呀……真可憐。那孩子連官員送給她的便當都不敢碰。」「妳看那邊,那面牆壁上有便當的痕跡對吧?不管是錢還是便當,她每次都那樣扔到牆上。」
  路邊攤的男性摸著包著繃帶的手說:
  「她好像從好一陣子前就會從這裡偷蘋果了。不過我知道她的遭遇,所以沒有想要責備她的意思——我只不過是認為她只吃蘋果一定很腻,想讓她吃點別的食物,或是請她去哪間店裡吃飯。結果她突然不曉得大叫什麼……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麵包店的老闆也說:
  「啊啊,魔女小姐。妳也看到了吧?那孩子每次都拿那種東西來買麵包。我知道她很可憐——不過我們也是做生意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第一次看到妳的那一天,我在麵包店看到了一件怪事。
  一個頭戴兜帽的女孩子,從口袋裡拿出一堆死蟲想買麵包。那一幕非常詭異。
  女孩說死蟲是「錢」。
  她跟一臉困擾、用溫柔語氣和她解釋死蟲不能買麵包的老闆說了幾句話後,就露出大受打擊的神情跑出店門口。
  看著這一幕的我側了側腦袋。
  接著,隔天才知道那個女孩是妳。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為了妳接受委託的。

  ○

  「騙人。」
  在我坦承自己所見聞的一切後,愛麗潔先是呢喃了這麼一句話。
  接著,她在米莉娜身邊抬起頭。
  「妳一定在騙我——全都是騙人的。為什麼?為什麼連伊蕾娜小姐都要這樣欺負我?」
  「妳是聽誰的命令才這麼說的嗎?伊蕾娜小姐剛才不也看到了嗎?那個國家裡的人全都是壞人啊!」
  「那個國家裡的人都把我當成怪物,還燒了我的家。可是幸好妹妹沒有死,她還好好地活在我身邊!」
  「所以一定是騙人的!妳說的話都是胡說八道!」
  說完她搖晃米莉娜的肩膀,早已失去性命的少女頭不自然地晃動。
  「欸,妳看,妳看啊,她還活著啊!妹妹才沒有死——」
  然而——
  如同要打斷她的話一般,受到猛力搖晃的身體從椅子上掉了下來。
  隨著一聲沉重的聲響,曾是米莉娜的東西翻倒在地。
  「啊——」那時,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不對……我妹妹她,米莉娜她還活——」
  起身朝遺體伸手的她在半途停下動作,唯有指尖劇烈地顫抖。
  她的身影實在是太令人悲傷。
  「愛麗潔。」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米莉娜她,可是她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啊!她才沒有死掉……!」
  「…………」
  我將她擁入懷裡,遮住她的視線。長大衣受到冬天冷空氣的吹拂,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
  「伊蕾娜小姐……不對,米莉娜她……」
  「……愛麗潔。」我加強雙手的力道。「不可以,妳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了。」
  「我才沒有逃——」
  「發生在妳身上的不幸毫無疑問蠻橫無理,我能理解妳想逃避的心情。可是不行。妳如果再不願面對現實,現實總有一天會離妳而去,直到遙不可及。」
  「…………!」
  「我們難得變得這麼要好,我不想看到妳被不講理的境遇壓垮。」
  「…………」
  「回來吧。」
  接著我說:
  「請讓我幫助妳。」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
  唯有發出不成言語的聲音,用顫抖的指尖緊緊握住我的長袍。
  不對,不對,騙人,不要。
  她夢囈般喃喃自語。
  直到聲音轉為働哭,緊緊攀在我身上不停落淚。
  在她的淚水停止前,我都緊緊抱著她。

  ○

  「你好。」
  「啊啊,伊蕾娜大人,您好……啊,您還在吃麵包呢。」
  「是呀,我喜歡吃麵包——不過這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在這裡吃了。」
  「……?」
  「我的意思是,你委託給我的工作已經順利結束了。我今天離開這個國家後,就不打算回到這附近了。」
  「……這樣啊。」
  「你的表情還是這麼不滿呢。」
  「先前也跟您提過了。我們並不想趕她出去,只不過是無可奈何。」
  「無論如何都都改變不了你們半途放棄的事實——那麼,關於酬勞……」
  「……啊啊,是的,您說的是。那個——」
  「我的酬勞不要了,能請你送去她家嗎?」
  「什麼?」
  「我不說第二次。」
  「不,可是——」
  「總之我不收就對了,就是這樣。」
  「……伊蕾娜大人,她的狀況還好嗎?有改善嗎?」
  「天曉得?很難說呢。我無可奉告。」
  「是嗎……」
  「是,那麼我走了。」
  「……還請路上小心。」

  「啊,對了對了。有件事我忘了說。」
  「?什麼事?」
  「下次她再來這裡時,那時——可不要讓她看到那種表情喔。」

  ○

  在那之後,我又陪她生活了一陣子。
  我們在晴朗的雪景中奔跑,我陪她狩獵獵物,再兩人一起料理。日復一日地重複。我過了一段安穩舒適的日子。
  接著,在愛麗潔完全學會如何獨自打獵維生時,她突然開口說:
  「我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在三位家人的墓前,她這句話不曉得在對誰開口。
  「那麼我就沒有用處了呢。」
  「不是沒有用處……可是一直以來謝謝妳,伊蕾娜小姐。」
  「不必道謝——我也只是盡力而為罷了。」
  「妳接下來要怎麼辦?」
  「我會回去旅行。」
  「……這樣我會很寂寞呢。」
  「……是呀。」
  「如果妳也會那個的話,我可以跟妳一起旅行喔?」
  「啊,這樣有點麻煩。」
  「伊蕾娜小姐真是該死的老實呢。」
  「愛麗潔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一問,她便摘下頭上的帽子,抬頭仰望天空。如煙一般的氣息升上蔚藍的寒冷天空,消失無蹤。
  儘管微弱到似乎隨時都會被冷風帶走,飄浮在空中的太陽仍舊帶來些許溫暖。
  「我呢,等過一陣子後想再回去那個國家。」
  愛麗潔轉頭看我。
  「……都有了那麼難過的回憶,還要回去嗎?」
  「嗯。可是現在去的話,我想應該會有不一樣的回憶。」她這麼說:「而且,我對那個國家的人做了壞事,我想去道歉。」
  「…………」
  「話是這麼說,我也還沒下定決心。只不過是有這種想法而已。」
  「是喔。」
  我覺得不錯——我點頭贊成。
  「不過無論如何,要去也得等下定決心,要跟大家好好道別時再去。至少,再等一下——在融雪之前,我會繼續住在這裡。」
  那時,背後的森林傳來啪沙啪沙的聲響。
  回過頭,我看到樹枝上的雪掉到地上。樹木在純白的世界中輕輕擺頭,慢慢將綠意帶回這個世界。
  接下來雪會漸漸消失。
  但是——
  「好像還需要一段時間呢。」
  聽了我的話,她緩緩搖頭,對我微笑。
  「就快了喔。」



  第七章 留下的遺產


  某天我在某個城鎮觀光時。
  突然,有個奇怪的男人跟我搭話。
  「欸!妳是魔女對吧?也就是說,妳會騎掃帚對吧?」
  這個問題聽起來真笨。
  「我是魔女也是旅人,當然會騎。」
  不會騎掃帚當什麼旅人啊?
  男人心滿意足地點頭說:
  「那太好啦!欸欸欸,我有點事情想拜託妳。」他不等我答應,拿出地圖繼續說道:「我想要妳載我到這個地方啦!我在這裡有事要辦!」
  「是喔。」
  他一臉興奮地用手指著的地方,怎麼看都是座平凡無奇的森林。到這種地方辦事?他是想做什麼?不過這種事情與我無關。
  我說:
  「載你過去是可以……可是你要付錢喔?」
  「關於這點不必擔心!我會付錢的啦妳放心吧!」
  「那就沒問題。」
  「那太好啦——啊,可是等到了之後再付可以嗎?嘿嘿嘿!」
  「咦,我想要先收錢。」
  感覺他沒什麼信用,一舉一動都散發出一種抵達目的地後會立刻賴帳逃跑的氣息。
  「哎呀先等等!別那麼急嘛!等平安把我送到,我一定會給妳錢!因為我就是去拿錢的。」
  「喔?去那種森林裡拿錢嗎……你是要去挖什麼寶藏嗎?」我開玩笑似地這麼說。
  但他聽了我的話卻用力點頭。
  接著,他居然這麼說:
  「沒錯!我家老爸的遺產就是埋在這裡啦!」
  真讓人大吃一驚。

  ○

  交互看著地圖與道路,我在森林中前進。
  我在掃帚上綁了繩子,那個男人則是坐在繩子另一頭的雪橇上,被我拖著飛往遺產的所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向前飛的同時我耳中不停傳來這種慘叫,但我並不特別放在心上。騎上掃帚後大約已經飛了一個小時,剛出發時他曾向我抱怨:「喂,這什麼爛雪橇啊?讓我坐後面啦。」我則是親切地回答:「你敢坐到後面,我就把你留在這裡。」
  不過時間一久,就連拖雪橇都顯得麻煩。
  要說為何,是因為看來他是個非常多話的人。
  坐在雪橇上的他不知道為什麼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的事蹟。
  他說——
  他是傳說中的賭神的兒子,也靠賭博賺了不少。繼承父親事業的他幾年前靠著賭博大賺了一筆。
  但是他最近逢賭必輸,陷入了低潮。就算口口聲聲「贏了就還錢」、「絕對會還錢」跟朋友借錢,繼續不斷豪賭,金錢和運勢卻仍像是在嘲笑他似地,如流水般離他而去。
  再加上就連朋友、熟人也不想理他,甚至落到被認識他父親的人罵「好竹出歹筍」的下場。
  這樣下去會抱著一屁股債死在路邊——心懷這種擔憂的他,最近偶然間在老家找到父親埋藏寶藏的地圖。
  天啊,神沒有拋棄我!他歡欣鼓舞地喊。
  接著他逮到身為旅人的我,要我帶他去那裡。
  哎呀,這就是賭性難改嗎?
  我完全無法產生共鳴,但總之這就是他的故事。
  「我要讓那些瞧不起我的傢伙好看!讓他們知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這句話也有凡人之子就算再怎麼努力,也終究脫離不了凡人的意思……不過算了,還是假裝沒聽見好了。
  在那之後他又滔滔不絕地擅自說起自已的人生。一天最多賺多少錢、他對美女的熱愛,還有其他很多。
  最剛開始還會應聲的我漸漸感到不耐煩。
  就是這樣,我才會故意切換成危險駕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真自在。

  我們抵達目的地。
  「嗚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
  才剛到不久他就吐了一地。他一手扶著樹幹,嘔吐物在腳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唔哇啊……
  「你還好嗎?」
  「沒問題!老爸的遺產就在眼前,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啦!」
  「話說回來,遺產在哪?」
  「呃……」他抹抹嘴,看了一眼地圖說:「在這邊吧?啊,不對……難道在這邊嗎?不對,也不是這邊。呃……」
  他手拿地圖不停轉圈。
  這樣下去難道不會再吐一次嗎?把這麼替他擔心的我晾在一旁,男人轉著轉著,終於——
  「喔,是這棵樹。遺產好像就埋在這棵樹下。」
  他指向其中一棵大樹說。
  「…………」
  「…………」
  是他嘔吐的正下方。
  「……感覺有點抱歉。」
  「……啊,沒有。嗯,別在意……」

  ○

  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當然沒理由幫他挖。麻煩死了。
  我茫然地望著他的背影,看他用鏟子挖開樹根周圍,無所事事地等他挖完。
  「寶藏……!寶藏……!寶藏……!」
  他的模樣和竊賊如出一轍。
  然後,無聊的時間逐漸流逝。
  他不停地挖,終於在洞旁堆起一座小山時,鏟子發出匡噹一聲鈍鈍的金屬碰撞聲。
  他轉向聽到聲音起身的我,對我豎起大拇指。
  「找到啦!妳看吧,是寶藏啊!」
  他用鏟子把裡頭的東西挖起來,朝我這邊拋出洞外。馬口鐵製的箱子掉到堅硬的大地上。
  「哎呀哎呀,就裝在這裡面嗎?」
  「嘿啊!打開來看看吧!」
  看到我點頭後,他打開箱子。
  然後,朝裡頭瞄了一眼——
  「嘿嘿嘿……這下我就又是大富……嗯嗯?」
  他的笑臉剎那間轉為懷疑,最後整張臉變成了綠色。
  「……?裡面裝了什麼?」
  我從旁探頭看進箱子裡。
  接著,看到裡頭裝的東西——
  裡面沒有半毛錢。
  只裝著一大疊紙片。
  從朋友到親戚、從旅館到酒館、從肉鋪到菜販,上自他父親所有債主的詳細資訊、歸還日期,下至他父親無法償還時的保證人全都一清二楚地寫在塞滿箱子裡的紙片上。
  「兒子啊,幫我還債吧。爸爸留。」
  全跟著這麼一張便條。
  「怎麼會……不可能……!這是騙人的吧……!老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從皮箱中胡亂拿出紙片灑到空中,借據一張接著一張在空中飛舞。
  紙片中混了一封信,看來是他在無意之間丟出來的——
  上頭寫著:
  「抱歉,說有遺產是騙你的。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傳說中的賭神。起初還算順利,但隨著時間過去就越來越贏不了錢。我是個到處欠錢、最不稱職的父親。請你一定要原諒我,順便幫我還債。我都跟債主們說好了,他們一定會等你準備好。就交給你了。」
  還真是精采地推卸責任。這麼不入流甚至讓人感到神清氣爽。
  「老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大喊的男人背後一面為他默哀,一面想到某個感想。
  原來如此,老鼠的兒子果然只會打洞呢。


  第八章 老實人之國


  「……老實人之國?」
  站在沿海小國國門前的我,從衛兵口中聽到奇怪的國名,把頭偏向一旁。
  「沒錯!我國稱為『老實人之國』,正如其名,舉國上下沒有騙子這種存在!是個垃圾一樣的爛國家!」
  「……是喔。」
  「自踏入我國國門、走進領土的瞬間開始,無論是誰,即便是魔女大人也會無法說謊。」
  我不由自主地稍感好奇。
  「究竟是用什麼原理變成這樣的?」
  「我國國王持有之劍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在這個國家全域展開了不能說謊騙人的結界。哎呀,我知道這可疑無比,但據說原理就是這樣。」
  「…………」
  「那麼魔女大人,請問您意下如何呢?您要入境嗎?」
  我回覆了這個問題。

  ○

  我申請了三天兩夜的滯留申請,穿過國境大門。
  初夏的涼風夾帶著一股淡淡的潮水香散布於國內。
  海邊的街景出乎意料地色彩豐富,街道上並排的房子有紅、黃、藍、綠、紫,以及其他各種繽紛的色彩。這幅景緻毫無一致性,但是色彩各不相同的感覺十分不錯。
  這個國家的氣氛真不賴。
  「魔女小姐,來買我們家的麵包吧!沒有多好吃又放了一陣子硬梆梆的,店面擺的還是前天賣剩的東西,但我照樣用定價賣喔!來買吧!」
  「……不是,誰會買那種垃圾啊?」
  路過路邊攤時傳來令人難以置信的叫賣,使我不由自主地吐槽。
  不知怎地,我的舌頭比平常還要毒上兩成。是因為不能說謊的緣故嗎?
  「妳說什麼呀!長時間放在室外,味道跟質量當然會變差呀!可是倒不至於不能吃!來買吧!」
  「…………」
  不能說謊騙人還真是種罪呢。
  入境之後受到路邊攤的阿姨莫名其妙的糾纏,使我心想「不會吧」,但看來這個國家的人們就是愛用這種方法。
  「哎呀魔女小姐,真可愛!氣死人了!話說人家最近調了新的香水,要不要買呀?雖然不想賣妳這種可愛的小姑娘,但生意還是得做呀。」
  「嗨妳好。老實說妳不是我的菜,年紀太小又沒有胸部條件爛透了,可是我現在有點飢渴,要不要跟我喝杯茶——啊,不行嗎?」
  每個人都老實到不管什麼事都實話實說,害我忍不住想罵他們笨。
  當然,由於開口便會說出多餘的話,因此擦身而過的人們都充滿危險的氣氛。
  「你還是這麼禿啊。」「你才是怎麼還這麼肥啊。」「我從以前就覺得你的嘴巴好臭啊。」「你的狐臭才薰死人。」「……哈哈哈!」「……哈哈哈!」
  人們攻擊性的本能攤在陽光下展露無遺。
  ……這裡的國王究竟在想什麼,怎麼會把國家變成這種樣子?

  走在大街上,我看見了王宮。
  「從謊言自我國消失已過半載!各位,如何啊?無法說謊的國家讚吧!」
  碰巧王宮前,年輕的國王正在賣力演說。
  他的手中握著造型太過詭異的劍,奇特到若是問我感想,我可能會脫口說出「啊,品味好差。」這種話。
  王宮前聚集的民眾一面大吼,一面高舉『陛下超讚!』『謝謝陛下讓我國沒有謊言!』『多虧陛下我交到女朋友了!』『國王萬歲!』等等的看板。然而沒有人開口說出像樣的話,歡聲盡是些啊啊喔喔等隨便的叫聲。
  看到國民的樣子,國王心滿意足地點頭後舉劍朝天。
  「謊言是惡!該當唾棄!吾以此劍宣示,我國今後將永世維持毫無虛假不實、清廉正派之國!」
  『我一輩子追隨陛下!』『陛下我愛您!』『好棒!娶我!』『國王萬歲!』『萬歲!』看到老實人的讚賞似乎使國王龍心大悅,說話的音量越來越大聲。
  「真正的信賴將由毫無不實的言語,與無從蒙騙的真意中誕生!藉由真心話與真心話的衝撞,一同將國家帶往正確的方向吧!」
  我在遠方以難以言喻的心情眺望眼前奇妙的一幕。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過頭,我看到一個穿著茶褐色長袍與三角帽的魔女。年齡看來約在二十歲出頭的她有著一頭微捲的褐色頭髮。
  「……什麼事?」
  我一問,她便——
  『妳是魔法統合協會派來的魔女吧?』
  一臉得意、不發一語地舉起寫著這句話的素描簿。
  「…………?」我搖了搖頭。「不,我不是。」
  順帶一提,魔法統合協會是執行魔女見習生測驗、解決因魔法而生的各種事件、或是研究新魔法——簡而言之,就是與一切以魔法命名的事物相關的神祕組織。
  「順帶一提,屬於魔法統合協會的人胸口會別著象徵明月的胸針喔。」
  我的胸口唯有身為魔女的證明——象徵星辰的胸針。
  說得這麼仔細,眼前的女性這才察覺到自己的錯誤——她羞紅了臉,慌慌張張地開始振筆疾書。然後——
  『對不起認錯了人請妳忘記!』
  對我舉起寫有這行字的素描簿,向我連連鞠躬好幾次就跑掉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嗯?」
  這麼說來,把話寫在紙上又如何呢?一樣會寫不出謊話嗎?
  我看往不知為何不說話的奇怪魔女與王宮前聚集的人潮,腦中突然浮現這個疑問。

  就結論而言,在這個國家就算用筆也無法撒謊。
  舉例而言,糖果店的甜點新作——
  在「新作出爐!」的標語後方就加上了一行「其實只是在以前的作品上加入新要素而已」,而其他的店——糖果店也好咖啡廳也好書店也罷,所有廣告看板上的文字都不堪入目。
  「店長推薦的新商品!很好吃喔!騙人的,超垃圾的。跟大便一樣。吃了會死。」
  「新人作家撰寫的懸疑之作!那位暢銷作家也為之驚嘆!(寫得太難看了)」
  「新商品的療效較過去增加百分之四十!只不過是好像有而已。」
  諸如此類。
  無論是哪家店立牌上寫的文字,後半能視為誹謗重傷的詞句都不像是一剛開始就有,而是後來加上的。除此之外,每個廣告看板都有被消除或是刻意塗抹的痕跡,難讀到不可思議。
  我一面對充斥著真心話的街景感到厭煩,一面走進立有寫著:
  「超便宜旅館!便宜可是超乾淨!」
  這行骯髒文字立牌的旅館。畢竟這裡是老實人之國,廣告上的話應該不假才對。
  「…………」
  然而,旅館安排我住的房間跟乾淨相差甚遠。超爛、超垃圾的,住在這裡可能會死。
  難道在旅館老闆的眼中看起來很乾淨嗎……?那他的眼睛一定黏了蛤仔肉。
  對無情的現實備感失望的我把自己關在房裡,從包包裡拿出筆記簿與筆。
  「……來寫點什麼吧。」
  我想試試看無法寫下謊言究竟是什麼狀況。
  啣著筆煩惱的我最後想到要寫下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
  於是我開始下筆。一面煩惱、一面回想,接著卯起勁來振筆疾書。
  原來如此,看來我只要想寫下謊話,手就會自己寫成實話。原本想隨意寫些什麼假的事情,我的筆跡卻只留下真實。
  比如說,如果想寫「我其實是男人」這句謊言,紙上的文字就會出現與我意志相反的文字。即使試圖念出口,也會理所當然說出「我其實是女人」這句實話。
  隨後修正似乎也沒有意義。就算想說、想寫「剛才的是謊話」,眼睛跟耳朵接收到的仍是「剛才的是實話」這令人無可奈何的句子。
  縱使換了張紙、試圖改變說法,無論怎麼掙扎,光是使用單純的言語無法撒謊。
  「……唔唔唔。」
  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對這種感覺有點上癮的我,在那之後稍微測試了一下自己不聽使喚的身體。
  「……奇怪?」
  接著就在寫到一個段落時——
  我察覺到異狀。
  這才發現在人人變成老實人的這個國家中,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

