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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賈斯?尼克斯
就如同他書中多變豐富的人物一般,具有澳洲坎培拉大學專業寫作學士資格的賈斯當過書店店員、行銷經理、資深編輯、時事評論家、版權代理商、文學作家经纪人……目前的他,同時扮演全職作家與兼職志願役軍人兩種角色。
1963年,賈斯誕生於澳洲墨爾本,那一天是星期六。
2000年,他舆出版社的同事安娜約定共度終身,那天 是星期天。
2003年,賈斯「聖院七王之戰」系列奇幻小說中的主角亞瑟初遇星期一大人——可怕的一天,星期一!
2003年,他的「古王國」系列奇幻小說第三集《亞柏 森》上市即登上紐約時報最佳暢銷書排行榜,這一天是星期二:多年前,賈斯賣出第一個短篇故事那天 ,也是個星期二。
星期三,他要參加澳洲後備軍人協會在晚間進行的定期訓練課程。
星期四,對賈斯而言是個特別的日子,因為他的獨子湯姆斯,就誕生在某一個週四的下午。
星期五,小週末,一週工作的完結,是個大家都喜歡的日子。賈斯會在寫作之餘,喝杯啤酒配德國香腸
——嗯,或者偷偷跑去釣魚。
當然,不管那一天,你都可以在雪黎的庫基海灘附近。
——賈斯一家人居住的地方——看到這個畅銷作家:他的作品已被翻譯成29國語言,並在全球各地售出350萬冊以上。
譯者
瞿秀蕙
政大企研所畢,目前任職於某外商公司擔任行銷工作。跟賈斯一樣有雙重角色的她同時身為兼職翻譯,譯有「聖院七王之戰」系列。她認為:閱讀讓想像飛翔,徹夜未眠閱讀一本有趣的好書,更是生活一大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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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
「我,亞瑟,王國受祝福的繼承人……在此宣佈鑰匙為我所有,憑此獲得下聖院的統治權……透過血與骨的結合、透過爭奪、忠誠、信仰……及對抗一切困難而得!」
開學第一天,亞瑟在體育課中氣喘發作。瀕臨死亡之際,遇見穿越時空,欲尋臨死之人交接聖鑰的星期一大人。沒想到聖鑰治癒了亞瑟的氣喘,同時聖鑰也一分為二。
拿到一半聖鑰之後,亞瑟身邊開始發生許多怪事:家附近冒出陌生的大房子、無所不在的追殺者「狗臉人」,還有在城市裡莫名其妙蔓延的嗜睡症……人們紛紛一睡不起……
為了拯救沉睡的家人與好友,亞瑟踏進陌生的大房子,原來裡面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時空!带著擁有神奇力量的分針之鑰,他決定挺身對抗懶散的星期一大人,讓下聖院恢復原先的秩序,並使地球上發生的異常狀況歸於平靜!
然而,今天是星期一:這一天,只是一週的開始——
「願聖囑旨意得以成就!」
序幕
他們試著摧毀聖囑,但那絕非他們能力所及。在力有未逮的情況下,他們只好以兩種方法破壞它:實體上破壞——將那張羊皮紙撕成好幾塊碎片,讓它隨時間及空間消散。精神上破壞——所有聖囑內的條款都將永不執行。
即便這群背叛的託管人決議,聖囑上的所有條款都將永不執行。但為了確保這一點,他們決定將七片聖囑碎片妥善地保藏起來。
第一片,也是最小的碎片,被藏在一顆比鑽石還堅硬的透明水晶內。之後裝進一個打不破的玻璃盒中,再將這個玻璃盒鎖進一個由孔雀石鍍銀裝飾而成的鳥籠裡,並把鳥籠固定在時間盡頭處的殉亡之星的地面上。
此外,還派遣了十二位金屬製的哨兵,分別依時鐘的一至十二點鐘的位置,圍繞著這個鳥籠,形成一個鐘面守衛陣,並刻上來自滅絕之星的黑暗物質才有的永恆之光。
這群哨兵是刻意創造出來保護這塊聖囑碎片的。他們的外表看起來像人類,但比人類高上兩倍。他們的肌膚由發光的鋼製成,行動反應像貓一樣快速靈活;雖然他們沒有手,但手腕間都佩有刺刀。每一位哨兵負責看管自己和下一個哨兵間的時間,站在十二點到一點的那一位便是他們的首領,負責管理這群哨兵。
金屬製的哨兵由一群精心挑選出來的督察大隊監管。這些類似人類的督察員,倒也沒膽詢問這塊碎片的由來。每隔一百年,會有一位督察員現身到此,以確保一切保護措施安好如初,碎片依然被嚴密地看守著。
在最近這幾萬世中,督察員逐漸變得散漫,每次現身,只漫不經心地看看鳥籠、玻璃盒和水晶,向哨兵打聲招呼後就立即消失。反之這群啃兵,萬年來都忠實地依照時鐘的時間順序嚴謹地守衛著,當然無法認可督察員這樣懶散的行為,只不過,哨兵不會抱怨,抱怨對他們也沒有意義。他們除了會在必要時發出警報之外,什麼都不會。
萬年來,哨兵們看著無數的督察員來來去去,除此之外沒有其它人造訪過此處,也從未有人試圖偷盜或解放聖囑的碎片。簡而言之,過去萬年來,一切太平,啥事也沒發生。
然而,那一天卻出現了。在某個和過去三百五十多萬個日子相同的一日,一位對工作非常盡職的督察員現身於此。他和其它督察員一樣,瞬間現身在鐘面之外,他的帽子因為這樣的現身方式而被弄歪了,其中一隻手緊抓著官方授權書,那鮮明的金色封印清晰可見。他一現身,哨兵隨即立正站好,他們的刺刀也發出喀隆的響音。持有授權書和封印尚不能完全確認這新任督察員的身分,新來者還必須誦出前一任督察員傳下來的口令,一旦說錯,哨兵的佩刀將立即刺穿對方。
當然,經歷穿越時間空間的旅程而現身之時,無論是神仙或凡人,頭腦一定混沌不清,因此哨兵獲得的指示是:必須給督察員一分鐘來回應口令。
不過這位督察員的穿著有點糟。他的裝扮就和一般人類一樣,看來像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他身穿藍色外袍,手肘部分已經被磨亮了,右邊袖口有著墨水印漬。白色的襯衫有些灰暗,領口敞開著,鬆開的綠色領帶也和他的臉色不太相稱。那頂陪他服役多年的禮帽,不僅被壓扁而且還向左邊歪斜著。當他舉手向哨兵行禮致意時,一個三明治從報紙內掉了出來。他趕緊抓住,將它滑進大衣的內袋中,然後開口跟哨兵說話。
「薰香、硫香及芸香。我是正直忠誠的督察員。」他小心地背誦著,並再度舉起授權書以展示封印。
十二點位置的哨兵轉身行禮來回應督察員的口令及封印。刺刀碰撞的尖銳聲響令督察員膽顫不已,連忙揮手回禮。
哨兵以一種獨特的聲調吟詠著:「督察員,請進。」千萬年來哨兵只說過兩句話,這是其中一句。
督察員點了點頭,小心地從他搭乘的時空穿越盤上走下來,踏上殉亡之星地面那宛若凝墨的黑暗。為了預防萬一,他穿上了虛幻之靴(但偽裝成室內拖鞋)來對抗殉亡之星的黑暗物質所產生的變形之力。雖然他的上司一再向他保證,授權書及封印絕對足以保護他,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拾起時空穿越盤,因為這是他的最愛。這是個以骨磁做成的大淺盤,繪有豐富的水果圖案,絕非那種大量生產拋光的普通餐盤。因為是由骨磁製成,一不小心就會破損,而這美麗的磁盤對督察員來說可是極為重要。
根據規定,督察員能活動的範圍只限於鐘面邊緣,不可跨進鐘面,因此每個數字哨兵的腳底都滾飾著金色邊條,提醒他注意。督察員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從凝墨般的黑暗中越過十二點哨兵,停在金線之前。銀色的鳥籠一如以往,玻璃盒也依然原封不動完好無缺,透明美麗。他能輕易地看見水晶內部的聖囑碎片。
「嗯,看來一切都很好。」他自言自語地說著,總算鬆了一口氣。接著他從外套口袋取出一個小盒子,輕輕彈開,熟練地挑起少量煙粉送到右邊鼻孔。這是他的上司給他的新粉。
「嗯、嗯、嗯、很好,一切都很好。」他再度喃喃自語著。突然他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整個身軀不由自主地震動著,霎時看似就要破壞他和那條金線間的平衡,跨進鐘面。哨兵們突地轉身保持著警戒姿勢,剛打完噴嚏,全身震動不已的督察員晃手晃腳地試圖回復平衡站好,十二點哨兵舉起刺刀揮向督察員,眼看就要劃向他的瞼。
還好督察員及時穩住身子,站回金線的邊緣。
「真是抱歉,瞧我這個老毛病。」他一邊說一邊將煙粉盒收好。
「我是督查員,記得嗎?這是授權書,瞧這封印。」
哨兵們也鬆了一口氣,回到原來的位置及速度。十二點哨兵將手臂一收,刺刀威脅總算解除了。
督察員從衣袖內取出一方滿足補丁的手帕,抹了抹臉。就在他擦汗的同時,他隱約覺得似乎有個東西閃過鐘面——一個細小瘦黑的東西。他將手帕放下用力眨了眨眼,但沒看見任何東西。
「我應該向上級報告嗎?」他緊張地自問著。他擔任督察員很久了。過去的四百年就像十年一樣轉眼即過,他也是第四聖隊目前僅存的督察員。從混沌時間創始之初,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一直擔任第三後衛聖廳的守門人。在那之前——
「沒什麼好報告的。」十二點哨兵說,這是他會的另外一句話。
督察員禮貌地舉手碰了碰帽子,表示對哨兵的同意與致意,但他的心還是忐忑不安。他感覺得到有樣東西在附近,事情不太對勁。但接著他想到,萬一不幸是個假警報,他將受到嚴重的處罰,可能會被降級,再度回鍋擔任聖廳守門人;那還算好,更糟的處罰是將他變成肉身,收走他的一切力量及記憶,將他送到第二世界的某處任他渡過一生。
當然,萬一真的有問題,未向上級呈報的後果將更駭人。他不但會被貶為肉身,而且還將會是個流放在洪荒時期的原始人。還有更恐怖的——等待著他的未知命運——他不敢再想下去。
督察員再度小心謹慎地檢查著鳥籠、玻璃盒及水晶。還從大衣內袋取出歌劇專用的小望遠鏡四處眺望,看起來仍是一切完好。他告訴自己,如果有任何不對勁,哨兵一定會發現的。
他走出鐘面,踏進凝墨般的黑暗,清了清喉嚨:「一切安好。幹得好,哨兵。」他說。
「下一位督察員的口令是:薊花、棕樹、橡樹及紫衫,我是正直忠誠的督察員。記住了嗎?很好。那麼,我走了。」
十二點哨兵向他行告別禮。督察員再度舉帽致意,轉身放好他的時空穿越盤,準備唸誦能將他帶回聖院的咒語。依照規定,他應該要先到四O一五樓的異常事件部門回報本次督察的結果,但他現在有點衣衫不整,因此打算直接回到二OOO樓,他自己的溫暖小窩裡喝杯熱茶。
「從殉亡之星的黑暗到明亮燈火之光,離開黑夜,回到我的房間。」
在他提起腳步準備跨進時空穿越盤的瞬間,一個細小瘦黑的東西從鐘面內越過十二點哨
兵腳底的金線,掠過督察員左腳的靴子,突地躍進時空穿越盤。時空盤上釉彩的藍綠色水果圖案爆起閃光,一道黑線閃過,接著時空盤化成一縷像是燃燒橡膠般那種難聞的煙霧,然後消失。
「警報!警報!」哨兵們喊了起來,紛紛從鐘面跑向時空盤本該在的位置,他們的刺刀互相撞碰響著,十二股響亮的警報鈴聲從哨兵們的金屬身體內響了起來。
督察員手足無措,不自覺地咬著手帕啜泣著。他知道那道黑線是什麼,雖然僅是一閃即逝,但足以讓他瞭解到所代表的恐怖意味。
那是一行手寫的文字,來自聖囑碎片的文字。那個應該被安全存放在水晶內,由一個永不會破的玻璃盒裝著,鎖在孔雀石鍍銀的鳥籠裡,再固定於時間盡頭殉亡之星的地面上,由金屬哨兵看管的聖囑碎片。
這怎麼可能!
聖囑碎片逃了出來!這都是他的錯。
更糟的是,它還碰到他,掠過靴子時劃過他的腿部,因此他知道碎片上說了些什麼。但他不應該知道。另外一個念頭閃過更讓他驚駭不已!他沒盡到看守聖囑的職責。千年來第一次,他知道最糟糕的事發生了。
督察員緊張地低誦:「尊敬的星期一大人,受我囑託管理下聖院的託管人,我的繼承人不目將代表我前往拜會您,到時請您交出所託管的一切公職、財產、權利及從屬權。」
哨兵並不瞭解督察員說出的內容,但也可能是因為他們體內響亮的鈴聲讓他們根本聽不
見他說的話。他們在殉亡之星的地面上東奔西跑,透過雙眼射出的光芒四處尋找著,但一無所獲。殉亡之星的面積不大,直徑只有一千碼。只不過碎片早已消失。督察員知道它現在應該已經離開他的房間,進入尊貴的聖院了。
督察員告訴自己:「我必須回去,聖囑也需要幫助。既然時空盤沒了,這將會是一趟漫長的返程。」
他從外套上拉出一雙骯髒的翅膀,幾乎和他一樣高。督察員已經好久沒使用了,很驚訝它們的狀態還算不錯。黃色的羽毛歪歪扭扭的看來不太可靠,他將翅膀裝在背上並試圖拍振著,以確定它們都還能用。
因為忙著處理翅膀,所以督察員沒能注意到一道閃光突然炫亮在鐘面上,或者應該說,有兩個身影從炫光中走了出來。他們也同樣穿著人類的服裝,而且應該是聖院目前流行的服飾。不過這兩個人比督察員更高、更瘦,也更英俊。他們穿著乾淨的黑色外套,俐落的立領白襯衫,非常乾淨的暗紅色領帶,搭襯在深黑色的絲質背心上顯出恰好的亮度。他們的黑色禮帽也保養得非常柔亮,手上握著華麗的黑檀木棒,握柄裝飾著銀球。
這兩人齊聲問督察員:「你在幹什麼?」
督察員嚇了一跳轉過身,許多羽毛不時從他的翅膀上飄落下來。
「回去報告,大人。」他不怎麼有信心地回答:「你看見的。我正要去、去、去找我的上司……然後去、去、去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或是,拜見星期一大人,如果他允許的話……」
「星期一大人很快就會知道。」高大的先生說:「你知道我們是誰?」
督察員搖著頭,但從他們的衣著,督察員知道這兩位應該是總部的高階人員,他可以感受到他們散發的權力氣息。但他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或官階。
「兩位是從第六OOO樓來的嗎?還是從星期一大人的辦公室?」
較高的那位先生微笑著,從背心的口袋中拿出一張紙。他將那張紙攤開舉起,封印閃耀著,使得督察員必須舉起手臂遮住臉躲避那光芒。
「你現在知道了吧!我們為比星期一大人更高階的大人服務。」那位先生說:「跟我們來。」
督察員吸了一大口氣,步履不穩地朝前走去。其中一位先生戴上一雙雪白的手套,將督察員的翅膀拉過來摺起,最後變得像鴿子的翅膀一樣大;他將翅膀放進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暗黃色信封內。這位先生用他灼熱的拇指劃過信封完成封印。然後他將這個信封遞給督察員。『證據』這兩個字浮現在信封上,督察員緊緊抓住信封,放在胸前,不時緊張地瞄著四周,護衛這個信封。
接著,兩位先生動作一致地舉起木棒向空氣中揮動,劃出一道入口,完成的同時,入口閃了一會兒亮光,接著變成一部有著金屬鐵欄及青銅色按鈕的升降梯門。其中一位先生按下按鈕,一部升降梯便突地出現在金屬鐵欄後。
「我的層級權限不夠高,不能進入主管電梯,不能以任何方式越級,無論是樓梯電梯或任何其它各種方式。」督察員口齒不清地說著:「所以我絕對不行……而且我沒被授權,因此不能進入深煤地窖。」
兩位先生將升降梯的鐵門推開,禮貌地舉手邀請督察員先行。升降梯內壁是深綠色的絲絨,其中一整面牆全都是一顆顆的青銅色按鈕。
「我們並不是往下走,對嗎?」督察員小小聲地問著。
比較高的那位先生浮現一絲冷笑,他的手臂喀喀作響,因為正伸展了好幾百碼那麼長,好讓他能按到電梯最上方的按鈕。
「我們要去那邊!」督察員充滿敬畏恐懼地問著。他能感覺到聖囑對他的影響逐漸減弱,他也知道現在不可能幫助它。既然碎片的文字已經逃走,它應該試著自力更生。「一路到頂嗎?」
「是的。」兩位先生齊聲回答,同時將金屬門緩緩地關上。
第一章
那是亞瑟?潘賀里光入學的第一天,而且是挺不順的一天。比其它人晚兩週入學已經夠糟了——誰會想到還有更糟的!亞瑟是這所學校的新生,全家才剛搬到這個小鎮。他不認識任何人,也不瞭解當地的風土民情,這讓他一開始的日子就不太好過。
那一天,跟所有的週一沒有兩樣,所有的七年級生都必須在午餐前完成長跑,除非學生的父母事先提出申請,否則所有人都得參加。
亞瑟試著向體育老師解釋他才剛從嚴重的氣喘中康復,之前還在醫院休養了好幾週。還有,他今天穿的是學校平日的制服——(愚蠢的)灰長褲、白襯衫加領帶,而且還穿著皮鞋。這樣是沒法跑步的。
不知怎的,可能是班上近四十名學生的吵鬧聲太大,亞瑟的體育老師維特曼先生只聽見後面第二個理由。
「聽著,孩子,規則就是每個人都得跑,不管你穿什麼衣服都一樣!」老師厲聲說著:
「除非你病了。」
「我是有病啊!」亞瑟說,但他的聲音淹沒在突然爆起的尖叫聲中。有兩個女生打了起來,抓扯著彼此的頭髮、互踢小腿、尖叫不已。
維特曼嘶吼著,並吹起哨子:「下來,蘇珊,放開塔雅。好了,大家都知道規則。從操場的右邊開始往下跑,穿過公園,繞過雕像,再穿過公園,從操場另一邊回來。前三名回來的可以提早吃午餐,最後三名要負責打掃體育館。排好隊,我說排好隊!不要再說話了!瑞克,回來。聽我的哨音!預備!」
亞瑟心想:「不,我還沒準備好。」但他不打算站出來再說些抱怨、解釋或不參加之
類的話。他本來就是這兒的局外人,他感到寂寞,也不想繼續這樣。他是個樂觀的人,這場跑步應該應付得了。
亞瑟凝視著操場盡頭那片蒼鬱的樹林,那應該就是老師說的公園了,但對他來說更像是個叢林。裡面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也許能趁機休息一下。他告訴自己,沒問題,他一定可以跑到那邊。
為了保險起見,亞瑟將他的吸入器放進口袋,用手指握著那冰冷但令人安心的金屬及塑膠。他不想用到它,他不想依靠藥物。但上次就是因為他不願意使用吸入器,最後實在撐不下去而被送進醫院。所以他答應父母,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
維特曼先生用力吹響了哨子,四周響起一片歡呼聲,一群年紀最大,看來最好動的男孩們箭一般呼嘯地衝了出去,邊跑邊鬧著,愈跑愈快,叫得也愈大聲。一群看來比同齡男孩還要高大、有著纖長秀腿、像運動員般的女孩們,幾秒之後便俐落地超越了那群男孩,她們昂揚的臉上露出鄙視的表情,像是不解:怎麼會跟這群猴子似的人同班呢?
懷著不同的興奮熱情緊跟在那些女運動員後面的,是三兩成群的男孩及女孩,當然絕對是男女各自成群;再之後的是那些缺乏運動細胞,意興闌珊,對跑步沒興趣的孩子。亞瑟不太確定自己該追隨那一群。
接著亞瑟發現他也跑了起來,因為他沒膽用走的。他知道就算他用走的,其它的孩子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他酷,而願意或很快地跟他交上朋友。再者,維特曼先生以倒著跑的方式從後面追了上來,這樣一來,他能面對面看著那些用走的學生,並嚴詞斥責。
「一點參與的精神都沒有!」維特曼先生不時吼著:「如果你再不舉起你的腳跑,這一堂課你就當定了!」
亞瑟回過頭,想看看老師這樣嚴厲斥責的成果。一個孩子開始搖搖晃晃地跑了起來,但其它用走的孩子根本不理會老師的責罵。維特曼先生以厭惡的表情轉過身,超越那些孩子加速向前跑。他超越亞瑟及跑在隊伍中段的那些跑者,幾乎快接近最前頭那些像運動員般認真跑的同學了。亞瑟知道維特曼先生就是喜歡在賽跑中贏過學生的那種老師:「可能是因為他無法跑贏其它的大人吧。」亞瑟小心眼地暗自想著。
在維特曼先生超越他的三四分鐘後,亞瑟也越過那些用走的人,追上殿後的那群跑者。
但就像他之前擔憂的,他發現呼吸變得愈來愈困難;空氣無法進入他的肺,就好像肺裡充滿別的東西,阻擋空氣進入。缺乏氧氣的亞瑟,跑步速度逐漸變慢,他現在只跑在那些走路的人前頭一些而已。他的呼吸愈來愈弱,周圍的景物似乎變得狹窄壓迫,他試著要自己專心吸氣,繼續維持腳步的移動。突然,下一秒鐘亞瑟便發現他已經停止跑步,並且可以看到天空——原來他人正躺在草地上。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剛才應該是短暫昏厥而跌倒了。
「喂,你是在休息還是不舒服?」有人問他。亞瑟試著想告訴別人他很好,雖然他腦中像消防車鳴笛般的那股聲音正大叫著他一點都不好。但他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低聲喘著。
吸入器!吸入器!吸入器!他腦中的聲音尖叫著。亞瑟依循這個指示,笨拙地在口袋中尋找他需要的那個金屬罐和塑膠吸嘴。他想將吸入器舉到嘴邊,但當他的手舉起時卻是空的,他把吸入器弄掉了。
這時有人將吸嘴放進他的口中,一股冶空氣剎那間充溢在他的口腔及喉嚨內。
「要噴幾下?」一個聲音問他。
三下!亞瑟想著。這樣就能讓他喘過氣、恢復呼吸,至少,能保住他這條小命。雖然他之後可能還是得回到醫院,或是得在家待上幾週才能康復。
「要噴幾下?」
亞瑟這才發現他並沒有回答。他虛弱地舉起三根手指,兩下救命噴霧立即湧入口中。有效了。他虛弱低喘地呼吸起來,空氣漸漸進入他的肺裡,氧氣也慢慢進入他的血液及腦中。
原本黯淡模糊的世界又清晰起來,像拉開了布幔的舞臺。遮住藍天的黑影紛紛退開,他這才發現有兩個孩子蹲圍著他。他們是剛才不肯跑而用走的孩子。一個女孩跟一個男孩,穿的不是學校的制服,也不是運動服,而是黑色牛仔外套、襯衫及太陽眼鏡,襯衫上的品牌亞瑟並不認識。他倆的穿著要不就是屬於又帥又酷,要不就是剛好相反。因為亞瑟對這個學校或是這個小鎮都還不熟,沒法斷定。
那女孩有著一頭染過的金色短髮,淺色的金髮看來幾乎是白色的。男孩則留著染黑的長髮。除了頭髮之外,他倆長得一模一樣。亞瑟心中紛亂地想著:難道他們是雙胞胎嗎?還是兄妹或姐弟?也許其中一個留級了。
「艾德,撥九九九(英國的緊急求救電話)。」女孩下令。她就是給亞瑟吸入器的人。
「那個大章魚沒收了我的手機。」那個男孩,艾德,回應著。
「好吧,你跑回體育館去。」女孩說。 「我去找維特曼。」
「找他幹嘛?」艾德問:「妳為什麼不留下來?」
「不了,現在我們也幫不上忙。」女孩說:「維特曼才有電話,他可能已經往回程跑了。你好好躺著,試著維持穩定的呼吸。」
最後那一句當然是對亞瑟說的。亞瑟虛弱地點點頭,向他倆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放心走。至少,他的腦子有部分已經慢慢恢復運作。剛才真是糗大了,到新學校的第一天就撐不到午餐時間。接下來可能會更糟吧!他會被同學認定是個窩囊廢,就算是新學期的一個月後,他可能都沒機會跟別人聊天、也沒法交到朋友。
至少我還活著。亞瑟告訴自己,這就該感激老天了。雖然他的呼吸還沒恢復正常,人也還是很虛弱,但他試著用一隻手肘撐起自己,向四周張望著。有兩位身穿黑衣的孩子正盡全力地奔跑著。其中一位女孩,以宛若大鷹朝燕群俯衝而去的速度,如箭般地從那群喋喋聊天,不願跑步而慢走的孩童中衝刺而過,消失在公園的樹叢後。亞瑟望向另一頭,看到艾德幾乎快要越過操場盡頭那堵遮住學校的磚牆了。
救援應該很快就會到的。亞瑟告訴自己要冷靜,強迫自己坐起來,然後努力地、緩慢地試圖控制自己的呼吸。聿好他沒昏死過去,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慌,這樣的經驗他之前經歷過,一定能熬過來的。現在他手上已經有吸入器了。他靜靜地坐著,試圖讓自己不要慌張害怕。
亞瑟沉緩地默數著自己的呼吸,突然,眼角光影一閃,讓他分了心,他好奇地轉頭查看。一開始,他以為他又像剛才一樣兩眼發黑昏倒在地上,看到了天上的太陽;但接著從他半垂的雙眼所看到的景象,讓他立即瞭解自己並沒有昏倒,而且那道奇特的亮光已經落在離他不遠的草地上。
事實上,那道亮光還會移動,正滑過草地迎向他,但離他愈近光芒愈弱。亞瑟目瞪口呆地望著光團中逐漸出現的黑色身影。光芒完全消逝後,一個衣著古怪的男人,坐在一個同樣奇怪,帶有輪子的東西上,由一個同樣長相奇特的人推過草地,向亞瑟走了過來。
那個有輪子的東西形狀很細長,有點像浴缸,是用柳條編織而成的。共有三個車輪,一個小前輪和二個大後輪。三個輪子都只有金屬框而沒有輪胎,所以這個輪椅,或是有輪浴缸——或該說是浴缸椅,總之,不管它是個什麼東西,沉重地陷在草地裡。
躺坐在這個浴缸椅內的人,瘦弱蒼白,肌膚像衛生紙一樣薄,看起來滿年輕的,應該不超過二十歲,而且很英俊。俊秀英挺的五官及藍色的眼珠被帽子遮著,一臉疲憊樣。頭上那頂綴著流蘇的奇怪圆帽,頗襯他的金髮。亞瑟覺得他身上穿的像是某種功夫袍,紅絲材質繡著藍色的龍形圖案。膝上垂蓋著格紋呢毯,腳下露出紅絲材質的拖鞋,但在陽光的照射下,亞瑟看不清拖鞋上的花色。
推著浴缸椅的那個人就更怪,或該說更過時了。像老電影中的管家,或丁丁歷險記中阿道克船長的管家——內斯托先生,但是卻邋還骯髒多了。他穿著一件過大的黑大衣,衣尾都拖到地上了,白襯衫像漿過般硬挺挺,看起來有點像是塑膠製成的。手套只剩半截,幾小段羊毛內裡垂露在手指邊。亞瑟厭惡地看著他又長又黃的指甲和牙齒。他比坐在輪椅上的人還要老多了,臉上滿是皺紋和歲月的斑點,雪白的長髮在黑暗中特別明亮;至少有八十歲了,卻毫不吃力地推著輪椅走向亞瑟。
這一老一少邊走邊談話,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亞瑟的存在,好像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坐在輪椅上的那位年輕人說:「我真是搞不僅怎麼會讓你上來的,史尼惹。而且還答應你這個離譜的計畫。」
這應該就是管家模樣男人的名字,這兩人離亞瑟愈來愈近,亞瑟發現他的鼻子很紅,而且皮膚下的血管青筋隱隱可見。史尼惹應著:「不,不,大人,這不是一個計畫,而是預防措施。我們總不希望再被聖囑打擾,是吧!」
「最好不要。」年輕男子咕噥著。他打了個大哈欠然後閉上雙眼:「你確定我們能在這裡找到適合的人?」
「千真萬確!」史尼惹應著:「我非常確定,只不過這個人可能不如預期理想,我親自打的電話,要求在無窮無涯內一旦找到適合的對象,就立刻向我回報。只要把聖鑰交給他,等他死亡,您再將聖鑰拿回來,就成啦!又能再渡過平靜的一萬年。聖囑抓不到您任何把柄,因為您的確依照它的託付,將聖鑰交付給它的繼承人過啊!」
「真傷腦筋!」年輕人答著,又打了個哈欠。 「為了這件事我得跑來跑去,還得回答上面問的一堆無聊至極的問題,可把我累壞了。我怎麼會知道這塊碎片是怎麼跑出去的?你知道,我最討厭寫報告了。我才沒那個力氣,事實上,我真的需要好好睡——」
「現在不行,現在不行。」史尼惹急急應著。他舉起戴著半截髒污手套的手遮在眼睛上方,向四周眺望。他雖然就站在亞瑟面前,但奇怪的是,居然對亞瑟視而不見:「應該就是這兒沒錯了。」
「就在這兒。」年輕男子用冷酷的聲音回答,並用手指著亞瑟,好像亞瑟剛剛才從地上冒出來似的。「是他嗎?」
史尼惹從浴缸椅後方走到亞瑟面前。試著擠出一絲微笑,露出缺了幾顆、尖得像狗似的發黃長牙。
「小男孩,你好。」他說。「跟星期一大人鞠躬問好。」
亞瑟瞪著他。心想:這一定是某種副作用,缺氧造成的幻覺。
不一會兒,他覺得有隻枯瘦的手按住他的頭上下擺動了幾下,這應該就是史尼惹剛才要他向浴缸椅上男人問好的意思吧!這突然的行為讓亞瑟嚇了一大跳,而且覺得很不舒服,再度咳了起來,也打亂他剛剛試圖恢復的呼吸頻率。他又開始覺得胸口疼痛而且無法呼吸。
「把他帶過來。」星期一大人下令。他疲倦地嘆了口氣,無力地倚著浴缸椅的椅背。史尼惹只用兩隻手指搭在亞瑟後頸,就輕鬆地將他拎向星期一大人的面前。
星期一大人撐起亞瑟的下巴,檢視著他的臉,問道:「你確定這小子馬上就會死嗎?」
和史尼惹不同,星期一大人的指甲修剪得很好,手乾乾淨淨的。雖然他只是輕輕托著亞瑟沒有施力,但亞瑟覺得似乎有某種力量穿透他的神經,使得他全身麻痺完全無法移動。
史尼惹一隻手拎著亞瑟的後頸,另一隻手在口袋裡翻找著。他掏出六張揉縐的紙團,將它們掛在空中,像是放在一張無形的桌上。他很快地進行分類整理,然後將其中一張攤平,舉到亞瑟的臉頰旁比對著。這張紙上閃著藍光,上頭浮現一個金色字體寫的名字——亞瑟。
「一點也沒錯,的確是他。」史尼惹邊說邊將那張紙塞回口袋,其它幾張也跟著自動飛進口袋。 「亞瑟?潘賀里光。別浪費時間了,大人,快點把聖鑰給他吧!」
星期一大人再度打了個哈欠,鬆開亞瑟的下巴。將手伸進他紅絲外套的左邊袖口內,拿出一個纖長的金屬物體,看起來像是把無柄的小刀。亞瑟瞪著這個東西,他的頭腦與雙眼因為缺氧而模模糊糊地昏眩著。但,即便他的腦子再怎麼混沌不清,腦海中依然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就像之前提醒他快點使用吸入器的聲音一樣。
快跑!快跑!快跑啊!
雖然剛才星期一大人讓他全身無法動彈的那股魔力已經不再,但史尼惹還是拎著他,亞瑟就是沒有半點力氣能脫離史尼惹。
「根據協議賦予我的權力……巴拉巴拉巴拉……」星期一大人喃喃自語著。他說得實在太快了,一直到最後幾個字才慢下來。因此亞瑟只聽見那最後一句。 「願聖囑旨意得以成就!」
星期一大人說完後,旋即將那把像小刀一樣的東西往下丟,史尼惹同時鬆開亞瑟,他頓時摔坐在草地上。星期一大人困倦地笑了笑,那把像小刀一樣的東西落在亞瑟張開的手中,然後史尼惹立刻強將亞瑟手掌握起;因為史尼惹的力量太大,亞瑟可以感覺到那金屬物體刺著他的掌心,剌痛的觸覺差點害他休克,但也因為這刺痛,亞瑟發現自己的呼吸恢復正常了,這個東西好像能打開他的肺,讓空氣再度進入。
「接著是另一支。」史尼惹急促地說著:「他要拿到完整的才行。」
星期一大人皺著眉頭,不滿地瞪著史尼惹,然後勉強壓下另一個哈欠,一陣怒意閃過臉上。
「你倒是挺熱衷於讓聖鑰盡快離開我嘛,多留幾秒都嫌久啊!」星期一大人說著。他本來已經要從衣袖中拿出另一樣東西的,現在倒有點猶豫。 「給我一杯熱的摻水白蘭地——很多熱的摻水白蘭地。我可能太累了,之前沒把這件事想清楚……」
「如果聖囑找到你,而且發現你沒有將聖鑰交給適當的繼承人——」
「就算聖囑找到我!」星期一大人若有所思地說:「它又能怎樣呢?如果報告是真的,只有一小片碎片的文字逃了出來,它的力量能有多大?」
「何必去測試它的實力呢?奉命行事不就好了!」史尼惹邊說邊用衣袖擦拭著鼻頭,焦慮不安害他鼻水流個不停。
「一旦這個男孩擁有完整的聖鑰後,他就能活下來。」星期一大人觀察著亞瑟。他第一次坐直在浴缸椅上,眼中的瞌睡神情也一掃而空:「再說,史尼惹,你也有點古怪,這麼多僕人就屬你最熱衷要跟著我上來執行這項計畫。」
「怎麼會呢?大人。」史尼惹回問,他諂媚奉承地笑著,但看來更為可憎。
「因為你是個大笨蛋!」星期一大人憤怒地咆哮。他彈了一下手指,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襲向亞瑟及史尼惹,兩人頓時被擊倒在草地上。 「你在玩誰的把戲?史尼惹,你跟翌日之王同夥的,不是嗎?你以為你、督察員和聖囑能永遠安全嗎?你妄想取代我的地位嗎?」
「不!」史尼惹說,他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向浴缸椅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聲音也跟著變化,變得更大聲也更清楚,就算隔著老遠都能清楚聽見。他邊走向星期一大人邊發出如雷般的吼聲,亞瑟發現黑色墨水寫成的字母浮現在他的肌膚上,那些字母跳躍移動著進行排列組合,閃動在史尼惹的瞼上,像是有生命的刺青。
「致受我囑託的星期一大人,受我囑託管理下聖院的託管人。」隆隆的吼聲從史尼惹口中傳出,臉上同時閃過對應的文字,亞瑟知道那並不是史尼惹自己在說話。
「當——」
亞瑟沒想到,那看似虛弱無力的星期一大人行動竟然變得如此迅速。星期一大人從衣袖中抓出一樣閃閃發光的東西,指向史尼惹,同樣以雷鳴般的聲音大吼大叫著,這兩股震耳欲聾的聲響讓亞瑟躺著的草地都為之震動。
突然一道閃光撞擊地面,同時響起一聲尖叫,亞瑟不知道這聲尖叫是出自史尼惹,或是星期一大人。
亞瑟閉上眼睛。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星期一大人、史尼惹,和那個奇怪的浴缸椅都完全消失了,但黑色墨水寫成的文字還在空中轉動,因為轉動的速度太快,亞瑟沒辦法辨認。文字在亞瑟頭頂像陀螺一樣愈轉愈快。從文字中間掉出一個沉重的東西,重重地打在亞瑟頭上,然後落在地面。
是本冊子。一本小小的,跟亞瑟掌心差不多大的筆記本,外皮是綠色的。亞瑟心不在焉地撿起它,放進襯衫口袋。然後抬頭張望,那些文字正逐漸消散,但它們最後在天空中停頓了一下,剛好足夠讓亞瑟將最後幾個字唸完:星期一及聖囑的繼承人。
接著亞瑟看見維特曼先生朝他衝了過來,一邊跑一邊講手機,學校的護士也拎著急救箱從體育館出來跑向亞瑟。跟在維特曼先生後面跑過來的是亞瑟的全班同學,連原本不願意跑步的那幾個,現在也都用跑的。
亞瑟望著那群人,口中不時呻吟著想將氧氣灌入肺中,因為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在這一大堆人面前。要不然,到時候這一大堆人都會接受電視臺的現場連線轉播訪問,侃侃而談一堆表面上冠冕堂皇,骨子裡卻嘲諷他是個窩囊廢的內容。
然後他發現自己竟然能正常的呼吸了。之前因為腦部缺氧,所以出現一些幻覺什麼的,但既然吸入器發揮作用,幻覺也消失了,所以手上那股疼痛是值得的——
亞瑟望著他的手,仍然握著拳頭,小指還滴著血,他原本以為是被吸入器所割傷,但並不是。他正握著一片奇怪細長的金屬片,一端很尖銳,另一端則是個中空的圆形環圈,有點重,整支都是銀製的,上頭裝飾著黃金鑲嵌的花紋圖案。
亞瑟瞪著這個東西看了好幾秒,才認出來那像是某種古董時鐘鐘面上的分針。既然這個東西和剛才那本筆記本都真實地存在著,表示星期一大人跟史尼惹剛剛真的在這邊出現過!並不是缺氧的幻覺!
維特曼先生及校護快到了,亞瑟四下張望,想找個地方把那支分針藏起來,要不然待會兒一定會被沒收。
離他不遠的地方有塊草皮看來是修整過的,顏色與周遭都不同,於是亞瑟爬向那邊將分針插入草地內,直到只看得見那個環圈為止,再用一些枯草掩蓋在上面。
他一蓋好離手,胸口立即變緊,整個人又無法呼吸,空氣無法進入肺部。亞瑟轉身爬了 回去,好讓他跟藏分針的地方離得遠些,以免被其它人發現。
他想,他會盡快回來把它拿走的。
如果他能順利活下去的話。
第二章
從星期一早晨那場奇幻經歷發生後的二十四小時,亞瑟仍然躺在醫院。大部分時間他都昏迷著,偶爾醒過來,也還是昏昏沉沉的。雖然他的呼吸已恢復正常,但醫生考量他的病史,仍要求他多留院幾天。
幸好,亞瑟的母親是位擔任公職且極為重要的醫學研究人員,同時全國醫生都熟知艾蜜莉。潘賀里光和她卓越的研究成果。所以不僅全家人都享有最好的醫療保險,亞瑟也因而能一直享有妥善的醫療照護;就算病床不夠,醫院也會要求別的病人先出院,所以他才能一直待在醫院。以前這樣的事會讓他覺得難受,但等到真的因病住進醫院後,不舒服的情況讓他早就忘了那些念頭。
亞瑟的父親是位音樂才子,一位非常優秀、但不怎麼有商業頭腦的音樂才子。他之前寫過無數暢銷的歌曲,但並沒有更進一步的發揚光大。大約三十五年前,他是當時極為轟動的知名樂團——雷茲(Ratz)的吉他手,到現在許多樂迷仍認得他。那時候他被暱稱為『疫鼠』,而他的本名是羅伯特(鮑伯)?潘賀里光。他在雷茲樂團時期寫過許多歌曲,不少暢銷歌都獲得白金唱片的殊榮,因此賺了很多錢,從那時候起就相當富有。有些廣播電臺仍不時會播出他的歌曲,一些新樂團也特別喜歡選用部分樂曲的內容重新編曲,特別是鮑伯演奏吉他的部分。
這段日子以來,艾蜜莉?潘賀里光待在實驗室的時間總比預定的還長,她的工作是用電腦研究能造福人類的DNA ,因此都是鮑伯。潘賀里光在照顧家人,使得他完全沒時間彈奏他的三架鋼琴及十二把吉他。
亞瑟共有六個兄弟姐妹。大的三個,分別是兩男一女,是鮑伯當年巡迴演出時跟三位不同的女士生的。老四是艾蜜莉前一段婚姻所有,接著兩個才是鮑伯跟艾蜜莉婚後的孩子。
最後才是亞瑟,他是被領養的。亞瑟的親生父母都是博士,和艾蜜莉是同一個實驗室的同事,但在一場大規模傳染的流行性感冒中喪生。後來由艾蜜莉領導的團隊研發出新的抗毒疫苗,才控制住這場流感。也因為這樣,亞瑟才會有如此嚴重的氣喘問題。除了逝去的雙親,亞瑟並無其它親人,所以艾蜜莉及鮑伯便成功地領養了他。
亞瑟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領養兒,也從未因為這點而感到不安,他只有在翻閱老相簿時,才想得起親生父母的長相;還有觀看令他心痛,又忍不住一看再看的雙親婚禮錄影帶時,才會令他覺得難受。那場恐怖的流感在亞瑟一歲半時奪去他雙親的生命,當時他們都還很年輕;隨著亞瑟漸漸長大,他長得愈來愈像他的父親,而親生父母始終都活在他的心中。
亞瑟從小就知道自己是領養兒。但鮑伯跟艾蜜莉對所有的小孩都一視同仁,所有的孩子也都兄友弟恭,像真的一家人一樣。他們從來不會用『这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或姐妹』的說法介紹彼此,也從不解釋為何最大的艾羅牧(在鮑伯樂團全盛期出生)跟最小的亞瑟相差二十歲,或是為何大家的長相、膚色等等有所不同。大家都認為彼此是家中的一分子,即使現在只有最小的三個還待在家中。
已經離家的四個孩子依序是艾羅牧——職業軍人,已經成家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史戴蕊——認真的劇場女演員;艾米諾——也是位音樂人,藝名叫派崔克;蘇珊——目前是大學生。
三個還待在家中的分別是:麥克莉——當地大學的學生,艾瑞克——高三生,以及亞瑟。
亞瑟的父親、麥克莉和艾瑞克前天晚上都來醫院探望過他,母親則是一大早就來,確定他一切安好後,好好地訓了他一頓;她說就算大家都覺得亞瑟是個沒用的傢伙,也比丟了小命好吧。
每當他母親來探望他之前,亞瑟一定會先知道,因為所有的醫生護士都會就定位,當他母親出現時,身後總會跟著八、九位身穿白袍的人。亞瑟已經很習慣別人說艾蜜莉是位醫學奇才云云,就像大家總說鮑伯一度是音樂傳奇之類的。
除了家人來探望過他之外,在星期二早晨,亞瑟很驚訝地發現還有另外兩名訪客,兩位年紀跟他一般大的孩童。因為這兩人今天穿的不是黑色衣服,所以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是艾德跟幫他噴吸劑的女孩。他倆今天都穿著學校制服——白襯衫、灰長褲,和藍領帶。
「嗨!」那女孩推開門。「我們能進來嗎?」
「呃,當然。」亞瑟咕噥答道,心中狐疑地想著,這兩個人來幹嘛呀?
「我們昨天沒機會正式介紹。」那女孩說:「我叫葉子。」
「夜子?」亞瑟不確定地問,因為那女孩的發音怪怪的。
「不,葉子,就是樹葉的葉子。」名叫葉子的這個女孩不情願地回答:「我的父母都是環保人士,所以把名字也改了。」
「我爸現在名叫大樹。」男孩說。 「我的名字被改成樹枝,不過我從來不用這個名字,還是叫我艾德吧。」
「喔!」亞瑟回答:「葉子和艾德,我老爸以前的外號叫疫鼠。」
「不會吧!」艾德和葉子興奮極了。 「你爸是雷茲樂團的?」
「是啊!」亞瑟有點驚訝,因為通常只有年紀挺大的人才知道雷茲樂團中各人的暱稱。
「我們也有組樂團。」葉子看出他的驚訝然後回答,穿著學校制服的她看來有點情緒低落。「这也是為何我們昨天穿著便服的原因,午餐時間我們要去購物中心看宙斯樂團的表演,不想自己看起來像個白痴。」
「不過因為你的事,我們還是沒趕上。」艾德說。
「呃,你的意思是?」亞瑟小心地問。 「我真的很感激你們為我做的——」
「小事一樁啦!」葉子說:「艾德的意思是說,我們有比去看宙斯樂團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是說……嗯……我看到兩個奇怪的男人和一輛奇怪的,像輪椅一樣的東西。」
「像輪椅一樣的東西?奇怪的男人?」亞瑟複誦著。他一直對自己說那天發生的事都是幻覺,也一直不願意去翻看校服口袋中的筆記本還在不在。那件襯衫一直都掛在病房的衣櫥裡。
「對啊,真的很奇怪。」葉子說:「我看到他們在一道閃光之後出現,然後就在我們要跑回去找你之前,又跟著一道閃光消失。真的很奇怪,可是其它人好像都看不見,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我能看得見可能是遺傳到我曾曾祖母的第六感吧,她是個愛爾蘭女巫。」
「反正她是愛爾蘭人就對了。」艾德說:「我就沒看到葉子說的東西跟人,不過我們往回跑去找你的時候,到處看了看,只不過看了五分鐘,然後就出現一堆人,喊著:『讓開,讓開。』那堆人長得真夠怪的。」
「像狗一樣的臉、寬厚下垂的臉頰、冷酷的小眼睛,像獵犬一樣。」葉子打岔說。「他們的呼吸還帶著某種腐爛的臭味,不斷說著:『讓開,讓開。』」
「對啊,他們還一直嗅來嗅去,我們走的時候看到其中一個趴在地上嗅來嗅去。至少有十二個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挺怪的,卓別林式的大衣跟圆頂禮帽,怪異又嚇人,所以我們趕快離開去教師辦公室報告,說有人擅闖校園,他們就派大章魚過來檢查。奇怪的是,就只有我們看得到,大章魚就是看不見那些人。害我被罰一週的課後勞動服務,罪名是『浪費寶貴的時間。』」
「我的處罰也是課後勞動服務,不過只有三天。」葉子說。
「大章魚?」亞瑟虛弱地問。
「副校長道爾啦,我們叫他大章魚是因為他老是沒收學生的東西。」
「亞瑟,到底發生什麼事?」葉子問道:「那兩個男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亞瑟回答,困惑不已地搖著頭。「我……我本來以為那是我的幻覺。」
「搞不好是喔!」艾德說。「因為只有你們兩個看到啊!」
葉子用力打了一下艾德的手臂,艾德縮了一下。果然是姐弟,亞瑟心想。
「可是,這並不能解釋為什麼大章魚看不到那些戴高禮帽的人。」艾德飛快地回答,邊揉著手臂。「除非我們三個都被奇怪的東西迷倒了,像催眠瓦斯或是花粉。」
「如果那不是幻覺,那麼應該會有一本小筆記本在我的襯衫口袋內,就在衣櫥裡。」亞瑟說。
葉子起身打開衣櫥,接著卻猶豫起來。
「快啊!」亞瑟說:「这件襯衫我只穿過幾個鐘頭,也沒怎麼跑步,不會有臭味的。」
「我不是擔心它的味道。」葉子說。她將手伸進亞瑟襯衫的口袋內。「只是如果真的有本筆記本,那就表示,我真的看到什麼了,還有那些長得像狗一樣嚇人的東西。而且還是在白天,和艾德一起——」
她突然住口將手伸出來,小筆記本緊緊地握在她的手中。亞瑟發現她手上的指甲油是黑底紅條紋,跟他爸爸當年在雷茲樂團時一樣。
「这東西怪怪的。」葉子低聲說,趕忙將筆記本遞給亞瑟:「好像通了電,刺刺的。」
「封面寫些什麼?」艾德問。
「我不知道。」葉子說。封面上有些他們看不懂的符號,而且她發覺很難集中精神看那本筆記本;同時,又有一股力量敦促她將那本書交給亞瑟。「喏,拿去,這是你的。」
「老實說,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亞瑟一邊接過來一邊說:「應該這麼說,有一股奇怪的旋風颳起一行字母……在空中旋轉……然後從中間掉出來的。」
亞瑟低頭望著筆記本,硬皮封面用綠色的布包著,像圖書館內那些陳年舊書的包裝方式,封面上有些浮凸的符號或花紋。金色的字母慢慢地浮現出來,並且自動進行排列組合。
亞瑟瞇著眼望著那些字母互相擠來擠去,沒多久,終於排成他讀得懂的文字。
「这上面寫的是聖院及此區的完整地圖集。」亞瑟大聲地唸出來。「这些字會轉耶!」
「高科技。」艾德用自己都不怎麼相信的聲調說著。
「魔法。」葉子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說:「打開它。」
亞瑟試著打開這本小書,但怎麼都翻不開封面,好像整個黏住了;他可以看到內頁浮動著,好像具有生命般想要跑出來,但就算他使盡全力還是打不開。
突然這樣用力讓他又開始咳嗽,呼吸困難,他覺得肺部一緊,氣喘似乎又要發作了;這時監測他血液中氧氣濃度的監視器警鈴響了起來,遠遠傳來護士朝這兒跑來的急促腳步聲。
「喔喔,我想我們的探望時間要先告一段落囉!」葉子說。
「那些長得像狗一樣的人找到了什麼嗎?」亞瑟邊喘邊問:「有沒有看到他們拿出一片金屬?」
「什麼樣子的金屬?」
「像時鐘的分針。」亞瑟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銀製的,上面有著黃金鑲嵌花紋。」
艾德跟葉子一起搖頭。
「好了,探病時間結束了。」 一位護士匆匆走進來說:「不能讓潘賀里光先生太興奮。」
亞瑟聽見護士稱呼他潘賀里光先生而扮了個鬼臉,艾德跟葉子也模仿他的鬼臉,然後葉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好了,亞瑟。」護士說,她也不是笨蛋。「抱歉這樣稱呼你,我在兒童病房忙了一早上,現在,你們兩個,快走吧!」
「我們沒看見你說的那種東西。」艾德說。「那些狗臉……狗今天早上都走了,不過整個操場看來像被挖過一樣,所有的草皮都被翻過來了,做得可真好!那麼大的範圍一下子全挖遍了,我真不敢相信他們動作那麼快。」
「整個操場?」亞瑟問。這不對勁,他確定他把那個金屬製品埋在某處,如果他們真的全挖遍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的。還是他們已經找到,但把操場亂挖一通,好掩飾他們的目的?
「現在給我出去!」護士說。「我得幫亞瑟打針了。」
「我們走囉!」葉子跟艾德從門口應著說:「我們晚點會再回來看你的。」
「明天才行。」護士嚴厲地說。
亞瑟揮揮手道再見,身體機械式地跟著護士的指示翻身,解開那可笑的醫院病患服,用消毒酒精棉片擦拭著準備打針。他完全沒理會護士說些什麼,整個腦海思緒奔馳著。
星期一大人和史尼惹。這兩個人到底是誰?從他倆談話的內容可以知道,星期一大人交給亞瑟的那支金屬物品——分針,是某個叫做聖鑰的東西的一半,他覺得亞瑟應該快死了,等亞瑟死後,星期一大人便能重新拿回分針,而這整個計畫應該是史尼惹設計的,可是兩個人都對彼此隱瞞些什麼。而最後,史尼惹被某個東西——那些發光的字母附身。把那本地圖全集變出來給他的,應該也是那堆發光字母,雖然他不知道『全集』代表什麼。
亞瑟當時收下了那個分針,他決定稱它為鑰匙;既然他還活著,所以不管它是什麼,他覺得自己曾經擁有它。而那些戴圆頂高帽、有著狗臉的人,可能是星期一大人的部下,為星期一大人工作。如果他們真的將整片操場都挖過了,那麼他們一定已經找到,而且帶走那把鑰匙了。
也許這樣一來這團迷霧就解決了。但在內心深處,亞瑟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只是開始,他之所以被交付這鑰匙跟地圖是有原因的,他一定要把原因找出來。家中的每個人都說他是個充滿好奇心的小孩,這件事正好引發他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鑰匙拿回來。亞瑟堅定地想著,一邊把手伸進枕頭下握緊,因為感受到護士打針時針頭刺入的疼痛。
等到打完針,亞瑟伸展手掌,卻摸到一個金屬般冰冷的東西,一開始他以為是床欄,但形狀跟感覺都不對,然後亞瑟才醒悟過來。
那支分針。那把鑰匙。幾秒鐘前枕頭底下什麼東西都沒有。亞瑟每次躺臥時一定會將手放在枕頭底下,會不會是在葉子把地圖交給他以後出現的?就像故事書中說的,有魔法的東西會自己找到主人?
