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言 8 完全过激 <上> 十三阶梯[西尾维新][台/简][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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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在希望破灭时结束,
然一开始就破灭的故事
则永远无法结束。
只有不断、不断地失去
  From Nisio Isin



  戏言 8 完全过激 十三阶梯 <>
  作者:西尾维新
  插画:take
  译者:常纯敏

  「戏言系列」最终乐章『完全过激』
  三部曲的序曲终于响起!西尾维新,完全燃烧!
  ————————————————————
  「哟——我的敌人。」
  为了结束「世界」,更为了结束「故事」,
  「狐面男子」对戏言玩家——阿伊低语。
  关键字是加速,以及世界的终结,
  当然还有故事的终局。
  等候男主角的刺客「十三阶梯」,
  其背后的「结束」究竟是何下场——?

  Author
  西尾维新 Nisio Isin
  1982年出生,立命馆大学肄业。
  以别称「京都的二十岁」出道,2002年以『斩首循环』一书荣获第23届梅菲斯特奖。接着陆续写出「戏言」系列、「世界」系列、「刀语」系列、化物语、伤物语等超人气作品,并在年度轻小说排行榜皆取得极高的评价与成绩,是目前日本新生代最重要的大众作家之一。

  Illustator
  竹 take
  1983年出生。现居横滨。
  喜爱手冢治虫、动物(尤其是猫)。

  译者简介
  常纯敏
  1976年出生与台北。文藻语日文科毕业,淡江大学应用日语系学士,同校日本研究所硕士,现为自由译者。个人网站:http://www.chunmin.com

  【戏言系列】
  斩首循环——蓝色学者与戏言跟班
  绞首浪漫派——人间失格-零崎人识
  悬梁高校——戏言跟班的弟子
  绝妙逻辑 <> 兔吊木垓辅之戏言杀手
  绝妙逻辑 <> 石丸小呗之装神弄鬼
  食人魔法 <> 匂宫兄妹之杀戮奇术
  食人魔法 <> 匂宫兄妹之杀戮奇术
  完全过激 <> 十三阶梯

  目录
  第一幕 休息的伤疤
  第二幕 密谈
  第三幕 恢复记忆
  第四幕 十三阶梯
  第五幕 人体的温度
  第六幕 搜寻和置换
  第七幕 宣战布告
  第八幕 医生的忧郁
  第九幕 没有后续的终结

  登场人物简介
  赤神伊梨亚(AKAGAMI IRIR):千金小姐。
  班田玲(HANDR REI):女仆领班。
  千贺彩(CHIGA AKARI):三胞胎女仆-长女。
  千贺光(CHIGA HIKARI):三胞胎女仆-次女。
  千贺明子(CHIGA TERUKO):三胞胎女仆-三女。
  伊吹佳奈美(IBUKI KANAMI):画家。
  佐代野弥生(SASHIRONO YAYOI):厨师。
  姬菜真姬(HIMENA MAKI):占卜师。
  圆山赤音(SONOYAMA AKANE):学者。
  逆木深夜(SAKAKI SHINYA):随行看护。
  贵宫无伊实(ATEMIYA MUIMI):学生。
  宇佐美秋香(USAMI AKIHARU):学生
  江本智惠(EMOTO TOMOE):学生。
  葵井巫女子(AOII MIKOKO):学生。
  佐佐沙咲(SASA SASAKI):刑警。
  斑鸠数一(IKARUGA KAZUHITO):刑警。
  市井游马(SHISEI YUMA):病蜘蛛。
  萩原子荻(HAGUHARA SHIOGI):军师。
  西条玉藻(SAIJYOU TAMAMO):黑暗突袭。
  槛神诺亚(ORIGAMI NOR):理事长。
  斜道卿壹郎(SHADO KYOICHUIRO):研究者。
  大垣志人(OGAKI SHITO):助手。
  宇濑美幸(UZE MISACHI):秘书。
  神足雏善(KOUTARI HINAYOSHI):研究员。
  根尾古新(NEO HURUARA):研究员。
  三好心视(MIYOSHI KOKOROMI):研究员。
  春日井春日(KASUGAI KASUGA):研究员。
  兔吊木垓辅(UTSURIGI GAISUKE):害恶细菌。
  日中凉(HINEMOSU SUZU):双重世界。
  梧轰正误(GOTODOROKI SEIGO):罪恶夜行。
  栋冬六月(MUNEHUYU MUTUKI):永久立体
  抚桐伯乐(NADEKIRI HAKURAKU):狂喜乱舞。
  绫南豹(AYAMINAMI HYOU):凶兽。
  式岸轧骑(SHIKIGIAHI KISHIKI):街。
  滋贺井统乃(SHIGAI TOUNO):尸。
  木贺峰约(KIGAMINE YAKU):副教授。
  圆朽叶(MADOKA CHIKUHA):实验体。
  匂宫出梦(NIOUNOMIYA IZUMU):杀手。
  匂宫理澄(NIOUNOMIYA RIZUMU):名侦探。
  浅野美衣子(ASANO MIIKO):剑客。
  紫木一姬(KUKARIKI ITICHIME):少女。
  闇口崩子(YAMIGUCHI HOUKO):少女。
  石凪萌太(ISHINAGI MOETA):死神。
  隼荒唐丸(HAYABUSA KOUTOUMARU):DJ
  七七见奈波(NANANANAMI NANAMI):魔女。
  石丸小呗(ISHIMARU KOUTA):超级小偷。
  零崎人识(ZEROZAKI HITOSHIKI):杀人魔。
  架城明乐(KAJYOU AKIRA):第二。
  一里塚木之实(ICHIRIDUKA KONOMI):空间制作者。
  绘本圆树(EMOTO SONOKI):大夫。
  宴九段(UTAGE KUDAN):架空兵器。
  古枪头巾(HURUYARI ZUKIN):刀匠。
  时宫时刻(TOKINOMIYA JIKOKU):操想术师。
  右下露蕾萝(MIGISHITA RURERO):人偶师。
  闇口濡衣(YAMIGUCHI NUREGINU):暗杀者。
  澪标深空(MIOTSUKUSHI MISORA):杀手。
  澪标高海(MIOTSUKUSHI TAKAMI):杀手。
  诺衣兹(NOIZU):不谐和音。
  奇野赖和(KINO RAICHI):病毒使者。
  想影真心(OMOKAGE MAGOKORO):橙色种子。
  西东天(SAITO TAKASHI):最恶。
  哀川润(AIKAWA JYUN):红色。
  玖诸友(KUNAGISA TOMO):蓝色。
  我(旁白):狂喜乱舞。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15 编辑 ]




  时间可以愈合一切伤口——夏日漱石
  我(旁白)男主角。

  我此刻在墓地。

  墓地。
  我彷佛从很久以前就待在这里。
  所以,今后想必亦将永远待在此处。
  正如我不知何时便在这里,
  恐怕永远都无法离开此处。
  墓碑环绕墓地四周,
  那景象令人怵目惊心。
  墓碑当然没有个性。
  墓碑只是井然排列。
  我猛然间发现。
  这里是迄今——
  迄今被我屠杀的那些人的墓地。
  是迄今——
  因我而死的那些人的墓园。
  视线一黑。
  我的身体失去重心。
  天旋地转。
  四周墓碑开始摇晃,
  是风吹所致。
  四周开始刮起强风。
  狂风呼啸。
  风为了某人而吹。
  风为了不知名的某人而吹。
  那不啻是——荒谬至极的妄想。
  风是风。
  石头是石头。
  死人是死人。
  死人终究只是死人。
  正如第三者永远是第三者。
  思及至此,我迈开脚步。
  我在道路行进。
  缓缓走在墓碑和墓碑之间的石板路上。
  宛如迷宫。
  宛如狭路。
  越是前进,就越感迷惘。
  越是迈步,就越觉犹豫。
  仿佛有人向我招手。
  告诉我那里的水很苦涩。
  告诉我这里的水很甘甜。
  而这又是——
  荒谬至极的妄想。
  我一再重复,
  重复着荒谬至极的妄想。
  死人。
  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们。
  然而,他们一定,
  然而,她们一定,
  不希望我认为——自己是因我而死。
  思及至此,
  前方道路豁然开朗。
  迷宫的解答——一丝不苟地精密出现。
  狭路的解答——一丝不苟地严密浮起。
  他。
  她。
  那男孩。
  那女孩。
  那个人。
  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
  肯定是竭尽全力活过了。
  绝对没有——敷衍了事。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我……既然如此,我也……
  必须努力求生才行。
  他。
  她。
  那男孩。
  那女孩。
  那个人。
  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
  即便并未如此期盼。
  纵然没有如此期盼——
  我也必须按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
  不该再——
  不该再耍孩子气。
  应该告别昨日那个闹别扭、耍脾气、搞颓废的自己。
  否则我——
  一定连活下去这件事都办不到。
  就在此时——
  我抵达一座墓碑。
  前方已无道路。
  再也无路可走。
  这里就是尽头。
  这里就是——终点。
  世界的终结。
  故事的终局。
  无可取代的——故事结局。
  然这座墓碑上没有墓志铭。
  没有镌刻任何文字。
  没有雕凿任何话语。
  没有刻镂任何名字。
  这究竟——
  是谁的墓碑呢?
  是学者的蓝发圣少女?
  是人类最强的红发承包人?
  是最终存在的橙发代理人?
  抑或者——
  这是我的坟?

  就这样,我自梦境醒转。
  一如往常地迎接早晨。
  这里不是墓地,
  我身旁亦无墓碑。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拨拨前额的头发,调整呼吸。
  接着,我开始搜寻,
  总是在我身旁的某人。

  好了。
  终于来到故事尾声。
  接着是最后的完结篇。
  彻彻底底的狂欢胡闹。
  彻头彻尾、彻里彻外。
  完完全全的疯狂故事。
  一如过去。
  更胜往昔。
  挫败连连。
  有气无力、不负责任地讲述吧。
  即使可供传诵的世界已不复存,
  故事本身仍未消失。



  第一幕 休息的伤疤

  0

  我无法爱上任何人

  1
  西东天。
  三十九年前的三月,父亲西东贤悟和母亲西东真实在京都市内某医院产下的长子,上有两位姊姊。父亲是高都大学人类生物学系教授兼开业医生,母亲是音乐家。两位姊姊是双胞胎,姊弟相差十岁。
  幼年时由西东贤悟和相关工作人员施以英才教育,每天有大半时间在高都大学研究室度过。对于这位未曾读过任何学术书籍,就自行于大脑建构所有理论的神童,当时媒体无不争相报导。西东贤悟这时亦开始在学术界展露头角,但后来经内部人员举发,原来那些成果大多数……不,几乎全部出自其子之手。
  六岁四个月,西东天正式就读高都大学人类生物学系。同年七月毕业,同年九月进入高都大学研究所,来年三月毕业。七岁一整年都在高都大学各学系及研究所之间学习。
  八岁时,终于正式以助手身分加入父亲的研究室。西东贤悟当时研究的是「集团生命的灭亡过程」这种平淡无奇、不值一哂的题目,并且非常罕见地——或者该说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离奇曲折、值得一提的发现,正常地进行研究。
  正常地。
  实在太过正常。
  那简直正常过了头,事后回想,
  反倒显得——异常。
  到了十岁。
  十岁七个月时,两位姊姊失踪了。
  年方二十的两人,当时都是高都大学的大学生。尽管不若弟弟那般天才,但也参与父亲的研究。当时的西东家,因为长子在各方面的活跃,家境可说相当富裕,是故有人认为她们的失踪与金钱有关,然而一直没有接获任何来自犯人的要求。双胞胎姊姊最后简单、轻易地列入日本失踪人口名单,西东家的子嗣于是只剩他一人。
  十一岁,升任副教授。
  十三岁——父母双亡。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东天向高都大学递出辞呈。
  接着前往美国,进入得克萨斯州的学术团体——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ER2系统(即现在的ER3)。西东天当然不是以学生身分进入,而是以研究员身分参加,据说当时是在地球上最有智慧的休莱特副教授底下钻研学问。
  然而——ER时代却是西东天的经历中特别值得一提的黑暗期。
  ER组织的势力范围固然惊人,某些方面却也异常封闭,研究成果几乎不对外公开。一切都被视为机密,一切都被关在黑盒子里。对于渴望这种研究环境的学者而言,对于那些厌恶世间纷扰的学者而言,那里堪称是最佳场所——众人都认为这是西东天离开日本的原因。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十八岁一个月——西东天独自返国。
  十九岁三个月,以教授身分重新回任高都大学人类生物学系,同时成为开业医生,无懈可击地继承父亲西东贤悟的事业。
  当然这只是形式上。
  据推测,西东天就是在此时与当时仍是高中生的木贺峰约,以及圆朽叶私下进行生命研究——就是那个「不死的研究」。
  两年之后——二十一岁四个月时,西东天再度赴美;不过,并非返回ER2,而是与两名帮手联袂成立独立组织。
  那两名帮手的名字亦留在纪录中。
  其中一人是架城明乐。
  另一人则是蓝川纯哉。
  虽说是独立组织,可是五年后又被ER2系统吸收合并,名称亦从他与两名帮手的日文姓名前缀,改成「MS2」这种型号名。
  被ER2系统合并之后,西东天的动向再度进入黑暗期——世人完全不知道他在ER2系统内的地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相较于异质的青春期,这时的立场截然不同。
  这时的他,既已完成学习。
  这时的他,业已结束研究。
  下一步就是实践。
  下一步就是实验。
  不久——黑暗期亦将终结。
  又过了三年——二十九岁的夏天。
  西东天再度返国。
  但这次除了他以外,还多了架城明乐、蓝川纯哉两名帮手、一名仆人,以及……一名少女。
  西东天突然返国的目的至今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目的并未达成。因为该年冬天,回到日本的所有人都不幸死亡。
  架城明乐死了。
  蓝川纯哉死了。
  仆人死了。
  少女死了。
  而他亦难逃一死。
  是他杀。
  很明显是他杀。
  但最后并未找到凶手——
  至今仍是悬案。
  西东天——享年二十九岁。
  这是约莫十年前的事件。
  「为了说今天的早安和明天的晚安,闇口崩子这是第七次前来医院探望戏言大哥哥。」
  帅气的招呼声刚响起,只见骨董公寓的邻居——离家出走的十三岁少女闇口崩子——崩子小妹妹提着水果篮走进病房。我已经完成当天的复健课程,以及护士形梨乐芙蜜小姐犹如恶作剧的双手地狱体检,正闲得发慌地胡思乱想——所以崩子的出现尽管非常唐突,事前没有任何联系,我还是觉得有一点点开心。
  崩子穿着纯白连身洋装和凉鞋,头戴遮阳草帽,脱下草帽则是纯朴的黑色娃娃头。不愧是第七次探病,她简直就像回到家里,顺手将水果篮放到矮柜上,接着径自从置物柜旁拉了一张铁椅,在床边坐下。
  「刚才在一楼柜台附近遇见形梨小姐,听说大哥哥快出院了,恭喜。」
  「啊……原来妳遇见乐芙蜜小姐了,很辛苦吧?
  乐芙蜜小姐是精力旺盛型的护士,再上崩子甚得她喜爱,不幸被她捉住的话,恐怕很难脱身。「没有,『我』很快就跑掉了。」崩子若无其事地应道。
  嗯……虽然也不是很久没见。
  不过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过一阵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洋娃娃般的小脸蛋、白皙无瑕的肌肤、鲜红欲滴的嘴唇。
  我对少女的喜好尽管不及钤无小姐,不过,崩子可以算是例外。
  「嗯,呃……对了,我二十号出院,就跟当初的计划一样,不,岂止如此,伤势恢复得非常快。原本说要两个月才能痊愈,我看二十号大概就已经活蹦乱跳了。不过,太激烈的运动只怕还不行。」
  「那真是太好了」
  「我从以前就是伤势恢复得超快。」
  「看来是这样……头发也是,明明前阵子刚剪,现在都已经复原了。」
  「这发型倒不是初始设定……」我一边玩弄变长的浏海,一边对崩子说道:「我没说过吗?我以前的头发更长。我在妳这个年纪时,还绑过麻花辫咧。」
  「我完全无法想象。」崩子耸耸肩。「下次想剪头发的话,请跟我说一声。」
  「好。」
  「而且小姬姊姊也……不在了。」
  「……是啊。」
  紫木一姬死亡——今天正好满一个月。
  她被杀至今,过了一个月。
  就算有人死,不论是谁死,时间依然自动、自律、一如往常地流逝。这一个月跟过去的一个月没有任何不同,我也很明白时间不会因为我个人的意志延长或缩短……
  总之,一个月过去了。
  我仍然为了疗伤——蹲在京都市内的医院。为了治疗上个月小姬遇害时,涉及木贺峰副教授那个「不死的研究」的骇人事件时所受的伤。
  然而,我从以前就很习惯受伤(因此伤势也恢复得特别快),从孩提时代起就经常进出医院;反过来说,住院生活对我而言亦很无趣。因为是个人病房,聊天对象就只有偶尔来探病的客人,以及偶尔跷班来打屁的乐芙蜜小姐——说无聊也真无聊。
  因为没事做,我也进行不少调查。
  关于上个月认识的——一名男子。
  「……」
  他的名字是——西东天。
  不,这并非他亲自告诉我的。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还不到报上姓名的时候——他如是说。
  话虽如此,因为我知道那个木贺峰副教授是他的学生,就循着这条线索进行秘密调查——根据本人的调查能力极限,西东天已离开人世。
  或者该说已经死亡。
  这家伙根本早就翘辫子了嘛!真教人大失所望。
  拜托玖渚,或者玖渚的朋友小豹——绫南豹的话,说不定可以查到更多信息……可是,我实在不想将她卷入这场是非。
  基本上——这种行为也没什么意义。
  充其量只是打发时间。
  充其量只是消磨时光。
  他——
  那个狐面男子,确实跟我约好再见面,但如果能够见面,就不必这么辛苦了。我们根本不晓得彼此的联络方式,不是吗?
  无论多么想见到对方——
  倘若没有缘分,终究只是枉然。
  「对了,大哥哥,有什么希望我做的事情吗?
  「希望妳做的事情?
  「难得来看大哥哥,想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嗯——原来如此……还真是精神可嘉,既然如此,就像上次那样替我擦擦身体吧?老实说,因为刚才一直在睡觉,流了不少汗。」
  「我知道了,毛巾一样在矮柜里吗?
  「嗯,拜托了,上半身就好。」
  我解开睡衣,褪下内衣。崩子从矮柜取出毛巾,打开病房内的水龙头,在洗脸盆装满水,爬上床铺,绕到我的背后。
  「可是啊……」崩子一边用拧干的毛巾擦拭我的背脊,一边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年纪小,还是崩子的独特风格,有时很难从声音判断她的想法。我不晓得她打算说什么,只好等她继续开口。
  「大哥哥的身体……这样仔细端详的话,真的是伤痕累累,到处夹杂新旧伤痕。」
  「嗯啊……这倒是,女孩子看了会怕吗?
  「我的话就还好。」
  「幸好脸颊没什么伤痕,要是在脸上就伤脑筋了。我实在无法理解在脸上刺青的人在想什么。」
  「那种人谁都无法理解吧?」崩子这时话锋一转。「萌太的身体也跟大哥哥有些相似——不过,没这么夸张。」
  萌太是比崩子年长两岁的哥哥,两人姓氏不同,全名是石凪萌太。
  「太概是因为虚弱,所以才容易受伤,至少我是这样。」
  「或许是这样。」崩子毫不留情地说:「可是,大哥哥。」
  「什么?
  「大哥哥的身体是、大哥哥的身体是……无可取代的,请多多爱惜自己。」
  「……」
  无可取代的吗?
  听见那句话,我不禁开始联想。
  「替代可能」(Jail Alternative)。
  任何事物皆能被取代,即使某人不做某事,亦会有其它某人做那件事——即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取代的。
  以及「时间收敛」(Back Nozzle)。
  就算目前毫无征兆、尚未发生,倘若那是应该发生的事情,就避无可避,一定会在某时某地发生;如果没有发生的话,就是早在遥远的过去发生了——即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避免的。
  「替代可能」和「时间收敛」。
  替上个月的事件增添色彩的两个概念。
  两者皆是肯定命运——肯定故事。
  同时——
  否定个人。
  否定个人的世界。
  「要是让我耍帅一下的话——我不受伤,也只是换别人受伤而已。既然如此,由我受伤不是最好吗?
  「何必想得那么残酷呢?」崩子说道:「大哥哥有点卑鄙。」
  「卑鄙?
  「姑息。」
  「姑息……」
  「或者该说是狡猾呢?
  「……狡猾……」
  我为何非得被她如此攻讦?
  「仔细一想,大哥哥老是这样。这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但是你应该多关心一下周围的人。」
  「别看我这样,其实也是相当关心别人的。」
  「自己的痛楚可以忍耐;可是,因为无法感受他人的痛楚——所以无法忍耐,我是指这件事。戏言大哥哥,你懂吗?」崩子说道:「总之,请替在旁边担心的人想想。」
  「……崩子小妹妹在担心我啊。」
  「当然会担心了。」崩子傻眼叹息。
  那举止一点都不适合少女。
  尤其是美少女,更加不适合。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像从下方观看他人在没有平衡杆、没有安全网的状态下走钢索。在钢索上踩空的人或许是大哥哥……可是被迫目睹砸得稀烂的尸体的人却是我。」
  「还真是血淋淋又讨人厌的比喻……」
  「那个时候……话说回来,戏言大哥哥。」
  「什么事?
  「大哥哥好像对美衣姊姊告白了?
  「…………」
  哎哟!
  怎么会被发现咧?
  「呃……没有告白那么具体啦!只是美衣子小姐一直很照顾我,而且上个月她……又替我打气。」
  美衣子小姐——浅野美衣子小姐。
  跟崩子一样是我的邻居,二十二岁的打工族,扎着武士般的马尾,带着一股凛然氛围。平常嗜穿日本和服「甚平」的剑术家。她是骨董公寓最资深的房客,广受众人喜爱。荒唐丸老爷爷是唯一例外,不过两人每天都很愉快地斗嘴。
  美衣子小姐……
  美衣小小姐啊。
  最近都没见面哪。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来医院探病,所以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了。
  ……
  那其实并不是……告白。
  不过,确实很类似告白。
  而既然对方不肯来探病……
  总觉得结果非常不乐观。
  真令人失望。
  不可否认我多多少少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然而没有任何反应的「毫无反应」,确实非常令人失望。
  「照你的反应看来,八成对方还没响应吧,戏言大哥哥?
  「是啊……」
  「我从来没想过大哥哥有喜欢人的感性。」
  「是吗?我可是很容易爱上人的喔。」
  「这没什么好得意的吧?
  「……真是不给面子。」
  「因为如果真的能够喜欢人的话……应该就知道吧?
  「就知道什么?
  「请举起双手。」
  「好好好。」
  我乖乖地举起双手。崩子在洗脸盆重新拧干毛巾,开始擦拭我的侧腹,那细腻的动作让我有些发痒。
  「小姬姊姊死的时候。」
  「咦?
  「大哥哥很伤心吧?
  「那是……免不了的嘛。」
  紫木一姬——小姬。
  虽然只认识短短两个月。
  她的消失所产生的空白——
  无法掩埋。
  而我亦无意掩埋。
  「既然如此,大哥哥今后该想的就不是赎罪、后悔,或自我牺牲——而是如何不让周围的人伤心」
  「……」
  「这也是我强迫我自己做的事……我不想让我喜欢的人伤心,也不想让对方替我担心。」崩子这丫头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股坚决——宣言般地说:「如果我受伤会让某人伤心,我将以钢铁般的精神拒绝一切伤口。为了不让我喜欢的人伤心——我绝对不要受伤。」
  「……」
  「我希望大哥哥也是如此。」
  崩子替我擦完另一边之后,我放下双手,叹了一口气,反刍刚才那席话的个中含意。
  嗯——正如她所言。
  虽然被人完全说中有点难受。
  这丫头……果真是毫不留情。
  「……谢了,前面我自己擦。」
  「那还用说?难道大哥哥要我牺牲到那种地步?
  「毛巾给我。」
  「好。」崩子嘴里应道,却不肯将毛巾递给我。满腹狐疑的我正要回头,行为却被背脊传来的重量打断。
  「……崩子?
  「一下子。」崩子从后方轻轻搂着我——柔软的双臂轻轻环住我的颈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一下子就好,像现在这样。」
  「……崩子……小妹妹?
  「再五秒钟,就这样别动。」
  「……」
  我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自己的心跳声和……崩子的心跳声。
  两人心脏都犹如打鼓似地怦怦直跳。
  我哑口无言。
  我张口结舌。
  甚至无法回头。
  就这样,任由时间流逝。
  一秒。
  两秒。
  三秒罢。
  四秒。
  然后五秒……