  我隔天也到街上散步。
  走在五彩斑斕的街上,我質問路邊攤:「這個好吃嗎?現做的嗎?」逼他們坦白,買了一堆絕對好吃現做的食物,開心地哼著歌。
  由於國家位在海邊,因此城鎮有一端面向大海。邊走邊吃的我耳中傳來安穩的海浪聲。
  真愜意。
  這個國家的氣氛果然不錯。
  「可惡,我要宰了你!你這禿子,嘴巴臭死了!」「吵死了肥豬!狐臭臭成這樣!」「去死!」「你才去死!」
  …………
  好心情立刻被破壞殆盡。
  視野前方——我的行進方向有兩個男人正在互相扭打、彼此叫罵。兩人分別是似乎用針一扎就會爆開的胖子,還有頭頂發出刺眼閃光的禿頭。順帶一提,兩人好像分別為狐臭與口臭所惱。
  ……話說根本就是昨天看到的那兩個嘛。
  「……哇啊。」
  激烈爭吵的兩人不把四周聚集的目光放在眼裡,就連圍觀的人也只有旁觀,完全沒有阻止兩人的意思。
  當然我也沒有。
  「不用阻止他們嗎?」
  我抓了一個身旁的男性這麼問。我這是知道該阻止他們比較好,但嫌麻煩所以把責任丟給別人的態度。
  然而——
  「?魔女小姐,妳難道是外地來的嗎?」
  我一點頭,男子就笑說:
  「在我們國家,這點小口角是家常便飯。可是對看他們打架的人來說剛好能紆壓解悶,才會沒人阻止。」
  「…………」
  「都怪那個蠢國王害我們心裡積了一堆怨氣,這剛好可以拿來調劑身心。」
  他說的話還真奇怪。
  藉由衝突產生正確的信賴關係——我回想國王的話,但這在民間卻看似造成了深不見底的鴻溝。
  「好,到此為止————————————!」
  就在這時,讓人想遮住耳朵的大音量在街上響起。
  一看,在互相扭打的兩個男人身旁,有個年輕魔女手握魔杖——使出魔法強行制止兩人即將命中彼此的拳頭。
  身穿黑色長袍、胸口別著星與月胸針的魔女年齡比我小一點。她搖擺著整齊豔麗的黑色短髮,狠瞪正在爭吵的兩人。
  「大白天的不要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打架,這不是在給周圍的人添麻煩嗎?」
  她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頭戴熟悉的三角帽。「周圍的人也是,有時間看戲就該阻止他們呀。為什麼非得不是這裡國民的我出面阻止不可?」
  她怒氣沖沖地說。
  「…………」
  好一陣子前收下我的三角帽的女孩出現在我眼前。
  「……妳在這裡做什麼,沙耶?」
  我走出人群,站到她面前。
  她也在這時認出我。
  「咦……伊蕾娜小姐……?」
  這麼說的她瞪大雙眼,嚇得目瞪口呆。
  看來她真的十分吃驚,甚至鬆開了手中的魔杖,使制止兩個男人的魔法霎時解除。
  突然從魔法中解放的他們就這樣順勢一拳揍上彼此的臉,然後雙雙倒下。
  「啊,對不起。」
  現場響起非常非常隨便的道歉。

  ○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伊蕾娜小姐!這是命中注定嗎?這是命中注定對吧。這樣只能結婚了!」
  將昏倒的兩個男人拋給在場的民眾後,我們走在街上跟一陣子不見的彼此交談。
  「真的很久不見了呢,妳過得還好嗎?」我假裝沒聽到她說出的胡言亂語。
  「托這頂帽子的福我好得很!還成功當上了魔女。」
  沙耶溫柔地輕撫帽子這麼說。
  看來她喜歡就好。
  「妳的魔女名是什麼?」
  「是炭之魔女喔。」
  「嘿……跟我的還真像呢……」
  我是灰之魔女,感覺好像一模一樣。
  「我請老師幫我選了跟灰相近的字!」
  說完她得意地挺起胸膛,胸口的兩枚胸針彼此碰撞,發出叮叮兩聲清脆的聲響。
  象徵星辰的胸針以及象徵明月的胸針,一共兩枚。
  「妳加入魔法統合協會了嗎?」
  她點頭回說:
  「是,因為我想這是邊旅行邊賺錢最方便的方法。」
  登錄魔法統合協會的名冊後就會獲得月亮造型的胸針,能在旅行時造訪的分部接受委託,看樣子她利用這麼方法,就某種程度賺取了穩定的收入。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
  「今天妳是為了工作來到這個國家的嗎?」
  「是呀,所以希望妳能稍微跟我說說這個國家的事情。我對這個國家還不太熟……」
  「明明不熟還接受委託嗎……?」
  她是笨蛋嗎?
  「哎呀~最近剛買比較貴的東西手頭有點緊……這次的委託酬勞特別高,所以我就來了。」
  「…………」沙耶的粗神經與欠缺計畫的行動使我嘆了口氣。「那個酬勞如果是假的怎麼辦?」
  「可是,這裡是老實人的國家對不對?不可能騙人吧?」
  「好像倒也不是這樣。」
  「什麼意思?」
  「沙耶,妳有不要的紙嗎?」
  「有是有……」
  「請借我。」
  「……?」她一臉狐疑地偏了偏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厚紙交給我。「那麼,請用這個。」
  她給我的那張厚紙怎麼看都是這個國家的委託書。
  「……這種東西怎麼能拿來亂寫呢?」
  而且上面還密密麻麻地寫滿漂亮的字跡,讓人很不想在上面塗鴉。
  順帶一提,委託內容全文如下:
  「魔法統合協會您好,我國有所委託。我國現在因國王手中之劍所賜予的力量,使全國成為無法說謊騙人的國家。無法說謊騙人並非壞事,然而我國國民卻也為此百般困擾。能否請您蒞臨我國,為我們解決這個問題?作為答謝,將支付以下金額——」
  在盯著委託書看的我身旁,沙耶鼓起臉頰說:
  「這個委託酬勞是很高,可是委託人的名字跟地址什麼都沒寫,害我得從尋找委託人開始做起。也就是說,看這張紙什麼資訊都得不到的意思。所以這張紙看起來雖然很重要,但其實一點用都沒有。要殺要剮要吃下肚請自便。」
  「妳當我是山羊嗎?」
  我以嘆息回應氣嘟嘟的沙耶,再次看向手中的紙。
  我好像曾經在哪見過類似的東西。厚紙跟素描簿用的像是同一種紙,上面的漂亮字體也似曾相識。
  …………
  哎呀。
  「我可能認識發出這個委託的人。」
  「咦,真的嗎?」
  「妳忘了我們現在在哪個國家嗎?」
  我把厚紙交還給她,這麼說道。

  ○

  我們來到王宮附近。和昨天不同,這裡沒有能稱為人群的集會,廣場上只有往來交錯的行人。
  「…………」「…………」
  我們立刻就找到目標的魔女。
  『有沒有人看到魔法統合協會派來的魔女?她胸口別著月亮胸針。』
  她一面將寫有這行文字的素描簿塞到經過的行人面前,一面露出慌慌張張的神情,看起來相當可疑、十分顯眼。
  「可惡,又是妳啊!被趕出王宮的人少在這附近閒晃!妳這廢物魔女!」
  『咿——!對不起!對不起!』
  居然還被士兵追著跑。
  「……就是那個怪人嗎?」「就是那個怪人。」
  我對一臉狐疑的沙耶點頭。
  接著我們跟在逃跑的魔女後頭追了上去。

  『差點就完蛋了……』
  一股腦兒到處亂跑的魔女在小巷子裡抱著素描簿縮起身體、眼眶泛淚。
  我從巷子裡探出頭,確認大街附近有沒有士兵的身影。
  「妳好,昨天才見呢。」
  接著我站到那位魔女眼前。
  她吃了一驚。
  『是昨天的魔女小姐!怎麼了嗎?』
  「妳好像在找魔法統合協會的魔女對不對?」
  『是的,的確是這樣……』
  「為妳介紹,這是我的朋友沙耶。她好像就是魔法統合協會派遣而來的魔女。」
  我一手搭在沙耶的肩上,用另一隻手示意她的胸口。
  「啊,妳好~」沙耶非常隨便地打了聲招呼。
  她又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那個胸針!妳就是協會派來的魔女嗎!原來如此……我是流沙魔女愛荷米雅,就是我向魔法統合協會提出委託的。』
  沙耶取出那張厚紙問:「妳說的委託書就是這個嗎?」
  愛荷米雅連連點頭,翻開素描簿,舉起『YES。』之後再次翻頁,在新一頁上寫下『對不起,當初太著急了,一不注意忘記寫下姓名和會合地點。欸嘿!』向我們解釋。
  她好像事先準備好了簡單的應答。
  話說——
  「那個,妳不能說話嗎?」
  『YES。』
  「為什麼?」
  『因為言多必失。』
  「能請妳認真回答嗎?」
  『……這其實是有原因的。』她寫道:『而這個原因跟這個國家的現狀也有很深的關係,請兩位跟委託內容一起聽我解釋。』
  「嗯。」「啊,等一下我準備筆記。」
  我點頭回應,沙耶則是準備了紙筆。那副模樣就像剛開始工作、特別認真的新人。
  接著,愛荷米雅交互看了我們兩人之後,開始振筆疾書。
  『其實,國王陛下手中所持的劍是我做的喔。』
  不知為何她看起來有點得意。

  半年又再稍早之前。
  國王對在王宮工作的愛荷米雅做出這種請求。
  「幫吾把這個國家裡的騙子全部除掉。吾只想將會跟吾說實話的人留在身邊。」
  一問之下才知道,被家臣蒙騙的國王難以忍受遭到背叛,心想既然如此,就將騙子全部排除就好。
  打從心底尊敬國王,另一方面深愛著國王的愛荷米雅二話不說,立刻開始思考排除騙子的方法。
  接著她靈光一閃。
  「對了!只要張開使人無法說謊的結界就好了呀!」
  然而創造結界需要龐大的魔力,於是愛荷米雅為了產生大量的魔力,犧牲了自己的聲音。不過只有聲音卻不夠,因此她在猶豫之後,決定投入身為魔法師的一切。
  結果她完成了那把劍,卻就此再也無法使用魔法,也變成了啞巴。
  話說,妳怎麼會想犧牲自己的聲音呢?聽到一半我這麼一問,她就紅著臉寫下『因為沒辦法說謊的話,可能會跟國王說出自己的心意……』
  她還挺怕羞的呢。
  愛荷米雅立刻將做好的劍送到國王身邊。
  『國王陛下。這把劍只要握在陛下的慣用手中,就會使全國立即無法說謊。順帶一提,只要放開劍,或是不使用慣用手持有就會失效。請陛下笑納。』
  如此一來,愛荷米雅送的禮物就能貼身不離國王身邊了。心機真重。
  「……為什麼一定要用慣用手?」
  『這樣效果比較好。』
  少來。其實她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替無法使用慣用手的國王照顧生活起居。
  「嗯……是說,妳為什麼不說話?」國王百思不解地問。向他坦承一切後,他這麼嘆息道:「妳居然為了吾的命令做到這種地步……若是人人如妳一般忠肝義膽,吾也不必這麼做……」
  『陛下您言重了。』
  接著國王接下劍後說:
  「不過這把劍真醜啊。品味差透了。吾非得握著這種東西不可嗎?」
  『?』
  「……糟糕。」
  實話脫口而出。
  那一天就在難以形容的尷尬氣氛中結束。
  從隔天開始,國王就以那把劍改變了國家。首先,他一一放逐不遵守命令的臣子。緊接著,國王以武力鎮壓因無法說謊而不滿的國民。
  老實人之國——或是只剩下無法忤逆國王之人的國家——就這樣大功告成。
  如今,國王無論想做什麼,都只剩順著他心意的人。
  順帶一提,由於無法使用魔法,愛荷米雅被視為無能,慘遭逐出王宮。
  『原來我是除了魔法之外沒有價值的女人……』
  故事最後,愛荷米雅在素描簿上寫下這行字。
  實在是太荒唐了。
  「妳既然身為魔女受雇,除了魔法以外價值薄弱是當然的。」
  『我原本期待就算不會魔法,他也會把我留在身邊的說。』
  垂頭喪氣的愛荷米雅身旁,沙耶以一句「可是,為了命令把聲音跟魔法能力全部投入感覺很沉重耶。國王不就是討厭這樣嗎?」落井下石。
  這可不是久久重逢的同時,開口說出什麼命中注定、什麼結婚的人有資格說的話。
  把傻眼的我晾在一旁,沙耶望向委託書說:
  「愛荷米雅小姐的委託是把這個國家回歸原狀對不對?要怎麼做才能回歸原狀?」
  『只要讓國王陛下的劍脫手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沙耶點頭,我則是問:「如果把劍弄壞會怎樣?」
  『注入劍中的魔力就會消失,我的聲音跟魔法都會回歸正常。』
  「呵呵~」「既然如此,趁國王像昨天一樣演講的時候破壞最輕鬆呢。」
  『下一次演講在一個月後喔。』
  「跟伊蕾娜小姐兩人共處一室一個月——」「還是換個方法吧。」
  『如果要從國王陛下手中把劍搶走,我想還是進入王宮比較確實。』
  「……可是,如果不能說謊,想進去不是很困難嗎?只要被問到進入王宮的理由就結束了。」
  的確。
  「畢竟這裡是老實人之國,沒辦法騙他們放我們進去吧。」
  我繼續往下說:「可是,只要用愛荷米雅手上的那個,或許就有辦法。這個國家只是不能說謊,但想要蒙騙過關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這個國家即使不能以言語騙人,只要利用文字就有可能。
  愛荷米雅點頭舉起『YES。』自己做出的結界上有何漏洞——已然成為這個國家心照不宣的那項事實,她自身似乎也有所察覺。或許,這還是刻意留下的盲點。
  「……?伊蕾娜小姐是什麼意思?」
  就讓我來解釋吧。
  我跟愛荷米雅小姐借了筆跟素描簿。
  「聽好囉?這要這樣做就好——」
  接著,我在上頭寫下行動計畫。
  …………
  我在不知不覺間開始幫忙沙耶達成委託,但這件事我直到最後都沒有提起。
  畢竟在這無法說謊的這個國家,就連想掩飾自己的害羞都有困難。

  ○

  「失禮,請問諸位有何貴幹?在這之後沒有國王陛下的允許不許進入。」
  來到王宮入口,不出所料,我們三人被衛兵攔下。
  守門的衛兵一發現愛荷米雅在我們之中,就立刻大喊:
  「啊!妳這傢伙!究竟在這裡做什麼!妳不是被趕出去了嗎!」
  『咿!對、對不起!對不起!』
  「喂喂喂。」愛荷米雅一百八十度向後轉,我一把拉住她的領子,砰一聲拍了一下沙耶的背說:「沙耶,快點跟他們解釋清楚。」將沙耶推向前。
  擋在衛兵面前的沙耶堂堂正正地舉起一張紙。
  「嗯哼,衛兵先生,你們看得懂這張紙上寫什麼嗎?」
  字跡骯髒的紙上寫著:
  「撤回放逐流沙魔女愛荷米雅之飭令。同時,允許灰之魔女伊蕾娜、炭之魔女沙耶進入王宮。」
  上面還確實簽了國王的簽名。
  「流放被撤回了……?很可疑啊。這是真的嗎?」
  哎呀哎呀?
  「你在說什麼?這裡不是老實人之國嗎?怎麼可能說謊?還是你的意思是國王欺騙我們?」
  「……唔,的確。」
  「好了,快點讓我們過去。」
  「…………」
  守門的衛兵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我們面前退開。
  接著我們大搖大擺地穿過大門。
  手上,拿著假的詔書。

  這個國家一旦開口便不能說謊。然而,寫成文字卻是另一回事。
  文字與言語不同,能夠消除竄改。只要寫好一串文字後再擦掉,就能輕而易舉地撒謊騙人。
  話語只能以話語修正,因此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出假話。但換做文字,除了用筆之外,操弄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昨天我在旅館隨便寫寫時發現了這項事實。看來這個國家隨處可見的骯髒廣告看板就是用這種方法做成的,如此一來說是房間乾淨漂亮的旅館會這麼髒也不無道理。
  這個國家的人們知道能以文字說謊,卻對此絕口不提。
  「哎呀,太順利了。真不愧是伊蕾娜小姐。」
  「妳過獎了。」
  走在城堡內,沙耶望著我偽造的公文說。順帶一提,國王的簽名是我學他的筆跡寫的。只要隨便寫下『這是模仿國王的筆跡寫下的簽名』仿造國王的筆跡,接下來只要把簽名之外的句子擦掉,偽造便大功告成。
  『簡直就是筆比劍更有力量呢!』
  不知為何一旁有個一臉得意的人高舉奇怪的標語,我就當作沒有看到吧。
  「話說回來,愛荷米雅小姐,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沙耶也假裝沒有看到。
  『咦?應該是王座大廳吧?國王陛下只要有空都會在那裡。』
  「喔喔~那麼王座大廳在哪?」
  『還很前面喔。』
  「我知道了。那麼兩位跟我來!我來保護妳們!」
  「沙耶很來勁呢。」『反正我無法戰鬥,就乖乖躲在最後面吧。』
  「包在我身上。只要我出手,眨眼間就能搶走國王手中的劍!」
  這份自信不曉得是從哪來的。
  「妳有什麼妙計嗎?」
  「首先我從正面進去,然後說『哎呀~人家是魔法統合協會的魔女~現在正在研究魔法,能請陛下借我看看那把劍嗎?』這麼一來國王就會把劍給我了呀?妳看這樣不是無懈可擊嗎~嘿嘿!」
  「無懈可擊地漏洞百出呢。」『陛下才不會因為這點原因放開我的劍!』
  既然有兩位魔女,讓其中一人吸引國王的注意力,另一人偷偷把劍搶來似乎比較確實。不,就算只有一人應該也做得到。
  總之,只要在跟國王對峙前隨便說好該怎麼配合就好——我一面這麼想,一面走在王宮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
  「吵什麼,究竟發生何事——」
  我們眼前的門開了。
  國王走了出來。
  國王出現了。但是怎麼會?不是還很前面嗎?我頭上冒出問號回頭。
  接著,我看到愛荷米雅手上的文字。
  『抱歉,王座大廳在這裡。比我想得還近。』
  就各種意義上,那都是句相當隨便的道歉。

  ○

  「既然行跡敗露就沒有辦法。國王陛下,請您快點把劍交出來!」
  領悟到無法安全解決的我立刻取出魔杖指向國王,向前踏步將國王逼回門內。
  但是國王卻一面退後一面大喊:
  「入侵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惋惜地喚來了手下。
  隨後——
  什麼什麼?是國王陛下的聲音!出什麼事了?隨著這些呼喊聲,敞開的門後接二連三地湧現大量的士兵。
  士兵眨眼間擋住我們的退路。
  唔唔。
  「沙耶,國王我來應付,士兵交給妳處理。」
  「包在我身上!」
  沙耶舉起魔杖,而說到愛荷米雅,她則是在我身邊高舉寫著『啊,我不參加戰鬥。』的素描簿。
  她絲毫沒有參戰的意思,不過這比隨便出手來得好。
  「國王陛下,請您把劍交給我。」
  我一步一步緩緩拉近與國王的距離。
  「啊啊,少囉嗦!閉嘴!愛荷米雅妳……究竟是做何居心!」
  『國王陛下,那把劍太危險了。不過製作那把劍給您的我沒資格這麼說。』愛荷米雅躲在我背後高舉素描簿。『所以請您還給我。』
  「說什麼蠢話!這把劍可是引領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武器。只要有這把劍,吾就能把國家帶往正途!」
  接著——
  「即使有想來奪劍的惡徒,吾也能一人應付——就像這樣!」
  國王以劍橫掃。
  魔力從國王的手邊射出,形狀有如新月的青白色光芒乘著揮出的力道,朝我們飛來。
  「——嘿!」
  我理所當然地避開。
  攻擊卻打中沙耶。
  「好痛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她發出臨死悲鳴般的慘叫。
  「啊,抱歉。」
  「嗚嗚……好過分……」
  話說,我怎麼沒聽說那把劍會射出魔法——
  『只要揮舞那把劍,就能射出劍裡累積的魔力,要小心喔。被打到會超級痛喔。』
  怎麼不早說呢?
  「嘖……面對魔女果然非比尋——那麼這樣如何!看招!」
  接著國王毫不間斷地射出劍裡的魔力。
  我細心地一一擊落每一道劍光,不讓攻擊打到沙耶。我身後則是傳來沙耶大喊「嘿呀!」「接招!」等等,半自暴自棄地守護我背後的氣息。
  「國王陛下,消除謊言後這個國家真的變好了嗎?」
  「當然變好了!我國的民眾都在歡欣鼓舞啊!」
  「那難道不是因為陛下只留下稱讚您將國家變成如此的人,而把其他人全驅逐出境了嗎?」
  「有何不同,叛亂因子本該受到摘除!」
  「也是呢——關於這點我也同意。不過,留在這裡的人也有可能不全都讚賞陛下的豐功偉業喔?」
  「……妳說什麼?」
  在國王皺眉時,我回想起在這個國家所見到各式各樣的廣告看板,以及彼此鬥毆的男人。
  「這個國家是老實人之國對不對?所以人們才會誠實地彼此坦白,時而以互相鬥毆袒露真心。然而,在這些現象背後卻仍舊蘊藏著惡意。」
  刻意說出不必說出口的事情,這麼做很有可能並非純粹是為了對方好。也許單純是為了宣洩累積的壓力。
  刻意寫下不必寫下的資訊也有可能相同。不,難保不是懷有惡意的人刻意加上的。
  在王宮前聽演講時儘管發出歡聲卻仍舊不發一語,也有可能是在隱藏真心。
  「真相不一定永遠正確,所以這個世界才需要謊——」
  「伊蕾娜小姐!已經快沒有時間了!敵人太多我處理不完!我的頭快要燒起來了!討厭啦啊啊啊啊!」
  『加油,魔法統合協會的魔女小姐。』
  「妳也來給我幫忙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不起,我是專門觀摩的。』
  「看來已經沒有時間了,就快點結束吧。」
  但是國王卻對我的提議嗤之以鼻。
  「快點結束?怎麼可能?吾的攻擊不就讓妳應接不暇了嗎?」
  「……不好意思,我早就準備好拿走陛下的劍了。」
  「哼,說大話。」
  「您看了背後還能這麼說嗎?」
  「……什麼?」
  國王不減輕攻擊的密度,瞄了背後一眼。隨後,他的動作戛然而止。
  我悄悄安排的掃帚飄浮在他背後。
  「什、什麼時候——」
  不等國王說完,我就以全速將掃帚喚來。
  下一刻,隨著咚一聲鈍響,掃帚撞上國王的背。國王則是低聲發出悶聲朝這裡飛來。
  他手中的劍在這時脫手。
  「嘿!」
  我在劍落下的同時以魔法召喚出一塊巨大的鐵塊拋了出去。磅一聲沉重的巨響,鐵塊陷入地裡,輕而易舉將劍折成兩半。
  隨著一聲爽快的脆響,魔力一口氣從劍中掙脫,化成青白色的光芒回到愛荷米雅身邊。閃閃發亮的光粒子宛如夜空中浮現的繁星。
  著迷地望著那幅美景一陣子後,我在原地屈身向前。
  「懷有惡意的人未必需要謊言才能成就壞事,留在這個國家內的人也未必都是善人。」
  「…………」
  「然後,說謊的人也未必全是壞人。」
  真實若是劍,謊言便是鞘。謊言的鞘正是為了避免劍胡亂揮舞傷人,而隱藏了真實的鋒芒。
  謊言也有這種使用方式。
  「…………」
  國王緩緩移動身軀,當場跪倒在地。
  他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地板看,不知是在思考,或是純粹感到失落。
  接著,十分漫長的數秒過後。
  「那麼妳要吾如何是好……!吾、吾難道錯了嗎……!」
  他不知對誰低語。
  「沒有,陛下沒有錯。」
  回應國王的是個我沒聽過的聲音。
  我立刻就了解到聲音的主人是誰。
  開口說話的人是愛荷米雅。
  「國王陛下只是——只不過是對自己的心情太老實了一點而已。」
  ——所以,從今以後還請您放鬆心情、撒點小謊、別提不必說出口的事,並嘗試錯誤繼續走下去吧?
  愛荷米雅露出溫柔的微笑這麼說。
  這不知是實話,還是為了國王著想而說的謊言。
  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