那應該只是小說情節吧,真實生活萬一真像這樣,不就等於是遭到詛咒嗎?就算想擺脫也無法脫身……
「撐著點。」護士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怕(打針)啊!這一點都不像你喲,亞瑟。」
第三章
亞瑟在星期五下午出院,他小心地將鑰匙跟地圖集用襯衫包好,裝在隨身的塑膠袋內一起帶回家。不知道為什麼,艾德跟葉子並沒有再回來探望他。亞瑟想打電話給他們,可是不知道他們姓什麼,所以也沒法打。他問過湯瑪絲護士,但她也不認識他們;醫院愈來愈忙,亞瑟心想,反正下週一應該就能在學校見到他們了。
父親開車來接他出院,在開車載他回家的路上一路低聲吟唱著某些曲調。亞瑟看似無精打采,但其實整個心思都放在鑰匙、地圖跟星期一大人這件事上。
快到家的時候,某樣東西打斷亞瑟的沉思。在街道前方有兩座巨大綿延的丘陵,丘陵下的山谷前,是一整片的住宅區,如今在丘陵的山腳下,竟然出現一棟老舊巨大的建築物,是由石頭、各種大小形狀不一的磚塊,及顏色各異的古式建築木料構建而成。像是一時興起,一點計畫都沒有,便東拼西湊的搭蓋起來,隨興增添各種建築風格擴建而成的怪建築:有拱門、神寵祭壇、圓壁寵、瞭望塔、鐘樓、扶壁、煙囪、城牆炮門垛口、圆屋頂、畫廊、石像鬼(怪獸形的排水雕像)、石柱、鐵閘門、露臺及炮塔。
真是太怪了,這棟舊房子跟現代住宅完全格格不入。
亞瑟很清楚地知道,這東西不會無緣無故出現。
他也很確定這個星期一走出家門去學校時,這片住宅區內並沒有這座巨大的建築物。
「那是什麼?」亞瑟指著那棟怪房子問他父親。
「什麼?」鮑伯問。他減速並從擋風玻璃望出去。
「就是那個地方啊,大大的……之前不在那兒呀!」
「哪兒呀?」鮑伯掃視著沿街的房子:「这些房子的大小都跟之前看起來差不多,這才是我說的好樣兒的!我是說,如果你想要個花園,就該弄個真正的花園出來,是不是?還是你指的是把吉普車放在前門的那家?我想他們的車庫門大概重漆過吧,所以看來有點不一样。」
亞瑟無言地點著頭,顯然他父親看不見他們剛經過的那棟城堡般、巨大無比的建築物。
鮑伯只看得到正常的房舍。
亞瑟心想,可能它一直都在那邊,只不過我現在有能力看到另一個空間的東西。他覺得自己說不定瘋了,可是那把鑰匙和地圖集,還有跟艾德與葉子間的對話都提醒他,他是清醒的。
當他們的車經過那棟建築物時(或該說聖院,他覺得應該這樣稱呼它),亞瑟注意到它外面有道牆圍護著。大理石砌成的光滑牆面,大約有十呎高,看來滑不溜丟的應該很難攀爬,從他們開車經過的這一整段牆面上,找不到任何的入口或大門。
亞瑟的新家就在前面幾哩處,下一個丘陵的邊上,也是城鄉交界處。潘賀里光家有個雜草叢生的大花園。鮑伯老說他熱愛園藝,但其實他真正喜歡的是:規劃該如何栽種那些花花草草——卻很少真正動手。幾年前,他和艾蜜莉買下了這塊地並開墾了花園,然後決定蓋棟房子,最近才剛搬進來。
房子還很新,幾個月前剛完工,每週都有水管工及電工回來東修西修的。這是名建築師設計的四層樓建築,依山而建。一樓占地最廣,有車庫、工作間、鮑伯跟艾蜜莉的家庭辦公室。二樓是起居室和廚房,三樓是鮑伯與艾蜜莉的臥室,及兩間客房。四樓空間最小,是麥克莉、艾瑞克及亞瑟的臥房,但只有一間浴室,所以常常為了搶著用而打成一片,一日一有人占著,其它人就得用樓下的。
當亞瑟和鮑伯回到家時,家中空無一人。冰箱上貼著大家報告最新情況的便條紙——艾蜜莉要待在實驗室,麥克莉則簡單地交待她『出去了』會晚點回來,艾瑞克去打籃球了。
「你想出去吃飯嗎?就我們兩個?」鮑伯問道。他還在哼哼唱唱,很明顯地是在為一首歌譜曲。這時候他一定很想去彈吉他或鋼琴吧,能這樣提議對他來說實在是很大的犧牲。
「不用了,爸。」亞瑟回答。他也想一個人獨處,好再檢查一下鑰匙跟地圖集。「我待會兒會自己吃點點心的!然後我就回房看看,我不在家這段期間,搞不好他們兩個已經把我房間弄成垃圾堆囉!」
鮑伯也知道這只是亞瑟好心推託,好讓他能回去繼續譜曲。不過兩個人都覺得這樣的安排不錯。
「我會在錄音室。」鮑伯說:「如果需要任何東西就按鈕叫我。你的吸入器帶了嗎?」
亞瑟點點頭。
「那我們晚點叫個披薩來吃吧!」鮑伯一副準備結束談話,好趕快下去錄音間的樣子。
「別跟你媽說喔!」
亞瑟慢慢地爬上樓梯走回自己的房間,雖然他已經能正常的呼吸,但在醫院躺了五天的他還是很虛弱,幾小階樓梯對他來說就是項大工程。
進房之後,他關上房門,以防他的兄姐們突然跑進來。亞瑟將鑰匙及地圖集放在床上,然後,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關上了燈。
月光從打開的窗戶外照射進來,但屋內還是相當暗,而且愈來愈暗,突然鑰匙跟地圖集散發出一種像湖面反射月光般的奇異藍光。亞瑟用左手拾起鑰匙,右手拿起地圖集。
完全不須他動手,地圖集就自己打開了。亞瑟嚇了一跳,手一鬆地圖集掉在床上,但還是打開著;亞瑟看著它不可思議地變大,變得更長更寬,最後變得跟他的枕頭一樣大。
打開的頁面原本是空白的,然後一些線條逐漸出現,好像有位隱形畫家正在努力地作畫,線條剛硬有力,畫得愈來愈快,幾秒之後,亞瑟發現他看的是一幅畫,他回家時看到的那座大房子的畫。畫得相當好,就像是用相機照的極為神似。
圖片下方有一行手寫的註記出現:
聖院:顯現在第二世界時的外觀。
接著又出現一些字,但寫得比較慢,亞瑟引頸期盼地等待,接著一個箭頭出現,指向外牆上畫的一個墨水框框,接著出現文字。
「星期一通道。」亞瑟唸著。「通道是什麼意思?」
亞瑟想將床邊書架上的字典拿過來,一邊不忘緊盯地圖集,免得錯過其它好玩的東西。果真,又有狀況了。當亞瑟放下鑰匙好去拿字典時(因為字典塞在其它的書堆中),將鑰匙不小心掉在書桌上,地圖集突地瞬間闔上,亞瑟嚇得叫了一聲,一兩秒之後,地圖集又縮回原來的大小。
所以我必須用這把鑰匙才能打開地圖集囉,亞瑟心想。他把鑰匙留在桌上,翻查著字典。
通道:名詞。1後門或大門。2任何一種暗門或私人出入口。
那麼這就是星期一大人的專用大門囉!在那堵光滑無縫的牆上……亞瑟放下字典專心思考。這張聖院的圖加上入口的指示,很明顯是一種邀請。有一些人……一些事……希望他進去聖院。但他應該相信這本地圖集嗎?亞瑟相信星期一大人和史尼惹應該都屬於敵人的陣營,或者應該說,至少不算朋友。但那股會旋轉的力量——在空中出現文字,附身在史尼惹身上並給他這本地圖集的那股力量,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他沒有把握。他假設,也是那股文字決定把鑰匙給他,或者說,用計耍了星期一大人一招好讓他把鑰匙交給亞瑟,但它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只有一個方法能找出謎底,就是他必須進去聖院,愈快愈好,最好是明天或星期天,而且要從星期一大人的專用大門進去。之後,看看發現什麼,他再決定要不要找艾德跟葉子來幫忙。亞瑟想,他們兩個一定也能看到那所大房子的。因為他們能看到副校長看不見的狗瞼人,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同時,他得把鑰匙跟地圖集藏在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安全地方。他的房間外面就是屋頂露臺,露臺上有個陶土做的科摩多巨蜥,固定在露臺上,大小跟真的科摩多巨蜥一樣大,肚子是中空的,而且嘴很小,只有像亞瑟這樣小的手才伸得進去。藏在那裡似乎不錯。
他才剛把東西藏好,他的母親就回來了。原本安靜的家立刻充滿該有的家庭氛圍。
艾蜜莉先檢查一下亞瑟,堅持鮑伯得從錄音室出來,三個人才可以好好吃頓晚餐。她的心情很好,不僅因為亞瑟看來一切都好,也由於冬天就快來臨,發病的流行期即將過去,最近不用再瘋狂地忙碌於開發疫苗,或是為某種新的感冒尋找治療方法,因而倍感輕鬆愉快。
亞瑟想要探訪聖院的計畫失敗,因為父母不准他外出。
「你要放輕鬆。」艾蜜莉訓誡他:「讀書、看電視或打電腦都行,至少這幾天待在家中好好休息,下週我們看看結果再決定。」
亞瑟不太高興,但他知道最好別跟父母爭辯。只能想卻不能出去探訪那棟大房子讓他心癢難耐,想得都快瘋了。但他知道他毫無選擇,萬一偷溜出去被逮到,那他會被禁足一個月,不,一年也說不定。
「我知道不讓你出去活動讓你不好受。」艾蜜莉邊說邊擁抱他:「但只要忍一下下,讓你自己變強壯些,我想學校星期一的課程一定讓你很難過。」
因為不能做任何有幫助的事,亞瑟恢復得很慢,哥哥姐姐和往常一樣,總是忙著一些詭祕的活動。鮑伯忙著編曲,艾蜜莉被叫回實驗室去檢驗最近地方醫院回報的一種奇怪病症。
以往只要出現症狀奇怪的病人,艾蜜莉就會被叫回實驗室。每次都要等她回家宣佈情況不嚴重後,亞瑟才能鬆一口氣。亞瑟已經失去他的親生父母,所以他很注意新聞,害怕奇怪的流感或是潛在病毒擴散,又會奪去更多人命造成悲劇。
到星期天早上,亞瑟已經能忍住讓自己不再去檢查放在巨蜥科摩多肚內的鑰匙跟地圖集。每一次他握住鑰匙跟地圖集後,地圖集就會打開到相同的那一頁,出現那棟大房子。沒有任何更新的細節資料或文字出現,亞瑟會花好幾小時望著星期一大人的入口,想理清這一堆事,想猜出裡頭究竟藏了些什麼。
星期天晚上終於到了。亞瑟將鑰匙跟地圖集藏回巨蜥肚內,早早就上床,他希望能早點睡著,讓時間快點過去。但事與願違!亞瑟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奸,最後他決定躺著好好想一想。
過沒多久,就在快睡著的時候,某個聲響把他吵醒。他一開始不知道是什麼聲音,亞瑟轉頭望著時鐘,紅色的夜光顯示上面的時間是12:01。
午夜過一分,已經是星期一了。
窗戶外傳來奇怪的聲響,像樹枝刮過窗戶的聲音,可是亞瑟家的花園沒有任何樹的高度能高到亞瑟的房間啊?
亞瑟坐起來,開亮燈,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呼吸變得困難短促。
控制自己,亞瑟想著:冶靜,慢慢地呼吸。
看一下窗戶外邊。
他轉頭一看立刻嚇得跳了起來,跌在床下。外頭有個長了一對翅膀的男人懸在半空中,離他的窗戶只有幾呎遠,那大概離地有五十呎那麼高耶!那是一個醜陋、矮小的男人,長得像獵犬一樣。一個狗臉男人,他雜亂不整的翅膀急促地上下拍動,從亞瑟窗戶溢出的燈光望去,像是灰色的羽毛。
狗瞼男人穿著一件老式的黑色外套,戴著圓頂高帽,用帽子敲打亞瑟的窗戶。
「讓我進去!」
聲音隔著窗戶聽起來有點不真實,相當的低沉嘶啞,而且帶有威脅的意味。
「讓我進去!」
「不!」亞瑟小小聲地說,他以前看過的吸血鬼電影的畫面閃過腦海。雖然這位不是吸血鬼,但一樣說著放他進來之類的話,所以應該適用同樣的原則吧——除非受到邀請不然吸血鬼進不來。不過在電影中,吸血鬼通常會將某人催眠,以邀請他進來……
臥室的門突然打開。
亞瑟覺得他的心快跳出來了,有人被催眠了,他會放這個狗臉男人進來……
門外有個東西,長長的舌頭吐動著,方便散熱,亞瑟撿起字典,那是他之前留在床邊的;他將字典舉到頭部的高度準備攻擊。
舌頭後是個長滿鱗片的頭,然後是對爪子,亞瑟差點就把字典扔過去時,發現那竟然是他的科摩多巨蜥從陽臺跑了進來。那個陶土動物竟然變成一隻活的生物,而且還敏捷地走動着。
「讓我進去!」
大蜥暢發出嘶嘶聲,以快得嚇人的速度跑到窗戶前面,張開嘴,射出像探照燈一樣超亮的白色光束;狗瞼男人發出尖銳的叫聲,舉起手臂,手中的高帽瞬時隨風飄走。尖叫聲中他向後一挺,翅膀一揮,一下就不見了,只留下空中盤旋的幾縷黑煙。
蜥暢閉上嘴,光束消失,從窗前緩緩地爬向亞瑟的床邊,然後停住,維持原本的僵硬姿勢。剛才還活生生的蜥暢皮膚,突然像被通了電般的抖動一陣後,又變回陶土。
亞瑟丟下字典,拿起吸入器往嘴裡連噴數下。他走過去關上房門,驚訝地發現自己那發抖的雙腳竟然還走得動,然後走回床邊拍了拍大蜥暢的頭,接著想把手伸進去以確定鑰匙和地圖集都還在,不過有種感覺告訴他,最好等到天亮再做。
回到床上,亞瑟望著鬧鐘,蓋上棉被,心想,他在星期一一開始遇到的這第一件事應該不是偶然。
這會是有趣的一天,他想著。然後謹慎地轉身背向窗戶,如此一來他就不會想再望向窗外,接著閉上雙眼。
不過,他將燈都打開了。
第四章
亞瑟第一次如此渴望星期一上學的時光來臨,比平常更渴望。因為今天凌晨那場暖身活動,他只小睡了一下。每個小時他都會驚醒過來,胸口還是隱隱作痛,呼吸也還不太順暢,但除了發現燈還亮著,夜晚一樣安靜之外,沒有任何麻煩事出現。巨蜥一直固守在他的床腳邊,直到陽光照進房間,他還是很難相信那隻巨蜥曾經活過來,幫他打走窗外那個飛在半空中的恐怖東西。
亞瑟希望凌晨那個遭遇只是場惡夢,很快便能忘記,但他心裡知道那並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鑰匙和地圖集可以證明這一點。他本來打算把鑰匙跟地圖集留在巨蜥肚內,但吃完早餐後他改變主意了,他將它們一把抓起,放在學校的背包內,然後小心地從窗戶檢視花園的各個角落後,才跑出去坐上母親的車。
在他們之前住的小鎮,亞瑟都是走路去上學。搬到這邊後,改成騎腳踏車。不過他的父母堅持他現在還不能運動,而且母親表示可以在去實驗室之前順道載亞瑟上學。
如果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亞瑟一定會吵著要自己去上學,特別是在他哥哥艾瑞克面前,免得被他瞧不起。艾瑞克擅長籃球及跑步,不但很快就適應新學校,而且已經加入學校最強的籃球隊。他自己有輛車,是他利用週末當餐廳侍者打工賺來的錢買的,但可別以為他會願意載亞瑟去上學,除非有緊急情況。亞瑟並未因為這樣就覺得艾瑞克對他不好,因為除了不願載他這一點之外,在之前的小鎮,他在幾次重要事件中都插手幫過亞瑟不少忙,像是在購物中心教訓幾個找他麻煩的痞子惡霸,也曾在腳踏車災難中救過他。
亞瑟很高興今天早上是跟母親一同出門,他強烈地覺得那個戴高帽的狗臉男人,或者說長得像人一樣的怪物,一定會在學校等他。他早上花了好幾個小時思考要如何才能保護自己來對抗這個怪物。就像艾德他們之前說過的,既然其它的大人都看不見狗臉人,要保護自己似乎格外困難。
一路開到學校都平安無事,當他們開過原本應是幾座郊區房屋,但現在卻是那座奇特聖院所在的地方時,為了測試他母親是否能看見那座大屋,亞瑟便談論著房屋的大小,但他母親一樣也只能看見正常的建築物,亞瑟依稀記得那個地方原本該有的樣子,但無論他如何努力,瞇眼斜著看,或突然轉頭,看到的都只有那所聖院。
最後亞瑟乾脆專心檢視那所大房子,他發現真的很雜亂,既複雜又奇特,所以很難看仔細。這座大屋混合了太多建築風格,太多古怪的增建,亞瑟為了要努力看清楚每個部分,以及想要瞭解各部分是如何連接在一起,而覺得暈頭轉向。他從高塔往下看,但很快就被高塔相連的許多奇特建物分了心,像那個有頂的人行道、牆邊的弧型窗,以及許許多多奇特的東西。
這座造型奇特的聖院本身好像會不斷變化,車子又開得飛快,那麼多種奇異的建築風格複雜稠密地層疊交錯,讓他眼花撩亂,根本無法專心觀察同一個地方。
當他們開過聖院後,四周車流就跟平常通往學校的路上相同,和所有的早晨一樣,到處都是路人和學生,一路上沒有任何訊息顯示今天會有任何不同。亞瑟鬆了一口氣,平凡至極的氣氛讓他覺得安慰,太陽高高照著,到處都是人——應該不會有事的!
到了學校大門,亞瑟跨下車,當母親將車開走後,從右邊教師停車場的車輛中間,像是空中有人用線拉起木偶那樣,憑空出現五位戴高帽穿黑大衣的男人。他們也看見亞瑟,並從停車場的車陣中朝亞瑟走過來;他們走成一直線,還會突然九十度轉彎,好避開那些應該是看不見他們的小學生與教師們。
接著更多的狗臉男人出現在亞瑟的左邊,亞瑟發現他們是直接從地底冒出來的,先是冒出黑色的煙霧,幾秒後,黑霧就突然變成戴高帽、穿黑大衣的狗臉男人。
左邊右邊都有狗臉男人,但前面沒有,亞瑟往前跑,才跑幾步,呼吸又變得急促,他知道他還不能跑,否則可能會引發另一次氣喘發作。他放慢速度快走著,雙眼不時瞥看兩邊那群狗臉男人,心中快速地計算他們與他的速度。
如果走得夠快,先一步走學校大道爬上臺階,也許能在狗臉男人追上他之前進入學校。
他真的走得很快,一邊還要閃過那些慢吞吞的學童。他第一次覺得沒有人認識他是件好事,不會像之前那所學校一樣,動不動會有人過來說:「等一下,亞瑟。」或是想攔住他聊天。
他走到臺階時,狗臉男人也快追上了,大概只差十到十五碼,臺階上都是人,大多是高年級的學生,亞瑟沒辦法擠過他們,只好繞來繞去想法子避開,口中不停說著:「抱歉」、「借過」。
快接近大門了,他希望進入大門後就能安全,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背包,魯莽地制住他。
亞瑟一開始以為他被狗臉男人抓住了,後來才發現不是,那個人在跟他說話,雖然聲音有點凶惡、挺不和善的。
「你撞到那個人了,看我怎麼修理你。」
抓住亞瑟背包的那個男孩很高大,但看起來並不怎麼凶惡,說老實話,穿著學校制服很難表現出真正凶惡的模樣——他連領帶都打得好好的。亞瑟知道他應該是裝出來的,而不是真正的凶神惡煞。
「我快吐了。」亞瑟說,一邊舉手搗住嘴巴,並把腮幫子鼓起來。
那位其實不凶惡的男孩立刻放下亞瑟,因為太快了,使得兩個人都搖搖晃晃的,因為亞瑟早有心理準備能被放下來,所以很快就站穩,他三步併二步的向上連跳三級站在臺階上,離那一大群狗瞼男人只不過幾碼遠。到處都是狗臉男人,像一群空腹饑餓已久的狼群正準備撲向肉塊,學童和老師莫名其妙的被擋在後面,表情十分困惑,因為他們突然被擋住而停下來,或被迫向兩邊退讓,或被撞向旁邊,但沒有人知道原因。
亞瑟一開始覺得自己一定做不到,因為狗臉男人就跟在他後面,他能聽到他們喘氣的聲音,他甚至能聞到他們呼吸的氣息,跟葉子說的一樣,像腐肉的臭味,比餐廳後面放滿垃圾的小巷還難聞。這一大群人的氣味讓亞瑟不禁加快速度,他撲上最後幾階,摸到了迴旋門(一種兩面都可以推拉的門),然後,跌了進去。
亞瑟爬起來直起身子,做好跑步準備。他的呼吸變得短促,肺部緊繃,感到恐懼,他很怕狗瞼男人會越過學校大門,這樣的話他一定會嚇得氣喘發作,完全無力抵抗。
但是狗臉男人並沒有走進學校大門,他們只是擠在門前,扁平的臉貼在大門玻璃上。亞
瑟瞪著狗臉男人,他們真的很像人跟獵犬的混合體,那突出貪婪的雙眼,擠得變形、下垂的臉頰,伸在外面的舌頭舔在窗戶上,有點像邱吉爾先生敗選時的模樣。奇怪的是,他們都把高帽拿下來,挽在手肘內,但這並沒讓他們變得好看,他們棕色的短髮,看起來跟狗毛沒兩樣。
「放我們進去,亞瑟。」其中一位用粗啞的嗓音厲聲說,其它人跟著附和,變成一種難聽的噪音,此起彼落混在一起:「我們、進去、放、亞瑟、亞瑟、我們、放、放、亞瑟、亞瑟、進去、進去——」
亞瑟用手搗住耳朵,沿著中央走廊筆直走向校內,他專注地調整呼吸,恢復穩定的節奏,慢慢地,外面那些狗臉男人的嘶吼聲逐漸淡去。
走到走廊底時,亞瑟轉過身。
狗臉男人已經全都消失了,孩童和老師們從大門魚貫而入,說說笑笑的,太陽仍然高掛天空,一切看來再平常不過。
「你的耳朵怎麼啦?」某人問道,聲音不怎麼和善。
亞瑟臉紅了,趕忙把手拿下來。
看來狗臉男人們無法進來學校,所以他現在只要專心應付平常的學校問題就好——維持生存,直到放學。同時還要設法找到艾德跟葉子,他好想快點告訴他倆最近發生的事情,也想知道他們是不是還能看見狗臉男人,或許他們能幫他找出解決方法。
在跟著同學到體育館準備上每週一例行的越野長跑課時,亞瑟暗自希望能遇到葉子他們,雖然亞瑟可以請假不用跑步,但他還是要跟其它同學一起先到體育館,把請假單交給維特曼先生。在這之前,他已經上了一早上的數學、科學及英文,這幾科都是他挺擅長的科目,但今天早上他完全沒辦法專心;好不容易上完課,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穿越校內的中庭廣場,而是沿著校內建築走到體育館,他驚訝地發現只有三分之二的學生來上課,至少有十五個學生缺席,包括艾德及葉子。
維特曼先生並不怎麼高興看到亞瑟,他接過假單,讀完上面的說明,不發一語交還給亞瑟,轉過頭去;亞瑟站在那兒,心想著如果他不用跑步的話,不知該做什麼。
「還有誰帶家長假條來的?」維特曼先生喊。「是不是有哪些班被叫回去了?其它的人呢?。」
「请病假。」一個孩童囁嚅著說。
「全部都請病假嗎?」維特曼先生問道。 「現在又不是冬天!如果這是惡作劇的話,這些人都會受到嚴重的處罰,有他們好受的了!」
「不是的,先生,他們真的生病了。」另外一位看起來像運動員的孩童說。「很多人都生了這種病,是一種感冒。」
「好,我相信你,瑞克。」維特曼先生說。
亞瑟望著瑞克,他看起來一副運動健將的樣子,就像電視上的牙膏或運動鞋廣告裡那些跑得飛快的人,怪不得維特曼先生會相信他。
可是,現在這個時候有這麼多學生請病假,的確是一件奇怪的事。特別是,從五年前就強迫規定每半年要進行一次流感疫苗接種,距上次接種到現在才兩個月,應該可以保護大家不受任何病毒的侵襲啊!
亞瑟心底又湧起一股熟悉的恐懼感,從他有記憶起就記得的那種恐懼,一場流感奪走他最愛的人的生命。
「好吧,大家開始暖身運動。」維特曼先生喊著,他終於望向亞瑟,勾勾手指要亞瑟過來。
「你,潘賀里光,到別處玩玩安全的彈杯子遊戲吧(一種將小圆片或彈珠彈進杯內的兒童遊戲),反正別給我惹麻煩。」
亞瑟點點頭,強迫自己別把老師說的話當一回事。其它孩子對亞瑟做鬼臉開玩笑已經讓他夠糗的了,但平常至少他能找到機會回敬一番,像是也對他們開開小玩笑什麼的,不過有老師在身旁時,是很難這樣做的。
他轉身走出體育館,走到半途,聽見有人從身後跑向他的聲音,接著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亞瑟嚇了一跳,縮了縮身子,以為是狗臉男人追上來了,還好只是一個女孩,一個他不認識,有著明亮粉紅色頭髮的女孩。
「你是亞瑟?潘賀里光嗎?」她問道,聲音大得足以蓋過那些因為亞瑟縮起身子而笑話他的嘻鬧聲。
「我是。」
「葉子要我把這封信給你。」她說,交給他一張對折的紙。亞瑟接過來,不理睬背後那群孩子發出的噓聲。
「別管那些怪胎。」那女孩大聲地說,她笑了一下,然後往回跑向她的朋友們,一群同樣高大,看來百無聊賴的女生。
亞瑟把紙條放進背包內,離開體育館,他的臉還在灼熱發紅,他不確定哪一件事讓他比較窘:是被維特曼先生趕去玩彈杯子遊戲?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從一個女孩手上接到紙條?
他決定躲進圖書館。向管理員出示假單,確定他不是翹課後獲得允許進入。他先四處看了看,然後選定坐在二樓窗戶旁的位置,這樣他可以看到學校前面和街上。
他坐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很多大本的參考書把桌面佈置出一道圍牆,或者說,一個私人的小隔間,除非有人走過來從他的肩頭望下去,否則沒有人能看得到他閱讀的東西。
然後他從背包內拿出鑰匙及地圖集,和葉子的紙條一同放在桌上,就在這樣做的同時,他的眼角瞄到一陣閃光,他望向窗外,像他心中猜的一樣,狗臉男人就在外面,從停車場的車輛及樹叢間走向他坐的這個窗戶,凝視著他。狗臉男人知道他在這裡。
亞瑟希望自己能像個無畏的勇士一樣,能更勇敢的面對這群敵人,他想像自己勇敢地站到窗戶前面,不過他並沒這樣做;當那群狗臉男人群眾在一起時,亞瑟只是不斷顫抖。到目前為止,這群狗臉男人都只是瞪著他並沒有說話,和凌晨時掛在他窗戶外面的男人不同,也沒有翅膀,但可能只是因為還不需要吧。
亞瑟強迫自己看向窗外,他覺得自己就像在眼鏡蛇凝視下的白老鼠,他們會吃掉他的,他得想辦法逃走。
他覺得自己也許該躲到圖書館更裡面的地方,藏在一大堆書的中間。但心中知道那樣其實也沒多大幫助。至少現在這個位置,他能看到狗臉男人,至於他們想幹什麼,那是另一個問題。亞瑟腦海中浮現一大堆的猜測。
亞瑟打開葉子的信,然後讀著:
致:pinkhead55tepidmail.com
自:raprepteam20biohaz.gov
艾莉:
我是葉子,妳能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亞瑟?潘賀里光嗎?就是上週一跑步課時昏過去的那個男孩,有點蒼白+瘦弱,大概跟艾德一樣高,頭髮有點像蓋瑞?克拉克,這很重要,他一定得收到這封信。我得走了。
谢啦!
葉子
嗨,亞瑟:
很抱歉我們沒能再去醫院看你,艾德星期二晚上生病了,我媽跟爸還有芒果姑媽(當然這不是姑媽的真名)也都病了,只有我沒生病,所以我們家被隔離了。一群醫生大隊來到我們家,穿著防護衣,戴著可怕的面罩,專家認為這是種新的流感,預防針也沒用。不只病得嚴重,當我靠近艾德或其它人時,可以聞到令人作嘔的味道,跟狗臉男人的味道一樣,我覺得這兩者間一定有某種關係。可是你知道,醫生穿著防護衣聞不出來,爸媽跟艾德也聞不出來。還有,他們的鼻涕也流個不停,不過這倒不讓人驚訝。醫生用儀器檢驗他們的呼吸,但儀器顯示一切正常;所以很顯然的,沒有人會相信我。
我覺得病毒應該是來自狗臉男人,我真的真的希望你能來看他們,你得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一切都靠你了。
聯邦探員剪斷我家的網路跟電話,我想是為了避免引起恐慌。我偷了一位醫生的掌上型電腦發出郵件,但我想他們很快就會發現的。
我真的很害怕。
第五章
亞瑟望著最後那幾個字:我真的很害怕。
他顫抖著,折起那封信放入口袋,他覺得呼吸又變得急促起來,所以強迫自己要維持穩定、慢速的呼吸步調,慢慢地吸入、停一下,再慢慢吐出來,但腦中思緒飛騰,這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所有他之前試圖控制的恐懼,現在又再度浮現出來,將他帶進痛苦的深淵,除了原有的恐懼再次浮現外,還有新的恐懼:狗臉男人、星期一大人,還有那把鑰匙。
呼吸,亞瑟想著,專心想想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們要給他鑰匙?地圖集到底是什麼?還有……星期一大人和狗臉男人是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他們跟這次突然爆發、無藥可醫的流感有什麼關係嗎?這場流感蔓延開了嗎?還是只有艾德跟葉子家被影響?
亞瑟再度望向窗外的狗臉男人,不小心碰到桌上的鑰匙跟地圖集,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強烈的電流衝擊,地圖集砰地一聲再度打開,亞瑟像隻受到驚嚇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地圖集變得跟桌子一樣大,就在他築起的書冊城堡中間。
但這一次,地圖集並沒有顯示聖院的圖像,反而出現一張狗臉男人的畫像,不同的是,畫中人並沒有圆頂高帽、髒亂的襯衫和黑色老式的大衣,反而穿著粗布短衣,但那張臉他不會認錯。
緊跟著圖像後出現一些字,由一隻看不見的手書寫著某種奇怪的字體,亞瑟完全不認識,更別說讀了,但當他瞪著那些字時,發現字母一個個轉成英文字體,雖然字型還是奇怪又古老。墨水滴落寫成的字母拼成一個又一個的文字,又被倉促地擦掉,最後文字停頓下來,亞瑟開始讀著:
聖院由虛空而建,聖院的一切亦莫垂於虛空之上。虛空是永恆的。因此聖院亦是永恆的,但從聖院建造完成的那天起。聖院的基礎便慢慢下沉至虛空中。因此虛窒亦侵蝕箸聖院。最深層的地窖,是聖院最藏污納垢的場所,也是聖院的地牢,但卻是虛空之源。他人的思想亦透過此處影響虛空。當然,比思想必須十分強烈才行。除法律之外,聖院内應依善良風俗行事。但那些理應懂得更好更多的人卻未能依法行事,且試圖改變比點。這些嚴重叛國謀反的人,還攏絡被放逐的逆靈人。那些任性的東西偶然出現在虛空中,完全不尊敬時間與理性。
影響虛空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廢魂人。正如其名,廢魂人是一種低等生物。是為了特定目的而被創造出來的生物。這已經違反了聖院的原法。這些低等生物不受聖院管轄,而以奴僕的身分。聽命於他人,在第二世界進行活動。和虛窒創造出的其它生物不同之處在於,廢魂人可以活得很久,對人類較不具敵意。反之對虛空創造的其它生物(聖院内那些較高階的生物)則不然。但有一些特定方法能限制或阻擋他們。例如,他們不得跨越不受邀請的門檻、用鹽或其它許多小魔法即可輕易將他們驅散等等。
也許,在數以百萬的廢魂人中,會有一位能超越它的身分,受到啟蒙软化,最後成為聖院的員工。但多數的情況是,當他們完成任務後,便會被遣返回它所來之處——最初的虛空。
廢魂人永不能擁有翅膀,亦不能擁有武器,且永逗都要遵循命令行動。
亞瑟再度望向窗外,那些可怕的臉緊貼在玻璃上,背後的翅膀猛烈地拍動著,一定有人忘了那個規定,給了廢魂人翅膀,就算那些狗臉人身懷武器,亞瑟也不會覺得驚訝。雖然他之前倒真的沒想過,他們可能會攜帶某種武器。
亞瑟試著打開地圖集的其它頁好找出更多資訊,但怎麼也翻不動,其實還有很多頁,但好像都被黏在一起一樣打不開,亞瑟甚至沒法將手指伸進頁縫中。
最後他只好放棄,再度望向窗外,然後很驚訝地發現,在他剛才嘗試打開地圖集的那段時間內,廢魂人又移動了,他們現在在路上圍成一個圆圈互相對望著,有好幾輛車因為這樣被擋了下來,但很顯然駕駛們並不知道為何無法前進,也不瞭解被什麼東西擋住去路,亞瑟甚至能聽到其中一位駕駛在遠處大聲喊叫的內容,憤怒的字眼穿透圖書館的雙層玻璃飄了進來。「前面那些笨車趕快開走!快點,我可沒那麼多時間!」
廢魂人凝視著天空,亞瑟也跟著向上望,但他沒看到任何特別的東西,也有可能是他不想看到,因為他再一次覺得恐懼從心頭升起。
別看。一股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只要沒看到麻煩,麻煩就不存在。
但麻煩還是在啊!亞瑟想著,拼命抗拒那股恐懼的感覺。繼續維持緩慢的呼吸,你要正面迎戰你的恐懼。
他繼續凝視,直到一陣強烈的閃光打在那些狗臉人眾成的圆圈上,亞瑟閉上眼睛,遮著臉,等他再張開眼時,視線內一時間都還是黑色點點跳個不停,他花了幾秒鐘才看清楚。
原本中空的圓環已經不空了,一個男人出現在正中央,也許不應該用人稱呼他,因為他的肩背上有一對碩大蓬密的翅膀。亞瑟不停眨眼想專注一點,那對白色的翅膀上有著黑色令人作嘔的斑點,然後翅膀突然收起,瞬間消失,只留下一個高大帥氣,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那裡,穿著一件衣領高到下巴的白襯衫、紅色的領結、金色背心、深綠色外套、棕色長褲以及亮褐色的靴子,像是一百五十年前流行的服裝。
「我的天呀!」亞瑟背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呼。「这種打扮可不就像是達西先生嘛!一定是演員,要不然幹嘛穿成那樣?沒有正常人會穿成那樣的。」
那是圖書館員,班博太太。亞瑟因為專心看著窗外,完全沒發現她是何時走到亞瑟背後的。
「那些穿著黑色外套的奇怪男人是誰?」 班博太太繼續問:「那些臉看起來不像真的,是在拍電影嗎?」
「妳看得見那些狗臉男人?」亞瑟驚叫。「我是說——废魂人?」
「是啊……」圖書館員心不在焉地回答,一直盯著窗外看。「不過既然你提起,我的視力檢查一定逾期了,我的隱形眼鏡不太對勁,那些人看起來模模糊糊的。」
她轉過身,第一次好好地檢視著亞瑟,以及亞瑟蓋的那些保護他的書牆。
「我看你倒是看得挺清楚的,年輕人!你把這些書拿來幹嘛?這是什麼?」
她指著地圖集。
「沒什麼!」亞瑟解釋,他啪地一聲關上地圖集,但鑰匙仍放在桌上,這真是個大錯誤,地圖集立刻就縮成跟手掌一樣小。
「你是怎麼做到的?」班博太大問道。
「我沒空解釋。」亞瑟急促地說。他真的沒空解釋,那英俊的男人正向圖書館走來,後面跟著那群廢魂人。那個人猛一看有點像星期一大人,但卻充滿活力。亞瑟無法確定那些對廢魂人的限制條款是否對這個男人也適用。
「妳有鹽巴嗎?」亞瑟急迫地問。
「什麼?」班博太太說,她也跟著望了望窗外,然後順了順她的頭髮,雙眼變得迷濛失焦。「他要進來圖書館?」
亞瑟抓起地圖集跟鑰匙塞進背包內,它們散發出柔和的黃色光芒,反映在班博太太的臉上。
「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亞瑟說得很快:「妳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
也許是他聲音中的恐懼,也或許是地圖集及鑰匙發出的亮光,重新抓住班博太太的注意力,她突然看起來不那麼迷濛了。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我不喜歡那些東西。」她頓了頓:「沒有得到允許,任何人都不准進到我的圖書館內!走吧!躲在動物學那一區!我來對付那些人。」
亞瑟不需要催促,他立刻快步從窗邊跑開,跑進層層書架迷宮式的圖書館內,以他最快的速度走著,他感到肺部再度繃緊,失去彈性,壓力和恐懼又快要激發他的氣喘了。
他蹲在動物學書區的書架後方,所以可以從層板中望見前門,他看見班博太太像守衛般站在入口處的服務臺,一手拿著掃描器,憤怒地巡視著書本;掃描器每隔幾秒就發出嗶嗶聲,那是紅外線掃過條碼發出的聲音。
亞瑟試著緩慢地呼吸,那個英俊男人不一定進得來,或許他也必須在前門等待,那麼亞瑟就可以從後門的員工出入口逃出去。
一片陰影罩住大門,亞瑟心都快跳出來了,他差點以為自己無法呼吸,但只是一陣疼痛,就在呼吸恢復之際,那個英俊的男人跨上臺階,站在大門前。
他伸出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推開大門,亞瑟祈禱他無法跨過門檻,可是他還是跨進了圖書館,當他通過大門時,防盜掃描器大聲響起來,上頭發出綠色的光芒。
班博太太突然從桌後站出來。
「这是學校的圖書館。」她冷淡地說。「訪客請先到前臺登記。」
「我的名字是正午。」那位男人說,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聽起來就像有名的英國演員,任何一位英國演員:「我是星期一大人的私人秘書與司酒長,我在尋找一位名叫亞——特的男孩。」
亞瑟發現他有著銀色的舌頭,真正的銀色,在他的口中閃耀,但他說出的話相當平穩大聲,亞瑟突然有股衝動想站出來說:「我在這裡。」
班博太大應該也有同樣的感受,亞瑟看見她抖著身子舉起手,幾乎就要指向他藏身的地方,但她努力地控制自己把手放下來。
「我……我不管。」班博太大說,她看起來變小了,而且聲音也變得微弱低沉。「你必須……你必須先登記。」
「真的嗎?」正午先生說。「妳不能通融一下讓……」
「不行,不行。」班博太太小聲地說。
「真可惜!」正午先生說。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酷、權威並充滿威脅;他微笑著,但是個冰冷殘酷的微笑,薄薄的嘴角連動都沒動。他伸出戴手套的一隻手指,延著陳列架頂端掃過一遍,然後伸到班博太大面前,手套末端沾著灰色塵埃。
圖書館員瞪著那隻手指,好像那是眼科醫生的手電简一般。
「該做春季大掃除了。」正午先生說,他吹去灰塵,一些塵埃落在班博太太的臉上,她眨了眨眼,打了兩個噴嚏,倒在地上。
亞瑟看著這一切經過,嚇壞了!正午先生小心地跨過班博太太的身體,走人圖書館前臺。亞瑟以為班博太大死掉了,但後來看見班博太太試著想爬起來。
「亞特!」正午先生柔聲喊著,銀色的舌頭閃動,他越過前臺後又停下來,雙眼巡視著可能藏人的書架:「出來,亞特,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亞特!」
他的聲音變得具控制性,亞瑟再度覺得應該要聽話站出來,但他同時也感覺到背包內的鑰匙跟地圖集透出一股讓他能抵抗的力量,一種令人鎮靜的震動,像小貓喵喵叫的顫動感,降低了正午先生話中的力量;亞瑟從背包中掏出鑰匙握在手中,將地圖集放進襯衫口袋,這兩樣東西立即將一股舒緩的感覺傳遍全身,亞瑟發現他能輕鬆地呼吸了。
正午先生皺了皺眉,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可怕的表情,然後他伸出戴白手套的手打開一個小櫃子的門,那個小櫃子是突然出現在半空中的;正午先生伸手進去,門內是具電話,一種古老的電話,有獨立的連線聽筒跟鐘型的話筒。
「请接星期一大人。」正午先生對著話筒說。
亞瑟可以聽見話筒中傳來一陣咕噥聲。
「这是公事,你這個白痴。」正午先生頓了頓:「報上你的名字跟編號!」
更多的咕噥聲從話筒中傳出,正午先生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然後緩慢從容地掛上電話,過一會兒後,再拿起來。
「接線生,請接星期一大人。是的,立刻。是的!我知道我是從哪裡打的電話,我是星期一大人辦公室的正午,謝謝你。」 一陣停頓之後,應該是星期一大人過來接了電話。「大人嗎?我被那個男孩難倒了。」
亞瑟可以清楚地聽見星期一大人在話筒另一端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然後才說話,他的聲音並不是從話筒中傳出來的,而是迴盪在整個圖書館內。
「你拿到分針鑰匙了嗎?立刻把它拿回來給我。」
「還沒有,大人。」正午先生回答。「那個男孩躲在一個……圖書館內。」
「我不管他躲在哪裡!」星期一大人大叫:「一定要拿到钥匙!」
「一個圖書館,大人。」正午先生有耐心地複述一次。「这裡面有太多類別了,聖囑可能也在裡面!」
「聖囑,聖囑,我受夠了這個話題。我不管你怎麼做,反正盡一切所能,我任命你為全權大使,使用你的權力。」
「我需要書面證明,大人。」正午先生平靜地說:「翌日大人們——」
一個聲音夾雜在哈欠與咆哮間,一卷綁著的東西從聽筒中飛出來,因為移動的太快,亞瑟沒看清楚是怎麼發生的,正午先生把頭側到一邊,用另一隻空的手從空中抓住那個東西。
「多謝大人。」他說,停頓躊躇了一下,確定話筒那端沒有其它指示傳來,只有一陣鼾聲。
然後正午先生掛上電話,小心地關上小櫃子的門,門一關上,這個電話櫃立刻就消失了。
正午先生展開那捲著的東西然後讀著,此時,一抹真正的微笑浮在他的瞼上,眼中閃爍著紅色的光芒。
「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最好快點出來。」正午先生像平常談話般隨意地說:「我現在已經能帶廢魂人進來了,他們很快就會逮到並鏟除你的,亞特。」
亞瑟沒出聲。正午先生站在那兒,用那卷紙軸輕輕敲打他的大腿,在他身後,班博太太站起身靠著桌子,撿起電話聽筒。亞瑟望著這一切,十分驚恐,不知道他該怎麼辦!應該出去幫助班博太太嗎?就這樣投降嗎?如果他把鑰匙交給正午大人,他會放他走嗎?
班博太大的手抖得很嚴重,差點抓不住話筒,她開始撥號,鍵盤嗶嗶叫著,正午先生轉過身,背後的翅膀唰地展開,那巨大的翅膀,原來應該是充滿光澤的白色,但現在沾著黑色恐怖的斑點,可能是以前乾掉的血。
翅膀的恐怖陰影投射在班博太大的臉上,正午先生伸出手,然後手指一握拳,一把燃著烈焰的劍出現在他手上,他用劍砍向電話,灼熱的劍身立即將電話熔化,桌上的紙張也都爆化在火燄中,班博太太搖晃蹣跚地想要離開,卻倒在前門,同時一陣煙霧衝向天花板。
「我受夠了!」正午先生說,他走向前門,翅膀仍然展開著,然後將門打開。
「廢魂人,進來!進來找出那個男孩。進來把亞特找出來!」
第六章
黑色的煙霧衝向天花板,屋外的火災警報器響了起來,伴隨著疏散警報器的鳴聲,廢魂人衝進圖書館,闖來闖去,因為獲准能進門而興奮地吠叫著。
正午先生指著書架,廢魂人向前奔去,大多數都彎著身子在地板上嗅著,他們的舌頭垂在外面,扁平的鼻子抽動著,用力嗅著想找出犧牲品——亞瑟。
但是亞瑟可沒坐以待斃,他早已經跑到後門。後門被鎖住了,一個玻璃盒內設有解除按鈕,上頭貼著警告標誌及警鈴——只限火災時使用。
現在就有火災啊!亞瑟揮動背包敲破玻璃盒子,玻璃裂成細小的碎片而不是砰一聲裂開,他將左手伸進去用力擊下按鈕,右手仍然緊握著鑰匙;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握著鑰匙後他的呼吸變得順暢多了,他現在真的需要好好呼吸,他能從後門這裡聽見廢魂人在他身後咆哮、喊叫的聲音,他們在書架間的通道奔跑著,依照杜威十進位分類法排列的書架讓他們非常困惑,因此不時在書架的交叉口前停步猶豫並嗅聞著,好找出下一個該尋找的書架方向。
亞瑟雖然按下按鈕,但門沒有動靜,他用顫抖的手又再按了一次,按鈕很容易便能按下,可是門還是鎖著;亞瑟踢著門,但一點用都沒有,他再踢一次,此時一道紅色火光閃過後門,和正午先生那把火劍同樣深沉的紅色。
「後門,廢魂人,亞特想從後門逃走。L
正午大人的聲音伴隨火災及疏散警鈴聲傳過來,廢魂人咆哮著,亞瑟立刻瞭解正午先生必定使用他獲得的權力封印了後門,但亞瑟也有自己的魔法,或者說,他也有一些力量,雖然他並不知道那是何種魔力或該如何使用。
那把鑰匙。
亞瑟用分針的尖端碰觸著門,然後大喊:「開門!」一道白光閃過,熱氣襲上他的臉,然後兩片門扇突然打開,又一個新的警報鈴聲加入原本不和諧的呼嘯噪音中。亞瑟趕忙衝下逃生梯,才剛踏下兩步,卻又停住轉身往上爬,他要把那扇門關上,否則廢魂人可以從那邊出來抓住他,但他得浪費寶貴的幾秒時間——
能來得及嗎?
他跳向門,猛力將門關上,兩個廢魂人正打算從門縫中衝出來,亞瑟被撞倒後,門也被推開,廢魂人號叫咆哮著想抓住他,手指撕裂了他的襯衫,鈕扣也被扯飛了,但亞瑟用鑰匙擊退他們,廢魂人高聲尖叫著。
亞瑟再度將門甩上,用鑰匙狂亂地在門上亂劃一通,大聲亂喊:「關上!鎖住!闔上!」
可能是他的手勢,或他說的話使得門緊閉著,不過亞瑟仍可以聽見廢魂人重重撞擊門的聲音。他得快點逃走,亞瑟知道沒有任何一扇門能擋得住正午大人。
亞瑟才剛走到圖書館跟學校餐廳間狹窄的長廊,頭頂上便傳來一陣猛烈的爆炸聲,他縮起身子向後望,火舌從四面八方噴出,許多扇門從他的頭上飛過,四分之一哩遠的科學大樓也響起警笛聲。正午先生緩步從起火的樓梯口走了出來,黑色的煙霧在他頭頂盤旋,廢魂人在他身邊蹲伏著,他們現在看來又不像人,像半人半狗,黑色大衣破破爛爛的,圆頂高帽也不見了,可能掉在失火的圖書館內吧。
亞瑟轉過身繼續跑,才走了幾碼,就聽到咻咻聲,一對大翅擋在他前面,一個冷酷的陰影罩在他頭頂,高大的正午先生就站在他面前,他的翅膀好寬好大,手上握著那把起火的劍,指向亞瑟的喉嚨。
「把鑰匙交出來。」正午先生冷靜地指示。
「不!」亞瑟小聲說:「这是給我的。」
「那是個錯誤,你這個白痴。」正午先生說。他從小廳頂窗戶望向天空中的太陽,不耐地皺了皺眉:「交出來,圆洞那一面朝前,我沒那麼多時間。」
正午大人皺眉和說出的最後幾個字引發亞瑟靈機一動,他向下望,假裝他正打算把鑰匙交出來,但他其實是看著自己的手錶,再過一分鐘就下午一點了。
「我不知道。」亞瑟囁嚅著,絕望地向四周張望,他能聽見廢魂人從後方趕上來的聲音,燃火的劍靠他很近,他畏縮著想閃躲熱氣,汗不斷從額頭滴落在他的眼睛上,但至少他還能呼吸;不過亞瑟知道,一旦把鑰匙交出去,他的呼吸應該就會立刻停止。
「把鑰匙交出來。」
「有本事過來拿啊!」亞瑟喊著,他像鐵餅選手一樣旋轉著將鑰匙猛力投向離長廊最近的一扇門,自己也跟著撲向門。
在他跑向門的同時,燃火的劍劃過他的左臂,在他的左肩到手肘處灼燒出一道傷痕,痛得讓他難以忍受,正午先生喊叫著,但亞瑟聽不見,因為當他把鑰匙丟出去後,他的肺立即變得緊迫,變得完全無法呼吸,他擔心自己可能無法跨出那最後幾步。
他希望鑰匙能撞到門彈回來,好讓他能撿起來,但當他擲出後,那支分針卻自動飛起來,像匕首般地在門和牆間劃出一道細縫,所以當亞瑟撞向門板時,他期望鑰匙能彈回來的希望落空了。但原本該被鎖上的門,卻被他輕易撞開。亞瑟顧不得去想門後是什麼,他可不想再回到正午先生火劍的威脅下,於是他砰地一聲跌了進去,滾到地板上,鑰匙自動落到他敞開的手中,他緊緊抓住,呼吸立刻就恢復順暢,手臂的疼痛也減輕了。
「你這種可笑的伎倆是沒用的。」正午先生邊說邊走進來。「把鑰匙交出來,我就饒你一條小命,讓你爬著出去,不然我就把你的手砍斷再將它拿過來。」
亞瑟看看手錶,秒針緩緩地向十二點移動,就快一點了,他確定他的手錶很準時,他幾乎每週都會校正對時,不久前才剛對時過。
慢慢地,他鬆開抓緊鑰匙的手,好像願意聽從正午先生的指示,隨著他把手鬆開,他的肺又再度緊繃,手臂的灼痛感又回來了。
「快一點!」正午先生大喊,他舉起燃火的劍,鮮紅的火燄嗶啵跳躍,灼熱猛烈的像有生命般燃燒。
秒針走到十一的位置了,亞瑟緊張地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他正單憑一個直覺在賭他這條小命,他猜正午先生只能在亞瑟的世界待一小時——從十二點到一點。
「不!」亞瑟大叫,他抓回鑰匙,向後退一步,閉上眼,最後看到的是正午先生眼中閃過的紅色光芒,及舉起燃燒的劍向他的手砍過來的景象。
但一點都不痛,亞瑟張開眼,他手上的手錶指針已經跨過十二,時針與分針都顯示已經一點了。星期一大人的秘書正午先生不見了。廢魂人站在門外,雖然像狗一樣滴垂著口水,但一片寂靜沒發出任何聲音,地板上還留有一道長長的灰燼悶燒著,離亞瑟的手指只有一吋遠,他瞪著看,疑惑地想著正午先生是如何消失。
火災警鈴跟疏散警鈴都還在鳴響,遠遠地,亞瑟還聽見其它地方響起的警鈴聲,好像全校都失火般。
亞瑟緩緩站起,向四周張望,這是餐廳的後面,應該說是員工進出廚房送菜的出入口。
四周一個人都沒有,除了肉、切好的青菜、準備好的調味料、還在蒸的鍋子、旋轉的微波盤;廚房員工可能剛剛才因為警鈴而撤離。
他轉身從打開的門望向廢魂人,他們還是很安靜,站成一排,他們的高帽不知是何時出現的,又戴在頭上了,衣服也變整齊了。他們現在看起來比較像人類——很醜的人——而比較不像狗了。
其中一位向前走,張開口,露出像犬齒般的長牙,然後發出好奇咕噥的聲音,亞瑟一開始以為他們在笑,但為什麼廢魂人要笑呢?