  「……打扰两位了吗?

  美衣子小姐开门进入病房。
  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不,停止的话就没命了。
  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
  情况解说。
  单人房。
  床铺上。
  上半身赤裸的十九岁。
  从后方环抱的十三岁(美少女)。
  两个人紧密贴合的肉体。
  美衣子小姐冰冷的视线。
  我们之间,无须言语。
  即使没有那种东西,我们亦能沟通。
  「那么……」崩子松开搂着我脖子的藕臂,离开床铺,穿好凉鞋。「戏言大哥哥,虽然刚来没多久,可是我现在必须去图书馆,美衣姊姊,接下来就交给妳了。」
  「……好。」
  「……」
  崩子穿过美衣子小姐身旁准备离开病房,我向她睇了一个求救眼神,崩子却只是用食指戳着脸颊,摆出跟冷酷态度毫不相称的俏皮姿势。
  「戏言大哥哥。」崩子说道:「我也是有『嫉妒心』的。」
  「……」
  「恭祝健康、友谊、重逢。」
  房门在告别声中关闭。
  病房里剩下两个人。
  我和美衣子小姐。
  一个月没见的美衣子小姐。
  冷飕飕的空气在室内飘荡。
  美衣子小姐不知作何感想,只见她默默眺望着矮柜上的水果。
  神情有些昏昏欲睡,但这个人平常就是这副模样。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木讷寡言、面无表情。就这个意义而言,她和崩子有些相似。
  我只好先穿上内衣,整理睡衣前襟。
  「伊字诀。」
  「……嗯。」
  「十三岁不太妙吧?
  「不……这是误会……」听见那隐约带着批判的语气,我极力否定。「刚才是……请她帮我擦汗……」
  「喔~~无所谓,反正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
  大小姐生气了。
  对于直性子的美衣子小姐而言,这是颇为罕见的生气法。
  我不知该如何应付。
  「呃……妳是跟她一起来的吗?
  「嗯,不过我在柜台被一个怪护士捉住了。只有崩妹顺利脱身,我没办法。」美衣子小姐道。
  原来如此……
  「『我』很快就跑掉了」就是这个意思啊。
  这么说来,崩子她……果然是故意的吗?这次也应该不是七七见的训练才对……嗯,相较于那个魔女的手法,确实有些毒性不足。既然如此,看来这是崩子的个人行为。
  她刚才提到「嫉妒心」。
  嫉妒啊……
  嫉妒、妒忌。
  唉~~美衣子小姐毕竟是公寓的人气房客,崩子确实很黏她。我那个类似告白的行为,在崩子眼里像是抢先一步也不奇怪。
  「伊字诀还真是受欢迎啊~~」
  「刚才的护士好像也非常中意伊字诀、蓝发丫头又常常跟伊字诀充电、还把大学同学带进公寓。」
  「…………」
  奚落攻击开始。
  我只能默默承受。
  「打工也是当高中女生的家教。」
  「那个已经被革职了……」
  住院一个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下场。
  不过小姬去世之后,大部分的学费都汇回我的银行户头,生活倒是恢复宽裕。
  「又常常跟打扮怪异的红发女子出游。」
  美衣子小姐继续奚落攻击,完全没发现崩子刚才的行为并非针对我,而是为了她。真希望她快点发现,可惜美衣子小姐非常迟钝。虽然对别人的事情异常敏锐,一换成她自己却又格外迟钝,实在教人难以理解。
  「三天两头就跟女刑警联络,上个月又跟花痴同居,结果那个花痴又捡了个女生回来。」
  「花痴是指……」
  春日井小姐吗?
  原来这是美衣子小姐对她的印象……
  「而且……而且……」
  「唉,已经够了吧——」
  「而且又跟我告白。」
  「……」
  「告白之后,又一直不回来。」
  我看着美衣子小姐的脸孔。
  无法看出她在想什么。
  一如平时的面无表情。
  「……如妳所见,我在住院嘛。」
  「嗯。」
  「呃……不过,再四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我刚才听说了。」美衣子小姐颔首。「幸好伤势不严重。」
  「一开始倒是挺危险的……」
  听说——真的相当危险。
  徘徊生死关口。
  绝非比喻。
  一如文字。
  这亦显示上个月的事件是何等异常。
  「可是,美衣子小姐,我早就恢复意识了……妳为什么不来看我呢?真令我失望。」
  「这是我不对。」没想到美衣子小姐老实低头道歉。「不过,套句崩妹的台词——我也是有『犹豫』的。」
  「犹豫?
  「该怎么回答你。」
  「……」
  告白……吗?
  正如我对崩子所言——我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是告白。并非像平常那样用戏言模糊焦点、逃避现实,是我真的不知道。
  那种状况。
  那种地点。
  那种时间。
  我说了什么?
  我说的那些话又代表什么意思?
  基本上,当时情况非常特殊。
  一旦从日常生活的角度回头。
  果然令人畏怯。
  就这个意义而言,或许的确是逃避。
  害怕听见解答。
  不愿看见结果。
  永远都是这样。
  一如往常的我。
  跟小姬死亡以前相比——
  我没有任何改变。
  「请妳,先好好考虑一下答案。」
  我那时是这么说的。
  到底要考虑什么?
  是不想受伤吗?
  这副已经伤痕累累的肉体。
  这个已经伤痕累累是精神。
  伤痕累累的心灵。
  那真是一大戏言。
  我受伤的话——
  真的会有人悲伤吗?
  「我啊……伊字诀!」美衣子小姐道:「是个很没用的人。」
  「……嗄?」听见那句实在不像美衣子小姐的发言,我脖子一歪。「妳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我除了舞刀弄剑之外别无所能。」
  「这句话——以前好像听过。」
  「尤其对爱情这档事很没辙。」
  「……」
  「非常迟钝。」
  「这我知道……」
  「唉——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告诉你吧。」美衣子小姐神色木然地续道:「我至今跟四个人交往过。」
  「喔」
  意料之中。
  嗯,毕竟是大我三岁的女性。
  这点觉悟当然有。
  「其中三个都是女的。」
  ……意料之外。
  呃……
  「……最后一个是男性吧?
  「正确来说,是第一个。」美衣子小姐道:「因为是小学时代的事,应该说是男生,不是男性。」
  「……」
  居然计算到小学时代,有够认真啊。
  「那个男生常常被同学欺负。」
  「……」
  「接着中学时代有一个,高中时代有两个,全部是女生,而且都被同学欺负。」
  「……」
  「我当时很喜欢被人欺负的家伙,不,不是这样……我应该是喜欢弱者、软弱的人。」
  「真是令人不快的分析——」
  「不,我不是在说笑,我是认真的。」美衣子小姐又说:「总之,我想……我这个人大概天生就爱助人。『见义不为,无勇也』这句话是很好听,但其实并不是好事吧?
  「啊……」
  「因为太过见义勇为,我高中才会辍学……这件事我说过了吗?
  「嗯……虽然没说过详情,总之——是为了保护那个被欺负的同学吧?先不管是哪一个。」
  「哪一个?是两个。」
  「两个?
  「因为我脚踏两条船」
  「………………」
  没辙。
  没辙、没辙。
  这个人——真的对爱情这档事很没辙。
  该说她是恋爱音痴吗……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好。」
  「不,已经非常不好了。」
  「跟我交往的那四个人,不但没有因此成长——反而越来越软弱。」
  「原来如此。」
  「越来越软弱。」
  「严重到要连说两次啊……」
  ……嗯,溺爱被人欺负的孩子,结果多半会变成那样。说来可惜,但这就是现实。因为我自己有这种倾向,所以十分明白,非常理解。
  我自己?
  原来如此……
  对了,这是跟我有关的话题。美衣子小姐在讲自己的同时,亦是在讲我。
  「换句话说,我——」美衣子小姐转向我,「是把没用的家伙变得更加没用的专家。」
  「这也是令人不快的专家。」
  「所以我才犹豫。」
  「……」
  「你跟我交往的话,会不会出事呢?
  「出事——」
  「你觉得不会出事吗?」美衣子小姐直截了当地问。
  视线笔直射入我的双眸。
  我有点后悔让崩子离开。这种紧张的气氛,甚至比刚才的局势更可怕,我和美衣子小姐中间进射某种火花似的东西。
  「……美衣子小姐。」
  「我知道自己的弱点。钤无也说过无数次了——嗯,我的确是个烂好人,天生就爱……多管闲事。明明只要撒手不管,对方也许可以自己站起来,我就是忍不住要出手相助。」
  「……」
  「我的弱点就是无法袖手旁观。」
  「可是,美衣子小姐——」
  「所以,我很注意自己跟他人的距离。」美衣子小姐无视我的发言,自顾自地续道:「不即不离——保持距离。」
  美衣子小姐的这种距离感非常舒适。
  既没有多余的干涉。
  亦没有无谓的关心。
  不过,既非彻底不干涉。
  然而,亦非完全不关心。
  这想必就是美衣子小姐在那栋怪人群集的公寓受人钦慕的最大理由——她总是能够跟身旁的人保持自然而舒畅的独特距离。
  简单说,美衣子小姐是让人感到舒适的人。
  「可是……一旦开始交往,恐怕就会失去这种距离,我会无法控制自己。」
  「……」
  「我肯定会疼你疼得要死,把你的工作全部抢过来自己做。老实说,你——是我非常中意的类型。」
  「妳的意思就是我是被人欺负的没用家伙?
  「嗯。」
  居然给我点头咧!
  「话虽如此。」美衣子小姐说道:「你倒是非常努力。」
  「姑且不论你有没有自觉……」美衣子小姐双手抱胸,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才好。她本来就不是多话之人,不过与其说她沉默寡言,不如说是拙于言词。「嗯,上个月虽然受了点挫折……但你还是很努力。」
  「努力归努力,可是搞成这副德性实在超没面子。就像崩子之前说的,最近简直把医院当自己家了。」
  「……我不想扯你的后腿。」美衣子小姐不理会我的打趣,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不语。
  没有再说什么。
  话题就此结束。
  不想扯你的后腿——然后就结束了。
  我感到有点头疼。
  「那个……换句话说……」
  「咦?
  「只说结论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嗯。」美衣子小姐点了点头,接着就只说结论。「你和我没办法交往。」
  「………………」
  呜哇啊。
  百分之一百被甩了。
  迎面而来,
  不闪不避,
  堂堂正正、没有卖弄玄虚——
  把我甩了。
  这个打击让我微感晕眩。
  ……上个月的那种态度到底又算什么……
  「虽然曾经犹豫,但我认为我们不可以交往。」
  「不可以吗……」
  「否则会拖累彼此。」
  还没交往就用这种理由……
  实在太凄惨了。
  「我不想变成没用的人,而且也不想把你变成没用的人,所以这是绝对行不通的。」
  「……」
  「我有保护过度的倾向,肯定会容忍你的一切。我觉得这是不对的。嗯,崩妹刚才从背后抱你也许是开玩笑,但除非是她那种严苛、不留情面的人,否则也没办法让你活下去。我是不成的,我和你是行不通的。」
  「我……」
  我略感吃惊。
  对于不肯罢休的自己。
  对于垂死挣扎的自己。
  对于被甩并未感到悲伤、痛苦、可惜,却仍不愿放手、纠缠不清的自己,我略感吃惊。
  此刻我终于察觉。
  啊啊,原来如此。
  我是真的喜欢美衣子小姐。
  我是真的想要待在她身边。
  无论那将带来多少痛楚。
  「因为我想跟美衣子小姐交往,这个理由不行吗?
  「——我也觉得我们俩很合。」
  「何必……」
  既然要拒绝,又何必说这种引人遐思的言论?
  这根本没有任何安慰效果。
  「希望受人喜爱的你——想要喜爱他人的我,我也觉得我们俩很合,但是正因为很合,所以才不成。当朋友也许行得通,超友谊的话就……没办法保持……平衡……」
  「平衡?
  「不……该说是距离吗?没办法保持原本那种舒适的距离。我们一定会变得如胶似漆、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我现在就能想象那个画面。」
  「……」
  我倒是完全无法想象。
  不过……真的会变成那样吗?
  男女交往,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我——
  其实并不渴望那些。
  纯粹只是想跟她在一起。
  「那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可是,我不喜欢你侬我侬的人际关系。因为过去的经验,所以不喜欢。」
  「我……」
  我也不喜欢。
  然而,我们俩并不是这种关系。
  不……不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不是这种关系。
  对,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想要喜爱他人。
  希望受人喜爱。
  那句话——那种形容恰如其分。
  非常正确。
  尽管崩子认为我没有喜欢人的感性,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不是无法喜欢人——而是无法让人喜欢。
  无法让人产生好感。
  那是完全相反。
  那是完全相反的。
  我们经常听见爱情的反义词或是好感的反义词,爱情的反面是憎恶,好感的反面是厌恶,这绝对不会错。
  如果我希望受人喜爱,而且选择的对象是美衣子小姐——如果我渴望美衣子小姐喜欢我——
  「那么……美衣子小姐」
  「咦?
  「如果说,我……」
  如果说,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而是脚踏实地的人,
  如果我变成那种人,
  那时,妳——