  在那之後。
  國王在民眾面前為將國家變成不能說謊的國家半年一事致歉。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吾的錯,請大家原諒——他誠心誠意地說了諸如此類的話。
  國民們的反應出乎意料地淡薄,沒有發生暴動也沒有對國王叫罵,而是淡淡地接受道歉。在話說完時,廣場上甚至響起稀疏的掌聲。
  國王一定還沒取回國民的信任。
  重拾使用魔法的能力、聲音回歸正常的愛荷米雅回歸於王宮工作的崗位,大為欣喜。
  「接下來會越來越忙!」這麼說著的她格外起勁,在替不幸事件善後的國王身邊雙眼閃閃發光。
  在國王處理完雜務之前——在國家回歸正常之前,似乎還需要不少時間。
  「伊蕾娜小姐,關於這次的酬勞……」走出國門來到國外,沙耶拉住我的袖子說。
  「怎麼了?」
  「這次的工作伊蕾娜不是有幫我的忙嗎?所以我想應該要給妳相應的酬勞……才對。」
  「咦,不用啦。」
  「怎麼可以不用!」沙耶的眉毛難過地下垂。「規則上也說,必須給予協助達成委託的魔法師相應的報酬。我一定要報答妳。」
  「什麼都遵照手冊會變成不懂得變通的人喔。」
  再怎麼說,這次我又不是為了錢才幫忙的。但這句話我打死不說。
  「可是妳一定要讓我報答妳!」
  「……不是,真的不用。」
  勤於致謝的她與不斷拒絕的我。
  感覺有點奇怪。
  「那麼,就這樣吧。就兼做送我帽子的回禮,我送妳一樣好東西!」
  咚一聲敲手的她在包包裡翻翻找找,拿出一個小東西。
  她手中是兩條項鍊。
  她把其中一條塞給我。
  「……這是什麼?」
  我接下項鍊這麼問,她便開心地哼笑了兩聲。
  「哼哼~這個呢,是我為了跟伊蕾娜小姐重逢時,用全部的財產準備的東西。順便告訴妳,就是因為買了這個我才會身無分文的。雖然也因為這樣非得接受這個委託不可,不過在委託的國家遇到伊蕾娜小姐只能說是命中注定了呢!」
  「咦,好沉重……」
  我想這個的沉重程度應該能與愛荷米雅匹敵。不如說,我甚至想到她可能是為了給我這個,才積極地想跟我致謝。心機好重。
  「請妳把那個當成是我,好好珍惜喔!」
  「…………」
  我不太想收下這種東西的說……
  這樣不就會睹物思人了嗎?不就會觸景傷情了嗎?
  這對旅人而言並不是好的傾向。
  …………
  我不發一語盯著項鍊與沙耶數秒,接著這麼說:
  「謝謝妳,我會好好珍惜戴在身上的。」
  邊說我心裡邊想,還是算了吧。
  偶而放鬆心情,試著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許也不錯。
  「那麼,就在這邊道別吧——我還得去一趟魔法統合協會的分部,伊蕾娜小姐也得繼續旅行對吧?」
  「是的。」我戴上項鍊,說:「那麼就再見吧,沙耶。」
  「……我們再於某個地方相見吧。」
  「如果有機會就再見吧。見不到的話,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才不會讓這變成最後。」
  邊說她邊豎起小指,朝我伸了過來。
  「……這是做什麼?」
  「這是在我的故鄉流傳,約定時的咒語!請勾住我的小指。」
  「…………」
  究竟為什麼勾住小指會是咒語?
  我心存懷疑,朝她伸出小指。
  而她則是用自己的小指勾住我的小指。
  「伊蕾娜小姐,約好了。我們總有一天一定要再見。」
  那時,我一定會變成更優秀的魔女——沙耶微笑著這麼說。
  所以我也回應:
  「我會邊旅行邊耐心等妳的。」




  第九章 炸彈的故事


  那是座由細長高聳的樹木所形成的森林。
  我騎著掃帚,飛行在強行將樹之間的空隙擴張而成的蜿蜒道路上。地上散落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蠢動著。
  氣候涼爽,和風徐徐。
  哎呀,真是心曠神怡。
  在這種地方睡午覺一定非常舒服。
  「…………」
  在森林中前進了一陣子,我看見一輛馬車。貨台上空空如也的馬車十分礙事地擋在窄狹道路的路中央。
  我只看得見馬車背後,所以看不見駕駛的身影。是在悠閒地睡午覺嗎?還是這代表此路不通呢?
  「……嘿。」
  無可奈何,我只好稍微拉起握柄,使緊貼地面飛行的掃帚緩緩開始爬升。
  大不了飛越障礙就好。
  碰巧來到馬車正上方時,我低頭往下看。
  我看見馬車的車頂、在路邊吃草的馬——以及倒臥路邊的男性。
  馬車會在路中央一動也不動的原因一目了然。駕駛不是在偷懶睡午覺,也不是刻意攔阻我的去路。
  「…………」
  他體無完膚渾身是血。
  一動也不動地癱倒在馬車旁。

  ○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我知道這樣下去駕駛會有生命危險。
  直接飛走似乎太冷酷無情,於是我立刻從掃帚上降落,拔出魔杖以魔法替他治療。
  溫暖的白色霧氣包圍他全身,治療不停滲出鮮血的傷口,以及布滿全身的瘀青直到傷痕消失。
  他還算年輕,但比我年長,大約有二十五歲左右。一頭黑色的亂髮沾滿塵土而顯得黯淡。
  「……嗚……」
  在全身傷疤淡去消失的同時,他清醒過來。
  朦朧的雙眼望著森林中的天空,這才終於發現我的存在。
  「你還好嗎?」我從他上方問。
  「…………」
  他沒有回應。
  「那個……你還好嗎?」我在他的視線前方揮了揮手。
  「…………」接著他眨了眨眼睛、張了張嘴,最後終於坐起身體。「那、那個……!雖然不知道妳是哪位,但我昏倒多久了?」
  不知是否還沒清醒,他的問句聽來頗為慌亂。
  「我只不過是碰巧經過而已,這種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應該沒有多久才對。」
  畢竟血還沒凝固。
  「太、太好了!這樣就趕得及了……!那個,雖然不知道小姐是誰——」
  「伊蕾娜。這是我的名字。」
  「伊蕾娜小姐!能請妳幫我一個忙嗎!」
  他伸手想握我的手,所以我避開後彬彬有禮地回絕:「對不起,我還得趕路。」
  「求、求求妳幫幫忙!」
  「……唉。」
  我不禁嘆氣。我有一股麻煩事不斷逼近的預感。
  不理會半不耐煩的我,他拚命地繼續說道:
  「我百般理解獲救後還請妳幫忙臉皮很厚,但這樣下去會發生不得了的大事!求求妳幫幫忙!請助我一臂之力!」
  他在土地上下跪,一次又一次地磕頭。求求妳,求求妳,一而再,再而三地複誦。
  ……這種情況好像在哪遇過呢。
  仔細想想,幫人療傷被捲入奇怪事件中的部分也如出一轍。
  我開始懷疑這是無可避免的命運。難道說我有幫助傷者因而被捲入事件中的體質嗎?
  我一面若無其事地用手指確認胸口的星辰胸針還在不在,一面這麼說:
  「好吧,就聽聽你想說什麼吧。」
  接著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
  「這樣下去,會有很多人死掉!」
  他這麼大喊。

  與其說是令人好奇,不如說是莫名其妙呢。
  結果,他跟我說了他的故事。
  他說,駕駛馬車的他是個商人,正在將某件貨物載運到前方國家的途中。
  然而,馬車卻在半途遭遇預料之外的劫難。
  簡而言之,他遭受強盜襲擊。
  一匹馬與一個軟弱的男人對上數十名身強體壯的強盜,他不可能有勝算。輕而易舉被拖下馬車的他被強盜拳打腳踢、拿刀砍殺,就連值錢的東西也幾乎全被搶走。
  「真悽慘呢。」
  「是啊,很痛很痛,保住一命真的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麼,為什麼你被強盜襲擊會演變成會有許多人死亡呢?」
  他其實是假扮成商人的王室成員嗎?強盜會因為復仇死光的意思嗎?
  他深呼吸一口後說:
  「那個……我的馬車上載的,其實是前方國家委託製作的炸彈。」
  「炸彈?」
  「是的,他們說要拿去炸坑道還什麼的,我不太清楚。不過這顆炸彈可是花了一大筆錢才做出來的。」
  「喔喔~大概多少錢?」
  「大概一萬枚金幣吧。」
  我開始頭痛。明明只是用來炸坑道的炸彈居然這麼貴。白癡嗎?
  不過原來如此。
  我大概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也就是說,由於超昂貴的炸彈交到了強盜手中,給了強盜拿來做壞事的機會——是嗎?」
  「沒錯,這下大事不妙了。強盜如果偷偷把炸彈運進國內,有可能會造成很多死傷。」
  「的確大事不妙了呢。」
  話說,從他的語氣聽來,像是不在乎強盜會不會把炸彈運進前方的國家呢。
  怎麼了?難道是感情不好嗎?又為什麼要做這顆炸彈?
  「是啊……更重要的事,那顆炸彈非常危險,一不小心用錯方法就會立刻引爆。」
  「什麼跟什麼啊……」
  「我有參與開發才會知道這點,但炸彈的構造極為複雜。花了這麼多錢,威力當然也不容小覷。」
  「你有幫忙製作炸彈?」
  「是的,我幫忙設計還有撰寫說明書。」
  「…………」
  嘴上說是幫忙,不如說是負責開發的核心人物嘛。這種人與其說是商人,難道不該稱為開發者嗎?
  他為什麼要說謊?
  「炸彈的操作方法非常簡單,但是不能排除出錯的可能。」
  「也就是就連強盜也能輕鬆使用的意思嗎?」
  「就是這樣。由於誰都能使用,所以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
  男人一定是想阻止強盜使用炸彈襲擊自己的故鄉吧。
  原來如此,我能理解他慌張的原因。最令人傷心的,莫過於自己的國家因自己做的炸彈而毀滅。
  「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請妳一定要想辦法從強盜手中搶回炸彈。」
  的確,如此一來他說得沒錯,難保總有一天不會發生憾事,這點顯而易見。
  這讓我感受到現在沒有時間煩惱,置之不理勢必會造成傷亡。
  下意識拿起掃帚時,我發現連自己也焦急起來。
  「我從上方觀察強盜們的動向。你沿著這條路去前方的國家通知他們炸彈被偷了。」
  「…………」他一瞬間瞪大眼,一聲「啊,好、好的!我知道了。」接著立刻跳上馬車。
  隨後。
  「那麼,走吧。」
  我騎上掃帚的下一秒。
  恐怖的爆炸聲震撼整座森林。
  撼動空氣的聲響使樹木搖擺,動物們也頓時陷入慌亂。仰望天空,我看到尖叫逃跑的鳥群。
  我們面面相覷。
  他臉上的表情五味雜陳。
  這時我有點後悔悠閒地跟他聊了這麼久。

  ○

  請等一下,我也要去——我拋下慌慌張張這麼大叫的男人,一個人飛去。
  我不想讓開發炸彈的本人看到目的地的情況。
  ……但這是我的藉口。實際上,我一定也慌了手腳。響徹森林的爆炸聲正是如此震撼。
  我乘著掃帚飛到樹梢之上,看見南邊的天空升起淡淡的褐色煙塵。
  朝煙的方向飛去,我找到一個小小的聚落。正確來說,應該是曾是聚落的地方。
  「…………」
  那裡沒有任何活人。
  只有一片血與肉的碎片。
  人也好、簡陋的木造平房也罷,全都遭到摧毀。一切都有如被銳利的刀刃漂亮地切成碎塊。
  聚落的中心是一個宛如某樣巨大的東西墜落後留下的大坑洞。沙塵從中揚起,如煙一般升上半空。
  「…………」
  接著我在現場撿到兩張破碎的紙片。
  其中一張是說明書。
  另一張,是一封信。
  我讀了那封信。
  「……原來是這樣嗎。」
  我將信塞進口袋——只跟那個男人說了我在現場見到的光景。
  他聽了我的報告。
  「是嗎……太遺憾了。」
  僅僅吐出這句話。

  「商人先生你還好嗎!森林傳來好大的聲響……」
  來到林中道路盡頭的國家,迎接我與男人到來的不是衛兵,而是國家的輔佐官。
  他也因為剛才的事件手足無措。
  「輔佐官大人——這次真是萬分抱歉!」
  接著男人簡單地解釋了來到這裡之前的始末。
  聽到發生巨大爆炸聲為止一切原委的輔佐官深深嘆了口氣。
  「居然……發生了這種事……商人先生沒有受傷吧?」
  「幸好有經過的魔女大人替我治療……不,我的傷不要緊。比起這個,我遺失了坑道要用的炸彈。這是我的失職,這毫無疑問是我該負責。」
  「不不不!請不要責怪自己!這是不幸的意外,遺憾的是有人身亡……」
  唔唔?
  「可是,對方是強盜吧?難道不是自作自受嗎?」
  我不禁從旁插嘴。
  輔佐官瞪了我一眼。
  「魔女大人,您這種說法我無法認同。即使是壞人,有人喪命怎能不令人遺憾?」
  「…………」
  你說什麼?
  我摸摸裝著信的口袋,並沒有繼續多說。
  男子拋下被留在當場的我,繼續解釋道:
  「可是,這次真的萬分抱歉……您能否再給我一次機會?」
  「?機會是指什麼?」
  「能讓我再做一次炸彈嗎?我不跟貴國收錢,連第一顆炸彈的錢我也不收。作為繳納期限延後的賠償,我會以我的權限無償製造新的炸彈送給貴國。」
  男性提出的要求令輔佐官大吃一驚。
  「那怎麼行……!太不好意思了!應該是要我們支付慰問金給您才對呀!」
  「慰問金什麼的,請別客氣了。我想盡到我的責任,能讓我平安將炸彈送來讓貴國使用嗎?」
  「哪裡,您太客氣了!」
  「哪裡哪裡,您才太客氣了!」
  …………
  荒唐的推來推去持續了好一陣子,最後由男子重新做一顆炸彈,輔佐官支付慰問金的折衷方案解決。
  慰問金的金額是一百枚金幣。
  這比原本的金額還要少了不少,但究竟男子——和他的國家是否會就此滿意?
  「…………」
  我保持沉默,在當下不發一語。
  「那麼,我們一週後再於這裡相見吧。」
  男子說完便離開了,而我只是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

  一週後,我又於林間道路與他相遇。
  「嗨,你好呀。在這裡遇見你真巧。」
  我擋在馬車前面對他揮手。
  男子從馬車上俯視我說:
  「嗨,魔女小姐,一週前真是謝謝妳了。真的很感謝妳治好了我的傷。」
  「不必客氣。」
  「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坐馬車啊?我想請妳吃點什麼,報答之前的恩情。」
  「不必,我還得趕路。」
  「太可惜了——那麼我就失陪了。」
  接著他再次舉起韁繩,讓馬車前進。
  但他卻立刻停了下來。馬在原地跺腳,煩躁地發出呼嚕嚕的嘶鳴。
  停下馬的是我。我摸著馬頭,些許強硬地阻止馬前進。
  「……?妳在做什麼?」男人露出隱約透露出厭惡感的笑容俯視我。
  我站在馬車前,阻擋他的去路。
  「沒有,我有點事情得告訴你。」
  「……?什麼事?」
  「其實呢——」
  我對他這麼說:
  「前面的國家退回了向你訂購的炸彈。」
  「……妳說什麼?」
  「哎呀?太遠了聽不清楚嗎?」
  「我是聽不懂妳在說什麼。為什麼前面的國家要退回我們的炸彈?然後,又為什麼是妳來通知?」
  「天曉得?難道不是對方發現你們想用炸彈做什麼的詭計了嗎?」
  「…………」
  「看來你們的國家還真會耍小手段呢。」
  「…………」
  我走向馬車。
  「現在馬車上載的是炸彈對不對?難不成跟上次是相同的款式嗎?」
  我這麼說,打開車廂。
  無庸置疑,上面載的是炸彈。
  ……不,裡面是拆解後的炸彈零件。
  上次化做殘骸的強盜聚落中,也有這個炸彈的組裝說明書。
  上面寫著「一不小心使用不當就會立即引爆十分危險」等等的注意事項,以及「請在搬進坑道前先於國內組裝」這令人匪夷所思的警語。
  「你打從一開始就想引發誤觸吧?」
  「不是,那毫無疑問是不幸的意外。」
  「因為誤觸而死亡的不是前方的國家而是強盜,所以才說是意外嗎?」
  「……妳從剛才開始到底想說什麼?」
  很簡單。
  他所運來的炸彈充滿疑問。
  明明說是於坑道使用,殺傷力卻強得不合理。此外,還是一不小心就會引爆的瑕疵品。
  再加上——這雖然是我獨斷的推測——無法排除說明書本身就是刻意引發誤觸的假說明書這個可能。換句話說,製造炸彈的他的國家,是否打從一開始就是企圖以誤觸為掩飾,企圖害人性命?是否為了讓他們在國內組裝,進而在國內引發混亂?
  「前方國家的輔佐官要我傳話,你願意聽嗎?」
  「…………」
  我將他的沉默視為肯定繼續說。
  以謊言回應他的謊言。
  「我國再也不會向貴國訂購任何商品,再也不想繼續跟貴國有所關連……就是這樣。因此,請你載著炸彈回去吧。」
  「……開什麼玩笑,妳以為我們花了多少錢在這顆炸彈——」
  「啊,這麼說來,這是前方國家給你的慰問金。雖然不多,但請你收下——嘿咻。」
  我打斷他的話,將一百枚金幣堆到馬車上。
  很重。重得要死。
  我扭扭肩膀。
  「這樣應該就夠了吧。好了,快點回去吧。」
  然後我說:
  「機會難得,要不要用那顆炸彈炸個坑道呀?」

  ○

  在與他重逢約一週前。
  他跟輔佐官荒唐的推來推去結束之後。
  我從口袋中取出某封信。
  「輔佐官先生,您對這封信有印象嗎?」
  那是散落在強盜聚落殘骸中的信。
  「……!那是……」一見到那張紙片,輔佐官立刻臉色發青。
  「您果然有印象呢。」
  不,不可能沒有印象。
  畢竟信的最後確實細心簽下了輔佐官的名字。
  為了得知一國輔佐官找強盜究竟有何貴幹,我可是熟讀了這封信一番,但是越讀我越發覺得匪夷所思。
  『我希望各位能盜取炸坑道用的炸彈。若是成功,將贈與金幣百枚。』
  這就是信中內容的摘要。
  給人「哎呀呀?」的感覺呢。
  「看來強盜襲擊並不單純是偶然呢。」
  恐怕是事先安排的吧。他們一定是認為,比起用一萬枚金幣向關係不好的國家購買,從無恩無怨的強盜手中取得還比較划算。
  愚昧之事莫過於此。
  「……妳想要什麼,魔女大人。」
  他是打算做出什麼封口的提案嗎?
  「您願意給我什麼?」
  「妳得對這件事情保密。」
  「是嗎?」我撒謊道:「可是,我想不只是我,也給商人什麼點東西比較好。畢竟他跟我一起也看了強盜們的屍體,也讀過我手中的信。」
  「妳說什麼……?可是他約好要再做一個炸彈給我們……」
  「哎呀?也許那顆炸彈會是向貴國報復的武器也說不定。對方無論拿什麼來,建議您都要堅決退回。」
  「…………」
  我對沉默且沉思的輔佐官說:
  「啊,對了對了。話說關於封口費……」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就一百枚金幣您說如何?」
  若是能保護自己國家免於可恨他國的侵擾,這不是十分划算嗎?我這麼對他說。

  ○

  因為人命損失令人遺憾,所以為了不讓憾事一再發生,我以自己的方法做了一番努力。
  然而,在這之後兩國間究竟迎向什麼結局,身為旅人的我不得而知。
  若是硬要預測的話,恐怕兩國現在仍舊處於不相往來的冰冷關係中吧。
  利用強盜陷討厭的國家於不幸的國家也好。
  企圖使炸彈意外引爆,陷討厭的國家於不幸的國家也罷。
  雙方都愚蠢無比。
  但是即使如此,比起讓炸彈引爆,冰冷的關係可能還稍微好一點。
  這樣下去只要時間慢慢流逝,或許總有一天,對於懷抱的炸彈、對於對方的憎恨可能都會風化消失。
  正因如此,我不斷祈禱,希望兩國能耐心等候。
  直到這層關係消失的那一天為止。