然後他看到那個廢魂人用留著長指甲又短肥的手指,緊握著一樣東西——那本地圖集,亞瑟下意識地用手摸向襯衫口袋,只拉出幾片碎布。口袋破了,可能是在圖書館被他們抓住的時候扯破的。胸口在那時候被劃傷,可是當時他根本沒注意,現在才發現受傷了,但這都比不上失去地圖集的損失來的大。
廢魂人全都開始大笑,如果那種咕噥聲也算笑的話。亞瑟因為他們大笑時散發出的腐臭、恶心的呼吸味道而倒退一步,顯然廢魂人知道他們得到一個很重要的東西,覺得他們贏得勝利了。
亞瑟因為了解到這個事實而感到鬱悶不已。他需要這本地圖集才能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所以他得把地圖集搶回來。地圖集說過關於廢魂人哪些事?他們不能跨過門檻跟——鹽!亞瑟轉向餐廳的廚房貨架上找著,應該會有鹽的,而且應該有很多。這是一間專業廚房,他沿著貨架層板找著,一手緊緊地握著鑰匙,一手將背包轉到身前,邊將廚架上的罐子一個個移動看著:糖、四味香料、各種辣椒、各種穀粒、水果乾……鹽!找到了,有一大桶普通的鹽,還有一小袋岩鹽。
亞瑟有點猶豫,然後將鑰匙像匕首般掛在腰間的皮帶上,他剛把鑰匙插好,氣喘就又回來了,但還是能感受到鑰匙傳來一股舒緩的力量。雖然離得有點遠,但至少比沒有好。
他抓了一把岩鹽放進背包,接著捧起那一大罐鹽,打開蓋子,大約還有三分之二滿的雪白細鹽,亞瑟用左手握著罐子,用右手抓了一大把。
然後他走回到門邊,雖有點氣喘心悸,但已準備好要跟廢魂人戰鬥。他想,如果鹽能嚇住他們,把鹽丟向前面那一列廢魂人時,他們可能會……然後他就能衝過去搶回地圖集,不管鹽會讓他們發生什麼事。
另一方面他的腦海中也浮出其它幾個問題——萬一鹽對他們無效呢?如果他一跳出去就被他們抓住呢?他會不會被他們撕成碎片?
亞瑟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他強迫自己專心在一件事上——把地圖集拿回來。只要拿得回來,就能回答所有問題。
他走向層板盡頭,腦海中充塞著這些胡思亂想。亞瑟大吸一口氣,盡可能深呼吸,然後跳向門前,大聲尖叫將鹽灑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第七章
鹽從亞瑟手中灑了出去,落在第一排廢魂人身上,他們的笑容立刻變成驚恐的嘶喊及哀號,被鹽灑到的廢魂人大聲驚叫並慌亂地試圖逃跑,摔跌在對方身上,隊伍大亂,交纏的手腳及醜陋的臉,讓亞瑟更容易將鹽一把把地灑向他們。
鹽灑在廢魂人身上發出熾熾嘶聲,鹽對他們就像鹽酸一樣,他們的肌膚及黑色衣服都開始融化,不一會兒,那些廢魂人就變成令人作嘔的泡沫渣渣。
就在亞瑟灑出第九把或第十把鹽後,所有的廢魂人都蒸發了,只剩下大約十四個輪胎蓋般大小的黏糊堆,味道十分難聞,挺像大象走過落下的糞便,或是熱柏油。
亞瑟看著那堆東西,鹽從他手中不斷散落,他覺得肺部變得更緊了,所以把鑰匙從皮帶上拿下來,頓時胸腔一鬆,那種自由沒有束縛的感覺,代表他的呼吸又回來了。他還在喘著氣,但鑰匙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能幫助他。
他知道這時候的氣喘應該只是對剛剛這一切事情的反應,他對鹽在廢魂人身上造成的效果感到無比驚訝。這讓他回想起去年夏天登山建行時,水蛭黏在他的腿上,別人用鹽讓水蛭掉下來的經驗。那是段不怎麼愉快的回憶。
若是以前,接下來要做的事會讓他退避三舍思心不已,但他現在只想找回地圖集。
亞瑟不敢用手接觸那團黏糊狀的東西,他大口吸氣,用腳碰了碰離他最近的黏糊堆,那堆東西立刻顫抖一下變成一股黑色閃亮的煙霧,就像他在學校穿的黑皮鞋一樣黑亮,亞瑟嚇得向後退,然後黑霧變成一個小小霧狀的廢魂人複製品,這堆小小的東西轉啊轉了幾圈,最後就消失了。
然後,每一堆都發生同樣的事,就在亞瑟絕望地抖著鞋角的殘餘黏液時,最後一堆黏糊也旋轉著變成一股煙霧然後消失。
地板上空無一物,一點廢魂人的影子都沒有,也沒有鹽的痕跡,更沒有地圖集。
火災及疏散警鈴還在大聲嗚叫,讓亞瑟無法好好思考。除了周遭響起的其它警鈴,亞瑟還聽到直升機的聲音,這場火一定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
亞瑟突然想起班博太太,她還昏倒在圖書館的地板上。他當時因為嚇得只想趕快逃離正午先生跟廢魂人,所以完全忘了她,他得趕快告訴消防隊員這件事。
他衝出廚房門,跑向長廊,然後四處張望,他猜得沒錯,巨大的煙霧像烏雲般從打破的門窗及圖書館的屋頂噴出,這場火燃燒擴散的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亞瑟往圖書館的樓梯方向跑去,雖然還在喘氣,但他覺得鑰匙正幫助他在煙霧中維持呼吸,也許鑰匙可以在火燄中保護他,因為鑰匙剛才已治好他被正午先生火劍劃傷的傷口。
他希望鑰匙能保護他。
當他跑上樓梯時,亞瑟能聽到火燃燒的轟鳴聲,一種令人害怕的恐怖聲響,從門中閃竄出的紅色火燄看來更嚇人,照亮了黑色煙霧。
亞瑟快要跑到樓梯頂時卻被人抓住腳踝,他頓時向前撲倒,握著鑰匙的手一鬆,立刻感受到可怕的熱氣跟肺部缺氧的痛楚,他趕忙抓緊鑰匙,平靜舒緩的感覺才又回來。他緊緊抓著鑰匙,然後蠕動著想擺脫抓住他的力量,並且準備揮動鑰匙砍向對方,他怕又是廢魂人回来抓住他的脚。
那並不是廢魂人。亞瑟看到一件明亮的黃色衣服,紅色的安全帽,隔著呼吸器面罩下的 人臉看來不甚清晰,是消防隊員。
「好了,我抓住你了!」消防隊員大聲叫,聲音聽來低沉而遙遠,他將亞瑟扛在肩上,另一位消防隊員同時側身經過。所有的消防隊員都全副武裝,戴著呼吸器,分別背著氧氣、滅火器或拉著消防水管。
「班博太太!」亞瑟邊咳邊說,用力拉住從他身邊經過的那位消防隊員的手肘,他甚至看不清剛才扛起他的那位消防員的臉,剛才他鬆開鑰匙那短短的時間,煙霧就飛進他的肺,但現在都沒事了,顯然鑰匙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發揮極大的效力。「她還在櫃臺前。」
第二位消防隊員停住。
「你說什麼?」他吼著,面罩下的聲音不太清楚。
「圖書館員!」亞瑟喊著:「在櫃臺前!」
「我們已經把她救出來了!」消防隊員說:「還有誰在裡面嗎?」
「沒有了。」亞瑟說,他很確定應該沒人在裡面,除非也有人躲在書架間,像他躲避正午先生一樣。「我想應該沒有了。」
「你沒事了。」消防員喊,然後他們就走了,走進煙霧和熱氣中。
扛著亞瑟的消防隊員把他背下樓,沿著小徑走去,圖書館四周到學校大門口通通都是消防隊員、消防水管及其它的設備。街上還有更多的消防隊員,那邊有四輛消防車、三輛救護車、六輛警車;在那些車子後面,是一列怪異的公車,亞瑟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那些公車沒有窗戶也沒有標誌。
消防隊員扛著亞瑟走到停車場角落,將他放在準備好的擔架上,拍拍他的肩膀對亞瑟微笑,亞瑟也笑著回應,這才發現她是位女消防員,接著她便轉身回去火場。
其它的擔架都是空的,亞瑟猜他們可能已經將班博太太載到醫院去了。
亞瑟躺在擔架上,人昏昏沉沉的,突然覺得疲憊;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他緊緊抓住鑰匙,藏在腿邊以免被別人看見。
天空中有三架直升機盤旋著,幾乎就在他頭頂上方,他以為是電視新聞的轉播,但其實不是……
亞瑟坐了起來,其中一架直昇機是暗綠色的,機腹寫著『軍隊』兩個字,其它兩架是亮橙色的,兩個側翼与機腹都有大大的Q字。
Q代表隔離。
亞瑟四處張望,一些醫護人員向他走來,手上拎著急救設備,上頭印著紅色的十字標誌,這很正常。但他們全都穿著隔離防護衣,帶著跟消防隊員很像的呼吸設備,這就十分不尋常了。
原本潛藏在亞瑟心中那股隱隱的恐懼擴散開來。這是真實世界發生的事,不是那種把眼睛閉上就會消失的痛楚或幻境。
他看到警察跟軍人也都穿著隔離防護衣,不過士兵穿的是偽裝型,還帶著某種設備,包含攜帶式的消除放射性物質的噴灑器;警察在學校四周圍起隔離膠帶,並帶領最後一批從學校出來的孩童們登上無窗巴士。所有的學童都很安靜且無精打采的,不像平常下課時那樣聒噪。
亞瑟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他當時太小沒能看到真實生活中這樣的場景,但他讀過很多文件資料,還有書本跟圖片。艾蜜莉也說過許多他小時候發生的事,讓他瞭解他的父母和當時世界所發生的一切。
這是生物圍堵跟隔離。學校即將被封鎖,所有人都將被帶往安全的醫院,這表示聯邦生物控管部門已經宣佈疫情爆發,正式接管控制所有狀況。他們一定認為病毒來自學校,或者說學校是主要的病毒來源。
這也表示,可能已經有人自這場不知名的病害中死亡,亞瑟想到葉子的電子郵件,還有艾德。如果葉子對狗臉男人的看法沒錯……廢魂人就是病毒的元凶……
亞瑟閉上眼睛,回想著他在地圖集上讀過關於廢魂人的內容。
對人類較不具敵意。反之對虛空創造的其它生物……
敵意表示會帶來傷害,較不具敵意也只是表示他們跟其它危險一樣險惡,像小型地震就比大地震好些,只要你當時不在震央,但仍然有可能造成傷害。廢魂人可能帶來一些可怕的疾病,他母親現在一定正在想辦法找出疫苗或是治療的方法。但如果這種病毒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她可是一點希望也沒有。
而且這個病毒,很可能會衝破艾蜜莉實驗室所想出的種種保護措施跟遏阻方法,亞瑟可能會失去艾蜜莉,會失去他唯一認識還活著的母親,然後是鮑伯、他的兄弟姐妹……
「你還好嗎?吸一口氣給我看看。」
亞瑟睜開眼睛,另一位戴著面罩的人靠過來,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音。
「是的,我還好。」亞瑟虛弱顫抖地回答。至少身體上還好,他想著,試圖抗拒那股快要淹沒他的恐慌;他做了個深呼吸,再度因為握著鑰匙可以呼吸得如此順暢而感到驚訝。
「你有沒有吸進任何煙霧?」
亞瑟搖了搖頭。
「有沒有灼傷燒傷?任何地方疼痛?」
「沒有,我很好。」亞瑟說:「真的,起火前我就已經在外面了。」
醫護人員很快地檢查亞瑟的眼睛,用一種小型的電子診斷裝置測量他的頸部及胸膛還有破掉的襯衫下露出的皮膚。
「把手舉起來,這是什麼?」
「我的金屬工藝課勞作,如果掉了,我會被當的。」
「好吧。」醫務人員說:「舉起另一隻手,動動手指,好,抬起腳。」
亞瑟乖乖地照做,覺得自己像個木偶。
「你比剛來時好多了。L醫護人員一邊看著機器上的資料一邊說,他倆同時回頭望了望還在燃燒的圖書館,煙霧有幾百呎那麼高,而且還不斷地往上冒。「我想,有些人就是比較好運吧!」
「可能沒那麼好運。」一位警官費力地走過來,手上拿著一卷膠帶正在圍起路障,膠帶上有著螢光的三葉紋隔離圖案。「很抱歉通知你,依隔離法規定,因為潛在生物危害威脅,你的學校現在被列為——」
「熱點。」亞瑟插嘴,好像說出來能幫助驅散一部分恐懼,將恐懼變成一個真正的問題,這樣他就能進行分析並加以反應,而不只是被無形的恐懼困擾不休。「我們都要被帶往隔離區嗎?」
「是的,沒錯。」醫護人員說:「等一下,我要先向你宣讀隔離公民的權利。」
他拿出一張塑膠卡片,瞇著眼看,然後拿近臉部。
「好,我說囉!『根據隔離法規定,你現在已被拘留。你有權在隔離室使用電子溝通設備。你有權對被隔離進行上訴。你被隔離的時間不能超過此病的潛伏期,即便聯邦法庭正式宣佈延期,最多亦不得被隔離超過三百六十五天。隔離時,你所做的任何行動,若有可能違反隔離法或危害其它人的健康,即屬觸犯聯邦法,將遭受處罰,嚴重時可處以死刑。』瞭解了嗎?。」
「是的。」亞瑟緩慢地回答。從他口中吐出的話像是懸在半空中,重重地浮在他倆之間。亞瑟知道,這是他說過最重要的一句話。
他在學校研究過隔離法,這是上一次奪去他父母生命的流感病症爆發之後,所訂定的法律。之後由於未曾再爆發新的擴散,有好幾次這個法律差點被撤銷,因為這個法律給予政府極大的權力隔離市民,特別是最後一段關於死刑的部分不斷受到爭論,那讓人民聯想到,萬一從隔離室逃出來,也許有可能被槍殺。
像我,如果現在想逃走的話,就可能會被殺死。但如果能進去那棟大房子,搞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也許能找到治療廢魂人病毒的方法。
「我們會被隔離在哪裡?」亞瑟從擔架上坐起來問道。
「我們還不知道。」醫護人員回答,他沒看著亞瑟,面罩下的聲音聽來模模糊糊:
「開始像是大感冒,持續好幾天,然後病人就都睡著了。」
「聽起來還好啊。」
「可是完全沒辦法叫醒他們。」醫護人員嚴肅地說:「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睡覺不是一件好事嗎……」亞瑟說,帶著試圖說服自己的心情,但不怎麼有力地說著。
「那些人不吃不喝,也沒辦法透過靜脈注射吸收任何營養。」醫護人員繼續說:「沒人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亞瑟望著醫護人員,就算隔著面罩,他都能感受到對方語音中傳來的怯意。
「而這一切都跟這個學校有關……我不該告訴你這些的。」醫護人員說:「別擔心,隔離應該有效,我們會找出治療方法的。」
亞瑟心想: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覺得我們都會死掉。
醫護人員將診斷儀從亞瑟的頸胸栘開,再次讀著上頭的資料,然後丟在一個容器內,容器外有著三葉紋的危險生物廢棄物標誌,他的手顫抖著指向巴士。
「到巴士那邊去,向胡警官報到。」
「遵命,先生。」
亞瑟慢慢走向那位警官,他和三、四個孩童站在最後一部巴士那邊。亞瑟努力地想著,得做些什麼,他是唯一能對這場爆發的流感做些事的人,但應該做些什麼?
他回頭看了悶燒的圖書館一眼,希望能盡快想出一個計畫。煙霧還是很濃烈,但突然捲起一小縷濃煙,好像有人想拉出一股棉花糖一樣,然後那縷煙霧突然轉了起來,或伸直或彎曲,和正常的煙霧都不一樣。
亞瑟發現那縷煙霧慢慢形成文字,完整的字母。他連忙望向四周,發現完全沒有人注意到。可能就像廢魂人一樣,只有他才能看見。
字母開始組合,一個疊著一個,所以亞瑟一開始有點看不清到底寫了些什麼,然後字母自動變得清晰。
亞瑟,想辦法到聖院附近,接下來我會幫你的,聖囑。
「說得倒簡單。」亞瑟咕噥著,然後字母散開,又變回正常的煙霧了。
說可比做來得簡單。首先,亞瑟得從隔離狀態下逃出去而不會昏倒或被槍殺,一旦他上了巴士,幾乎不可能有機會逃走。
他的腦海中閃過各種可能性,但多半都結束在他從巴士逃跑後,所有的警察及士兵追捕槍殺他的畫面,最後,其中一位終於拿出槍,扣下扳機,槍聲齊發……
一定有別的辦法。亞瑟愈走愈慢,好讓自己有多一點時間可以思考。他已經走到一半了,只剩不到一分鐘的自由,一定有辦法的,他能利用鑰匙嗎?
他向下望,鑰匙還在,然後發現另一個問題,警察們還在四下尋找校內可能還沒上車的學童,而且他們還配戴著警用刀、特殊毒性氣體偵測器,腳上還有其它東西,雖然這群警察身上帶的東西沒有亞瑟以前學校校警帶的多,也沒配槍,但誰知道他們身上有沒有其它可以致命的武器。
以警官的標準看來,這把鑰匙看來不太像可以被留下的工藝課作品,而是像一隻細長怪異的小刀,一定會被沒收的……
亞瑟又覺得氣喘發作了,他拿出吸入器,但在他又跑、又抵抗、又吸人煙霧後,他覺得吸入器對他的作用似乎不大。
他突然發現,鑰匙是他還能維繫生命的唯一原因。
「快一點,小伙子。」警察喊著。
第八章
這位戴面罩的警官喊出的聲音帶有脅迫感,低沉的嗓音迴盪著,不太像能通融的聲音。
最後一位學生已經登上巴士,所以胡警官的全副注意力都在亞瑟身上。
那一聲大喊打斷亞瑟的思緒,但同時,有個念頭跳了出來。沒時間多想了,亞瑟立即付諸行動。
「我有……」亞瑟說:「我有……」
他把鑰匙放進口袋最深處,尖端朝下,讓金屬片能稍稍碰到他的肌膚,然後放手。
氣喘立刻猝發,雖然還能稍稍碰到鑰匙,但呼吸立刻變得急促,好像有人緊勒著他,他的肺功能至少降低了百分之十五。
「氣喘。」亞瑟呻吟著,倒在離警官十步遠的地方,儘管有著隔離衣的保護和亞瑟的說明,警官第一個反應還是向後跳開,好像看到新病毒的反射動作。
亞瑟用手在另一個口袋內胡亂摸索,找出吸入器然後送進口中,他曲身臥在地上,好讓鑰匙能接觸到他的腿。雖然鑰匙在口袋內,但金屬貼著肌膚的冰冷感,仍能讓他的肺好過些。他希望待會兒一旦站起來的時候,鑰匙頂端的圆圈能讓他不至於昏厥。
「醫生!」警官喊著,他邊喊,邊從槍套內拔出手槍指著亞瑟:「醫生!」
「我有氣喘。」亞瑟再度低聲呻吟,他噴了幾下,並舉起吸入器好讓警官能看見,亞瑟很擔心警官會因為太緊張而槍殺他。
剛才幫亞瑟檢查的那位醫護人員已經走開了,另一位跑了過來,幾個警察和士兵也圍過來,亞瑟突然倒下這件事,似乎在邀請他們進行某項行動,某項他們等待許久的行動。這些士兵都裝備高科技的衝鋒槍,亞瑟希望士兵不會像警官那麼神經質。
這位醫護人員是第一次接觸亞瑟,他舉起吸入器,幫忙多噴了幾下,同時打開亞瑟的背包檢查有沒有其它的東西,雖然隔著面罩看不到醫護人員的臉,但亞瑟很清楚對方在生氣。
「你怎麼沒說你是個氣喘病人?」他問:「沒事了,警官,只是氣喘。不是嗜睡症。槍殺病人只會加速病毒散播的速度,我不贊成。」
「對……對……對不起。」亞瑟喘著氣說。
「沒事了,放輕鬆。」醫護人員說,他轉向夥伴:「我們得照顧他,幫我把繃帶拿來,好嗎?」
不一會兒,兩位醫護人員就幫亞瑟打完針,注射某種幫助他容易呼吸的藥劑,但同時也讓他昏昏欲睡,害他得跟睡魔對抗。然後他們把他綁在擔架上,扛起擔架跑過街,將他推進救護車裡。
三分鐘內車子就開走了,趕上之前駛離的那些巴士,向指定的隔離醫院駛去。亞瑟希望是東區醫院,因為那兒離學校最近,也離聖院不遠,如果他的猜測正確的話,他們途中會經過那棟奇怪的房子,不過另一條平常回家的路上也有好幾間醫院。
亞瑟也想著剛才出現在空中說要幫助他的『聖囑』,他覺得這應該就是星期一大人和史尼惹提到的聖囑,也是給他地圖集的人。如果能靠近聖院,應該會有人幫助他進到裡面去。
不幸的是,躺在救護車內的他看不到外面,他被鬆散地綁在擔架上,所以他可以坐起來,但救護車沒有窗戶,只在車尾有扇小窗。
「我們要去哪裡?」亞瑟問。
「東區醫院。」醫護人員回答,他就坐在亞瑟旁邊:「別說話,省點力氣。」
亞瑟笑了,至少這部分跟他的計畫一樣。現在只要等大約五分鐘,等他們駛進公園大道,經過聖院時,一定會有事發生的,他確信。
救護車開著,但並沒有打開警笛,時間一分一秒地經過,或者說,似乎已經過了好幾分鐘。亞瑟開始焦慮不安,如果他錯了怎麼辦?他們應該已經開過公園道,應該快要接近醫院了。對於聖囑要如何幫助他這件事,難道他的猜想錯了嗎?還是,早已試過但失敗了!星期一大人的屬下可能會試著用別的方法來奪取鑰匙……
突然一陣噪音從救護車頂傳來,聲音逐漸變大。
「搞什麼呀!」駕駛員大叫,聲音從他的面罩下透出來。「这是怎麼回事?」
另一位醫護人員越過亞瑟,從前面的擋風玻璃向外看,亞瑟利用這個機會從口袋中拿出鑰匙,他一抓住鑰匙,氣喘就停了。
救護車完全停了下來,大雨的落擊聲在車頂響起,好像他們正停在海邊,海浪離他們很近的感覺。
「局部性豪雨。」照顧亞瑟的醫護人員對駕駛說,身體還是靠著前面,只有腰跟腿還在後面:「我們就等一下吧,那男孩已經沒事了。」
亞瑟做了個深呼吸,用鑰匙碰了碰綁著他的皮帶。
「解開、鬆開、拉開!」他低語,希望這些話有用。
皮帶鬆開的喀哒聲被雨聲蓋過,亞瑟再度低語,碰觸其它的皮帶,然後坐起來,以同樣的方法唸誦著,解開腿上的皮帶。
亞瑟挪向車尾,壓住車門把手將門推開,準備跳出去,半個身子露在他從未經歷過的滂沱大雨中。像拳頭般大的雨滴打下來,讓人痛得受不了,當雨打在他臉上時,他以為自己快要淹死了。
雨太大了,所以亞瑟看不清任何東西,近乎盲目地,他從救護車後方艱難地涉水而過,朝他覺得應該是正確的方向走去,道路上積水及膝,傾盆大雨淹沒了一切。
亞瑟抓著鑰匙,努力走著,他低下頭將下巴縮進胸口,好讓雨不會打進他的眼睛、鼻子和口中。狂奔的水流衝過他身邊,傳來隆隆的轟鳴聲,他糢糊地聽見救護車內傳來叫喊他的聲立日。
突然間,雨停了。亞瑟抬起頭向四周張望,其實雨還在下,但他已經走出雨區。在他身後幾步不遠處,依舊下著大雨:雨是從救護車頂的空中,一塊比救護車大不了多少的烏雲裡流洩下來的。
從沒看過這麼奇怪的景象,不可思議的局部豪雨。亞瑟看到救護車尾一個糢糊的人影,醫護人員試著想過來找他回去。
亞瑟緊張地準備逃跑,因為醫護人員離他並不遠。此時雨下得更大了,不只是拳頭般大的雨滴,而是像整片海浪從天空往下倒,醫護人員完全濕透了,好像就快被沖走般在水面上載浮載沉。亞瑟想著,還好,他身上穿的防護衣內充滿氧氣,應該不會沉下去。
一會兒之後,救護車滑向人行道上,伴隨著刮到人行道的吱嘎聲,醫護人員在車後慢慢地漂浮著。亞瑟望著救護車和醫護人員被這場奇怪的洪水沖走——真是前所未見。水並沒有將他們沖得很遠,但遠得能讓亞瑟走開。然後雨慢慢變小,烏雲也逐漸散去。
亞瑟轉向路的另一邊,心中帶著期盼與希望,他看見冰冷的大理石牆面,和牆後隱約可見的怪異聖院建築。
雖然亞瑟遺失了地圖集,但他還記得之前顯示過的地圖與聖院的圖,他之前瞪著看了很久,所以很清楚地記得如何能找到圖上顯示過的入口,也就是星期一大人的專用大門。在地圖上畫出的那一堆稀奇古怪的建築群中間,有一棟標示著二刚門乙。他只需要從前門走進去,然後……
然後怎麼樣呢?亞瑟毫無頭緒,但他知道沒有退路,他一定要找出被醫護人員稱為嗜睡症的這種疾病的治療方法,或至少找出造成的原因。而且他也想搞清楚,他們為什麼要把鑰匙跟地圖集交給他。
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在那所聖院內,所以他一定要進去。亞瑟走到圍牆前,摸著冰冷的石頭表面,然後,一隻手磨娑著石頭,一面沿著牆往南方,也就是他認定是星期一大人專用大門的地方走去。
亞瑟花了大約十分鐘才走到聖院的西南角,他發現當他摸著牆面時,聽不見公園大道上傳來的任何交通噪音,也看不見街上或附近的任何行人,好像整條街跟房子都是舞臺上繪畫的背景,等待演員出來表演。
一旦他離遠了些,手指沒碰到牆面,他就能看見車輛和路人從其它的房子前經過,也能聽見狗叫、孩童的哭鬧聲、還有遠處傳來的警笛和直昇機不斷盤旋的聲音。顯然,學校已經完全被隔離了。
亞瑟多數時候都摸著牆,因為他覺得如果他看不見,也聽不見別人,別人應該也看不見聽不見他。
星期一大人的大門應該在牆的南邊,從西邊的角落再走幾碼應該就會到。就在他認為快走到的時候,亞瑟離開牆邊,望著應該出現門或通道或某種入口的地方,但什麼都沒有,牆面仍是光滑明亮冰冷的大理石。
亞瑟皺著眉走近一些,還是看不出牆面有任何東西,於是他舉起鑰匙碰觸牆面。
效果立刻顯現。被鑰匙碰到的大理石立刻散發出光芒,黑色的石頭花紋有節奏地震動著,像某種液體導管般有生命似的移動。在距離約十或十二步遠的地方,出現一個寬闊黑色形狀的東西:一扇陰暗的大門。
亞瑟不怎麼喜歡他看到的這副景象,但他還是走得更近些,邊讓鑰匙繼續碰觸牆面。他一離開,大理石就靜止不動,但他一靠近大理石,則又活絡起來。
大門入口非常陰暗,亞瑟看不出來是關著還是開著,那扇門好像會將光線吸入,所以看起來像是一個深沉的陰影,像牆上的一面影像,一個又深又暗的黑色大門。
亞瑟覺得自己愈走近大門顫抖得愈厲害,這種抽搐式的顫抖他完全無法制止。但他一定得從這扇大門走進聖院,接著走到前門才行。
先看一下門是開著還是關著。
亞瑟遲疑地用鑰匙碰了碰大門,沒有碰到阻礙,銀色及金色圆圈的指針伸進黑暗中時仍然散發著亮光,但亮度不足以照亮整個門口。
有某種微弱的電子感應器掃過他的手和手腕,但並沒有傷害他。亞瑟傾身向前,伸出手臂,手肘以下在黑暗的入口內根本完全看不見。雖然他看不見任何東西,不過不會受到傷害就好。既然前方沒有阻礙,也沒有堅硬的物體,應該不須用到鑰匙來防備攻擊。
亞瑟把手收回,檢查一下,鑰匙和他的手看來和他伸進黑暗大門之前沒有兩樣,皮膚沒有變化、沒有受傷,他沒有看見任何傷口。
但亞瑟還是很遲疑,不知道門後可能遇見什麼東西的念頭著實嚇著他,同時也因為他失去了背包跟鹽——對抗廢魂人的武器,他把背包留在救護車上了。
握著手上的鑰匙,亞瑟既興奮又恐慌。聖院、所有一切謎團和答案,都在這堵牆後面。
星期一大人專用大門是他唯一知道的入口。
他一定要進去。
亞瑟做了個深呼吸,這是他平常無法做到的。他享受著肺部擴張到極限的感覺,然後將鑰匙握在胸前,像握著劍準備進行決鬥的武士般,走進黑暗的大門。
第九章
亞瑟跨進大門後,發現自己並不是站在堅固的地面上——根本沒有地面——他因為發現自己懸在半空中而嚇得大叫。星期一大人的那扇門並不在他身後,而是在他的頭頂上方。空中有一扇閃亮的大門,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黑暗無比。亞瑟從半空中往下跌,看著這扇門慢慢地消失遠去。
接著亞瑟發現自己並沒有快速地往下掉,所以便停止尖叫。他覺得有點像沉在水中,卻沒有水弄濕衣服的感覺,呼吸也毫不困難。他試著踢一踢腿,看是否能減慢他下沉的速度,但挺難判斷的,因為一片黑暗中,只有遠方漸漸遠去的那扇發亮大門是他唯一的參考標的,不過他覺得沉下去的速度似乎慢了些。
亞瑟再踢了幾下,用空的那隻手試了好幾種游法,好像有用。他試著用游泳的方式在空中漂浮,正想著是不是該把鑰匙繫在皮帶上比較好游時,突然覺得鑰匙好像在拉扯他的手,一秒後又更用力地拉了一下,像漁夫釣魚時上鉤的感覺,接著鑰匙急速地衝了出去,幾乎要脫離亞瑟的掌握,如果他不趕快抓緊,萬一鑰匙掉下去會弄丟的。
他緊緊握住鑰匙,用另一隻手游著,他的前臂肌肉因為過度用力而緊繃,鑰匙像小火箭一樣加速往前衝!還好沒有火花排出!它拖著亞瑟穿越無邊的墨色深暗。
亞瑟看不見任何東西,身邊沒有空氣衝湧過的感覺,也沒有東西可以看,不知道這樣飛了多久,但亞瑟可以感覺到鑰匙仍持續加速,愈跑愈快,拖著他向前衝。不一會兒!亞瑟不確定是多久!鑰匙的盡頭開始發光,並噴出紅色的熱氣和火花,亞瑟嚇得轉過臉,火花以傾斜角度持續噴出,但仿彿有保護層罩著他,所以他並不會受到火花的襲擊,而且他握住的鑰匙那端仍然是冰涼的。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亞瑟想看一下手錶,但手錶滑到手腕處,亞瑟不敢放開鑰匙去移動手錶,他試著讀秒,從秒數到分,但沒一會兒就忘記數到多少。
最後他放棄了,他確定應該至少過了一小時,手指因為拳握著鑰匙而疼痛不堪,肩膀也痛得不得了,但除此之外其它都還好。他再度感覺鑰匙為他解除了僵硬疼痛之苦,同時也一直幫助他維持呼吸。
最後他甚至開始覺得有些無聊而四處張望,試圖望進黑暗的最深處想看到點什麼:任何東西都行。但除了鑰匙散發出的亮光和火花之外,沒有其它的光源。突然,在火花閃滅的瞬間,亞瑟好像看到一道影子和他平行地移動著,但當他想要看清楚點時,卻看不到任何東西。
他又開始覺得恐慌,腦中正想著他可能哪兒都去不了的時候,鑰匙突然改變了方向,亞瑟整個人被鑰匙扭拉著轉了過去,他因手臂被鑰匙拽得伸展過度而驚聲呼喊,身體也以不自然的角度曲著。
他看到前方有個東西,一個像針孔般的小光源,隨著他愈飛愈近,針尖般的光源漸漸變大成光點,然後遠遠地可以看出是個長方型的東西。愈飛愈近,愈飛愈近。亞瑟認出那是另一扇發光的門,一扇比星期一大人專用門還大上很多倍的大門,眼看就快要撞上去了!他現在的時速起碼有一百哩,他鐵定會被撞成碎片——
亞瑟閉上眼睛等待撞擊的來臨……接著就發現自己摔倒在某個東西上面,但不是高速下的劇烈摔撞,而是像平常邊走邊看書不小心被床絆倒一樣的那種感覺。
亞瑟張開雙眼,揮動他的手臂,卻砰地一聲打到地面。他躺著享受那種美好的感覺——
老實說,剛才手臂碰到的堅實地面,讓他頓時覺得輕鬆無比。他還是緊握著鑰匙,但鑰匙已經不再發光,他全身都不再疼痛,也沒有其它骨頭斷裂或任何受傷的跡象。
但這是哪裡?他一開始覺得自己可能躺在草地上,因為他看得到草也感覺得到。亞瑟慢慢站起來四處張望,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這兒的光線很奇怪,矇朧昏暗的橙粉紅色,像日落一樣低垂時的彩霞景色,但沒看到太陽。
亞瑟站在一個近乎光禿,剛除過草的小山丘上,向下望可以看見白色的海洋……不,不是海洋,是一堆雲霧堆積在地平線。霧中好像有許多建築物,但模糊的形狀讓亞瑟不太確定。
有個尖尖的東西穿透灰白色的薄霧,是座高塔,但太遠了,無法看清確切的形狀。
亞瑟接著抬頭向上望,希望能看到天空,但他看見的某樣東西,讓他立刻警覺地縮起身子。
上面並沒有天空,而是一個天花板,一個巨大無比、半圆型的天花板,上頭的銀色都像被氧化似的黯淡無光。那巨大的半圆頂向四周無盡地伸展,從亞瑟站的地方到這山丘的天花板頂應該有六百呎吧!紫色和橙色的漩渦在圆頂的銀色表層上打轉著,閃爍的亮光照耀著每一處。
「很美吧!不是嗎?」亞瑟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一個男人的聲音,深沉緩慢,但不具威脅性,像是隨意地對身邊的觀光客聊天般的談論著。
亞瑟嚇得跳了起來,因為要轉過身看是誰在說話而差點跌倒。但他只看到山丘頂上有兩個由白色石頭構成的高大門柱,門柱間是一扇巨大無比、黑得發亮的獨立門板。亞瑟完全想不出任何詞語來形容那扇巨門。那不應該說是門,至少有他家車庫門的三到四倍那麼大。
門上裝飾著精鐵雕成的藤曼圖案以及巧妙的花樣,組合成各種不同的圖樣,你從不同的角度看就會得到不同的圖案,像3D拼圖似的。最初幾秒,亞瑟認出樹,但如果他歪著頭又看起來像是海馬,馬尾也可以看成是被星星包圍著的慧星,星星連在一起又變成船……
亞瑟眨了眨眼,再看一次,發現又變成完全不同的形狀跟圖案。他又眨了眨眼,試圖移開他的試線。這道門很危險,他覺得那些花樣跟形狀會讓他陷入一看再看的陷阱裡。
那剛才說話的人……或者是什麼生物,在哪兒呢?到底是誰在跟他說話?他左顧右盼,還是只看見奇怪的門跟光禿禿的山丘。看上去無用的這扇巨大之門,就這樣荒涼孤寂地矗立在山丘上。
亞瑟四處走動著,一點也不意外地發現山丘的另一邊也有一扇巨大的門,這些門可能是一種雕刻類的裝飾品,他想,可能是藝術家想要表達某種主張吧。但仔細想想,亞瑟知道如果將門打開,從門看出去的另一邊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山丘。
「時刻都在改變。」那個聲音說:「然後你就會看到值得看的。」
「你在哪裡?」亞瑟問道。
「哪裡?」那聲音反問,聽起來有點驚訝:「嗯,很難確切地說明……等一下……向左一步……」
巨門上精鐵雕飾的圖案突然散發出光芒,圖案變成一個男人的樣子,然後他跨出巨門,鐵做的這個男人變成有血有肉的真人,就站在亞瑟面前。一個高大,看來十分沉著冷靜的男人,似乎跟亞瑟的父親鮑伯差不多歲數,留著過肩的白色長髮。和星期一大人跟史尼惹及正午先生一樣,他也穿著某種古老的服飾:有著金色鈕扣的藍色燕尾服大衣、左肩上有個金色的肩章、雪白的襯衫、棕色的馬褲、擦得發亮上端翻折下來的及膝長靴。左手握著一把未出鞘的劍,但他只是輕鬆地握著劍柄,兩條金色的流蘇垂在手腕旁,不像是個會抽出武器動手的人。
「抱歉!」那個人說:「我常會忘記自己的存在。我是前門的中尉守門員,請容我向下聖院下聖鑰的持有人致敬。」
他立正站好,舉手行禮,然後放下手。
「亞瑟?潘賀里光。」亞瑟說著,也自動舉手回禮。
中尉守門員的肌膚透著某種怪異的光滑和冰冷感,但不令人討厭,亞瑟小心地把鑰匙轉到左手緊緊抓著,一邊狐疑地想——為什麼他說這把鑰匙是下聖鑰?
「我在哪裡?」
「還用問嗎?當然是聖院的下中庭啊!」中尉說:「在止門山丘。」
「是喔!」亞瑟應著,他有好多問題想問但沒問出口,然後注意力就被另一個東西分散,那是山腳下突然射出的一道道光束,延伸到圆頂天花板的每個角落。一開始是其中一道光束向下射,但接著有無數道光束向下或向上照射著,好像打開了幾百幾千盞強大的燈上上下下照耀著。這些光束創造出一種接近白晝的亮度,但感覺完全不同。
霧慢慢地散開,現在亞瑟能完全看清四周的景物了:山丘下是一座城鎮,城鎮內的建築充滿濃濃的懷舊氣氛,好似自成一格。而且所有的建築物都是獨立分開的,座落在條條寬廣的大街旁,而不是全部混雜在一起。
「这些……這些光束是什麼?」
「電梯。輪班運作。」中尉解釋著:「夜到盡頭,光便來臨。工作結束後,電梯會載運所有的工人上上下下,讓夜間巡守員休息,並轉運需要在翌日處理的一切事物與時間。」
「什麼樣的工作?怎麼……誰……」
「我沒時間回答這些問題。」中尉說:「因為是輪班制,我已經休息一萬年了,現在要跟上尉守門員換班,我必須回到我的位置。換班時最容易發生危險,所以我要專心守衛。不過我願意給你一些建議:把鑰匙藏好,以免受到他人的窺覬。我會給你一套我的備用襯衫和值班帽,這樣你看起來就不會像個外地人了。祝你好運,亞瑟?潘賀里光。」
他再次行禮,走回那道巨門再度變回鐵飾,一秒後,連男人的形狀也消失了,再度變成令人眼花撩亂的圖案;亞瑟必須強迫自己將目光栘到其它地方,免得腦海中都是那些變幻不已的花樣,也因此沒看見鐵門丟出了一件襯衫和一頂值班帽,掉在自己的腳邊。
亞瑟將那件襯衫套在學校制服外面。襯衫是白色的亞麻材質,有著長長的燕尾,而且對他來說太大了些,還有著特別的可拆卸式的衣領,長長的袖口沒有扣子,亞瑟得將袖子翻折好幾折才行;而值班帽的帽簷環飾著一圈深藍色的毛氈。
把鑰匙藏好,以免受到他人的窺覬。亞瑟想,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建議。出於某種本能與直覺,亞瑟覺得挺喜歡這位前門的中尉守門員,也覺得他說的話挺可信的。但如果自己希望能一直正常呼吸,要如何將鑰匙藏起來呢?
還是他已經能正常呼吸了?可能情況在這兒會有所不同。無論這是哪裡,一定不是他原來的那個世界。亞瑟猶豫著,然後試著張開手,讓鑰匙留在掌心,呼吸沒有變化,可能是因為金屬片還貼著掌心的緣故。
亞瑟單腿跪下,再度躊躇遲疑著,然後緩緩地將鑰匙放在草地上,準備迎接因為沒有鑰匙使得肺部再度失去空氣的緊縮感。但完全沒事,他仍然能輕鬆自在的呼吸,胸口也沒有出現任何疼痛或緊張的感覺,一切如常。他頓時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他立即覺得精力充沛,整個人充滿前所未見的活力。
所以在這個空間內,他不需要觸碰鑰匙,就可以正常呼吸——無論這是哪兒。亞瑟把鑰匙撿起來,仔細思考一番,最後決定掛在皮帶上。因為中尉給他的這件襯衫幾乎長到他的膝蓋,所以應該不會有人看見這個藏在皮帶內的小東西。
藏好鑰匙之後,亞瑟再度遠眺山丘下那一望無際的城鎮,他看見許多人在街上行走,也能聽見忙碌吵雜的聲音,但整條街上完全沒有車輛,或一般現代都市該有的噪音,唯一的交通工具竟然是馬車,但也僅有少數幾輛,或者應該說,那是被某種像馬的動物拉著的車。因為距離太遠,亞瑟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東西長得不太對勁。
亞瑟自言自語的說:「我想第一步應該先走下去,想法子找到一些人,一些願意告訴我關於這一切事情的人。」山下看起來挺安全的。雖然奇特的光束不斷上下掃射整個城鎮,但亞瑟注意到所有的光束都是從建築物的屋頂發射出來,所以即便那些光束是某種巨大的雷射光或死光,他應該都能有辦法躲過。從他站的山丘往下望,整個城市跟往來的行人看來都跟他的世界沒有兩樣,除了那些人身上穿的都是某種極為老舊的服飾,而且沒有任何車子或交通工具產生的燈光或電線之外,一切還算平常。
他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廢魂人、正午先生跟星期一大人的出現,他對其它人不感興趣,那些人看起來也不具威脅性,雖然背包跟鹽巴不在身邊有點可惜,但亞瑟轉念一想,說不定鹽巴在這兒根本沒用。
亞瑟又看了一下他站的這個小山丘,但只是因為想再拖延一下。他別無選擇,往下走是唯一的出路,已經不能回頭了。就算他知道如何回去,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有走下去,才能找出解決嗜睡症的治療方法。
亞瑟又想到葉子跟艾德,這兩人是他在新學校唯一交到的朋友——如果他倆能從嗜睡症存活下來的話。亞瑟想到他回家後可能遇到的種種狀況,又想到過去那場快速擴散而奪走他親生父母的病毒:一開始也是特定地區的人先被感染,然後透過帶菌者傳播開來,在二十四小時內就波及超過五千人,到第二天,已經有五十萬人得病,雖然艾蜜莉帶領的小組,在收到最初樣本後八天內就研發出疫苗,還有政府鐵腕執行隔離措施,仍然有百萬人失去生命。
我真希望我不記得這些一統計數字,亞瑟想著。但光站著期望是沒用的,他得採取行動。
「搖滾吧!」亞瑟低語,想到父親常說的。他向空中猛力揮拳,然後開步走下山丘,踏上鋪著卵石的街道,朝離他最近的一排建築物走去。
半小時後,亞瑟幾乎已經走到城中心了,他覺得非常困惑,雖然四處都是人|至少長得像人,但全都穿著某種古老,至少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服裝,無論男女都戴著帽子,女士們戴的是寬簷繫帶軟帽,男士戴的則是棒球帽。就連小孩——雖然不多,也都戴著鴨舌帽(亦稱小偷帽),穿著老舊的二手衣,而衣服顯然對孩子來說都太大件了些。眾人穿的衣服品質亦各有不同,令人嘖嘖稱奇。有人衣衫襤褸,件件樣式不一,完全不搭套;有些人的穿著則是完美無瑕:乾淨的外套、漿得筆挺的白襯衫、滑順的領巾、華麗的背心跟閃亮的靴子。但所有的孩子都不屬於這一類,所有的孩子都很髒,穿得一身大雜燴似的二手衣。
比這些服飾更怪的是他們在做的事。亞瑟本來以為他會看到一般城市正常的活動,有商店、餐廳、酒吧、店家,人們來來往往的購物和買賣,或是閒逛、聊天等等。
可是完全沒有這些普通的活動。只看見一群群忙亂的人們在大樓裡進進出出,在街上說話;所有的人都抱著、扛著或背著某種盒子,或是用某種小臺車載運著四處走動,彼此交換盒子和袋子,櫃子和桶子。小臺車被一種長得像馬的動物拉著,但絕對不是馬——遠遠望去輪廓跟馬很像,但有三個腳趾而不是蹄,牠沒有鬃毛,眼睛閃亮得像紅寶石,皮膚散發出某種金屬光澤而不是肌肉,完全不是馬。
但這些動物並不是這座城市裡最奇怪的。最奇怪的事情(也就是這些人在做的事)是到處都在進行交換,交換一種很像紙,或某種可用來書寫的東西。
有些男人抱著一堆紙,他們的下巴抵在紙堆上端,以確保紙不會被風吹走;有些男人的外套口袋塞滿羊皮紙卷,卷筒上用蠟封著;有些人推的臺車上裝滿寫了字的石版片;有些女人彼此交換著皮製的文件箱;背著索袋的女孩們跑來跑去,袋內裝滿了信封跟活頁紙;男孩們拖著圆桶使勁走著,桶上印著『第二好的藍墨水』標誌。
亞瑟走進市場內閒逛,裡頭全都是書報攤,而且所有的攤子都一樣,只賣羽毛筆,或是準備拿來做羽毛筆的羽毛;羽毛可能是從那些在人們腳邊出沒的鵝群身上拔下來的。一列穿著皮圍裙的男人經過亞瑟身邊,亞瑟認出他們手中抱著的是蘆葦紙,他在上學期的古埃及課作業中學到的。還看到四位女士費力地搬著一塊黃金錘製成的巨幅紙片,上頭錘印著奇怪的符號。
到處都是忙亂的人群,忙著將紙張類的東西運來運去,亞瑟猜想此處的高階管理一定相當雜亂無章,因為許多人看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是該如何簡化工作,他們只是害怕沒有事做,所以沒事找事忙而已。所有的人都很忙,到處都是紙、石版、蘆葦紙、各種筆、墨水和鑿子。亞瑟找不到任何一個只是站著、坐著或聊天而沒拿或抱著紙的人。
從路人的對話中也能反應出此地的混亂無序,亞瑟無意中聽到一些對話,但多半是雙方在爭論。他聽到一個女人拒絕為寫在小牛皮上的四十六項條文簽字,而對方激烈地爭論她應該要對小宇宙的活頁註冊登記簿中從Aaah到Aaar這幾冊負責。
在某個建築物門口,一大群男女正與一位高個子的男人爭吵,那高大的男人穿著藍色制服外套,站在大樓門口,不許那群人進入;他唸著手上一個紙卷軸上的內容,聽來像是授權失效或必須重新續約之類的。
另一群人則忙著撿石版片,原本應該是堆疊在樓上的窗戶邊,結果倒下來,許多石版都已經摔得粉碎。還有兩個男人繞著掉在地上的一堆紙邊走邊咆哮,彼此都認為對方才是應該為紙堆掉落負責的人。亞瑟發現在他們吼叫的同時,這堆紙早已被其它穿著較為破爛的人撿起來;但當亞瑟想看看這些衣著襤褸的人拿這堆紙要幹嘛時,他們馬上就竄人人群中消失了。
所有的建築物都像是某種辦公大樓。亞瑟走近些張望著,他想找出一些像是餐廳、咖啡廳,或超市之類的建築,倒不是因為餓了,而是他希望能看到些正常的景象,但完全找不到。
所有大樓的門上或門邊都掛著某種青銅製成的門牌,但上面都是銅鏽,所以亞瑟也沒法看清楚。少數幾個擦得發亮的門牌內容,卻讓亞瑟看得一頭霧水。像其中一個門牌就寫著:內部推議及交替監測院第三部門第二組分行!下中庭辦公署及向上不向下行動辦公署——下中庭翅膀增修及審查總隊第十一副小隊!下中庭檢驗中心。
另一個能顯示此地混亂瞎忙的證明是,沒有任何人理會亞瑟。他身上這件過大的襯衫跟頭上戴的值班帽,讓他和其它孩童看來沒有太大分別。但其它孩童都離他遠遠的,亞瑟清楚地知道,他們是故意與他保持距離。
亞瑟試著和一位看起來比較不忙的女士說話。但當他一靠近她,才說聲:「打擾了。」
她就立刻跳了起來,從衣袖中拉出一捆紙,貼近臉,急促大聲地唸了一堆亞瑟根本聽不懂的话。
亞瑟第二次選中一位在路上慢慢走的老人,提著滿滿一籃黃金壓製的刻寫版,亞瑟走近他,再試一次:「打擾了。」
「坦不是我的錯。」老人喊叫著:「第三檔案室低階超編部的存置倉關閉了,過去一千年也沒有檔案管理員當班。告訴你的上司!」
「我只是想問一下——」亞瑟再次開口,但話還沒說完,老人就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人人群中跑走了,他逃離的方式造成一場小小事故和眾人的抱怨,整條街都是散落的紙,人們彎腰努力地想把紙撿起來,被撞倒的桶子散落出上千支鉛筆灑在街道上。
亞瑟注視著這一片狼籍,決定好好規劃他的下一步。他向離他最近的一棟建築物走去,爬上階梯,倚在充滿銅鏽、模糊不清的青銅門牌邊,每幾分鐘就隔著襯衫摸一下,以確定鑰匙還藏在他的皮帶內。
就在他又再次摸著鑰匙的時候,街上突然響起一股吵雜的聲音,原本街上那些喊叫爭吵的聲音,頓時變成恐懼和驚慌的尖叫,但街上的人並沒有瘋狂地四處亂竄,反而各自分開往反方向逃走。許多人邊跑邊大叫:「救命啊!」和:「逆靈人!」
亞瑟不再靠著門邊,反而直起身想看看發生什麼事,才幾秒的時間,街上竟然空無一人,只剩一些活頁紙散落在卵石路面並飄向街道的裂縫中,印有赭紅色象形圖案的一張大牛皮紙在街上飄盪著,像是前一秒才被丟棄在這兒。
亞瑟猜不透眾人驚慌的原因,但他聞到某種味道。
一種熟悉的味道,像廢魂人呼吸的那種腐肉的味道。
然後他看到街道上一處裂縫慢慢擴張變寬,一股細瘦的黑色薄霧冒了上來,就像有人把油倒在卵石街上似的。
遠處響起一聲尖銳刺耳的哨音,四面八方也立刻回應般的響起其它哨音。
街上的裂縫吱嘎吱嘎地變得更寬,更多黑色煙霧像噴泉般湧出。
黑煙愈冒愈高,大約有六到七呎,然後黑色的煙霧開始凝結成一個半人半異形的輪廓,霧氣慢慢顯示出半男半女的畸型體,漸漸形成如有雙關節般的手臂,皮膚上滿是補丁似的鱗片。身上穿的衣服看來是模仿這座城鎮內的公職人員裝扮,有外套但沒有袖子、帽子沒有頂、褲子只有一隻褲管,但卻有三呎長,過長的部分就拖在地上。
亞瑟盯著第一團冒出的黑霧看,那團黑霧也第一個完成變形。他變成一個瘦長的人形,橡膠手臂長得過膝,只有一隻眼睛,位在額頭中間,眼周有紅眶。身上只穿了一件衣服,有點像是綁瘋子的藍色約束衣,帶子繫在身後,頭頂上的高帽被壓得扁塌,帽冠上有個裂開的大洞,兩腳穿著不同尺碼的帶刺長靴。
亞瑟瞪著這個恐怖的生物,他也瞪著亞瑟看。紅色眼眶內透明的眼皮上下翻動著,然後張開嘴,露出像獵犬般黃色犬齒,分叉的舌頭在口內伸進伸出。
亞瑟這時才醒悟,他應該像其它人一樣趕快跑走才是。他想往樓梯下走,但那個鬼玩意兒就站在樓底。其它的黑霧這時也都完成了凝結變形的過程,一模一樣的另外六個怪物就站在那鬼玩意兒身後。
第十章
亞瑟只好退回去,退到整個背都貼在門上,他用肩頂著門,但門動也不動。他緊盯著那第一個成形的怪物,將手伸到背後瘋狂地轉著門把,但還是沒用,看來是沒路逃了。
亞瑟很快地向左右兩邊瞧了瞧,想找出其它可能的逃生方法。但那些醜陋的怪物已經分散開來,站在附近所有的建築物前,那個單眼的可怕怪物慢慢走上樓梯,一邊流著口水,一邊舔著嘴唇,眼光貪婪地望著眼前這可口的食物——亞瑟。
「退回去!」亞瑟大喊,他覺得心都快停止跳動了,他慌亂地從襯衫內拿出鑰匙,像握著匕首般準備對抗這群怪物。
那個單眼怪物看到鑰匙後發出嘶嘶聲,轉過頭,畸型的嘴唇抖動著說話,他停止前進並召喚分散在其它建築物前的同伴過來。亞瑟希望自己聽不僅怪物喉中咕噥說出來的話,但卻完全聽得懂。
「珍寶!危險!快過來幫忙!」
所有的怪物都停止行動,轉向亞瑟的方向,單眼怪物再度發出嘶嘶聲,然後繼續向前走,但這次比較小心,他的單眼看的不是亞瑟,而是鑰匙。此時分針突然發出亮光。亞瑟發現亮光集中在尖端。在這群怪物整隊準備向亞瑟走來的同時,鑰匙正在集中力量。
這個單眼怪物突然蹲下,亞瑟知道對方準備跳過來,他舉起鑰匙揮向怪物然後大叫,狂野地哭喊著零落的字句,聲音充滿憤怒與恐懼。
鑰匙突然射出一道光束,像融化的黃金般的光束,射向正跳起來的那個單眼怪物。
怪物放聲尖叫,一種像蒸氣火車突然緊急煞車般的尖銳叫聲,整個身子痙攣扭動一陣後,摔落到街上。雖然倒在街上,但還在不停地抽動哀號,胸口中央的洞冒出煙霧。雖然這個倒了,但四周還有更多一樣的怪物,不過當他們看到這位先鋒的命運後都放慢了腳步。亞瑟知道,萬一他們全部一起衝上來的話,一定能抓住他,所以他一定要想辦法逃走。他想著:能多殺幾個算幾個吧——他舉起鑰匙指向離他最近的那個怪物。
「喂,你這個呆子!上來這邊!」
一個輕柔的東西觸碰著亞瑟的後腦杓。他向上看,一張小小髒髒的臉靠在屋頂的排水溝槽向下望著他,這棟樓有好幾層高。那個人伸出穿著襤褸衣裳的瘦弱手臂,懸握著一條某種材質製成的繩索,索上打了很多的結。剛剛就是繩索的尾端在拍打他。
「傻瓜,快爬上來啊!」
亞瑟覺得這挺難的,他要如何在這些怪物爬上樓梯抓住他之前,把鑰匙塞回皮帶內,跳上離地八呎高的地方,然後爬上這棟四層樓高的建築物?