  房门喀啦一声开启。

  我以为是崩子半途折返。
  因为实在太巧了。
  我以为崩子躲在门后偷听。
  可是,并非如此。
  完全不是这样。
  我剎时涌起一股戒心。
  站在那里的是——陌生男子。
  素昧平生的男子。
  「这是本爷的帅气登场时刻咧……下一句台词的前后给本爷各留一行空白!两位仔细听了~~」
  男子——指着我和美衣子小姐。
  右手指着美衣子小姐。
  右手指着我。
  「本爷名叫奇野赖知——是『十三阶梯』的第十二阶,请拿出全副亲切感,叫本爷一声奇野荔枝!
  男子的背后——
  房门缓缓合上。
  彷佛要将我们幽禁。
  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十三阶梯。
  那是——开始的暗号。

  2

  十三阶梯。
  这四个字除了单纯代表十三个阶梯之外,对我以及少部分的人而言,还有某种特殊含意。
  例如——上个月。
  造成本人今天仍躺在这间医院的原因——那「两个人」都是「十三阶梯」的成员。
  匂宫理澄。
  匂宫出梦。
  「汉尼拔」(Carnival)理澄和「食人魔」(Maneater)——出梦。
  人称「杀戮奇术」——匂宫兄妹。
  我已亲身体会他们的可怕。
  然而,原因并非如此。
  并不是因为这样——我才对「十三阶梯」这四个字不寒而栗。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一般来说,它有更直接的意义。
  「十三阶梯」虽然有许多意思,但归根究底,就是跟我约好再见面的那个狐面男子——西东天的直辖部队。
  一如文字,就是他的「阶梯」。
  而这个「阶梯」如今出现在我的病房、出现在戏言玩家本人存在的这个坐标——这些层层相叠的事实。
  该来临的时刻终于来临。
  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
  这种战栗袭击我。
  终于……终于要开始了吗?
  上个月的继续……不。
  是一切的终结
  「奇野……赖知。」
  身材结实的男子。平常大概有锻炼身体,但绝非肌肉贲张,单纯只是结实——就只是这样。因为衣物单薄之故,加上相隔一段距离,看起来十分瘦削——不过,完全没有不堪一击的虚弱感。
  长长的黑发上戴着发箍。
  双眼被自行车选手那种夸张的太阳眼镜遮住,因此无法解读对方神情——不过,嘴角倒是吊儿郎当地歪起。宽松的五分裤用自行车的锁链充当皮带。双脚——穿着跟医院亚麻地板极不搭调的木屐。
  「呃……那个……」
  奇野赖知——奇野先生看看我,又看看美衣子小姐。
  「因为狐狸先生老是跟本爷说您老的事迹——这样面对面,就有一种『终于见到本人』的感觉……不过,对您老而言,或许不是这样——这次邂逅肯定非常唐突。话虽如此,您老的表情毫无变化,眉头连皱都不皱一下,真是了不起,本爷说得是吧?」(注:因为奇野误将美衣子当成阿伊。所以这里的代名词用『您老』,而非『你』。)
  「……」
  奇野先生的言论——并不正确。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从上个月在医院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准备迎接这场邂逅。
  所以,没有值得惊讶的惊讶。
  若说有什么疑问……
  狐面男子为何不亲自前来这间病房?为何先派手下的「十三阶梯」前来——顶多只有这样。
  换句话说……就代表目前还不到「时候」?还不到对我报上姓名的时候吗?
  既然如此——这个自称奇野赖知的男子。
  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
  视情况发展——事情可能变得非常棘手。
  但最麻烦的是,比任何事情都麻烦的是——美衣子小姐在场。
  美衣子小姐完完全全是局外人,是彻头彻尾的正经人;照玖渚的说法,就是表面世界、普通世界的居民——不能将她卷入。别说是「十三阶梯」,她搞不好连西东天的名字都没听过。
  绝对——不能将她卷入。
  必须助她逃离病房。
  然而……可是,这可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十三阶梯」的第十二阶吗?
  上个月听说连一半都没凑齐……既然如此,对狐面男子而言,也许已经「万事俱备」。
  第十二阶吗?
  应该不至于是出梦那种水平的劲敌——出梦和奇野先生不可能拥有同等级的能力。
  因为出梦……那个「食人魔」出梦……
  甚至足以与哀川润匹敌。
  「您老是在想本爷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吧?阿伊~~」奇野先生背脊靠着房门,没有走近我的意思,继续说道:「不过呢,您老暂且放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来探病——算是狐狸先生的使者。」
  使者……
  奇野先生咧嘴一笑。
  「原来如此——您老就是狐狸先生的『敌人』吗?
  「……」
  「本爷一直很想瞻仰狐狸先生亲自挑选的敌人,这一星期以来都期待万分……不过,本爷真是大吃一惊哪。不愧是狐狸先生,连挑选敌人的方式都独具一格。」奇野先生说完,摘下太阳眼镜。接着,双眼朝我们一瞪。「没想到『阿伊』居然是个娘们!
  「………………」
  「………………」
  我斜眼朝美衣子小姐一瞥。
  美衣子小姐斜眼朝我一瞄。
  ——咦?
  咦??
  好像有什么误解?
  我的头发虽然变长了,可是并没有比以前长啊,睡衣或许让身材线条显得圆润——但我想应该不是这种误会
  可是,既然如此,换句话说。
  「不过,虽然是个娘们,长相倒是挺骠悍的——即使是在咱们那个世界,这种视死如归的眼神也很少见。好一双眼睛啊,阿伊。」
  「……」
  「相较之下,旁边这位小鬼的照子就差多了。本爷一登场,就一副要飙泪的模样。别担心,本爷不会欺负你啦!本爷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我今天只是来找你旁边这位阿伊。」
  「……」
  「……」
  不妙……
  又是一个呆子。
  这家伙……到底听狐面男子说了什么?
  不管怎么看,应该都是我比较像住院病人吧?
  而且我还躺在床上咧!
  美衣子小姐不是坐在椅子上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扯的误会——
  …………
  啊啊!
  我懂了,是以貌取人吗?
  「咦?」不过,也许是没有蠢到那种地步,奇野先生从我的态度察觉事情有异,朝我和美衣子小姐露出狐疑的神情。「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闷不吭声的……莫非妳……不是阿伊?
  「不。」回答的是——美衣子小姐。「我的确是『阿伊』。」
  「……美衣子小姐?
  「我叫美伊子,所以大家叫我『阿伊』。」美衣子小姐说到这里——冷不防从椅子上无声站起。「你给我闭嘴看着,钤木太郎。」
  「……」
  又是这种假得不能再假的名字……
  不对!这不是重点,美衣子小姐在搞什么鬼?
  「所以呢?呃……奇野……这位奇野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这个『阿伊』?不可能只是来探病吧?故作谦虚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的家伙,通常都是来找碴的。」
  「嗯~~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看来妳真的就是阿伊。」
  「没错,我就是目中无人。」美衣子小姐挺胸吹嘘道。
  ……我是给人这种印象吗?
  可是……不妙。
  我最害怕的情况居然就这样轻易化为现实。
  从美衣子小姐的性格考虑,我也猜到她会庇护我,但万万想不到是由对方主动布置一切。简直就像军师子荻小妹妹一样神通广大,不过奇野先生看起来不像智能型的人物,这一切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运气……不,是命运吗?
  总之就是「避无可避」吗?
  可是……对象不能是美衣子小姐。
  我不能将她卷入。
  向外求援吗?
  我马上想起呼叫护士的按钮就在背后;可是,就算向外求援,终究无法应付「十三阶梯」及其幕后主使狐面男子。
  「嘿、嘿、嘿……不过,妳的问题也很愚蠢耶,阿伊。有什么事?这种话即使浮现脑海,也绝对不能说出口——至少对一名专业玩家而言。哎哟!妳好像是业余的嘛。」奇野先生说道:「先不管本爷有什么事——阿伊,先不管本爷有什么事,可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妳既然是女人,又何必多此一问?咱们现在可是男人对女人哪。」
  「……」
  奇野先生重新戴上太阳眼镜,接着大声嘶吼:「除了杀死对方,还有什么事——
  「杀死对方吗?原来如此」
  咚的一声。
  就只有听见那一个声音。
  下一瞬间,美衣子小姐业已站在奇野先生眼前。
  从床铺旁边——到房门前面。
  犹如瞬间移动般滑动双腿。
  「咦……哦?哦哟?」慌张的奇野先生正想后退,但背后就是房门,无路可退。左手边则是墙壁,所以美衣子小姐事实上已将他逼入病房角落。「妳、妳——」
  「没想到这种距离下什么都不能做吧?
  奇野先生与美衣子小姐之间——只剩下数公分的距离。这个距离——因为过于接近,反而什么都不能做;话虽如此,即使想拉开彼此间距,亦被墙壁和房门阻挡。
  「呜……搞、搞什么?刚才的古怪动作——」
  「一点都不古怪,是剑道的普通步伐。」
  美衣子小姐说完,主动向后退开——她释放了奇野先生,可是并未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她飕的一声挥动右手。
  当啷当啷当啷!
  这次是清脆而响亮的连续声音。
  只见她右手握着绽放黑色光芒的五节铁棒,那是她平时随身携带的护身武器。似乎是刚才趁奇野先生滔滔不绝的时候,暗中从包包取出来的。
  真是不能小看这个人。
  面对这种情况——居然早就有所准备。
  「你最好先拿下太阳眼镜,还有发箍。」美衣子小姐摆好架式——将铁棒高举过顶。「正面受击的话——难保不会失明。」
  「本爷明明听说妳对战斗意兴阑珊、分薄缘悭……」奇野先生连忙离开墙壁和房门,找寻时机似的面对美衣子小姐。「剑道嗄?喔~~剑道啊~~」
  「……」
  完全……把我丢在一旁。
  好像……没有我出场的空间。
  没错——
  美衣子小姐相当厉害。
  至少不是我能应付的角色。
  不但厉害……而且……
  很容易跟人起争执。
  血气方刚。
  又不是十来岁的小丫头,乎时沉默寡言的她,骨子里却是鲁莽暴躁的人。就连那位钤无小姐——人称暴力音音的钤无小姐,跟她在一起时也经常被迫扮演调解人,美衣子小姐的暴戾程度可见一斑。
  一听见「剑道」这个单字,奇野先生就谨慎停止之前的轻佻语气。
  他大概察觉到了。
  剑道。
  因为这个单字太过平凡,不但常常听见,又是国中和高中课程里的「竞技」,有时反而很容易忽略,然而……
  剑道和一般格斗技截然不同。
  七月的事件之后,我陪美衣子小姐进行早晨的体能训练时,曾经央求她教我一点皮毛。我知道她偶尔会教附近小朋友剑道,所以才有此一求,当时她的回答是:「小朋友那种强身健体的剑道就算了——如果是想当护身术的话,千万别学剑道。」
  没错。
  剑道并不是护身术。
  何止如此,它甚至不是格斗技。
  剑道是杀人的手段
  以锐利的剑,斩杀敌人的手腕、咽喉、躯体,以及额头。
  当然亦是为了锻炼高尚的精神。
  然而,依旧无法抹杀它最基本的目的。
  斩杀。
  斩杀。
  斩杀——人类。
  斩杀生命。
  美衣子小姐表示:「就觉悟层面的问题而言,只要是将人生献给剑道的人,都有这种程度的觉悟。」
  这种程度的觉悟。
  斩杀人类的——觉悟。
  是的。
  剑道——是用来杀人的技术。
  即使道具从长剑换成铁棒,事实亦不会改变——
  「……」
  然而——对方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就算美衣子小姐再强,就算是日本顶级的剑道高手,就算剑道是杀人的手段——
  十三阶梯。
  纵使不及出梦,这位奇野先生也绝对是超凡入圣的人物。
  「……嘿、嘿、嘿!
  奇野先生——抽出充当五分裤皮带的锁链,卷在手臂上。一副老派坏学生的模样——是打算把那条锁链当成鞭子应战吗?是看见美衣子小姐的铁棒,才选择那个最好应付的武器吗?
  无论如何……情况都很不利。
  这种发展——非常不利。
  既然如此,只能由我出面了。只要我表明身分,应该可以暂时转移奇野先生对美衣子小姐的注意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假如只有一个人,我当然选择逃亡;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也没得选择。如果奇野先生真是狐面男子的部下,至少在他跟我还没重逢以前,不可能下手杀我。
  毕竟——这个情况。
  跟上个月相比,实在称不上极恶——
  「你别多嘴啊,钤木太郎。」我正想呼唤奇野先生时——只听见目光盯着对方的美衣子小姐,宛如要斩杀我似的厉声道:「我也不是呆子——从杀气也晓得这家伙来者不善,可是……要说的话,这就是我的弱点。」
  「美衣子小姐——」
  「我就是忍不住——想保护别人。」她朝奇野先生跨进一步。「除了舞刀弄剑之外别无所能,却老爱多管闲事。我无法袖手旁观。就是受不了别人在自己眼前受伤。」
  对于别人受伤——无法袖手旁观。
  我的肉体。
  我的精神。
  无以数计的累累伤痕。
  「所以……我和你是行不通的。」美衣子小姐说道:「我看着你,就深切感受自己的弱点——因为你和我在某方面极度相似。」
  极度相似。
  我和任何人都很相似。
  因为我没有个性。
  而且拥有一切缺点。
  具备所有人的缺点。
  这种情况。
  浅野美衣子的缺点则是——
  「与其有人在自己眼前受伤,不如自己先受伤而死。」美衣子小姐又向前跨进一步。「我只是想要喜爱他人罢了。」
  「……」
  「那么,可以开始了吧——……!
  美衣子小姐——猛然前进。
  用刚才那种「剑道的普通步伐」。
  这次在咆哮声中挥起铁棒。
  撕裂空气般地迅捷。
  可是,动作却出奇顺畅。
  她将挥起的铁棒——
  朝下一甩!
  「呜、呜哇哇哇哇哇哇!
  至于奇野先生的应对——
  不知该如何形容,总之非常拙劣。
  只见他用力扔出锁链,笨拙地朝旁边跃开,躲避美衣子小姐的斩击。不,并不像「躲避」一词那般严谨,从旁人的眼中看来,根本就跟跌倒没两样。而且脑袋还重重撞上一旁的置物柜,更加显得鲁钝。
  「妳……喂喂喂,妳来真的?还真的用那种金属棒打别人的脑袋啊?妳是白痴吗?那种玩意儿随随便便就能打死人耶?就算是『杀之名』的家伙呀~~也不可能毫不犹豫地干这种事!妳这人是脑袋有毛病吗?
  面对奇野先生那种狼狈不堪、仓皇失措的喊叫模样,美衣子小姐只有一瞬间,一瞬间投以冷峻目光——
  就展开第二波攻击。
  剑道本身并无针对跌倒对手的攻击——不过,剑术就另当别论。而美衣子小姐不但是剑道家,更是一名剑术家。
  「咦、咦咿咿咿咿!
  惨绝人寰的哀号声响起。
  奇野先生再度狼狈跌倒。
  铁棒尖端击中置物柜。
  铁制的置物柜——
  沿着美衣子小姐的攻击轨道裂开。
  「……等……喂!这可不是开玩笑呀!」奇野先生扯开嗓子大呼小叫。「本爷要死啦!本爷完蛋啦!狐、狐狸先生那混帐还说什么『绝对不会死』,这样有几条命都不够赔啦!
  绝对不会死……?
  那是什么?
  是什么意思?
  但奇野先生已无余力多言,像要翻筋斗似地弯下身子,在不算宽敞的室内爬行逃窜。好不容易抵达房门,正想站起来时,双腿一软,再度倒下。美衣子小姐追上前,正准备将铁棒朝他脑门挥下,「等等、等等、等等!」奇野先生连忙高举双手,表达投降之意。那不是演技,而是打从心里恐惧,就连双眼亦浮起晶莹泪珠。
  「骗、骗妳的!
  「……」
  「骗妳的、骗妳的啦!杀死对方那只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啦!只是想耍帅而已嘛!本爷虽然是『十三阶梯』,不过不是格斗用的!不是武斗派啦!别把本爷跟妳上次交手的『匂宫兄妹』混为一谈呀!
  「不……」美衣子小姐仍旧严阵以待。「你搞不好是想用这种说法证我。」
  「啥??
  「我很容易受骗,所以要特别小心。」
  「这种状况下,本爷哪有闲工夫骗妳呀?!不……小弟我怎么可能骗大姊您老嘛。」
  奇野先生的用语变得非常客气。
  那副模样实在惨不忍睹。
  我也并非不了解他的心情……嗯,就算是「剑道」,老实说,我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冷血无情地攻击对方要害。美衣子小姐的直性子……我也好久没亲眼目睹了,总觉得非常能够体会钤无小姐平日的辛劳。
  不过,话说回来……
  这就是「十三阶梯」?
  他真是打算结束世界的集团成员?
  「喂、喂,那个小鬼,你别站在那里看戏,替我说说话呀!这位大姊真的很不妙,你也看得出来吧?你是想对杀人现场冷眼旁观吗?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忍不住吐槽。他闻言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信封。
  一个白色的信纣。
  奇野先生将信封递向美衣子小姐。
  「小……小弟只是来……送这个的。」
  「……」
  「狐、狐狸先生……给大姊的信。」
  「……」
  「唉,是狐狸先生说可以顺便玩玩看,小弟才忍不住出手……这、这是小弟不对,慎重向大姊道歉,对不起。小弟没有跟大姊硬拚的意思。开玩笑的啦!开开玩笑而已嘛!这、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阿伊!您老一定被小弟吓一跳了吧?对不对?
  「……」美衣子小姐沉默片刻,接着轻轻吁了一口气,终于接过他递来的信封,说道:「还不快走?
  「咦……?
  「我放你一马,还不快走?
  「大、大姊真是胸襟开阔!」奇野先生膜拜似地双手合十,单膝跪地。「大姊简直犹如女神!飘若神仙!那、那小弟奇野赖知就恭敬不如从命——」
  「奇野先生」
  「啊、嗄?不知有何贵干?
  奇野先生甚至对我客气起来。
  真是可悲的虾兵蟹将。
  本人尽管不是什么东海龙王,不过真的好久没见过如此没用的虾兵蟹将了……至少这数个月以来缘樫一面。假如将这一瞬间写入轻小说,他铁定是那种没有图像化的角色。
  「你……是狐狸先生的同伙吧?
  「……」
  对于不是「阿伊」的我提起狐面男子,奇野先生也不禁面露诧色。我无视他的讶异,咄咄逼人地质问:「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话题转至狐面男子,奇野先生的声音少了原先的狼狈,多了一股沉重的氛围。我心头一凛,但仍强自按捺。
  「那个人说——想要目睹世界的终结。」
  「……」
  「对于抱持那种危险思想、那种逾矩极恶思想的人——你为什么要跟随他呢?
  我没有问过出梦,亦没有问过理澄。
  甚至没有问过木贺峰副教授或朽叶。
  我不敢问他们。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跟随——那种男人呢?
  为什么想跟那种男人命运与共呢?
  「世界一旦终结,你们也将失去立足之处喔?也许可以亲眼目睹终结,但你们也将同时结束。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们想看世界终结瞬间的心情……可是,结束就等于没有未来,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嘿、嘿、嘿!
  奇野赖知——站起来。
  从地板拾起跌倒时掉落的太阳眼镜,重新戴上。这么一来,又无法判读他的表情了。他接着拾起锁链,在五分裤的腰际重新卷好。
  「对于世界的终结,本爷其实半点兴趣也没有哪~~完全不想去看什么结束。那种事啊,怎样都无所谓。世界?那种事交给美国总统不就得了?
  「……」
  「不过呢,本爷对狐狸先生——倒是挺有兴趣。」奇野先生推开房门,跨入走廊,回头看着我和阿伊——美衣子小姐说:「没有为什么。我不知道『十三阶梯』的其它成员是怎么想的,就本爷来说的话……纯粹只是爱上狐狸先生而已。」
  奇野先生的嘴角露出羞涩的笑意。