  第十章 旅行軼事


  這是稍早之前,我和我的老師——芙蘭老師再會時發生的事。
  「我也曾經有段憧憬《妮可歷險記》,邊旅行邊寫小說的時候喔。」
  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般的老師這麼對我說。
  「……是喔,這樣啊。」
  「妳聽起來沒什麼興趣呢。」
  「不敢不敢,我非常好奇。」
  「反應也有點薄弱呢。」
  「我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而已。」這個人怎麼突然說這個?我偷偷把這句話藏在心底。「然後,妳說曾經,是代表寫到一半不寫了嗎?」
  「沒有,不是喔。與其說是寫到一半不寫,應該說是寫到一半不得不放棄來得正確。」
  「?什麼意思?」
  「由於那是我當成興趣寫的作品,所以原稿沒有拿給別人看過。在寫了約一百張原稿用紙的時候回頭讀了一次,我才發現實在是太丟臉了害羞到不行,在那之後我就再也不想下筆了。」
  ——回頭一讀背就癢得不得了。
  老師垂下肩膀這麼跟我說。
  「所以就不得不放棄了嗎?」
  「是呀,甚至會想『討厭,我的文筆這麼差嗎……?』我心裡想著『誰會繼續寫這種東西呀』,就把原稿封印在包包最底下了。」
  「啊,沒有丟掉嗎?」
  「畢竟是努力寫的原稿呀,總覺得丟了可惜。」
  「……說了這麼多,其實老師還是喜歡自己的作品吧?」
  「也是,妳也可以這麼說。畢竟這不堪回首的過去也是我的一部分,總讓人捨不得拋棄,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嗯。」
  我點頭。
  接著老師的肩膀垂得更低,又深深嘆了口氣說:
  「當然,我不打算讓任何人看自己寫的小說。因為那是我一個人的回憶—但是,在那之後卻偶然間發生了一件糟糕事。」
  「什麼事?」
  「在造訪某個國家時,某個看到我手上包包的商人突然對我說——」
  喂!小姐!那個包包難不成是傳說中的旅人包包嗎?一定是!不會錯!這一定是傳說中的旅人用的包包!欸,把這賣給我吧!求求妳!
  ——他好像是這麼說的。
  他究竟在說什麼?芙蘭老師歪了歪腦袋。那時的包包是芙蘭老師在隨便一家當鋪買的便宜貨。她完全沒聽說過什麼傳說中的旅人,當然,也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買下包包的。
  「不過,物品的價值因人而異,那個商人為了買我的包包提出了難以置信的天價。我嚇了一大跳,甚至還懷疑是不是新的詐騙手法。」
  「嗯……」
  我好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然後呢,當時的我非常缺錢……二話不說就把包包賣掉了。我把包包裡的行李拿出來,當場換進新買的便宜包包裡,把舊包包交給商人。當然,我也收下了一大筆錢。」
  「…………」
  「自己寫的東西就跟毒品一樣,偶而會想拿起來重看。在把包包賣掉不久之後,我在新的包包裡翻找用難堪文筆寫下的小說。這時我才發現恐怖的事實。」
  「…………」難不成。「……小說不見了嗎?」
  「………………………………………………我嚇了一大跳。我居然把小說留在舊的包包裡賣了。」
  「哇啊……」
  「我立刻回到商人所在的地方,可是自從賣掉包包之後已經過了一週以上,商人早就去別的國家了。結果,在那之後我到處尋找那個商人的蹤跡,但別說他,我連包包都沒找到。」
  她如此說。
  這時芙蘭老師用雙手遮住臉。
  「……我有的時候會想,那份原稿用紙如果交到別人的手中,被別人看到的話怎麼辦?如果被人取笑的話怎麼辦……」
  「老師……」
  她的耳朵好紅,沒問題吧?
  「一回想起旅行時的種種,想到弄丟原稿用紙的事情,我就害羞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背上就會不自覺地發癢。啊啊,怎麼辦……」
  「…………」
  沒什麼特別的話想說的我陷入沉默。
  沉默持續了一陣之後,放下手的老師回復滿不在乎的表情說:
  「總之,我剛才突然想到曾經發生過這種故事。雖然這段記憶十分難為情,可是到現在都已經成了過往的回憶,可說是個有趣的旅行軼事吧。」
  「……是嗎,這樣啊。」
  「妳好像沒什麼興趣呢。」
  「不敢不敢,我聽得津津有味。」話說回來,「結果老師想表達什麼?」
  「想表達的事情當然只有一件呀。」老師說:「我想妳從今以後如果繼續旅行,一定會遇到各式各樣的事情。」
  接著,停了一拍後老師直直地盯著我看。
  「下次再見到我時,一定要跟我說開心有趣的故事——的旅行軼事給我聽,就是這樣。」
  說完老師溫柔地微笑。

  ○

  我碰巧在這個時候想起跟老師的對話。
  「…………」
  那是我偶然間經過某國書店時發生的事。
  「《芙蘭冒險記》是……」
  書店裡擺著寫有似曾相識書名的書。順帶一提作者叫做芙蘭,我似曾相識到不行。
  …………
  我立刻站著讀了起來。這麼做也許有失禮節,但我正是對內容這麼好奇。
  書本的內容相當單純,是本關於魔女芙蘭在各國觀光遊歷的遊記小說。不知怎地,主角的個性跟我的老師如出一轍。
  「魔女小姐!想讀就買書吧!」
  讀了一會兒,我就被店員發現了。店員手持撢灰塵的棒子靠近我,「……嗯嗯?哎呀,居然在讀《芙蘭冒險記》,魔女小姐品味不錯嘛。」店員對我這麼說。
  「這本書很有名嗎?」
  「那當然,這本小說在這個國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喔。是本超好看的暢銷榜首。」
  「真的那麼好看嗎?」
  看這本書的時候我的背奇癢難耐的說。
  但是看樣子,這個國家裡大多數的人都抱有與我完全不同的感想。店員聽了我的問題連連點頭。
  「那當然!好看呀!魔女小姐我沒看過妳,妳是旅人嗎?妳在這個國家裡四處逛逛看看就知道,這個國家到處都是《芙蘭冒險記》的商品啊。」
  「……嗯。」
  「話說,那本妳要買嗎?」
  我回說:
  「請給我三本。收藏、傳教跟觀賞用的。」

  我抱著剛買到的三本書在國內觀光。的確,書店店員所言不假。
  街上到處都是魔女芙蘭的周邊商品。
  不知為何還立了一尊跟我的老師很像的銅像,底座上寫著「傳說中的旅人•魔女芙蘭的銅像」。
  餐廳則是掛著「傳說中的旅人•魔女芙蘭最愛的餐廳」這十分可疑的招牌。
  就連旅館都有好幾間「傳說中的旅人•魔女芙蘭住過的旅館」。芙蘭老師妳是睡了幾間旅館呀?
  「…………」
  但是她與傳說中的旅人又有什麼關係?
  問了幾個行人,我發現一個有趣的事實。
  「咦?妳問我為什麼魔女芙蘭這麼有名?」
  「大概十年前吧,我國的國王跟商人買了傳說中的旅人用過的包包。」
  「打開包包一看,裡頭裝著一疊原稿用紙。那居然是傳說中的旅人寫的小說!」
  「國王看了小說十分感動,就在國內出版了那本傳說中的旅人寫的書。」
  「我們也看了那本書,總之就是好看得要命啊——這個國家已經沒有人不認識魔女芙蘭了。」
  如此這般。
  …………
  「那個,那位傳說中的旅人是指魔女芙蘭嗎?」
  我問每個跟我交談的人,無論是誰異口同聲都給我相同的答案:
  「當然!」
  就是這樣
  我想,那位商人所說的傳說中的旅人,跟這個國家的人們所想的傳說中的旅人應該不一樣才對——
  實際上,《芙蘭歷險記》應該也沒有這種價值——
  不過,我也不必刻意去否定。
  我的老師說過,物品的價值因人而異。
  「……不過,這下買了個好東西呢。」
  我住在據說魔女芙蘭喜愛的旅館,翻開書本。
  再次見到芙蘭老師時——
  我有種預感,我會有非常非常有趣的旅行軼事能告訴她。想到這裡,我就獨自一人露出微笑。


  第十一章 米蟲獵人


  某個和平的日子。
  滞留某個平凡無奇普通城鎮上的我,在面向大街咖啡店的露天座位上享受閒暇時光。
  「……呼。」
  我啜了一口咖啡歐蕾,放下杯子嘆了口氣。
  今天我沒有穿著魔女的制服。旅行既然休息,魔女的身分也跟著休息。我身穿深藍色的毛衣與白色喇叭裙,以較不顯眼的穿著溶入街景之中。
  「…………」
  我翻開報紙。
  看樣子這個國家還挺和平的。
  「老爺爺遺失假牙!」「注意頭戴女用內褲的變態!」「年輕人曠工日漸嚴重!」「治好偷懶有何訣竅!」
  既然這種新聞都上得了版面,只要沒有必勝不可的爭鬥,也就沒有非提不可的話題吧。
  換句話說就是和平又無聊的意思,最適合用來休假。
  我再次朝杯子伸手。
  「……奇怪?」
  然而,下一刻杯子卻連同桌子一併從我的視野中消失。
  正確來說是被打飛了。
  磅噹~~隨著這麼一聲豪爽的聲響,桌子被從店內飛來的某樣東西帶走、消失了。
  「……咦咦……」
  我隨著飛走的咖啡歐蕾看去,發現它全灑在宛如瓦礫堆層層疊疊的桌椅上渾身是血的青年身上。
  喔喔,我的咖啡歐蕾啊,怎麼就這樣死了呢。
  「翹班出來把妹妹膽子真不小啊!少瞧不起工作啦!」
  從店內出現的惡漢拉著衣領一把拎起渾身是血的青年,直接將他高高舉起猛力搖晃。
  青年流著血哀求:
  「求、求求你……!放我一馬吧!今天是我跟女朋友交往一個月的紀念約會啊!」
  「休想!饒不了你!翹班的傢伙毫無例外該由我們制裁可是這個國家的規定啊!」
  說完男人邁開步伐。
  「咿咿咿咿咿!不、不要啊…………!」
  就這樣拖著不停叫喚的青年從露天座位往大街上走。
  「…………」
  哎呀哎呀?我怎麼沒聽到他對我枉死的咖啡歐蕾道歉呢?
  今天我不想扮演旅人,也不想扮演魔女,但我也不打算悶不吭聲,默默看著把我買的東西搞得一蹋糊塗的男人若無其事地離開。
  我折起報紙站起身。
  接著撿起一旁的石頭——
  「嘿!」
  朝他扔了過去。手掌大小的石頭朝惡漢的後腦勺飛去。
  然後漂亮地正中目標。
  「好痛!」他誇張地一個踉蹌,帶著凶神惡煞的表情回過頭。「喂,剛才是誰拿石頭丟我啊啊啊啊啊啊!」
  你問是誰?
  「是我。」
  惡漢拖著滿身瘡痍的青年踱步走了回來。
  「喔?敢挑釁老子膽子不——嗯嗯?」
  走到半途他的氣勢突然消失,當場定格。
  「…………?」我對惡漢無法理解的行動側了側腦袋。
  他就這樣盯著我,一動不動了好一陣子。
  一陣風吹來,某人看到咖啡廳的慘狀發出慘叫之後,他才回過神來。
  「……啊!糟糕,一不小心失去意識了。」是被石頭打壞腦袋了嗎?他的模樣看來十分動搖。
  「妳這傢伙,別以為稍微可愛一點就給我囂張喔?妳知道我是誰嗎?喂。」
  「不知道,你哪位?」
  「…………」
  「你哪位?」
  我又問了一次。
  惡漢刻意清了清喉嚨。
  「……我是曠職調查局的羅格雷德。妨礙我執行公務可是重罪喔。」
  「是嗎,謝謝你的提醒……話說回來,你知道浪費我的咖啡歐蕾罪有多重嗎?」
  「咖啡歐蕾?」
  「沒錯。」話說曠職調查局是什麼?真令人好奇。「都怪你大吵大鬧,害我的咖啡歐蕾被那個年輕人的衣服喝掉了。請你負責。」
  「…………」好像叫做羅格雷德的人在我跟青年之間交互看了好幾眼後,說了句「叫他賠不就好了嗎?」後吐出一口痰。髒死了。
  「不行。你如果不鬧這麼大,打從一開始就不會變成這副慘狀。」
  「是讓我發飆的人不——」
  「選擇胡亂發飆是你的不對。」
  「…………」
  「就是這樣,請你好好負起責任。」
  我瞪了他一眼,他就輕浮地微笑,這麼說:「……好,沒問題,賠就賠。這是我在曠職調查局工作的第三年,還算是小有收入。請妳喝咖啡的錢要多少有多少。」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起自己的事情,但可惜的是他的提案與我心中所想略有不同。
  我搖頭。
  「不,我不是希望你賠償。」
  接著這麼否定他。
  隨後我提出某個提案。
  「能請你跟我說說關於曠職調查局的事嗎?如果可以,這次的事情就這樣一筆勾銷。」
  「……?」
  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這種想法在男人臉上表露無遺。
  「可以嗎?」我又以這句追擊,他便猶豫地點了點頭。
  看來交涉成立了。
  不知不覺間,無聊美妙的安穩休假不知去向。

  ○

  將店面恢復原狀,順便點了新的咖啡歐蕾後,我們在露天座位上就座。
  曠職調查局的羅格雷德坐在我對面。
  稍早他拖著的青年被其他調查員帶走了。
  這個叫做曠職調查局的組織規模到底有多大?
  「原來如此,妳是旅人嗎?那麼會不認識我的工作也沒有辦法——話說,妳的名字是?」
  「伊蕾娜。」
  「伊蕾娜嗎,好名字——現在有空嗎,伊蕾娜?」
  突然就跟我裝熟嗎?
  「有空是有空。」
  「明天呢?」
  「應該也有空。」
  「是嗎,有空啊……妳想認識我的工作對吧?那要不要跟在我身邊觀摩啊?」
  「咦,不用。」我想我聽聽應該就夠了。
  「好啦好啦,別這麼說嘛。既然想認識我的工作,跟著我一起行動一定最好懂。再怎麼說,這份工作也有點複雜。」
  「…………」
  雖然聽起來另有蹊蹺,但這麼說也許真的有些道理。我不由自主地這麼想。
  而且,好像還很有趣。
  ……嗯。
  「是沒問題……可是在那之前,請你先詳細告訴我你的工作內容。」
  「讚啦!那當然!」
  他高舉拳頭後,仔細地向我解釋了曠職調查局還什麼的工作內容。
  曠職調查局就是——
  正如其名,這個國家中負責調查曠職的獨立機關。目的好像是管理公司與店鋪員工的出勤狀況,從中找出可疑人士,好好制裁一番之類的。
  受到制裁的人們毫無例外會在職場受到超~嚴厲的懲罰。
  這個國家的大人們便是認為,這麼一來應該就能阻止年輕人翹班了。的確,報紙上也有「年輕人曠工日漸嚴重」等等與曠職相關的報導,看來這個國家的國民對於工作的態度似乎並非相當積極。是因為太和平了嗎?
  「——反正,我們只要好好工作,就會沒有翹班的傢伙。」
  「喔。也就是為了端正對於工作的態度,由國家派來的刺客嗎?」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嗯嗯嗯。」
  「順帶告訴妳,我們有國家這個後盾,所以不管鬧再大都不會被罵。我打從出生以來打架就沒輸過,這個工作是我的天職。無論做什麼我都是正義!」
  就說你為什麼要突然開始炫耀自己的事?
  把傻眼的我晾在一旁,羅格雷德將咖啡歐蕾一飲而盡。
  「好啦——那麼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吧。」
  「走去哪?」
  他「呵」地笑了一聲,盡情耍帥了一番。
  「那當然,是去看我工作啦!」
  接著如此宣言。
  由於做反應太麻煩了,我姑且又啜了一口溫暖的咖啡歐蕾。

  ○

  我從那天中午開始密集跟隨他工作。
  首先,他帶我來到一間家具店。
  店老閲大叔一面在充滿木材香味的店內組裝書櫃,一面對我們說:
  「就是啊,真的很傷腦筋啊調查員先生。這週他好像死了妹妹。」
  據說,家具店老閲下新收了三個月的徒弟突然不來工作了。
  「這週?以前也有過一樣的狀況嗎?」
  我不是調查員,只是有點好奇,所以插嘴這麼問。
  店老闆點頭回說:「嘿啊,上週是爸爸過世。」
  「喔?」
  「這麼說來上上週是媽媽過世。」
  「…………」
  「然後上上上週是爺爺過世。」
  「…………」
  「接著上上上上週是——」
  「啊,已經夠了。」
  再聽下去不曉得會不會沒完沒了。
  總而言之,我知道這個狀況可疑到不行了。
  之後,羅格雷德又問了店老闆一些問題就離開了店內。
  「不過還真有趣呢。那位新徒弟是被下了什麼一週會死一個親人的詛咒嗎?」
  「所以我們才會盯上他。總之,我們還是得確認是真是假才行——不過幾乎可以肯定就是曠職。」
  「我想也是。」
  之後,前往青年家的我們在附近發現眺望野鳥發呆的他。羅格雷德立刻將他逮捕。
  順帶一提,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沒有任何一位親人去世。雙親跟祖父母不但全都在世,他還是家中獨子。也就是說,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妹妹。他就這麼不想工作嗎?
  年輕人曠工真的日漸嚴重呢……

  在那之後,我花了幾天觀摩羅格雷德工作的模樣。
  曠職的年輕人藉口一個比一個誇張,令人不忍目睹。他們究竟為什麼這麼不想工作?
  首先,我們拜訪某個在圖書館工作的男性。由於他從一週前開始人間蒸發,因此只能親自造訪他的家裡。
  「一週前嗎?喔喔,那天因為下雨所以我請假,然後之後就因為各種原因一直請下去了。」
  開門出來的男人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對他的樣子感到不耐煩的羅格雷德靠了上去。
  「那你今天就能去工作了吧,喂!」
  「好啊當然……啊,抱歉。今天風有點大還是算了。」
  「喂!」
  當然,他也被逮捕了。
  我們下一個遇見的是在旅館工作的女性。她從三天前開始音訊全無。
  「不是,我沒有翹班三天。是連續三天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才會想去工作也去不了。」
  「這不能當作今天不工作的理由啊?」
  「可以,因為我今天也預定要幫助別人。」
  「…………」
  難道就沒想到幫助職場的同事嗎?
  然後第三位,是在某間蔬果店工作的大哥。他從幾個月前開始常常請假,這次終於達成連續缺勤一週。
  他的藉口如下:
  「因為不想工作就請假了。」
  「…………」「…………」
  乾脆把工作辭了吧?

  總之。
  曠職調查局的工作似乎就是這樣。
  雖然我知道羅格雷德的工作十分辛苦,但在他說出要跟監最近常翹課的教師時,我就放棄與他同行了。
  我覺得差不多夠了。
  這樣下去有種會被他束縛的感覺。
  說穿了,其實是我在休假中跟他東奔西走玩腻了而已。

  ○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
  我在面向大街咖啡店的露天座位上享受閒暇時光,讀著在某個國家買了三本的書,吹了吹冒出熱氣的咖啡歐蕾啜了一口。
  但是我與和平獨處的時間似乎都不長久。
  「喲,原來妳在這裡啊。」
  羅格雷德擅自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下。
  「你好。」
  自從停止觀摩過他工作以來,他還是會偶而來邀請我。有點煩。
  「妳今天不跟嗎?」
  「是的,不跟。」
  「唔。」他發出低鳴,不服地皺起眉頭說:「……那伊蕾娜,妳現在有空嗎?」
  「有空是有空。」
  「是嗎,有空啊。」
  「是。」
  「妳有空啊。」
  「我不是說過了嗎?」
  因為有空所以我在看書。然後因為我在看書,所以不想被捲進什麼別的事情。
  他如果是來邀我約會的話,我打算斬釘截鐵地直接拒絕。
  「我說啊,妳既然有空,要不要現在跟我一起去哪——」
  但是,他的話只說到一半。
  磅噹~隨著這麼一聲轟然巨響,他的話消失無蹤。我一驚抬起頭,卻沒看到他的身影。
  不如說,就連桌子都從我的視野之內完全消失。
  正確來說是被打飛了。
  我往旁邊瞥了一眼,發現羅格雷德倒在如同瓦礫堆般層層疊疊的桌椅上渾身是血。
  我的咖啡歐蕾全灑在他身上。
  喔喔,我的咖啡歐蕾啊,你怎麼又死了呢?
  「你這渾蛋——!身為曠職調查局的一員還敢翹班出來把妹妹膽子真不小啊!你今天不是發高燒在家休息嗎喂!」
  某人在悲嘆的我身旁朝羅格雷德大吼。
  「不、不是!我今天真的會去醫院!我沒有翹班!」
  哎呀?好像在哪見過這種場面呢。
  「少說謊了小鬼!世界上哪有男人會跟女朋友在咖啡廳吃完午餐後去醫院約會的啊!」
  「啊,我不是他女朋友。」
  你誤會了。
  「……世界上哪有男人會跟不是女朋友的朋友在咖啡廳吃完午餐後——」
  「我也不是他朋友。」
  「…………」
  「只不過是認識而已。」
  「世界上哪有男人會跟只不過是認識的人在咖啡廳吃完午餐後去醫院的啊!」
  說完彪形大漢拎起羅格雷德的領子——
  「就是這樣,我要把你帶走,聽懂沒?」
  就這樣把他拖走了。
  「可、可惡……!放開我!放開我啊啊啊!」
  他從露天座位一步一步往大街上走。
  「…………」
  哎呀哎呀?我怎麼沒聽到他對我二度枉死的咖啡歐蕾道歉呢?
  我把書籤夾進書本中站起身。
  接著撿起一旁的石頭——
  「嘿!」
  朝他扔了過去。手掌大小的石頭朝彪形大漢的後腦勺飛去。
  然後漂亮地正中目標。
  「唔啊啊啊!」彪形大漢誇張地一個踉蹌,帶著凶神惡煞的表情回過頭。「喂剛才是誰拿石頭丟我啊啊啊啊啊啊!」
  那當然——
  「是我。」
  彪形大漢拖著滿身瘡痍的羅格雷德踱步走了回來。
  「喔?敢挑釁老子膽子不——嗯嗯?」
  走到半途他的氣勢突然消失,當場定格。
  「…………?」我對彪形大漢無法理解的行動側了側腦袋。
  他就這樣盯著我,一動不動了好一陣子。
  一陣風吹來,某人看到咖啡廳的慘狀嘆氣說了聲「又來了」之後,他才回過神來。
  他說出和羅格雷德不一樣的話。
  不,也許根本沒什麼不同。
  「居然——這麼可愛…………!」

  ○

  為了阻止年輕人曠工,這個國家創設了曠職調查局,但是在我離開那個國家時,那個組織卻被迫暫時停止活動。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據說,是因為調查員(主要是男性)接二連三開始翹班,直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應該阻止曠職的人帶頭翹班的慘狀,在沒有必勝不可的爭鬥就沒有非提不可的話題的國家中引發軒然大波,令曠職調查局全體受到大肆批評。
  順帶一提,忘記自身立場開始翹班、受到嚴重懲處的男性調查員們,對於這個事件開口說出——
  「被可愛的女孩子誘惑了,我並不後悔。」
  等等莫名其妙的供詞。
  哎呀,美麗真是種罪呢。
  總而言之,希望他們今後能找到更聰明的辦法,治好愛偷懶的壞毛病。只能期待大人們能在調查局停止活動的期間好好冷靜討論討論。
  否則,下次說不定會被壞心眼的魔女誘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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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復甦死者的樂園