「快點!快點!逆靈人也會爬。」
亞瑟發瘋似的攀著繩索往上爬,不時緊張地轉頭觀望這群怪物的動向。他的手攀著繩結爬著,速度快到宣讓體育老師大吃一驚。如果這時候維特曼先生能看到我有多好,亞瑟想著。
怪物們也會爬。其中一隻這時也已經攀上繩索,向上爬的速度比亞瑟還快;另一隻則直接爬上磚牆,他細瘦的手指似乎能插入牆縫,但這樣爬的速度較慢。
亞瑟爬到繩索頂端,剛把自己甩上屋頂,就看到一道鋼刀的亮光,然後繩索從頂端直接被砍斷掉了下去,一陣哀號聲傳來。顯然剛剛攀在繩索上的怪物都被摔到地面了。
「快點!抓著瓦片然後丟出去。」
亞瑟看到一堆破瓦,於是抓住一塊有缺口的,倚著排水溝簷俯身用力向下丟,救他一命的人也在丟著,但比他準多了。亞瑟從眼角看見他又丟下另一塊瓦片,準確地擊中第二個怪物。亞瑟偷瞄了一下他,不,是她。
他看見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可能比他還小,不過穿得像個男孩,和此地其它人一樣的老舊服飾,扁塌磨損的高帽,顯然大了好幾號的深黑色大衣,上頭都是黑色補丁。及膝的灰色細條紋長褲,和怪異不搭調的長襪,一腳只到腳踝,另一腳卻拉高到小腿肚。穿著好幾件大小顏色都不同的襯衫,深紫紅色的背心雖然不是新的,卻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最像樣的。
「妳是誰?」亞瑟問。
「蘇西?土克斯?布魯。」女孩邊說邊丟出最後一片瓦片,滿意地說:「丟中了!」
又一聲墜地的驚叫,攀牆的怪物摔到街上,掉在之前摔落又試圖爬起的怪物身上。
「快點,我們得在門衛趕來這兒之前先溜走。」
「誰?。」
「門衛。聽到哨音了嗎?他們會擺平逆靈人,但是他們一定也會逮捕你的。快走吧!」
「等一下。」亞瑟說,哨音還有點遠。「感謝妳的幫助,但為什麼我們不能跟……跟這個門衛談一下?逆靈人又是什麼?」
「你是白痴啊你?」蘇西翻了翻白眼:「現在沒空回答你的問題。」
「我幹嘛要跟妳走?」亞瑟頑固倔強地問,拒絕行動。
蘇西張開嘴,但從她口中傳出的卻是另外一種聲音,一聽就知道完全不是她,比蘇西原本的聲音更低沉嚴厲,很像之前他在體育課,聽到史尼惹跟星期一大人鬥嘴時那個奇特的聲音。那個星期一似乎是久遠之前的事了。
「聖囑自有方法,你就是其中一個。現在不是想東想西耍脾氣的時候,跟著蘇西?布魯走。」
「好吧!」亞瑟說,因為聽到這個低沉的聲音從蘇西口中傳出而顫抖著:「帶路吧!」
蘇西旋轉腳踝轉身,大衣尾端揚起,她在屋頂上蹦蹦跳跳往前走,屋頂雖然陡峭,但瓦片高高低低極不平整,所以並不難爬。亞瑟緩慢地跟著她。
平坦的屋脊約只有一呎的寬度,蘇西一路衝到煙囪口,避開煙囪,小心攀著煙囪頂,唰地一聲從屋頂滑向另一邊。亞瑟的胃緊張地抽動著,從這兒滑下去的一段路看起來挺長的呢。
他也走到煙囪了,他繞過煙囪,蘇西已經在另一邊,正向下望著隔壁那棟建築物外推的一個露天陽臺。離她站的地方約有十呎遠,高度落差約有六呎。
「妳在開玩笑吧!我們該不會——」
他話還沒說完蘇西就跳了下去,漂亮的落地動作——蹲伏、起身,然後站在陽臺上。她完全不管亞瑟有沒有跟上,就直接衝到門邊轉著門把,不是想鎖門就是想將門打開。
亞瑟向下望,街道離他好遠,他突然害怕自己會不小心掉下去。但他接著看到的東西卻讓他分神忘了恐懼,遠遠有一整支隊伍朝這邊走來。哨音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大嚷大叫、哭喊、狂吼、尖叫、號叫還有聽起來像打雷般轟隆隆的聲響。
那些從黑霧中冒出的怪異生物——逆靈人,被困在街道中央,被一群紀律良好的隊伍圍繞著。那是一群身材魁梧的男人,戴著閃亮的高禮帽、身穿藍色大衣,許多人的大衣袖口裝飾著中士官階的金色飾條,亞瑟想,這一定就是門衛了。
帶隊的警官們約有八呎高,一般門衛則稍矮一些約有七呎,而且行動也較笨拙。警官們的配刀閃爍著光芒,其它一般的門衛配帶的則是木製警棍,同樣有著閃光,當他們用木棍攻擊目標時,便發出雷鳴般的響聲。
不過逆靈人也不是好對付的。他們對著門衛又咬又抓,互相摔角搏鬥。門衛不時退回隊伍,傷口流著血——至少亞瑟覺得那是血。警官流的是明亮的藍血,一般門衛們流的是銀色的血,看起來像水銀,黏稠遲緩。
「快點!」蘇西尖叫。
亞瑟將目光從街上的戰役轉回陽臺。他做得到的,就算跌下去也沒多高,只要別再想就好——可是真的很高。
「快點!」
亞瑟蹲下準備跳,然後他想起得抓好鑰匙。他可不想在落地時刺中自己。
手上握著鑰匙,讓他頓時覺得充滿自信。他再度蹲身,然後猛力向下跳,竟然連膝蓋都完全不用彎,就如羽毛般輕盈地落在陽臺。蘇西已經走了,他聽見她走進屋內,門砰地甩上的聲音。亞瑟趕忙跟上,一面忙著把鑰匙再塞進皮帶內,用襯衫遮著。
陽臺後這個房間內的擺設很像某種古老時代的辦公室,但亞瑟倒不怎麼驚訝。房內有許多低矮但寬大的書桌;充滿光澤的木頭書桌,桌面上裝飾著綠色皮革,上頭散落一桌的紙;有許多書架,架上塞著更多的書本跟紙張;四個角落的小桌上都點著煤氣燈;另外一個東西,亞瑟猛一看,以為他總算第一次在這個城鎮看到食物了,結果原來是個上頭有許多塞子跟水龍頭的青銅熱水壺,和一個銀色的茶壺及幾個骨磁茶杯。
房內有許多人忙著工作,他們看著蘇西和亞瑟跑過,但沒人出聲也沒人試圖攔住他們。
就連亞瑟衝過房間,撞到其中一個書桌,使得桌角一大捆的羊皮紙全被撞落時,桌後那個男人也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皺了皺眉,依舊沉默地用羽毛筆在文件上畫上刪除的記號。
蘇西走出這間辦公室,從中央樓梯往下走,走到底層,穿過大門,經過一個窄窄的大廳,打開一扇看來像是放置掃除用具的雜物室,然後走了進去。亞瑟跟著她走進去後,發現真的是雜物室,或者更正確的稱呼是拖把室,裡面有奸幾個水桶,上頭都掛著拖把,充滿著濕氣與霉味。
「把門關上。」蘇西小聲地說。
亞瑟關上門,也掩上門外的光。
「妳在幹嘛?」
「躲啊!逆靈人出現後,門衛會檢查遺忘大街上的每一間房子,我們得在這等上一會兒。」
「但這樣他們還是找得到我們的。」亞瑟反對:「这種躲法沒用——」
「你不是有星期一大人的鑰匙嗎?」蘇西說。「應該是半把鑰匙,有人告訴我的。」
「是的。」亞瑟說。
「那就用它啊!」
「怎麼用?」亞瑟問。
「我不知道。」蘇西說:「那是鑰匙耶!要不先把門鎖上吧。」
亞瑟拿出鑰匙,鑰匙這一次在黑暗中隱隱散發著微弱的綠色磷光,他曾用它鎖上圖書館的門躲避廢魂人、解除救護車上的束帶,但他還是不確定該怎麼使用。
「我到底要怎麼——」
「嘘——」蘇西緊張地說,然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蘇西的口中傳出來:「用鑰匙碰觸門把然後說:『鎖上』。」
亞瑟握著鑰匙碰觸門把然後低語:「鎖上。」
就在同時,他聽到從門外走廊傳來的腳步聲。他的心跳得好大聲,幾乎跟外面的腳步聲一樣響亮,然後門把被人轉了一次、二次,但打不開。
「警官,鎖上了。」 一個低沉聲音吼叫著,聲音聽來有點奇特,好像這人的口中裝了一具金屬漏斗型的擴音器似的,應該是錫製的漏斗吧,亞瑟想著。腳步聲逐漸走遠,幾秒後亞瑟聽到重步跨上樓梯的聲音。
他張嘴想跟蘇西說話,但她舉起手,戴著毛手套的手半塞在口中,對他搖搖頭。
過了好幾分鐘,他倆仍舊沉默地站在雜物室內,聽著遠遠傳來的腳步聲和零落的喊叫聲,然後突然傳來有人猝不及防衝下樓梯的聲響,猛然又有人試著轉動了門把一下。
「警官,鎖上了。」同樣的聲音喊著。腳步聲逐漸走遠,亞瑟聽見前門被甩上的聲音。
「他們會檢查兩次。」蘇西說:「至少金屬的那種普通門衛會,但他們很笨,警官比較麻煩,他們不是被製造出來的,多半都是被貶到此處降級成為門衛警官,以作為處罰。來吧,我們現在應該能溜得出去囉,把鎖打開吧!」
亞瑟用鑰匙輕觸門把然後說:「打開。」
門把猛烈地轉動,門砰一聲打開啪嗒撞在牆上,蘇西先走出去,亞瑟慢吞吞地跟著,但立刻聽見她超大的驚叫警示聲,所以亞瑟剛好來得及把鑰匙再次藏起來。
「天啊,警官!」
門衛警官就站在大廳,大約有八呎高,包含頭上那頂高帽。有著一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銳利雙眼和尖挺的長鼻子。此時他正得意地撫摸著打理得挺有型的兩撇八字髭,藍色襯衫袖口上的金色飾條在煤氣燈的照射下隱隱閃爍著。
「唉呀呀!」他說,他的聲音很低沉,但並沒有門衛那種錫般的金屬聲調。他從外套口袋內拿出筆記本,打開,從筆記本側邊套管中抽出一支鉛筆。「我就覺得奇怪,雜物室的門怎麼會被鎖上。這不就被我抓到了嘛!報上妳的姓名、編號、階級和服務單位。」
「蘇西?土克斯?布魯,182367542,平民階級,墨水填充部門第六級墨水填充員。」
蘇西的聲音卻在中途又變成亞瑟之前聽到的,那種低沉嚴厲的音調。
警官嚇得鉛筆都掉在地上。
「妳的聲音!是怎麼了?」
「我的喉嚨裡面有隻青蛙。」蘇西仍用那低沉嚴厲的聲音回答。
「青蛙?從哪兒弄來的?」警官既羨慕又嫉妒地問。
「剛剛。」蘇西又用她正常的聲音說:「你一定會喜歡這種漂浮在喉嚨內的感覺,也不會傷害喉嚨,如果我夠幸運的話,也許能持續一年呢!」
「我的喉嚨內從來就沒有青蛙。」警宮悲傷地說:「我曾經有個能搔鼻子的東西,是我從一個守門員那邊沒收來的,他則是從一個廢棄物清道夫手上弄來的。但只跟了我十二個月後就弄丟了。很特別的一樣東西,不會讓鼻子像打噴嚏那樣誇張但很舒服……我在哪裡?這小子是誰?」
「呃,我——」
「他是我們的人。」蘇西打斷亞瑟:「亞瑟?耐特?布雷克。幾百年前掉進虛空的池塘而撞到頭,一直沒好,老是迷路,所以我們才會在雜物室。我就是在找他。」
「文件。」警官看著亞瑟下令。
「他也弄丟了。」蘇西很快地回答:「因為被逆靈人嚇壞了,逆靈人抓住他,他從外套下掙脫逃出,然後躲起來,希望不會被逆靈人汁掉。」
「吃掉。」警官糾正蘇西並瞪著她:「雖然我沒找到妳這個墨水填充員的任何犯行,但規定就是規定,我必須將這小子帶去詢問員那兒。」
「詢問處!」蘇西輕蔑地說:「那他會被擱在那兒好幾年,都不會有人理他的。那些詢問員只會要他付罰款,像外套弄丟要買件新的之類。我們不能文明點處理這件事嗎?反正你不用寫什麼報告吧?」
警官皺皺眉,緩緩地將鉛筆插回筆記本旁的套管,闔起筆記本。
「布魯小姐,妳的建議是——」
「青蛙。」蘇西說:「你想要嗎?」
警官有點猶豫。
「免費禮物。」蘇西說。「而且不算是你作弊得到的。你上次擔任總督察是多久之前?」
「一萬年或更久之前吧!」警官低聲說:「但我之前犯過錯,我並不是一直擔任門衛的,我之前曾經是……」
「得了吧!」蘇西說,她的聲音更低沉也更權威了:「看一下吧!」
她將手握成拳頭狀後貼近嘴唇,接著吐出一個東西。
「哇!好恶心。」亞瑟喊著,但蘇西並沒有吐出口水,反而吐出一隻綠寶石般鮮綠美麗的小青蛙,就在蘇西的掌心,深沉熱切地幗幗叫著。
「試試看。」蘇西鼓勵地說。她從口袋內拿出一條髒兮兮的手帕,將青蛙胡亂地擦拭一番。
警官像被青蛙催眠似的。他向四周張望後,伸出手拎起青蛙,先瞪著看了一會兒然後大口含下,好像含著一顆薄荷糖。
「青蛙是他的了。」蘇西用正常的聲音說:「現在我自由了,不用再經歷那種痛苦。亞瑟,這次的任務將讓我永遠難忘,而且我得趕快塗點軟膏——」
她話沒能說完,因為警官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大衣下擺,蘇西試圖掙開外套脫身,但警官卻轉而抓住她的頸子,令她完全動彈不得。
「喔!喔!放開我!」
「聖囑需要妳,蘇西?布魯。」警官說,他的聲音也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原本從蘇西口中曾傳出過的低沉聲音:「妳會受到獎勵的。」
蘇西停止掙扎。
「獎勵?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
亞瑟向前一步:「聽著!我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聖囑到底要我做些什麼,但我能不能搞清楚這些事情是很重要的!我認為……我認為,如果我弄不清楚來龍去脈的話,可能有許多人會因此死亡。所以我需要妳的幫助,蘇西!」
亞瑟熱切地說,整個人既恐懼又緊張,就像冒著蒸氣的水壺。此時,在他的世界,他住的小鎮內,隔離區可能更大了,醫院可能擠滿了人,可能根本容納不下,完全處理不來。亞瑟幾乎能看到他的母親與她的團隊在實驗室內不眠不休的工作……但很可能連這些人都已經出現感冒的症狀,流著鼻涕,打著噴嚏,被診斷出來有嗜睡症的可能……
「人?死亡?」蘇西問:「你是說你真的是從聖院外的世界來的?從第二世界來的?」
「我是從聖院之外的世界來的。」亞瑟回答。「但我不知道妳說的第二世界的意思。」
「你是一個凡人?」蘇西問:「一个活生生的凡人?」
「我想是的。」亞瑟肯定地說。
「我也是,某種程度上來說啦!或者應該說我曾經是。」蘇西說。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又說:「你能幫我回去嗎?幫助我們一起回去?」
「誰?」亞瑟問:「这城市內的所有人嗎?」
「当然不是!」蘇西輕蔑地說:「在這兒生長的人屬於這裡,他們是聖院的居民。我是指我們——所有的孩童們。是多年前跟著吹笛手來到這邊的。」
「这些都不重要。」警官以一種特殊的聲調吟誦著,不過說話的並非他本人:「亞瑟必須找到方法奪回聖囑,接著就能解決一切。」
「除非你幫我,否則我不會幫你。」蘇西說:「就這麼說定囉!」
「我想是的。」亞瑟說。「我是說,只要我能幫,我一定幫。」
蘇西笑著伸出手,亞瑟也伸出手,她興奮地用力握著。
「危險。」警官說,手呈杯狀環在耳旁傾聽。「門衛正朝這邊接近,還跟著一位大人物,應該是星期一大人手下的正午大人,或是黃昏大人。他們發現亞瑟越過前門進入聖院了,因此受命領軍進行搜索,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兒。」
「那你最好把這個大傢伙留在這兒。」蘇西說。「不能帶著他跟我們走吧?」
沒有任何回答,但警官的嘴突然張開,翠綠色的小青蛙跳了出來,警官這時像雕像般呆立著,青蛙跳到蘇西的肩上,然後試著想跳回蘇西的口中,但被蘇西一把抓住,把牠塞進口袋中扣上。
「想得美,小蛙蛙。」她說:「第一次被你利用,第二次就不會上當啦!走吧。」
「我們要去哪兒?」亞瑟問,他覺得很困惑,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他沒機會好好坐下來問問題,或者,更重要的,獲得一些答案。
「下中庭效率將軍的辦公室。」
「什麼?。」
「效率將軍管理下中庭一切事務的效率。」蘇西一邊帶著他從後門出口走向一條小路,一邊解釋:「不過現在那裡一個人都沒有。上一任效率將軍高升後,沒有人接替,他也沒有屬下,所以那裡就成了我居住的地方啦!當然,是我不用當班的時候。」
「很遠嗎?」
「三九OO樓。」蘇西指著遠方說。
第十一章
「我們要搭貨梯。」蘇西一邊說,一邊小心地帶著亞瑟溜到街上,躲在一列扛著亞麻破布的挑夫身後,那些亞麻布應該是準備送去製成紙的。「有一部電梯是超額記錄部門快速分派處專用的。」
「那些光束!」亞瑟說,慎重地指著最近的其中一束。「是電梯嗎?」
「不完全是。」蘇西邊說邊皺眉:「他們標示出通往電梯的路徑,但你人在裡面時就像待在一個小房間內一樣,無聊死了。」
「嗯,很好。」亞瑟說,因為知道光束不會將他撞擊成分子而鬆了一口氣,當然,如果他被打成分子的話,他早就失去知覺,也不會知道了。
「有些電梯內有音樂。」蘇西說:「但只有特別巨型的電梯才裝得下幾位吟遊詩人或是樂隊。我們不能搭,那只有大人物才能搭的。」
「哪種大人物?」
「高階的。像是高級主管、單位的職員們。」
「單位?」亞瑟跟著蘇西穿越街道一邊問,一邊低下頭閃躲一個矮肥男人跟一個高瘦女人扛著的一大捆羊皮紙卷。
「單位,就是公司、企業。」蘇西說:「就是管理聖院的一些……我不知道……部門吧。」
「聖院是什麼?」亞瑟問:「為什麼聖院內會有這些單位?」
「走這邊。」蘇西說,向四周小心張望一番後,打開一道靠近牆邊地面的活板門。「要爬一會兒。」
亞瑟跟著她走進某棟建築物下的一個狹窄通道,一開始向下的坡度很陡,但接著變得平坦許多。他們一邊爬,蘇西一邊回答他的問題。
「其實我也不確定聖院究竟是什麼,因為我也是從外面移民來的,況且除了下中庭之外,聖院的其它地方我都不太清楚,可能有幾十道樓梯吧。而且我沒受過多少教育,但從我讀過的及其它同伴告訴過我的——喔啊!」
「怎麼啦?」亞瑟問。
「聖院是一切萬物的中心。」黑暗中傳來一股低沉的聲音,亞瑟嚇得差點叫出聲。
「去死啦!」蘇西大嚷著,她打了一個嗝然後說:「这鬼東西一定要被好好管教一下,我是說真的。」
「嗯,呃,青蛙,或者不管你是什麼。」亞瑟緊張地問:「你所說的一切萬物的中心是什麼意思?」
「你可以稱呼我為聖囑,雖然我只是其中一塊碎片。聖院是一切真實萬物的王國所在,並統管著一切萬物的記錄。」
「呃,聖囑閣下,您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聖院是由掌管萬物最偉大的造物主在虛空內建造出來的,並透過任命的公僕來完成她交待的工作。然後偉大的造物主又創建出第二世界,也被稱為宇宙。聖院和她的僕人致力於記錄及觀察第二世界的一切事物。無數億年過去了,聖院和她的僕人一直忠實的從事著應盡的義務。但某一日,偉大的造物主飄然遠去,只留下一份聖囑,以確保她交代的工作及聖院應完成的工作能被忠實地繼續執行。」
「很好——」
「但並沒有!」那聲音突然雷鳴般地大吼著。
「喔!這是我的喉嚨耶!你知道的。」蘇西抱怨著。
「並沒有。」這次聲音平靜多了:「聖囑並沒有被執行,反而被撕碎成七塊碎片,每一片都撒向第二世界,透過空間與時間讓它消散。七位託管人背叛了他們的忠誠誓言,也違反聖院的規定——只能觀察與記錄。他們反而介入第二世界,打亂第二世界的一切事物。」
「让我猜猜看——」亞瑟自告奮勇猜著:「星期一大人是其中一位?」
「他的確是,不過這不是他真正的名字。」聖囑抱怨:「小偷也要顧面子。七位託管人共同協議將聖院及第二世界分成七股勢力範圍,星期一統治下聖院,在下聖院之外,他還掌管星期一發生的一切事物,所以才用這個名字。」
「这裡真不適合討論這些事。」蘇西緊張地說。「我們是不是等一下……呃……」她的聲音突然消失成低吟聲。
「當聖院內的時間滴答流逝時,並不會影響聖院以外的時間。」聖囑繼續說:「儘管如此,星期一大人仍試圖重新奪回他失去的東西,通往王國的七把鑰匙裡其中一把的一半。那是統治聖院、統治萬物的七把鑰匙。」
「七把鑰匙裡其中一把的一半?聽起來沒什麼威力嘛!」蘇西說:「我記得——」
「從虛空創建了聖院。」聖囑吟頌著,打斷了蘇西的話。「擁有半把鑰匙總比沒有強。不用多久,聖囑的法定繼承人就能奪回另一半,聖囑的第一部分就能被完全執行了。」
「等一下!」亞瑟說:「你是指我嗎?我不想成為繼承人,我只想找到治療嗜睡症的方法然後回家。」
「你就是法定的繼承人!」聖囑大吼,然後又冷靜下來補充說:「你已經擁有其中一把,也就是說,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已經是了。我們一定能戰勝並奪回另一把的。」
「你未免太有信心了吧?」蘇西咳著說,在微弱的燈光下,亞瑟看到她正按摩著喉嚨。「一隻說得天花亂墜的綠色青蛙,一個凡人訪客,和一位第六級墨水填充員,這樣的組合無法對抗星期一大人和整個下聖院的所有組織。」
「什麼組織?」亞瑟問。
「这個詞是我之前聽人說過學起來的。」蘇西說:「聽起來很有學問吧!聖院的組織,意思是說星期一大人底下的正午大人跟他帶領的那堆暴徒、電梯駕駛、中庭門衛、打印員、封印員,再加上星期一大人旗下的黎明跟她率領的督察部隊,與星期一大人旗下的黃昏及他指揮的一堆特別的鬼東西。」
「那些東西是夜間翼僕——」聖囑說:「以及午夜訪客。不對,翼僕應該是歸星期二冥王和他旗下的黃昏管理的,我想。」
「我對細節本來就不清楚,更別提那些大老闆們。」蘇西說。「我們快要走出街上了。聖囑,安靜點。」
「我只是聖囑的一部分,所以我的知識是不完整的。」
「我說安靜。」蘇西發出不滿的噓聲,她停下腳步,將她頭頂上的活板門拉開一條縫,伸出頭四處張望著。
「好了,看來挺安全的。我們現在要從運輸事務所的角落出來,就在一個沒標籤的紙板箱後面,這個箱子在這邊好幾世紀了。我們先等一下,等到鈴聲響起,我們就跑進貨梯中。懂了嗎?」
「不。」亞瑟說:「我是說,我知道要在鈴聲響起時跑向貨梯,但其它部分我還是不懂。」
「我敢說事情只會愈來愈糟。」蘇西擔憂地說,一邊帶著亞瑟爬出去,俯身躲在紙板箱後面:「我就知道不該撿起那隻可惡的青蛙,只不過我已經充填墨水池一萬多年了,任何一個東西都比灌墨水有趣啊!這下子我一定會錯過下一次清洗雙耳之間的機會。」
「清洗妳的雙耳之間?妳是說耳朵後面吧?」亞瑟狐疑地問。從他聽見的內容,他覺得蘇西應該是說錯了。
「不,之間。」蘇西回答:「每一百年所有的孩童都要接受一次心靈洗滌,不知道原因,那就像牙痛一樣難受,雖然我在這兒從不會牙疼。然後我會忘記所有的事,只記得一些基本的內容,於是就要從頭再學再讀再唸……花上一堆時間。不過我倒一直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邊的,有時候我仍能記起以往的一些生活——」
她還沒說完,鈴聲就響徹房間,蘇西立刻跳起來抓住亞瑟的手,拖著他越過房間,穿過一群穿著皮圍裙的男男女女,那些人也都背或拉著盒子和紙板箱,朝打開的貨梯跑去。
蘇西和亞瑟跑在那群人前頭衝進貨梯,蘇西搶先將電梯鐵門拉上,留下目瞪口呆站在電梯外頭的那群人。不過當亞瑟看見電梯中一整面牆上成千上百的青銅色小按鈕時,臉上的驚訝表情比那群人還誇張;他看著蘇西按下其中一個小鈕。
「我每次都這樣。」蘇西說。電梯起初快速地震動著,不久後便以穩定的速度移動,亞瑟覺得自己被重力加速度往下拋,必須要彎著膝蓋抓住電梯內刨得發亮的木頭扶手才能穩住身軀;這部電梯的速度比他之前搭過的任何電梯都快!
「这些人每次都露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但我認為可能是因為外頭有人監視,所以他們只是裝裝樣子。」蘇西繼續說:「不過他們這次有可能是真的嚇到了,因為我以前都是一個人搭的。」
「那些人沒把東西送到該送的地方不會有問題嗎?」亞瑟問。
「可能根本沒人會注意到,在下中庭的每件事都亂七八糟的,沒有一件事是整齊有序或該有的樣子。」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哇!」蘇西聳著肩說:「我聽說星期一大人不喜歡解決任何問題。」
「怠惰。」聖囑的聲音突然從蘇西的口中傳出:「星期一大人本身就是個怠惰之徒,他的怠惰蔓延影響了整個下聖院;當聖囑被執行後,就能消除一切怠惰,讓此地再度充滿活力。
「你不能出來自己說話嗎?」蘇西生氣地說,並再度按摩著她的喉嚨。
「是啊,請出來吧!」亞瑟也急切地說。聽到那種低沉的聲音從一個年輕女孩口中傳出,還是讓他不寒而慄,毛骨悚然。
「很好,既然你也這樣說的話,亞瑟。」聖囑說道。就在此時,蘇西突然瞪大眼,身體向前傾,喉嚨不斷抽動,一會兒之後,一隻綠色的青蛙從她口中跳了出來,噗通一聲黏在牆上,牠懸在牆上一會兒,虹彩般的雙眼轉了轉,然後跳上亞瑟附近的手把。
「隱藏是有必要的。」青蛙用同樣低沉的聲音說:「星期一大人有某種能力,他的部屬也有可能會察覺到。」
「要多久時間才能到……我忘了那間辦公室的名稱。」亞瑟問。
「喔,大概再一分鐘吧!」蘇西回答:「你永遠無法預測。有時候可以直達,有時候卻要好幾小時;我之前搭過二量電梯突然故障,被困在裡面十四個月,不過今天還算順暢。」
「十四個月!妳竟然還活著!」
蘇西搖搖頭:「在聖院內是不會輕易死亡的,你不會因為缺水或缺乏食物而死,當然你肯定會餓壞了;也可能被殺,但不一定會死,可能有點兒疼,或者可能會遭遇到更恐怖的事,但那些傷口不一定會致死——至少居民或吹笛手的孩童是死不了的,當然我沒完全實驗過啦!有時候移民也會被砍頭,但如果能及時接回去的話,還是可以活得下來。當然啦,門衛的武器能殺人,還有火,還有逆靈人……被逆靈人膿瘡沾染到或被他們抓到的傷口,會將你分解到虛空消散,所以所有人都懼怕他們。」
「不過你在這邊不會因為生病而死亡,或者根本不會生病;別說生病了,就算發燒、流鼻水或上吐下瀉都不會。以前有一陣子流行從第二世界感染感冒,但都能靠護身符讓你不會生病,就算病了也不會持續太久,頂多只會打打噴嚏、咳嗽或紅眼睛,但絕不會真的生病。所有人都不需要吃暍任何東西,當然啦,喝茶是種流行,吃東西只是好玩或者炫耀,吃完也沒啥麻煩,因為你不必……你知道……這邊沒有廁所,也不需要。」
「妳在這裡多久了?」亞瑟問。一下吸收太多資訊,害得他腦子裡思緒紛雜轉個不停。
「不知。」蘇西聳著肩說:「因為我的雙耳間都被洗得乾乾淨淨的。此外,聖院的時間也和外界不同。」
「聖院的時間才是真正的時間。」聖囑吟誦般地說:「某種程度上,第二世界的時間被設定成是落後於聖院時間的。亞瑟,記住這點,日後會有用的。格力普。」
「記住什麼?格力普嗎?」
「这是由虛空鑄鍊成的青蛙身體,取材自你的世界中,玉的複製品,是由星期二冥王雕塑而成,所以原本的青蛙和原始玉石的力量都被取走,這只是個棲存的堅硬軀體,你也得記住這一點。亞瑟。」
「等一下。」亞瑟打斷聖囑的說明,他做個深呼吸:「我想讓事情有點頭緒。為什麼你會選擇我當聖囑的法定繼承人?為何我會得到鑰匙跟地圖集?還有,為何廢魂人要奪回它們?」
「機會與環境。」聖囑說:「我會一一向你說明。十二天之前,當然是指聖院時間,我決定要讓自己從被嚴格看管和囚禁的遙遠星辰中逃出來。我先來到聖院,用某種方法溜進並蠱惑史尼惹的心智,他是星期一大人的管家和總管,透過史尼惹,我慫恿星期一大人將鑰匙交給一個凡人,一個即將死亡的凡人;星期一大人認為他能再次收回那鑰匙,因為一旦他曾經給予出去再收回,就能符合聖囑的條款,就不會受到正義及法律的任何報應或懲罰,也就是說,我自己和聖囑的其它部分就再也無法從監禁之處逃脫,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但為何是我?為何必須是一個凡人才能持有鑰匙?」
「你是碰巧被選中的,因為偉大的造物主當初在聖囑上寫著,只有凡人才能是法定繼承人。」聖囑說:「我只是簡單地查了一下會在星期一死亡的名單,我希望這個人的心智能適應這些變化,也就是要年輕,不會太迷信,也不是宗教狂熱分子,為此我翻遍許多你們稱為歷史的星期一的資料。而且一定要在星期一,這樣星期一大人和我本人——也就是史尼惹——才能進入你的世界。」
「我本來會死?」亞瑟緩緩地問,這一點深深震撼著他:「因為氣喘而死嗎?」
「是的。」聖囑說:「但當你拿到鑰匙後,便改變了記錄。」
「我不懂。」
「很簡單,亞瑟,仔細聽清楚了,在聖院的每一筆記錄,無論是刻在石版上或是金屬版上,寫在羊皮紙或紙上,都和第二世界的記錄緊密相連,所以當第二世界的記錄改變時,此地的記錄亦會相應改變;一旦你有這樣的力量,你便能看到即將要發生的事,甚至干涉它,相反亦然,當此地的記錄改變,也會影響到第二世界人地時事物的記錄。」
「你是說,如果某人改變了我的死亡記錄,我就會死?」亞瑟問。
「那首先他們必須先找到你的記錄。」蘇西插嘴說:「要實際改變才行。我曾花了好幾世紀尋找我的記錄,每當我想到時還找過其它人的——其它那些孩童的資料,可是一個都找不到。」
「記錄這個詞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稱呼,但卻頗能貼近真實,不過只有少數聖院居民才有權力能改變記錄。」聖囑說:「那把鑰匙,當然也能用來改變幾乎所有的記錄,某些辦公室的持有者也擁有一些小能力,雖然這樣違反原法及聖院當初的目的,也就是只觀察及記錄第二世界的一切,而且不?可?以?干?預。」
「哇!」亞瑟和蘇西一同驚喊,用手搗住耳朵。
「某種程度上這應該要怪你們那個世界的人。」聖囑悲傷地說,用牠綠色黏蹼的指尖指著亞瑟:「在混沌初開,萬物初始時,並沒有人想去干預。但經過幾百萬年後,這些單細胞生物變得引人人勝,而你那個世界的人又太有創意,如果偉大的造物主沒有選擇離開的話……」
「如果我死了會發生什麼事?」亞瑟問。
「你死了?」聖囑問:「什麼意思?」
「我是說……」亞瑟的聲音突然停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會在哪兒?這是某種死後的生活嗎?如果造物主創造出萬物……」
「據我所知並沒有所謂的死後生活。」聖囑說:「只有虛空,也就是一切萬事起始之源;有聖院,聖院是亙古不變的;有第二世界,時間僅有一日極為短暫。當你從第二世界消失,就是所謂的回歸虛空,記錄便會記載著你已消逝及死亡,然後以檔案形式被儲存。」
「你的意思是,消失和遺忘。」蘇西嘲諷著說:「你不會相信這些人有多無助。抓好——
我們要減速了,就快到了,抓緊!」
第十二章
亞瑟趕忙緊抓住把手,隨著電梯突然減速,霎時一陣晃動,像是要把所有人拋向天花板然後又甩到地板上般顫動著,隨即又乍然而止;接著平穩地滑動了好幾秒,剛好夠他們休息喘口氣,然後又猛力停住——這次真的成功地把他們甩撞到牆上又撞回地板,只有聖囑用牠有吸盤的蹼緊緊抓住握把。
亞瑟緩緩站起,蘇西早他一步,已經爬起來拉開電梯門。亞瑟原本以為會看到一間像他們剛剛經過中庭時那樣老舊的辦公室、黑木綠氈牆和煤氣燈等,但等到電梯門一打開,他張大嘴驚訝地闔都闔不攏。
電梯門的外面是一片高聳茂密巨木參天的樹林,巨木圍繞著修整過的草地圍成一個圆圈,中央有一小塊地像營火堆餘燼般黑漆漆的,一條清澈美麗的小溪從其中一角蜿蜒流過,發出潺潺泊泊的水聲,一座木製小橋橫跨小溪,過了橋沿著一條小徑走到盡頭是個開放式的涼亭,很像古時候的露天音樂臺。涼亭內有書桌、沙發椅,和一些書架。
「我們到了。」蘇西說:「这就是效率將軍的辦公室。」
亞瑟跟著她,聖囑在前頭跳著,身後的電梯拉門自動關上,一陣電子鈴聲響起,嚇得亞瑟跳了起來。他向後望,看見電梯門移動到樹林中某棵巨木樹幹上,隨著門逐漸關起,電梯輪廓及那些按鈕在響聲中漸漸消失在樹叢間,幻化成樹幹上的樹節和輪紋。
「那邊有陽光。」亞瑟說,指著遠處葉楷的亮光,他從兩棵巨木中間看到遠處似乎還有一片草地和藍天:「我可以看到正常的藍天和景色,我們在哪兒?」
「我們還是在聖院內。」蘇西說:「那些東西只是某種圖畫,你無法穿越那些樹的。我試過,你會撞上無形的牆,像是某種環繞窗景。」
亞瑟還是繼續盯著看,他看到某種東西在草地上移動,是一隻巨大的爬蟲類動物,他在書上和博物館都看過這種史前生物。只不過書上是灰色的,而現在這幾隻卻是淡黃色同時有著隱隱的藍色線條。
「那邊有恐龍。」
「牠們進不來的。」聖囑說:「蘇西說的沒錯,那是圍繞著辦公室的活動風景窗,模仿第二世界的某些特定地方,距離愈遠,看起來愈不真實,那正是最困難的地方。因為以聖院時間來說,距離愈遠景色愈不穩定。」
「能從活動風景窗看到未來嗎?」亞瑟問:「你能改變風景窗的內容嗎?L
「这要看你說的未來是指什麼。」聖囑說:「聖院的時間和第二世界的時間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如果你指的是你世界的未來,那不行,它是緊跟著聖院的時間,因此無法看到那種未來。但你能看到你所來之處過去的時間,只要我們有文件能描繪在活動風景窗的話;你現在看見的,就是曾經真實存在第二世界的某段時間,這只是其中一部分,並被記載在聖院某處,說不定就在這書桌上。」
「那不重要。」亞瑟說:「我只是想看看……想知道等我回到家後他們會怎麼樣,而不是我離開後的情況,不能看就算了。」
不看可能還比較好咧:亞瑟沮喪地想,看了可能只會加深他的恐懼和緊張。
「我來生火。」蘇西說:「來喝杯茶吧!」
我們竟然還有時間可以喝茶?亞瑟心想,但強忍著沒說出口。他要耐心點等,繼續聽聽聖囑還會說些什麼,他們可能需要暍杯茶聽牠長篇大論吧!
蘇西走到那堆黑漆漆的營火堆餘燼處,將黑色石頭組合成金字塔狀,亞瑟跟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堆黑色的石頭是煤炭。他以前沒看過這種真正的煤,黑得發亮。而且所有的煤塊都有著相同的大小和形狀,他認為這太不尋常了。
「我還是不瞭解這個地方。」亞瑟說:「為什麼會有煤氣燈和煤炭還有那些古老的服飾等等?如果這是宇宙的中心,不能用魔法或其它方法嗎?你們至少可以穿好一點吧!」
「这是流行。」蘇西說:「流行變來變去,沒有原因,一旦改變,所有事物都會不同,但一定會有記錄,還有討厭的工作和你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像是比較好的衣服。我不太記得前次流行什麼,應該是一百年前吧,我的耳朵洗過太多次了,只依稀記得好像戴過尖帽子。」
「長袍、用牛糞燃營火、用驢拉車運送堆積如山的食物而不是用電梯。」聖囑說:「这是我被囚禁之前的流行,我猜造物主是從第二世界取得的靈感,至少表面上是。無疑地,目前的流行是現任託管者的傑作。」
「無論是哪種流行,你都別想從官方供應處弄到任何衣服,你只能跟走私者換。」蘇西抱怨:「但你得先弄到聖院的金幣,這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務,所以也就不可能弄到任何東西啦!當然大人物永遠都有穿不完的外套和襯衫、茶和奶油圓餅等等,只不過,他們時常亂放煤袋或茶罐喔!」
蘇西眨眨眼,走進涼亭找出一把舊舊的黑色茶壺,盛滿溪水,用三支折彎的火鉗和一些金屬線做成的三腳架吊在煤塊上。
「好吧,青蛙,告訴我們亞瑟該做些什麼吧!」蘇西說,她盤腿坐在草地上用小狗般的眼神望著青蛙,亞瑟也跟著趴在草地上,雙手撐著下巴。
「亞瑟,你已經擁有分針,也就是管轄下聖院那把鑰匙的其中一半。」聖囑說:「雖然威力比星期一大人所擁有的時針來得小,但更容易、也更常被使用。你已經知道它能用來開或鎖門,其它的威力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慢慢告訴你。現在,身為聖囑的第一部分,我選定你為聖院的合法繼承人,分針之鑰只是你繼承的第一步。你眼下的第一個目標是要取得時針之鑰,讓鑰匙回復完整,擁有完整的聖鑰之後,你便能打敗星期一大人並宣佈統治下聖院,當然翌日之王會提出異議反對,但根據他們與星期一大人簽定的協議,他們不得干預。」
「一旦打敗了星期一大人,你便成為大人,然後我們要將下聖院改頭換面建立秩序,讓聖囑的其它部分自由。現在,這邊很明顯地充滿懶散和愚蠢,更糟的是,我相信這一切已經影響到第二世界。接著你要選出你的內閣,也就是你自己的黎明、正午和黃昏。」
「等一下!」亞瑟大叫:「我不想當什麼大人,我只想找到治療嗜睡症的方法然後回家,我只想要知道治療和回家的方法!」
「我在跟你討論大的策略方向。」聖囑對亞瑟的反應嗤之以鼻:「而不是戰術。當然啦,我會試著回答你的問題。」
青蛙將有蹼的雙掌交疊,傾身向前。
「首先,你必須先打敗星期一大人,才有機會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包括找到治療嗜睡症的方法。第二,你要巧妙地溜進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取回時針之鑰,這樣你才能獲得完整的合法權。事實上,只要你能進入晨曦之屋,用我等一下教你的咒語召喚它,時針之鑰就會直接飛進你的手中;除非星期一大人隨時都握著它,不過那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只有打敗星期一大人,才能取得治療嗜睡症的方法?」亞瑟問。
「一旦你成為大人,所有事物的秩序都會歸位,一切事情都有可能。」聖囑說:「你能完整獲知地圖集的所有內容,例如,龐大的知識寶庫,我希望那裡面的資料能提供治療嗜睡症的方法。」
「我遺失地圖集了,被廢魂人拿走,不知道他們到哪兒去了。」
「那些廢魂人會被放逐回虛空,也就是他們被創造出來的地方。」聖囑說:「而地圖集會回到它原本所屬之處,也就是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內,那盆蕨類植物後方的象牙書架上。」
「所以沒有其它方法能取得治療嗜睡症的方法,然後讓我回家?」
「是的。」聖囑堅定地說。
「好吧!如果一定得做你說的那些事才行的話,那我也只好做了。」亞瑟說:「我要如何溜進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
「这部分的細節我還沒來得及說。」聖囑說:「有很多種方法,包含使用未必之梯,雖然那是最後——」
牠突然停了下來,抬起綠色的頭傾聽著,然後問:「那是什麼?」
亞瑟也聽到了,遠遠傳來的轟鳴聲,他疑惑地望著蘇西。
「我也不知道。」蘇西說:「我在這裡的時候只聽過小溪和電梯鈴聲。」
轟鳴聲再次傳來,愈來愈大聲也愈來愈近,透過樹梢的間隙,亞瑟看到黃色和藍色條紋的怪物穿透雲層而來,像在電影中看過的暴龍。那隻怪物分量不輕,從頭到腳有四十呎高,牙齒跟亞瑟手臂一樣長,那怪物直接衝向辦公室,轟鳴聲就是牠跨大步所造成的聲音。
「呃,你真的確定那東西不會衝進來嗎?」亞瑟問:「為什麼我們聽得見?」
「星期一。」聖囑匆匆說:「他用了時針之鑰和七刻度盤,將這個空間連接上真實空間,所以那些東西進得來,星期一也是;我們得趕快走,改天再戰。小心別弄丟鑰匙喔,亞瑟。」
青蛙說完立即跳入小溪,蘇西差點跟著跳下去,但猶豫了一下,轉身跑向電梯處按下按鈕,亞瑟緊跟著她,並從襯衫下拿出鑰匙。
亞瑟才剛跑過小橋幾秒之後,巨大的黃色恐龍已經從樹林那頭衝了過來,樹木碎片四處飛散。大眼珠瞪著還在燃燒的火堆煙霧,然後跳進去吼叫嘶咬;火紅的煤炭燒灼著牠的大腳,吼聲更大了,但變成痛苦的叫聲,牠更瘋狂地對著煙霧嘶吼,用頭骨撞擊著涼亭。
亞瑟和蘇西抓住靠近巨木的電梯門,蘇西再次按下呼叫鈕想催促電梯快點來,但亞瑟制止了她。
「別動。」他低聲說:「牠以為煙霧是活的,所以牠的大眼珠一定看不清,也聞不到。如果我們待著不動,牠過一會兒可能就會走。」
他們看著恐龍發怒地拆毀涼亭的恐怖行動,拆到只剩下骨架,一切都變成碎片;牠因為找不到食物可吃,又被火燒傷而怒吼著,最後恐龍放棄似的低吼數聲,衝過樹林離開然後消失。
「我再也不會回到這邊了。」蘇西低聲地說:「那現在可以走了嗎?」
「不。」亞瑟嚴厲地說,他發現恐龍剛才衝出來的地方有人影移動。一列隊伍緊接著從樹林後出現,這群人長得有點像廢魂人,但比較高瘦,也比較像人類,紅紅的眼睛凹陷,臉色空洞蒼白;他們一身黑,黑色的燕尾服、高帽上圍著長長的黑色緞帶,戴著黑手套的手中緊握著長柄的鞭子。
「午夜訪客。」蘇西害怕地低語:「有著惡夢鞭子和午夜手套。」
「除了電梯之外,還有其它方法能離開這邊嗎? 」亞瑟急促地說。
「沒有。」蘇西說:「或許能從奇妙通道走,但我不——」
電梯鈴聲突然響起打斷蘇西的話,他倆同時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容,一同轉身拉開電梯鐵門,門一開就立刻滑進去,幾乎撞到樹,接著一道眩目的閃光,砰地一聲,亞瑟和蘇西被某種力量拉出電梯,跌落在草地上。
「瞧瞧這兩位是誰啊!」星期一大人打著哈欠說。他踏出電梯,一隻手握著閃閃發光的時針之鑰,另一隻手握著射擊杖,並再度打了一個哈欠,緩步走過草地,將射擊杖插入草地內,打開一張窄小的座椅,然後坐下。
站在他身後的是正午先生,依舊是招牌笑容;與正午先生併肩而立的是位漂亮女士,穿著充滿玫瑰和粉紅色的服飾,看來就像是正午先生的姐妹,所以一定是星期一大人旗下的黎明女士;後頭兩步遠站的是另一個英俊無比的男人,長得和正午先生一模一樣,就像雙胞胎,穿著黑色帶銀粉的外套,這應該就是星期一大人旗下的黃昏先生。
星期一大人看來打算一舉成擒,他集結最有力的部屬,如果這三位不夠,身後還有一位門衛警官,一群身形巨大舉止笨拙的門衛和一些轉個不停無法辨認出是何種生物的東西。
「快點!」星期一大人厲聲說:「我已經失去耐心了,把分針之鑰拿過來給我。」
黎明、正午和黃昏三人彼此互看了一下。
「我在等著呢!」
「聖囑——」正午先生小心地說,像他的兄弟姐妹一樣,雙眼不停掃視整個辦公室,這三個人的右手都張開著,好像隨時都能變出武器,雖然現在手上都是空空如也。
「聖囑沒辦法對抗我們全體的。」星期一大人邊打哈欠邊說:「我想它應該已經逃走了吧,現在把鑰匙拿過來。」
一陣短暫的沉默,沒有任何人往前,最後正午先生很有禮貌地開口了。
「門衛。」正午先生下令,指向亞瑟躺著的草地,剛剛被那股氣流甩出電梯而摔昏在草地上的亞瑟,只能從眼皮及胸膛還在依稀跳動看出他還活著:「將那男孩擁有的那件金屬物品拿過來。」
門衛行禮後邁步向前,膝蓋打得筆直,兩腿僵硬地行走,每走一步,膝蓋的金屬接合點就響著摩擦的嘎嘎聲,他走到亞瑟面前一步之遠後跺腳立正,接著彎下腰,想拿走鑰匙。
照理說應該可以從亞瑟的手上輕易地拿走才是,因為這個男孩根本沒力量握住。事實上亞瑟只能模糊地意識到接下來發生的事——鑰匙絲毫沒有移動,仍在自己的掌心上散發著亮光。門衛試著想用蠻力搶走,於是單腿跪下再次試著用力拉扯亞瑟的手臂,拉得亞瑟痛得不行。
「不——」半昏迷的亞瑟呻吟著:「请,請不要……」
「把他的手拉下來。」正午先生下令:「或是砍斷,哪個方法快就選哪個!」
第十三章
門衛站起來向後一步,然後轉開他的右手,插入皮帶內,再從外套中抽出另一隻奇怪的手,一隻沒有手指的手,像菜刀一樣有著寬扁的刀片,然後將這隻手轉回手腕,確定鎖緊後,刀片開始上下跳動,像鋼片一樣快速旋轉個不停。
門衛彎下身子,將刀子放在亞瑟的手腕上方。亞瑟哭喊著,在他還沒想出任何方法,刀子還沒碰到他之前,鑰匙突然從他的手中像支箭般的射出,刺向門衛的胸膛,穿透到後背,再轉回亞瑟的手中。
並沒有血流出來,門衛臉上閃過迷惑的神情,他站起來隨即向後倒下,身體發出刺耳的齒輪磨動聲,然後一個破裂的彈簧從被劃破的藍色外套彈出,鬆垮垮地懸在胸前,一會兒之後,彈出更多破彈簧般的齒輪,像下雨一樣嗶嗶叭叭地滾落地面。
門衛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胸膛,舉起另一隻正常的手觸摸著胸口,然後動也不動,一小滴銀色的液體從眼角流到嘴邊。
一陣沉默,亞瑟望著殘破的門衛以及手上的鑰匙,然後抬頭看著他的敵人,沒有機會可以逃走,至少這會兒應該沒有了;他瞥一眼蘇西,但她只是面朝另一個方向躺著,亞瑟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正午先生皺了皺眉,並向警官招了招手。
「派出四個你最得力的助手,奪回那把鑰匙。」
警官行禮後轉身向他的金屬部隊準備大吼下令,但話還沒說出口,星期一大人的黃昏說話了,跟正午不一樣,他的聲音是一種沙啞的低語。
「正如我猜想的——他現在與鑰匙合為一體。」他說:「所以蠻力是沒用的,除非我們大人想違抗下聖院,破壞偉大的鑰匙?」
正午先生充滿敵意地望著黃昏,再望向星期一大人;很顯然大人又睡著了,但手中仍不穩地握著射擊杖,他並沒有回答黃昏的問題,只是微微張開右眼。
「不——」黃昏繼續說:「我的好兄弟,就算犧牲再多的門衛也沒有用。星期二冥王會向你索賠的喔,不是嗎?」
「為何不?那男孩不會主動或因為恐懼就交出那把鑰匙的,我試過了。」
「讓他暫時保有那把鑰匙,就先這樣吧!」黃昏說:「他並不知道該如何使用鑰匙,我們可以帶他到一個安全但不快樂的地方,等他受夠了,自然會交出鑰匙。」
「哪個地方是安全而不受聖囑干涉?」正午問:「就我所知並沒有。」
「有一個地方聖囑並不知道。」黃昏說:「或是不敢進入,就是深煤地窖,老大人會讓聖囑不敢靠近那兒的。」
「老大人?」黎明顫抖地說,她的音質清澈暸亮,舌頭是金色的:「我們不該把他扯進來。」
「他被鎖鏈鎖住了。」黃昏不在乎地聳肩說:「而且他從不插手地窖中的任何事。」
「但萬一他拿到鑰匙的話怎麼辦?」黎明問:「他就能讓自己自由——」
「不可能。」黃昏說:「就算七把鑰匙都讓他拿到手,也無法讓他從鎖鏈下逃脫獲得自由。」
「深煤地窖中常有逆靈人,就連最深層都有。」正午說:「萬一被其中一個逆靈人奪得鑰匙——」
「怎麼可能?如果他們搶得到,為什麼我們不能?」黃昏低語:「我研究過鑰匙,我告訴你,現在他們已經合為一體,要得到鑰匙的唯一方法除非是他願意主動獻出,搶是沒有用的;鑰匙雖然能保護他不受傷害,但不能讓他完全免除疼痛,他還是會感到不舒服,所以我的建議是,把這個男孩帶去最深暗最潮濕的地方,他很快就知道,把鑰匙交給我們才是他唯一——」
「給我——」星期一大人突然站起來打岔:「把鑰匙交給我。」
黎明、正午及黃昏微笑,向星期一大人欠了欠身,黃昏繼續說:「您說得是,大人。這男孩很快就會知道,唯一的活路就是把鑰匙交給星期一大人您。」
「拖延!困難!」星期一大人抱怨:「但我覺得你這個計畫還算有頭腦。黃昏,這件事交給你了,我要回去睡一下打個盹。」
「那我呢?大人!」蘇西突然喊了起來:「我不是有意捲入這件事的。大人,是聖囑逼我的!」
星期一大人根本不理她。他緩緩地站起來,射擊杖仍留在原處,緩緩走向打開的電梯,門衛及警官在他經過時向他立正行禮,黎明、正午及黃昏也彎身行禮,電梯門才關上又立刻打開,星期一大人已經不見了。
「真的,大人。這真的不是我的錯。」蘇西繼續對著正午先生哭喊,她跪下讓頭觸碰到草地,她的手指絕望地抓扯著泥土:「不要把我送到煤窖,讓我回去工作。」
「聖囑在哪兒?」正午問道。他走向蘇西,抓住她的頭髮,將她整個人拉起來直到站起,蘇西的臉部充滿痛苦的表情。
「恐龍來的時候牠就離開了。」蘇西哭著說:「牠知道一條奇妙通道,可是太小了我們進不去。」
「牠是什麼樣子?」正午先生問:「秘密通道在哪兒?」
「聖囑……聖囑長得像一隻橘色的貓,但有長長的耳朵。」蘇西啜泣著說:「牠從樹叢間跑走了,我不想依牠的吩咐做,但牠強迫我——」
正午厭惡地放開她。
「你們要嗎?」他指著蘇西,一邊詢問黎明和黃昏;蘇西再度滾臥在草地上,整張臉弄得都是泥土,混著她的眼淚變成泥漿,弄得髒兮兮的。
黎明搖了搖頭,黃昏並沒有立刻回答,然而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亞瑟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妳是被不負責任的吹笛手所帶來的那群孩童之一,是不是?」黃昏問:「以前也是凡人?」
「是的,大人閣下。」蘇西嗚噎地說:「我是墨水填充員,第六級。」
「多光榮的職業啊!」黃昏說:「妳可以回去工作,蘇西?土克斯?布魯,但先洗一下妳的手跟瞼吧!既然小溪就在附近,對妳倒挺方便的。」
蘇西驚訝地望著黃昏,因為他完整地說出她的全名,然後她弓起身子顫抖地站起來,但只有黃昏和亞瑟看著她走向小溪彎身清洗。亞瑟之前十分詫異蘇西竟然會哭泣求饒,但現在蘇西所在之處正是聖囑跳下去的位置,亞瑟的想法又不同了,蘇西背向大家,所以沒人能看到她浸在溪中的雙手在做什麼;亞瑟希望她是試著把聖囑撈起來,倒不是說他希望聖囑能多有辦法,畢竟星期一大人三位厲害的部下都在這兒。
「拆了這間辦公室。」正午對警官下令。他拿出筆記本,用筆在空中潦草地寫著,勁道穿透紙張,然後交給警官:「用這個關閉影像窗。」
「午夜訪客和我會押著亞瑟去深煤地窖。」黃昏說,他指著那一群身穿黑衣像送葬隊伍的隨從,他們舉步向前。
「不,他們不行。」正午討價還價:「这是我的責任,我仍然持有星期一大人的全面授權。」
「我相信是在第二世界拿到的吧!」黃昏溫和地說。
「細節並不重要。」正午微笑回答,他轉向亞瑟然後說:「站起來,孩子。如果你乖乖跟來,我不會用蠻力傷你,有了剛才我們試圖奪走鑰匙的經驗,你應該知道如果反抗,那些疼痛夠你受的了。」
黃昏望向黎明,她疑惑地聳聳肩。
「正午的確有權。」她說:「我附議贊成由他帶去。」
「你們說了算。姐姐,兄弟。」黃昏說,他壓壓手指發出喀啦喀拉的響聲,然後向上指。午夜訪客們彎身行禮並披上斗蓬,然後一同慢慢向上升,到達樹頂的高度時便消失了。
亞瑟望著他們離去,然後再望回來,黃昏也不見了,只剩下正午跟黎明。
「準備好了嗎?小伙子。」
亞瑟偷偷瞥一下蘇西,她已經挺起身子,但並沒有轉過來看他。亞瑟不確定她是否已將聖囑撈起來而有點猶豫,如果她真的只是想把手臉洗乾淨呢?因為她的手臉真的很髒,而且她對亞瑟也沒有任何責任,或者有可能她想幫忙,但聖囑已經逃走了?