  「就这样啰——有缘再见吧,阿伊……还有另一个小鬼。」

  房门自动合上——
  奇野先生的身影消失。
  仿佛再度被幽禁,室内剩下我和美衣子小姐。
  「……唉。」美衣子小姐叹气似的吁了一口气,收起铁棒,接着叼在嘴里,将奇野先生递给她的信封——毫不犹豫地撕破。
  「等……美衣子小姐!
  「什么事?
  「那是给我的信吧?
  「是我接到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的东西要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
  「……」
  「嗯,唉!不过这也是……多管闲事。」美衣子小姐说是这么说,却没有直接扔进垃圾桶,反而特地打开窗户,将碎纸抛出窗外,根本不让我有回收的机会。
  不过,唉~~就算奇野先生是递给我,她肯定也是这样处理。
  狐面男子给我的——信吗?
  还有「十三阶梯」。
  奇野先生……
  不是武斗派吗?
  仔细一想,「匂宫兄妹」的妹妹理澄亦不具任何战斗能力——话虽如此,她依旧成为「十三阶梯」的成员。原来如此,由于出梦给我的印象太过鲜明,才误以为其它成员都是那种可怕类型,实则不然。
  不过……
  话说回来,奇野赖知。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只是来送信的信差、传讯者,也未免太不务正业,而那种蹩脚模样,几乎可以称为异常。
  那根本就像是跑龙套的小脚色。
  就算美衣子小姐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对付他——就连我这种住院疗养、伤势离痊愈还有好一段距离的人,搞不好都能打发对方,真是了不起的龙套。
  然而……
  话虽如此,然而……
  尽管如此,然而……
  即使如此——奇野赖知
  「他恐怕不是寻常角色。」美衣子小姐道。
  对——确实如此。
  就算目睹他在病房里连滚带爬的狼狈姿态、向挥棒攻击的美衣子小姐拚命求饶的那副模样,终究——
  无法小觑他。
  并非因为他是「十三阶梯」的成员,两者间毫无关联。
  而是由于在最后的最后——
  当我提起狐面男子时。
  他所回应我的那番话
  正是奇野先生绝非寻常角色的证明。
  我环顾室内的损毁情况。
  除了奇野先生翻滚时造成的物体散落,可以称为被害的被害,大概就只有被美衣子小姐一棒劈裂的置物柜。
  只有这点损害真是幸运,不过……
  事情当然不可能就此结束。
  一切的终结——才刚刚开始。

  「……美衣子小姐。」
  「嗯?」美衣子小姐关好窗户,回头。
  我们视线相交。
  那纯真的表情——令我一时语塞。
  「呃、那个……因为打斗声满大的——趁护士还没来,妳先离开比较好,免得被禁止探病。」
  「是吗?也对。至于详细情形,嗯,我就不问你了。问了我说不定又忍不住多管闲事……那……虽然话好像还没说完,总之就是这样。等你要出院的时候,我再跟崩妹一起过来帮忙。」
  「那真是太好了。」
  「嗯。」美衣子小姐提起包包。「再见」
  「那个……美衣子小姐」
  「什么事?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我也晓得这是垂死挣扎。
  明明已经结束。
  她已经说得非常明白。
  我还是——害怕结论。
  「这个嘛……」美衣子小姐对我淡淡一笑。「假如你变得更正经——再也不用我多管闲事的话,或许不是不可能。因为那时我们就能相互支持——而不会拖累彼此;不是依赖对方,而是互相帮助」
  「还真是暧昧,什么叫更正经?具体来说呢?
  「说的也是,具体来说吗……嗯……」美衣子小姐移开目光,仰望天花板。「比如说,就像刚才那小子——假如你可以抬头挺胸、志得意满地说自己喜爱某人吧?
  「……」
  不是受人喜爱——
  而是可以说出自己喜爱某人。
  如果可以爱上某人。
  这就叫更正经吗?
  喜爱某人。
  到头来那似乎就是受人喜爱的相反。
  倘若对方喜爱自己——自己就能喜爱对方。
  只要对方喜欢自己,就觉得开心。
  因为开心,所以喜爱对方。
  那么——
  喜爱某人和被某人喜爱,其实就是同一件事吗?
  既然如此,假如可以——
  假如可以说出自己喜爱某人。
  志得意满、抬头挺胸——
  假如可以这样说出爱的宣言。
  我……
  我究竟会变成怎样?
  「那你多保重。」美衣子小姐说完,转过身。
  房门开启,关闭。
  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接着减少一个变成两个,然后增加成三个,再减少成两个,最后剩下……一个人吗?
  今天还真是有够忙的。
  而且又发生一堆事。
  崩子替我擦汗彷佛是三天前的事……啊,不,或许是因为她常常来探病,才造成记忆重叠。
  崩子小妹妹。
  美衣子小姐。
  奇野赖知。
  以及——狐面男子吗?
  今天的事情虽然出乎意料、非常突然,同时尽管并未酿成大祸——不过将美衣子小姐卷入其中,搞不好可以视为一个契机。
  今天的事情最令我感到不妙的——最觉得意外的地方,就是那个自称奇野赖知的男子居然叫我「阿伊」。
  阿伊。
  乍听起来没什么——却很异常。
  因为在上个月我和狐面男子的对话之中——以及在出梦、理澄、木贺峰副教授、朽叶面前,既没有人用那个绰号叫我,而我亦未曾那样自称。
  用那个名字呼唤我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三个人——只有三个人。
  一是我那过世的妹妹。
  一是我那死亡的好友。
  以及——
  玖渚友。
  狐面男子已经——
  找到玖渚友了。
  「……」
  差不多——
  应该认真面对了。
  抉择时刻恐怕业已到来。
  不应再吊儿郎当。
  不该再说三道四……
  「……伊伊!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不能让你活着出院!
  不知是估计崩子和美衣子小姐还在,才故意跑来取笑我?或者只是单纯听见打斗声才赶来?门也没敲就径自钻入室内的护士形梨乐芙蜜小姐,脸上挂着前所末见的苦涩笑容,指着惨遭破坏的置物柜。
  那影子犹如恶魔。
  「……比如说将长期住院累积的青春情欲朝置物柜发泄」
  「给我去死!
  「那个……呃。……乐芙蜜小姐」
  「干嘛?
  「我爱妳。」
  「那就拿钱来」
  唔~~
  原来如此。
  这确实很不容易。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05 编辑 ]



  第二幕 密谈

  0

  愿地狱常在你心

  1
  九月二十一日——
  平安出院的隔天。
  我和老朋友约好见面。
  其实是想更早见面,但我住院无法抽身,对方亦有许多事要做(相当忙碌的人),是故一直拖延至今。
  约定时间是上午十点。
  约定地点是京都车站的阶梯。
  阶梯听来非常含糊,不过京都车站有一条笔直延伸到屋顶的超长阶梯。阶梯最下方有一座舞台,因此那条阶梯亦可充当观众席。正式的名称是「大阶梯」,非常直接的名称,不过这样有时不易理解,我的朋友们便自行替它取了个「万里阶梯」的别名。
  从下方数来第十三阶梯。
  指定那里当重逢地点的当然是我。
  「……大哥哥,你好像心情很好」
  「咦?
  「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
  结束跟美衣子小姐重新开始的早晨的体能训练,我到附近澡堂(二十四小时营业)。洗去汗水,换上干净衣物之后,时间是上午九点。搭公交车的话,中立卖到京都车站约莫三十分钟,似乎有点早,不过早到也无所谓,我于是离开公寓,结果在门口被戴着遮阳草帽的崩子逮住。
  话说回来,心花怒放是什么意思?
  「……嗯,总之早安,崩子小妹妹」
  「总之您也早安,大哥哥。」
  「妳在做什么?
  「我在杀虫子。」
  「……」
  我说妳呀……
  其它还有驱除害虫之类的说法吧?
  「大哥哥要出去吗?
  「嗯,我跟人约好了」
  「约会喔?
  「才不是。」
  「可是你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
  「才没有。」
  「喝!」崩子一个扫腿飞来。
  漂亮命中我的脚踝,身受重伤。
  「……崩子妳这是干什么?
  「大哥哥心花怒放的话,我的精神深处就不由得涌起一股超出容许范围的压力,判断这是紧急情况,所以立刻执行解压行为。」
  「何必解释得这么仔细——」
  「大哥哥还是快走吧。」崩子鲜红欲滴的嘴唇微微一歪。「你我各有两条腿,而我的压力又还没释放完毕。」
  「……」听从崩子的贴心忠告,我快步离开公寓,前往附近的公车站。
  是怎么一回事呢?
  姑且不管本人心情如何,崩子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昨天我们俩一起到新京极吃饭时她还很高兴……莫非是跟萌太小弟吵架了?
  总之,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就是莫名其妙。
  当家庭教师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
  小姬也是相当难以捉摸的女生,不过从这个观点来看,那说不定并非小姬特有的性格。
  唉,过了那个年纪依然莫名其妙的也大有人在……
  年龄。
  时间。
  停滞。
  停止。
  加速……吗?
  「真是戏言哪……」
  我等待数分就搭上公交车,朝京都车站前进。因为是非假日的白天,公交车内空荡荡的,我选择最前面的单人座。
  公交车的引擎。重低音。
  京都市内的道路依旧到处都是红绿灯,尽管没有塞车,公交车速度有如老牛拖车——以市内而言,自行车多半是优于汽车的交通工具——不过,我最后还是按预定时刻抵达目的地。
  九点半。
  因为还没吃早餐,原本想先吃点东西再去「万里阶梯」,但即使只是几分钟我也不愿迟到,所以决定暂时忍一忍。
  接下来……
  我开始思考。
  问题——眼前最大的问题。
  就是来者何人
  我并未问对方这个问题。
  虽然跟对方约好见面,虽然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都很明确,可是关于对方是谁,却是极不明朗。就我的立场而言,无论来者何人,我当然都准备好以一种宽宏、豁达的胸襟接纳,然而……
  然而,我也并非毫无期待。
  可以的话,最好是她。
  嗯~~她也相当不错。
  不过,她又难以割舍……
  「……」
  不,其实谁都无所谓。
  我对自己那种无谓的思考吐槽,走进京都车站,搭乘两段手扶梯,朝「万里阶梯」前进。
  这时是九点四十分。
  对方已经抵达。
  细肩带上衣、迷你裙、白色休闲鞋。双手提着一只大皮箱。
  这座楼梯有椅子的功能,其实坐着等也无所谓,不过迷你裙确实不太方便。只见她端正有礼、不妨碍他人地站在下方数来第十三阶梯——比第一个平台高一阶的位置。
  发型有些改变。
  大概是夏季专用。
  「嗯……」
  既然没戴眼镜——那肯定不是她。
  至于剩下的两种可能,没交谈过就无法判断,意思就是「薛丁格的猫」(注:Schrodinger’s cat,奥地利物理学家埃尔温-薛丁格所提出的假想实验:将一只猫咪跟一颗放射性原子关在l个密闭的箱子里,并在箱子里设置l台量测原子衰变讯号的仪器。一旦原子衰变,仪器便释放毒气,毒死猫咪。l个小时后把盒子打开,实验者只能看到「衰变的原子核和死猫」或者「未衰变的原子核和活猫」两种情况。)吗?可是,另一方面,揭晓答案又有点可惜……我也许是想再享受一下这种有两种可能的不确定情况。
  我正犹豫是否要呼唤对方时——
  「啊!
  她也发现我了。
  「原来您已经到了,怎么不快点叫我呢?真是坏心眼。」她走下楼梯,在我前面站好,深深一鞠躬。「好久不见,您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妳好。」
  嗯~~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跟我约好的人是千贺光小姐。
  千贺光——
  鸦濡羽岛的主人赤神伊梨亚的专用女仆之一。除了她以外,还有女仆领班班田玲(换言之就是光小姐的上司),以及光小姐的三胞胎姊妹千贺彩和千贺明子。
  四月。
  约莫半年前——我和玖渚友一起造访那座岛,被卷入骇人听闻的杀人事件。尽管我和玖渚并未陷入直接性的危机,可是……那座岛的事件,从我离开ER计划返日迄今,仍是令我记忆犹新的事件。
  记忆犹新。
  总而言之——记忆犹新。
  到现在——还是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或许是因为那是不易理解的事件。
  并未出现任何杀人魔或杀手那种简单明了的角色,话虽如此,亦没有青春女高中生那么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不易理解。
  但亦非无法理解。
  就是那种难以理解。
  归根究底,问题就是——那位犯人。
  她。
  没有名字的——她。
  没有名字的——她。
  谁也不是、无名无姓的她。
  那个人的想法是——最大的问题点。
  可是,嗯……正因为发生那起事件,我和玖渚才跟哀川润有了直接接触,倒不至于后悔当初去那座孤岛。
  虽然不至于后悔。
  可是。
  话虽如此。
  闲话休提——
  总之,我原本就料到来的绝对不会是玲小姐,今天见到的大概是光小姐、彩小姐或明子小姐之一,其中可能性最高的则是光小姐,而结果也被我猜中了。
  「……」
  不过,这种结果任何人都猜得到吧?
  因为彩小姐视我如蛇蝎,明子小姐又彻底放弃跟他人沟通。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光小姐穿便服」
  「咦?啊啊,对呀。」光小姐颔首。「那种打扮在市区终究太显眼了,所以离开鸦濡羽岛时都穿便服。」
  「喔——原来是这样。」
  「啊!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好呢?
  「咦?为什么?
  「呃……上次听友小姐说……」光小姐脸颊微红,难以启齿地道:「您很喜欢女仆装!
  「这是误会!
  「是误会吗?
  「现今社会或许有很多这种怪人……但本人绝非此类,请放心。」
  哇!玖渚那丫头就爱给我乱说话。我才不是喜欢女仆装,我是尊敬女仆这个职业。服装那些不过是细微末节,用心与否才是重点。
  ……
  呃……这也是戏言。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光小姐?
  「啊,是,总之先换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吧。这种人来人往的地点,也谈不出什么结果。」
  「好好说话吗……嗯,哪里好呢?现在吃午餐是有点早,要不然到附近的咖啡厅喝杯饮料?
  「啊,不。」光小姐转到我的左侧。「地点我已经准备好了」
  「哦!还真是准备周到,不愧是光小姐……」我点点头。「那接下来要去哪里?
  「饭店。」
  「啥?
  「我已经订好饭店房间了。」