  沐浴在朦朧的晨曦之中,我在平原上飛翔。
  掃帚沿著波浪般的地形通過花草之上。
  煦煦微風包圍乘著掃帚的我向後流逝,心曠神怡到甚至會讓人不小心睡著。
  我在視線前方看到一個國家。
  那是自從我得知它的存在後,就一直期盼能夠造訪的地方。而那裡就在眼前。
  那是個圍在高牆之中的小國,從國外無法清楚看見國內的樣貌。
  但是,這個國家給我一股將會十分開心的預感。
  畢竟,圍繞國家的城牆和其他國家不同,上頭有經過裝飾。
  不,與其說是裝飾,不如說是寫著巨大的文字而已。
  「……嘿~~」
  上面寫著:
  「這個國家被死人占領。請勿進入。」
  哎呀~真有氣氛呢。

  我來到門前,但國門深鎖。客人來了居然還沒反應?傷腦筋,這樣不就進不去了嗎?
  我敲了敲得要抬頭仰望的大門,聲音卻沒有特別響亮,只發出兩聲微弱的聲響。
  …………
  啊,原來如此。這是故意的對不對?由於國家被死人占領——的設定,所以大門打不開。是這樣對吧?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出入口嗎?我在門附近徘徊。
  「嗯……?」
  接著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目標。
  緊鄰大門旁有一扇小門。那是扇和一般民宅相同,大小稀鬆平常的門。
  「…………」
  打開門的前一刻我才發現上面貼了一張紙。
  「這裡已經被死人占領。請勿進入。」
  紙上刻著這行骯髒的字,而這行字下方——
  「然而,除了我們之外可能還有其他生還者。若您是具有勇氣的強者,請進入國內,拯救裡頭的人。」
  則是寫著這行字。
  門把上還掛著「OPEN」的牌子。
  「呵呵~~」
  哎呀真講究呢。太厲害了。可見投注的心血非比尋常。
  我毫不猶豫打開門。
  因為我是具有勇氣的強者。

  ○

  眼前是個名冠「死者的樂園」的怪國家。
  這裡據說是個利用名為屍鬼的魔物(的模型)娛樂觀光客的奇妙國家,在這附近還算是小有名氣。我只要問「有什麼推薦的國家嗎?」三人中一定會有一人舉出這個國家的名字。
  由於這個國家聽起來太好玩,所以我沒有多問就來到了這裡,但是不知怎地,這裡的確充滿非常有趣的氣息。
  在穿過門前就已經有娛樂觀光客的構思,不只如此,門後更是一片趣味盎然的景色。
  所有的建築幾乎呈現半毀,並布滿藤蔓。從大門向國內延伸的大街上堆積著建築物的殘骸與瓦礫,雜草從斷垣殘壁間探出頭來。
  這裡大概維持這種狀態好一陣子了吧。
  「……喔喔~~」
  也就是說,門後早就已經完全滅國了嗎?哎呀氣氛怎麼這麼好,好像隨時會有屍鬼出現。將整個國家化為遊樂場的完成度令人肅然起敬。
  我乘著掃帚,悠閒地在國內飄浮。
  這種狀態恐怕是故意設計的吧。通過因路面凹陷而形成的水窪,我東張西望使勁發出感嘆。
  就在這個時候——
  『啊啊啊啊……!』
  突然,有個影子發出呻吟從路旁跳了出來。
  「哇啊!」
  我停不下來也避不開,掃帚隨著噗滋一聲噁心的聲響,突然停了下來。
  我跟影子撞了個正著。
  被拋下掃帚的我飛上半空,接著一頭栽進水窪裡。膝蓋以下全溼透了。好過分,太糟糕了。
  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
  「欸,突然跳出來很危——」
  然而,回過頭我卻看到更過分、更糟糕的東西深深插在我的掃帚握柄上。
  「……唔哇。」
  我的眼前——掉落水窪上的掃帚前端是個人形身影。
  雙手握著大劍、不知為何打赤膊(虎背熊腰)、就各種方面外表看來十分危險的男人趴在水窪中,我的掃帚則是貫穿了他的太陽穴。
  他頭上插著掃帚,死掉了。
  「……那個……」
  我戰戰兢兢地靠近那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著——
  『唔……』
  有著明顯腐爛的面孔、形似人類的東西像是要對我說什麼。他其中一眼是空洞,口中流出口水。
  什麼嘛,是屍鬼呀。
  「你還好嗎?」
  『啊……』
  看來沒事。
  那麼就快點趕路吧。
  我踩著屍鬼的肩膀,試著拔出掃帚。這樣下去哪兒也去不了。
  『啊啊……』
  可是我拔不出來。我上下扳動掃帚,卻只讓屍鬼的頭在水窪裡嘩啦嘩啦地濺出水花。
  「唔嗯嗯嗯……!」
  我更用力扯。
  接著終於啵一聲,掃帚在我施加的力道下做出反應。太好了拔出來了!
  『……唔啊……』
  不,沒有拔出來。
  屍鬼的頭依然插在掃帚把柄前端。
  看來我拔下的是他的頭。我看向腳邊,被頭拋下的身體一抖一抖地痙攣著。
  …………
  啊,慘了。
  我怎麼一進來就破壞國家公物。就算想用魔法恢復原狀,頭插在掃帚上沒拔下來也沒有意義。
  可是我不太想自己拔,因為我不太敢碰他。
  「…………」
  總之先找人道歉吧……

  由於我不想抱著插著屍鬼頭部的掃帚走路,所以我暫時找了塊布包住屍鬼的頭,乘上掃帚飛行。
  順帶一提,光是用布裹住屍鬼,他還是一直囉嗦地發出『啊~』還有『唔~』的聲音,於是我在他嘴裡塞了顆石頭,使掃帚前端聚集了恰到好處的重量。
  「那個~這裡有人在嗎~?」
  傷腦筋的是,這個國家太有氣氛了。儘管我一面大喊一面到處飛,還是沒有任何人來幫我。
  『啊……』『唔……』『喔……』
  除此之外,就連屍鬼都不肯理我。屍鬼們抬頭仰望騎在掃帚上飛行的我,只顧著發出呻吟,卻不追著我跑。
  「……唔唔。」
  我又飛了一陣子,才終於遇到活人。
  「……!喂你看!是魔女!魔女來了!」「喂~!救命~!」
  有兩個人從一間很大很大的房子窗邊朝我揮手。太好了,我終於遇到活人了。
  終於能跟掃帚前端的屍鬼道別了!
  我滿心雀躍,輕飄飄地拉高掃帚的高度,朝兩人飛去。
  「…………」
  接著,我低頭看向那間大房子的庭院。
  「真的超級講究呢。」
  我望著正下方喃喃自語道。
  我的正下方有一大群的屍鬼在鑽動著,數量約在一百上下,發出『唔——』與『啊——』等等令人反胃的大合唱。
  「…………」
  甚至讓我覺得,弄壞一隻應該會被原諒。

  ○

  在遠方看不清楚,但是一進到建築物內,我立刻覺得不對勁。
  傾身探出窗外的二人組模樣十分奇特。
  「得救了。真不愧是魔女,真虧妳能發現我們。」
  一邊是一頭亂糟糟褐色頭髮、戴著眼鏡的女性。光是如此還算普通,但不知為何她的腰際繫著一把巨大的大劍。超狂的。
  「來得好!我們在這間房子裡困了至少一個禮拜,食物庫存就快吃完了。謝謝!」
  另一邊則是穿著全套盔甲的男性。他也超狂的,可是很臭。我向後退了半步。
  「你們是在這個國家工作的人嗎?」
  我這麼一問,女性便點了點頭。
  「正確來說,是曾經在這裡工作過才對。這個國家已經不具有國家的功能了。如妳所見,被屍鬼占領了。」她嘆息道。
  不是,這種設定已經夠了。
  「不過,你們如果是這個國家的人就好說了。其實,我得跟你們道——」
  「話說魔女小姐,能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盔甲男從旁插嘴。噁啊好臭。
  「啊,我是灰之魔女伊蕾娜還請多多指教可以不要靠這麼近嗎?」
  「這樣啊,請多多指教!我是安東尼,這是我搭檔安娜。」
  我把莫名興奮的盔甲男的話當耳邊風。
  「話說這個國家的屍鬼還真多呢。一共有幾隻呢?」
  我兜了個圈子問,作為道歉用的開場。
  「外面的傢伙全都是真的。現在假的屍鬼沒有一隻在動。」
  褐色頭髮的女性安娜說。
  「那個,這種設定就先擺一邊,究竟有多少隻?」
  「……如果要問我們做了多少,大概五十隻吧。」
  「?真的只有五十隻嗎?外面的屍鬼怎麼看都超過一百隻的說。」
  「那些是真的喔。」
  「這是設定對不對?」
  「不是,真的是真的屍鬼。以前我們用的是寒酸的假屍鬼,可是最近有個笨蛋嚷嚷什麼『真實感很重要!』開始用真的屍鬼,害屍鬼在國內大量繁殖。結果就變成了這樣。」
  「…………」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希望她在騙我,卻不知怎地越來越不覺得她在撒謊。
  「那個,這是設定對不對……?」
  「這是事實。」
  「…………別開玩笑了啦~」
  真愛說笑。
  這一定是設定對不對?……對吧?
  「很可惜,這是不容動搖的事實。要不妳去外面給屍鬼咬一口看看?親身體會那些傢伙到底是不是人工做的道具。」
  「…………」
  「順帶一提,要我說幾次都行,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
  「我們的國家被屍鬼毀滅了。」
  輕輕露出微笑,安娜若無其事地說。
  難以置信。
  大街上蔓延的屍鬼是真的?真的假的?
  總之我先把掃帚丟了。

  ○

  原來如此,看來現在這個國家的問題並不複雜。
  簡單明瞭地解釋,就是這樣——
  距今約一週之前,這個國家裡有一位魔法師。
  「這個國家為什麼要用這種假屍鬼做生意?給我用真貨,真的好多了!」
  「可是用真屍鬼不會出問題嗎?」「不是,再怎麼說我們又不知道屍鬼要怎麼抓。」等等等等,民眾口口聲聲說出不滿與擔憂。但魔法師卻笑著對他們說:「放心吧。我就用超厲害的技術讓真正的屍鬼聽我的話。」
  接著幾天後,男人帶回幾隻真的屍鬼。
  「來喔大家看!這就是真的屍鬼!」
  民眾大為欣喜。
  「好強!真不愧是魔法師!」「原來……真的屍鬼長得這麼噁心啊……」「我們國內的屍鬼果然是假的。」「用真的屍鬼好像比較好玩!」「贊成!」
  男人對歡聲雷動的民眾用力點頭,然後開始得意忘形。
  他把雙手塞進屍鬼嘴裡,硬是把嘴扳開,說:
  「告訴你們,我已經把屍鬼的牙齒全部拔掉了。屍鬼是藉由咬人傳染的對吧?這麼一來就不怕感染了!也就是能不用害怕被屍鬼攻擊,用真的屍鬼做生意!而且真的屍鬼就算不吃飯也不會餓死!也就是沒有任何維護開銷!怎樣,這麼好的主意要上哪找!」
  民眾再度歡聲雷動。
  「好強,真不愧是魔法師!」以下,傳來與稍早類似的歡聲。
  當然,他又更加得意忘形。
  他把手臂交給屍鬼啃,又讓屍鬼咬了一口脖子後放聲大笑。
  「看吧!他無論做什麼都沒有意義,毫髮無傷,根本完美!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
  『啊……』『唔……』『喔……』
  這個國家就被屍鬼占領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要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簡而言之,男魔法師雖然被沒有牙齒的屍鬼咬了一口,但出乎意料地還是有效果。看樣子只用黏膜也有傳染力。
  無論看似多麼完美,企劃還是難免會有破淀——安娜做出這個結論。

  「……也就是登場人物全都是笨蛋的意思嗎?」
  我大概只說得出這種感想。
  聽了我的話,安娜說:
  「這個解釋不對,因為我不是笨蛋。」
  「……這種事情就算了,也就是你們兩個是在爆發性擴散的屍鬼感染中,勉為其難生還的最後兩人嗎?」
  「這個解釋也不對。生還的不只我們兩個。」
  「什麼意思?」
  我一歪頭,安娜便說:
  「光是能確認到的,目前至少也有數百人存活。妳看看窗外,從這裡應該看得到活下來的人留下的訊息。」
  她指向我背後的破窗。
  回過頭一片晴朗的天空映入眼簾。哇啊天氣真好。
  「……嗯。」
  望向窗外毀滅的街景,原來如此,我這才理解她的意思。
  飛在街上時我沒有特別留意,但街上到處都掛著寫有「救命!」「我們還活著!」「內有幼童,請求救助!」等等的看板。
  「男魔法師帶來真屍鬼的那一天也有客人來玩。也就是那天到訪的客人們也變成了屍鬼。」
  「原來如此。」
  「我原本想趁還有生還者的時候,想辦法去過一次所有掛了看板的地方……」
  「……看來相當困難呢。」
  我將視線轉向下方——
  和數目令人畏懼的屍鬼對上眼。唔哇啊……
  安娜對一臉厭惡和正下方屍鬼大眼瞪小眼的我露出竊笑。
  「不會,要突破那群屍鬼不難。」
  「那麼多隻?怎麼辦到的?」
  在我將頭倒向一旁的同時,喀啦喀啦的雜音闖了進來……盔甲男來了的意思。
  「在這個國家還有正常機能的時候,我們是研究屍鬼生態的學者。不只這樣,安娜在我們之中更是出類拔萃,甚至得到了屍鬼職人的稱號。」
  「對我來說我無所謂,可是你為什麼穿著盔甲?」
  「很帥吧?」
  「很猛。」尤其是臭味。
  盔甲男說,以前在這個國家內流通的假屍鬼,製作人就是安娜。對於屍鬼的習性她可說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安娜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總之,既然樣本多到能淹沒建築物的下半部,我就能輕鬆做出應付屍鬼的東西。所以說,我做了這個。」
  說完她拿出一個小瓶子舉到我眼前。
  「……那是什麼?」
  附有噴霧器的小瓶中滿滿裝著紅黑色的液體。看起來很髒,光看外表似乎就能聞到臭味。
  「這是防屍鬼香水。那些傢伙完全不會同類相殘,所以只要發出和他們一樣的氣味,偽裝成他們的同夥,我想就很有可能可以避免遭受屍鬼攻擊。畢竟他們的鼻子沒有多靈,應該聞不出來才對。順應這個思考而生的,就是這瓶香水。只要噴了這個,在還有味道時就不會遭受屍鬼攻擊,完美無缺。」
  「……是喔,真了不起。」
  「換句話說,這是大撈一筆的好機會……呵呵呵!」
  「…………」
  我是第一次知道,即使國家毀滅,強勁的商魂及厚臉皮仍會繼續存在。
  我只能希望她跟男魔法師不是同一種人。
  「哎呀,什麼?妳不相信對吧?不過放心吧,我已經實證過效果了。我們兩個噴了香水走上街,但屍鬼們都沒有發現我們。我可不會犯男魔法師那種蠢錯。」
  「那麼你們不就能直接去救藏身在城裡的人們了嗎?」
  「其實有一個不能這麼做的理由。到了街上,我們才發現一個麻煩的問題。」
  安娜手握香水瓶垂頭喪氣,盔甲男接著繼續說:
  「都怪那個把屍鬼帶來這個國家的魔法師變成的屍鬼太強了。」
  「……什麼意思?」
  「看樣子是發生了突變,唯獨那個男的變成的屍鬼特別強。再加上香水也對他無效,所以就算躲在屍鬼群中也會被找出來。可惡!」
  盔甲男奮力跺腳。吵死了。
  「渾蛋……要是沒有那個男魔法師就好了……!要是沒有他……!我們就能到處去救人了說……!」
  安娜眼神飄忽地偷瞄我。好明顯。
  …………
  奇怪?難道我快被利用了嗎?
  安娜不理會迅速察覺到不祥預感的我繼續說道:
  「那個男魔法師變成的屍鬼虎背熊腰、不知道為什麼打赤膊、雙手還拿著大劍,是一般屍鬼無可比擬的強敵。我們也學他拿劍,但完全沒有勝算。要是有能從遠距離狙擊他的人就好了呢~就能壓倒性勝利了呢~就能到處去救人了呢~」
  不祥的預感應驗,與此同時——
  「……嗯?」
  發生了一件奇妙的偶然。
  哎呀?
  嗯嗯嗯?
  虎背熊腰?打赤膊?雙手拿劍?
  我好像在哪見過這種人。具體而言,是在入境之後。
  「……那個。」我小碎步跑向剛才丟掉的掃帚,解開包住掃帚前方圓形物體的布。「男魔法師難道長這種樣子嗎?」
  從布中解放的屍鬼……的頭吐出口中的石塊,『唔啊……』一聲向兩人打招呼。
  「…………」「…………」
  兩人陷入沉默,面面相覷。
  緊接著「啪!」一聲暢快的聲響互相擊掌。
  「妳超讚的啊。」安娜說。
  「常有人這麼說。」
  順帶一提我不是遠距離,而是在零距離收拾他的。

  ○

  出發之前,安娜把香水噴在自己跟盔甲男身上。
  「聽好了喔?計畫是這樣。首先,噴上香水的我們走到街上,魔女小姐就從空中給我們指示。妳在天上應該能清楚看見等待救援的房子吧?」
  就是這樣。
  防屍鬼香水的味道只能以慘絕人寰形容,臭到光是聞到就讓人想把胃裡的東西全都吐出來。
  「噁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
  順帶一提,盔甲男已經吐得腳邊都是了。唔哇啊。
  「來吧魔女小姐,接下來換妳了。」
  「啊,抱歉。我有這個不要緊。」
  我這麼拒絕,把插在掃帚上的屍鬼頭拿給安娜看。

  救援行動就以這種隨便的形式展開。
  「我看到轉過前面轉角有寫著『救命!』的房子,巷子裡有五隻屍鬼。」
  我做出指示。
  「了解!」兩人點頭,依照我的指示前進。
  令人訝異的是香水的效果似乎不假,屍鬼們對兩人渾然不覺,只對從身旁經過的他們呻吟了聲『啊……』就目送兩人離開。
  然後,兩人順利救出躲藏中的居民。
  「謝謝!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來救我們!」「你們好臭喔。」
  躲在屋裡的是對情侶。
  安娜毫不留情地替相擁的兩人噴上香水。情侶吐了。
  救援活動以這種感覺繼續。
  我從空中做出指示,引導渾身惡臭的人們救出更多人。
  但是他們所救出的人都——不,或許該說,活到現在的每個人都有令人無可奈何的人格缺陷。
  比如說——
  「嘿嘿……這就是最後一瓶了嗎……嘿嘿嘿……」
  有這種喝到爛醉如泥的醉漢。
  「唔……這群屍鬼由我擋下,你們先走!」
  還有突然說出這種話的怪人。都已經有人來救了到底在說什麼呀。
  「屍鬼什麼的弱死了說真的。」「超輕鬆的啊,動作那麼慢。」「會被屍鬼嚇到的人太沒種了吧拜託。」「喔耶~!」
  我們還發現一群不停歡呼不正經的年輕人,他們還活著讓我感到無比不可思議。
  「不見了!我家的瑪丹娜昨天不見了!瑪丹娜」
  還有在找走失的狗看起來很有錢的大嬸。這種人往往是最沒用的那種,而且絕對會惹麻煩,所以我反對帶著他們一起走,但結果他們還是跟來了。
  「討厭~人家~好怕怕~屍鬼好討厭~」
  除此之外,還有嗲聲嗲氣的女生,聽到她的聲音耳朵好像快爛掉了。當然我們也將她救了出來,再替她灑上香水讓她吐了一身。太棒了!
  「…………」
  然後——
  不知不覺間,我們拯救的人數超過了數十人。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存活的好像都是一般來說死了也不奇怪的怪人們。
  當然,救援計畫並非一帆風順,也有我們抵達時已經為時已晚的人。
  「喂!我們來救……你……」
  『啊啊啊啊……』『唔唔……』
  猛然打開門的安娜受到已經成為屍鬼的人們盛大歡迎,乍看之下一共約有十個人。
  「……嘖,太遲了嗎。」
  眼前的景象似乎令她惱火,安娜煩躁地咂了聲舌。
  她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脫序失常。
  「……怎麼又沒人。」
  每當她看到變成屍鬼的居民、每當團體的人數增加,她的態度就逐漸變得狂妄自大。
  「喂喂喂,都變成屍鬼了嘛。總之先殺了再說。」
  前往救助的家裡如果有屍鬼她甚至會主動攻擊。
  然後——
  「讚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屍鬼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殺啦!一隻也不要留!」
  一行人最後演變成暴徒。

  「…………」
  我已經分不出來哪邊是屍鬼了。
  總而言之,真希望有防屍鬼獵人的香水。


  ○

  生還的數十人聚集在國境大門旁。
  安娜站在瓦礫堆上俯視眾人。
  「只要穿過這道門,就能回到外面的世界。想逃的傢伙就趁現在快逃吧。」
  站在安娜身旁的盔甲男接著她的話繼續說:
  「我們要繼續留在國內,復興這個國家。我們不能放任故鄉變成屍鬼的大本營,一定要讓這裡重生,變回主題樂園!」
  「你們之中如果有人想跟我們一起留下來,使這個國家改頭換面的話,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跟我們一起讓最讚的樂園起死回生。想幫忙的人舉手吧。」
  四周一片鴉雀無聲。
  在人類以外的生物四處徘徊、穿過人與人之間發出『唔啊……』的呻吟聲中,終於有個男人舉起自己的手。
  「我、我說啊……如果替你們工作,有那個香水可以領嗎?」
  還以為是誰,原來是酒醉的醉漢。
  安娜乾脆地點頭。
  「那當然。」
  「那麼我就幹!嘿嘿……那個香水的味道已經讓我上癮了……停不下來啊……嘿嘿嘿……」
  感覺他好像變成了個危險的傢伙。也有可能是他原本就很危險。
  以他為起頭,贊同安娜計畫的人接二連三地出現。
  「我也要,我還沒找到瑪丹娜呀!」
  比如說正在找狗的富婆。
  「人家也要~」
  還有嗲聲嗲氣的女生。
  「喔耶~!」
  那群不正經的年輕人也同意了。他們一定沒有多想,只不過是順著當下的興致答應罷了。
  結果——
  在場所有人都舉手加入安娜的提案。
  「太棒了安娜!有了這麼多人,國家一定能恢復原狀!」
  盔甲男看到這一幕十分高興。
  「呵呵呵……這下只要成功使國家復甦,我就是億萬富翁……呵呵呵……」
  安娜則是嘀嘀咕咕地說著下流的事情。
  ……真是要錢不要命。