「我想我沒有選擇。」亞瑟慢慢回答。他站起來,挺起下巴,想表現出他並不害怕:
「我跟你們一起走。」
亞瑟說話時邊偷偷望著蘇西,她還是俯向小溪,但半轉身望著他們。亞瑟意味深長地再望了她一眼,蘇西正拍著喉嚨而且不停地咳嗽,很顯然她已經吞下聖囑,亞瑟頓時覺得放心了些,不過只是一些些,至少牠這一路上也許有機會能幫上忙。
正午再度行禮,警官大喊口令,十二位金屬門衛向亞瑟走過來圍住他,他們緊緊包圍著,加上身材高大,亞瑟完全看不到外面。
「門衛護送囚犯。向左轉,齊步走。」警官高喊。門衛們跨步齊走,亞瑟只好跟著走,才不會被他們擠扁,他有點懷疑鑰匙能不能保護他不被這堆大腳壓扁。
亞瑟希望周圍能有點空隙好讓他偷窺一下,因為他有點狐疑這麼多人要如何進入剛才那部電梯。但隨著他們繼續前行,他發現這並不是之前和蘇西搭過的那一部,這電梯大上好多倍。跟學校集會大廳一樣大,也更精美,牆上裝飾著光亮的木製鑲板及拼花地板。
電梯中央是一間圍著黃銅欄杆的圓型大廳,正午和黎明跨進電梯登上大廳,其它人跟在後面列隊站在電梯內的大廳前方,像是準備遊行的隊伍一般。亞瑟最後再望一眼蘇西,她正在跟那位負責拆除辦公室的警官說話,然後電梯門關上,鈴聲響起。
現在亞瑟覺得自己真的像個囚犯了,被敵人緊緊包圍著。
正午向面前的空氣輕輕碰觸,一個話筒突然出現,他將話筒拉近嘴巴說:「下地庫二O二一,快速。」
話筒另一方有人回話,正午不滿地皺眉。
「那就重新設定,我說快速!」
電梯突然猛力搖晃後迅速往下落,因為力道太猛將亞瑟甩向其中一位門衛,那位門衛維持著像石像般沉穩的立正姿勢;正午和黎明也被電梯的力道拋向大廳欄杆。正午臉色一沉,再度拿起話筒,他將一隻瘦長的手指伸進話筒內,看來是想用力拉出某樣東西,話筒中傳來一陣淒厲刺耳的尖叫,正午那戴著白手套的手指竟然從話筒中擰轉拉出一個鼻子,接著出現嘴、下巴、整顆頭,頭上戴著一頂舊帽子,亞瑟完全不敢相信。那話筒看來比一個湯罐頭大不了多少。
幾秒後,正午從話筒中拉出一個完整的男人,將他丟在靠近大廳的地板上。那個男人又矮又肥,穿著一件顯然過大的外套,長長的衣擺令他整個人滑過地板。
正午怒視著他。
「第七級電梯操作員? 」
「不是的,大人閣下。」那矮小男人回答,亞瑟看得出他強裝勇敢地開口:「是第四級電梯操作員。」
「不再是了!」正午說。筆記本又出現在他手中,他飛快地寫著,然後撕下那張紙往下丟。
「不,大人閣下,請不要啊!」那男人悲痛地說:「我擔任第四級電梯操作員已經有一百年——」
正午丟下的那張紙飄到電梯操作員的肩頭,爆出藍色火花,火花環繞著他的頭,像是一圈月暈,火花吃掉電梯操作員壓扁的帽子,出現他光禿的頭頂,接著摧毀他的外套、襯衫和褲子。亞瑟閉上一隻眼,不太敢看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會不會他的皮膚被熔掉或者出現其它更可怕的!還好並沒有發生這種慘事,相反的,火花化成一套米白色單肩羅馬長袍,取代了他原本的服裝。
「你並不需要這樣做。」電梯操作員用莊嚴的語氣說:「那些衣服是辛苦得來的。」
正午將話筒拿到電梯操作員的頭上。
「算你好運。」他說:「別想再違抗我——現在回去工作吧!」
電梯操作員惋惜地嘆口氣,用指關節摩擦過他的前額,相當馬虎的舉手行禮後,靠近話筒,然後整個人便被吸進去,好像話筒是個吸塵器似的。
等他消失後,正午向話筒再度說話。
「我之前說過的:快速但平穩,下地庫二O二一,深煤地窖上層入口。」
亞瑟這次準備好迎接電梯震動,因為聽起來像是一段漫長的旅程,一股消極的念頭湧上來——每件事都如此困難,太難了,他也許該考慮放棄。
我要如何才能拯救那些得了嗜睡症的人?他的心沮喪地說:連我自己都被閱起來逃不出去了啊!
別這麼想!心底有另一股聲音告訴亞瑟:蘇西和聖囑現在都仍是自由身,我還有鑰匙,一定還有機會能做些什麼的,一定……
第十四章
深煤地窖上層入口是一個東倒西歪、搖搖晃晃的木頭平臺,座落在枯萎的平原邊緣。透過約三、四部電梯光束發出的矇朧光線望去,這平原應該很寬闊;和下中庭一樣,這個木頭平臺上也有天花板,但不同的是,這兒的天花板是平的,而不是圆頂,也更高些。
亞瑟被門衛簇擁著走上平臺。當眼睛逐漸適應矇朧的燈光後,他看見平臺後的平原並不像他想的那般無趣,當中有些東西。
一個黑色的圆洞。
一個巨大的洞,直徑至少半哩,深得看不見底,所以完全猜不出來底下可能會有什麼。
「沒錯。」正午說,他看著亞瑟:「这個洞就是深煤地窖,警官,把囚犯帶到邊緣上。」
從電梯內有條小徑通往那個黑洞,小徑上鋪著似乎能抵抗黑色塵土的白色石頭,到處都是黑塵,隨著他們的腳步經過而四處飛揚。亞瑟猜那些應該都是煤灰,他希望自己不會把那些東西吸進肺部,萬一不幸吸入了,也希望那些東西不會一直留在體內,跟著他回家。否則到時候他就真的需要那把鑰匙才能維持呼吸了,他可憐的肺禁不起這些煤灰侵襲的。
行進中的門衛筆直的雙腿發出缺乏潤滑油的關節摩擦聲,亞瑟試著保持冷靜,蘇西應該已經取回聖囑,他相信她一定會回來救他的。雖然黃昏說過,這邊有個地方聖囑不敢去,因為聖囑懼怕那位老大人。
這聽起來不太妙。亞瑟心中那股失敗主義的嗡嗡聲低語著:待在這鬼監獄跟一個叫老大人的傢伙在一起。
「你不會孤單的。」正午看著亞瑟說,他似乎知道亞瑟心中在想些什麼:「这下面還有一些聖院的居民,被降級擔任僕人的工作,負責將煤塊削整大小之類的雜事,不過他們不敢靠近你。只有一個人,如果你想活命和清醒的話,你最好離他遠遠的,他就是老大人。我可不是開玩笑——離他遠一點,你就能好好享受濕冷和充滿煤灰的環境,保住你這條小命。」
「我怎麼知道誰是老大人?」亞瑟問,他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大膽些,但一點都沒用,仍然是虛弱低吟的音調。他清了清喉嚨再問一次:「還有,如果我想把鑰匙交給星期一大人的話,我要怎麼從這邊出來?」
「你絕對認得出老大人的。」正午冷笑,雪白的牙齒閃亮著:「你不會錯過他的。不過就像我說的,盡可能離他遠一點,如果你想出來的話,只要說出我的名字——星期一的正午——三次,我就會出現來接你,至少也會派人來照料你。」
正午說完後他們也剛好抵達深洞的邊緣,門衛立定站在洞口,一個挨著一個,從頭到腳只有一丁點空隙,亞瑟利用那空隙偷瞄一眼洞口,下頭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出有多深,也沒有任何燈光。
正午拿出他的筆記本撕下一張紙,很快的將紙摺成兩片翅膀形狀,用小刀將邊緣劃成鋸齒狀,然後在翅膀上寫字,寫好後握著慢慢搖一搖,每搖一下,翅膀就變大一些,最後變得跟亞瑟一樣高;那是一對雪白的翅膀,還握在正午的手中,黑色的墨汁從他的指尖淌下,像血一樣。
「讓我過去。」正午對門衛下令。門衛便試著讓開讓他經過,但站在洞緣最邊邊的那位已經沒有地方可退,他努力想攀住洞口卻失敗而掉了下去,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其它門衛也沒有任何惋惜或感嘆,亞瑟也沒聽見他掉落地底的聲音。
正午皺了皺眉,搖搖頭,喃喃自語地說些『这些次等生物』之類的話,接著突然將翅膀往亞瑟背上一拍,然後用力將亞瑟向前推落洞中。
亞瑟發現那對翅膀就像肩章一樣黏在他的背上,有種奇怪的感覺,雖然不怎麼痛,但也不太舒服,有點像牙醫補牙時打了麻藥後在牙齒裡鑽,不過卻沒有那種震動。亞瑟先被突然裝上的翅膀嚇到,接著被推進深洞後翅膀突然張開,減低他落下的速度這件事又讓他大吃一驚;亞瑟這才想到,他被推進一個無底深淵了耶!此時他的翅膀仿彿了解他的思緒似的突然奮力拍打起來,使得他的降落速度變得相當相當慢,就像一隻蜘蛛悠閒地爬過網上一樣。
亞瑟聽到不遠的頭頂上方傳來正午的笑聲,然後是那些金屬門衛的靴子踏在石版路上離開的聲音。
「我絕不會呼喚你的名字。」亞瑟低語,他手中緊握著鑰匙,他的聲音又回來了——堅定憤怒又大聲:「我一定會自己找到路出去!我一定會解決你跟星期一大人,還有這一群門衛!」
「真有志氣啊!」黑暗中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亞瑟嚇得手一鬆,還好鑰匙仍在。他整個人仍在緩緩地下墜,身邊除了空氣跟黑暗圍繞,看不見別的。
那剛剛的聲音是?亞瑟舉起鑰匙然後說:「亮燈。發光。」
鑰匙立刻散發出明亮的光芒,圍繞亞瑟和拍打的翅膀形成一個光圈。透過這光圈,亞瑟看見另外有個有翅膀的東西,用一樣的速度飛在他身旁不遠處——穿得一身黑的男人,他黑色的翅膀像烏鴉羽毛般閃耀著黑色光澤,找不到任何一點白色。
「星期一大人的黃昏!」亞瑟驚呼:「你想要幹嘛?」
「看來正午說得沒錯,你並不完全瞭解這把鑰匙的所有功能。」黃昏低語,因為翅膀拍動的響聲,亞瑟要很專心才能聽見他說的內容。 「至於我嘛,我只是想幫助你,亞瑟。你是聖囑選定的繼承人,你握有下聖院的分針之鑰。」
「你說什麼?」亞瑟問,他覺得這是一種詭計:「你不是星期一大人的左右手嗎?」
「正午在星期一大人的右邊,黎明在他的左邊,黃昏站在他的身後,處在陰影中,當你身處黑暗中,有時反而比較容易看到亮光。星期一大人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正午和黎明也不是,下聖院以前也不是這種搖搖欲墜的樣子,這一切也讓我變慢……愈變愈慢……因此我知道非解決這樣的情況不可;是我幫助聖囑逃出來的,我送給督察員一盒噴嚏粉。現在我要進一步幫助你,我要給你一些忠告。」
亞瑟輕蔑地低哼一聲,他不相信。這種詭計太明顯了。他在電視上看過多次類似好警察壞警察等的情節,正午扮演的就是壞警察,現在輪到黃昏了,亞瑟相當確定。
「你應該跟老大人說話。其它人都不記得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雖然老大人反抗偉大的造物主,但他並不討厭造物主創造出的萬物,你是造物主創造出的其中一分子,所以他應該對你會有興趣,也絕對不會傷害你;問他關於未必之梯的事,運用他告訴你的知識。」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亞瑟問。
「為何要相信任何人?」黃昏回答得很快,以致亞瑟聽不清楚而又再問了一次。黃昏向亞瑟飛近些,近得兩人的臉都快碰在一起,他的黑色翅尖幾乎揮打到亞瑟雪白的翅膀。
「為何要相信任何人?」他又說了一次。 「聖囑想依自己的方式管理,星期一要用他自己的方式,翌日之王也有他們自己的方式,但有誰知道這些方式會將我們帶往何方?小心点,亞瑟。」
說完最後一個字,黃昏的翅膀突然用力振動向上飛去,亞瑟則持續下墜。亞瑟完全無法控制正午給他的這對翅膀,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像降落傘一樣,減緩他下墜的速度。
亞瑟有好長一段時間思考著黃昏對他說的話。他還在持續下墜,翅膀也仍持續拍動著,他逐漸習慣這樣的律動,中途還差點睡著;深煤地窖真的很深,比亞瑟在他世界中所知或聽過的任何洞都還要深,像怪異生物居住的海溝一樣深不可測。
經過長久無止盡的下墜後,終於快降到洞底了,亞瑟的翅膀突然加快速度震動,提醒他快要落地了;翅膀狂亂地拍動,最後完全停止,然後從背上掉了下來,亞瑟從約三、四呎高的地方摔落到堅硬潮濕的洞底,整個人濕透了,還差點弄濕鑰匙,濕掉的翅膀變成一團紙塊也跟著掉落地面。
水只有幾呎深,像個水坑,但不是唯一的一個。亞瑟舉起鑰匙,鑰匙的亮光讓他看得更遠;到處都是水坑,洞底延伸的乾燥小徑旁散落許多混著煤灰、黑臭的死水坑。
小徑兩邊還有許多煤塊堆,堆成像金字塔一樣約五、六呎高的煤塔,每堆間距五碼左右。亞瑟看了一下離他最近的那堆煤塊,跟之前蘇西用的那種大小形狀統一的煤塊不同,這邊的都是大小形狀各異混在一起,亞瑟到處走著,看到連煤塔的大小尺寸也不一,有些疊得比較好有些則否,還有幾座已經塌陷,煤塊散落一地。
就像正午說的,這裡真的又濕又冷。至少水讓煤灰不會飛揚,亞瑟心想,不過當他四處走動時,腳邊還是揚起不少煤灰;而且因為這下面太冷了,亞瑟必須一直走動,如果蘇西是對的:在這個世界不用吃東西的話,他應該可以一直這樣動個不停。
不過蘇西沒提到關於睡覺這件事,因為亞瑟覺得很疲累,他知道這邊的人需要輪班,所以這可能表示這些人,或是居民——也需要睡覺。
希望鑰匙能保護他不會得到肺炎或感冒,不管蘇西怎麼說,亞瑟都不希望在這兒得到任何病;不過,要在這又濕又冶、充滿煤塊的地方睡覺一定很痛苦。
亞瑟在煤塊之間迂迴前進,一邊想著他該怎麼做。他該相信黃昏嗎?聖囑最後交待他的事也是未必之梯,能通到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黃昏也說到未必之梯。既然能從那兒通到星期一大人的房間,也許能從那兒逃出去。
但要找到這個階梯得先找到老大人,還要冒些風險跟他談話。亞瑟注意到黎明和門衛警官聽到老大人名字時發抖的模樣,看來他們都很怕老大人。亞瑟覺得聖囑可能也很怕老大人,要不然正午跟星期一大人不會將他和鑰匙一起關在這地方。
他想不出任何逃走的方法,也就是說他一定得想法子找到老大人。地底的坑洞直徑約有半里,深度不詳,亞瑟如果一直走,應該可以繞完整個坑底;當然,可能要走上很久。
最好的辦法是從每座煤塔上拿幾個煤塊堆成特定的形狀,這樣就可以知道是否走過。
亞瑟走向離他最近的煤塔。正準備從塔頂取下一塊大煤塊時,煤塔另一側突然有人跳了起來,揮舞著武器尖叫。
「喂!住手。不准碰我的煤塊。你這流氓、惡棍!」
第十五章
「那些是我的煤塊,你這壞小子。」那個男人繼續說著。然後他看到了亞瑟手中的鑰匙,立刻吸一口氣變了聲調。將手上原本揮舞的金屬武器放下:「喔!我不是說你,大人,你想要什麼都盡量拿。我是指其它人,喏,他往那邊跑掉了。」
亞瑟被搞糊塗了,他看著那男人指的方向,卻沒看到任何人。
「我才剛回來工作,大人。」那男人繼續說。他穿著和之前被降級的電梯員一樣簡單的羅馬長袍,不過整件都沾滿煤灰,黑漆漆的又綴滿補丁。他個子很矮,大約比亞瑟矮一個頭,不過完全是個成人。
「你是?」亞瑟問。
「煤炭整理人,最低階第十級。」那男人回答:「優先順序編號9665785553。」
「我是說你的名字?」
「喔,我沒有名字,沒名字很久了。我們在下面的這些人很少有名字,大人閣下,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大人,我得走了。」
「呃,那你以前的名字是?」亞瑟再問:「你來這兒之前的名字。」
「真殘酷的問題,真的!」那男人邊說邊拭去眼角的淚:「因為你手中握有鑰匙,我非回答不可,大人,我的名字是普芮爾,第十級星辰副書記,負責在第二世界計算太陽。大人,我做得很好,維持所有的記錄,直到我被要求篡改某個太陽的資料,我……呃……拒絕了,就被貶下來了。」
「我不是有意……我不是有意喚起你的傷心往事。」亞瑟說:「但你在這下面做些什麼?」
「我負責將煤塊堆成煤塔。」普芮爾解釋,他指著煤塔:「然後一位鏟煤員會來將煤塊削成適當大小,放在指定的籃子內,送到指定地方;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用這樣的方式生火的。」
「籃子?」亞瑟問:「什麼樣的籃子?怎麼拿出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大人。」普芮爾回答:「逃走,那就是你在想的事。這種不嚴謹的流程,使你得以處罰某些人,但並非如此。那籃子非常小,上頭標示著主動標籤,標籤會引導籃子去該去的地方,也許有人想將標籤拆下來重覆使用帶他出去,那可就錯了,他會像無頭人一樣,永遠找不到自己的頭。」
「无頭人?」
「那是我們取的綽號。有個人將標籤從籃子撕下,然後綁在自己的脖子上。」普芮爾邊說邊用力吸口氣:「我跟他說過這種方法很蠢,但他就是不聽。標籤自動向上升,但並沒有帶著他整個人上升,反而割下他的頭,他的頭不知滾到哪裡去了,身子在地上滾來滾去,撞翻一地的煤塊,希望最後能找到,我是說——找到他的頭,或是能被其它人找到。」
亞瑟顫抖著向四周張望,有點擔心害怕看到無頭人在黑暗中摸索尋找頭的樣子,更糟的是,他的頭可能就被埋在某處,五官完整無缺但無法說話,被煤塊沉沉壓著。
「我並不是在調查任何事。」亞瑟說:「我雖然持有鑰匙,但我不是聖院的職員,也不是星期一大人的朋友,我只是個凡人,來自外面的世界。」
「你說了算,大人。」普芮爾說,語氣透露出他一點也不相信。顯然他認為亞瑟是想拐騙他:「我要回去上班了。」
「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告訴我……或是指示一下……要找老大人該往哪邊走?」
普芮爾顫抖著舉起手,指著某個方向。
「別靠近他。」他警告:「老大人會讓你永遠消失,把你貶回虛空,那比變成逆靈人還糟,而且永遠沒有機會回來。」
「我必須去。」亞瑟緩緩地說。至少,他認為自己必須去。因為照目前情況看來那似乎是離開這邊的唯一方法。
「往那邊走。」普芮爾低聲說,他指著:「往一堆沒整理過的煤塊那邊走,沒有人敢靠近老大人那邊整理煤塊。」
「謝謝。」亞瑟說:「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到原來的職位。」
普芮爾不在乎地聳聳肩,走回去工作,亞瑟終於看到他握著的怪東西,是一種結合了平底鍋跟掃帚的工具,將煤灰掃進去後會變成不規則的煤塊,普芮爾正忙著將煤塊堆疊成煤塔。
亞瑟往普芮爾指的方向走去,將煤炭整理人的身影拋在鑰匙的光圈後,不一會兒,煤炭整理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不要超過十二點!」
「什麼意思?」
沒人回答。亞瑟停下來想聽清楚,但四周一片沉靜。他轉身想走回去問個清楚,卻已經不見普芮爾的身影,只剩一座他剛疊好的,稀稀疏疏的煤塔。
「很好。」亞瑟自言自語:「又一個忠告。不要靠近老大人、靠近老大人,不要超過十二點,相信聖囑、不要相信聖囑。真希望能有人直接告訴我該做些什麼。」
他等著想看看能否再聽見什麼,當然是沒有。亞瑟搖搖頭,再次往普芮爾指的方向走去,為了確保能找到回頭的路,他從第一座煤塔取下十塊煤塊,擺成一個形狀;第二座煤塔則取下九塊;第三堆取下八塊,以此類推。等到他走到第十疊煤塔時取下一塊,然後下一座煤塔又重新取下十塊,但疊成不一樣的形狀,表示是第二批。
等他大約排到第一百二十六堆時,亞瑟開始懷疑幾件事:第一,他可能永遠都找不到老大人。第二,普芮爾告訴他的方向可能不正確。第三,這個洞可能比地球還大。
雖然他不斷走動,但還是覺得濕冶,即使不覺得餓,但他希望能吃點東西,讓自己溫暖些。至少他覺得食物應該可以讓自己覺得溫暖,或者可以讓他不那麼無聊,因為這濕冷的地方除了煤塊什麼都沒有。
因為太過疲倦,亞瑟握著鑰匙的手也愈垂愈低,圍繞著他的光圈愈來愈小,最後光圈集中在他的腳底,除此之外盡是一片黑暗。突然,亞瑟似乎看見一樣東西,那不是鑰匙光的光圈或反光,而是另一道光,一種藍色閃爍的光,好像前方有人點燃了煤氣燈。
亞瑟再次將鑰匙舉高,然後快步向前走,這應該就是老大人所在之處了。他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緊張是因為黎明和門衛警官以及普芮爾都對老大人如此懼怕,興奮則是因為總算有個煤塊和冷水坑以外的東西,他或許能吃到一些食物,或者,運氣好的話——能找到方法出去。
慢慢接近光源處時,亞瑟慢了下來,手中仍緊緊握著鑰匙。他不想驚動任何人,每堆煤塔後的陰影看來都像埋伏著某種東西,但煤塔愈來愈少,水坑也是。他正在走近的是一片開闊的地面,更為乾燥,高度也較突起的地面,除了他腳下帶進的零星煤灰之外,整塊高地都是乾石頭。
走到最後一座煤塔時,亞瑟低下身子想看看前頭到底有什麼,他瞇著眼,因為很難確定從鑰匙亮光及那閃動的藍光下看到的是什麼東西。
他看到一個升高的圓形平臺,像是由石頭鋪成的,直徑約六十呎,沿著圆形平臺的邊緣有著羅馬數字,兩根長長的金屬尖針從中心點樞軸向外放射,其中一根較短;亞瑟正盯著看時,長針忽然沿著平臺邊緣動了一下。
那是分針。亞瑟突然發現那圆形的平臺應該算是一個鐘面,一個很大的鐘平放躺在地上,但這不是最奇怪的,奇怪的是,有條鎖鏈穿過時鐘的兩根指針尾端,又穿越鐘面上許多齒輪,再沿著滑輪捲入中央樞軸,似乎繞得很緊;亞瑟正盯著看這條鎖鏈另一端綁在一個男人的手腕上,他坐在數字六附近。亞瑟之前看到的藍色光芒就是鎖鏈發出的,鎖鏈的材質有點像鋼,但應該不是,因為不像鋼的亮度,而且鋼應該不會發出這種幽靈般的藍光。
亞瑟認為那個人也不能說是個男人,先說他的體型吧——他很巨大,絕對超過八呎,看來像蠻荒時代的英雄,那一身的肌肉應該能輕易統治天下吧!不過肌膚卻是蒼老而充滿皺紋,有點透明,可以看到血管;身上只圍著一塊腰布,頭髮短短的,看來像在睡覺,但閉著的雙眼很奇特,眼皮又粗又紅,好像被太陽曬傷般,但在這種地方怎麼可能?在聖院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吧?至少亞瑟這麼認為。
亞瑟想,被時鐘的指針綁著的這位,應該就是老大人。他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走近,想研究那些鎖鏈繞過的齒輪,這可不容易。但看了幾秒後,亞瑟認為那條鎖鏈頗為鬆散的繞著數字六的一部分,卻緊緊纏繞著數字十二,事實上,看起來像是拖著這個巨人繞著整個時鐘日日夜夜永遠走著。
目前時鐘指著六點三十五分,所以老大人有足夠的空間坐在數字六旁,從鎖鏈的長度來判斷,亞瑟猜想這位囚犯應該無法走離整個鐘面的範圍。
在鐘面中央圆心樞軸的兩旁各有一扇活板門,跟一般正常的門大小相同,門板弓起突在鐘面上,像咕咕鐘一樣,當然亞瑟知道這些門板後頭跳出來的絕對不會是咕咕鳥。
「當心!」那老人突然叫了一下。
亞瑟嚇得退後,被腳下鬆散的煤塊絆倒,當他試著爬起來站好時,他聽到鎖鏈抖動的聲音,心頭頓時一陣恐慌。
他的反應太慢,那巨人手握鎖鏈甩向亞瑟繞住他的身體,無論剛才有多懶散懈怠,現在行動可俐落得很,整個人已經站到亞瑟面前,老大人比亞瑟想得還高,近看臉色更為暴躁,睜開的雙眼與閉起來時相比好不到哪兒去,也是紅紅的充滿血絲:一個瞳孔是金色,另一個则是黑色。
「看夠了沒啊?鑰匙持有人。」老大人說,一派輕鬆地用鎖鏈一圈圈圍上亞瑟的頭,緊緊地繞在他的頸部。亞瑟試著用鑰匙攻擊,卻無法傷他一分一毫,沒有任何爆炸或熔化的情況出現,也沒有火花等任何效果,好像亞瑟拿的是一個塑膠玩具在刺他一樣。
「你家大人沒跟你說,聖院內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我嗎?」巨人咆哮著:「沒有任何東西!就算是這個鐘面,每晚折磨我,挖出我的眼珠,一樣不能傷我半分。不過你耍的這套小把戲倒是讓我小樂了一下,真是謝謝你啦!現在我該把你撕成一塊塊,將你徹底消滅。」
第十六章
「我不是聖院的人。」亞瑟掙扎地說:「我是凡人。」
老大人邊咆哮邊拉緊鎖鏈,直到亞瑟痛得受不了時,便把亞瑟拉起來,然後對著亞瑟頭頂的空氣嗅著,嗅到第三下時,他突然將鎖鏈略為鬆開,雖然還是圍繞著亞瑟的脖子,但已經不那麼緊了。
「千真萬確的凡人。」他用非常友善的聲音說:「來自我所知道的世界。你剝奪了我的娛樂,人類。那你得用其它的東西娛樂我,一個凡人怎麼會有下聖院的下聖鑰?」
「聖囑——」亞瑟剛開口,話還沒說完,老大人突然鬆開他頸上的鎖鏈,幾秒後,老大人身後的時針跟分針一同栘到十二的地方,鎖鏈喀喀作聲將老大人拉回鐘面的平臺上。
亞瑟嚇得喘不過氣來,要是鬆散的鎖鏈還繞著他的話,他也會被拉上去的。他現在強烈懷疑蘇西之前說過,在聖院沒有死亡的那些話,很顯然老大人就有能力可以殺死他,或是用某種像死亡的方式結束他這條小命。
「說吧,凡人。」老大人用命令的口吻說:「告訴我你的名字。不要怕,我永遠是你們人類的朋友,只有造物主才是我的仇人,她做的東西讓我感覺嚥心極了;沒錯,在久遠之前,我的確插手過你的世界,不過很遺憾造物主不欣賞我的藝術才華。」
「我的名字是亞瑟?潘賀里光。」亞瑟說,他一開始說得很慢,然後愈說愈快愈亂,好像要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一股腦兒全倒出來:「我其實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我會得到這把鑰匙,聖囑要了點小詭計讓星期一大入主動交給我,但他又想討回去,所以我就被送到這兒來了,除非我同意交出鑰匙才能出去;但之前聖囑告訴我,要取得時針之鑰才能統治下聖院,因為那是我能回家並解除嗜睡症的唯一方法,廢魂人把嗜睡症帶到我的世界……」
「等一下。」老大人命令著:「这聽起來不是個簡單的小故事,你得從頭開始……慢慢說……雖然我知道故事還沒有結局,讓我們先暍點小酒,吃點蜂蜜蛋糕吧!」
「我想來點蛋糕。」亞瑟說,他四處張望想看看蛋糕和酒放在哪兒,但一點蹤影也沒有——沒有儲藏室或廚房之類的地方,或是水,不過現在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驚訝了。
老大人舉起雙手,掌心向著地面,然後吟誦著:「杏仁粉調合蜂蜜做成甜美的蛋糕吧!放在稻草編織的盤子上切成十二塊。來自充滿陽光的山丘,用熟香的松木皮醞釀出一流香味,做出一壶美酒吧!」
當老人吟誦時,亞瑟發覺腳下的地面不斷震動,然後石頭地面吱嘎裂開,自裂縫中,一個黑色的坑洞緩緩升起,然後落在亞瑟腳邊的地面上,亞瑟趕忙後退讓出空間;那黑色的東西不斷變化著顏色,很快地變成一個陶土的酒壺,旁邊出現一籃看來可口的小蛋糕。
老大人彎身拿起酒跟蛋糕後,裂縫就自動密合了。
「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亞瑟問,他不知道該不該吃這樣變出來的蛋糕。
「这下面有著一切東西。」老大人說,他舉起酒壺向口中倒著,清澈澄亮的酒從唇邊溢流而下:「啊!只要你有足夠的魔力,或擁有像你手中這把鑰匙一樣有權力的工具,你也能從虛空中獲得許多東西。畢竟,那是所有東西的起源,就連造物主本身也來自虛空,我也是,這可沒有冒犯不敬的意思喔!來,喝吧!」
他把酒壺傳給亞瑟,亞瑟試著像他一樣把酒倒進口中,但做可比看起來難多了,酒灑了他一身。當他吞下酒時,亞瑟真希望他沒喝——嚐起來糟透了——味道很像甘草,灼燒著他的喉咙。
蜂蜜蛋糕倒是挺不錯,雖然有點黏,中間還有小塊的橙皮,嚐起來柔軟滋潤,亞瑟很快吃了三個,而老大人則吃完剩餘的九個。
「好吧,現在把你的故事告訴我。」老大人拂去下巴及身上的蛋糕層後說:「口渴的話就喝點酒潤潤喉。」
亞瑟搖搖頭,開始告訴老大人所有的事,從星期一大人和史尼惹的出現開始敘述,老大人聽得很認真,他坐在鐘面,一腳彎起,下巴頂著膝蓋。但每當指針移動時,他就得跟著動,才不會被鎖鏈猛然往後拉。
當亞瑟說完時,指針顯示已經是八點四十分了,老大人跪在鐘面內緣幾呎的地方,亞瑟則坐在靠近八的位置,為了安全起見,他坐在分針上,鐘面很溫暖,一股溫和的暖意,像冬日陽光下那種清朗平靜的感覺,亞瑟覺得很安心……也很疲憊。
「真是一個古怪的故事。」老大人大聲說:「我得衡量衡量。我的確是造物主的敵人,但她的聖囑卻選你做代理人,我也的確不是星期一大人和翌日之王的朋友,比起造物主,他們對我的巧取豪奪和冒犯,是我更厭惡的敵人,但我到底應該要幫你還是阻止你,或是不管你呢?這我得好好想一想,在這兒好好休息,亞瑟,直到我釐清思路為止。」
亞瑟點頭睡去。他非常非常疲憊,輕易就能入睡,但一想到鐘面中央那兩扇令人毛骨悚然的活板門跟普芮爾的警告,就算鑰匙能讓他保住小命……他可不想受苦。
「您可以答應在十二點以前叫醒我嗎?」亞瑟問,老大人似乎值得相信。至少某種程度上他應該能維持像這樣的承諾吧。
「十二點?」老大人問,他也看了一眼活板門:「我應該不用想那麼久吧?」
「您能答應嗎?」亞瑟又問一次。他已經睏得說不出話來了,但嘴巴還是努力地把話說完,眼皮沉重的不得了,只想趕快闔上。
「我一定會在十二點前叫醒你的。」老大人肯定地說。
亞瑟微笑並躺在溫暖的鐘面上沉沉入睡。老大人看著他,轉開手,好讓鎖鏈不會相碰發出响聲。
「但從現在起到十二點,還有多久我卻不知道啊。」 一分鐘之後老大人低語著,他再度望了望活板門,然後垂下眼皮。「我應該讓那些人來看管你,這樣我就不用想東想西折磨自己;還是該插手這件事來幫助你呢?」
亞瑟被一個大叫聲吵醒,聲音大得讓他全身都為之震動,那股聲音好像要將他整個人拉起來,但其實應該是腎上腺素激發他醒過來的。
「起來,亞瑟!快跑,快跑啊!不然他們會抓到你的!」
亞瑟愣了一會兒,搞不清楚怎麼回事。老大人的大喊聲還在他腦中像回音般喧震,一陣其響無比的鈴聲在附近響起,聲音大得連亞瑟站立的鐘面都抖動著,像地震一樣,同時他聽到中間那兩扇活板門門鎖被打開的聲音,一陣高八度尖銳的咯咯笑聲從門後傳了出來。
亞瑟趕緊衝出去,卻被鐘面絆倒,他爬起來,全力往他剛才走進來時有煤塔的那條寬廣的路徑跑去。
當鈴聲再度響起時他已跑到一半,大地仍在震動,顯然是鐘面被定時在中午或是午夜而響起的報時聲,鈴聲響完之後,尖銳恐怖的傻笑聲仍在持續,伴隨著鐘面指針走動及齒輪移動的聲音。
在時鐘響起第三聲報時鈴聲時,亞瑟跑向一座煤塔後頭躲避,地面跟空氣都再度因為鈴聲而不斷震動,一些煤塊因此砸在亞瑟頭上。
現在他整個人完全醒過來了,也真的怕極了,亞瑟當下的念頭是盡可能遠離這個煤窖、逃離這可怕的鈴聲,還有鐘面所發出的那種令人精神錯亂的咯咯尖笑聲;因為恐懼的力量太過強烈,他從煤塔後方跑出來,手上緊緊地將鑰匙舉高照亮小路,但跑了幾步後,他強迫自己停下來。他幹嘛跑?只不過是些噪音,又沒發生什麼事,萬一他跑走後找不到路回到鐘面和老大人這邊怎麼辦?他一定要找到能逃離這邊的方法,老大人是他最好的機會,他不能因為害怕噪音就放棄這個機會,亞瑟深呼吸然後轉回煤塔後方,想看看到底有沒有真的會讓他害怕的東西。
他必須瞇著眼看,因為原本微弱的藍光變得明亮許多。老大人的手臂被鎖鏈圈在身後,鎖鏈被指針緊緊拉住,兩支指針都在十二點的位置。他的腳踝在指針相反的方向,雖然亞瑟看不到腳踝上有任何鎖鏈或其它的東西,但也像被固定住了,很顯然,這個大巨人此時無法移動一絲一毫。
中央圆心兩邊的門猛地打開,亞瑟轉過去看,兩扇門後分別跳出一個小東西,其中一個停停走走的往數字九走去,另一個往對面數字三的位置走去。
第一個東西是個裝扮滑稽的伐木人:個子小小的男人,戴著綠色有羽毛的帽子,跟亞瑟一般高,手上握著和他一般高的斧頭,在行走時上下砍動。第二個東西是位矮肥的女人,穿著圍裙戴著花邊帽,手上拿著一把至少兩呎長的大螺絲起子,握在身前,在她走過鐘面時不規則地晃動。
兩人看來都像是木頭刻成的,但卻也像是一種恐怖、活生生的生物。眼睛來回轉動,嘴巴很像人類,嘴唇向外翻捲,每隔幾秒,就發出咯咯的噪音,他們的手臂一點都不像人類,關節的接合點就像木偶,一節節相連,雙腿不能彎曲而是筆直的,但當他們走過鐘面時,卻又好像腳下藏著輪子,或像是被某種隱藏的線拉著走那般流暢。
當他倆走到數字九和三時,一起轉向老大人,沿著鐘面數字走向老大人,當矮個子男人通過十時,手上的斧頭開始快速砍動;當那女人走過二時,則開始快速地轉動螺絲起子。
亞瑟恐懼地看著他倆,老大人完全無法移動,所以無法阻止這兩個恐怖的木偶人,亞瑟知道他們即將做出某種恐怖的事情,但會是什麼事呢?他不能袖手旁觀啊!
亞瑟望向手中然後舉起鑰匙,像舉起一把刀一樣,跨步向前。
當亞瑟從藏身的煤塔後方舉步向前時,鐘面又響起報時鈴聲,可能是十二點報時的第五聲吧,等到鈴聲停止後,那個木頭男人和女人已經停在老大人面前,亞瑟再向前走了一步,兩個木偶人轉過身,瞪著亞瑟。
「不!不要。」
某個人拉扯著亞瑟的衣袖,他四下望了望,仍然舉著鑰匙備戰,原來是那個煤炭整理人普芮爾,他扯著亞瑟的手肘想將亞瑟拉回煤塔後方。
「那是老大人應受的懲罰,不會怎麼樣的,他們只會挖出眼睛。」普芮爾說:「一旦你的眼睛被時鐘遊行者拿走後,你可不像老大人有再生的能力。」
「什麼?」亞瑟問,他嚇呆了。「他們會拿走他的眼睛?」
他一邊問普芮爾一邊回頭望,然後希望永遠不會再看到同樣的情景。那對木頭男女已經跨過十二點,站在老大人的胸口,向下望著他的臉,然後一個揮動斧頭,一個轉動大螺絲起子。
「我們先離開這邊一下。」普芮爾急促地說:「你知道的,他們等一下會離開鐘面,是的,這次是挖出他的眼睛,但前幾世紀則是挖出他的肝。」
「他的肝?」
「那是造物主對他的一種懲罰。」普芮爾很快的對亞瑟解釋,一邊拉著他走向一座特大的煤塔後方躲起來,一邊不時回頭望。「從以前到未來,每十二個鐘頭要接受一次懲罰,不過大約兩或三個鐘頭後他的眼睛就會再長出來,然後再九個小時後,他們會再度出現懲罰他。」
「老大人究竟做了什麼事,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
「應該?我不知道什麼叫應該。」普芮爾自言自語:「我就應該被貶到下面來嗎?至於他做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但你最好別問,我猜可能是他影響了造物主在第二世界的工作,她是個充滿嫉妒心的造物主,你知道的——或應該說……她曾經是。」
「但如果造物主已經不在了,為什麼不讓老大人自由?」
「她在聖院內的工作是永遠不會結束的。」普芮爾說:「第二世界的低等萬物可能會受到干預,但聖院是永恆不變的,思,那些服裝啦、室內佈置啦、壁紙等等的小事除外,但像老大人和鐘面這樣的大事,他們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亞瑟顫抖著,不只是因為回到地窖濕冶的煤塔區,還因為他腦海中一再浮現那揮動的斧頭和旋轉的螺絲起子,還有被鎖鏈綁著無法抵抗的老大人,他那張得大大的眼睛……而這樣的事每十二小時就會發生一次,光想就夠恐怖了,但亞瑟知道他不能再想,他得想點什麼別的分散注意力。
「你為什麼會回來幫我?」亞瑟問。
「星期一大人的黃昏來拜訪我。」普丙爾說,他一直不停回頭張望,但看來略微放鬆了些:「他的翅膀嚇死我了,我現在還驚魂未定,不過他人非常好。他……嗯……答應給我一些獎勵,如果我幫助你的話。你真的是個凡人嗎?即使你擁有下聖鑰?」
「是的。」亞瑟回答。
「而且你是下聖院的法定繼承人?」
「是的,聖囑是這麼說的。」亞瑟不自在地回答:「事實上,我只想回家然後找到治療——」
報時鐘聲再度響起,害得亞瑟腳步踉艙晃動了一下,普芮爾在他身前單腿跪下。
「我在此對下聖院真正的主人宣誓我的忠誠。」普芮爾許諾:「雖然我只不過是個煤炭整理人,但我會永遠盡我所能服侍主人。」
亞瑟點點頭,但有點手足無措。普芮爾熱切地望著,好像期望亞瑟做些什麼,當亞瑟還在猶豫時,報時鐘聲再度響起,他還是不確定該做什麼,他覺得普芮爾臉上有股詭詐的神情,亞瑟的直覺告訴自己不能輕信他人,但如果普芮爾已經發過誓,那也許可以試著信任他吧!
鈴聲的回音環繞著他們,亞瑟回想他看過的電影,那些騎士與國王的情節,然後他用鑰匙輕觸普芮爾的雙肩,當鑰匙觸碰到普芮爾時,分針之鑰突然變得更加閃亮,一部分的光芒流向普芮爾。
「我接受你的忠誠,以及,呃……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亞瑟說:「你可以起身了。呃,普丙爾騎士。」
「普芮爾騎士!」他一邊站起來一邊驚呼:「那真是太好了,感謝您,我的大王,我真喜歡這個稱呼!」
亞瑟望著他,普芮爾原本比自己矮一點,但現在卻好像高了好幾吋,他是站得更直挺些,但這無法解釋為何他會變得比亞瑟還高;他好像也不那麼難看了,亞瑟發現他的大鼻子變小,臉上原本煤炭的髒污也不見了。
報時鐘聲又響起,亞瑟注意到後幾次的鈴聲間隔得比較緊密,雖然他沒數,但這應該是最後一響,應該是第十二響,然後他聽見活板門被砰地關上的聲音。
「那些……那些時鐘遊行者回到鐘後面了嗎?」亞瑟問,他有點懷疑他是否該回去找老大人詢問關於未必之梯的事,但如果那是唯一的出路,他一定要找到才行。
「要等到門確實關上。」普芮爾說:「如果他們沒離開鐘面,他們會在第十二響時回來的。而且現在最好別打擾老大人,等他眼睛長回來以後再去吧!您想喝杯茶嗎?」
「是的。」亞瑟說:「我想來杯茶。」
「那我們得走一段路,到我的,嗯……我的營區,我想您能這樣說。」普芮爾說,欠身扶著他的手臂,引領著亞瑟走:「幸運的是,黃昏很有遠見,他的賞賜包含一小盒最好的錫蘭紅茶和一些糖塊,我已經,呃……至少好幾世紀沒喝過茶了。」
「你在這下面多久了?」
「差不多一萬年又一個月吧!」普芮爾說:「我的故事乏味得很,我的大人。」
「我猜你應該不知道未必之梯的事吧?你知道嗎?」他們邊走過一座座煤塔亞瑟一邊問:「或是我鑰匙的力量?」
「恐怕我不知道。大人,我不知道。」普芮爾回答:「我知道未必之梯,我是說我聽其它人說過,那是造物主個人專用的階梯。她利用這個階梯可以到達她創造的一切地方,無論是聖院內或聖院外,我只知道這麼多了,至於您的鑰匙,我之前是星辰記錄員,而且相當資淺,像王國鑰匙這樣的事超越我的知識範圍及權限,但我確定老大人應該知道,因為他是除了造物主之外資歷最深的。這邊左轉,大人,然後再左轉——」
當亞瑟停住時他也頓時住口,兩人都聽見某種聲音。一種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在他們身後,像鐘錶發條走動的輕柔滴答聲,以及某種東西在空氣中揮動的聲音,上下揮動的聲音。
一種像斧頭的……
第十七章
「快點!」普芮爾抽了口氣:「快爬到煤塔上!」
他帶頭往上爬,亞瑟回過神來,普芮爾已經爬到一半了,但當亞瑟想跟著往上爬時,腳才一伸進煤堆,煤塔就整個垮下來,壓在身上。
亞瑟掙扎著想從煤堆下脫身,他聽見快步走過來的腳步聲,到處都是煤灰,弄得他整頭整臉,他看不清任何東西,但能聽見鐘錶發條的滴答聲和斧頭在空中揮動的聲音,然後斧頭突然砍向他,對著他手腕砍下來。
亞瑟用鑰匙避開了那一斧,但斧頭砍向他的力道讓他整隻手臂酸麻顫抖不已,鑰匙並沒有展現任何魔法來保護他,在深深的恐懼中,亞瑟瞭解到無論鑰匙擁有何種魔力,都無法從這樣的怪物手中拯救他。鑰匙也許是造物主的成品,但那些怪物也是,怪物們還會將人的眼珠和肝挖開,力量比亞瑟的鑰匙更為強大。
「他們不會爬。」普芮爾尖叫,他已經爬到另一座煤塔上,伸出手臂試著取得平衡:
「快爬上來。」
「怎麼爬呀?」亞瑟在地上滾來滾去想躲避另一波砍向他的斧頭,木頭人就在他前方,那木頭女人呢?