  2

  那当然是健全的饭店。
  位于乌丸通与高辻通交叉口的大型国际饭店。听光小姐说,这间饭店是赤神财团的旗下企业,最适合进行不想被他人偷听的密谈。
  话虽如此,伊梨亚小姐业已脱离赤神家族,行事不能太引人注目,光小姐这次亦属秘密行动,因此并未预订最顶楼的总统套房,而是普通双人房。
  光小姐拨电话叫了简单的餐点,待食物送达,锁好房门,她终于坐下。我隔着茶几,在占据大半房间的双人床坐下。
  「嗯……日本本岛的阳光果然很强。」
  「是吗?
  「才几个小时,皮肤就晒得好痛呢。」
  「去买件外套比较好吧?
  「是呀——我也已经过了靠清凉装扮服务大众的年纪。」
  尽管对她而言论颇有异议,但我今天不是为了说这些才约她出来的。
  而且也绝对不是崩子所讲的那种约会,非常可惜。
  我有目的。
  因为有目的才到这里。
  而且是双方都有目的。
  「那么——就请光小姐先说好了」
  「啊,好,说得也是。」光小姐重新坐正。「呃……我有许多事得向您报告,那么……嗯,首先是客套话,这是小姐的传言——『要不要跟玖渚再来本岛一次?』就是这件事。」
  「我不要。」
  「呵……」光小姐苦笑。「我就猜到您会这样说,这也算是客套话吗?
  「正是,哎,就算不管我的想法……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失礼,不过玖渚对那座岛已经失去兴趣了……要把那个家里蹲废柴拐出公寓就是一件大工程,除非发生什么大事件,否则那丫头是不会出动的。」
  「大事件吗?真是伤脑筋。」
  光小姐玉首微偏。
  真可爱。
  「不过即使是您独自光临,我想小姐她——应该也很开心。」
  「嗯——」
  呃……嗯——
  听起来满有吸引力的。
  对隐居而言,那里是最佳圣地。
  料理美味,房间洁净。
  而且又有女仆相伴。
  我看着眼前的光小姐,沉思片刻。
  「还是不行。」
  「不行吗?
  即使是故意隐藏,说「客套话」时并未露出沮丧神情,真不愧是专家。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烦恼该不该讲……」光小姐冷不防改变话题。「可是,姑且向您报告一声好了。」
  「报告?『姑且』这种说法也怪怪的。」
  「因为小姐要我自己决定。」
  「喔……那个人啊~~既然如此,『姑且』确实是最恰当的说法,不可能有其它形容词。所以是什么事呢?跟刚才的话题有关吗?
  「嗯。」光小姐老实点头。「您记得姬菜真姬小姐吗?
  「那种人要忘也很难吧?
  「她被杀死了。」
  「……」
  我顿时——哑口无言。
  双唇欲言又止地半张。
  「您果然不知道,原本想说友小姐可能已经调查过了……」
  「……妳在开玩笑吧?
  姬菜——真姬。
  那个人,被杀死了?
  姬菜真姬。
  空前绝后的占卜师。
  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尽其掌握。
  没有她不知悉的事情。
  没有她看不见的东西。
  没有她听不见的声音。
  在鸦濡羽岛的时候,把原本就很麻烦的事件搞得更加麻烦,看透一切真实,依旧笑嘻嘻地耽溺于酒精中的那个人——
  怎么可能会死?
  实在太过荒谬。
  就算是笑话——我也笑不出来。
  如果是事实,我更加笑不出来。
  「这件事发生好一阵子了……」不知她如何看待我的震惊,自顾自地静静解释道:「差不多是……一个月以前吧。」
  「我还在……住院的时候吗?
  「是的,是密室杀人事件。」
  「又是——密室杀人吗?
  「是啊,不知道是第几次,我都不想去算了。」
  「……那位煮菜的厨师……还好吗?」毕竟她上次慌乱成那样。原以为已经落幕的事件,居然再度爆发……她的神经应该没有坚强到足以承受这种结果。「死因是?
  「听说是——扑杀。」光小姐说道:「具体来说是脑挫伤和失血过多。死状太过凄惨……我甚至不愿回想。」
  「内脏碎裂,脑浆四散——吗?
  「……您知道得真清楚。」
  「因为我听她自己讲过。」
  离开时——听她讲的。
  从她自己的口中,听她讲述她自己的死亡。
  伴随着大彻大悟的微笑。
  伴随着放弃一切的微笑。
  可是……还有一个疑问。
  当时她说过——那个「死亡」造访的时间是两年后。两年后的三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二十三分——她是这么说的。
  不是还有很久吗?
  居然被杀死了……
  这再怎么说都教人难以接受。
  「如果告诉玖渚这件事——她搞不好会答应再回鸦濡羽岛一次,不过这是假设她不知道的情况。」我说道:「毕竟遇害的是姬菜小姐——而且又是密室杀人事件。」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关于这件事,小姐想招聘的反而是哀川大师。」
  「……哀川小姐吗……她也是一大问题啊。」
  哀川润。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红发、时尚套装。
  嘲讽狂放的语气,杀气腾腾的双眸。
  因鸦濡羽岛事件相识,至今受她无数关照、为她招来莫大困扰,相交匪浅,可是……
  目前下落不明。
  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物。
  「……赤神财团正全力追查她的下落……但老实说,目前没有任何音讯。」
  「妳们……好像挺担心的?
  「嗯,小姐就不用说了,当然非常痛心——我尽管不及小姐,但也心神难安。事实上,调查结果里不乏死亡传闻……就绝大多数的情况而言,大师无须我们这些凡人替她担心,但这次毕竟情况不同……」
  「……」
  我住院时亦听说哀川润失踪一事。
  八月二十日——星期六,天亮前的清水寺本堂是哀川润所留下的最后足迹。虽然说是足迹,但现场被破坏殆尽,一个月后的现在仍未修复完毕,目前该建筑依然禁止游客参观……
  当时在那里进行战斗的两人。
  哀川润和匂宫出梦消失了。
  「『杀之名』吗……」光小姐低语般地道:「我自幼就是赤神家的女仆,所以也听过传闻……但一直以为那肯定是某种童话。」
  「……我亲眼见过两个……不,是三个人,或许该说认识对方。那与其说是童话,应该比较类似科幻小说。」
  科幻小说——而且是恐怖科幻。
  匂宫出梦、匂宫理澄,以及另一个人物。
  零崎……人识。
  零崎人识。
  那家伙如今也下落不明,死亡机率甚大。
  可是……话虽如此。
  出梦也好,零崎也罢,哀川小姐亦然。
  「他们是杀不死的人……担心也是多余的。这听起来也许像是鼓励或安慰……但有一半以上是我的真心话。」
  「就像异形那种非人类吗?
  「正是。」我对难以苟同的光小姐意味深长地颔首。「哎,不过,说正经的——我对哀川小姐下落不明也感到很烦恼,因为我有件事想找她商量……不对,是非得找她商量不可。」
  「非得找她商量不可的事?
  「嗯啊,反正就是一定得告诉她的事……唉,就是因为这样,我也在想办法联络她……」
  「喔……」
  「话说回来……那个真姬小姐被杀的事件……呃,既然妳们知道哀川小姐失踪——那个事件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少了哀川小姐,有找到犯人吗?
  「不……关于这件事……」光小姐沉吟半晌。「跟四月的时候不同,这次似乎是外部犯。」
  「外部犯?
  「我们调查过目击者证词、现场物品和不在场证明之后,归纳出这个结论。那个……因为我们也算是经验丰富。」
  「……也对。」
  四月的事件爆发前——就已历经波折。
  经验丰富。
  虽然刺耳,但确实如此。
  「不过,有没有可能是伪装?
  「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事发当时,岛上几乎没什么嫌犯。除了小姐和我们女仆,扣掉姬菜小姐的话,其它就只剩两位客人」
  「两位……」
  其中一位应该是那位厨师。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犯人……因此有嫌疑的只剩另一位「客人」。既然如此,只要那个人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能判定是外部犯所为。
  唔……
  还是教人难以接受。
  或者该说太唐突吗?
  就算告诉我那个可恨的毒舌占卜师突然暴毙,我心里恐怕还是有一种难以接受的抗拒感。
  嗯——
  密室杀人事件吗……
  「这件事——待会再详细听妳说,视情况我和玖渚有可能再度前往鸦濡羽岛。」
  「小姐正希望如此。」
  「不过决定者还是玖渚……」我说完,停顿一会。「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可以吗?光小姐。」
  「好的。」光小姐点头,等我提问。
  一副准备面对任何质询的态度。
  嗯,这也很正常。
  这次的密谈——其实是由我主动提议。光小姐固然有那种包含客套性质的目的……但刚才那些对话用电话一样可以解决。
  然而,我的事就没办法用电话解决。
  若非在这种饭店——就无法讨论。
  「我目前正在调查——某位男性。」
  「……男性……吗?
  「他的名字叫西东天,听说是哀川润的父亲。」
  「……」
  光小姐脸上浮现一种「被戳到痛处」的表情。
  但此刻我已无法退缩。
  「我是从住院时开始调查的,该怎么说呢?我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目前只晓得家族成员、个人经历这些。而且纪录只到十年前为止,最近十年都是一片空白。」
  因为西东天既已撒手人寰。
  可是……
  那不是真的。
  假如西东天真的死了——
  上个月的事件就不可能发生
  小姬亦不会丧命。
  「话说回来,光小姐,我目前查到的那些关于西东天的经历——倒也并非跟妳主人伊梨亚小姐的家族毫无关联。再加上伊梨亚小姐和哀川小姐关系匪浅……『因缘』颇深。如果妳知道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呢?
  光小姐郁郁寡欢地叹了一口气。
  「……调查的话,请友小姐不是更好吗?友小姐和她提过的那位朋友,一定轻轻松松就能查出来。」
  「我也考虑过。」
  因为遭受奇野先生的袭击——
  我也无法继续悠哉度日。
  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虚掷光阴。
  这次还好只是差点被乐芙蜜小姐绞杀,下次未必还能这般幸运。
  那个狐面男子——
  倘若真的将我视为敌人,我就必须有相当觉悟和应对之策。
  独自行动业已濒临极限。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将玖渚卷入这场风波。也不是没办法,而是不愿意。因为这次真的非常不妙——不是开玩笑的。」
  「哦~~」光小姐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说词。「该怎么说呢……这也许是原因之一,但好像还有其它理由。」
  「……」
  第六感真强啊。
  不愧是鸦濡羽岛的女仆,确实看遍各种异能。
  「唉……老实说,玖渚她现在也是自顾不暇。那是玖渚机关——玖渚家族的问题,跟那丫头没有直接关系,可是玖渚她哥哥有点……所以……」
  「是最好不要问得太详细的问题吗?
  「恐怕是。」
  「既然如此,就请别再说了。」
  「嗯……这是贤明的判断。不过,听说那个问题也快解决了……」
  据悉是组织内乱——之类的问题,基本上,那种事跟我和玖渚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对直先生——玖渚亲哥哥玖渚直而言,玖渚友的存在就像是阿基利斯腱,因此我也不能随便跟她联络。
  听说……我住院后没多久就发生内乱,嗯……换句话说,跟哀川小姐失踪的时间相仿。咦?这么说来——真姬小姐遇害也是一个月以前,刚才光小姐是这样说的吧?
  ……怎么会这么巧?
  真奇妙。
  不……倒也不至于奇怪。这种程度的重叠——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切只是偶然。
  肯定只是碰巧。
  「不过,不想将她卷入其中也是真心话,这对我很重要。老实说,我也很犹豫该不该找妳们商量,但是玖渚和哀川小姐都不在,实在找不到其它帮手。」
  「嗯——」光小姐神色为难地双手抱胸。
  闭上双眼,黛眉紧蹙。
  不愧是三胞胎,一换上这副神情就有彩小姐的氛围,教人不敢随便出声呼唤她。
  「……我果然太依赖妳了吗?
  「不,我觉得……这是很好的转变。」光小姐说道:「您四月光临本岛时,我就有这种感觉——您有凡事都想独自承揽的倾向,依赖他人是好事」
  「我真的很不善于接受他人帮助。」
  替我击退奇野先生的美衣子小姐。
  尽管对她感到抱歉——虽然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即使如此,我并没有特别感激。
  事实上,我一点都不感激她。
  岂止如此,我甚至有些愤怒。
  气她为什么不逃走。
  为什么不交给我处理。
  忍不住想责备美衣子小姐——
  忍不住想责备她的弱点。
  无法袖手旁观的她。
  那恐怕不是温柔。
  诚如当事人所言,甚至更为严重。
  我从以前就一直这么觉得——美衣子小姐的性格,几乎与温柔无关。那是一种坚决而质量厚重的严峻——却又矛盾但必然地包含某种溺爱。
  温柔与溺爱不同。
  我们俩很合……
  确实如此,这世上也很难找到像我这么值得溺爱的人。正因如此,这种速配程度——才是最差劲的。
  唉……
  不过,最后还能严以律己,没有随波逐流正是美衣子小姐的厉害之处。
  我就办不到了。
  光小姐说得没错,我确实有独自背负一切的倾向,但那只是我对自己的限制——真正的我就像现在这样非常容易向他人求助。
  这才是真实。
  「我倒不这么认为。」光小姐松开双手,放在膝上。「先不提这些,话说回来……您刚才那个问题——对我们双方而言都很敏感,您应该晓得吧?
  「大概。」
  「……只有大概的话,就伤脑筋了……」光小姐面露难色。「我可以告诉您的其实少之又少,少到您根本不值得一听。」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您问的是西东天……可是我不免要谈及哀川润。」光小姐解释道:「而且可能是关于哀川大师的私事。」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直接请教哀川小姐。」
  哀川小姐和出梦战斗以前,我跟她见面的时候——没有说出自己见过西东天这件事,如今想来真是后悔莫及。
  「我想问的并不是最近十年的事,而是在美国大陆的两次黑暗期。ER3——ER2系统时代的西东天到底做了什么?尤其是……从年龄来看,如果西东天真是哀川小姐的父亲,关键就是他第一次赴美时发生什么——」
  「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西东先生本人,第一次见到哀川大师也是前几年的事情。我是这样,小姐自然也一样,差不多是『沙龙计划』刚开始的时候吧……所以,请千万别认为我现在讲的就是事实。这纯粹是小姐和我们基于兴趣,私下调查的结果。我们既没有直接问过哀川大师,也从未确认内容的真实性。这就跟荒诞无稽的流言蜚语无异,充其量只是……谣言。如果您可以理解的话……」
  「……妳就愿意告诉我吗?
  「我虽然不想……但也不得不说,因为这恐怕——

  「——跟姬菜小姐被杀也有关系。」

  砰咚。
  心脏——揪了一下。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我有些动摇。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明白。
  我一点都不明白。
  可是,眼前的氛围不容我提问。
  我只能默默等她开口。
  「哀川润——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光小姐开始诉说,语气意外流畅。我吞了吞口水,仔细倾听。
  「她一共有三位父亲。」
  「三……三位?
  「架城明乐、蓝川纯哉,以及西东天。」
  「……」
  我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架城明乐。
  蓝川纯哉。
  西东天二度赴美时的同行者。
  并且协助成立后来改名M12的组织。
  然而,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他们的信息,宛如空气般的两人,毫无线索可寻。
  「这么说来,第二位男性——蓝川纯哉,姓氏的读音和哀川小姐一样(注:两人的姓氏都是「AIKAWA」)。」
  「没错。」光小姐颔首。「大师现在使用的姓氏『哀川』,应该就是出自『蓝川』。」
  「可是……三位父亲是什么意思……是指养育她的父亲吗?
  「是的,听说大师就是由他们三人养育的。不过,那时当然尚未使用『哀川润』这个名字。」
  「那时……是指?
  「大师使用『哀川润』这个名字,是从开始当承包人——大约十年前开始的。」
  「十年……」
  那个人早在十年前就从事那种工作吗?十年前的话,我差不多九岁半……既不认识玖渚、直先生和霞丘先生,就连妹妹的存在——都一无所知。
  不愿想起的童年回忆。
  不——这不是重点。
  我的童年回忆不重要。
  「对了,说到十年前——」
  「没错……十年前,架城明乐、蓝川纯哉,还有西东天——都已经过世了。」光小姐微微伏首道:「官方纪录是说他们和少女一起罹难,犯人不明——可是,根据可信度较高的情报来源,杀死他们三人的可能是——其实当时还活着的少女;换句话说,就是哀川大师」
  「……这件事——我倒不知道。」
  杀死自己的父亲。
  当时的哀川小姐——大约十五岁左右吗?
  「哀川小姐确实还活着——当时并未罹难。既然如此,这个可能性就——非常高,唯一的幸存者就是犯人吗——」
  「不过……我们终究无法确定他们三人养育的少女,就是我们所认识的『哀川润』。」
  「无法确定是指?
  「因为找不到任何证人,就算有人知道真相,那……那也只有哀川大师自己。」光小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她似乎是在窥伺我的反应。
  我毫不退缩。
  「真正的父亲是谁?是他们三人之一吗?啊,呃……真正的父亲这种说法,在这个情况下也有点微妙……总之就是指『亲生父亲』。是西东天吗?或者是那个蓝川纯哉?
  「无法确定」
  「怎么会无法确定……」
  「不过,我猜应该不是西东天的亲生女。因为他第一次回日本时,受聘担任高都大学的教授……有亲生女的话,应该早就曝光了。」
  「嗯,的确。」
  「……西东天当时住在诊疗所,不但没有人见过他女儿,甚至没有任何传闻。他是ER2系统出身的神童,媒体也相当关注,如果有小孩,我想是藏不住的。」
  「可是,这是指他们住在一起的情况吧?
  第一次赴美时,在美国生了小孩,把孩子留在美国独自返日——这种情况也不无可能。我私下调查时也查出架城明乐和蓝川纯哉的名字,没想到两人居然跟西东天并列为哀川小姐的父亲;另一方面,我也很难相信哀川小姐和西东天——那个狐面男子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因为。
  那两人的长相。
  实在非常相似——
  「……您怎么了?
  「啊,不!」我支吾其词。「没什么,请继续说。」
  这件事——终究说不出口。
  关于我见过西东天的事实。
  一旦说了,搞不好连光小姐都会被卷入其中。问她这些是情非得已——我其实是六神无主,心慌意乱。深怕这一瞬间,狐面男子派遣的新刺客就会从饭店窗口越入。
  这间饭店虽然受到赤神财团的保护,但那个狐面男子——就连玖渚机关的防御壁都视之若无物,飘然无声、悠然自适地突破封锁。
  防御壁设置得再严密,依旧没有「这样就万无一失」的安心感,而是「都这么努力了,再被破解也无可奈何」,就是如此无奈——
  那个狐面男子就是有此能耐。
  「关于母亲——也是无法确定。」
  「可是,不可能没有吧?这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当时又没有试管婴儿。」
  「呃……当然是有亲生父亲和亲生母亲……至少曾经存在。话虽如此,基于上述那些理由,应该不是西东天所生——至于架城明乐和蓝川纯哉,考虑各项因素,也不可能是大师的亲生父亲。」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可能是孤儿。这在美国是稀松平常的事,也许是——三人共同扶养从某处捡来的孩子。」
  「……证据呢?
  「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个少女——跟三人一起的那个少女的孩提时代。小孩子不可能突然长大吧?有所谓的成长过程,就是这个理由。」
  「……」
  没有孩提时代——这就是理由吗?
  原来如此,确实有理。
  然而……
  我还是难以接受。
  我有难以接受的理由
  「……」
  不过,那件事先不管它。
  这么一来——确实出现一个必须确认的命题,一个非得确定真伪不可的命题。那是骇人听闻的想象,是超乎想象的夸大妄想……可是,架城明乐、蓝川纯哉、西东天三人,假如那三个人都是哀川润的父亲——
  必须确认才行。
  「光小姐,呃……伊梨亚小姐——赤神家族所属的四神一镜,跟ER3系统关系匪浅,因此妳或许知道……那个系统的MS2这个单位曾经干过非常疯狂的事。因为我的好友跟他们有关系,所以也很清楚……」
  「……是。」
  「我调查之后才晓得,MS2居然是西东天创立的单位。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喏……就像每次认识一个新单字,那个单字出现在报章杂志的频率立刻爆增,我还以为是那种现象。由于人们特别容易注意到自己认识的单字,所以出现机率明明没变,却因为自己的认知不同,误以为那是非常惊人的偶然,就是那种错觉,可是……」
  「……」
  「这么一来,情况又不同了。虽然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但这不是偶然——尽管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但只能说是『因缘颇深』!以偶然而言,未免过度完美。请告诉我。光小姐,再告诉我一件事就好——哀川小姐是否曾经参与MS2,不……她是否与那个单位的研究有关系?
  「……恐怕是。」
  光小姐——如此回答。
  非常……滑稽。
  我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未免太过凑巧。
  反而极度……不巧。
  彷佛在说——这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
  意思是这根本是预先设计好的故事吗?
  真是可笑。
  真是可笑。
  真是可笑。
  可笑得——让人气愤
  四月——跟哀川小姐相识。
  五月——跟零崎相识。
  六月——跟小姬相识。
  七月——跟兔吊木相识。
  以及八月——
  跟木贺峰副教授、朽叶。
  眼狐面男子相遇。
  意思是这些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吗?
  不,不是这样。
  是从更久以前
  是从更久、更久以前开始
  跟妹妹相识。
  妹妹死亡。
  跟玖渚相识。
  破坏玖渚。
  以及——
  「…………!
  跟那家伙的相识和分离
  真是够了。
  一切都是——定数。
  那所有的——踯躅。
  那所有的破绽。
  都是犹如铁锚般的命运之锁。
  彷佛在说——这一切都环环相扣。
  彷佛在荒诞无稽地宣告,迄今的那些都只是伏笔。
  「那、那个……」
  「……」
  「您、您还好吗?您的脸色——」
  还好吗?
  我还好吗?
  如果问我好不好,那当然是好得很。
  这种事——我早已有所觉悟。
  既然要挖掘那个狐面男子的底细,我当然知道得面对这些痛苦。从狐面男子的过去发现ER3系统和MS2的名称时,我既已有所觉悟。
  可是,这实在太过分了。
  甚至让人感到某种恶意。
  这是不堪入目的闹剧。
  让人心情恶劣,恶心反胃。
  这种事——
  我一点都不想让玖渚调查。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原来如此……部分的我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
  不想将玖渚卷入、组织内哄固然是重要理由——可要说真正原因,是我不想让玖渚知道这个结论、这种结果。
  不愿让她看见——我此刻的表情。
  「……真是有够戏言……」
  但……现在我也终于搞懂了。
  原来如此……如果真是这样,
  我的确——是你的敌人。
  西东天。
  你的眼睛并未发狂。
  原以为我只是一如往常——一如过去的十九年——我只是无端被卷入……但这次并非如此。
  这次不一样。
  并非被怪人盯上那么单纯。
  倘若你是哀川润的父亲,而哀川润是MS2的关系者,那本人——戏言玩家与你敌对是极其自然的结果。
  这正是——
  因果报应。
  恶因恶果,自作自受。
  「光小姐……」
  「……什么事?
  光小姐的反应带着一丝恐惧。这也不能怪她——我现在的脸色应该很可怕,铁定很骇人。
  「妳对于世界的终结……有没有兴趣?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假设这个世界——这个悠长久远到令人精神恍惚的世界,这个我们生存的世界,假设有终结的时刻——要是有灭亡的一刻,妳会想看那一瞬间吗?
  「世界对我而言——」光小姐出奇迅速地回答。
  既无分秒停顿。
  亦无片刻考虑。
  仿佛那是早已明白的事理,挺胸答道:「就只有那座鸦濡羽岛。对我而言,赤神伊梨亚小姐就是全世界,我的任务就是服侍小姐。所以——世界的终结,换言之就是小姐的终结。而仆人守护主人死亡,是天经地义的工作。」
  「……」
  原来如此,完美无缺的答案。
  而且,这应该就是正确解答。
  这样就好。
  没有错。
  没有任何……错误。
  「光小姐。」
  「什么事?
  「我爱妳」
  光小姐嫣然一笑。
  「谢谢您。」
  而这又是——无懈可击的回答。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06 编辑 ]