  離開國家之前,我請安娜幫我拔下屍鬼的頭。
  「結果,離開這個國家的還是只有妳一個嗎?」
  直接用手拔下屍鬼的頭顱拋向一旁的安娜說。
  掉到地上的頭滾到那群不正經年輕人面前,他們高聲歡呼當球踢了起來。
  唔哇啊……
  「看來我決定在今天離開是正確答案呢。」
  「如果可以的話,妳一個月之後再來吧。我們一定會把國家變回原狀——不,變得比過去更好。」
  「…………」
  我以沉默回應,望向她的背後。
  不知不覺間,生還者們全都加入了踢人頭的行列。目睹這幕我把頭別開。
  「有心情的話,我可能會再來。」
  直到最後,我都沒有給予明確會不會再來的答覆,就這樣離開了。
  可是,我應該還是會來吧。
  畢竟我還是沒有拜訪到一直以來所期待的這個國家。

  ○

  一個月後。
  我沿著同一條路,前往牆上刻有相同字句的國家,打開掛著「OPEN」門牌的門。
  接著,我和上次一樣乘著掃帚在國內四處徘徊。
  哎呀,這是多大的改變呀。
  『啊啊……』『唔喔啊啊啊啊……』『耶……』『啊哇……』『噁嘔嘔嘔喔……』
  ……該怎麼說呢。
  「完全滅國了嘛……」
  完全滅國了。
  換句話說,就連面熟的人們也全變成了屍鬼。安娜也好、盔甲男(名字忘了)也好、看似有錢的大嬸也好、不停歡呼的人也好、渾身酒氣的醉漢也好、情侶也好……
  一個不剩全變成了屍鬼。
  「咦咦……為什麼?」
  我驚訝到合不攏嘴。我不在的這一個月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啊啊……』『噁嘔嘔嘔嘔……』『啊啊啊啊……』『嘔噁噁……』
  我啞口無言地觀察了一下他們的樣子,看到安娜屍鬼將那個香水交給盔甲男屍鬼,取而代之從盔甲男屍鬼手中接過一本筆記本。
  封面上寫著「盔甲日記」四個大字。
  我立刻從半空搶走那本筆記,拋下發出一聲傷心的『啊……』的安娜屍鬼,再次升上空中。
  我想讀了日記,應該就能了解這一個月來發生了什麼事。
  「…………」
  於是——
  我翻開日記。

  ○月×日
  今天我的盔甲狀況也超棒,尤其是這個耀眼的光芒真是美翻了。真想拋下屍鬼研究將一輩子的心血注入盔甲中。超愛盔甲。盔甲我愛你。

  「啊,這部分沒用。」
  我跳過這段。

  ○月×日
  今天多虧有魔女小姐的幫助,我們踏出了復興國家的第一步。
  安娜非常高興,今天舉辦宴會事先慶祝國家復興。總而言之,那個男魔法師的頭真適合拿來當球踢。還有,找狗的大嬸不知道消失去哪了。還是算了別理她吧。

  ○月×日
  為了復興國家開始準備已經過了三天,大家都充滿幹勁。安娜整天埋頭研究,我也忙著搭建遊樂設施。除了我之外的大家都做了自己能力範圍內的努力。大嬸還是不知去向,不過隨便啦。

  ○月×日
  找狗的大嬸變成屍鬼跑回來了。八成是香水用完了吧。

  ○月×日
  大事不妙了。
  我在準備遊樂設施時,那群年輕人被屍鬼咬了。咬他們的不是人變成的屍鬼,而是狗變成的屍鬼。而且那隻狗的脖子上還掛著「瑪丹娜」的狗牌。
  看來安娜的香水對狗變成的屍鬼無效,牠好像能聞到混雜在屍鬼氣味中的活人氣味。
  正在進行復興國家準備的夥伴們一一被咬,就連安娜也被咬了。最後只剩我一個,真是太糟糕了。
  順帶一提,我穿著盔甲所以才沒事。就算被咬,狗的牙齒也不可能咬穿盔甲。
  幸好我穿著盔甲。
  總之先睡到明天早上再逃吧。今天我好……睏……

  ○月×日
  睡到一半被偷襲了。作夢也沒想到一隻狗居然能脫下我的頭盔。真是太糟糕了。

  ○月×日
  ……完了。

  日記到此結束。
  看來就是這麼一回事。無論看似多麼完美,計畫還是難免會有破綻——這句話我記得是安娜自己說的。
  在她心中,製作防屍鬼香水的計畫一定也萬無一失。
  然而,那個計劃卻仍以意料之外的形式崩毀。
  『啊啊啊啊……』『耶……』『噁嘔嘔……』『啊啊啊啊啊……』『噗啊啊啊……』
  然後——
  說到變成屍鬼的安娜剛才在做什麼,看來她正在和屍鬼們做生意。
  她跟屍鬼們收下筆記本、腐肉與衣服等,取而代之將箱子裡滿滿的香水交給他們。
  看樣子屍鬼臭味的香水在屍鬼間大受好評,收下香水的屍鬼們無一不往身上噴,發出『啊啊啊啊……』的聲音,露出恍惚的表情流著口水。
  「…………」
  看來強勁的商魂跟厚臉皮就算死了也治不好。

  ○

  我不久之後便離開了這個國家。
  我什麼也沒做,只能在離開前見證他們的下場。雖然我直到最後都無法造訪滿心期待的國家,但取而代之,我目睹了一件十分滑稽的事。
  今後,這個國家也將做為復甦的死者們之國,在世界的角落辛勤地運轉吧。
  那裡不再需要任何活人,應該作為他們獨享的樂園。
  所以我為了讓他們沉浸在專屬於他們的世界中——負起身為關係人的責任——在大門旁的小門前轉了一下手。
  將「OPEN」的門牌翻成了「CLOSED」。


  第十三章 為了故鄉


  露出褐色肌膚的低矮山巒綿延不斷。
  小而密集的樹叢及植物宛如班點一般散落荒涼的山景中,給予景色最起碼的色彩。然而或許因為天空壟罩著一層灰雲,就連這些也完全沉入陰影之中。
  在這淒涼的景色中,一位少女乘著掃帚飛行。她身穿黑色長袍、頭戴三角帽、胸口別著象徵星辰的胸針。造型如同魔女的她的確是個魔女,也是個旅人。
  顏色彷彿天上雲朵的髮絲在夾雜著沙粒的乾燥風中搖曳,琉璃色的雙眼面向前方。
  眼前不見國家的蹤影。
  不過,她卻在視野中見到了奇特的事物——茫然望著能稱之為慘狀的那一幕,她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
  行進方向的前方是一隻大到能將人一口吞下,外型像是狐狸這種生物——我記得那應該是名為大狐的動物——的屍體,以及群聚在旁數名男女的身影。
  他們有人騎上側躺於地的大狐背部、有人撕裂大狐淺棕色的毛髮、有人以鋸子鋸下大狐粗壯的尾巴、有人硬是扳開大狐的嘴拔下牙齒。
  屍體噴出黑色濃稠的血液,但襲擊大狐身體的他們卻對此不屑一顧。
  人人一面肢解屍體,一面開心地說著「今天的獵物真大啊。」「這麼大隻能賣個好價錢。」之類的話。
  他們的表情充滿成就感。
  「…………」
  我放慢掃帚的速度,在他們附近停下。我不由自主地不想就這樣通過。
  而且,我也有事情想要確認。
  走下掃帚,我的腳邊輕輕揚起沙塵,消散在空中。對方似乎碰巧在這時察覺到了我的存在。
  「……?」他們停下手邊的工作,全轉頭看我。接著,在大狐上使劍的男人終於開口對我說:「喲,怎麼了?找我們有事嗎?」
  我從他的語氣中聽不出敵意與戒心,於是稍微放下心來。
  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傳進在場所有人耳中。
  「那個,我想問路。」
  我高聲說道。
  「原來如此,迷路了啊。是離家出走嗎?」
  「我是旅人。」
  「喔。所以妳迷路了嗎?」
  「……算是。」
  即使不想承認,但我對這裡是哪一無所知。雖說山巒地形的視野不差,但我迷失了方向。不只如此,由於生活不便,附近缺乏水源的地方,基本上國家的數量也不多。
  因此,乾燥地帶的國與國之間,距離常會相距甚遠。
  我也曾經露宿野外好幾天。依照狀況,甚至有失去方向感飛到奇怪地方的經驗。
  我想盡力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才會打擾他們狩獵。
  大狐上的男人說:
  「哈哈!是嗎,只可惜我們是外地人,對這附近也不熟。」
  他說出這句將我推到絕望谷底的話後——
  「不過,我們可是知道離這裡最近的國家在哪,就告訴妳吧。」
  這麼對我笑說。
  他的笑容十分燦爛,但臉上劍上衣服上全沾滿血糊,令這一幕看來莫名驚悚。
  嗚啊啊。

  ○

  告訴我距離這裡最近國家位置的人,是個手剛才還塞在大狐嘴裡的大姊姊。她有著褐色的肌膚與一頭豔麗的黑髮,十分漂亮。
  「這個呢,首先我們在這裡——」
  我在附近適合的石頭上攤開地圖,她用手指比了比我的地圖。
  不知是否因為前一刻她的手還塞在屍體嘴裡,她的身上傳來十分猛烈的氣味。蒼蠅全都飛來了不要緊嗎?
  「然後最近的是這個國家。」她用手指揉了揉地圖。
  「喔~」我用嘴巴呼吸請她繼續。
  「我不知道妳的掃帚能飛多快,不過坐馬車大概要花上一天左右吧?」
  「哼~」
  那麼幾個小時就能到了呢。太好了。
  「這裡跟那個國家之間沒有山,所以一直往前,像這樣走就對了。」揉揉揉。
  「嘿~」
  「……從剛才開始妳就很喘,還好嗎?」
  「不用擔心。」我點頭說:「那麼,從這裡該往那個方向走呢?」
  她比對了地圖跟周遭的景色之後說:「那個……啊啊,這邊。走這個方向應該沒錯。」指向遠方對我露出微笑。
  總而言之。
  就像這樣,迷路的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方向。
  「謝謝妳,托各位的福,我應該今天就能抵達下一個國家了。」
  「別客氣,指個路而已沒什麼好道謝的。」
  淒厲的臭味、蒼蠅與好人氛圍彼此混成一團,一片混沌地在她背後,她的同伴們正在工作。
  有人負責剝皮、有人負責搬運、還有人負責鋸下尾巴。
  「他們——應該說你們在做什麼?」
  「?打獵啊?」
  她的語氣像是在說,看不懂嗎?
  「那是大狐對不對?」
  「是呀,妳看過嗎?」
  「至少沒看過活的。」
  我只聽過牠們十分凶猛會吃人。
  「大狐的毛皮與牙齒非常值錢,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打獵。」
  「喔?」
  「然後,我們要把賺的錢帶回故鄉,拯救故鄉的同伴。」
  「……?」
  她對因突如其來的發展而歪頭的我解釋。
  她說,他們是為了拯救疾病蔓延的故鄉而來到這裡的旅人。
  他們藉由狩獵大狐、在附近的大國轉賣毛皮與牙齒籌措購買治病藥材的資金。接二連三狩獵盤據附近大狐群體的事蹟使他們霎時間名震周邊國家,不知不覺間就接下了鄰近各國掃蕩這一帶大狐的任務。
  她驕傲地告訴我,離開故鄉三個月,他們已經賺了不少錢。
  然後,他們要用賺來的錢,拯救故鄉身處水深火熱的夥伴。
  她從在附近等待的馬車拿來一個包袱,放到我手上。沉甸甸的重量落進我手中。
  裡頭裝著大量的粉末。這應該就是藥了。
  「這就是藥。」不出所料。「欸,話說魔女小姐,作為替妳指路的回禮……倒也不算,能請妳在旅行時順道幫我們做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我把頭偏向一邊。
  「如果妳在旅途中造訪了我們的故鄉,能請妳把這個交給村長嗎?我們還得在這裡狩獵一陣子。」
  「把藥交給像我這樣的旅人好嗎?」
  「因為妳看起來不像壞人。」
  「……你們真善良。」
  不過,我沒有必要占為己有,畢竟對我來說沒有用處。
  而且,他們也有替我指引方向的恩情。
  「能告訴我你們故鄉的位置嗎?」
  我這麼說。
  接著她誇張地感謝我,說:「謝謝,真的太感謝了!那個啊,我們的國家在——」低頭看向地圖。
  幾秒後,她皺起臉將手指掃過地圖。
  「奇怪?上面沒寫。應該在這附近才對——」
  揉揉揉。
  她的手指著地圖邊緣。
  我去過那裡。
  …………
  「對不起,我不會往那個方向走。接下來離開離這裡最近的國家,應該也會往你們故鄉的相反方向飛。」
  我故作平靜這麼說。
  「是嗎……」
  「你們都幫我指路了,對不起。」
  「不用放在心上——我們才該道歉,這樣有點太厚臉皮了呢。」
  「…………」
  我把裝著藥的包袱放回垂頭喪氣的她手中。
  沉甸甸的重量自手中消失。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我,最後說了「希望你們能平安回到故鄉。」這句愚蠢的話。
  我只能說出這種無關痛癢的話。
  「謝謝妳,妳很善良呢。」
  她臉上浮現悲傷的笑容。
  那個表情,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

  我曾經到過她手指的地方。
  碰巧就在至今兩個月前。
  那時我還沒拿到這附近的地圖。
  「…………」
  他們故鄉的村莊沒有記載於地圖上並非偶然。
  是因為那裡已經不存在了。
  兩個月前造訪時,我在那個地方看到堆積如山的屍體。許多大狐及大量人類士兵和平民的屍體堆積在瓦礫山中。死不瞑目的人、身體慘遭啃碎內臟散落一地的人、早已不成人形的肉塊,數不盡的屍體散落各處。
  現場哀鴻遍野慘不忍睹。
  但是那裡也有活人的身影。曾是村落的地方,人們如同方才遇見的獵人們一般,群聚在大狐的屍體旁。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聚集在大狐旁的男人告訴我:
  「我們是周圍國家派遣而來的士兵。聽說這附近有大狐出沒,才被派在這裡。」
  「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拯救這個村子了。如妳所見,村民無一倖免。」
  「好像是不知從哪來的笨蛋把大狐趕出了故鄉——大狐本來不是生活在這種地方的生物。」
  「都怪那群笨蛋,就連我們的國家也跟著遭殃,太令人遺憾了。」
  「我聽商人說有群人在濫捕大狐,他們一定就是這場慘劇的元凶。」
  「災害不會就此結束,被趕出沙漠的大狐會漸漸侵襲這塊土地。襲擊我們國家也許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也說不定。」
  接著某位士兵向我央求。
  「我說魔女小姐。妳如果在旅行途中遇到了狩獵大狐的傢伙,能請妳通知我們嗎?不殺了那群渾蛋我們咽不下這口氣。」
  我對攀住我身體不斷懇求的士兵點頭。
  因為那時的我還不認識這群人。

  ○

  我揚起沙塵不斷飛行。
  前往他們親切地替我指的道路,應該馬上就會看到下個國家了。
  四周仍舊是一片空虛荒涼的風景,雖然尚未感受到國家的氣息,但是只要那裡沒有毀滅,前方就一定會有活著的人。
  …………
  結果,我無法實現任何一方的願望。不管是受到大狐侵襲而備感困擾的士兵,還是為了故鄉不停狩獵危險生物的獵人,誰的願望我都無法實現。
  我只能從無比悲傷而殘酷的現實別開雙眼。
  沒有任何人能夠幸福,未來也不會有人幸福的現實實在太過虛無。
  然而,我無能為力。
  無論再怎麼掙扎,他們的路途盡頭都只有絕望。
  令人悲傷。
  「……對不起。」
  沒有人聽到的低語在晴朗藍天下消失於沙塵之中。


  第十四章 老舊之國與復活的貓神大人


  我哭了。
  在行人眾多的正午,我一面乘著掃帚穿越老舊城鎮的大街,一面淚流不止,讓迎面而來的風帶走奪眶而出的淚珠。
  「等等!」「別讓那個魔女跑了!抓起來!」「別讓她活著回去!」
  這個國家的士兵自背後追來,其中甚至有魔法師乘著掃帚的身影,人人試圖抓住我。
  但是敵人不只有他們。
  「交給我!」「可惡……!差點就抓到了!」「別讓她跑了!追啊!追啊!」
  無論是誰都想把我從掃帚上扯下來,從前後左右撲來。
  剛才還在疼愛貓咪的人們、談天說地的人們、又或者只是在購物的人們、甚至還有特地從店裡跑出來的人們,男女老幼人人視我為敵。
  我只能一一閃避他們。
  現在這個國家的一切對我同仇敵愾。在他們心中,我是企圖顛覆國家的惡人。
  只可惜這是事實。
  「唔……嗚嗚嗚……」
  我拭去淚水,緊盯前方。我的狀況似乎比平常還差,掃帚飛行的軌道飄忽不定,無法正常地筆直向前。我以右手握緊掃帚,硬是將似乎一不注意就會跌落地面的掃帚拉回常軌。
  我使盡全力騎著掃帚飛行,不停避開聚集而來的人群。
  左手臂彎裡的她似乎因我魯莽的飛行而感到不快,以只有我聽得見的聲音嘟噥了聲:「好想吐……」
  「請妳忍耐……我也很難受,我也在忍耐。」
  我無法順利呼吸,每當以嘴巴吸氣,就有某種沉重灼熱的東西流進肺裡的感覺。
  她用一雙藍色圓潤的眼睛看著我。
  「加油吧。看,門就在前面。」
  這麼說完後,她開心似地「喵~」了一聲,接著順便用臉頰蹭了一下我的身體。
  我又哭了。這是喜極而泣,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究竟是為何我不得而知。
  「把貓神大人還來!」
  這句話從背後傳來。
  我懷裡的她——黑貓像是在表示拒絕般,又「喵~」地叫了一聲。

  ○

  稍微回溯一點時間。大約將時鐘的時針逆轉整整兩圈,又或者將太陽月亮逆轉一周。
  換言之,到昨天的同一時刻。

  「嘿……具有不可思議風俗習慣的國家嗎?」
  「正是如此。」
  我在旅行途中造訪的村莊若無其事地詢問「有沒有什麼有趣的國家呢?」的時候,村民跟我說了那個國家的事情。
  「是怎麼樣的不可思議?」
  「這般事情在下並不清楚。萬分可惜,在下只知道自這個村莊前往彼國之人無一歸來。」
  「啊,不好意思。能請你正常說話嗎?」
  「…………我也不知道哪裡不可思議。只不過,那確實是個不可思議的國家。」
  「喔喔~」
  聽起來真有趣。
  說也奇怪——
  一問之下我才知道,幾年前這個村莊以「美好的田園風情!」為號招吸引觀光客前來,又讓誤以為來到鄉下就能過上與世無爭美好生活的笨蛋都市人移居,藉此大賺了一筆,在這附近頗具盛名。
  然而到了最近,附近卻出現一個奇怪的新國家,使這裡漸漸開始衰退。
  為了模仿那個國家,他們送了間諜進去,沒想到連間諜都被吸收。焦急的村民最後想出「總之先學鄉下人說話吸引人潮看看吧?」這種隨便的方法,更加助長村子的歪風。
  看來事情就是這樣。
  …………
  那裡究竟會多有趣呢?
  真讓人好奇。
  「那麼,那個國家要怎麼走呢?」
  我這麼一問,村民就被迫以古老的語氣仔細告訴了我。

  在白晝的天空下,我從村子往西邊飛去。在平原地帶飛了一陣子,我輕盈地飛越架著小橋的河,再度迎向一片平原。
  在無邊無際的綠色景觀中,我開始看見細長的針葉林。在平原緩緩轉為森林時,那個國家悄悄現出身影。
  高聳的城牆就最近剛成立的國家而言頗為斑駁,表面也爬滿藤蔓,溶入周遭的景色之中。
  我避開逐漸茂密的樹木一接近,就看到深鎖的鐵製大門。不知是否因為只有這扇門製法不同,大門看來格外新穎,也因此在和諧的景觀中特別突出。
  我從掃帚上降落,站到門前,門上的小窗就開了。我看見衛兵的銀色頭盔。
  「來者何人?」
  「我是旅人,也是魔女。名字叫做伊蕾娜。」
  「來這個國家有何貴幹?」
  「我聽說這裡是個美妙的國家,想來參觀。如果可以,希望能在這裡滞留幾天。」
  士兵輕輕點頭。「……好吧,但是妳如果想入境,就請回答幾個問題。」
  隨後——
  「您喜歡貓大人嗎?」
  他毫無預警地突然這麼問我。
  「咦,貓……?」
  「不是貓,是貓大人。」
  「……哪裡不一樣?」
  「差別在於尊不尊敬貓大人。所以,怎樣?妳喜歡貓大人嗎?」
  「那個……還算喜歡……吧?」
  其實我連摸都沒摸過貓就是了——不過就算嘴巴裂開我也不會說出口。我的確覺得貓咪的外表很可愛,也沒有討厭貓的理由,所以應該算吧。
  「……很好。請進。喜歡貓大人的人不是壞人。」
  「啊,是……」
  「但是入境之前要先接受行李檢查,請從旁邊這個門進來。」
  「啊,是……」
  接著,我簡單做完入境手續,成功走進那個國家。
  這個地方莫名其妙到我完全無法預測前方的國家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呢?