他的眼角瞄到另一個東西,亞瑟直覺地跳了起來,衝向另一座煤塔,煤塊像瀑布般塌落包圍住他,當那支兇猛的螺絲起子鑽向他時,他剛好避開。
亞瑟推開煤塊然後用盡全力奔跑,但木頭男人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快栘到他的右邊,接著亞瑟發現那木頭女人又不見了。亞瑟不敢相信這對木偶怪物的動作竟能如此快速;木頭男人的腳還是一樣僵硬,但移動的速度卻像一隻老鼠在廚房地板逃竄時那樣,快到亞瑟根本難以躲避。
當木頭男人砍向亞瑟的腳時,他趕快跳向另一座煤塔,同樣的,煤塔又垮了下來,使得亞瑟的速度再度變慢;亞瑟轉過身拿著鑰匙對著木頭男人刺去,但除了在他身上刮出一些刮痕之外,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亞瑟驚慌得無法思考,他忙著躲避斧頭的攻擊,又差一點遇上木頭女人的螺絲起子,只好再跑,這次他看到一座超大的煤塔,他一定得讓這堆煤塊牢靠些,他得想個辦法——
「煤!黏在一起!」亞瑟一邊舉起鑰匙一邊跳上煤塔。
煤塊真的緊黏在一起。亞瑟撞上煤塔後被彈了回去,正好落在木偶男女走來的小徑上,亞瑟翻滾著避開砍向他的斧頭,又差一點被螺絲起子追上。
亞瑟一邊躲開螺絲起子一邊還得看好鑰匙,螺絲起子鑽進石版路濺起紛飛的火花,那木偶女人可怕的咯咯笑聲變成憤怒的尖叫。
亞瑟在地上翻個身,手腳並用地站起來,以最快速度再次爬上那個他剛剛用鑰匙變得牢靠的煤塔,快得像蜥暢爬上樹一樣,當他爬到頂端後,他緩緩地站起來向下望,緊張的呼吸變成帶著嗚噎的放鬆感。
兩個木偶怪物圍著煤塔走動,因為他倆既不會爬,也沒法向上看,他們的頸子跟腳一樣直挺挺硬梆梆的。
「幹得好,吾王。」普芮爾大叫。他就在不遠處的另一座煤塔上,手上握著一支蠟燭閃爍明亮的光芒,比亞瑟的世界中任何蠟燭都要亮。亞瑟發現整支蠟燭都閃爍著亮光,但火舌並沒有閃動。 「現在我們只要等他們回去就好。」
亞瑟嘆了口氣,坐在塔頂。他對自己的平衡感不怎麼有信心。
「那要等多久?」
「大約一小時。」普芮爾說:「或者更快,如果他們能抓到其它人的話。」
「这下面有很多……呃……人嗎?」亞瑟問。
普芮爾聳肩說:「大概有一百位煤炭整理人和五十位鏟煤員,還有一些失業的,等著老死在這兒。」
「我們得警告他們。」亞瑟說,從鑰匙的亮光中,亞瑟發現那兩個怪物已經不見了,但他們可能只是潛入黑暗,仍然躡手躡腳尋找著獵物,他們可能會在某位煤炭整理人或鏟煤員工作時抓住他們:「我們應該要大叫,叫久一點。」
「喔,您不用擔心。」普芮爾說:「就算他們在這兒跑來跑去,他們只會挖出受害者的眼睛,雖然不像老大人一樣可以馬上重生,但我們這些人可以在一個月或兩個月內長出眼睛或肝,然後就會忘記那樣的疼痛。我被他們抓住過一次,很久很久以前。當然啦,他們很貪心,特別是這個時鐘怪物,更令人恶心。」
「但至少我們該試一下。」亞瑟說,從普芮爾說話的速度和鐘面時間數字跳動的情況來判斷,他認為應該要警告在這邊的其它工作者:「我們可以一起喊,就喊『小心,時鐘怪物出來了』,數到三就一起喊。一、二、三。」
「始鐘快書處來嚕。」普芮爾語焉不詳地喊著某種句子,但音量只有亞瑟的一半。亞瑟皺眉叫他一起再試幾次,但普芮爾總是說錯,可能根本不想說對。亞瑟想,這樣的聲音應該至少能警告一部分人吧!
「你在下面有沒有朋友?」幾秒後他倆各自坐在煤塔上,一片沉默中亞瑟問他。濕冷的感覺再度襲來,亞瑟覺得情況更糟了。
「朋友,恐怕沒有。」普芮爾嘆氣說:「除非公事,我們不准與其它人交談,而且你永遠不會知道誰是間諜或是來訪的督察員或是什麼的,這就是為什麼我一開始以為您,大王,您是督察員,當然我優秀的智慧很快便識破您的偽裝。」
「我想是黃昏告訴你我是誰的吧!」亞瑟說,普芮爾看來不怎麼高興。
「好吧,的確是他。但我已經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略知一二了,真的。」
「告訴我關於第二世界的事。」亞瑟說:「那到底是什麼?」
「嗯,既微妙又困難的問題。」普芮爾拿下他的破帽搔了搔頭回答:「有聖院,您知道的,就是這兒。然後有虛空,不在這兒,但聖院是建立在虛空之上。還有第二世界,存在於這個世界之外,不在聖院也沒跟虛空連結在一起,第二世界的混沌初始也來自於某種虛空,這個虛空也是由造物主建立,然後從混沌擴展到一切事物,像星辰,行星等等。接著有些行星持續發展,並出現有生命的生物,在聖院的人就要負責記錄他們的活動,但除了記錄之外,不得有其它任何干涉行為。這是原法的規定,未獲允許不得干涉,只能觀察並且記錄。然後,一開始是老大人率先離開這邊,插手干預第二世界很多事,結果他就被鎖起來了。我說,這樣處置他是對的。而當造物主離開後,託管人也插上一手,一開始只管起第二世界一點點,然後這一點那一點的——現在就算他們插手管上所有的事我也不會驚訝,只不過我被囚在這兒,所以我不清楚他們干預的情況。但我敢說,一個凡人手持下聖院的下聖鑰來到此地,就表示一定有很多事脫離常軌了。」
普芮爾說完這一長串話後停下來喘口氣,他正想再開口說時,遠遠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那聲音讓亞瑟混身打顫非常不舒服,尖叫聲明顯可以聽出是四個字。
「我的眼睛!」
「喔!很好!」普芮爾快樂地說:「我們現在可以下去了,我的營區就在前面不遠處。」
亞瑟不太情願地往下爬,雖然他現在已經知道如何能讓煤塔穩固,但除非必要他可不想再爬上煤塔,即使他知道無論是誰失去眼睛都能再長回來,但那淒厲的叫聲仍在他腦海揮之不去。事實上,普芮爾根本不在乎其它人發生什麼事,亞瑟邊想邊跟著這位煤炭整理人走,亞瑟認為普芮爾很清楚那些人該做什麼,也知道那些人的好惡,但普芮爾仍然不願意做他不應該做的事,情願遭受被貶到此處的待遇;普芮爾心中顯然有他真正感興趣的事,這可真是一種奇怪的對比。當然可能是因為普芮爾並不是人類,或者應該說,他曾經是人,但已經不是人類,他現在已經是聖院的居民,在聖院的應該都不是人類,除了像蘇西這些孩童曾經是凡人之外,但他們如今也不是了。亞瑟不很確定其它人該算什麼,更別說像老大人或造物主了。他真的不想再繼續想這些有的沒的,因為他現在只覺得非常不舒服,他的家人不常去教堂做禮拜,他對任何宗教也都不太瞭解,這時他真不知該慶幸自己沒多花時間在宗教上,還是該懊悔沒認真學習宗教知識。
穿越許多濕冷的煤渣荒地後,終於到了普芮爾的營區。營區內有個小小的木頭五斗櫃、破舊的扶手椅,和長相奇怪的大型金屬壺,約有三呎高,但有很多塞子、水龍頭和抽屜,金屬壺隱隱散發出熱氣和光芒,亞瑟很高興地將手靠近壺取暖。
普芮爾解釋,這個金屬壺是俄羅斯炊茶器,是他最寶貴的財產。這其實是以前某個煤炭整理人留給他的,那個人獲得緩刑而回到上一層;依普芮爾所說,只要提供正確的原料,這個俄國壺便能煮出各種飲料,熱茶、香料酒、咖啡或可可。
他說的倒幾乎成真。普芮爾抓了一把黃昏先生給他的茶葉,有點猶豫地放入其中一個抽屜。當壺蓋砰砰作響,緊接著幾聲蒸氣響音顯示水開了之後,普芮爾困窘地發現每個水龍頭流出來的都是可可和酒混合的某種飲料。
試了幾次後,普芮爾終於做出滾燙、淡琥珀色,暍起來帶有蘋果清香的茶。他用另一個大約一呎高、缺蓋子的白鐵水壺接上一些水龍頭內流出的熱茶,然後端給亞瑟。
亞瑟感激地暍下,他很冷,隨便什麼飲料現在都能溫暖他。
「你為何不從虛空中召喚茶出來?」喝了幾口後,亞瑟覺得精力恢復過來。「像老大人那樣?」
「我也想啊!」普芮爾用憤怒的眼光注視著俄羅斯炊茶器回答:「但那得使用高級魔法才能和虛空合作。雖然老大人被鍊住了,不過他仍是箇中高手,除了他,聖院中只有少數人能和虛空合作,通常需要透過擁有某些力量的物品來協助,就像您的鑰匙。」
「喔!」亞瑟說。他懷疑能否用鑰匙從虛空召喚某些東西出來,但他的常識告訴他,如果沒有專家從旁協助,最好不要輕易嘗試,萬一他叫出一大隊逆靈人,像之前在中庭遇到的那種,那就糟了。
想到專家這件事倒是提醒了亞瑟,他得盡快跟老大人談談。他不知道走回去的時間夠不夠讓老大人眼睛重生,這又立刻提醒他不知還要多少時間才能回到家。雖然聖囑說過,在聖院和第二世界的時間是彈性的,亞瑟還是擔心他出來太久了,如果在聖院已經待上一整天,他的雙親一定正急著尋找他,除非他們也都得了嗜睡症,那樣的話,每耽擱一秒就讓他愈晚找到治療……
「幾點了?」亞瑟問:「現在回去找老大人安全嗎?」
「嗯,對老大人來說時間是很難定義的。」普芮爾說:「除非我們回去看到鐘面——那我們走回去看看吧?」
第十八章
當他們快接近鐘面時,普芮爾顯得畏縮不前,然後乾脆停了下來。
「我可以在這等您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大人。」他說,頭垂得低低的,閃避著亞瑟的目光:「老大人脾氣有些易怒。當然他不會那樣對您的,大人。」
亞瑟狐疑地看著他,普芮爾剛才並不害怕靠近那邊啊,現在是怎麼了?
「什麼叫『有些易怒』?」亞瑟問:「他會做什麼?」
「这很難解釋……」
「說啊,到底是怎樣的事?他不喜歡什麼?」
「嗯,上次我到鐘面時,他威脅要拉斷我的頭,踢到遠遠的邊緣。如果他這樣做,我將永遠找不回我的頭,會比無頭人還糟。」
「但為什麼他要威脅你?」亞瑟問:「當他知道我是誰後,他對我很友善啊!」
「您是凡人,而且您有下聖鑰。「普芮爾說:「只要是聖院的居民,老大人都不喜歡。而且他特別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原因,所以我只能在這兒等,可以嗎?」
「隨你的便吧!」亞瑟說,他認為普芮爾沒說實話,但他沒有時間跟他爭論,或是逼迫他一塊去。「只要記得,你宣誓過要對我效忠的。普芮爾爵士。」
「喔,是的。我不會忘記的。」普芮爾伶俐地說,但還是避開亞瑟的注視:「我會信守諾言的,祝您好運,大人。」
亞瑟點點頭,跨進介於煤區和鐘面間的開闊地帶。他現在能看見老大人了,那巨人蹲伏在他猜想的地方,靠近數字二的位置,他的鎖鏈還是綁得緊緊的,顯然他無法移動超過四分之一的鐘面。
亞瑟慢慢走向他,他很高興看到時鐘中央的活板門已經關上。他記得普芮爾說過,那些可怕的怪物應該已經回到活板門後面了。
老大人看著亞瑟跨上鐘面向他走來,他的眼睛還是一樣紅紅的,但眼睛還在,如果不是他臉頰上還殘留幾條乾涸的血絲,亞瑟根本不會想到,他的眼睛是那木偶男人的斧頭及木偶女人的螺絲起子的目標。
「老大人,您好。」
老大人歪一下頭,表現出身軀受到限制時的問候方式,但他沒有開口、沒有笑,也沒有任何歡迎的表示。亞瑟覺得有點緊張,他還記得鎖鏈圍住頸部的痛楚感,如果老大人再來那麼幾下,他懷疑他的頭可能就不在了,他有點擔心那又會發生。
「我是回來請教您是否決定要幫我。」亞瑟又朝老大人靠近幾步然後開口問道:「您說您需要一些時間想一想,然後就有東西從門後——」
「是的。」老大人嗥叫著:「我想得太久了。幾乎想把你交給他們,如果你那時在鐘面多待上一秒,他們也會取走你的眼睛。」
「他們就這樣出來奪走某人的眼睛?」亞瑟說,邊控制著心裡的憤怒:「您為何不早點叫醒我?」
「我想測試自己,看我能不能讓一個睡著的男孩代替我接受那可怕的懲罰,好讓我能有一個晚上好好休息。」老大人自言自語:「但是,我做不到。我很高興我做不到,你為自己贏得知曉答案的機會,亞瑟。你可以問我最多三個問題,我一定會回答你。」
亞瑟幾乎脫口而出想問老大人為何只有三個問題,但及時煞住了,那樣一定也算一個問題,然後他就只剩下兩次機會,他要仔細想想。
「你可以開始了。」老大人打斷亞瑟的思路:「我會給你兩分鐘,用時鐘的分針計時。」
「兩分鐘!」亞瑟叫了起來,他努力地想然後急促地說:「我要如何使用未必之梯從這邊到達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
「未必之梯存在於任何地方,也不存在於任何地方。」老大人說:「你必須想像一段不存在的樓梯,想像你能看見這個樓梯,例如:斷成三截的牧草根莖,或一朵形狀奇怪的雲就能被想像成是樓梯狀的陰影。然後你必須跳上這個想像階梯的第一階,確定手中握有鑰匙,只要你相信它在,它就在——至少當你使用下聖院鑰匙的力量時,它一定會在的。」
「一旦你踏上階梯,就必須一直走,直到抵達你要去的地方為止。未必之梯有許多登陸平臺,到達每個登陸平臺後,你都需要重新找出下一段未必之梯,但如果你無法很快地找出下一段未必之梯持續你的行進,你就會永遠被困在你停住的地方。階梯能穿越時間跟空間,可以通往第二世界,也能穿越聖院,所以你必須更加小心警惕。它可能在你最不想停的地方停住,雖然這極為少見,但這是階梯的本性,它擁有聖囑的力量,所以透過階梯能帶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同時還得小心其它的旅行者,特別是逆靈人,他們有時候也會利用未必之梯尋找出路。」
時鐘的分針移動著,拉扯老大人的鎖鏈發出喀喀聲,一分鐘過去了。
「我……我要如何使用下聖鑰?」亞瑟問,他一邊說話一邊緊握住鑰匙,鑰匙閃了一下,原來是老大人鎖鏈上那些奇特的藍光流洩到鑰匙上。
「下聖鑰威力無窮。」老大人吟誦著:「在法定繼承人手中揮動,可完成你要求它做的所有事,但在聖院的威力比在第二世界弱,也不能反抗藝術與權力。總之它可以鎖住、開鎖、綑綁、鬆綁、開及關、賦與生命、使人石化、發光、變暗、轉譯、使他人昏迷,以及執行一些小小把戲;能分散或改變時間的注意力和方向,在某種程度上能保護身體及心靈上的疼痛,但因為你是凡人,因此這一部分的力量有限。你已經知道該如何使用了,只要直接命令,只要是鑰匙擁有的力量,鑰匙便會依你的命令執行。你還有三十秒。」
亞瑟望向分針,仍在移動,已經超過一半的刻度了,但他確定他應該已經用掉了九十秒。在疼痛中,他試著想出一個好問題:一個能比前兩個更好,一語中的,更直接,更明確的問題。
「我回家後會發生什麼事?我的家?」
「我無法告訴你。」老大人說:「我上一次看到第二世界時,它仍是一片荒蕪,而這些年來我都無法再接近第二世界,你必須問其它的問題。」
「我可以信任誰?」
「那些希望你好的人。」老大人說:「而不是那些希望利用你來變好的人。做那個出牌的人,而不是別人計謀中被利用的工具。你已經問完三個問題,時間也到了。」
他舉起手示意亞瑟離去。
「那不算是個答案,我是說,有沒有誰是我特別可以相信的呢?」亞瑟說,他不願往回走,雖然老大人再次示意他離開。「像是聖囑,或是星期一大人的黃昏?」
老大人縮起腳,鎖鏈喀喀作響,他用其中一條鍊子圈成環狀輕彈向空中,但亞瑟仍然不願離開,他站在那邊,看著那個巨人,鑰匙握在他的手中,就當作是對抗大壞蛋吧,他告訴自己,內心滿是緊張,但一定要問出答案。
「你得自己決定要信任誰。」老大人說,他再度揮手示意亞瑟離開,然後又開口。
「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你沒問的事,亞瑟。潘賀里光。一個凡人握有鑰匙後,鑰匙雖是工具,但也將改變你,徹頭徹尾由裡到外,依鑰匙創造者的意念重新塑造你。凡人並不適合持有鑰匙,那一天早晚會來臨的,鑰匙一定會改變你,仔細想想這點,亞瑟,要握有權力就要付出一些代價來交換,就像你現在看到的。好了,走吧!」
他吼出最後兩個字然後跳向前,揮舞鎖鏈,亞瑟躲開他,心猛烈地跳動。
當他走到煤塔邊緣時,普芮爾並不在那兒。他向後望,看到老大人背對他而坐,用手肘抵在膝蓋上撐著頭沉思。
亞瑟接著該做些什麼事呢——雖然他第一個念頭是利用未必之梯離開這又濕又冶又髒的地方,但應該沒這麼簡單,也許有其它的方法能離開這邊,他應該冒著使用階梯的風險離開這邊嗎?他應該去哪裡?直接去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拿回時針之鑰嗎?那聖囑跟蘇西怎麼辦?還有星期一大人的黃昏?
星期一大人的黃昏……亞瑟突然想到普芮爾之前提到,黃昏究竟要普芮爾做些什麼?除了幫助亞瑟並給他一杯茶之外?
「普芮爾?」
亞瑟喊叫的回音在煤區迴響著,但黑暗中沒有回應,只有藍色光芒圍繞著鐘面。
「普芮爾?過來!」
還是沒有回應,這就是他宣誓的忠誠嗎?亞瑟心想,他向四周張望,想著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普芮爾的營區,他真的需要再來杯熱的東西,如果他能找到,就算煤炭整理員不在、不能回答他的疑問都好。但普芮爾沒有留下任何記號,他知道他找不到的。亞瑟在黑暗中盲目亂繞,希望可以看到普芮爾營區中的亮光。
「普芮爾!」
還是一片寂靜,但當亞瑟深呼吸準備再叫一次時,他聽見某種微小無法辨別的聲音,當他用鑰匙命令煤塔變穩固並爬上去時、,聲音也變大了些。亞瑟將鑰匙舉起讓亮光照得遠點,但還是看不到任何東西。
然後他知道這聲音像什麼了,那是翅膀的拍動聲,某個人,某個東西,向他直接飛過來。
當那東西飛過頭頂時,亞瑟跳了下來。他跳到地面時,聽見其中一座煤塔崩塌的聲音,煤塊四散飛舞,不管那東西是什麼,它一定不大會飛。
還來不及看清那個東西,亞瑟就握著鑰匙對著它衝過去準備攻擊,他不認為那是黃昏,因為剛剛飛過的翅膀看來像是白色的,他也不認為黃昏、黎明或正午會有飛翔的問題。
「真丟臉,還撞得真準。」 一個友善的聲音說。亞瑟向下望,一團黑黑的影子在一堆煤塊上蠕動。 「沒有人告訴我降落時不能那麼快。」
「蘇西?布魯!」亞瑟叫了起來,他笑了笑,把鑰匙收在皮帶內,彎下身幫忙。「妳……妳怎麼會在這兒?」
「聖囑接管了粗心大意的天花板維修部第三秘書處,然後給了我這對翅膀。」蘇西說,她站起來將沾在身上的煤塊抖到地上,拍落沾到的煤灰,弄得到處都是灰。她的翅膀還在,但頂部有點彎,原來應該是雪白的雙翅現在沾滿黑灰,隱約還能看見略微的白色。 「還派我下來找你,聖囑怎麼不自己來!說什麼牠不能靠近一個古怪的老男人。還好我找對地方,那邊那股藍色的光是怎麼回事?」
「老男人。」亞瑟說:「如果我是妳我會離他遠遠的,所以是正午放妳走的?」
「算是啦!」蘇西說:「不過,我應該算是趁他不注意時溜走的。這下面真冷,你最好讀讀這個,然後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她從髒污的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只厚厚的牛皮紙公文袋,用大大的蠟封印著,看起來像是青蛙的腳印。
亞瑟撕開公文袋,但沒看見任何信紙,然後才發現裡面有個信封,像老式的航空郵件信封,信就在這個信封內。
信上的內容是用隱隱閃亮的綠色墨水,以優美的花體字寫成。
〖致亚瑟:王國鑰匙的合法繼承人;下圣院、中聖院、上圣院、無涯之界、困惑迷城、超凡之園、無邊之海,及聖院外被稱为第二世界之無限疆界的統治者。
来自最偉大的創造者——萬物最初造物主之圣囑的第三至第七節、您最忠實的僕人,透過墨水填充员蘇西?土克斯?布魯之手遞交给您,向您致意問候。
閣下,我確信她將会發現您一切安好,同時亦提醒您,在您身處不幸需暂時停留此一區域內時,切勿靠近被鐘面鍊鎖拉的巨人,眾人稱其为先人人,此人极其危險,我再重复一次,切勿靠近他,即便是冒险靠近鐘面亦万万不可。
對您暫被監禁在此我深感遗憾,但確信透過我的計晝——目前仍在进行中——您很快便能脱身。我們的下一步,客我向您建議,您應立即前往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因为晨曦之屋目前恐已被嚴加防宁,在更进一步行動之前,需先调查確認。
至于您要如何从黑暗地窖前往接待大廳?我已交付蘇西携带另一副翅膀给您,但考虑使用上較为困难,亦恐偶有意外,建議您透過未必之梯應更为合宜。〗
「我完全無法控制這愚蠢的翅膀。」蘇西打岔說,亞瑟停止閱讀說明,然後向蘇西解釋要如何使用未必之梯,也就是剛剛老大人告訴他的內容;好像聖囑和老大人都看過同樣的資料,竟然兩人異口同聲地建議一樣的事。蘇西邊聽邊試著轉過頭不斷忙著處理她那對翅膀。
「需要幫忙嗎?」亞瑟問。
「不用!」蘇西大叫:「这東西一副原本就長在我背上似的,怎麼都弄不下來。」
「我之前也有一對翅膀,那時我也這樣覺得。」亞瑟說:「但後來它們在我落地之前就自動掉了下來,又變回紙。」
「紙做的翅膀?那是暫時性的,只能算是小魔法。」蘇西輕蔑地說:「这可是最頂級的翅膀,永久性的喔!我看過其它人能裝上又取下,縮小又放大,一定有什麼秘訣能控制它的!」
亞瑟謹慎地點點頭,如果那對翅膀真有某種魔法的話,蘇西應該沒辦法那麼容易就找到的。他繼續閱讀聖囑的信。
〖為讓您瞭解如何透過未必之梯進入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我手绘草圖一份,讓您能具體瞭解該處糢祿,但請謹記未必之梯甚为乖戾亦可能停頓多處,直到抵達星期一大人接待大廳之前,切勿輕易離開。〗
亞瑟看了一眼草圖,大概只跟他的拇指一樣大,但畫得相當精細且寫實,像某種傳統雕工雕刻而成似的躍然紙上。草圖精準地畫出所謂接待大廳的房間內部,或者應該說,是個接待帳篷,因為牆壁顯然是用布圍著,中央有個洞,此外還有一堆抱枕和小桌子,桌上有著細瘦的小酒壺和幾個酒杯。
真是個奇怪的接待大廳,亞瑟想著,他聳聳肩繼續讀下去。
〖若諸事皆按我計順刻而行,我將召集可能之盟友,於接待大廳等侯您的光臨。
見面後,再向您報告下一階段計晝。
此致
您順从及恭敬的僕人敬上。
願聖囑旨意得以成就。〗
亞瑟將信摺好,放進長褲口袋,蘇西仍在跟翅膀搏鬥。
「聖囑有告訴妳該做什麼嗎?」亞瑟問:「等我看完信後?」
「我不知道。」蘇西說,她不再試著拆下翅膀,手垂下,從外套的袖口中伸出手指頭。
「牠沒說,我猜我應該要跟你一起走吧。」
「我不確定妳可不可以跟我一起走。」亞瑟說。
蘇西憤怒地看著他:「很好,我大老遠飛來這邊,然後你竟然一點都不肯告訴我接下來的计划?」
「如果可以我當然會帶妳一起去。」亞瑟趕快澄清:「我要到一個叫做未必之梯的地方,只是不確定我們倆是不是可以一塊去,我很驚訝聖囑竟然沒告訴妳。」
「那個聖囑只想到自己。」蘇西生氣地低語:「做這個、做那個、我們不能引起造物主的注意……都快把我弄瘋了,真的!那好,我們先離開這邊吧,免得正午的人馬抓到我們。」
「妳說什麼?」
「未必之梯啊,我們就往那兒走吧,該從哪兒開始?往哪兒走?」
「不,我是說什麼叫正午的人馬?」
「喔,好吧,之前在效率將軍辦公室那邊,一開始很容易能從正午看管的情況下溜走,但當我來到上層地窖時,有一整隊的門衛看守著地窖深洞的邊緣,我得經過他們下來,所以我猜其中有部分門衛已經離開,裝上翅膀了。我們最好趕快離開這裡,他們或許不能拿你怎麼樣,但絕對能傷害我的。」
蘇西邊說,亞瑟邊抬頭張望,一開始並沒看見任何東西,但等到他將鑰匙栘開些,讓光源不在眼前後,沒錯,上頭的確出現一些微弱的光芒,之前並沒有。光芒愈來愈亮也愈來愈大。
「巡夜燈的亮光。」蘇西說:「門衛警官,我猜應該有六個。」
亞瑟開口想說些什麼,但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憤怒的吼聲迴音,吼聲之大嚇得蘇西緊緊抓住帽子,雖然帽子本來就緊緊地戴在頭上,根本不會掉下來;原來是老大人發現這群門衛了。
「抓住我的手。」亞瑟對蘇西說,他伸出左手,右手仍緊握著鑰匙,蘇西不情願地用兩隻指頭抓住,好像抓著一隻死老鼠似的。
「不是這樣,要緊抓住。」亞瑟說:「要不然妳別想離開這邊。」
蘇西只好緊緊抓著,亞瑟真希望自己能老實告訴蘇西,其實他一點也不知道該不該帶著她走,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未必之梯,更別說該如何使用了。
老大人和聖囑怎麼說來著?想像一段不存在的樓梯,專注在某個像樓梯似的東西上,相信它就是樓梯,樓梯就會出現。
那堆塌陷的煤塔上的陰影看來就挺像一段樓梯。亞瑟心想,那可能就是未必之梯存在的地方,從煤塔傾滑的側邊看來,一個個煤塊看起來就像是延伸向上的階梯。
這就是了!他想像著,一段寬廣的樓梯,蜿蜒向上攀升,想像那就是一座雪白的大理石階梯,在黑暗中隱約透亮。現在這座樓梯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可見,但,真的有座樓梯隱藏在那片黑暗中嗎?
「站住!立刻原地停住!」上頭傳來喊叫聲,但聲音聽來很小聲所以應該還很遠,鐘面爆閃出一陣藍色光芒算是回答,但效果不如預期,被彈了回來,似乎在老大人被囚禁的鐘面上方一百碼外罩上了一片玻璃天花板似的。
亞瑟毫不理會那些叫聲和閃光,他覺得自己已經能看到階梯了,一座大理石樓梯正在煤塔上閃耀著。他現在唯一該做的事就是跨上去——
「啊!」因為亞瑟無預警地牽住她的手動作,害得蘇西突然叫了起來。亞瑟這時正試圖跳上煤塔,所以蘇西的翅膀便開始上下拍動,但腳落地的感覺卻不像是踩在煤塊上,而是落在一個蘇西看不見的東西上,然後亞瑟又再跳一次,因為被亞瑟牽著跟著跳,蘇西的翅膀拍得更用力了,蘇西嚇得閉上眼睛,她感覺亞瑟又跳了一下,她把眼睛閉得更緊,準備迎接撞到某樣東西的痛苦感覺,像是撞到地面或翅膀什麼之類的。
但並沒有,蘇西覺得她的雙腳雖然碰觸到某樣東西,但不是她想像的那種重力的撞擊。
蘇西張開眼向下望,她髒污的靴子踩著的是雪白閃亮的大理石,她往左右和上方看了看,梯子向前方往上延伸,被某種熾烈的白色亮光包圍。
「小心腳下的階梯。」亞瑟說:「來吧,我們要繼續往前走,絕不能停。
第十九章
「然後呢?接下來怎麼樣呢?」蘇西乖乖跟著亞瑟走了近兩百階之後問,仍然握住他的手:「我們就一直走,直到摔倒然後滾回原來出發的地方嗎?」
「我也不知道。」亞瑟回答。他雖然很累,但卻有一種奇特的興奮感,在真實的世界中,他絕對不可能這麼快爬完這麼多階的,至少,如果沒有鑰匙的話;雖然他的肌肉也開始抗議這一連串的辛苦,但他真的很享受空氣在肺裡吸進吐出的那種輕鬆感。「我們必須要一直走。登陸平臺隨時都會出現,但我不確定是什麼樣子,但就算我們到了登陸平臺,我們也要趕快找到下一段階梯,否則我們就會卡在登陸平臺處——永遠永遠,我猜!」
「尽是些麻煩事。」蘇西發著牢騷:「我應該顧好我的墨水瓶的,我家那個老頭總是說,絕對不要自願強出頭。」
她幾乎停下來,拖住走在前頭的亞瑟。
「怎麼了?」亞瑟驚訝的問,因為蘇西的手正用力地將他往後拉。
「我想起來了!」蘇西說:「我想起我爸爸了!雖然只有一秒,但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我的耳朵洗過太多次了,那是什麼?」
亞瑟原來半轉過頭看著蘇西,現在又得轉回去看蘇西指的方向,而差點扭傷。在他倆的前方,圍繞著階梯的白色閃光中透出某種色彩豔麗的圖像。在此同時,他也感覺腳下傳來不平穩的速度感,腳下的樓梯好像變成自動扶梯一樣帶著他們往前移動。無論前方是什麼,他們現在往前的速度比自己走的快上好幾倍。
「小心!」蘇西大叫,然後樓梯及白色的光芒全部都消失了。他倆站在一個水深及膝的水窪中,被許多綠色植物包圍著,長得跟房子一樣大的花椰菜,頭頂上的天空是一片晴朗日照。
「登陸平臺!」亞瑟說:「快,我們要再把樓梯找出來。」
一陣低沉的吼聲響起,在其中一株巨大的花椰菜後方,一隻巨大的爬蟲類動物的頭慢慢地從菜頂伸出來,然後是脖子。
「又是恐龍。」亞瑟叫著,幸運的是,這一隻應該是個素食者,但像聯結車那麼大,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易壓扁好幾個孩子;肌膚像濕軟沼澤般的暗藍色,帶著深紫色的斑點,亞瑟看著這些紫色斑點,突然湧起一股想歇斯底里大笑的衝動,但現在不行,他得把像樓梯一樣的東西找出來。
恐龍再度大叫並向前走來,胸膛壓毀經過的巨型花椰菜,就算牠只是好奇,也可能會有危險,他們兩個一定得趕快離開,重新回到未必之梯。
亞瑟快速地四下打量一番,蘇西被他拖著轉來轉去,她很想將手鬆開,但亞瑟抓得緊緊的。
「別鬆手!妳不會想一個人留在這吧?」
亞瑟覺得他看到某樣東西可能有用,那是一串高大的蘆葦。亞瑟拖著蘇西跑過去,蘇西根本沒預期到他就這樣衝過去。亞瑟想像著一串蘆葦就是一階,應該可以,沒時間多想了,亞瑟把鑰匙塞回皮帶——肺部立刻緊縮,只剩一半的空氣,胸口的緊悶感又回來了。
他差點忘記已經離開聖院。他們現在在第二世界,但可能是遠久之前的過去,他需要握
著鑰匙才能完全維持呼吸,但已經沒有時間了。
亞瑟很快地將蘆葦的六東蘆穗折彎,讓整串蘆葦彎成某種角度,然後再次抽出鑰匙;他認真地望著彎曲的蘆葦,有了,有階梯出現了,順著蘆穗往上延伸遠遠地通往天際,亞瑟看著蘆葦細瘦的輪廓,想像它變成三倍寬的大理石階梯。
他後方的水濺了起來,恐龍靠得更近了。蘇西倒抽一口氣,可能是想抑制住尖叫的衝動,然後亞瑟跳了上去,蘇西的翅膀又張開拍動,下一瞬間他倆又再度踏上未必之梯了,腳上的水滴得到處濕濕的。
亞瑟的呼吸慢慢恢復,他很想停下來休息一下,但他知道不能這樣做。他疲憊地拉著蘇西的手繼續往前走。
「我們要停幾次這種登陸平臺啊?」蘇西邊問邊讓翅膀微微上下拍動著瀝乾,同時甩下不少煤灰,所以翅膀看起來白淨多了,至少不像之前那麼灰而是米白色的。「而且我們究竟要去哪兒啊?」
「我不知道。」亞瑟說,霎時感到腳下踩的樓梯變得柔軟,像冰箱停電時融化的奶油,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會掉下去。
「我是說,我知道我們要去哪裡。」亞瑟很快地說,裝出一副很有信心的樣子,同時腦中回想聖囑信上對星期一大人接待大廳的描述。 「但我不知道中間要經過多少次登陸平臺,我們要到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和聖囑會合。」
他邊說邊感覺樓梯變硬了,再度變得像大理石一樣,而不再像是棉花糖那般柔軟。
「喔,是喔!」蘇西諷刺地說:「我那好朋友聖囑。希望你說到做到,亞特。」
「別叫我亞特。」亞瑟猛地說:「我一定會盡力讓妳和其它孩子回家的。」
在他們談話的同時,樓梯前方突然有個東西動了一下,像是要轉彎到另一個方向,但只維持了一秒,亞瑟不確定那是什麼,有各種可能,可能只是整個神秘世界的其中一小塊。
「前面有東西耶!」蘇西警告說:「另一個——」
比他們預期的更快,他們又到達新的登陸平臺了,前一秒,他們還舉起腳往前走,下一秒,他們已經踩在平地上。
這裡又黑又冷。亞瑟舉起鑰匙,但他只看到石牆,濕冷的石牆——他們在一個洞穴內。
身後傳出一些微弱的吵雜聲,亞瑟轉過身舉高鑰匙讓光圈變廣些,希望能看得更遠。在一個轉角處,有一群人匍匐在地顯出恐懼的樣子,他們沒有穿衣服而是用長髮圍在身上,頭骨突起而且骨架挺大的。
尼安德塔人,亞瑟心想,或是克羅馬儂人之類的原始人。他想告訴他們不要怕,但沒時間了,而且這些人也不會懂。
亞瑟轉向石牆,用鑰匙尖端很快在牆上塗畫出Z字型的樓梯,但就在他準備要開始想像之前,蘇西說話了
「我覺得你畫得不太像樓梯耶!」
「噓!」亞瑟說,現在他完全無法專心想像樓梯的樣子,他覺得恐慌不已。
我們要被永遠困在石器時代了……不!不行。
亞瑟深吸口氣,繼續畫出更多的樓梯,慢慢的畫,讓線條更具幾何及立體感,這樣看來更像樓梯了,這就是樓梯,他就要跳上去了,帶著這不知感恩的蘇西和他一起——
他睜大了眼往牆上跳去,半是期望成功半是預期會重重撞上牆面,然後摔到洞穴地上,但沒有,白色亮光再度圍繞著他,歡迎他再次進入,他們又回到未必之梯了。
倆人沉默地往上爬了一會兒後,蘇西說話了:「剛才的事真對不起,我會把嘴巴閉緊的。」
亞瑟一開始沒回話,然後說:「那不是妳的錯,我也不知道那樣畫到底有沒有用,妳說話前我也挺懷疑的。」
「你會不會拋下我?」蘇西平常的大嗓門這時變成細小的聲音問:「把我留在這裡?」
「不會的!我當然不會!」亞瑟說,他幾乎停下來,他很驚訝蘇西認為他會拋下她。
「好吧,只不過我又想起一些事了。」蘇西低聲說:「我記起我第一次看到吹笛人的事。
我記起我媽咪跟我說到鄉下的生活,然後……然後就丟下我,我是個城市女孩,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跟著吹笛人走,和他身後跳舞的那些孩童一起……」
亞瑟把她的手抓得更緊了,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真奇怪,我竟然會想起這些事。」蘇西繼續說,她用力吸口氣,從口袋中拿出一條不怎麼乾淨的手帕擰了擰鼻子:「一定是这儿的空气。」
「一定是的。」亞瑟說:「小心——又来了——」
下一瞬間他們已經站在路上,烈日當空,萬里無雲,只有遠處的地平線盡頭飄過零星幾朵雲。但這甚至稱不上是條道路,路面並沒有鋪設完整的石塊,而是泥土地上散亂著零星的石版。路的對面不規則地排列生長著低矮多瘤的樹叢,另一邊,也就是亞瑟跟蘇西站的這一邊,沿路都是矮草叢,幾百碼外幾隻山羊充滿敵意地瞪著他們。
「石頭!」亞瑟說,指著沿路樹下一堆堆的石塊:「我們能用石頭堆成階梯。」
他拉著蘇西越過道路,跑向那一堆石塊,就快到的時候,亞瑟看見一個男人沿路跑向他們,跑得很快,但是速度很穩定,好像已經用這樣的速度跑了很久很久似的。那男人雖然很瘦但肌肉很有力,圍著腰布穿著繫帶涼鞋,汗水從裸露的胸口流下。
那男人看到他們時停頓了一下,然後看到蘇西上下振動的翅膀,他瞪著他倆一會兒然後做出一個手勢,像是想擋住陽光或是舉手敬禮之類的動作。
「馬拉松戰役勝利了!」他說:「打敗波斯人!感謝Nike(勝利女神)!」
他並沒有停下來,但在經過時低下眼,差點被石版絆倒,亞瑟和蘇西也沒停,他們往石堆走去,蘇西幫著亞瑟將石塊疊成階梯狀,然後亞瑟揮舞鑰匙,想像那就是未必之梯,然後跨上去,他們又立即置身在大理石階梯上,白光再度圍繞著他們。
「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亞瑟說:「我是說,剛才那個人——在我的世界上歷史課時,我做過一個作業是關於某個著名商標的來源,他認為妳是Nike,有翅膀的勝利女神。」
「我?」蘇西大笑:「如果能把這討厭的翅膀弄掉,他就不會搞錯了,我怎麼會是!」
「我懷疑登陸平臺是否會無止盡的不斷出現。」亞瑟若有所思的說:「我敢打賭那造物主也沒有停下來看過所有的地方,走吧!」
他們繼續往前走。
第二十章
亞瑟帶頭再度往樓梯爬,但吃力地一次跨好幾階。
「这麼趕幹嘛?」蘇西問。
「說不定,如果我們走快一點,可以讓停在登陸平臺的次數變少;我不確定,但我覺得好像該這樣做。」
「如果不是的話,我們只是更快到達登陸平臺啊!」蘇西說。
亞瑟沒回答她,他就是覺得如果能走快一點,應該可以更快到他想去的地方,而且可能可以減少碰到登陸平臺的機會,但那只是他的感覺,到目前為止他一直沒能查清楚一切事情,不管是地圖集、聖囑,還是老大人……
「前面有東西!」蘇西叫了起來。
亞瑟瞇著眼看,看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便舉起鑰匙防備,接著他和蘇西便被一扇木頭門絆倒,他們摔倒在一條狹窄的卵石街道上,起初,亞瑟以為他又回到聖院的中庭了。
接著他聞到一陣可怕的惡臭味,於是他知道這兒並不是中庭,而是其它地方。
街上堆滿屍體!很多很多的屍體,用石灰覆蓋,白色的粉讓臉跟身體看來像是雕像或假人成列地躺在街上,但從惡臭味跟繞著屍體嗡嗡飛著的蒼蠅,可以知道那並不是雕像而是死屍;老鼠從下水道鑽進鑽出,在街道上到處亂跑。
沒有一絲生氣的樣子。
亞瑟舉目四望,憋住呼吸希望自己不會吐出來。所有的房子都是狹長的三層樓式樓房,向街邊傾斜,陽光照射下,在街上形成巨大的陰影。房子都是用石頭疊造而成,約六呎高,有著木頭的橫樑和上了漆的鑲嵌門;多數房子都是茅草屋頂,少數則是木板或石版,都有著明亮塗漆的大門和百葉窗。亞瑟推算,應該是年代相當久遠的老式建築,而且是英國或歐洲地區的樣式,這些房舍雖然不新,但也不算老舊。
在當時,這是條令人多不快樂的街道啊!亞瑟想著。
每一棟房子的門和牆上都塗抹著白石灰,亞瑟知道那代表什麼,也知道是什麼奪去所有人的生命。
「瘟疫。」他低聲說,這應該是英格蘭,大約十七世紀的時候,在一六六O年時有一場可怕的瘟疫蔓延開來,與世界其它地區隔離開。再一次,亞瑟覺得他對聖院、未必之梯,和第二世界的瞭解是那麼有限。
蘇西突然鬆開抓住他的手。亞瑟趕忙握緊,但來不及,只抓到她兩根手指,然後蘇西整個掙脫後走開。
「蘇西,我們要繼續爬。」
她仍自顧自地往前走,亞瑟在她身後追趕,越過街道對面,她推開一扇黯淡的藍色大門,門被推開幾吋,但一具屍體擋在門後,蘇西再試著推開,然後用力踢著,不停哭泣,淚流到她的下巴,把脖子弄得黑黑髒髒的,背後的翅膀無生氣地拍動,似乎也感到悲哀。
「怎麼啦?」亞瑟問,蘇西一直都是個樂天派,就算被恐龍或揮刀的野蠻人包圍時都一樣。現在到底怎麼了?
「这是我家。」她啜泣著說:「我全都想起來了,這就是我原來住的地方。」
她轉向離她最近的一堆屍體,想將最上面的翻轉過來確認,但亞瑟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走。
「妳幫不了忙的。」亞瑟急促地說:「而且妳不能待在這兒,我們必須趕快找出其它的階梯。」
「急什麼呀?這不是傑克?戴爾的女兒蘇西嗎!像死亡天使般的回來了。」一個聲音咕噥著說。
亞瑟和蘇西嚇得動彈不得,想著屍體怎麼可能會說話,然後他們看到在下一戶大門陰影處一堆像碎布堆的東西那兒,一個人站了出來,那是一個老女人,雖然當天很熱,她卻穿著皮襖袍,同時用一條濕手帕擦著臉,亞瑟聞到手帕上傳來丁香油和玫瑰油混合的味道,氣味濃烈得足以蓋過屍臭味。
「所以妳最後也死了,是嗎?」那老女人低聲說:「我跟妳母親說過,把妳送離這邊是件蠢事,死神是不分疆界區域的,我說過,死神能到任何地方,無論是城市或鄉村。」
「她死了嗎?」蘇西平靜地問。
「所有人都死了。」那老女人笑了起來:「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會死,只是時候未到。」
她開始瘋狂地咯咯笑,亞瑟再度握緊蘇西的手,這一次她沒有抗拒,但當亞瑟試著拖她離開時,她卻不肯。
「走吧!」亞瑟堅持。下一戶有扇寬廣敞開的大門,裡面應該會有個樓梯間的,但就算距離很近,亞瑟還是很擔心他們會永遠待在這兒……蘇西又放開他的手。
「想想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亞瑟喊著,然後亞瑟拖著蘇西走近那扇敞開的門,進去後是個低矮的大廳和一道螺旋梯。因為大廳太矮,他碰地一下撞到頭,蘇西不等他就直接走上去。「專心想著要回到聖院!」
亞瑟大聲喊出來的原因是這樣他才能專心,但面對著一堆屍體他完全無法集中精神。他以前從沒看過死人,雖然他想過自己可能會死,但也應該是在醫院的病床上;他不斷想到那些散亂在街上,被石灰覆蓋著的可怕、雜亂的屍堆,就算有少數的倖存者,他們也因為恐懼而無能為力。
嗜睡症就是現代的瘟疫。當時的醫生和治療師都毫無頭緒,不知道症狀快速蔓延的原因,也不知道病源,現代這些醫生面對嗜睡症時也是一樣,亞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如果他失敗了,那麼廢魂人引發的這場疫情就會殺死城市裡的所有人,包括那些他愛跟愛他的人,就像上一次的流感奪走他雙親的生命。
然後疫情會蔓延開來,街上到處都會有屍體,就像這裡……
我一定要到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亞瑟認真地想: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
腳底踩的最後一階木頭和泥灰樓梯突然消失,亞瑟的腳又再度踏在大理石上。珍珠白的燈光照映在黯淡的十七世紀的牆壁上。
亞瑟又回到未必之梯了。他的左手握得緊緊的,太緊了,所以他一下子搞不清楚是不是還握著蘇西。蘇西跟過來了嗎?還是蘇西被留在她自己的地方和時間,那她一定會死的……會死亡……被黑死病殺死?