  第三幕 恢复记忆

  0

  一旦有人牺牲,就不是幸福

  1

  事到如今,我终于可以点头同意——
  玖渚机关当年会注意到本人这个地方都市的一介国中生,并且主动找上我,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发展。
  玖渚机关。
  「壹外」、「贰栞」、「参榊」、「肆尸」、「伍砦」、「陆枷」,跳过柒的姓氏,「捌限」——统领这些分别占据西日本各处的组织——怪物般的组织。玖渚机关甚至可说是「占领四分之一的世界」,从很久以前就握有此等实力。
  本部横跨兵库县东南部的神户市、西宫市、芦屋市。
  从小住在神户温泉街的我,基本上是在玖渚机关的支配下成长。只能说成长过程都在玖渚机关的规划内,关于这点恐怕找不到其它的表现方式;然而,大抵来说,过度巨大的组织就形同国家或宗教,人们甚少意识其存在,孩提时代的我亦然。
  可是——玖渚机关则否。
  至少并非一无所觉。
  他们有所自觉。
  压倒性地有所自觉。
  对于自己是支配者一事——有所自觉。
  而且,有所觉悟。
  压倒性地有所觉悟。
  关于这点,那么——
  那么,当时的我又是如何?
  当时十三岁的我,是否对自己有所认知?
  不,不是自己的事亦无妨。
  当时的我是否有任何一点认知?
  是否有任何一件事是我确实知悉的呢?
  当时的我是否知悉?
  而答案当然亦是——「一无所知」。
  不过,我有察觉不对劲。
  我有心生疑虑。
  尽管不知道解答,但我知道问题。
  因为那时妹妹死了。
  为什么呢……
  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我周围的人们——总是那么简单地死亡?为什么我身边总是那么容易发生事故?为什么我周围的所有人老是争执不休?
  为何争吵?
  为何憎恨?
  为何犹豫?
  为何忧郁?
  为何困惑?
  为何厌恶?
  为何诅咒?
  以及,为何屠杀?
  大家——都疯了。
  对自己的事视而不见,当时的我如此认为。
  我是惹人厌的孩子。
  轻视旁人,自以为是。
  假扮旁观者的败北者。
  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却比任何人都无知。
  那是十三岁的我。
  话虽如此——当时还没学会戏言之术的我,应该比现在的我更加勤奋好学。
  正因为勤奋好学——
  玖渚机关才会注意到我。
  我再重复一次,这绝非偶然,而是当然。
  姑且不论以前如何——
  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玖渚机关理所当然地找上我,而我——