  ○

  人們交錯往來的街景十分老舊。
  面向大街整齊排列的磚瓦建築全都黯淡無光,並和城牆一樣爬滿藤蔓。每一家的門上都開了蹲下似乎就能鑽進去的四角形小洞。
  地面鋪設的石磚布滿青苔,給人這個城鎮本身長時間受到閒置的印象。
  「…………」
  稍微探索了一陣,我終於理解入境時的那個問題有何意圖了。
  這個國家到處都是貓。
  稍微往下看視野便會被貓占領。牠們在人與人的縫隙間漫步、在道路正中央曬太陽、或是跟雜草玩耍。
  隨處都有貓的蹤影,甚至讓人覺得不正常。
  若是討厭貓的話,在入境的同時就會見到如同地獄般的景色,所以一開始才會問那種問題的吧。
  我一面受到從路邊攤飄來的小麥香味吸引,一面這麼想。
  「啊,麵包,請給我麵包。這個跟這個還有那個和那個。」
  麵包的另一頭,爽朗的店老闆說了聲「好喔」點點頭,接著用夾子將我指的麵包各夾了一個,放進紙袋中交給我。
  「四枚銅幣。」
  「好的。」
  我付錢後接下麵包。太棒了!
  事情就發生在下一刻。
  「——老闆,我也要麵包。這個跟這個還有那個和那個。」
  不知不覺間出現在我身旁的魔女點了和我一模一樣的麵包。她是個身穿一襲藍色長袍與三角帽的成年魔女。
  她用四枚銅幣交換紙袋,向老闆點頭致謝轉向我。修剪整齊的天藍色短髮在腦後飄搖。和後腦勺的短髮相反,她的瀏海很長,蓋住看著我的其中一隻眼睛。
  「妳好,我沒看過妳,難道是旅人嗎?」
  我從紙袋中拔出麵包,咬了一口說:
  「是的我是。妳是?」
  「我是魔女喔。然後,也是這個國家的居民。」
  「喔?」
  「啊,不好意思這麼突然。這個國家的魔女只有我一個,就連魔法師本身也不多,因為很少見就跟妳搭話了。會不會不方便?」
  「突然跟我說話害我嚇了一跳。」
  她露出苦笑。
  「對不起——欸,話說妳已經參觀過這個國家了嗎?」
  我一面啃麵包一面搖頭說:「我今天才剛入境。」
  接著——
  「原來如此,不嫌棄的話要不要我稍微帶妳參觀參觀?這個國家有點與眾不同,沒有人帶的話很有可能會被騙錢,或是被抓走喔。」
  她突然對我這麼提案。
  …………
  的確,關於貓如此蔓延不可思議的風俗習慣,我的問題堆積如山。能請她帶我參觀再好不過。
  真巧。
  「那就麻煩妳了。不過妳得保證不會騙我的錢。」
  「啊哈哈,我不收費妳大可放心。我本來也是從外地來的,所以剛進來的時候非常辛苦。這個國家有一套自己的規定,一不小心觸犯可能會被抓去坐牢。」
  「坐牢是……」
  我第一次聽說。
  「嗯,所以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就由我來跟妳說明吧。」
  也許,妳從今以後會跟我們一起在這個國家生活也說不定——她說完露出微笑。
  那時的我還不太了解她的意思。

  我們並肩啃著麵包走在大街上。
  「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的名字是露西兒。晴天魔女露西兒。」
  「我是伊蕾娜。灰之魔女。」
  輕輕點頭後她說:「請多多指教,伊蕾娜。」微微笑了。
  彼此彼此。
  「那麼,我就邊帶妳參觀,邊告訴妳這個國家的事情吧。首先,這個國家有三條非遵守不可的規定。」
  「喔?」
  「話雖如此,其中兩條只要喜歡貓大人就絕對不會觸犯,所以非常簡單——首先第一條,『無論如何都不能危害貓大人』。」
  「觸犯的話會怎樣?」
  「咦?當然是去坐牢。」
  「會不會太嚴苛了……」
  「畢竟是會危害貓大人的人呀。這不是當然的嗎?然後第二條跟第一條有點重疊……『一定得以無邊無際的愛接待貓大人』。」
  「還挺抽象的呢……順帶一提觸犯的話?」
  「坐牢。」
  「…………」惡法也該有個限度才對……「那個……具體來說該怎——哈啾!」
  「?感冒了嗎?還好嗎?」
  「不好意思,請別在意——那麼,具體來說該怎麼做才好?」
  「這個……只要跟平常一樣和貓大人接觸就好。」
  「跟平常一樣接觸就會注入無邊無際的愛了嗎……?」
  我已經搞不懂了。
  「這個呢,親眼目睹可能會比較好懂。我看看——啊!妳看那邊!」
  我一臉疑惑,露西兒拉拉我的袖子,指向路旁。
  那邊是個賣魚的攤販,有隻三毛貓緊盯著架上排列的魚。
  三毛貓壓低身子小心不被店老闆發現,躡手躡腳地靠近。來到攤子正下方後,牠伸長身子,靈巧地用指尖抓來攤子上的魚叼進口中。
  「啊啊!」
  然而牠卻在這時被老闆人贓俱獲。大吃一驚的三毛貓與店老闆大眼瞪小眼。
  哇啊,老闆一定很生氣。
  就在我這麼想時——
  「貓大人!感謝您!請您隨意拿去吧!」
  不知為何店老闆非常高興,甚至還隨手拿起攤子上的魚到處亂丟。貓立刻聚集成群,開始搶奪鮮魚。
  …………
  蛤?
  「那是啥?」
  「是愛呀。」
  「這根本不算回答……」
  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難不成這個國家也在語調上裝模作樣嗎?太膚淺了吧?
  「啊,妳看!那邊可能比較好懂。」
  「…………」
  我在她的催促下移動視線。
  接著頓時啞口無言。這邊的狀況更過分。
  「啊啊,貓大人~貓大人!謝謝~謝謝~!」
  路上有個仰天躺成大字型的男性,臉上浮現恍惚的表情。
  而在他身上,是一隻貓。貓以坐姿一臉舒適地瞇起眼,用前腳一揉一揉地按摩男性的肚皮。
  「那又是啥?」
  「是愛呀。」
  「…………」
  我從超出理解範圍的現實別開眼,但眼前卻再次出現一片渾沌的慘狀。
  「哎呀呀好可愛喲~喵喵喵~」
  有個抱著嬰兒似地摟著貓發出噁心聲音的大嬸。那什麼語調?
  「那個呢?」
  「當然是愛啊。」
  「愛到底是什麼……」
  我滿心困惑走在大街上,但是我越走——貓的身影就越來越多,人的樣子也越來越墮落。
  人們走路時會刻意避開躺在路中央的貓。我看到惡魔般的貓搶走在餐廳吃午餐的情侶的主菜——還有喜不自禁地在一旁旁觀的被害者。我看到邪神似的貓毫無慈悲地成群結隊爬上店裡賣的衣服,將衣服撕成破布——以及面帶微笑看著這一幕的店員與客人。
  沒有人阻止貓的橫行霸道,也沒有任何人不順著貓的意思,讓牠們隨心所欲任意妄為。
  「這就是無邊無際的愛喔。」露西兒自豪地說:「妳好像很驚訝,不過這個國家的人們——不對,只要來到這裡,大家都會變成那樣。大家都會以愛接待貓大人。」
  「在我眼裡看來只像是失去理性的溺愛說。」
  「沒辦法,這個國家的貓跟別的地方不一樣,特別可愛嘛。會想多寵牠們一點有什麼辦法?伊蕾娜馬上就會明白了。」
  「我想我應該永遠都不會明白……」是因為我沒摸過貓嗎?「再怎麼說,我也分不清這裡的貓到底跟別的地方有什麼不一樣。」
  「咦~?比在別國看到的貓可愛數百倍喔?我雖然是因為工作才來的,可是卻被這裡可愛的貓大人完全迷倒,想走也走不了呢~」
  「工作?」
  「咦?偵查工作呀。」
  「…………」
  「我住的村子要我來好好看看這裡的文化,整理好能參考的部分偷回去。」
  好像在哪聽過這回事呢。
  「……說是來偵查的妳看來住得還挺習慣的呢。」
  「沒問題!我總有一天會回去,可是在那之前要好好享受這裡才行!」
  「……妳是不是把目的給忘了?沒問題吧?」
  「我看起來像是忘了嗎?」
  「請妳自行察覺我問這個問題的意圖。」
  「啊,是小貓大人!」
  看樣子她連跟我對話的意願都給忘了。一看到踩著不穩的腳步朝這裡走來的小貓,她立刻屈身向前,伸出手開始「嘖嘖嘖」地彈起舌頭。
  不知道是否對她做出了反應,小貓確實來到她伸出的手邊。
  隨後——
  一口咬了下去。牠緊緊抓住露西兒的食指,一啃一啃地輕咬起來。
  「啊……」
  露西兒茫然地望著這一幕好一陣子——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可愛~~~~~~~~~~~!」
  接著居然開始心花怒放。她扭動身軀,對吸奶般不停啃著手指的小貓喘起大氣。
  她會不會太享受了?沒問題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看來是不行呢。
  我對她突如其來的改變吃了一驚。不,是大吃一驚。
  稍早還跟我正常交談的人突然滿臉通紅地對小貓開花,這副模樣讓我渾身發癢,突然有股想用指甲抓遍全身的衝動。
  我甚至想,乾脆就這樣回去算了。

  ○

  「——哈啾!」
  走著走著,我打了個噴嚏。這是今天第幾次了?
  難道是感冒了嗎?從剛才開始身體就莫名沉重,這麼說來喉嚨深處似乎也有點發熱……總之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
  「這個國家有設備完善的旅館嗎?」
  受到小貓毫不留情的攻擊,心情大好的露西兒小姐說:
  「呃……這個呢~我應該會推薦那間吧?那邊是能跟貓濃密接觸,跟天國一樣的旅館喔?」
  「我好像問錯問題了呢。能告訴我居住品質優秀的旅館嗎?」
  「貓大人呢?」
  「不必。」
  「…………」她一臉不以為然地輕輕鼓起臉頰,指向別棟建築物說:「那麼那間應該不錯——」
  在那之後——
  我們繼續走在平凡無奇的街道上。她跟我介紹了幾間感覺不錯的旅館,告訴了我幾間好吃的餐廳(但是無條件附貓),諸如此類。
  在老舊的街上繞著繞著,不知不覺間太陽就下山了。天空染成一片紅霞。
  差不多該解散了吧?我在查覺到觀光導覽即將結束的時候,突然想到她還有一件事情沒跟我說。
  「話說回來,第三個規定是什麼?」
  她說不得不遵守的規定有三個對不對?
  「啊,抱歉,我忘了說。」
  「請妳告訴我,否則我沒辦法安心去旅館休息。」
  我可不想在牢裡蹲一個晚上。
  「啊哈哈,可是遭遇最後一條規定的狀況本來就十分稀少,我想應該沒問題才對。那個,第三條規定是——」
  就在她開口的瞬間,街上行人突然開始騷動。
  騷動如同波浪般擴散,隨後四周浮現了感嘆之聲。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我看向周圍,發現居民們無一不看往同一個方向。
  緊接著——
  「喔喔……是貓神大人!」「貓神大人降臨了!」「幾天不見了?」「多麼美麗的身影啊……」「好美……!」
  口中說著這些,每個人都開始當場下跪。
  露西兒也不是例外。
  「啊啊……真美……!」
  她夾雜嘆息發出熱情的聲音,做出相同的姿勢。
  …………
  ……怎麼了?
  往眾人低頭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一隻貓。那是隻有著黑色豔麗毛皮,以及藍色雙眼的貓。
  「…………?」
  然而,牠的氣質卻明顯與其他貓不同。
  踩著優雅腳步朝這走來的貓有兩條尾巴,這點異於其他普通的貓。
  除此之外,牠的毛也特別蓬鬆,抱起來一定很舒服。
  「露西兒,那隻貓為什麼有兩條尾——」
  「伊蕾娜!妳在做什麼?快點跟我一樣!」
  露西兒不給我問完問題的時間,在我開口的同時拉了拉我的長袍。
  「…………」
  跟她一樣?
  跟她一樣對貓下跪嗎?
  我超級不想的說……
  可是,如果不照她說的做,就會進牢房了。
  「……唔唔。」
  沒有辦法。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地上單膝跪下,模仿眾人畢恭畢敬地垂頭。
  我究竟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那個,露西兒?」
  「安靜,現在在貓神大人御前,不要失禮。」
  咦咦……
  就算妳突然這麼對我說,我想強人所難也該有個限度才對。我不知道究竟怎麼做才算失禮,話說貓神大人又是什麼?
  我把想要抱怨的心情留在喉嚨深處,打從心底感到不滿。
  就在這時——
  「喵。」
  在頗近的位置傳來一聲叫聲。
  不對,是非常近。
  「…………」
  「喵~」
  兩條尾巴——好像叫做貓神大人的黑貓,不知不覺間出現在我面前。牠那高貴的面容直盯盯地看著我。
  「喵。」
  接著牠搖了搖兩條尾巴,突然跳到我身上,爪子一伸抓住我的長袍。
  「咦咦……?」
  我頓時慌了手腳。在這之後要怎麼辦才好?
  我看了看周圍的樣子。
  「喔喔……」「貓神大人居然自己跳上去……」「是獲得貓神大人認同了嗎?」
  從四周傳來諸如此類的感嘆之聲。
  「好羨慕喔~……」我也聽見露西兒的低語。
  雖然不太了解,但看來並非壞事。
  這麼說來,這是我第一次與貓接觸呢——不對,牠有兩條尾巴,還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貓。
  「……嘿咻。」
  我抽回立起的膝蓋,跪坐在地上,抱起攀在我身上的貓。牠任我擺布,在我懷裡窩起身來。
  我輕輕摸了摸牠的頭,牠就露出想睡的表情,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感覺起來像是在對我說「多摸一點」。
  的確很可愛。
  我似乎能夠理解這個國家為何對貓如此癡狂了。話雖如此,倒也不至於喪失理智。
  「她、她居然敢……!」「這是……」「難以置信……!」
  我在享受撫摸貓神大人的時候,周圍又傳來一陣騷動。隨後有幾個人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來,將我與貓神大人團團包圍。
  怎麼了?
  我把頭歪向一旁,在餘光中看到身邊的露西兒也跟著起身。把頭轉向她,我看見她帶著冷冰冰的表情俯視著我。
  「……不、不敢相信。伊蕾娜……妳怎麼能做這種事……!」
  她恍惚地吐出這句話,取出魔杖。
  「……咦?那個……?」
  我這時才發現情況不妙。
  但為時已晚。
  「無禮之徒!」「居然敢摸貓神大人!」「把妳的髒手從貓神大人身上拿開!」「妳這傢伙……妳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周圍的人全都怒氣衝天。
  「等一……那個,請等一下!究竟怎麼——」
  不懂究竟哪裡做錯的我有些慌張,不小心在這時舉起雙手。
  原本在我懷裡的貓神大人突然被我拋下,掉到我的大腿上。牠漂亮地以四腳著地,爪子刺進大腿使我一陣刺痛。
  接著,我的行為喚來更大的波瀾。
  「居然敢丟貓神大人!不只無禮還是愛貓人不該做出的行為!處以極刑!有罪!」
  發出這聲有如慘叫的人是露西兒。
  「露西兒,求求妳,我不懂發生了什麼事請妳解釋——」
  「少廢話!」
  咦咦……她沒在聽……
  她不只不跟我解釋,還用魔杖敲了一下我的手,使出魔法。高舉的手就這樣被看不見的力量扯在一起,栓進她以魔法召喚出的鐵手銬中。不僅如此,她還為了使我無法握拳,特地附上用鎖鏈將我雙手手指與手銬綁在一起的多餘服務。
  這樣就握不住魔杖了。
  「……那個……」
  再次抬頭一看,我看見怒氣沖沖的露西兒。她把手銬鑰匙交給士兵,瞪了我一眼。
  「好了各位,把這個無禮的魔女丟進大牢吧!」
  她的呼聲與周圍的人們相互呼應。
  「那個……等一下,聽我說……」
  「好了,伊蕾娜站起來!要是不起來,我用拖的也要把妳拖走!」
  她扯著我的手銬向前走。
  「那個……」
  「受不了……!明明應該只讓愛貓人進來,為什麼會讓這種沒禮貌的傢伙混進來呀?」
  「…………」
  看來我的話已經傳不進她的耳中了。
  不過,她的樣子有點古怪,感覺跟和我在一起逛街時判若兩人。
  如同欠缺冷靜、失去理性。
  像是受到什麼看不見的力量操縱。
  「——終於找到了。」
  在被露西兒拉著帶走的同時,我似乎聽見了這樣的聲音。

  ○

  在那之後不曉得過了多久。
  我身處冰冷的牢房。
  映入眼簾的是灰色骯髒的地板與牆壁,還有生鏽的鐵欄杆。外頭似乎已完全沉入黑夜之中,朦朧的月光與蟲鳴流進牢房裡唯一的一扇小窗。
  天上一定高高掛著美麗的月亮——然而,我卻無法直接目睹。
  即使維持坐姿抬起頭,也只看得見刺進牆內的鐵樁,以及栓在鐵樁上的手銬。
  自從進到這裡以來,我就一直被綁在牆上動彈不得,雙手的知覺則是早已陣亡。
  「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的喃喃自語在牢中虛無地回響,消失在靜謐中。
  當然沒有人回應。
  不如說,周圍沒有半個人。牢裡空無一人。我獨自被棄置在沒有他人的牢獄中。怎麼能這樣?太過分了。
  「…………」
  不,唉聲嘆氣也無濟於事呢。
  現在還是來想想該如何脫離這個狀況好了。
  總之先來掌握現狀。
  由於我無法握拳,因此確實無法握起魔杖。又因為身體被栓在牆邊,所以即使召喚出掃帚,可能也騎不上去。縱使成功騎上掃帚脫逃,在途中一定會暴露行蹤,那時雙手也無法使用,因此可說是危險無比。魔杖不行、掃帚不行,換言之魔法不可靠,因此無法依賴魔法。
  啊,無計可施了。
  嗯呵呵。
  「…………怎麼辦?」
  我只能絕望。
  若是能用錢解決就好說了呢。這個方法可行嗎?可能得看交涉狀況吧。
  比起這個,再怎麼說。
  早知道在被包圍的時候逃跑就好了。但那時的我感受不到會被丟進大牢的預感,又或者是因為那時的我無法冷靜地應對。
  為什麼?今天的我身體狀況果然特別不好。
  難道感冒了嗎?
  喉嚨痛、眼睛癢又一直打噴嚏,全身上下搔癢難耐一整個莫名其妙。
  不過好像沒有發燒。
  我強烈地直覺,無法冷靜行動的原因在於身體狀況不佳。
  算了,事到如今,了解原因也無法打破現狀。
  「……唉。」
  我嘆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
  月光受到遮掩。
  「——嗨魔女小姐,牢房住得還舒適嗎?」
  聲音在越發陰暗的牢裡響起。那是個沉穩的女聲——好像在哪聽過,又好像沒有。
  我環顧四周,卻沒看到人影。
  「在這裡,魔女小姐。」
  聲音再次響起,月光再度歸來。幾乎與此同時,某個影子從上方——從窗邊一躍而下。
  「喵。」
  四腳著地的貓發出可愛的叫聲轉頭面向我。
  貓愉快地搖著兩條尾巴。
  「妳是——」
  「傍晚才見呢。」
  出現在眼前的,是這個國家的人們所供奉的存在。

  好像是叫貓神大人。
  而且還開口說話。
  …………
  明明會說話還靜靜地窩在我懷裡嗎?
  真愛裝模作樣。

  ○

  那隻貓抬頭看我。
  「終於找到了。我等妳這樣的人等了好久。」
  貓這麼說:
  「妳願不願意跟我交涉呢?」
  貓說完後歪了歪頭。
  在這種狀況下交涉嗎?
  「既然說是交涉,我至少能問對我有什麼好處吧?」
  「當然。我把妳從這裡放出來,這就是好處。取而代之,妳得接受我一個要求。」
  「喔喔,要做什麼?」
  「我希望妳能帶我離開這個國家。」
  「——哈啾!……我的好處是妳的要求的附屬品嗎?」
  「不過,可沒有別人能救妳離開這裡喔。」
  「…………」
  「然後,能救我離開這裡的人,同樣也非妳不可。也就是我們的利害關係一致。」
  「…………」不知為何,我完全聽不懂意思。「那個,能請妳從頭開始解釋嗎?」
  「喔?妳願意接受嗎?」
  「看狀況。」我說:「我不想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將國家最了不得的人綁出國。」
  我不想再無故樹敵了。
  「……嗯。」貓神大人陷入沉思似地低頭。「那麼如妳所願,我就從頭說起吧。這個國家毀滅前的歷史相當悠久,大約橫跨數百年——」
  「如果能重點說明與我相關的部分,我會非常感謝。」
  「唔……真任性呢。」
  接著貓嘆了口氣。
  「那麼就來說吧——不過,簡單來說,這個國家會變成這樣是我的錯。」
  隨後貓以訴說往事的語調娓娓道來。
  說的是這個國家的故事。

  長命又對此世留有依戀的貓,在十分罕見的情況下,於生命結束時會轉生為具有兩條尾巴的魔物。
  那就是她。
  至今約四十年前,她生在這個國家受人飼養。那時這裡還有與外界交流,她在年老之前一直受到國內眾人的寵愛。
  然而,她習以為常的生活卻在活到第十五年時結束。
  疾病蔓延了整個國家。
  城鎮中的人一一病倒,她的飼主也毫無例外,不久便罹病喪命。
  就在僅僅數年之間,至今為止繁榮的國家變得杳無人煙。
  在沒有國民、日漸荒廢、受世界遺忘的國家中,她與其他貓夥伴靜靜地活了下來。
  貓咪們沒有離開國家的意思。因為害怕自己一旦離開,這個國家的遺跡將永遠消失在森林之中。
  她打從心底懷抱著將會有新的人到來,讓這裡再度熱鬧起來的心願,靜靜地等待。不停地等待。
  雖然鮮少會有人造訪這個國家,但他們頂多帶走幾隻野貓同伴,或是在這裡滞留幾天而已。沒有任何人願意在此定居。
  她懷抱著會有新的人來到這裡定居的願望,不斷等待。
  到了出生後二十年時,她再也動不了。
  她在冥冥中有所預感——自己大限已至。
  希望最後能再感受到某人的寵愛。
  她帶著這麼一絲遺憾委身於死亡。
  然後,嚥下最後一口氣。
  然而她並沒有喪命。
  隔天,她一如往常地醒來。她沒死。不只沒死,隨著年齡增長而不聽使喚的身體也變得輕盈無比,如同回到兒時。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起身發現自己的尾巴變成了兩條。至今為止只能喵喵叫的嘴也說出了與人類相同的言語。
  夥伴都只有一條尾巴,自己有兩條,而且還會說人話。太厲害了。儘管心裡覺得不可思議,她還是決定先向夥伴們炫耀。
  自從那天以來,她身邊的環境產生了明顯的變化。
  造訪此處的人們不再離開。
  就算是僅僅為了休息而預定滞留數日的商人,那怕是迷路抵達這裡的旅人,又或是被驅離住所的移民。
  一個接著一個,人越變越多,但卻沒有人想要離開這裡。然後他們比至今為止造訪此處的人們給予貓群與她更多關愛。
  原來如此,看來原因來自於自己變成兩條的尾巴。
  她的貓夥伴們與她本身都察覺到了這點。實際上,只要輕輕觸碰到她,幾乎所有人都會對貓投入過多寵愛。
  但她沒有不利用這點的道理。沒有必要客氣。她想,要是能讓這個國家再度繁榮,她在所不惜。
  自從她不再是貓以來,這個國家的人口確實增加了。偶然間造訪這個國家的人幾乎都會在這裡定居。
  偶爾會出現她的力量沒有效果的人。仔細觀察之後,她發現自己的力量對體質上排斥貓的人不起作用。
  她魅惑的人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建起國家。
  人們做了鑄造的大門、使國家發展,曾幾何時將具有兩條尾巴的她奉為貓神大人。
  她包圍在眾多人的關愛中,繼續生活於這個國家。
  直到,在她轉生以來又過了二十年歲月的今天。