亞瑟向後望,正好迎上蘇西的眼睛。
「我黏定你啦!」蘇西狡黠地說,她試著微笑,但只擠出一個苦笑:「別指望我會現在回去。」
亞瑟一邊用穩定的步伐往上爬,一邊說話。
「我們一定能找到妳家人的記錄的。然後修改記錄,讓他們從瘟疫中活過來。」亞瑟說。
「不可能的。」蘇西慢慢地說:「我告訴你,我找了幾百年還是找不到家人的記錄。我們這群人甚至找不到任何一個聽過的名字的記錄,我猜是不可能的,等到這事結束,我會回到墨水填充部。」
「不,妳不行。」亞瑟斷然說,他希望能試著用比較果斷和充滿希望的聲音說話:「我們一定可以打贏星期一大人,把下聖院的一切弄好,妳看著好了。」
蘇西用一種像是吸鼻子般的聲音代替回答,可能她只是想通通鼻子,像她平常做慣的,而不是用袖子擦。
「我現在要專心想著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了。」亞瑟說:「我認為如果夠專心,我們應該可以直接到達那邊,不用再停下來。」
「像上面那個?」蘇西問。
亞瑟咒罵著,然後試著快步跑上樓梯,好像他這樣快步旋轉往上爬,就不用再停在登陸平臺上而能直接到他想去的地方;但並沒有,再一次,亞瑟發現他們上一秒還在樓梯上,下一秒又到了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這跟他們之前到過的地方都不一樣,不是恐龍年代、也不是洞穴、也沒有古代希臘人或歐洲瘟疫。亞瑟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到二量新款的寬螢幕電視,聲音轉得很低,上面的新聞播報員正在報新聞;皮沙發、咖啡桌上幾本滾石與財星雜誌,還有空的可樂瓶,就像他那個時代的生活。
然後他看到一個俯臥在沙發上的女孩,正抬起臉來,是葉子,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滿是淚痕,她張開口大叫。
「亞瑟!你……呃……你是天使嗎?」
「葉子!」
「不,我不是天使。」蘇西說。她揉揉眼,深呼吸,然後補充說:「我只是沒法弄掉這對翅膀,我的名字是蘇西?土克斯?布魯。」
葉子小心地點點頭,從沙發另一頭起身,小心翼翼地站著。
「亞瑟,是你嗎?真的是嗎?」
「是的,是我!不過我們不能停。」亞瑟急促含糊地說:「这裡有別的樓層嗎?樓梯或樓梯間?」
「有,在上……上面。」葉子慢慢地說,亞瑟看得出來她的震驚還沒回復。在她身後,電視上新聞播報員的畫面突然被一棟起火的建築取代,那是他的學校。「怎麼——」
「我們不能等。」亞瑟說,他往葉子指的門走去,拉著緊盯電視的蘇西,葉子有點猶豫,跟在後面。
「幾點了?」亞瑟一邊跑向大廳一邊問:「我是說,學校是何時起火的?昨天嗎?」
「什麼?那是十五分鐘之前。」葉子說:「整座城市被隔離了!但你在幹嘛?那是狗臉男人在找的指針嗎?」
「艾德好嗎?妳的家人呢?」亞瑟問。
「都病了。」葉子啜泣:「病得很重,一種奇怪的昏迷症,稱為嗜睡症,亞瑟你一定要做些——」
隨著亞瑟跳上第一階再跳上一階,她的聲音消失了,亞瑟可以看到未必之梯雪白的大理石和亮光。
「她是你姐姐嗎?」蘇西問:「還是你的未婚妻?」
「只是朋友。」亞瑟喘著氣:「她叫葉子,等一下……安靜,我要專心。我們又要降落了。」
他認出腳下奇怪的感覺,那種電梯加速向前衝的感覺。相似的彩光在白色光圈中旋轉——另一個降落點。
「抓緊!」亞瑟大喊。
第二十一章
下一秒,亞瑟和蘇西就跌到一堆抱枕上。他們坐起身後看到一隻小巧的綠色青蛙,坐在對面桌上的銀色蛋糕架上看著他們,蛋糕架上有幾個巧克力奶油夾心泡芙,另一層有四片蛋白杏仁餅乾。
「來得正好。」聖囑大聲說,一股聽來遙遠的宏亮聲音從青蛙口中傳出:「歡迎來到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
亞瑟四下張望,他們在一頂絲綢帳篷內,中央是根木桿,直徑大約十五呎。
「这就是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
青蛙一隻眼跟著亞瑟看的地方轉動,另一隻眼瞪著蘇西。
「不,這是帳篷,是星期一大人接待大廳中幾千頂帳篷的其中一頂,是躲藏的好地方。現在我有好幾種方法能掩護你和蘇西,請看一下衣櫃,盡快選一件襯衫和髮型,然後穿上,我相信假髮會自動調整。」
聖囑用舌頭指著帳篷角落一座青銅色、上鎖的櫃子。亞瑟和蘇西走過去,拉出至少一打的外套、襯衫、帽子和鬍鬚,連山羊鬍都有。
「自動調整式假髮以後能脫下來吧,是嗎?」過幾分鐘之後亞瑟問,一邊小心地將一頂長長的白色假髮戴在頭上:「我們為何要偽裝?」
「會的,會的,只要簡單地說『今日的頭髮,明日離開』三次,就會自動掉下來了。」
聖囑補充,牠的口氣聽起來比以往慎重:「因為我們要跨越接待大廳,所以你們才需要偽裝,你從深煤地窖逃出來一事,已經被報告上去,會有許多巡夜員和搜查員在尋找我們。」
「了解。」亞瑟回答,他正在跟一件破外套搏鬥,這件衣服顯然比他小三吋,但這已經是他試過的第三件了,袖內有長長的口袋可以放鑰匙,所以他想要穿這一件。袖子上有個標籤,亞瑟抓住標籤準備用鑰匙割下來,聖囑及時阻止他。
「不行,把標籤留著,那是你的等待票。」
亞瑟望著那張票,那是一張平坦的紙片,上面用明亮的藍色墨水寫著編號98564,當他旋轉標籤時,墨水會閃爍並不時變換顏色:紅色、橙色然後再變回藍色。蘇西望著她外套上的標籤,也有相同的編號。
「在大廳的每一個人都等著在晨曦之屋被星期一大人接見。」聖囑解釋:「耐心等,你一定要有等待票,不然就會被趕出去。當叫到你的號碼時,你就能進去,和星期一大人討論任何事。」
「數字真大。」亞瑟說。 「只算最後兩碼嗎?他一天要見多少人?」
「全部號碼都算,星期一大人每年和聖院的居民見面兩次。」聖囑說:「我昨天才拿到這些票的,當然是透過特殊管道啦!」
「你是說這邊有超過快十萬人……居民……等著要見星期一大人?」亞瑟問。
「是的。」聖囑說:「懶散!我之前說過的,這就是為什麼下聖院會有那麼多作業出錯的原因!每一件事都需要星期一大人批准,星期一大人不讓任何公職人員批准。」
「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在這邊傻等,我要趕快找到治療方法。」亞瑟沒耐心地叫了起來。
「我們根本不在等待的隊伍中,你們只是偽裝,我們只是要以適當的方法穿過接待大廳。」聖囑說:「離這兒有段距離,一位盟友將與我們會合,他說他知道一條奇妙通道能進人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我們要走那條神秘通道,然後你就能拿到至尊聖鑰,接著所有事情都會好轉。」
蘇西不層地從鼻孔噴氣。
「这位盟友是誰?」亞瑟狐疑地問。
「嗯,坦白說,就是星期一大人的黃昏。」聖囑回答:「当蘇西帶著我的訊息離開後,他找到我,經過幾場尷尬的事件後,我發現他是位對造物主忠誠的僕人。」
「不然就是個聰明的敵人。」亞瑟說:「你想過這點嗎?」
「他看來屬於忠誠的那一方。」聖囑說:「站好,我要躲進你的衣服裡。」
亞瑟有點猶豫,站著直到青蛙跳到他的肩上,然後從領口鑽進去。
「你不會從我的喉嚨進去吧,會嗎?」
「我不一定每次都要那樣,謝謝你。」聖囑說:「不過,請扣緊你的衣領,這樣我才能完全躲起來。」
亞瑟照辦,青蛙貼在肌膚上的觸感很奇特,冰冷但並不會黏濕濕的,像從冰箱拿出的冰塊。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亞瑟向後看了看蘇西,他一直沒把蘇西當作小孩,但現在她看起來像是童話書中走出來的侏儒。她穿著平常的衣服,但把帽子換成一頂布做成的,有著護耳的奇怪尖帽,戴上八字鬍和鬢腳,把嘴唇整個包住。
「妳的翅膀還在。」亞瑟說。
「我不知道怎麼弄下來。」蘇西說:「試過各種方法了。」
除了肥皂跟水,亞瑟想,然後又覺得這樣想很不應該。此外,雖然蘇西外表髒兮兮的,但聞起來並無怪味,亞瑟又突然發現他自己也有點髒,在各種未必之梯的登陸平臺弄髒的。
「讓翅膀留著。」聖囑說:「在上面這邊,經常能看見有翅膀的人,許多請願人從下面的等待室飛上來大廳這邊。我們走吧,亞瑟,離開帳篷後向右轉。」
亞瑟解開帳篷門,走出後再原樣綁回;外面很亮,人工的假太陽光照著明亮的電梯通道。亞瑟被照得睜不開眼,走出帳篷然後四處張望。
他告訴自己別期望能看到一個正常的房間,但他看到的東西,讓他張大嘴巴伸長了脖子,相當的驚訝。
星期一大人的接待大廳是一個龐大無比的陽臺,建在約三分之三局的山腰上。或者,更精準的說,一座火山上;亞瑟從山的斜坡往上望,能看見山頂寬好幾百碼的火山口。
這個陽臺大約有兩到三百碼寬,從火山山腰兩邊延展出去,底下應該有某種東西支撐著,柱子、樑或某種看不見的魔法,不太清楚陽臺本身是用何種材質建成的。上面擠滿了請願人,個個都帶了帳篷、地毯、小毛毯,稻草地墊和各種傢俱裝備,好讓自己能舒適些——這挺合理的,因為他們可能要等上好幾世紀。
人們笑著說著,到處都是喧嘩聲,就連亞瑟頭上都是,一大群有翅膀的居民正飛來飛去。他們穿戴著奇怪的維多利亞時期服裝,以及巨大的翅膀。有些人飛得很高,亞瑟注意到沒有人靠近火山口。
整個地方看起來就像在進行嘉年華會,一點也沒有中庭的樣子,每個人都假裝很忙碌,讓持有等待票待在這裡的聖院居民,能以自己喜愛的方式消磨時光或娛樂自己,渡過等候召喚的時間。以亞瑟的目光範圍看過去,就能看到有一些人——無論他們是不是,亞瑟都覺得應該稱呼他們為人——正在閱讀、玩棋或是撲克牌、擊劍、雜耍、寫作、做一些奇怪的體操、喝茶、吃蛋糕跟小鬆餅,或瞪著他……
亞瑟回瞪著那個人,他站著的樣子有點眼熟,但亞瑟認為他以前應該沒見過那個人。那個人穿著一身還滿體面的衣裳,搭配一身的粉紅外套、背心和褲子,有著長長下垂的鬍子。
看到亞瑟迎向他的目光,這位粉紅老兄突然低下頭閃進人群去,小步跑走。
「普芮爾!」亞瑟喊了出來:「我猜那是普芮爾,從深煤地窖來的!」
「間諜!」聖囑吼叫:「快!向右轉,進去那頂上面有深紅色金球的帳篷,看到了嗎?」
亞瑟點點頭,快步走去。
「普芮爾說他是為黃昏工作的。」亞瑟一邊穿越人群一邊說,蘇西緊跟在後。
「可能是。」聖囑大吼著:「但我們還是要小心。進去深紅色帳篷,向左轉,跟著路繞過後門,出去,經過一堆疊好的紙箱。」
那頂帳篷內一片漆黑,掛著許多門簾之類的東西,亞瑟向左轉,繞過帳篷邊走向後門時,他看到蘇西手上有一把刀正閃閃發光,不知道她是何時找到的。
「我希望妳不會用到它。」亞瑟一邊繞出帳篷一邊回頭對蘇西小聲說。這是一頂大帳篷,可能像個大馬戲團那麼大,雖然從外面看起來並沒那麼大。
蘇西瞄一眼自己手上的刀子。
「这是預防萬一需要砍開帳篷門時用的。」她解釋說:「先出去要緊,這不是拿來對付居民的,就算動手他們頂多只會受傷,不會怎樣的。」
「安靜。」聖囑說,但牠的聲音比任何人都大聲,亞瑟不由得心想:这麼大聲大家都聽見了,還能算是警告嗎?不然就是這隻綠色青蛙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在聖囑出聲警告的同時,他們已經走到後門,後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小路,兩側是一疊堆得很高但不太穩的木箱堆,每個木箱中大約有幾百個舊式茶葉罐,木箱亂七八糟堆疊了大約二十到三十呎高。近一點看,亞瑟發現果真是茶葉罐,上面印著最好的錫蘭紅茶和丁博拉高海拔茶。許多字他一時認不出來,直到他碰到袖內的鑰匙,然後字體就突然從古字型轉變成英文,上面寫著一些像三由康黑水豪宅和歐格吉利三號之類的字。亞瑟在他的世界中,從不曾在其它茶罐上看過這樣的說明,看來這些茶罐裝的都不是茶。
「從第二世界搶來的。」聖囑不以為然的說:「又是星期一大人干預第二世界的證明。」
穿過堆成小山般的茶罐堆後走到小路盡頭,就是火山邊緣,黑灰色石頭,凝固的火山岩;亞瑟觸碰著,感受表層冰冷平滑的感覺,然後問:「接下來呢?」
「接著你要把鑰匙交出來,否則我會讓你,還有你的朋友,生不如死。」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上方響起,同時一片寬大翅膀的陰影遮在亞瑟的臉上。
第二十二章
亞瑟立刻從袖袋內抽出鑰匙準備應戰,蘇西跟他背對著火山岩壁,併肩站著。
星期一大人的正午張著巨大的翅膀降落到地面。在他落地時,木箱被掃到遠遠的後方,空出一片山坡——變成臨時的空地,十二位金屬門衛和門衛警官穿過那堆塌落的木箱和摔破的木板,跟在正午後面走了出來。
正午舉起手,一把燃火的劍瞬間出現在他掌中,有著爆烈四射的火花及長長的火舌,他展開招牌微笑,伸出他的左手。 「鑰匙。」他說:「不然我就燒死墨水填充員。」
「这是陷阱,我們該怎麼辦?」亞瑟低聲說,縮著下巴問聖囑。
「你們三個要勇往直前。」回話的並不是聖囑。亞瑟轉過頭向後望去,很驚訝地看到身後的火山岩牆變出一扇大門,一個人站在大門陰影內,他認出那是黃昏的臉。
亞瑟和蘇西向前站一步。
「相信我。」黃昏邊走出來邊說,後面跟著幾位他的午夜訪客:「走進大門,亞瑟。還有妳,布魯小姐。」
當黃昏出現並走到亞瑟面前時,正午的微笑垮了下來。接著,黃昏手中也變出一把刀,刀身深黑如墨,上面點綴著閃亮的星辰。
「黃昏,這是怎麼回事?」正午激動地說:「我要那把鑰匙!」
「不行,我的好兄弟。」黃昏溫和地回答:「我們得讓他們去他們想去的地方。」
「叛徒!」正午不滿地說:「站一邊去!」
「不!」黃昏說:「我是造物主及聖囑忠實的僕人!」
正午大叫,將火劍筆直地砍向蘇西。亞瑟看著,並試圖舉起鑰匙攔阻它,但他的動作太慢,鑰匙才舉到一半,火劍的尖端離蘇西的喉嚨已不到幾吋,但黃昏的黑色刀鋒也攔了過去,劍被彈開撞向火山壁,旋回正午手上,當劍身旋飛過時,又掃落幾個茶葉罐。
「進攻!」正午大吼,然後帶隊衝向前,再次砍向蘇西。黃昏挺身護衛,他和正午兩人相互廝殺的身影轉得飛快,亞瑟的目光完全跟不上。一小隊午夜訪客衝向前抵擋門衛的進攻。權仗揮舞時發出雷鳴般的響聲,軍刀反擊發出閃光,茶罐爆開,像火柴棒被火點燃般的燒了起來,煙霧彌漫著。
「我們要幫他的忙!」亞瑟大喊,他揮舞著鑰匙,正午和黃昏勢均力敵,但午夜訪客人數太少,抵擋不住人多勢眾的門衛。
「不!」聖囑大叫:「我們要從奇妙通道離開,沒時間了!」
亞瑟有點猶豫。此時,黃昏閃過正午的攻勢並成功地抓住他的手臂,在正午還來不及掙脫之前,他就轉身朝空中飛去。
「快走!」黃昏展開翅膀,飛在空中大叫:「我們會盡可能拖住正午!」
亞瑟還是有點猶豫,他看到正午迅速地脫身而出,然後轉身往上衝想抓住黃昏。他們兩人彼此互絆、翻倒、往下墜落,火和夜交手發出可怕的聲音,形成快速的閃電將兩人震開,兩人紛紛往下墜。
聖囑大叫:「快點走!」
墜落地面的正午和黃昏繼續交戰,混戰的中心點不斷射出零星火花,相互衝擊的力道使整個陽臺晃動不已;亞瑟和蘇西被震倒在地上,門衛和午夜訪客也是——所有沒倒的茶葉罐也都被震倒了。
正當亞瑟試著站起來時,他看到正午更生氣了,英俊的臉上露出盛怒的表情。他轉向亞瑟,並試圖向他衝過來,但因為被黃昏拉住腳踝而沒有成功,這兩人又再度扭打起來。
「抓住那個女孩!」正午對他的部隊大叫,他們這時正努力從殘破的木板堆和燃燒的殘骸中掙扎著站起來:「關閉奇妙通道!」
四個門衛警官擊退一小隊的午夜訪客,然後對著亞瑟和蘇西衝了過來。
這次亞瑟可沒等,他轉過身衝進那扇黑暗的大門,手裡再次緊拉著蘇西。
亞瑟身後的門外,依然閃爍著紅色的火光,以及午夜訪客鞭子抽打擊出的響聲,門砰地關上,一切都變得安靜,只有亞瑟手中的鑰匙在黑暗中散發著光芒,藉著鑰匙的光芒,亞瑟能看清兩邊及屋頂,這是一條向上傾斜的隧道,但並不是火山岩的質地。亞瑟鬆開蘇西的手,在前頭快速地往前走,他不怎麼喜歡這種地面的觸覺。好像走在彈簧床墊上,隧道的牆也是軟的。
蘇西看著亞瑟第三次用手指摸著牆壁,然後說:「奇妙通道都是這樣的。不過這是最大的一條。通常得用爬的。一旦通道關閉,我們就會被壓扁,因為這是虛空創造的,或者說,是透過虛空產生的。」
「在聖院的建築結構中,奇妙通道是虛空的一種裂縫。」聖囑說:「利用奇妙通道有一點危險。亞瑟,聽好,當我們出去時,你要盡量接近星期一大人,然後,握住你的鑰匙,唸出下面的咒語:『分針啊分針,時針啊時針,兩針合一,力量合一。』很簡單吧!然後時針之鑰就會飛向你,你要抓住它,用它刺向你的右手拇指,然後用分針之鑰刺向你的左手拇指,兩隻拇指各擠出一滴血滴到對應的指針上,然後將兩把鑰匙同時握住,再唸下面這個簡單的咒語:『我,亞瑟,王國受祝福的繼承人,宣佈鑰匙為我所有,憑此獲得下聖院的統治權。透過血與骨的結合、透過爭奪、忠誠、信仰及對抗一切困難而得。』懂了嗎?」
「不懂。」亞瑟說,搖著頭:「哪隻大拇指對哪把鑰匙啊?萬一星期一大人握著時針之鑰怎麼辦?」
「喔,那是不可能的。」聖囑輕鬆地說:「他總是在睡覺,不然就是在泡澡,晨曦之屋內都是蒸氣池,讓我再說一次你要做的事——」
「等一下。」亞瑟說:「萬一星期一大人沒在睡覺,也沒在泡澡的話呢?我該怎麼辦?」
「那就隨機應變吧!」聖囑說:「我會隨時指示你的。」
一陣沉默。聖囑也知道像『隨機應變』這樣的答案對亞瑟並沒有多大幫助。
「我認為你一定可以打敗星期一大人的。」蘇西說,她用力地拍著亞瑟的臂膀,顯然是要增強他的信心:「他隨時都在打鼾啦!」
「反正別無選擇。」亞瑟說,他又想到嗜睡症、治療的方法,還有他的父母:「我一定要盡力做到。」
我可以隨機應變的,他堅強地想著。我一定要把握所有的機會。我要持續奮鬥,邊想邊試,不管發生什麼事。
「很好!」聖囑說,然後再次複述之前說過的內容,亞瑟則重覆牠的指示;經過四次演練,亞瑟確定都已記住,但仍不由得擔心事情發展可能不如預期。他們往奇妙通道尾端走去,準備去見星期一大人。正午應該已經警告他了?或者黃昏即時阻止了?
「準備好了嗎?」聖囑問:「奇妙通道正愈來愈窄,表示我們即將進入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了。」
「我們可以把假髮拿下來了嗎?」蘇西問。
「如果妳真的想的話。」聖囑嘆息說。耐心地等著蘇西和亞瑟唸誦牠之前教過的咒語,假髮和鬍鬚掉落地上。「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亞瑟說,蘇西也點點頭。
「我們準備好了。」
奇妙通道真的愈變愈窄,亞瑟必須低下頭、彎低身子,最後幾碼得完全用爬的,他無法完全看到出口,但黑暗的前方有一個圆型的輪廓,不用靠鑰匙的亮光也看得到,當亞瑟摸到它時,他的手消失了,跟亞瑟當初在他的世界初次碰到聖院牆上的星期一大人專用大門一樣。
「那就是門。」聖囑說:「進去吧,但不要太快。另一邊的出口很窄。」
亞瑟小心地爬,突然蘇西拉住他的腳害他停了下來。
他爬出去的地方是個狹窄的窗臺,比他的身子寬不了多少,兩邊只剩下約十呎的空間,但更糟的是,窗臺位在火山岩壁很高的地方,亞瑟向下望,下面是洶湧澎湃的雲和蒸氣,可以俯瞰底部湖水所冒起的沸騰水泡,周圍是熔化的岩漿,像紅色及黃色雲塵般的微微發亮,整個火山口就是一個大蒸氣湖,亞瑟看不清四周也不知該往哪兒走,亦找不到路下去——除非他們用飛的,而蘇西是唯一有翅膀的人。
不過,他擔心他在聖院正式登場的這場戰役會走錯路,所以他爬向旁邊讓蘇西能擠過來,他們兩人擠在窗臺,望著下頭洶湧的湖水,以及傾洩而下的火山岩漿流過時盤旋上升的熱氣。
在他們頭上有張金色的網,預防會飛的東西闖進來,透過電梯的亮光圍繞著整座火山,亞瑟第一次懷疑這些電梯會通往何處,因為他一直以為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便是聖院最高的處所,但當然啦,這只是下聖院,應該還有其它被翌日之王管轄的區域——他這樣假設。
亞瑟搖著頭。他不應該胡思亂想,他應該專心解決眼前的問題;這挺難的,因為這邊非常非常熱,比他待過的任何地方都熱,在一身厚重的外套下他汗如雨下。
「下面中間有個東西。」蘇西說,她探頭往下看:「看!那邊。」
她指著突然飄散開的蒸氣雲,就在泡泡湖的中間偏右,有一座島,島上有間蓋得亂七八糟不規則延伸的建築物,低矮寬廣,L型的房子,錯落的紅色屋頂,讓亞瑟覺得很眼熟,他以前似乎看過類似的景象,在書上,這是一種羅馬式的屋宅。
「星期一的晨曦之屋。」聖囑說:「另一邊有座橋可以通往那裡,但我們得先通過蛛網橋。一開始很難找到,看你左腳邊,亞瑟。」
亞瑟低頭看,一開始他什麼都看不到,然後他發現有片發亮的超細蛛網蔓延在腳下。他彎下身碰觸它,橋面大概跟他的手指一樣寬,但完全透明。亞瑟試著拉拉看,發出一種輕柔的聲立日。
「嗯,這個要怎麼用?」
「它會黏在你的腳下。」聖囑說:「你只要走過去,就可以到達星期一大人的晨曦之屋了。」
「我想我還是用飛的。」蘇西說。
「不,妳——」聖囑頓了一下。「不行。任何飛翔的東西一旦靠近這個小島,便會受到蒸氣的攻擊,會讓妳屍骨無存,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走蛛網橋,我們不能再耽擱了,亞瑟,走吧!」
「萬一我失去平衡的話,會發生什麼事?」亞瑟問:「我是說,既然腳底跟網黏得很牢,我不就會上下顛倒地掛著?」
「那你就用上下顛倒的方式走完。」聖囑說:「快點,這其實比聽起來容易。」
「你怎麼知道?你不過是隻青蛙。」蘇西咕噥著說:「你甚至沒有腳底。」
「噓!」亞瑟說,他站起來,小心地從衣袖口袋中抽出鑰匙,然後用手帕將鑰匙與衣袖綁在一起,以免掉下去,然後他張開手臂試著平衡,深吸進一口潮濕的空氣,一腳踏上蛛網橋。
第二十三章
真的比看起來容易。亞瑟一步一腳的踏出去,腳底就像岩石一樣堅硬,很容易保持平衡,至少,只要他不往下看的話,就沒有平衡的問題,但只要他一往下看自己的腳,就開始發抖,橋面開始搖晃,害得他失去平衡,差點就要上下顛倒,然而只要他往上或往前看,就不會顫抖搖晃。
蘇西跟著他,她走得很快,一點困難都沒有,根本不需要張開雙手來平衡,因為她的翅膀展開著,讓她容易站直。
她很快便追上,跟在亞瑟身後,但亞瑟只是專心在自己緩慢的步伐。
「現在應該提醒你們一下,蛛網橋只是暫時的。」在亞瑟慢慢的走完二十碼後,聖囑說。
「不!」亞瑟大叫,強迫自己走快一些,並試著不要往下看:「你說暫時是什麼意思?」
「它會在幾分鐘內消失。」
亞瑟用奇怪的姿勢跑起來。姿勢奇怪的原因是,他幾乎無法抬起腳,也更難維持平衡,雖然這樣能快一點,但他卻愈來愈難舉步向前。
「快點。」聖囑說,這時他們已走過一半的橋面,穿越一堆厚重的蒸氣雲。亞瑟感覺到熱氣,就像洗完澡後浴室殘留的熱氣一樣。「要快一點。」
亞瑟試著遵命,橋晃得更嚴重,亞瑟知道這是因為他用跑的所造成,所以他要花更多力氣來平衡自己。
「快點!蛛網橋快要消失了。」聖囑說完時,亞瑟也快接近小島了,大約還有二百碼。
泡泡湖就在下面十或二十碼之處,蒸氣變得更熱,火山岩漿發出更鮮紅的光芒。亞瑟不怎麼高興的想到之前蘇西說過,在聖院是不太容易被殺死的,除了火,如果夠热的話——超燙的水應該也可以把人殺死。
亞瑟要自己不要多想,專心在最後幾碼的衝刺上,但很難加速,他的腳就是很難舉起。
五十码……四十码……三十……二十……十……五……
「我們終於到了。」當亞瑟跨出最後一步,踩在島上清涼的綠色草皮時喊著,整片草皮圍繞著星期一大人的羅馬別墅。
但當他轉頭向後望時,心都快跳出來了,蘇西還沒跟上來,她上下顛倒地掛在橋上。
亞瑟轉身跑向蛛網橋,但他的右腳才剛踏上,就滑下來差點掉進湖裡。
「这是單行道。」聖囑說:「留她在那兒吧。我們得進去了。」
「等一下!」亞瑟喊著:「你怎麼能這樣?她是我的朋友呀!」
「有時為了完成目標,就算是要犧牲朋友——」
亞瑟根本不聽。他解開綁在衣袖的手帕,拿出鑰匙。
「快點!」他對著蘇西喊,然後又對聖囑說:「蛛網橋還有多久會消失?」
「已經從遙遠的下錨處開始收回了。」聖囑說。亞瑟向下望,看到小青蛙越過湖面注視著蒸氣雲。「依目前消失的速度,還有蘇西?布魯的速度看來,她會在十秒內掉進下面的水中。」
亞瑟摸著鑰匙,對著蛛網橋下令。
「停止,不要消失!」
鑰匙閃了一下亮光,但亞瑟沒看到任何改變。
「这樣做是沒用的。」聖囑說:「而且用鑰匙會驚動星期一大人——」
「我說停止!」亞瑟再說。然後,他問道:「这樣有用嗎?消失的速度減慢了嗎?」
聖囑一開始沒有回答,然後不情願地說:「是慢下來了。蛛網橋是至尊之鑰造成的,也受至尊之鑰的管理。的確慢下來了。」
亞瑟向後退一步,向蘇西瘋狂地揮手,要她撐著點。她的翅膀拍得很厲害,快要能站直了。
「快點!」亞瑟說:「走快點啊!」
蘇西加快腳步,她的翅膀振動得更猛烈;她愈來愈近了,亞瑟能看到她臉上的緊張和害怕,亞瑟發現自己把鑰匙抓得太緊,幾乎割傷自己,在掌心壓出一道白痕。
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離島還有二十呎,蘇西腳下的絲突然消失。她大聲尖叫,然後盡可能揮舞著翅膀。同時,下面的湖中突然有一個大泡泡形成,亞瑟記得聖囑說過泡泡的危險,那一堆蒸氣是專門用來對付會飛的東西的。
蘇西邊往上飛,泡泡也愈來愈大,亞瑟憋住氣,三秒了,泡泡並沒破,蘇西幾乎快到島上了,亞瑟突然記起手上的鑰匙,於是便指向泡泡——
破了,就像噴泉一樣噴出一堆蒸氣,亞瑟難以置信地後退。
太慢了!來不及了!他想,蘇西會被炸成碎片——
然後蘇西衝向他,兩人一起倒在草地上。
「真險!」蘇西一邊拉著他站起來一邊說:「嚇死我了!」
「妳剛才是怎麼了?」亞瑟大喊。
「對不起啦,我想等你先走完,然後我就可以自己用跑的過來。但是我沒法讓翅膀拍得很好——」
「算了。」亞瑟說。專心想接下來要做的事。「很抱歉剛才對妳大叫。」
他看一下這棟房子,窗戶都關得緊緊的,但他看到門,用未刨光的原木做成的後門,不怎麼醒目。「我猜我們要從那邊進去。」
「沒錯。」聖囑說:「在我們進去之前,我要先警告你,裡面可能容易讓人糊塗,我相信星期一大人已經把內部整個改成蒸氣室和泡澡池,當然面積也比外頭看起來大更多。毫無疑問,亞瑟,你一定得找出星期一大人,然後說那個咒語,我……嗯……我們會盡力幫你的。」
「那就走吧!」亞瑟說,他掂掂手上的鑰匙,演練著咒語還有結合鑰匙的程序,然後昂首走向前。
走了十步之後,他停了下來,門前有道很深的水溝。像乾涸的護城壕溝之類的,寬與深約有六呎,並不算是個大阻礙。麻煩的是水溝內充滿著到膝蓋那麼深的大量的蛇;蜿蜒蠕動的、波浪起伏般遊走的、盤繞著的、嘶嘶吐信的蛇群,而且並不是一般普通的蛇。從扁平的蛇頭到蛇尾,全身都是黃紅色火燄般的圖案,眼睛又亮又藍,像藍寶石一樣明亮。
「噬錄蛇!」聖囑號叫著,聲音中帶著恐慌:「後退!後退!」
不用牠說,蛇群湧過來想爬上時亞瑟早就往後退了,他很高興發現蛇群沒辦法爬出水溝。
「那是什麼?」亞瑟緊張的問。
「也是虛空創造出來的東西。」聖囑緩慢地說:「一種會吃書的東西,某種逆靈物,牠們所含的劇毒能將文字類的東西消融成虛空。牠們不應該在這兒的!星期一沒有權限指揮……指揮這些東西!」
「如果我們沒有任何書寫的東西,這些蛇也會對我們吐毒液嗎?」
「不。」聖囑說:「但我就是文字的成品啊!我不能跨過去。」
「我知道了,這就是星期一的計畫。」蘇西說:「那我們接下來的計畫呢?」
「討論一下吧!」聖囑很快地說:「亞瑟,你必須一個人跨過去,但首先你必須確定你身上沒有任何帶有文字的東西,像衣服的標籤之類的,注意,就算只有一個字,噬錄蛇都會吐出毒液攻擊你,那些毒會將你融化,然後完全消失。」
「然後我們都會死。」蘇西說。
五分鐘後,他們準備好了。亞瑟將身上所有的標籤撕下,蘇西衣服內有一些手寫的乾洗標籤,她將那些標籤扔掉,還是穿著三件襯衫、馬褲,兩雙襪子和靴子。
這對亞瑟來說真是件大工程,他正常的衣服上有一堆商標,衣服上也印著許多字,他甚至必須將內褲的鬆緊帶扯下來,真夠窘的;他很高興他沒有刺青或在手上用墨水寫東西的習慣。
「你確定身上都沒有任何文字了嗎?」聖囑問,牠已經跳下來坐在一堆沒用的衣服上:「連一個字母都沒有嗎?你手腕上是什麼?」
亞瑟望向他的手腕,然後大為吃驚地發現品牌名稱印在錶面上,這一定會引來噬錄蛇的攻擊。
「沒有別的了嗎?」聖囑再問一次,然後再次檢查所有的口袋。亞瑟看著外套說:「喔不!這拉鍊上有字。」
他頗為困窘地忙著拆下拉鍊頭,接著他發現整條拉鍊上都寫了字。
「这樣不行。」他緩緩地說:「我得全身都換上前門守門員給的衣服才行。」
亞瑟轉過身,很快地把自己的衣服脫下,然後穿上前門中尉守門員給他的長襯衫——长的就像睡衣,以及外套。就算他把所有扣子都扣好,但看起來還是奇怪又暴露,他希望等一下不會刮起像瑪麗蓮夢露式的那種強風把襯衫吹開。
「祝你成功。」聖囑說:「願聖囑旨意得以成就。」
亞瑟點點頭,青蛙用後腿站起來彎身行禮,蘇西也行了一個不太自然的屈膝禮;亞瑟再點點頭,隨即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夠禮貌。
然後他帶頭走向壕溝,向下望著那堆噬錄蛇。幾千幾百條蛇,每條都至少有四呎長。他看著蛇群彼此糾纏盤繞的景象,覺得口乾舌燥;他和蘇西吃力地越過壕溝內的蛇群,不確定那一堆蛇會不會向他吐毒液。
而且他還衣衫不整。
不知為何,這念頭讓他突然噗嗤一笑。他無法相信居然會出現這種場面。他應該是個奮力對抗星期一大人的英雄,但現在他連褲子都沒穿,還要擔心這種逆靈蛇會對他吐出毒液,這尷尬的處境實在不像英雄該有的場面。
「不會有比現在更荒謬的時候了。」他說,然後低身繼續向前走。
第二十四章
亞瑟赤裸的小腿跟腳掌,能感受蛇身傳來一股讓人不舒服的熱度,他因為害怕而縮著身子向前走,蛇群開始纏繞在他的小腿上,牠們的皮膚很粗糙,像砂紙,讓他感覺更糟更害怕。
亞瑟試著讓自己不要想,努力地走過壕溝,向凹陷的後門走去,噬錄蛇有的已經纏上他的手腕、大腿,和外套。有些爬上他的手臂,其中一隻還繞在他的脖子上,雖然繞得很緊,但沒有壓迫感,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蛇攻擊他。亞瑟猜想,萬一蛇群攻擊他的話,可能鑰匙也沒用,或許,能抵擋一陣子但最後應該也無能為力吧。
這時他才走到一半,全身上下已經全部都是蛇了,到處都是,連頭頂都有,有的垂在臉上,至少有十二條在腿上,這讓他更難行走,還不時絆倒,結果有更多蛇爬到身上。
「走開!可惡的蛇!」蘇西在身後喊著。亞瑟沒有回答,因為他怕萬一開口,蛇會爬進他的嘴裡,他也沒轉過身往後看,現在已經很難保持平衡了,萬一跌倒的話一定爬不起來,就算蛇群不攻擊他,全部的蛇加起來的重量還是能壓垮他。他專心往前走。
亞瑟終於走到門前了。一扇簡單的木頭門在壕溝邊,有一大半的門被噬錄蛇盤繞著,門上有個銀色的門把,亞瑟想轉開,但鎖住了,他甩甩手想把蛇甩下去,用手摸著鑰匙說:
「開門。」
門抖了一下,門把自行轉動,然後緩緩向內打開,傳出一陣熱氣和難聞的爛雞蛋的味道,蛇群仍黏在門上,並不像亞瑟想的會掉下來,他和蘇西狐疑地東看西瞧,不知道有沒有東西擋在前頭不讓他們進去。
就算有也阻擋不了亞瑟。他捏著鼻子避免聞到那可怕的氣味,踏了進去,他一走進去,身上的蛇像樹葉被風吹落般,馬上就離開了。
星期一大人這間休息室的內部擺設一點都不像羅馬別墅,和這棟建築物的外觀一樣無趣。
亞瑟站在一個黑棕色鐵鑄的老舊平臺上,遠遠的蒸氣海中有一座島,地面是透明的鑽石菱形花紋,往下看,能看見約十五碼之下起泡的泥漿,黃黑色的泥漿沸騰翻滾,像粥一樣滾著噗噗聲,並傅出惡臭味。
一座非常非常狹窄,只容一人經過的橋連接著平臺,通往對面隱沒在蒸氣海中,橋也是鐵做的,橋面每隔幾碼即在菱形花紋上鑄印著MM的符號,亞瑟看不出鐵橋會通往哪裡,太多蒸氣了,鐵橋在蒸氣和霧浪中忽隱忽現。
「火柴工廠的臭味。」蘇西緩緩地說:「我想起來了,我爸說這個惡臭是——」
「二氧化硫。」亞瑟很快地說:「溫泉的味道,像黃石國家公園,這兒可能也有噴泉。」
亞瑟話剛說完,附近就有一個噴泉噴了起來,蘇西用翅膀罩住頭保護自己,亞瑟則發現鑰匙能讓熱氣不會襲擊他。
「走吧!」亞瑟說,他帶頭走上鐵橋,但蘇西並沒有跟上。亞瑟一開始沒注意,走了約二十碼後,他轉過身,發現蘇西在蒸氣雲中望著他。
「上面有東西。」她低聲說,拿出她的刀。
亞瑟抬頭剛好看到一片陰影落在蒸氣雲上。並不是星期一大人,而是個更矮的人;穿著一身粉紅色,一對黃翅膀,在上空盤旋時一些羽毛不時飄落。
「普芮爾!」
回敬亞瑟驚呼聲的是一支由十字弓射出的箭,呼嘯著對他飛來,亞瑟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鑰匙自動迎擊,將箭削成兩段,落在亞瑟兩側。
「这是公事,大人。」普芮爾邊大喊邊躲進蒸氣雲內:「公事上的優先順序。現在我必須要發出警告了,外人——入侵。」
雲霧這時散開了些,蘇西射出刀子,刀子砍中普芮爾的左腳並插在上頭,普芮爾手上的弓掉了下來,他彎身想拔出刀子,翅膀痛苦地拍著。
在普芮爾還未能做出其它反應之前,蘇西揮動翅膀往上飛了過去。
「亞瑟,快走!」蘇西一邊飛向普芮爾一邊說。像小鳥試圖攻擊大鳥一般,她繞著普芮爾的頭轉圈,又踢又抓,普芮爾無視於腳上的刀子激烈地反擊,兩人都飛得很高,然後完全消失在雲間。
亞瑟踮起腳尖往上看,緊握鑰匙,但到處都是雲,然後一根潔白的羽毛旋轉落下,亞瑟抓住它,發現上頭沾著血,紅色的血,而不是此地居民那種藍色的血。
亞瑟瞪著那根羽毛,然後張開手讓羽毛飛走。蘇西完了,但她不會白白犧牲,就算她在這場空戰中輸了……甚至喪生……但她曾與亞瑟渡過的美好時光,他永遠不會忘記。
亞瑟壓抑滿心的恐懼跑上鐵橋,周圍都是蒸氣噴泉和流動的泥漿;這是他有史以來跑得最快的一次,他的腳步在鐵橋上啪?作響,直到他抽出鑰匙說:「安靜。」
鐵橋很長,比他想的還要長,每隔一百碼就有一個平臺,除此之外,亞瑟只看到蒸氣,看不見任何其它東西,沸騰的泥漿和偶爾活動的噴泉應該就在身邊,但他聽見的噴泉聲比看見的還多,沸騰的泥漿像雨點般落下,弄得亞瑟一身都是,幸好鑰匙讓他免於被燙傷,但每次只要下泥漿雨他就得停下來擦臉。
亞瑟一邊跑,一邊在腦海中複誦聖囑的指示,但同時腦海中也轉著其它念頭,他認為雖然聖囑的計畫很好,但似乎很難成功,他得做好萬全準備。
終於,橋出現變化。變得比較寬,也向下傾斜。亞瑟放慢速度,看著前方的蒸氣,手上抓著鑰匙準備應戰。
前方有另一個平臺,一個低矮寬廣的平臺,泥漿上有一兩個腳印。有個人影站在桌子旁邊,亞瑟彎下身躡手躡腳走近,他的心臟都快跳出胸口了,那會是星期一大人嗎?他已經被吵醒,正在那兒等著嗎?
人影轉了過來,亞瑟的心頓時停了一拍,他深呼吸,張開口準備唸咒,但他沒唸出來,因為蒸氣雲突然飄散,讓他看清了那個人影。
是史尼惹,星期一大人的管家。看起來就跟之前出現在亞瑟的世界時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他的左手腕跟桌角鍊在一起,亞瑟認出那是鐵鑄的鍊子,一條很長的鐵鍊,在桌下繞了好幾圈。桌上有個銀色的托盤、一個酒精燈、兩瓶白蘭地或威士忌或類似的東西、一個平底鍋,一個透明無色的大玻璃瓶,裝的可能是水。
史尼惹自言自語著,然後動了動露出手指的手套。正當亞瑟看著他時,他轉過身,亞瑟看見他背後的外套和襯衫都被劃破了,像得了黃膽病般的黃色肌膚上有著紅色的鞭痕。就算此地居民能痊癒得很快,但亞瑟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鞭打所造成的傷痕。
亞瑟想著,要如何經過史尼惹身邊,又不會讓他出聲示警呢?星期一大人應該就在不遠處,再走幾步他就能從平臺跨到另一座更低矮的橋,大約就在泥漿上方的位置,星期一大人可能就在幾碼遠處,被蒸氣擋著。
亞瑟繼續看著,史尼惹整理一下手套,然後無預警地轉動瓶子和玻璃瓶。一分鐘後,亞瑟爬得更近了些,史尼惹剛好又轉過來,兩人距離不到幾步,他幾乎能聽到史尼惹的低語聲。
「又不是我的錯。我只是參加撲克牌局,我怎麼知道聖囑會爬上我的鼻子?我怎麼會想到要檢查手帕!誰會啊?從時間初始以來我就在用這條手帕了,以前擤的時候也沒東西在上面啊!不是我的錯,我永遠努力提供最好的服務,永遠不用訓練,不是我的錯,我是說,是手帕,不是我的錯,呃——」
亞瑟握住鑰匙指針尖端對著史尼惹,打斷他的自言自語,亞瑟向著他的喉嚨喊出:「不許動。」
亞瑟不太確定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史尼惹的確被凍住了,就像字面上的字義一樣——
鑰匙發出輕柔的爆裂聲噴出冰霜,噴向史尼惹全身四肢,不到幾秒,這位管家從頭到腳就完全變成藍色冰霜人,完全被冰凍住。
亞瑟緩緩收回鑰匙。他倒沒想到會是這樣,但也算是個好結果,可是冰霜耐得住此地的熱氣嗎?為了更確定,他用鑰匙碰著史尼惹喊出:「雙倍冰凍!」
鑰匙不斷地噴出更多冰,現在站在亞瑟面前的已經不再是史尼惹,而是根人型冰棒:冰太厚了,史尼惹變成冰柱中心模糊的黑影。
亞瑟檢查一下冰柱,已經開始滴水了,但應該可以撐幾小時,希望在那之前亞瑟能做完所有的事。
亞瑟離開平臺,盡可能安靜地走向低橋,橋面就在泥漿上,事實上冒著熱氣的泥漿就從橋上滾滾流過,靠著鑰匙的保護,亞瑟倒是平安走過。
愈接近地面,蒸氣愈厚重。亞瑟放慢速度,並不時在身前揮舞著鑰匙,好讓蒸氣散開才能看清前方,星期一大人應該就在附近吧,會不會呢?
的確是。蒸氣散開時,亞瑟看見了;就在橋頭,有個冒著泡泡的泥漿池,上頭架了好幾根鐵桿,鐵桿間是銀網編織的吊床,星期一大人就睡在吊床上。
亞瑟停下腳步,雖然身邊都是蒸氣,但覺得口乾舌燥。星期一大人看來像是睡著了,他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浴袍,眼睛上有東西,亞瑟一開始以為是母親常用的小黃瓜,然後才發現是錢幣,而且是金幣。
亞瑟走近些,就快到橋頭了,橋頭旁泥漿中有座梯子延伸過去,是鐵梯子。亞瑟看著梯子和星期一大人,他右上口袋發亮的是什麼?是至尊之鑰的另一半,時針之鑰嗎?
星期一大人微微動了一下,亞瑟皺眉,然後告訴自己要冷靜,他只是小動了一下。星期一的胸口還是上下起伏著,有著沉睡中穩定的律動。
唸誦咒語,然後時針之鑰便會飛向你。聖囑的話在亞瑟腦海中響起。唸誦咒語。
亞瑟舉起他的鑰匙,指向星期一大人,吞了兩下口水,潤潤喉,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唸誦著。
「分針啊分針,時針啊時針,兩針合一,力量合一!」
第二十五章
星期一大人的眼睛突然睜開,使得金幣被震落向空中呼嘯飛去,星期一大人連忙抓住口袋,但來不及了,時針之鑰已經飛走,越過泥漿朝亞瑟飛去,飛過空中時劃出金和銀的閃電,但太快而幾乎看不到。
不知怎的亞瑟抓住它了。前一秒還在空中閃亮,下一秒就被他的左手抓住,分針則在右手。亞瑟兩手分別握住兩把鑰匙,兩者間的強大吸力使得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想將鑰匙合攏,他努力抗拒著,接下來只要劃破拇指——
他還來不及動作,背後刮起一陣強風將他吹倒,他滾到橋邊,差點掉進泥漿中。亞瑟試著爬起來,看到星期一大人在他頭頂盤旋,異常英俊的臉因為盛怒而扭曲,巨大的金色翅膀上沾有一些鐵鏽,他用翅膀再煽起一陣強風,想把亞瑟吹到橋下去。
「愚蠢的凡人!回來,我的鑰匙!」
亞瑟感覺到時針試著掙脫他的掌心,想飛回星期一大人手上。他緊抓著,但手不由自主慢慢張開,時針之鑰露了出來——它就快要溜走——一定得想辦法,亞瑟再度握緊拳頭,將兩把鑰匙壓在胸口,同時掙扎著站起來往橋上跑。
「回來,我的鑰匙!」星期一大人再度大喊,從亞瑟頭頂往上飛,隱沒在蒸氣雲中。時針之鑰在亞瑟胸口掙扎著,快要跑出來了,但在最後一秒亞瑟將時針的圓環勾在分針的圓心環上,將兩隻指針套在一起,大叫——
「扣住。」
他邊跑邊叫著。如果他能及時跑到外面去,聖囑或許能夠幫他絆住星期一大人,這樣他就有時間刺破拇指,但時針之鑰一直掙扎著想飛向星期一大人,接著亞瑟發現自己飄在橋上,時針之鑰向星期一大人飛去,把他也帶著升空。
「鑰匙,把我變重!」當感覺到腳離開地面時,亞瑟喊著。他能聽見星期一大人再度吼叫的聲音,但他聽不清楚。然後他覺得身體往下沉,因為下降的速度太快,使得他的腳幾乎直接撞到橋上,他能感覺骨頭受到重擊,如果是在正常的世界,那一定早就斷了。
讓他變重這一招使他多了幾分鐘逃脫,亞瑟用盡全力跑,他從沒這麼認真過,手上緊握著鑰匙,時針之鑰還是不斷掙扎,但亞瑟不會鬆手的。
直到有人抓住亞瑟的左手,他嚇了一跳,整個人歪向一邊,撞到橋的鐵欄杆掉了下去,此時他立刻緊握著鑰匙說:「鑰匙,讓我飛起來!」
最後兩個字剛好在他碰到泥漿時說完,但因為他太重了,就像汽車衝進河裡一樣,泥漿濺得到處都是,他整個人也陷落下去,泥漿蓋住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但他並沒有吸進那些泥漿,也沒有影響呼吸。他只陷下去幾秒,就在陷下去的同時,他感到背上癢癢的,胸口肌肉起伏著,肩膀像被針或刀割到一樣的痛,這提醒了亞瑟,他立刻想到正午給他的紙翅膀。
他的翅膀在泥漿中伸展開來,用不可思議的強度拍打著,亞瑟像火箭一樣衝開泥漿往上飛,衝過頭頂上的星期一大人;亞瑟的翅膀本來是雪白的,但現在都沾滿泥漿,他筆直地往上飛,愈飛愈高衝進盤旋的蒸氣雲中。
一聲狂吼跟著亞瑟往上升,星期一大人緊追在後,他的金色翅膀像飛彈一樣推著他往上冲。
亞瑟可沒等他,當亞瑟往上衝到頂時,轉而往下然後朝某個方向衝去,翅膀更猛烈地拍動著;雖然看不到,但他知道門在那兒,他朝門飛去,當他俯衝飛下去時,蒸氣隨即在他眼前消散。
星期一跟在他身後一半左右的距離,手上拿著黑燄火劍,那是一柄細長的劍,所以能更靈活地揮舞,當星期一衝向亞瑟時,他靈巧地避開了,但黑色的劍劃傷他的腿,兩人在空中互鬥,亞瑟努力轉過身想逃,星期一則努力想刺傷他。
兩人同時跌落在平臺上,都在大喊著;鐵臺因為他們的撞擊而隆隆作響,亞瑟腿上的傷口噴出血來,但他馬上就用鑰匙治好。
亞瑟先回過神來。他衝向門,門依舊鎖著,他還來不及打開門,星期一已經追上他,黑色的劍向他刺過來——
分針之鑰自動掙脫亞瑟的手,迎戰星期一大人的攻擊,當它們相碰時,熔化的黃金向四周飛濺而出,將星期一大人的長袍嘶嘶地燒出洞來,星期一大吼著再刺,結果還是一樣。
「把鑰匙給我!」星期一大喊。他再刺一次,還是沒成功,於是他嫌惡地將劍丟在一旁,後退一步,舉起手臂,對著空中大喊某種咒語——他的翅膀立即消失,星期一整個人散發出隱隱的紅色光芒,像金屬在鍛鑄時發出的紅光,然後開始融化,先是他的頭,接著是頸子,然後是肩膀。
他正在變形成另外的東西。
亞瑟瘋狂地想用時針之鑰刺向右手拇指,但每次才拉動時針之鑰一些些,那把鑰匙便對他又衝又撞,亞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它拉回來,按在胸口。
亞瑟驚恐地看著星期一。他融化成一個瘦長的東西,但最恐怖的是他的臉還是跟原來一樣。他對著亞瑟大叫,分岔的舌頭擺動著。
「鑰匙,認清你的主人!」
時針之鑰在亞瑟緊握的掌心中舞動,劃破他的手,不像沸騰的泥漿或是黑劍,這是真正的傷口。亞瑟再度將鑰匙緊緊按向胸口,它又再舞動一次,這次在他胸口上劃了一道。
「你認為分針能反抗時針嗎?」星期一大人輕蔑地說:「攻擊,我的鑰匙!攻擊!」
時針之鑰在亞瑟掌心跳動,尖端對著他,劃破他的肋骨,才劃破一吋,亞瑟連忙將它調頭,但那股疼痛差點讓他昏過去。
絕望之下,亞瑟伸出右手的分針之鑰對著門說:「開門。」
門打開了,亞瑟收回分針之鑰並試著控制時針之鑰,但這至尊聖鑰趁那短暫的機會搶先一步,尖端再度劃傷他的肋骨,差點刺進亞瑟的心臟,亞瑟試著用拇指對準它,但角度就是不對;他既不能讓時針之鑰溜走,又無法掌控它,完全陷入兩難困境。
星期一大笑。亞瑟呻吟著,轉過頭,星期一的變形已經完成了,他變成一隻巨蟒,全身都是金色與紅色的花紋。扁平的蛇頭有著星期一的臉,但有另一張嘴巴是正常的蛇嘴。
星期一又笑了,然後他滑向前,蛇頭穿過亞瑟腳底,無視於亞瑟猛烈的反擊,開始往他身上纏繞。
「救命啊!」亞瑟大叫,但沒有人回應。
星期一就在他腳下。纏著亞瑟的腿,亞瑟因為無力控制鑰匙,所以沒法攻擊蛇。他就快要死了。他被困住了。他要完蛋了,不然也會被時針之鑰刺死;分針之鑰或許能讓他多活一會兒,但力量沒有時針之鑰強。
全完了!他失敗了!他會死,所有人都會死,因為嗜睡症而死,或遭遇更恐怖的——
某樣東西撞到平臺上,鐵橋又響了起來,黃色和白色的羽毛飄落得到處都是,在漫天羽毛中,蘇西出現了,滿身血跡,但充滿得意洋洋的表情,普芮爾在她身後發抖抽噎著。
「撐著點,亞瑟!」
蘇西從普芮爾的腳上拔起刀子,對準星期一大人長滿鱗片的身子砍去。
時針之鑰在亞瑟緊握的掌心中顫動,仿彿想立刻飛向星期一,霎時一股電弧光般的光芒籠罩在蛇身上抵抗蘇西的攻擊,同時發出長長的爆裂聲,震得蘇西後退好幾步,退到鐵欄杆旁,她手一鬆刀子掉了下來,尖叫不已,普芮爾則停止啜泣趁機再度攻擊蘇西。
星期一盤繞上亞瑟的腰際,用力纏緊,不懷好意地輕笑。
亞瑟閉上雙眼。沒有東西可以打敗星期一,這就是結局。
沒有東西可以打敗星期一嗎?
亞瑟突地睜開雙眼,他猛烈地蠕動著,像蟲一樣往門口移動。
「蘇西!墨水,妳有墨水嗎?」
他聽見一聲尖叫,普芮爾被蘇西踢到鐵欄外,摔進下面的泥漿。蘇西差點兒就要跟著掉下去,但剛好來得及恢復平衡,從外套口袋拿出一瓶墨水。
「太好了!」亞瑟喊:「現在把我拖到門外去!」
「傻瓜!」星期一大人嘶嘶地說:「不是死在這邊就是那邊,根本沒有差別。」
蘇西跑過來,從亞瑟的肩膀下拖著他移動,星期一嘲笑她的舉動,但對她也無可奈何,因為他纏在亞瑟下半身。他發出沮喪的嘶嘶聲,抬起頭,很快地想在亞瑟身上多纏幾圈,蘇西利用這個空檔,拖著亞瑟越過門口,他們立刻被一堆噬錄蛇包圍。
「在星期一大人身上寫些東西!」亞瑟大叫,他能感覺時針之鑰想再次衝出他的掌握,隨著星期一愈纏愈緊愈多圈,震動得愈厲害。
一聽見亞瑟這樣說時,星期一突然鬆開,試著想滑下來逃走,但噬錄蛇卻往巨蟒跟亞瑟的身上纏繞。
蘇西將一些墨水倒在手指頭上,然後開始在星期一大人變形而成的巨蟒尾端寫字,她才寫第一個字母的第一撇時,所有的噬錄蛇都停止移動,變得專心而專注,當蘇西完成最後一筆,一個完整的字出現時,幾千條毒蛇擁向前,圍著下聖院的星期一大人。
「鑰匙!殺了他!」星期一大人大叫,但話還沒說完,就變成痛苦的叫聲。
時針之鑰攻擊著亞瑟,亞瑟偏過頭,於是鑰匙向下刺,劃破心臟右邊,刺向他的肺,亞瑟因為被刺中的疼痛而尖叫起來,雙腳試著掙脫,星期一纏繞在他身上的最後一圈已經鬆開,被巨蟒纏繞的緊張和肌肉的緊繃感也不在了。
蘇西狂熱地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因為有太多毒蛇要攻擊這條巨蟒,星期一想退回門後,但事實上完全無能為力。
等到沒地方可寫時,蘇西跳了下來,幫助亞瑟站起來,她驚嚇地看著時針之鑰在他胸口劃出的傷痕,所幸有分針的幫助,傷口並不深。
「都結束了嗎?」亞瑟低聲說。壕溝內的蛇群圍繞著他,他知道都是靠分針之鑰才讓他不致於昏厥的,時針之鑰仍然在他前後攻擊他,盡力地愈刺愈深。
「是的,是的,是的。」蘇西哽咽地說。
亞瑟嘆口氣然後以近乎低語的聲音說:「鑰匙……握住時針之鑰……分針……分針……」
他鬆開正在攻擊他後背的時針之鑰,用右拇指刺向至尊聖鑰,雖然上頭已經沾上他的血了,然後他轉過來,右手握住分針之鑰,刺向左邊拇指,然後滴了一滴左拇指傷口的血在時針之鑰上,右拇指滴一滴血在分針之鑰上。
在他身後,星期一正在試著從門口爬回去,將蘇西和幾百條噬錄蛇拋在身後。
亞瑟觸碰沾滿血,連在一起的鑰匙圓心,然後低聲說:「我,亞瑟,王國受祝福的繼承人……宣佈鑰匙為我所有,憑此獲得下聖院的統治權……透過血與骨的結合、透過爭奪……」
時針之鑰又刺了他一下,至少有一吋深。亞瑟大叫,整個世界變得黑暗,他只剩幾個字還沒唸完,只有幾個字,他能做到的,他一定要做到!