  奇迹般地跟玖渚相识。

  「……」
  人类的幸福。
  幸福的条件。
  嗯,说不定亦有极其少数的人从未深入思考这个概念……可是,既然活在这世上,要完全视而不见终究是不可能的任务。
  没有人不渴望幸福——这种说法也许不完全正确。倘若单纯将幸福视为「不幸」的反义词,那我的定义就是人们「不想变得更不幸」。
  因为不想变得不幸,所以努力。
  因为不想变得不幸,所以不努力。
  这样想的话,应该就很容易理解吧?
  就渴望生命角度来看,人们未免活得太旁若无人、堂而皇之,将生命视为理所当然。正因如此,人们不再渴望生命,开始努力避免死亡,最后可笑地误以为那就是生命。
  最后。
  误以为。
  如果那是误会——真的非常可笑。
  维持现状之所以让人安心,是因为不会变得更不幸。因为只要不揭晓答案,将可能和选项留到最后一刻,就不会变得更不幸。
  然而,这种论点——对世界而言并不足够。
  这种论点,世界无法接受。
  因为这种论点并不像希望和绝望、爱情和憎恶、幸福和不幸——那种我经常思考的简单反义词,并没有那么简明扼要、恰到好处,能够用二元论阐述。
  既「幸福」又「不幸」,既「不幸」又「幸福」——那种不明不白、自相矛盾的奇异状态——
  那种不清不楚、无从定义的状况的确存在。
  举例来说……
  对了,就是此时此刻的我。
  向美衣子小姐借用飞雅特,正前往玖渚的闭关现场——京都高级住宅区城咲的眼前状况。
  去见玖渚,说幸福嘛,嗯~~基本上很幸福。
  可是。例如——
  崩子在飞雅特后座,
  光小姐在驾驶座的话。
  就完全教人摸不着头绪。
  「……」
  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为什么还在呢?
  「咦?您怎么了吗?」光小姐的视线移开挡风玻璃一秒钟,对我嫣然一笑。
  「没事。」我说完,闪避那双明眸似的转向后座。后座的崩子宛若天使般沉睡,甜甜地睡着。崩子有一搭交通工具就昏睡的习惯,汽车也好、电车也罢,哪里都照睡不误。我也觉得崩子这种美少女随便在电车上睡觉很危险,但这是她的习惯,戒也戒不掉。我家距城咲并不远,现在睡觉只怕到时叫不起来……
  不对,问题是光小姐!
  为什么她在这里?
  为什么是她驾驶飞雅特?
  为什么我生在副驾驶座?
  而且,为什么穿女仆装?
  「………………」
  我在见面那天就觉得不太对劲。
  如果是当天往返,那个行李箱也未免太大了;话虽如此,我真的没想到行李箱里居然放了一套女仆装。
  听光小姐说——
  伊梨亚小姐已经忍无可忍了。
  对于一直用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的态度拒绝前往鸦濡羽岛的我,听说她已经忍无可忍了。就我所认识的赤神伊梨亚——以她那种大小姐性格来看,「忍无可忍」这个词汇实在过于骇人,令我背脊发寒。
  是故——
  某位人物向她献计。
  「那个戏言玩家是病入膏盲的女仆迷所以只要送一位女仆过去让他试用,十天之后保证他就忍不住飞奔而来——」
  换言之,对她们而言,我这次的邀约是——正中下怀。
  可是……谁是女仆迷啦?
  没礼貌也该有个限度才是。
  我真想控告那家伙名誉毁损。
  原以为那一定是真姬小姐生前交代的遗言,不过并非如此。据光小姐说,献计者是真姬小姐遇害时在岛上的另外两位「天才」之一——而且不是厨师。
  谁?
  春日井春日小姐。
  「那个女人……」
  是打算报恩吗?
  就连走了都不忘给人添麻烦。
  ……
  其实她这人也是有优点的嘛。
  呃……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二十一日离开饭店之后,光小姐并未自行搭电车离开京都,而是跟我搭公交车返回骨董公寓。
  「我们好像在暗算您一样,真抱歉。」光小姐当时在公交车上这么说,可是那一点都不符合「好像」这种模棱两可的表现,根本就是「暗算」,简直就像和歌山县的「奇袭」(注:阿伊的双关语笑话,「奇袭」的读音「KISHU」跟「纪州」相同。纪州是日本古代纪伊国的别称,范围包括和歌山县全境和三重县南部。)。
  密谈。
  跟鸦濡羽岛的居民交换情报。
  我也知道有这种程度的风险……
  「……还真是残破不堪……」光小姐俏立在骨董公寓前方,神色诧异地说:「老实说……我没想到您住在如此破烂的地方。」
  只见她双臂颤抖。
  犹如临阵的战士。
  光小姐有洁癖。
  非常喜欢打扫。
  说不定这才是适得其所。
  「可是……光小姐,妳是认真的吗?
  「嗯,当然是认真的。」光小姐用力握拳。「从今天起请让我称您一声主人。」
  「……」
  ……命中要害。
  总之,呃……就是这么一回事。
  继上个月的春日井小姐,本月同居人是千贺光小姐。无论美衣子小姐说什么,我铁定都无法反驳。不,美衣子小姐其实没说什么,倒是被七七见狠狠调侃了一番。被那丫头讽刺却无法还嘴乃是奇耻大辱,但我只能默默承受,毫无招架之力。
  关于光小姐大约就是这样。
  我并未多作解释。
  好,闲话休提。
  今天,九月二十六日——
  玖渚友召唤我。
  一大早就接获她的来电。一如往常,透过电话永远搞不懂她想表达的内容,不过加上本人的想象,大概是玖渚机关的内部抗争于昨天宣告结束。而针对玖渚友的警卫标准亦随之降低——她终于可以跟我见面。
  跟玖渚见面——是属于幸福一类。
  无须跟任何事比较,
  绝对可以称为幸福。
  然而,从眼前情况来看,又是如何?
  我现在是敌人的目标。
  无论跟谁见面,势必会将对方卷入。
  就这个意义而言,原本连光小姐都应该大下逐客令,更遑论是玖渚,一旦发生意外就是绝对致命——这根本不必多言、无须考虑。
  可是,话虽如此。
  既然玖渚说「想见面」、既然玖渚说「有话要说」,我就无法拒绝,我的意志没有那么坚强。
  况且……还有现实的问题。
  我现在不应该把焦点全部集中于西东天,关于玖渚友——我亦有必须思考的事。
  一直置之不理的事。
  从一个月前开始,或者从六年前开始。
  现在说不定是一个好机会。
  我这么认为。
  「……不过这也是戏言哪」
  总之我无法拒绝玖渚的邀约,为了快点赶到城咲,于是舍弃伟士牌,借飞雅特前往。
  「就算是方向盘,我也不能让主人握比筷子重的东西。」光小姐如是说。
  「戏言大哥哥近来的行动实在教人看不下去……目前暂时由我负责监视。」崩子坚决表示,于是两人都跟来了。
  ……
  话说回来,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就是美衣子小姐所说的「受欢迎」吗?
  若然,还真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受欢迎法。
  「……不过,春日井小姐……我还想她到哪里去了,原来是鸦濡羽岛啊……」
  对那位社会边缘人而言,那座岛确实是极乐世界。要说有什么缺点,顶多是岛上没有她偏爱的年轻少男吗……这么说来,春日井小姐在骨董公寓的时候,我有不慎泄漏那座岛的情报吗……我记得春日井小姐离开公寓是八月二十一日的晚上……她是直接前往鸦濡羽岛吗?
  依旧是谜样般的人物。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喔……可是,该怎么说才好……因为春日井小姐是很难在聊天时提起的人物。」
  确实如此。
  这点正如光小姐所言。
  嗯,不过……原本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一个疑问、一直感到不对劲的一件事情,现在总算是找到答案。正因为春日井小姐在那座岛,光小姐才大略猜到我要问她什么。毕竟春日井小姐跟上次的事件颇有关联——又知道我这半年来做了些什么。
  换言之,她们事前就料到了。
  知道我要问西东天的事情。
  所以——光小姐是有备而来。正因如此,才能那样滔滔不绝,彷佛事前准备过似的详尽解说。
  唉……
  虽然有心理准备。
  不过她应该还是希望自己没猜中。
  「……这么说来——真姬小姐是在她过去之后立刻遇害的吗?
  「没错。」光小姐颔首。「可是,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犯人应该不是春日井小姐」
  「我想也是。」
  那个人——不可能杀人。
  春日井小姐根本就没有杀的概念。
  对她而言,没有杀或不杀的选项。
  因为她——
  是选择「不选择」的人。
  「外部犯吗……」
  以沧海孤岛而言,照理是绝对不存在的可能性。
  嗯,不过真姬小姐……本身就相当顾人怨,大概也不愁没有犯人。我跟她其实也称不上和睦,在那座岛上的一星期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
  因此,乍闻她的死讯时尽管诧异,说来有些无情——但我并未感到悲伤、难过。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本来就是这种人。
  然而……
  我有一个疑问。
  那个人不该被杀
  至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光小姐后来也向我解说真姬小姐遇害时的密室情况——但老实讲,我还是一头雾水。
  命案现场是——真姬小姐的房间。
  我和玖渚四月造访时,真姬小姐就一直使用的那个房间——据说窗户和房门都被厚木板和五寸钉从内侧封死,仿佛台风即将来临。
  死在那种密室,明显就是自杀。
  然而——死法却明显就是他杀。
  内脏碎裂,脑浆四散。
  「嗯……」
  四月临别之际,她曾说过。
  「如果那时来临,记得帮我揪出杀死我的人啊」
  实情究竟为何?
  洞悉一切的她。早就料到杀死自己的人是谁了吗?若然,事情就怪了。她为何如此轻易地选择受死呢?
  是为命运而殉道?
  是为故事而殉义?
  不……等一下。
  假如是故事的话,那就是——
  时间收敛和替代可能。
  遇害时间是两年后也好、是半年后也罢,其实都一样;犯人是谁也好、不是谁也罢,其实都相同——就是这个意思吗?
  ……既然如此。
  故事——正在加速
  换言之,她的预言一点也靠不住。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的底细吗?
  洞悉一切却仍不置一词的她。
  哎呀呀……事到如今,我终于可以确定。
  我又再次确定。
  姬菜真姬小姐。
  我真的……非常讨厌妳。
  「就快到了。」光小姐说。我抬头一看,只见玖渚闭关的那栋三十二层高级大楼就在眼前。第一次到这里居然没有迷路,实在很了不起,我便开口赞美她。
  「谢谢。」她扬起一抹羞涩的笑。「开车这件事,比我想象得更简单。果然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
  原来不仅是第一次到这里,根本是第一次开车咧。
  仔细一想,生活在那座岛上也没有机会开车吗……咦?这样根本是无照驾驶吧?
  「车子要停在哪里呢?
  「不能像摩托车那样路边停车……况且又是借来的。虽然非我所愿,但也顾不得其它了,请开到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遵命,主人。」
  「……」
  「咦?主人,您怎么了?
  「……」
  「我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吗,主人?
  「……」
  总觉得心痒难搔啊。
  那是钻人心灵缝隙的话语。
  但又希望她再多说一点。
  进入大楼地下室之后,光小姐一边侧眼观看其它住户的高级车,同时漂亮完成倒车,接着关闭飞雅特的引擎。
  光小姐决定留守车内。
  因为崩子一直没有醒来。光小姐对把一个小女孩留在无人车内感到犹豫,如果对象是崩子,我的想法也是一样。光小姐和玖渚在岛上相处融洽,可以见面的话,我也很希望让她们俩见面。
  「您和友小姐有一个月没见了吧?
  「咦……呃……是啊。」
  「既然如此,我也没那么不知趣。」
  「……」
  「请放心去吧,主人」
  光小姐如是说。
  因此,接下来就剩我一个人。
  姑且不管光小姐,可以不用介绍崩子给玖渚真是侥幸。不,倒不是心虚,总之能免则免。
  完成访客登记的我,从地下一楼停车场搭电梯直达三十二楼。进停车场时接受过大楼警卫的盘查,玖渚应该知道我来了……现在时间是上午十点整。
  还不错。
  我完成指纹比对,用钥匙打开门。室内景象只能用「宛如生物」形容,跟我一个月前来的时候相比,更难找到地板、天花板和墙壁的踪影,我小心避开掩埋整条走廊的各种电线,寻找玖渚。这是一栋巨大的公寓,房间数量极多,要找出玖渚那娇小的身躯颇为困难。
  就在此时。
  「……咦?
  就在此时——我吓了一跳。
  玖渚在一个尚未被机械类侵蚀的房间——除了超大尺寸电浆电视之外,家具就只有沙发和茶几,甚至没有铺设地毯。
  但她并不是一个人。
  还有……另一个人。
  「啊!阿~~伊~~」玖渚友转头,露出灿烂笑容。「哇哈哈哈哈!果然吓得目瞪口呆!
  「……那个……是啊……」我对玖渚应道——视线转向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正对着电视,可是电视屏幕上没有任何画面,只反射出那个人的脸孔。
  我——认识这个人物。
  我认识这个——
  原以为不可能再见面的人物。
  「……你看起来……」
  对方开口了。
  就维持原来的姿势。
  她——开口了。
  「好像成长了一点哪——少年郎。」
  「……赤音小姐……」
  不——不对。
  她不是园山赤音。
  她不是ER3系统的七愚人,不是「最接近世界解答的七个人」之一的园山赤音。
  赤音小姐——死在那座岛上。
  四月在那座岛上被杀。
  惨遭斩首,在密室遇害。
  园山赤音既已死亡。
  如今在这里的是——
  在鸦濡羽岛执行杀人行为。
  就结果而言,屠杀两名人类。
  杀死园山赤音,而后成为园山赤音。
  取代她的她
  甚至不知其名,谁也不是的她
  「叫我赤音就好,目前还是使用这个名字。」她终于将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开,转向我道:「才一阵子没见,你简直变了一个人,少年郎。看来似乎真的成长不少——变成挺可靠的男人了。」
  「好久……不见。」
  「不必那么紧张。我无意伤你,更不可能加害玖渚。你应该最清楚我不是那种人吧?
  「对咩,赤音是来玩的。」玖渚语气异常开朗地说:「前天刚回日本呦。」
  「……总觉得……」我挨着玖渚在沙发坐下,喃喃自语道:「……好像在大白天遇上幽灵。」
  「幽灵啊——这个比喻着实不错,非常适合用来形容我。」她笑道:「不过,我可是很高兴能与你重逢喔,少年郎。」
  「……」
  赤音小姐的语气。
  赤音小姐的态度。
  赤音小姐的举止。
  说话的她,百分之一百是园山赤音。
  我一直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四月的事件——
  哀川润说明一切真相之后——听说世上有一个能够完全取代他人的她之后,我内心某处终究无法接受。
  内心仍有芥蒂。
  依旧难以释怀。
  然而……一旦亲眼目睹当事人。
  一旦看见真实人物,也只能接受事实。
  此时此刻,
  如果光就此时此刻来看,
  谁也不是、不知其名的她就是——
  在那座岛上惨遭斩首的「七愚人」园山赤音。
  「我是很想叫你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不过算了。你放心吧、放心吧,少年郎。反正——我也该走了」
  「……妳要走了吗?
  「嗯啊,因为节目也播完了。」
  电视似乎刚关没多久。
  不知其名的她站起身。
  「那么,玖渚——我告辞啰。」
  「嗯,掰掰,赤音。」
  玖渚大剌刺地直呼园山赤音的名字。对不是赤音小姐的她,宛如她就是赤音小姐般,用赤音小姐的名字呼唤。玖渚当然知道那代表何种意味——但仍旧笑盈盈地与她交谈。
  而她亦是如此。
  这让我深刻咸受到。
  再度——深刻感受到。
  我这种小人物——永远比不上她们的事实。
  「啊,对了、对了。」临走之际,她回头道:「少年郎——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
  「关于我下次要取代的对象。」
  她——
  恶作剧似地微笑。
  「园山赤音这个名字消耗得差不多了——园山赤音这个存在也玩腻了,这个名字再用三个月就够了。」
  「……没想到妳这么容易喜新厌旧。」
  「我的欲望向来很强。」她轻描淡写地道:「下一个目标是哀川润。」
  「……!
  玖渚——倒是毫不讶异。
  或许是刚才曾听她说过。
  但我,难以压抑内心战栗。
  「因为四月被她识破企图的那件事记忆犹新,这种经验还是头一遭——我的想法、本人的想法被他人追踪的经验哪。」
  「……」
  视追踪他人为人生目标的她——
  这的确是一大耻辱。
  「所以我——打算下次变成她。」
  「太乱来了……」我垂下目光,低声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但她——毫无惧色。
  就跟在那座岛上谈话时一模一样。
  似曾相识。
  「根据我的调查,哀川润现在好像是——下落不明,对吧?谁都不知道她的行踪——甚至没有任何人晓得她是生是死喔,少年郎。哪里都找不到哀川润这个人,找不到就等于不存在。既然条件如此完美,甚至比四月那次更简单,因为根本不必杀死当事人。」
  「这未免……可是……」
  可是,哀川小姐。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小姐。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小姐——我觉得她跟我很相似,少年郎。抹消自己的一切,以取代他人为终极人生目标的我——以及以『承包人』的身分,要求自己随时代理他人、代替他人的哀川润——十分相似。」
  彻底取代他人的她。
  成为他人代理的她。
  具有——共通点。
  若然——可能吗?
  这个谁也不是、不知其名的她——
  凭借她的能力、她的才能,
  能否取代哀川润?
  「少年郎,人类啊。」她说道:「本来就可以变成自己想变成的人。」
  「……」
  「关于你对现在的自己有何不满,我们差不多都在那座岛上聊过了。到头来,现在的你就是——你过去所期望的未来的自己。」
  未来的——自己。
  过去所看见的未来的自己。
  「不过……我认为哀川润就不是这样。她一定跟我相同。跟我相似,跟我相同。」她洋洋得意地说:「可是,她一定——不想变成任何人。」
  「……不想变成——任何人。」
  「因为不想变成任何人,所以能够变成任何人。」
  不受——任何对象的束缚。
  能够变成任何人。
  能够取代任何人。
  「每当我想变成某个新对象,就一定会这么想,因此也说不了准——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也许是——为了变成哀川润而生。」
  「……」
  「永别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这是告别的话语。
  不知其名,谁也不是的她走了。
  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玄关门开启的声音,然后是关闭的声音。
  猛然间——
  我全身虚脱。
  差点站不起来。
  「……喂!」我牵怒似的瞪视玖渚。「有客人的话至少通知一声嘛。照那个样子看,妳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了吧?
  「抱歉抱歉,人家想看看阿伊会不会吓一跳咩。」
  玖渚毫无忏悔之意。
  理由大概真的如她所言。
  她特别热衷这类恶作剧。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认为这是恶作剧。
  「嗳,而且赤音也想见见阿伊,机会难得呀,人家就设定一下,让时间重叠一点点。」
  「设定啊……」我肩膀一垂。「唉,反正她也一定是在等小友的警卫解除,就这个意义来说,这次邂逅是必然的结果吗……所以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可能是特地跑来观摩超大尺寸电视机、更不可能是来瞻仰我和妳的尊容吧?她真的没有对妳不利吗?
  「没有。」玖渚轻笑。「她只是来问小润的一些事。」
  「哀川小姐的事……?
  「赤音好像很认真呦。」玖渚闭上一只眼,轻吐香舌。「人家的意见跟阿伊一样,告诉她不太可能,可是她好像听不进去。真是马耳东风、班门弄斧耶。」
  「这两句谚语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可是,现象是相同的。」
  「嗯,也对。反正……她是马也好、鲁班也罢,都跟我们毫无关系。」
  「嗯,对呀。」
  那终归是——
  她和哀川润的问题。
  四月的事件,最后变成那两个人的对决,完全没有我或玖渚介入的空间。
  毫无关系——
  恐怕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不但没能力。
  而且没力气。
  「小友……呃……我还是问一下好了,妳……不,妳的话呢?妳知道哀川小姐的下落吗?不知道也没关系——有办法查出来吗?我不是要妳立刻去查,只是问妳有没有办法查。」
  「唔——很难说耶。小润的事应该统统当成例外来看,所以没办法一概而论。人家可以拜托小豹看看,不过对象毕竟是小润,搞不好连小豹这种搜寻高手也莫可奈何……而且小豹也可能知情不报。假如小润是自己故意躲起来——一定没有人可以找到她的。」
  「喔——」
  「不过,人家刚才也跟赤音说了……就人家个人的意见来说,就算死了也不奇怪,小润毕竟不是不死怪物。」
  「那个人……是怪物吧?
  「不是怪物咩,是人类咩。」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知该说她一如往常还是什么,这方面总是非常理智,但事到如今也不至于讶异。
  死了也不奇怪……说得也是。
  死亡传闻。
  跟匂宫出梦的——战斗。
  倘若这是事实——
  那才是她大显神威的舞台。
  毫无关系……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不但没能力。
  而且没力气。
  「嗯……好,这件事先不管——小友,话说回来,妳主动找我倒是很稀奇……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找阿伊吗?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最近也是身陷危机……」
  「不是平常就这样咩?
  「唉,是这样没错啦……」
  对,平常就是这样。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嗯~~对呀,有事呦。也不算有事,反正就是阿伊听一听最好的消息。」
  「最好的消息?
  「不对不对,是听一听最好的消息。至于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就交给阿伊自行判断。」
  「……希望是好消息。」我说道:「莫非是玖渚机关的事?
  「是这样没错,不过呢,同时也人家的事。」玖渚说道:「呃……组织内部的内乱,昨天终于宣告结束——这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对吧?
  「对。」我点点头。「但妳只是说已经结束,并没有告诉我详情。情况如何?就算不及六年前那次——被害程度应该也很严重吧?
  「唔咿。不,刚开始是满严重的,但九月之后就几乎没死什么人,真是奇迹。」
  「喔——嗯,我虽然也很有兴趣……不过,最教人担心的还是直先生,他还好吧?
  「从结论说起的话——」玖渚天真无邪地笑道:「小直正式接任玖渚机关机关长。」
  「……」
  「锵锵锵~~」
  由机关长秘书晋升为——机关长。
  那真是破格升迁。
  直先生是直系亲属,总有一天会被拱上领导玖渚机关的位置,但我一直以为那是数十年以后的事。
  「详细内容人家没兴趣,所以没问——不过对小直来说,应该算是鹞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嗯,所以——」
  「对!所以小直就掌握了四分之一的世界了,好可怕、好可怕。」玖渚友喜孜孜地诉说那惊悚事实。「所以呢,人家也可以回归玖渚家族啰。」
  「……是吗?
  我有些疑惑。
  并非惊讶——而是疑惑。
  直先生接任机关长之后,事情真的就能那么顺利吗?玖渚家族和玖渚间的隔绝,应该没有那么单纯,纵使直先生对玖渚友有堪称偏执的执着——
  「没问题的。」玖渚友说:「因为这次内乱,除了小直以外,大家都引退了」
  「引退……?
  「嗯,尽管没受什么重伤或轻伤,可是他们都选择离开……留下来的玖渚家族就只剩小直。所以,只要是他喜欢,没什么不可以——机关听说也希望拥有直系血统的人家可以返回中枢,总之赞成者多于反对者。」
  「……」
  「不过还没正式决定」
  「……妳父亲……祖父、祖母,那些亲戚——他们全部引退了吗……还真有一种改朝换代的感觉。」
  虽然这种说法很冷淡。
  对我而言,那犹如现在进行式的六年前,
  终究还是完全成为过去了吗?
  说得也是。
  那毕竟是——六年前。
  即便越想越感到一无所成。
  「……返回机关以后呢?就必须回神户去吗?
  「咦?唔~~还是跟现在一样,什么都不会变呀,顶多是待遇好一点点吧?
  「妳对现在的待遇还不满意啊……」
  「人家喜欢京都咩。」玖渚轻摇双肩。「而且,阿伊也喜欢京都呀。」
  「我……哪里都无所谓。妳要回神户的话,我就一起回去。」
  「阿伊会跟人家一起回去唷?
  「当然了,况且那里本来就是我的故乡。至于大学,我也有随时休学的觉悟。」
  事实上,今天是九月二十六日,不但暑假已经结束,学期也早就开始了;可是我根本没去报到,也不打算去。我一直跟光小姐在家里鬼混,不,光小姐很认真在工作,鬼混的只有我而已。
  原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上学。
  纯粹只是打发、消磨时间。
  一旦有事——随时都能离开。
  「多谢咩。」玖渚闻言一笑。「不过,没关系。反正回机关本部也是麻烦多多……待在这里还是可以工作。所以,还是跟现在一样。」
  「喔……原来如此。」
  可是……事出不意。
  实在太过突然。
  就算说是内部斗争,我也没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还以为最多是玖渚机关下的七大组织稍微变更顺位——这种结果实在太过突然。
  彷佛——正在加速。
  彷佛一切正在加速。
  这让我猛然想起——
  重叠。
  时间的一致性。
  哀川小姐的失踪、玖渚机关的内讧、姬菜真姬的死亡——三者集中于相同时期的事实——犹如意味深长的命题浮现。
  姑且不管真伪如何。
  「这是第一件消息」
  「咦?还有第二件吗?
  「对,第二件,嗯~~这件跟人家身体的关系更密切吧?
  「……身体?
  「啊,对了,阿伊。」玖渚这时忽然背向我,重新坐正。「帮人家绑头发。」
  「……好。」
  好久没说这种对话了。因为我没带梳子,所以用双手替她梳理。
  蓝发。
  异能的证明。
  劣性遗传基因——吗?
  「人家讲过了吧?」玖渚维持原来的姿势问。
  「嗯?」我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应道:「讲过什么?
  「进行复检的事。」
  「……」
  沉默。
  我甚至不希望她发现我的沉默。
  为了不让玖渚察觉到瞬间冲击全身的紧张,我竭力维持刚才的速度,一边梳理她的蓝发,一边若无其事、满不在乎地应道:「嗯——好像有那么一回事。」
  那是——我故意遗忘之事。
  不愿触碰之事。
  「还剩两、三年吗……」
  我不想问。
  我不想谈。
  无论如何——都希望它模糊不清。
  希望保留可能、保留选项。
  我一直这么想。
  然而——
  玖渚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话。
  而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不,不是那样。」
  「……不是那样?该不会是……更末期?
  「听说正在成长。」玖渚无视我的不安——语气轻松地说道:「人家的身体——正在恢复正常机能。」
  「……」
  「上次的检查好像把它误判成异常,其实根本不是异常,而是在恢复正常——听说是这样。」
  「呃……」
  我——感到混乱。
  试图思索那句话的含意。
  冷静!
  干万别产生美丽的误会。
  一定要仔细理解。
  绝对不能误解,这是关键时刻。
  成长。
  长时间停止成长的玖渚友,她的身体机能正在恢复正常——可以将那句话解释为这个意思吗?
  换句话说。
  「已经……没事了吗?
  「嗯。」玖渚颔首。
  「已经……不必担心了吗?
  「嗯。」玖渚颔首。
  「不会再……死了吗?
  「嗯。」
  我紧紧搂住她。
  从后方紧紧搂住——玖渚友。
  「……恭喜。」
  「人家喘不过气啦。」
  「太好了。」
  「快窒息了耶。」
  「……我真的好开心。」
  「就说快窒息了嘛!讨厌!
  玖渚猛烈挣扎。
  这种反应非常罕见。
  我连忙松手。
  接着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刚才的言论,一股想要钻进洞里的羞耻侵袭全身。
  玖渚回头。
  呜哇!死定了……
  我有办法继续面无表情吗?
  情绪激烈起伏。
  玖渚那双蓝色的大眼睛紧盯着我。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
  仿佛可以透视我的大眼睛。
  瞳孔反射出我的脸。
  喂喂喂……
  我该摆出什么表情啊?
  「阿伊」
  「……」
  「阿伊、阿伊。」
  「……什、什么事?
  「人家喜欢阿伊。」
  这次换玖渚——紧紧搂住我。
  我松了一口气。
  对了……一定要这样才行。
  不能由我主动抱她。
  啊啊——好舒服。
  彷佛所有问题都消失一般。
  好想放弃一切。
  真的——
  好想就这样消失不见。
  「不过……」玖渚轻轻松开我的脖子。「阿伊真的一点都没变耶。」
  「……」
  这句话——玖渚以前也说过。
  本人的毫无变化。
  一如往常的——
  戏言玩家。
  「阿伊真的——完全都没变呢,而且还是很在意那件事。」
  「……什么事?
  「六年前的事。」
  六年前——
  我尴尬地别过头。
  「怎么可能忘记嘛。」
  「为什么不可能?
  「毕竟妳是因为我才——」
  「人家已经说过无数次,不想再继续重复了。」玖诸站起来。比起坐在沙发上的我,她的头当然就高了些。「人家一点都没有恨阿伊咩!
  「……」
  「况且——人家根本没有被阿伊弄得怪怪的呀,阿伊根本没有破坏人家。这件事阿伊也很清楚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人家基本上就是这样吧?这是天生的——异常,就像卿壹郎博士说的那样。」
  「这……」
  这种说法——我不喜欢。
  我不想认同那个博士的主张。
  「不过,人家也明白阿伊对人家的那种亏欠感,或是想获得原谅的心情,非常明白呦。人家认为阿伊有做过那种事,也知道自己是受害者,也许是吧?但就算这样,也没有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因为人家根本不在意。」
  「……话是这么说。」
  然而——
  问题不是玖渚怎么想。
  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好事?
  这才是问题。
  我犯了罪。
  是故——必须偿还。
  必须被原谅。
  并非渴望被原谅。
  我并不想被原谅。
  犯了罪还能够被原谅——
  那不是最差劲的事吗?
  「对,换句话说,这是阿伊的自尊问题。」玖渚说道:「现在问题已经把人家排除,变成阿伊一个人解决的那种问题了。」
  「我的……问题?
  「至少这个——阿伊认为自己对人家造成的破坏——就外观上而言,不是统统恢复了吗?……总之,人家再重申一次,这根本不是阿伊的错。」
  「可是——」
  「没有可是!只是最后变成这种结果而已。这样说可能很难听,不过阿伊对别人受伤有一种病态的恐惧。无论是谁受伤——都认为是自己的错」
  伤。
  瑕。
  疵。
  「可是呀,你不可以小觑人家咩。六年前跟阿伊一起受的那种伤,对人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套句音音的话——这只是一点小擦伤。」
  「……」
  「既然要受伤,伤得再重一点说不定更好哩。」玖渚说完,再度坐下。「这跟阿伊受伤还假装没事又不太一样。」
  「我——」
  「人家虽然不知道阿伊现在是怎样『身陷危机』……这种事呀,唉!从上个月的事件判断,倒也不是无法想象——总之阿伊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毕竟人家也不可能体会——人类的伤痛。」
  「……」
  与其伤人,宁可受伤。
  即使如此——
  伤痛无法获得任何人的理解。
  伤痕亦无法消失。
  「真的能够理解他人痛楚的人……也许就是『刚才』那个赤音吧……不然就是能够代理任何人的小润。」
  「哀川小姐——」
  哀川小姐又是如何呢?那个人老爱把「谁能够明白别人的心情?」这句台词挂在嘴上,但她一定——能够揣摩那种无法明白的心情;反过来说,那个人可以理解他人的心情。
  能够想象他人的心情。
  能够体会——他人的痛楚。
  然而。
  正因如此,哀川润永远不晓得。从高空俯视地表的老鹰,无法理解蝼蚁在地面爬行的心情;纵然能够理解,亦只是单向理解,那种理解有或没有,意思都一样。
  「疼的时候喊疼也没关系喔,阿伊,人家一定会——好好疼爱阿伊的。」
  玖渚玩弄自己的发丝。
  接着笑咪咪地转向我。
  「如果觉得将人家卷入也无所谓——要随时告诉人家咩,人家马上会去救阿伊的。」
  「……」
  「头发等一下再绑就好,阿伊,可不可以先煮点东西?人家肚子好饿。」
  「……好。」
  「厨房冰箱里有赤音买的各种食材」
  「嗯。」我站起来,离开房间。
  步出走廊两步时,我又改变主意回头。玖渚的意识大概已经转换频道,双眼盯着超大尺寸电视画面,但还是咦了一声,微微侧头问道:「怎么了,阿伊?
  「呃……那个……小友」
  「什么事咩?
  「我爱——」
  「咦?
  「啊,不。」我摇摇头。「OIE是什么的缩写?
  「世界动物卫生组织。」
  「谢谢。」(注:原文的缩写是『ICPO』(国际刑警组织),但因为中文的『我爱妳』(爱してる)有『我』,故暂改为发音比较接近的气『OIE』(世界动物卫生组织)。

  2

  我一边猜想光小姐说不定会带着睡醒的崩子上楼,一边做菜。吃过饭,洗好餐具,接着又在玖渚的房间呆了一会儿,她们却毫无上楼的迹象。我不好意思让她们在停车场久候,于是向玖渚告别,搭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没想到在电梯出口——