  「——這裡的人口已經太多了。要是再繼續增加,總有一天會跟泡泡一樣破掉,使國家再度毀滅。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非得離開這裡不可。」
  她這麼說。
  這就是她不得不離開這個國家最大的理由。
  「妳了解了嗎?」貓神大人把頭歪向一邊。
  「…………」
  她眼前的我熱淚盈眶。
  「喔喔,妳在為我哭泣嗎?真是個好孩子。」
  我搖頭說:
  「不好意思我不是想哭,可是眼淚就是流個不停。」
  「哼,開玩笑的。我知道,這就是拒絕貓體質之人的特徵——妳自從來到這個國家以來,身體狀況就一直欠佳對不對?比如說全身發癢、眼睛痛、流鼻水、喉嚨痛、噁心想吐、還有——」
  「哈啾!」
  「……打噴嚏等等。」
  「看似如此。」
  我吸了吸鼻水點頭。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跟貓接觸過,甚至可以說我從來沒有摸過貓,害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種體質。
  看來從今以後得避著貓生活了。
  「所以,如何?妳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她二度催促,睜大藍色的雙眼看著我,似乎是在用眼睛告訴我——我都跟妳說了,妳就該幫忙。
  「…………」我像是想從她眼前逃開般抬頭,接著看到手銬。「妳是貓對不對?妳要怎麼解開這個?」
  聽了這句話她睜大雙眼。
  「哼哼,我有妙計——妳等著。」
  過了一會兒,她開心地這麼說。
  說完她立刻轉身,踏著小碎步鑽過牢房的鐵欄杆離開了。
  等待時我無事可做,只好伸伸、用腳跟敲敲地板打發時間。由於一直維持相同的姿勢,碰巧能趁這時伸展。
  「妳就不能安靜地等嗎?」
  不久之後她回來了,口中銜著一串鑰匙。
  她說有妙計,害我以為有什麼不得了的計畫,但只不過是偷了鑰匙而已,讓我有點失望。
  她和離開時一樣鑽過鐵欄杆,直接朝我走來,接著跳到我身上,開始爬上我的身體。
  和上次一樣,她伸長了爪子使我又刺又痛。
  「計畫在明天中午執行,請妳大鬧一場再把我帶出國外。」
  爬上我肩膀的她隨著鑰匙的聲響跳上我的三角帽,給我一種抬不起頭的心境。
  「不能現在出發嗎?要去國外我想現在比較安全。」
  「不行。得讓我離開國家的事情傳遍國內才行。否則,可能會有不知道我離開,仍舊信仰我的人留下。要確實給予眾人我已離開的印象,然後讓想留下的人留下就好,為此才會請妳大鬧一場。」
  「……這樣我會變成罪人的說。」
  「妳早就是罪人了,真愛說笑。」
  「妳知道罪有輕重之分嗎?」
  「只要逃跑就無所謂。」
  「真像罪人會有的想法……」
  頭上傳來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她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也罷,魅惑這麼多人的我或許是罪人也說不定,但我不是人。」
  「…………」看到自嘲似地笑了笑的她,我也笑了。「我知道有個說即使犯罪,只要逃跑就好的蠢蛋喔?」
  「…………他還真是個怪人呢。」
  「是啊,是個非常奇怪的人。」
  喀嚓一聲,我的頭上傳來鎖打開的聲音。

  ○

  於是——
  我在牢裡過了一夜,等到正午盛大地破壞牢房,逃到外頭。
  我一面大鬧,一面留意不造成死傷與災情,卻還是為了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刻意放慢速度在容易受到士兵與平民襲擊的低空飛行。
  似乎是因為在這裡待了太久,排斥體質越來越嚴重的我雙眼不停流淚,使淚水隨風飄逸。
  「可惡……!根本抓不到!」「喂,把門關起來!絕對不能讓她逃了!」「無論如何都要救回貓神大人!」
  穿越位於混亂漩渦中心的城鎮,人們的呼聲在空中彼此激盪。好幾次有人朝我撲來,但當然都抓不到我。
  我的胸口像是著火般悶熱、雙眼腫脹,搔癢也在不知不覺間變成痛楚。然而,無論再怎麼不舒服,我好歹也是魔女。
  我不可能被抓到。
  「很好很好,再來再來。」
  不過還請盡量安全駕駛。在我懷裡的她於讚賞之後加了一句多餘的話。
  「安全駕駛的話會被抓到喔?」
  「妳在說什麼,門不就在前面了嗎?給我撐過去。」
  「不是,有點困難呢。因為——」
  就在我說到一半的時候,有一道聲音從天而降。
  「伊蕾娜!我看錯妳了!不,我昨天就很瞧不起妳了!」
  露西兒來了。
  她騎著掃帚,手握魔杖,宛如守護緊閉的大門般阻擋在我面前。
  「…………」
  果然來了啊,我就知道妳會來妨礙我。這是這個國家的重大事件,她不可能不出現。
  她將魔杖指向我。
  「不只對貓神大人無禮還敢逃獄,妳到底在想什麼呀!我絕不饒妳!處以極刑!有罪!」
  語畢她揮下魔杖。
  露西兒正下方的地面猶如對她的言行做出反應一般,以她為中心發出白色的光輝。腳邊圓形的光芒呼嚕呼嚕地發出沸騰般的不祥聲響,下一瞬間七支水柱猛然朝我射來。
  「——!」
  我傾斜掃帚避開的同時,發現那並非單純的水柱。七支水柱宛如七隻獨立的生物,扭曲盤繞開始追蹤我的身影。
  簡直跟蛇一樣。
  我越是躲避,水柱便越是從我的死角發動攻擊。
  我只要將掃帚朝上,就會面臨四面八方襲來的集中砲火。若是緊貼地面蛇行,水柱就盤繞在我附近將我逼進死角。
  我邊跟小蟲一樣四處閃避,邊看向露西兒。她在掃帚上舉著魔杖,狠狠瞪著我看。
  看來只要拿走她的魔杖,攻擊應該就會暫時停止。若是沒有魔杖,魔法師就不過是介凡人,不足為懼。不過,就這點而言我也一樣。
  「那個,露西兒?我手上有貓神大人,這樣攻擊我好嗎?」
  「少囉嗦!去死!」
  「…………」
  我瞥了一眼貓神大人,她悠閒地回了聲:「無法對話呢。」
  我無視她的評語,不停閃避露西兒的攻擊,她又對我說:
  「怎麼辦?只守不攻嗎?」
  「誰叫我兩手空不出來。」我將掃帚拉升到能俯視露西兒,卻不至於摔死的高度,說道:
  「不必擔心,我有妙計。」
  「喔?聽妳這麼一說是有什麼不得了的計畫囉?」
  「是呀,還是很厲害的計畫。」
  我盤旋避開逼近的水蛇,立刻開始準備。
  不,與其說是準備,也不過是用手抓住貓神大人而已。
  「不要用爪子抓我喔,因為很痛。」
  我這麼說完——
  「……啥?」
  她瞪大雙眼,同時大大張開四肢。
  但貓神大人查覺到我想做什麼時,我早已付諸行動。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發出慘叫從我手中脫手,緩緩向下墜落。
  我做的事情非常簡單。
  說是妙計,只不過是把她丟了而已。
  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計畫,結果讓大家失望了嗎?不,這對這個國家的人們發揮了絕大的效果。
  「咦?啊、啊啊!貓神大人!」
  下面慌了手腳的露西兒一瞬間減輕了對我的攻勢。
  我等的就是這一瞬間——我立刻騎著掃帚俯衝,用空出來的手喚出魔杖,朝露西兒一揮瞬間射出魔法——接著再立即收起魔杖。
  我使出的是風魔法。魔法在地上捲起龍捲風般的旋風,直線朝露西兒飛去。
  「貓神大——咦?」
  她為了接住貓神大人而伸出的雙手還來不及將黑貓抱進懷裡,就以全身接下我的反擊。
  露西兒被狂暴的空氣漩渦蹂躪,轉了好幾圈後慘遭吹飛。最後她的身體「砰」一聲被鐵製的大門接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飛到現在仍不停尖叫,在空中慌張揮舞四肢的貓神大人下方。
  接著用掃帚尾端掃過地面蛇行,一手將從天而降的她接進懷裡。
  回到我臂彎裡的她心臟跳得飛快。
  「……我、我差點就死了啊!」
  「可是不是沒事嗎?」
  「妳這是結果論!」
  「大部分的事情都是。」
  我瞥了大門一眼。確認到露西兒眼冒金星失去意識後,從掃帚上降落。
  目瞪口呆,或是仍舊對我懷有敵意的國民們依然團團包圍著我們。
  我使勁擺出壞人的表情,對他們放話:
  「好了各位,這個國家最強的魔女輕輕鬆鬆敗在我手下。還有人要挑戰我嗎?」
  喧囂開始擴散,卻沒有人向前一步。聰明,聰明。
  「那麼,我想快點逃離這個國家。來吧,快點把門打開。要不然我就把這隻可愛的貓咪——我不必說完吧?」
  我瞪了衛兵一眼,他肩膀的顫抖誇張到連隔著鎧甲都看得出來,慌慌張張地開始開門。
  我慢慢看見外面的景色。
  「喂,這是什麼意思?我也要離開,拿我當人質沒有意義。」懷裡的貓神大人出聲抗議。
  「不必擔心,這次我也有妙計。」
  「我再也不信妳的妙計了。」
  「這次我不會丟妳,請放心。」
  等門完全敞開,我邁開步伐。我警戒著周身一切,一步接著一步慎重地踏步。
  結果,在跨過露西兒、抵達國外之前,他們什麼也沒有對我做。
  回過頭,我看到臉上浮現懊悔神情的眾人。「沒有人性」、「開什麼玩笑!」有人這麼破口大罵,也有人放聲大哭。
  「…………」
  我看了他們一眼後——
  「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直接騎上掃帚。
  說是妙計,不過單純就是說謊罷了。
  我沒有特定目的地,只是將黑貓抱在懷裡,朝當下的心之所向全速飛行。
  我以沒有人追得上的速度飛向未知之地。
  直到神遭人奪走、被拋下的人們淒厲的哭喊隨著時間漸漸消失為止。

  ○

  總算是逃走了。
  我記不得自己飛了幾個小時。
  穿過森林、在無邊無際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原上奔馳,我們來到一座蓊鬱的森林。
  這裡沒有人影,周圍也沒有國家。
  「來到這裡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我們來到了很遠的地方。
  抬頭一看,我隱約看見染成一片紅色的天空。
  「感謝。」
  她從我的懷裡一躍而下,站到地上。
  我摸摸痠痛的手臂,抹了抹眼睛,說:
  「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安靜地過與人無關的生活。」
  「…………」
  「妳又想做什麼呢?」
  「我預定安靜地繼續與貓無關的旅行。」
  「那就好,妳就這麼辦吧。」
  她哼笑一聲,我轉身坐上掃帚。
  「哪麼,就再會吧——啊,這麼說來我還沒問妳的名字呢。」
  「我沒有這種東西。」
  「明明以前被人飼養的說?」
  「我死過一次了。」
  所以現在沒有名字——她這麼說。
  「……那麼,能告訴我妳還是貓時的名字嗎?」
  「…………」
  她露出有些猶豫的模樣後靜靜地開口,僅以一語道出了那個名字。
  那是個平凡無奇、隨處可見、但卻十分美麗的名字。
  我對她笑說:
  「好名字。」
  「只不過再也不會有人這麼叫我了。」
  說完她也笑了,將兩條尾巴轉向我。
  接著轉過頭說:
  「再會了。我該走了——幸好最後遇見的人是妳。」
  留下這句話,她便消失在森林深處。
  我也乘上掃帚。
  我抹抹眼睛,摸摸疼痛的喉嚨,朝光的方向飛去。
  穿過森林,被斜陽染紅的平原伴隨著風迎接我的到來。

  ○

  來說說在那之後過了一個多月的事吧。
  由於被某個國家召見——因為我做下了回歸的約定,我再度回到這個地區。
  雖然沒什麼特別的事,但我還是順道去了一趟告訴我滿是貓咪的國家的村莊。
  再次造訪是沒問題——
  「妳好呀喵!」
  「…………」
  「旅人小姐!歡迎光臨喵!這個村子是貓與鄉村和平共處的村子喵!請慢慢參觀喵!」
  「…………」
  不過這裡的語調好像又變了。
  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原因,村子的模樣也稍有不同。以前連半隻貓都沒有,但現在零星可見幾隻貓的身影。
  ……不是。
  比起這些,在那之前——
  「……妳在做什麼,露西兒?」
  「…………不要問我,拜託。」
  迎接我來到村子的不是別人,正是晴天魔女本人。她穿著跟在那個國家相遇時一樣的長袍,但這次頭上的三角帽換成了貓耳髮箍。這次八成也是在村子的決定下被迫帶上的,而且還慘不忍睹地不好看。太悲哀了。我對悲劇性的現實不禁落淚。
  露西兒輕輕搔了搔頭。
  「伊蕾娜,一個月前謝謝妳。托妳的福我清醒過來了,在那個國家裡的我好像不太正常。」
  「是嗎。」現在也很不正常就是了——不過我沒有說出口。「我離開後,那個國家怎麼了嗎?」
  「大家都一一離開了喔。自從貓神大人被帶走後,對貓的愛也神奇地消失了——甚至有人說,我們的靈魂說不定是被那隻有兩條尾巴的貓給操控了。」
  也就是說——
  「現在那個國家已經不在了嗎?」
  我這麼一問,她便緩緩搖了搖頭。
  「還在。喜歡貓的人,還有除了那裡之外真的無家可歸的人也不少,所以到了現在也維持著國家的機能。聽說那裡還以能與貓同居的國家作為宣傳,漸漸吸引觀光客到來。」
  「所以,妳們就是模仿那個國家,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嗎?」
  「…………因為貓咪很可愛,所以我帶了幾隻回來,結果村民們也很喜歡貓可愛的模樣……」
  「只要不喪失理智就好。」
  「就是呀……」然後,沉默了一陣後,露西兒咚一聲敲了一下手掌。「啊,伊蕾娜妳先在這裡等一下。」
  「?啊,好。」
  她慌慌張張地跑進某間房子裡。
  不到一分鐘,她就雙手慎重地抱著某個木箱回來。
  「伊蕾娜!妳看這個,妳看!」
  分外興奮的她將木箱拿給我看。
  朝裡頭一望,我看到幾隻貓。有一隻純白毛色的貓媽媽,還有三隻黑白相間的小貓。最後,是一隻純黑的小貓。
  …………
  「這些孩子出生還不到一個月,很可愛吧?」
  裡頭的貓幾乎都打從心底感到厭煩似地瞥了我一眼,又立刻回到夢鄉,只有一隻格外精神飽滿。
  那是隻有著一身抱起來一定非常舒服的黑毛,以及藍色雙眼的小貓。只有牠站起身,伸長手腳試圖爬出箱子。
  「這隻還真有精神呢。」
  我隨口稱讚了一聲,露西兒便開心地笑說:「對吧?要不要摸摸看?」
  「不用謝謝。」畢竟我有排斥貓的體質。「取好名字了嗎?」
  「小貓們還沒取名字喔——所以想請伊蕾娜幫忙。」
  「…………」我看著剛出生還沒多久的黑貓,這麼回答:「如果只有一隻的話。」
  「哪隻?」
  「這隻。」
  特別有活力的黑貓「喵」了一聲。
  我說:
  「那麼,就取這個名字——」
  然後我說了。
  我開口說出最適合眼前黑貓的名字。
  那是個平凡無奇、隨處可見、但卻十分美麗的名字。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6 14:09 编辑


  終章
  
  
  白雲在無邊無際的藍天中飄盪,將陰影灑落地上的平原。
  平原上陽光受到遮掩的陰涼處碰巧有顆樹,樹梢的枝條在涼風中搖擺。
  樹葉受到風的吹拂沙沙作響,如同正在逃離平原中孤獨佇立的那棵樹般飄上半空。飛舞交織的樹葉終於撞上一位魔女,接著被吸進空中。
  「……嗯嗯?」
  摸摸被樹葉輕撫的臉頰,那位魔女仰望眼前的樹。
  一頭灰色長髮飄逸的她是魔女,也是個乘著掃帚旅行的旅人。她身穿黑色長袍、頭戴三角帽,胸口別著魔女的證明,星辰胸針。
  她仰望孤獨的樹「……嗯嗯?」一聲,將腦袋側向一旁。
  將小花小草擱在周圍,悠然而立的樹似曾相識。
  接著,來到樹下,走下掃帚的她這才想起在何時看過這棵樹。
  「這不是我躲雨的樹嗎?」
  她對在這裡看到的景色有印象。由於在旅途途中突然下雨,她曾在樹下躲雨片刻。
  看樣子她回來了。
  魔女想起過去在這裡目睹的情境,嘴角稍微浮現笑意。
  然後她再次坐上掃帚,輕盈地飄上空中。視野中映照出一片淡淡的綠色,與廣大的蔚藍。
  真漂亮。
  這是平凡無奇,隨處可見的風景。
  然而,仍美得令人著迷。
  「…………」
  但她卻不如過往般停下腳步。這次沒有下雨,她也就沒有理由駐足。
  比起純粹眺望風景,在美景中旅遊對魔女而言、對旅人而言都更為幸福。
  她在樹下繞了一圈,思考該往哪個方向前進。但她想到一半就嫌麻煩,隨便挑了個方向離開,再次回到陽光之中。
  眼底的花草像是在歡迎魔女到來般擺盪著光芒,反射出柔和的閃光。
  輕撫臉龐的風溫柔地吹拂。
  隨處可見的風景一如往常地迎接魔女到來。
  如同邀請她前往無邊無際的世界中,她尚未見過的場所。
  「……接下來會是什麼國家呢?」
  她對自己低語。
  她不知道答案。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令人好奇。
  在緩緩流逝的風中,魔女抱著些許的期待繼續旅行。
  那個魔女是誰?
  是我。
  
  
  後記
  
  
  初次見面,或是好久不見,我是白石定規。
  最近我出了社會,小時候我眼中的社會人士每位都完美無缺,但是一旦自己成為社會的齒輪之一,就會發現並非人人都如此美好,自己也無法成為優秀的一分子。人並不會純粹因為環境改變而突然改變自己,讓我更加體會到,即使成為大人,只要沒有徹底改變自我的自覺,我應該會一直是我才對。
  就是這樣(?)感謝各位購買《魔女之旅》第二集。
  由於我有點害怕第一集時遇到什麼人、發生故事、然後道別……這種劇情可能會無聊!所以我從第二集開始稍微改變了一下構思。此外,雖然一直在森林裡飛行,但是我偶而也會試著加入一點季節感。結果就是在一集之中,伊蕾娜歷經了從雪國走到沙漠的苦行。
  除此之外,因為寫第二集原稿時碰巧適逢準備出社會的期間,不知道我是否為此累積了不少對新生活的不安,又或者是對世間的不滿達到巔峰,給編輯看的每篇原稿都黑暗無比。
  這種原稿實在太多,甚至讓編輯替我擔心,問我:
  「定規老師,你最近墮入了黑暗面(Dark Side)嗎?還好嗎?」
  不要緊,我非常有精神。順帶一提,太過黑暗的故事不是被修正得溫和一點,然後收錄為本書的章節之一,就是直接墜入了地獄的深淵(也就是不予採用)。
  那麼,容我述說謝詞。
  M編輯,感謝您拯救差點墮入黑暗面的我。願原力與您同在。
  あずーる老師。感謝您繼第一集再次為本書繪製可愛的插圖與角色……特別是雪克莉公主可愛到足以致命,好像會戀愛。可是她是百合,可惡。
  然後,與出版本書相關的各位,以及閱讀到本書到最後這篇超級空泛後記的各位讀者,真的十分感謝大家。
  
  ……由於還剩下幾行,來替下一集(如果有的話)暴一點雷。
  名叫白石定規的傢伙將會從現代轉生到異世界,但是沒有獲得方便的作弊能力,也沒有美少女陪伴的他只住過文明發達的世界,又缺乏專業知識,更糟糕的是連言語也不通。因此,不過幾天他就餓死了。我應該會描寫這樣的故事。結論大概會是:光是環境改變,人的本質果然還是不會變啊,預定這種感覺。當然這是騙人的。那麼如果還有下集,就再會吧!
  
  
  「說不了謊的壞處」
  
  
  「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妳喜歡我嗎?」
  「……」
  這裡是老實人之國,是個不允許說謊、甚至無法說謊,麻煩透頂的國家。
  我在這個國家傷透腦筋。
  「妳喜歡我嗎?話說妳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說話?」
  沙耶從稍早就不停重複相同的問題。
  「…………」
  我則是一味地保持沉默。
  對滿嘴謊言的人(也就是我)來說,這個國家的這種機關百害而無一利。
  國王一定是打著不能說謊,國家就一定冰清玉潔的如意算盤,但真相偶而可能會比謊言更麻煩、更難纏。
  我深深嘆了一大口氣,說:
  「沙耶,妳還是別問這個問題吧。回答讓我很傷腦筋。」
  「咦?為什麼會傷腦筋?請妳簡潔明瞭又具體地告訴我理由。」
  「…………」
  我陷入沉默。在這個國家中未經深思熟慮隨意開口的話,肯定會引火自焚。
  因此我才謹慎、畏縮地閉起嘴巴。然而說到沙耶,她仍舊是一張嘴動個不停。
  「伊蕾娜小姐。人家我呀,很信賴妳、比誰都重視妳——」
  「嘿呀!」
  我一把將布塞進她的嘴巴,接著直接繞到她的頭後面打了一個結。
  這下她就說不出話來了。
  「呃是愛啊以矮呃?」她好像想問這是在那裡買的。
  「我就知道妳一定會失言連連,所以剛才偷偷買的。」
  「穩欸鵝恩喔奧……」準備得真周到……她是想這麼說吧。
  「妳再繼續胡說八道,下次我就用布把妳的整顆頭包起來,請妳做好心理準備。」
  「唔……」
  我讓她閉嘴後,確認終於能安全地開口說話,這才鬆了口氣。
  何必特地開口問我呢?我覺得沒有那種必要。
  冰雪聰明的我可不想因為引火自焚而樂極生悲。
  「…………」
  反正,就算嘴巴爛掉,我也不會說我心裡這麼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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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9

10000
COOLSKELETON965 騎士
伊蕾娜小姐好亚撒西——

3 年前 1 回復

arallar 平民
感谢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イレイナ  勳爵
谢谢

3 年前 0 回復

イレイナ  勳爵

3 年前 0 回復

OLSFO 勳爵
感謝大佬翻譯

4 年前 0 回復

new13shao 王爵
感谢录入,终于等到第二卷

6 年前 0 回復

m6586672 公爵
好耶,这本总算有人录入了,可惜没插图

6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感恩 魔女的旅遊故事滿另類  

6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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