「忠誠、信仰……」
第二十六章
「及對抗一切困難而得。」
時針之鑰減緩對亞瑟胸口的攻擊,兩支指針在他緊握下扭轉在一起,直到時針之鑰橫跨過分針之鑰,一道亮光閃過,分針之鑰變長而時針之鑰變短。然後亞瑟發現,他握住的已經不是兩支指針而是一把劍,由兩支指針組合成的劍;仍然有著指針的外形,劍柄頂端有個圆球:金色的圆球,銀色的劍身。
緊緊地貼在亞瑟胸口的劍,發出砰的響聲,迅速地消除了傷口與疼痛。亞瑟站得筆直,然後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蘇西瞪著他的背後,她的雙手和翅膀仍然顫抖不止。
「我猜——」亞瑟舉起劍說:「我猜我們贏了。」
他低頭望著充滿噬錄蛇的壕溝,然後站奸,握劍指著這堆生物。
「回到虛空!」亞瑟下令。劍身閃出亮光,熔化的黃金四散飛出,移動並分裂成一道精細的金網罩住壕溝。隨著金網擴散,噬錄蛇逐漸變得模糊,最後完全消失,金網也隨之消失。
「升高!」亞瑟用劍碰觸著壕溝底。溝底地面發出隆隆聲,在他腳底撼動,然後慢慢開始升高,掩蓋了後門。亞瑟很快地用劍碰觸門,再次命令它升高,幾秒後,壕溝完全消失,門回到原位,對著羅馬別墅的牆。
「我覺得筋疲力盡。」蘇西說。她看來十分蒼白,雙手環抱身體。普芮爾應該傷她不輕,將亞瑟拖出門外也耗盡她的精力,她搖晃一下,便昏了過去。
當她倒向草地時,亞瑟剛剛好來得及扶住她的頭,他立即用劍輕觸蘇西的胃部,然後說:「治癒。康復。」
聖鑰之劍射出一道亮光圍繞蘇西全身。隨著光圈擴散,她的雙手和翅膀亦停止劇烈的顫抖,蘇西再度睜開雙眼。當光芒消失後,她慢慢起身,放下環抱身軀的雙手,嘗試伸展手指和翅膀。
「我還以為我們會完蛋呢!」她低聲說,然後笑了起來,跳到空中,翅膀拍動的氣流拂過亞瑟的臉。「但我們做到了,亞瑟!你解決星期一大人了!」
亞瑟瞪著她,他知道他也應該慶祝,但不知怎的,他就是不能像蘇西那樣跳上跳下。他並不覺疼痛,但感到異常疲憊。
「你拿到鑰匙了,王國的七把鑰匙的第一把!做得好,亞瑟!非常好!」聖囑興奮的聲音響起,牠正跨越草地跳過來,興奮地高高跳著:「只要有聖囑,就有方法,不是我自誇。前任星期一大人在哪兒?」
亞瑟舉起劍指向門。
「召喚他出來。」聖囑指示:「讓正義得以伸張。有很多事要做,你知道的,亞瑟。」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先暍杯茶、吃點餅乾嗎?」蘇西低聲嘀咕著。她已經停止跳躍,但聖囑充滿怒意地沉著臉,完全不理會她。
「星期一!」亞瑟不怎麼熱情地召喚著,他舉起劍——也就是第一把聖鑰——說:「出來!」
門打開,一個襤褸的身影緩慢費力地跛行而出,依稀可辨認出那就是星期一。虛空的噬錄蛇毒啃蝕他部分臉部肌肉,臉上到處都是洞——更多洞穿透他全身,衣物被咬得破爛,就像身上圍著許多塊破布。
「執行!」聖囑用滿意的聲音說:「只要輕敲他的肩膀,亞瑟,然後說:『從虛空到虛空』就行了。」
星期一在亞瑟面前跪了下來,低下頭。亞瑟伸出劍,輕觸星期一的肩頭,但他並沒有唸出聖囑告訴他的內容,他記得黃昏陪著他到深煤地窖時說過,星期一從前並不是這樣的。
「恢復健康。」亞瑟低聲說:「身體和心靈。」
星期一驚愕地抬頭望著他。聖囑暴跳如雷,而亞瑟完全不理會聖囑暴喊的內容,他看著星期一的肌肉再度長出,身上的洞逐漸癒合成細如針頭的傷口,就連星期一的衣物也重新編織,當然不如原來的那般精美,而他的臉也不若原先俊俏,但亞瑟看到他的目光露出仁慈,並顯出笑意。他看著亞瑟,然後再次低下頭。
「我請求您的原諒,大人。」他說:「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做出那些事,但我感激您賜予我新生命。」
「仁慈是種非常勞力密集的美德。」聖囑不太高興地說:「而且你永遠不會知道何時才是結束,我想現在這樣應該就很夠了。」
「的確。」某個聲音說:「我很確信所有的擔憂紛擾在此暫時結束。」
眾人轉身,正好看到一扇又小又窄的電梯門被關上,電梯大約只有一本電話簿那麼大。
鈴聲響起,電梯升空,消失在光束中,光束衝破最頂端的金網離去。
「普芮爾!」蘇西驚喊:「我以為我解決了這個卑鄙小人了!」
「真不幸,看來並沒有。」聖囑說:「他一定擁有比表面上看來更強的力量,那是翌日之王其中一位間諜,我詛咒他們那背叛奸詐的心,他們和下聖院前任星期一大人是緊密的一夥,但他們不得干涉這裡,以及第二世界的任何星期一,他們現在是你的保護傘,亞瑟,可能的話,我們要在適當的時間處理翌日之王。首先,我們的第一步是讓此地變得更健全。呃,現在過來的是我們的盟友,黃昏。正午及黎明也與他同來,過來乞求能讓他們苟活。」
的確,星期一大人最重要的三位部屬,正繞過羅馬別墅向他們走過來,黃昏走在最前面,正午卑躬屈膝地緊跟在後,看來之前那場惡戰並沒有造成兩人任何身體上的傷痕。他們身後跟著一群步履雜沓的督察員、門衛及其它居民,全部都沒有攜帶武器,除了環繞督領著這群人的午夜訪客。午夜訪客驕傲地舉起鞭子向亞瑟行禮,黎明跟在最後面。
當這群人離亞瑟他們約還有二十呎遠時,行進的速度慢了下來,許多人臉上都帶著恐懼及憂慮的神情,亞瑟舉起鑰匙,他們便完全停了下來,亞瑟放下鑰匙,望著他們。
「我建議你重新任命黃昏回到他原本的職位。」聖囑說:「至於正午,我建議最好是將他放逐到時間初——」
亞瑟搖搖頭:「我並沒有打算留在這裡擔任下聖院的大人。」
所有人都同時倒抽一口氣,除了前任星期一大人,他仍然跪著並低著頭。
「但你一定要啊!」聖囑勸說:「你不能就這樣放棄。」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被允許,還是實質上不可能?」亞瑟問。
「實質上不可能!」聖囑說:「你是繼承人!由我選定,經由挑戰與考驗而被承認。而且這裡還有好多事需要改進。」
「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亞瑟說:「我要我那個世界中嗜睡症的治療方法。這是我唯一要的!一個治療方法,然後回家!」
「你不能回到第二世界!」聖囑斷然地說:「或是治療嗜睡症。原法規定:不得干涉,就算干涉之前的干涉也不行!」
亞瑟瞪著這隻綠色青蛙,瞼上寫滿憤怒,他緩緩舉起鑰匙,想要擊毀聖囑——
不行。這樣不能解決事情,他想著。我要冷靜,聖囑只是個被操縱的工具,我一定能解決的。
「你說我可以的。」亞瑟冷靜地說:「请解釋清楚。」
「不,我只是含蓄的表示,如果你成為大人後,能執行許多偉大的事。再說,如果你放棄鑰匙,回到你原來的世界和時間,我想你會死的。」
「但我可以改變我的記錄,不是嗎?」亞瑟厲聲問:「而且看來這裡的人根本都不遵守原法,我為什麼要遵守?」
「就算真的能更改你的記錄——」聖囑解釋:「你仍然不能放棄鑰匙,而身為大人,你就必須遵守原法。」
亞瑟看著蘇西。
「我不知道。」她說,指著穿得一身黑像送喪人般的黃昏:「問黃昏吧!」
亞瑟看著黃昏,他取下帽子低頭,單腿跪下。
「我是真的擁有某些知識,但比起聖囑,我所知的範疇極為微小:星期一身為鑰匙的託管人擁有某些權力,直到法定繼承人出現為止,目前可能沒有人能影響它。」
「我不敢相信,在我經歷這一切後,竟然一無所獲!」亞瑟大喊:「我要治療嗜睡症的方法,而且現在就要!」
「原法——」聖囑開口,但當亞瑟轉向牠時立即住口,因為亞瑟握著鑰匙作勢要攻擊牠。
「嗜睡症是由廢魂人污染所引起的,是嗎?」黃昏問。看到亞瑟點頭,他接著說:「那只是小事一件。只要獲得您的允許,我就能從虛空召喚午夜清道夫,讓牠到您居住的世界,牠會收集所有單二仅晚的污染物,並帶著污染源回到虛空,這樣應該就能解除污染源對人們和環境的影響。」
「很好。那就開始吧!」亞瑟說。
黃昏再次低頭行禮,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書和一支羽毛筆,從午夜訪客遞上來的墨水瓶內沾了沾墨水,飛快地寫著,然後撕下那頁紙,走到原本是壕溝的地方,將紙摺成漏斗型,塞進泥土的隙縫內。
一開始什麼也沒發生,然後從紙摺的漏斗內傳來微弱的馬匹嘶叫聲,隨後出現一個小小黑色的馬頭、兩隻前蹄和腿,再來是完整的一匹馬,大約三呎高,牠又嘶叫了一聲,用腳跺了跺,然後站正。黃昏將牠撿起來交給亞瑟,亞瑟小心翼翼地接過,謹慎地放進外套口袋內。
「在午夜之前,打開窗戶讓牠出去。」黃昏解釋:「牠就能飛空奔馳,在天亮之前將事情解決恢復正常。」
亞瑟點點頭,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這就是他要的。接下來就是找出如何回家的方法。他覺得聖囑並沒有告訴他一切實情,一定有方法可以回去的。
大門傳來一陣噪音讓他分了心。門打開後出來的是史尼惹,鼻頭上還掛著幾根冰柱。他端著銀色拖盤,上面有一個瘦高的瓶子和幾張紙。史尼惹安靜地走向亞瑟,將銀盤遞向他。
「需要飲料嗎,老爺?我相信,這是來自您世界的飲料,柳橙汁。可能您相當熟悉了?還有,我想這是您需要的資料?」
第二十七章
亞瑟瞪著他,準備將劍插進皮帶內,他覺得應該不會再用到了。他站在這一堆人面前,渾身滿是泥濘,而且只罩了一件說是睡衣還差不多的外套,但他不在乎。他改變主意把鑰匙插在草地上,顫抖地拿起果汁瓶和紙。
當他碰觸到那堆紙時,上頭浮現金色字體的文字。
亞瑟?潘賀里光
「我的記錄!」亞瑟說:「我可以更改它,讓我不會死亡嗎?上面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大人。」史尼惹回答:「我不能閱讀它們,現在您才是大人。」
「我能讀嗎?」
史尼惹並沒有回答,聖囑也沒有。亞瑟望向黃昏,他聳了聳肩。亞瑟搖搖頭,為什麼沒有一件事是簡單的?他暍下果汁,將瓶子交給史尼惹,然後查看著那些紙。但除了最外面那張有他的名字之外,其它都是一片空白。
「好吧,我不管裡面寫些什麼,或是我能不能改變它。」亞瑟最後說:「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回去。我要使用午夜清道夫,就算會死也要。」
「你不會死的。」前任星期一大人說,他仍然跪著,也仍然低著頭。「亞瑟,聖院的所有人都不能閱讀或變更他們自己的記錄,一旦你從自己原本預定的死亡中存活下來後,記錄便已經反應這個事實而自行更正了。你已持有下聖鑰一段時間,它強化了你的身體。就算你回去也不會死亡,至少不會因為肺部疾病而死亡。」
「所以我能回去。」亞瑟複誦:「我真的能回去。」
亞瑟低頭望著聖囑,牠惱怒地站在他的腳邊。
「我要你幫助我,聖囑。暫時忘記原法——我要如何才能回去?」
「你絕對不能回去。」聖囑說。牠鼓氣讓自己脹成兩倍大,想讓牠說的話能令亞瑟銘記在心:「你已行使第一把聖鑰的力量,你現在是下聖院的主人。還有另外六塊受到監禁的聖囑必須獲得自由,還有六把鑰匙需要取回——」
「我只是個小男孩!」亞瑟打斷牠:「我想要回家然後正常地長大,長大成為一個男人,而不是宇宙或什麼鬼大王。我不想像老大人說過的,因為持有鑰匙,而變成長生不老。我不能——我不知道——隨便指定某個人,在我長大成人前,處理這一切嗎?」
他聽不見聖囑咕噥說的話。
「我不能隨便指定某個人,在我長大成人前處理這一切嗎?」亞瑟堅定地重述一次。
「是的,是的,在你的權力範圍之內,你可以請求延遲你全部的權力。」聖囑粗暴地說:「我想我們能讓你在自己的那個落後世界好好待個五、六年,或經過十個千禧年,這該足夠了。當然,現在許多初步作業可以不需要你,可是當你交出權力,授權出去並回到你的世界後,就算僅是暫時性的,但誰知道翌日之王們會對你做出什麼事?我不知道他們結盟的真正條款,但至少,我想你可能會受到星期二冥王的威脅,因為他的力量和權威都比你大。」
「我不在乎!」亞瑟大喊:「我願意冒這樣的危險。也許羿日之王們知道我交出權力後,可能會放過我。而且如果你需要的話,你也永遠可以找到另一個凡人。」
「你要指派誰當你的總事務長?」聖囑問:「你還不瞭解就是託管人制度造成現在的這些麻煩嗎?很難找到值得信賴的人賦予這些權力。」
「当然就是你呀!」亞瑟說:「不過你得選擇一個比青蛙好一點的外形。」
「但我只是個權宜措施下的形體,並不能實質上執行。」聖囑抗議:「僅僅只能執行公務。」
「由你來擔任我的正午,可以嗎?」
「可以。」聖囑回答,但惶惶不安地跳動著:「但這跟我原本的計畫大不相同。」
「嗯,只能算你倒楣了。」亞瑟說:「你能不能擔任總事務長?」
聖囑沒有回答。所有人都看著這隻青蛙不安地在草地上來來回回跳了好幾分鐘,最後牠終於停下來,跪在亞瑟腳邊。
「我願意擔任您下聖院的總事務長。」聖囑用低啞的聲音說著。
青蛙的肌膚上滲出一個鮮明的黑色字母,然後一個接著一個,最後出現一個完整的句子顯露在草地上,接著更多文字出現,變成更多句子,像一整條緞帶,然後文字開始旋轉、盤旋上升,愈來愈多的文字加入,發出如彈奏豎琴般的低吟聲。當一個文字就定位後,會發出小喇叭般的號角聲,然後擴散開來,讓下一個新的文字加入,所有的文字不斷重組著。
最後所有的文字都停在半空中,組合成一個人形的輪廓,並發出小喇叭的嘟嘟號角聲和白色閃光,讓所有人的眼睛都暫時失明了一會兒。
亞瑟眨了兩次眼。在閃光之後,聖囑的文字形體轉化成為一個女人。一位瘦高而有著翅膀的女性,穿著樸素的藍色衣衫;在她那對華麗的銀色翅膀下,整個人顯得格外蒼白瘦小。她並不年輕,但也不老,給人的感覺是莊嚴而非美麗,有著濃濃的黑色眉毛,一個大鼻子,長長的白金色長髮綁在腦後。她皺著額頭紋,可能是在生氣或是思考。她低下頭,撿起那已無生氣的綠玉青蛙,放進她左手挽著的蕾絲提袋內。
「我可以拿牠來做胸針。我對牠的服務還算滿意。」
聖囑的聲音一開始清亮悅耳,但馬上又變成令她困窘不已,低沉粗啞的聲音……她……畢竟比較習慣當隻青蛙。
聖囑向亞瑟行屈膝禮。亞瑟也低頭回禮致意,突然覺得有點緊張。以前她還是隻青蛙時,比較好應付。
「我將擔任您的總事務長。」聖囑重述一次:「但誰將擔任您的……我的……黃昏、正午和黎明?」
「黃昏。」亞瑟緩緩地說:「你願意留任嗎?」
「不,我的大人。」黃昏說。他微笑並彎身道:「我想跨出陰影站在陽光下服侍您和您的總事務長,黎明和正午也是。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並能獲得您允許的話,我的午夜訪客們也希望能轉換工作,他們背負著黑夜已漸漸感到疲倦了。」
「那,你就擔任我的正午。」亞瑟說。他望著聖囑,然後緊張地補充:「如果妳也同意的話,聖囑,那原本的正午將成為新的黃昏。」
「哼嗯!」這位莊嚴的女士發出一聲大喊。亞瑟發現她的舌頭仍然是綠色的,上等翠玉的透亮綠色。「有試用期!我會張大眼睛小心注意每一個人!那黎明呢?」
「我想她能保有原來的工作,就從現在起。」亞瑟緩緩地說。黎明對他感激地微笑,然後行了一個很低的屈膝禮,在草地上閃起一股如陽光般的小小光芒。「但我還想任命另外一個職位。正午能有助理嗎?」
「當然。」原來的黃昏,也就是新任的正午回答。
亞瑟轉向蘇西。
「我知道妳還不能回去。」他有點遲疑,吞吞吐吐地說:「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不能改變這個情況。但妳不應該再回去墨水填充部。妳願意擔任正午的助理嗎?這樣妳就能幫助那些被吹笛手帶來這邊的孩子,並替我注意一切事情,透過一雙凡人的眼睛。」
蘇西望著地面,一隻腳來來回回在地上劃著。
「这會不會讓我變成像是星期一早茶倒茶員之類的蠢蛋啊,會嗎?」她僵硬地說:「我想我應該做得來的。」
「这個職位是屬於第三課,介於黎明和正午之間。」聖囑吟詠著:「的確有星期一早茶倒茶員這樣的職位。」
「我希望妳的家人……我希望他們都……妳知道的……他們一切都好。」
蘇西突然衝過來,給亞瑟一個害羞的擁抱。在亞瑟還來不及也擁抱她之前,就放手跑開,與黃昏、正午還有黎明站在一起。
「我還需要知道其它什麼事嗎?」亞瑟平靜地問聖囑:「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您必須授權我能使用鑰匙。」聖囑說:「方法很簡單。您只需將劍柄對著我讓我握住,然後重覆幾個字即可。」
亞瑟從草地上拔出劍,握在手上的感覺挺不錯的。沒錯,好像它原本就該屬於他似的,他感覺劍的力量正湧向全身,讓他變得更強壯,很容易就能繼續保有它,只要確實擔任此地的主人,不要理會第二世界那些小事……
亞瑟顫抖著,趕快將劍調頭,握著劍身,將劍柄迎向聖囑,讓她握住。
「現在跟我複述:『我,亞瑟,下聖院和王國七把鑰匙的第一也是最小的聖劍……』。」
亞瑟呆滯地跟著複誦。他覺得很累很累,和星期一大戰以及這一切事情耗盡他的體力。
「我授權我忠誠的僕人,造物主的偉大聖囑的第一部分擁有我一切權力,財產和附屬權,以總事務長的身分代理我的職務,直到某日我再度重回此地,屆時我將命令他們交還屬於我的權力。」
亞瑟想要以最快速度鬆開劍,卻得抵抗那股想要停止這一切,重新抓回鑰匙的欲望。然後他終於放開了,卻差點昏了過去,幸好聖囑用她強而有力的臂膀扶住他。
「家。」亞瑟低語:「我要回家。」
第二十八章
「我還是不敢相信我竟然會核准。」聖囑說:「史尼惹,七鐘面還在晨曦之屋內嗎?還是被移到別地方了?」
「我相信應該還在屋內,大人。」史尼惹回答。這位管家也經歷了快速轉型,變得更乾淨、更有禮貌。他那露出手指的半截手套也變得整潔無比,一絲髒垢都沒有。牙齒也不再又長又黃,鼻子上微血管破裂般的十字記號也消失了。
「從下聖院有兩個主要通道能進入第二世界。」聖囑對亞瑟解釋:「七鐘面是最簡單的,如果你知道如何設定號碼的話,而大門,當然就是另外一個方法了。」
「我不想再經歷一次黑暗空間了。」亞瑟說,他想到星期一大人的專用大門。
「喔,你不會經歷同樣的黑暗啦!」聖囑說,她的聲音一下子又從悅耳的女聲變成粗啞、似有青蛙在喉的聲音,讓亞瑟覺得困窘不已。「你只需要一路往前走,走出前門即可。不過這一路上翌日之王可能都在嚴加巡視,聰明點的話,最好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所以我想七鐘面應該是最佳選擇。走吧!」
亞瑟點點頭然後打了個哈欠。他轉身想跟大家道再見,主要是想對蘇西說,然後驚訝地發現所有人都跪在草地上。
「再見!」亞瑟大聲喊著。他有點猶豫,然後也彎身行禮,所有人都低下頭單膝跪地,亞瑟心裡感到難受極了,他不想這樣說再見,然後他看見蘇西抬起頭,她眨了眨眼然後微笑,轉動眼珠看著身旁的同伴。
「再見囉,星期一第三課職員。」亞瑟低聲說。
「再見。」蘇西說:「小心翌日之王。」
「大家,再見了!」
「再見,大人!」黎明、正午和黃昏,以及他們身後所有的居民齊聲說。
亞瑟再次揮揮手,然後轉身跟著聖囑往回走,走進星期一的晨曦之屋。所有的蒸氣湖都消失了,現在內部看起來就像一棟極為古老的房子,或該說像博物館一樣。
「往這邊走,請。」史尼惹說,帶著他們走上一道樓梯,進入長廊。亞瑟和聖囑跟著管家走進一間圖書室,看起來相當舒適的一間圖書室,大概跟亞瑟學校那間圖書館一樣大,但都是木頭書架,還有幾把皮面的扶手椅。
「我將您的衣物放在圖書室的書架後面,大人。」史尼惹邊說邊快速地將衣服和梳子遞給亞瑟,神奇的是上頭一點泥灰也沒有。
「呃,喔,謝謝。」亞瑟說。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怪異的服裝,臉上浮起一抹苦笑,他可不想穿著睡衣又沒穿長褲的回家。
亞瑟只花了幾分鐘就換好衣服。雖然他的學校制服已經燙過也很乾淨,但他內褲的標籤跟鬆緊帶仍然不見了,到時候一定很難跟母親解釋清楚,他想著。
他小心地將午夜清道夫從外套口袋中拿出來,放進襯衫口袋中並卡緊以免掉落。這隻小馬輕聲嘶叫,但看起來挺溫馴的。
在亞瑟忙著處理這一切的時候,史尼惹在旁邊等著。
「我想這應該是您的,大人。」史尼惹說著,然後從椅子旁邊一個小小的象牙造型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冊子,他將這本書交給亞瑟,然後從角落拉出一條電話線;當他用力拉扯電話線時,遠遠就可以聽見其中傳來的響亮鈴聲,幾秒後,變成低沉的隆隆聲,亞瑟腳底的地板都為之震動,然後整面書架的牆面也向後退,露出一個怪異的、有七個面的房間。房間中央有七座老爺鐘彼此相對,鐘擺同時搖動,發出某種嗡嗡的聲音,就像你將手指伸進耳朵內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那樣的聲音。
因為被這件事分了心,亞瑟沒注意到那本書。當他想到而低頭看時,他發現那是聖院的完整地圖集。
「这不是我的。」他向聖囑抗議:「應該是妳的,我連用鑰匙都打不開它。」
「这是您的。」聖囑大聲地說:「只要您握住鑰匙的時間夠久,某些內頁就會打開。您還需要這個。」
她從袖口內拿出的並不是手帕,而是一個塗了紅漆的小箱子,大約跟鞋盒差不多大小。
亞瑟接過來,夾在腋下。
「这是什麼?」
「電話。」聖囑說:「您有可能需要跟我連絡,我們希望翌日之王不會像我們想像的那樣,或許我也需要您的建議。」
「我才不要。」亞瑟倔強地說:「妳說我可以有五、六年清閒的。」
「这個電話只有在緊急時才使用。」聖囑回答:「只是為了確保沒有不幸或背叛的事情發生,就只有這樣而已。」
「喔,那好吧!」亞瑟說,他讓盒子在腋下夾好些,然後氣憤地走到聖囑面前:「我現在到底可不可以回家?」
「请見諒,大人。」史尼惹說,他也走進房間,並調整七座鐘面的時間:「这相當複雜,還需要一點時間。」
亞瑟停止踱步,再一次檢查他的口袋,以確定那匹黑色小馬依然安在。
「好了!」史尼惹宣佈:「快點,快點,在鐘敲響之前趕快進去。」
「再見,大人。」聖囑說:「您展現了無比的堅忍,正如我所期望的,您是最佳人選。」
她看起來像要輕輕將亞瑟推向老爺鐘,但其實卻害得他整個人飛過房間,差點撞上時鐘。史尼惹抓住亞瑟,將他轉過身,把他送進中間那座時鐘,然後將鐘面圆蓋放下。
鐘開始敲響。房間圍著亞瑟像波浪般上下起伏,好像熱霧盤旋升空般往上。亞瑟模糊地看見聖囑揮舞她的手帕,史尼惹行禮向他道別,鐘不停敲響,周圍都是熟悉的白光。
就像未必之梯一樣,亞瑟心想。
他站在鐘內一會兒,期待著接下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還有,得等多久才能出去?
亞瑟想,應該更精準地告訴史尼惹自己究竟要什麼。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讓午夜清道夫……
白色光芒開始跳動,然後緊緊圍著亞瑟,但只有包圍住三個方向,在第四個方向,是延伸出去的,像一道狹窄的長廊。亞瑟有點猶豫,但光芒不斷推擠著他,要他往長廊的方向他覺得走了好久好久,最後開始擔心,甚至考慮要打開紅漆鞋盒打電話給聖囑。萬一七鐘面出錯怎麼辦?會不會史尼惹像普芮爾一樣是個間諜,是翌日之王的屬下?
亞瑟再次壓下心中的恐懼,然後往長廊的方向走過去,走到最後,白光漸漸變弱,他能看到前方有些東西,一種不同的光芒。黃色,而不是白色,他也聽見某些聲音,從原本寂靜的環境中遠遠地傳來,是直昇機,還有遠處的警鈴聲,然後他發現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困難,不怎麼嚴重,只是輕微的緊迫感。
最後白光完全消失,太陽光照了進來,被隔離的城市噪音傳進耳裡。亞瑟眨了眨眼,用手放在臉上好遮住陽光。他就站在郊區的街道上,外側那棟房子就是車庫大門剛塗過新漆的那一戶。
亞瑟放下手再次環顧四周。聖院已經消失了,他現在可以看見之前在這裡的正常建築物,遠處,黑色煙霧衝上天際,還傳來直昇機飛翔的嗡嗡聲。到處都是警鈴此起彼落的尖嘯聲。
他看到路的另一頭,一部車很快地開過來,衝進一團矮樹叢後方,應該是想利用樹叢掩飾,因為那部車開得太快不易找到更好的隱敝處。可能是警察,亞瑟希望警察能盡快帶他到東區醫院,這樣他就能從那邊放出午夜清道夫。
然後他認出那部車。那是他哥哥艾瑞克那輛藍色的破車,應該是要開回家,但開得太快——衝過頭了。
亞瑟站在那邊向他揮著手,一開始艾瑞克似乎沒看見他,然後車子停了下來,後輪噴出一些煙霧。艾瑞克平常開車不會這樣的,這表示情況一定不尋常。
「亞瑟!你在這兒幹嘛?」艾瑞克大喊,金髮英俊的臉從車窗內探出頭來:「上車!」
「我要回家。」亞瑟一邊上車一邊說:「你在這兒幹嘛呀?」
「我在市立體育館上一對一的訓練課。」艾瑞邊說邊把腳放好:「然後我聽說學校起火了,我立刻開車過去,但被攔了下來,被要求得在三十分鐘內回到家,兩點之後,他們將會射殺所有未經授權的車輛和徒步的行人。城市完全被隔離了。」
「媽還好嗎?」亞瑟問:「其它人呢?現在幾點?」
「我不知道。」艾瑞克邊說邊搖頭,亞瑟發現他在發抖。他也沒問亞瑟怎麼會離開學校。「幾點呀?呃,一點半。我們還來得及。」
亞瑟坐好然後繫上安全帶,艾瑞克再度發動車子,沿著第二個轉角開回家。亞瑟再次檢查口袋內的午夜清道夫,他要等到十個小時之後才能使用牠。
這段時間也可能發生許多事,有些人會死,午夜清道夫無法讓他們起死回生。亞瑟之前一心想要回家,沒想太多,他以為都已經告一段落,但打敗星期一並不代表事情結束。還有更多事要做。
亞瑟呼吸變得急促,他本能地立刻想找出吸入器,但找不到。痛楚加劇,然後又被壓下,亞瑟才發現他不需要吸入器。他還不能像在聖院一樣,全然平順輕鬆地呼吸,但他的肺也不像以前那般緊縮,雖然呼吸有點不順,但他感覺到肺部有著奇怪的不平衡,好像有更多空氣進入他左邊的肺,除此之外,他一切都好。
艾瑞克隨便地將車停在門前,兩人跳下車,衝進門。鮑伯和麥克莉從樓上衝下來想看看是誰回來了,雙方在門口會合,一陣快速的擁抱後,全部都進去鮑伯的工作室,這是開家庭會議和討論重要大事的地方。
「艾蜜莉沒事。」鮑伯首先說:「但這次很嚴重。疾病完全爆發蔓延開了,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是怎麼引起的,或該怎麼做。」
「媽會想到辦法的。」麥克莉說。艾瑞克點點表示暫同。
羅伯注意亞瑟並沒有同意。他走向這個最小的兒子,輕拍他的肩膀:「她不會有事的。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是。」亞瑟說。他再次摸了摸口袋。為什麼?為什麼他沒問能立刻停止嗜睡症擴散的方法?接下來的十小時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他自己也可能感染嗜睡症而陷入沉睡。
第二十九章
接下來是亞瑟這一生最漫長的十個小時,他在錄音室坐了一會,聽著鮑伯彈奏鋼琴,同樣的曲調一彈再彈。他和麥克莉一起看了一下新聞,但不忍繼續聽見有多少新病例或是多少人試圖衝破隔離。每個整點,就有病人瀕臨死亡,到目前為止,都是很老的老人,但這並不能讓亞瑟安心,他覺得自己該對這些人的死亡負責。
最後他走回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紅漆盒和地圖集都在桌上,亞瑟看都不想看,他只是將午夜清道夫握在掌心。小馬站在他的掌心,不時踱著步子,或是低下頭,輕咬他的手掌。
最後,雖不願意但無意識地,亞瑟沉沉睡去。一會兒後他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剛剛竟然睡著了。
竟然睡著了!在亞瑟掙扎著要清醒過來時,腦海中不斷胡思亂想。
萬一我錯過午夜怎麼辦?萬一我必須等到明天午夜呢?會有更多人死亡!媽也可能會死!
亞瑟槌打自己並清清喉嚨大叫,好讓自己能完全清醒。外頭一片漆黑,只有他的數字鐘散發著淡淡光芒。他充滿睡意地低頭看著。
11:56!時間快到了!
然後另一件事讓他驚慌不已:他竟然蓋著被子。一定是鮑伯發現他睡著了,幫他蓋的被子,他手中的午夜清道夫也消失了。
亞瑟衝下床,將房間內所有的燈都打開,然後掀開被子檢查,午夜清道夫一定在某處。
會不會被鮑伯拿到樓下?還是麥克莉?
然後亞瑟看見它了,就在紅漆盒上,午夜清道夫現在昂首闊步地熱切期待執行牠的任務。
亞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走過去拿起這匹小馬,牠在他的掌心,後腿直立,發出興奮的嘶鳴聲。
亞瑟將牠拿到窗邊,當他推開窗戶時,小馬更興奮了。
「去吧!」亞瑟低聲說,張開手看著牠往空中飛去,並且不斷變大;牠變得愈來愈大,最後大得一隻蹄就跟一棟房子一樣,牠嘶鳴著,嗚叫聲如打雷一般響亮,穿透窗戶,房子都為之震動。牠盤旋升空後,又急速向下俯衝,大大的鼻孔內噴出陣陣強風。
強風吹得亞瑟連連後退,摔回床上。風很涼,但帶有一股甜美的清涼和生氣勃勃的輕爽,亞瑟覺得這陣風震動全身,他整個人完全清醒了,像生活在充滿純淨、興奮的環境,充滿最自然的精力,渾身充滿喜悅。
亞瑟轉身望向窗戶,正好看見午夜清道夫飛快疾奔,飛離這座城市,牠噴出清新、充滿能量的氣息,吹落樹葉,震動標誌,掃除街道上一切散漫無序的事物。當牠飛過時,地面汽車車燈紛紛閃亮,響起防盜警報聲。
午夜清道夫正在叫醒一切事物……和所有人……
亞瑟聽見樓下傳來電話鈴聲。他跑下去,看到麥克莉和艾瑞克已經跑到走廊上,三個人一起跌跌撞撞往樓下衝,跑進大廳,鮑伯已經在客廳裡了,穿得很整齊但是滿臉倦容。他慢慢掛上話筒,轉身帶著微笑看著孩子們。
「是艾蜜莉。他們已經找出病症的基因架構了。」他說,每個字和他的手勢動作都顯示他已經放鬆下來。「幾天內就能研發出疫苗,看來這病毒並不像大家之前想的那般致命。許多病患也已經清醒了。」
亞瑟露出微笑,放鬆的感覺傳遍全身,總算解決了。
然後他又聽見電話響的聲音,但完全沒有人打算去接聽,亞瑟心想可能是他自己的幻覺。鈴聲愈來愈響亮,但是鮑伯、麥克莉和艾瑞克都沒注意到。那是一種老式的電話鈴聲,並不是現代這種電子式的,亞瑟在聖院內聽過……
應該是紅漆盒內那隻電話。
亞瑟望向牆上的時鐘,時鐘滴答滴答的慢慢移動著。
再一分鐘就十二點。
就是星期二凌晨了。
星期二冥王:序幕
在礦坑的最深處,表面佈滿尖銳金屬釘的血紅色火車,正從噴氣孔噴出一股狂暴的蒸氣,憤怒地衝向天際。蒸氣帶著滾滾的黑色煙霧如波浪般往上洶湧——那是來自深遠的煤礦中的煤霧,含有虛空的致命微粒。
過去一萬年來,礦坑被挖得愈來愈深,深至聖院的基礎。星期二冥王的礦工們,四處在虛空內尋找可開採的礦源,但某日他們在同一處地方找到太多的礦源,萬一挖過頭,會穿透那無窮盡的深處進入虛空,而虛空將摧毀一切;所幸深洞被及時堵住,這個特別的礦井便被關閉了。
礦工不時會受到逆靈的攻擊,這種奇怪的生物也是虛空創造出來的,逆靈有各種不同的類型面貌:有時是一大群低等生物;有時只有一隻,但卻是超可怕的怪物,能造成巨大的浩劫,直到被打敗為止。失敗的逆靈會回到虛空或逃進第二世界。
即便有這些危險,礦坑仍然挖得愈來愈深,礦井和隧道四處延伸,愈來愈寬。火車是最近才出現的,大約是在聖院三百多年之後才有的,火車從礦坑駛往無涯之界只需要四天。無涯之界一無所有,因為連年不斷的挖掘,幾乎吞噬了星期二冥王在聖院統治的這個疆域。
聖院公民不太搭乘火車,多數都用走的,沿著鐵軌旁邊的維修馬路走至少需要四個月。
火車是專為星期二冥王和他幾位愛將而設,火車頭和車廂外部,都有像刺刀般尖銳的釘子,以預防有人偷搭便車,同時車掌也有權使用蒸氣槍對付任何無權卻想偷搭車的人。就算聖院的居民是長生不老不死之身,也不願意冒著可能被熱蒸氣槍射到的風險,因為一旦被射傷,需要很久才能復原,而且復原期間還得忍受強烈的痛苦。
用飛的比搭火車快,但是星期二冥王從不使用翅膀,也禁止其它人使用翅膀。因為在礦坑內飛行會引起虛空的注意,有時也會引來飛翔的逆靈的攻擊。一旦翅膀的拍打造成虛空內出現暴風雨,就連星期二冥王也無法制止。
火車逐漸靠近月台準備停車,響亮地鳴了七次笛聲。上層月台專供星期二冥王使用,是模仿第二世界中某個宏偉的車站造型而建——原本是座美麗的建築,有著圆拱頂,以雪白的石頭構建而成。但火車吐出的煤霧和星期二冥王的鎔爐,加上鑄造廠排出的煙塵,將雪白的石頭燻染成漆黑一片;從虛空傳來的污染又吞噬了牆面和拱門,石頭被侵蝕出空洞,像蟲蛀過木船似的,如今整個車站只有上層月台還完好,因為星期二冥王用他鑰匙的力量持續修補。
星期二冥王握有王國的第二把鑰匙,他應該在一萬年前就交付給合法的繼承人,而不應該把鑰匙繼續留在身邊,這是對造物主遺留的聖囑的公然挑釁。聖院與第二世界都是由造物主創造出的。
星期二冥王很少想到聖囑。它已經被撕成七塊碎片,碎片各自埋藏在無邊無際的時空中。他也負責埋藏其中一塊碎片——聖囑的第二段,他相當確信沒有人能夠找到它。
但如今,他聽說聖囑的第一塊碎片逃了出來,還找到合法的繼承人,更令他無法置信的是:那位繼承人竟然打敗了星期一大人,取回合法的權力。
那表示星期二冥王就是下一個目標。他這時正走下火車,戴著金屬護腕手套的手上握著一封打開的信,臉上滿是怒容。將這封討厭的信帶到無涯之界給他的信使,還在車站這邊等待著他的回覆。
星期二冥王一讀再讀信上的內容。那位繼承人是個男孩,名叫亞瑟。潘賀里光,一個來自第二世界某個星球的男孩——這倒有挺有趣的。那個世界被稱為地球,星期二冥王有許多藝術品和創造品都是模仿那個世界的作品。人類,他們這般稱呼自己,造物主於十億年前,在聖院內及聖院外灑下無數的種子,而他們是其中最有才能的成品,也是唯一抵抗造物主的創意而自行演化的生物。
冥王臉上再次顯出怒意,用力捏握手上的信紙,他最討厭被別人提醒說他只會模仿。的確,只要好好瞧上一眼任何東西的原形,他就能從虛空中做出一模一樣的仿製品,但他不時也會興味盎然的組合既有的東西——雖然他無法完全創造出全新的生物。
「冥王大人。」
兩位個子挺高的信使對他行禮致敬。信使也是聖院的居民,但和無涯之界內的居民完全不同,他們比星期二冥王來自虛空的那些沾滿煤灰的部下好得多,僕人們大概只到信使的肩膀高而已;此時僕役們正忙著從火車上卸下一個個裝滿虛空的青銅大桶,那些都是從地底礦坑挖掘出來的,虛空的大桶能讓青銅、鋼及銀等的原料,透過星期二冥王的工廠及鑄造廠煉製成精美的成品。有時星期二冥王會運用他的魔法,將他從虛空製成的精美物品,轉售給其它聖院內的人。
冥王的僕役通常穿著充滿補丁的襤褸長袍、駝背、腳步沉緩,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但信使可就完全不同,身穿閃亮的黑色雙排把長禮服、雪白的襯衫、隱隱發亮的紅色絲質背心,及比絲背心更閃亮的紅色領帶,高傲地站立著;頭上戴著柔滑充滿光澤的高帽,映照出月台上煤氣燈散發出的黯淡光暈,更突顯出此地的晦暗。
星期二冥王輕蔑地哼了一聲,他很高興地發現這兩位信使仍然比他矮上一截,雖然他們至少已經有七呎高。不像他那些肥胖矮小的僕役,星期二冥王長得瘦瘦高高的,一副能輕鬆跑上一天或遊過大河的模樣。他鄙視花俏繁緻的衣物,寧願穿著皮褲和無袖的皮護甲,展現出他強壯有力的臂肌,他戴著一副柔韌的銀合金手套,上面有著黃金編織的紋飾。無論工作或休息,星期二冥王永遠戴著手套。
「我看過信了。」星期二冥王不悅地說:「誰統治下聖院,或任何其它地方都與我無關。無涯之界是我的屬地,現在將永遠維持下去。」
「聖囑——」
「我會看管好我保管的這片,一定會比懶散的星期一做得更好。」星期二冥王打斷信使:「聖囑暫贏一局這件事並不值得懼怕。」
「寫這封信的人並不這麼認為。」
「是嗎?」星期二冥王蹙額,再次露出不悅的神情,他原本應是眉毛的位置現在只剩下傷疤,因為蹙額幾乎擠到鼻子上方。「那你希望我做些什麼?」
「我們知道某個方法,能讓您攻擊下聖院和這個……亞瑟?潘賀里光……只要利用協議的一個漏洞。」
「我們的協議?」星期二冥王咆嘯:「我相信你應該不至於提供一些會讓星期三——甚至星期五——讓他們侵入我轄區的建議吧?」
「不,不是的,只是讓您能利用那個漏洞。協議禁止託管人彼此干涉對方的行為及財產,可是一旦您獲得合法授權能統管下聖院及第一把聖鑰的話呢?那裡便成為您的轄區及財產,而不是其它人的。」
星期二冥王很清楚信使說的計畫,如果他有辦法證明這個亞瑟欠他某些東西,那他就能拿第一把聖鑰當作抵償口叩。但這個方法有個小問題,星期二冥王告訴信使——他無法證明亞瑟欠他任何東西。
「前任星期一大人跟您借了一堆金屬門衛,不是嗎?」信使回答。
「沒錯,還有其它很多東西,一些精美複製品和原型。」星期二冥王回答。他邊說,臉又再度因為憤怒而扭曲:「他還沒付錢,既沒付給我聖院的錢幣,也沒派遣公民為我的礦坑工作!」
「您知道的,在尚未付清款項之前,那您就有權取得任何東西來抵償欠款。一旦您要向前任星期一大人取得抵押品,翌日法庭就會裁定統治權及鑰匙都應該交付給您,然後——」
信使的解釋對星期二冥王來說已經夠清楚的了。如果他在亞瑟接管之前要求星期一大人付款,那麼亞瑟就必須同時繼承星期一大人的負債。
「但我並沒有要求抵押?」星期二冥王指出:「那法庭就無法誠實地……」
較高的那位信使露出微笑,從背心內拉出一卷長長的羊皮紙捲。紙捲被拉出的同時也隨之變大,最後信使將紙捲展開,竟然跟一張小地毯一般大。紙上浮現閃著光芒的金色文字,底部蓋有大大圆型的章,印章是彩虹般繽紛的色彩,每幾秒就會轉換顏色。
「值得慶幸的是,在星期一被除位之前,法庭召開了一次特別庭,在此我很高興的告訴您,星期二冥王,您已經贏得此案。您一定很高興知道,下聖院星期一大人的繼承人亦同時繼承了對您的欠款,因此您獲得特別授權,能前往第二世界去追回您的欠款。」
「他們會上訴的。」星期二咕噥說,但臉色和緩多了,他再次檢視著羊皮紙。
「他們有權可以上訴。」信使回答。他從銀色的箱子中取出方頭雪茄,夾在食指上點燃,飄出長長的藍色火燄。他深吸一口,吐出長長的銀色煙霧,飄在此地黑色醜陋的煙塵上方。 「當然,總事務長會提出的。她原是聖囑的第一部分,現在她自稱為普瑞默斯女爵。我們猜想亞瑟。潘賀里光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我不喜歡這些法律細節。」星期二冥王再次不滿地說。他戴著金屬護腕手套的手觸摸著下顎,似乎在自言自語般的說著:「在下聖院發生的事也可能發生在我自己及我的領域。
不過,我發現這封文件上只有三位翌日之王的封印……」
「等您也蓋上您的封印後,就有四個,這就算多數決,然後下聖院就是您的了。」
星期二冥王看了一眼較高的信使:「如果我能順利接管下聖院的話,我就自然而然能保有第一把聖鑰……我是說,得到我要的抵押品嗎?」
「当然!一切東西,以及您想從第二世界取得的所有東西。」
星期二冥王的臉上閃過一絲隱隱的笑容。他能繼承第一把聖鑰以及亞瑟擁有的一切事物。 「確定這樣不算干涉嗎?」他問道:「無論我在第二世界做出什麼事?」
「至少就目前我們……辦公室……所能想到的,您已經獲得授權能進入那個世界,也就是地球,並能採取一切行動取回您的抵押品。」信使說明:「不過最好能避免任何……怎麼說呢……太明目張膽或過於誇張的掠奪及毀滅,但我相信您不會因此被提出告訴的。」
星期二冥王低頭望著羊皮紙。顯然他躍躍欲試,他的雙眼閃爍著某種奇特的黃色光芒,仿彿反射著黃金般。最後他終於在文件上按下大拇指印。封印閃著刺目的黃光,第四個封印形成了,和其它三個彩虹封印一同叮噹作聲,四個彩虹封印一同射出波紋般的光芒環繞著文件。
兩位信使緩緩鼓掌,其它的僕人們都停止卸貨呆立著,直到被工頭暍斥後才恍然大悟般重新開始工作。星期二冥王將這封文件開始往他左手護套內塞。文件自動縮小,最後變成像一枚郵票一樣小,能被輕易地藏在手腕護套內。
「還有件事要提醒您。」第一位信使說。他突然看起來神采飛揚,不再像原來那般道貌岸然。
「一件小事。」第二位信使面帶微笑地說。他之前一直沒說話,因為沒想到他會開口,幾位僕人被嚇得跳了起來,不過他的聲音柔和又平穩:「我們相信您的礦工現在挖掘的礦井能進入虛空?」
「沒錯。」冥王厲聲說:「但虛空不能進入我的礦坑或無涯之界!我不能為代表聖院的其它部分說話,但此地的虛空完全在我們掌控之中,我對虛空的瞭解無人能及。」
兩位信使很快地互看一眼。一種微妙隱約的鄙視目光,因為太快,又被閃亮禮帽的陰影遮住,因此星期二冥王並未察覺。
「大人,您對付虛空的超強本領眾所周知。」第一位信使說:「我們只是不希望剛才封印的內容,被洩露給虛空。」
「還有一件小事。」第二位信使說,他拿出一小塊方型的布。乾淨潔白,但只要用放大鏡細看,就能發現上面寫著幾行文字,隱隱的銀色微小字體,大約只有一個線頭般大。
「能分解,但不能摧毀。」星期二冥王說,臉上充滿疑惑神情:「这要幹嘛?」
「我們一時興起提供給您的。」
「一時興起。一個實驗。一個預防——」
「夠了!這塊布到底是什麼?」
「一個袋子。」第一位信使說:「應該說曾經是。原來在一件襯衫上。」
「從一件制服上扯下來的,從一件學校制服——」
「哼!謎語和廢話!」星期二冥王大喊,他一把抓住這塊布,塞進右手護套內。「我會照你們說的做!別再廢話了,帶著你們無聊的鬧劇回去你們所屬的地方吧!」
兩位信使微微彎身行禮,一起向後轉,在前方的星期二冥王的僕役們,紛紛讓開好讓他倆走過,信使往車站後方的一排電梯門走去。照慣例,電梯由工頭看管著,他們是星期二冥王最可信的部屬,厚重的皮製黑大衣外,穿戴著晦暗的青銅護胸甲,頭上戴著大大的鋼盔,鋼盔的陰影遮住他們的臉,並配戴蒸氣槍和寬刀彎刀,能讓所有看到他們的人都懼怕不已。
但當信使經過時,就連工頭都往兩邊讓開,並彎身行禮。
星期二冥王看著兩位信使進入電梯。門關上發出鏗鏘聲,然後光束射向天際,從月台的黑色煙塵和蛀蝕的屋頂空隙間清晰可見,最後消失在約半哩遠的無涯之界的天花板。
「我們要再次出發嗎?大人。」一位矮小寬肩留著長鬚,穿著皮圍裙的公民問,他比其它人還要乾淨整潔。他握著一本皮面的大筆記本,手抓羽毛筆等待著,另一位蹲伏的僕役手中高舉著打開的墨水瓶。兩人長得一模一樣:扁平的臉,歪斷的鼻樑,深陷的雙眼,眼珠一藍一綠。還有另外五位長得一模一樣的僕役公民,但現在只有三位在車站。
這群人被稱為星期二冥王的怪誕部隊。星期二冥王旗下最高職級的部屬共有七位——冥王將他原來的黎明、正午及黃昏融合後,重製成七位部屬。
「我要回去工作。」星期二冥王說:「有太多虛空從西南十三丘陵不斷滲漏進來,只有我能控制它,但有人得去替我執行這件事,去告訴亞瑟.潘賀里光,要他放棄他的統治權和第一把鑰匙。你不行,一號小顏,你得跟在我身邊,二號小譚還在下面。那就是你了,三號提瑟亞。」
那位捧著墨水瓶的僕人點點頭。
「帶著四號馬瑟亞,你們兩個應該就夠了,就用我們上一次到那個世界時用過的那個經濟大蕭條的方法,一九二九年那個。除非緊急情況,否則別打電話給我,不然我會從你們的薪水裏扫,發電報,那比較便宜。」
三號提瑟亞再次點頭。
「如果你發現有機會能擴充我的收藏的話——」星期二冥王緩緩露出微笑補充:「就拿下來。」
「那塊碎布,我是說,那個口袋呢?」一號小顏說:「我們要照信使說的做嗎?那是高層一種臭名遠播的魔法。」
星期二冥王戴著護套的手指發出喀喀的關節聲,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我會照做的。那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一種召喚術喚出空食人或是噬靈。」
「但法律跟傳統都禁止這種行為。」一號小顏提醒。
「哼!」星期二冥王不悅地說:「又不是我訂的,而且我用不著遵守那些過時的法律。別再浪費時間討論這些小事了。開車!」
最後兩個字迴盪在車站,工頭們立即遵命,用彎刀的寬面擊打著僕役們,要那些正卸下最後一桶來自虛空的貨物的僕役們加快動作。其它僕役攀上尖銳的火車頭,切斷水管,大約有二十個骯髒且長相畸形的僕役公民忙著推手推車,將一堆堆的煤袋運上火車的給煤車。
星期二冥王走回前面的車廂,一號小顏跟在他身後,三號提瑟亞往另一頭車站的大門走去。這個寬廣的大門不但能通往鑄造廠,以及無涯之界的一切地方,對於那些知道口令的人來說,經由這個大門即可在很短的時間內到達聖院的前門,再從前門便可進入第二世界……
亞瑟所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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