  遭遇狐面男子。

  「……呃?什……」
  「哟!我的敌人。」
  狐面男子——神态自若地瞥了我一眼,目光又转回手里的漫画书。完全无视举手防御的我,继续翻开漫画书的下一页。
  事出不意。
  这又是事出不意——但铁定没错。
  他不可能是别人。
  我不可能认错人。
  拥有这股氛围的人类——别无他人。
  犹如穿戴死亡的和服装扮。
  显得临风飘逸的瘦削身材。
  以及,狐狸面具。
  「……呼……呼、呜——呼……」
  呼吸……一阵紊乱。
  黏腻的汗水沿着脸颊淌下。
  对方明明没有任何行动。
  对方明明没有任何行动。
  仅仅是默然站在眼前,仅仅是感到对方存在——我就觉得呼吸困难。活着,但呼吸困难。这种过度压迫的压迫感,这种过度超越的超越感。
  没错,这的确——
  跟哀川润十分相似。
  跟那个人类最强的——红色。
  但这个人为何——出现于此?
  为何出现在玖渚住处的地下室?
  警卫究竟在搞什么?
  光小姐……崩子没事吗?
  只有他一个人吗?他是只身前来吗?
  奇野先生那群「十三阶梯」呢?
  莫非他们躲在暗处?
  我——
  我还活着吗?
  各式各样的疑问掠过脑海。
  然而,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因为我此刻——正与最恶相对而立。
  正与业已死亡的男子对峙。
  「……」
  「……咦?
  不……
  不是……对峙吗?
  狐面男子——并未注视我。
  视综一直盯着漫画书。
  彷佛只把我当成——在图书馆偶遇的旧识,就像在说漫画内容比我更加重要。
  但,这不可能是偶然。
  不可能有这种偶然。
  这绝对是精心设计。
  这家伙在想什么……
  偏偏埋伏在玖渚友住处的地下室守候本人。
  竟敢在玖渚的。
  玖渚——友的。
  不……冷静!
  绝对不能被这股气势打败。
  因为上次奇野先生叫我「阿伊」,我当然也知道对方已经查出玖渚的存在……而今天正是玖渚的警卫标准降低的日子;换言之,我今日造访乃是必然的结果。正如我在玖渚房间遭遇那个谁也不是、不知其名的她,狐面男子在此埋伏亦是理所当然之事……
  然而……
  虽然道理上、逻辑上明白……
  身体。
  肉体却拒绝理解。
  拒绝接受逻辑。
  「呵、呵、呵。」狐面男子看完漫画,终于转身正视我。由于对方个头比我高很多,显得格外盛气凌人。「赖知——承蒙你的照顾啊。」
  「……我什么都没做。」我慎重地答道:「虽然我完全看不出奇野先生跟出梦、理澄是同等级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他果然真的是『十三阶梯』吗……真是败给你了。」
  「『真是败给你了』,呵。」狐面男子一脸无趣地朗声重复我的话。「照你那个态度来看……应该是完成对我的调查了——没错吧,我的敌人?
  「……你说呢?
  「『你说呢』,呵,实在是令人不快的回应。再这样下去,我可不当你是朋友啰!哎,也罢,怎样都无所谓。不过,我对你的调查就差不多结束了,我的敌人」
  「——那真是不敢当」
  「因为木贺峰有兴趣——不过,木贺峰究竟对你了解多深,如今也永远无法得知。你……真的跟我很相似,简直就像在回顾自己的经历」
  「我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别逞强,我的敌人——那些替你人生增添色彩的角色,全都令我怀念万分,统统是我被因果放逐之前一起玩乐的家伙。玖渚机关、ER3系统,还有……你五月也见过零崎人识了吧?居然跟穷凶恶极的『杀之名』——零崎一贼扯上关系,真是人不可貌相哪」
  「……那只是偶然。」
  「因为这些偶然——到底死了多少人?
  「……」
  「哎,不管死了多少人,那种事其实都一样……对了、对了,还要再加一个——澄百合学园毁灭的时候,听说你也在场……换言之,你跟四神一镜也扯上关系了吗?短短十九年,你居然跟全世界都扯上关系了——尤其是这半年的异常状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呵、呵、呵,这才是我所期望的『我的敌人』。」
  「少了理澄还能查到这种程度,你的确不简单——西东天先生。」
  「哇!别用那个名字叫我——还不到报上姓名的时候」
  「……」
  现在……还是不行吗?
  既然如此,虽然已经猜到五成——对方目前应该无意滋事。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也不愿跟对方在这里起冲突。
  不过,想想这也是意料中的结果,毕竟……这个狐面男子并非轻易推进事物的类型。
  而是轻易发展故事的类型。
  关键词是加速。
  以及世界的终结。
  再加上故事的结局。
  归根究底,他之所以视我为「敌人」——他之所以敌视我,并非是将我当作焦点,而是为了观察我身后的世界、故事,以及命运。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个情况下该如何突围呢?
  该如何——
  求生?
  「十三阶梯——」狐面男子率先打破沉默。「——终于全部找齐了。」
  「全部……上次听的时候,别说是全部,就连一半都没找到,不是吗?
  「嗯啊,加上理澄和出梦的空缺,要找的人数相当多。不过原本就有候选名单,倒也没花多少时间……呵,老实说的确是有遗珠之憾,萩原子荻也好、匂宫兄妹也罢——跟最佳成员组合相距甚远。呵,我原本是想组一个比较智能型的集团,结果完全偏离我当初的计划。」
  「……请节哀顺变。」
  「嗳!管它是不是最佳成员组合,那种事其实都一样。说穿了,只是数量问题。」
  其实都一样——吗?
  又是那句台词。
  将一切价值视为等价的那句台词。
  就连完全相反的概念也可以代换,统统都一样。
  将所有东西视为相同。
  所有东西皆是其它东西的替代品(Alternative)。
  能够代替的零件。
  立刻就找其它成员填补出梦和理澄的空缺。从那种神经来看——会有这种想法也没什么好奇怪。
  匂宫兄妹。
  出梦也就算了。
  亏理澄还那么崇拜他。
  「总之——今天只是来下战帖的。」狐面男子说道。从面具看不出表情,但声音带着高深莫测的笑。「这应该是奇野那小子的工作……不过,你上次没看吧?赖知交给你的信。」
  「还不是因为中间夹了一个人?
  「别这么说嘛——我的敌人。我是遭到因果放逐之身,做任何事都得找人代劳。」
  「……话说回来,那封信我连摸都没摸到……那个人把当时来探病的人跟我搞混,到最后都没发现。」
  「你是指——浅野美衣子吧?
  「……对。」
  居然连美衣子小姐的名字都知道。
  实在很想咂嘴叫好。嗯,既然调查过我,附近邻居自是不可能放过……
  ……不对,等一下。
  问题不是这个。
  是别的问题。
  他为什么知道是美衣子小姐来探病?
  「不过,我的敌人。你可别把赖知当笨蛋——那小子笨归笨,至少没笨到那种地步。他没有理澄的单纯、理澄的『软弱』。」
  「可是……那为什么——」
  「是我欺骗赖知,故意让那小子误会。我和赖知一起到医院柜台……在柜台看见一个穿超短迷你裙的护士跟你邻居说话——心想这也是一种缘分,才故意骗赖知一些有的没的。」
  「……为什么要这样?
  「别这样瞪我,我事后也向赖知道歉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以为美衣子小姐是我?这种身分互换又有什么意义?彷佛在说那间病房里所发生一切,对狐面男子而言完全是预定和谐——
  预定和谐。
  一场预定和谐的——闹剧。
  「这是有什么目的吗?
  「目的这种东西啊,有或没有都一样,呵、呵、呵。」狐面男子笑道。
  都一样——吗?
  对我而言或许如此,可是对狐面男子来说——未必尽然。
  「……那好吧……狐狸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奇野先生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绝对不会死……奇野先生当时提到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你告诉他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会挑问题,我的敌人。」
  狐面男子在面具背后咧嘴一笑。
  又或许没有笑。
  我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然而,我可以感到他的视线。
  他大概——正在瞪着我瞧。
  愉悦地瞪着我瞧。
  绝对不会死。
  那是指——「不死的研究」吗?
  不,语气听起来不像……
  我一直对那句话无法释怀。
  「不过——」狐面男子拒绝回答。「关于这件事——现在也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我的敌人。」
  接着——狐面男子从和服袖子里取出一封信。
  跟那天一样的白色信封。
  「……」
  「收下呀,我的敌人。」狐面男子说道:「这次中间没有任何人,是本人直接交给你喔——被因果放逐的本人居然亲自出马,这算是特例中的符例,你就别让我太扫兴」
  「……到底是什么东西……」
  「派对邀请函。」
  狐面男子——似乎非常愉快。
  由于面具阻隔,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尽管看不见——却知道对方很愉快。
  有什么——好高兴的?
  有什么值得那般开心?
  教人见了——心烦意乱。
  犹如芒刺在背。
  「里面有写派对的时间、地点——还有我们这边的出席名单。你……想带多少朋友来都无所谓,反正现场料理保证让你吃不完。」
  「……」
  「怎么?害怕吗?
  「……当然害怕,真的——怕得要死。」我从狐面男子手里一把抢过信封。「所以我决定好好利用这种恐惧——将你和你的无聊理论、狗屁哲学——

  「宰杀、肢解、排列、对齐——示众。」

  狐面男子——取下面具,
  恶狠狠地咧嘴一笑。
  「……你这小子真是差劲透了。」
  「哪有你厉害。」
  「哼!」狐面男子用鼻子表达不满。
  那张脸——跟哀川小姐可恨地神似。倘若他要自称「父亲」,恐怕也只能接受。
  「好,我就给你一个提示吧——既然目前的局面难以称为公平,我就稍微让步,好让派对热闹些。」
  「提示……」
  「你去福冈吧,那里有你熟悉的男人。」
  狐面男子重新戴上面具。
  表情再度……无法看见。
  无法揣测对方的想法。
  「至于那个男人会透露什么,就看你了,就看你的手腕了……毕竟来日无多。」
  「来日无多……?
  「时间不够的意思,九月没那么长——」
  咚!
  狐面男子脚后跟一踏——
  从我身旁穿过。
  似乎打算就此离去。
  我完全无意目送他——甚至不愿转头,可是……
  「对了、对了——」狐面男子正要弯过柱角时说道:「那座岛的——」
  佣懒的语气就像是随口提提而已。
  「占卜师——」
  随便的态度宛如在报告昨晚菜色。
  「——是我杀的」
  「…………!
  「我是遭到因果放逐之身,所以无法亲自下手,不过下达命令的是我。虽然想快点看到世界的终结,但不是老子看就没意义——万一有人多嘴透露还没看过的内容——未免太扫兴。」
  「……你这家伙!
  我转身,窜出。
  朝狐面男子后方追去,在柱角转弯……可是,对方既已不见踪影。应该就在附近,我朝狐面男子可能逃逸的方向狂奔。我记得狐面男子的车子是白色双人座的保时捷……在路上是相当显眼的车子,不过在这座停车场,只能算是平均车种。因此重点不是颜色,而是声音,是引擎的声音,保时捷的引擎声不可能错过——
  就在此时。
  车头灯从前方射来。
  强烈的光束。
  我双眼一黑,身体反射性地闪避。
  白色——保时捷。
  狐面男子坐在驾驶座。
  保时捷切过我的左侧,双方距离相当远。
  不止远——而且坐在副驾驶座的人挡住了我和狐面男子。
  那个人的外形非常奇持。
  双方瞬间交错。
  因为只有一瞬间,我无法看清那个人。
  然而——
  孩童般娇小的身材。
  宛如要去参加夏日祭典的浴衣装束。
  反戴棒球帽,以及——
  狐狸面具。
  不过,跟狐面男子的面具不同,彷佛针对儿童绘制的商品,就像在夏日祭典的夜市所贩售的卡通图案。
  那只狐狸——
  瞥了我一眼。
  视线剎那交错。
  我感到彼此视线相交。
  可是……就仅止于此。
  就仅止于此而已。
  保持捷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速——驶离。我原本打算按警报器通知警卫,但我想那终究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对方闯入时既然有办法躲过警卫监视,肯定早就规划好离开的路径。
  畜生——让他逃走了。
  临走前还口出狂言。
  居然说是自己下令杀死……真姬小姐?是派谁?「十三阶梯」之中的某人吗?是怎么杀死的?关于真姬小姐的「预言」、占卜,八成是在调查我的时候得知,可是……
  话说回来——那个狐面男子。
  什么ER3系统、什么玖渚机关、什么澄百合学园——说了一大堆老掉牙的名词,甚至最后还搬出真姬小姐的名字——对哀川小姐的事却一句也没提。
  哀川润。
  目前下落不明的——承包人。
  不是你女儿吗……?
  你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吗?
  现在不是跟我作对的时候吧?
  既然是父亲。
  明明是——亲人。
  「……」
  然而……
  那个副驾驶座的「浴衣」……另一个狐面。
  嗯,既然是直捣敌营,狐面男子确实可能带一、两个保镖……但,到底是什么?这种不对劲的感觉,这种——令人焦急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对方,是我想太多吗?别说是长相,时间那么短暂,就连身材、性别都无法判断,甚至无法判断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那家伙也是「十三阶梯」之一吗?
  ……该死的。
  总觉得……事情很棘手。
  套句伊梨亚小姐的话。
  简直对这种拖拖拉拉的情况忍无可忍。
  明明已经加速,却还是追不上。
  看起来很快,却又慢慢吞吞。
  再怎么焦急,依旧毫无进展。
  刚刚消化完,伏笔立即增加。
  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结果。
  佣懒地加速。
  犹如时间与重力的关系。
  相对论——
  到头来,事件——故事原来是相对的吗?
  「十三阶梯」吗?
  他好像是说福冈哪……
  我倒是没去过九州岛……
  「那个……」声音冷不防从后方传来。我愕然回头,只见女仆装的光小姐俏立在那里,忧心忡仲地凝视颓坐在地的我。「我听见很大的声音,才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事。」我借助光小姐的手站起。「我从以前就有独处时爱鬼叫的习惯。」
  「哇……真是讨人厌的习惯。」
  「就说啊。」我耸耸肩。
  不能被她识破——不可以再让她担心。我没有在这座停车场遇见任何人,绝对不能让她发现事实。
  「崩子小妹妹怎么了?
  「睡得很沉,照那个样子看,想必最近都没好好睡——」
  「咦?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青少年都很爱睡觉……我国中时期平均每三天只有一天醒着。」
  「您那应该是生病,主人。」
  「……回去吧?
  「说得也是。」光小姐微笑道:「开车请一样交给我。」
  「……光小姐……妳没有驾照吧?
  「哎呀,请别小看我。我虽然是在温室长大、没见过世面的人,这种事也是懂得的。年满十八岁的时候,就特地花钱买了驾照。」
  「……」
  在温室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女仆固然值得自豪,可是,我还是要提醒电视机前面的小朋友——用钱买驾照是犯法的哦!
  我不但没力气亏她,更没力气开车,尽管犹豫,最后还是坐进副驾驶座。朝后座一看,崩子确实睡得非常香甜。
  光小姐钻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啊,对了,主人。」
  「……什么事?
  「我有一个小问题,可以吗?搞不好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细微末节之事,不过我天生就很在意小事情。刚才等您的时候,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
  「什么事?」我暗想在岛上好像也有过类似对话,同时等她开口。
  「呃……我记得您说过,是在住院时得知哀川大师下落不明的,对吧?
  「是,确实如此。」
  「我本来以为是玖渚小姐去探病时告诉您的……可是,您和友小姐有一个月没见面吧?
  「嗯啊,因为玖渚机关发生内乱的时候,我也避免跟玖渚的一切接触。」
  「那么,主人到底是从谁那里得知——哀川大师下落不明呢?
  「……」
  真是精辟的分析。
  我有些迟疑。
  不过,最后还是老实答道:「前来探病的超级小偷……」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07 编辑 ]




  第四幕 十三阶梯

  0

  兔子让狮子全力以赴。

  1

  隔天。
  我搭乘新干线前往福冈。
  骑伟士牌到京都车站,把摩托车停在附近的付费停车场,再到新干线的自动售票机买车票,买的当然是自由座。既然是一场目标不明的未知旅程,我实在不想乱花钱。况且又是平日接近中午的时段,京都车站的下一站——新大阪就会有许多乘客下车,顶多忍一站,一定有位子坐。
  到博多车站的车程约莫三小时。
  我预定当天来回,并未订旅馆,因此也不能太悠哉。为了处理事情……或者该说为了达成「目的」所能花费的时间只有短短数小时。我原本打算更早出发,最好是搭第一班新干线,甚至昨天从玖渚住处返回骨董公寓之后,就想立刻动身前往九州岛,但没想到花了不少时间才甩掉光小姐和崩子。
  别看我这样,本人这十九年来亦是全心思索如何逃离全人类、竭力思量如何趁人不备,堪称躲避追踪和尾随的高手。五月就是靠着这项专长,成功躲过杀人魔的凶器。因此,我原本认为甩掉区区两个人只是牛刀小试,而今想来确实过于天真。
  崩子出手毫不留情,光小姐则是专家。
  真是太可怕了。
  我完全不愿回想。
  脑海甚至一时兴起干脆让她们同行的软弱念头。
  可是,既然狐面男子主动与我接触,我亦不可能再推说自己不握比筷子重的东西……虽然崩子并未对我说过类似言论。况且就算不是因为狐面男子我接下来要前往的地点——不,跟地点无关。
  接下来要会晤的「那个男人」——
  太过危险。
  不能让他跟任何人见面。
  就连我也不是很想见到他,一直说服自己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去也是地狱,退也是地狱——
  前有虎,后有狼。
  出现的是鬼?还是蛇?
  唉,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这倒是我第一次去九州岛」
  一下博多车站,我忍不住左顾右盼。我的情况虽然不能说是「乡巴佬进城」,不过确实有一种新鲜的感觉。毕竟我很少离开近畿……顶多是七月到爱知县而已吗?
  至于京都,今年则逛了不少地方。
  从鸦濡羽岛到澄百合学园。
  「……澄百合学园啊……」
  悬梁高校。
  槛神能亚、萩原子荻、西条玉藻、紫木一姬。
  六月。
  以及——
  九月。
  数字的六和九,换言之就是这个意思吗……
  唉,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旅行。
  因为很容易胡思乱想。
  因为很容易沉湎回忆。
  特别是行进间的电车车厢,就像是专供胡思乱想、沉湎回忆的场所。就这个意义来说,我非常羡慕一搭交通工具就呼呼大睡的崩子……因为我只要旁边有人就睡不着。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因为这次情况危急,没有太多心思让我胡思乱想。
  在博多车站转乘巴士。
  我也有带指南针,但乱闯陌生土地终究不智,再加上时间极端不足,这次只好依赖大众交通工具。
  未知的土地吗……
  如果是第一次前往的地点,即便晓得地址,不实际走一遭终究毫无概念……而且因为崩子和光小姐的关系,我根本无法进行事前调查。
  唯一能够依赖的只有一张纸条。
  仅仅只有纸条上记载的——地址而已。
  「……真是伤脑筋」
  我非常不喜欢——运动。
  所以,也很讨厌旅行。
  我当然很想坐在安乐椅上,一边打毛线,一边轻松解谜……但那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福冈。
  乍听那个地点时,我完全一头雾水。就算对方告诉我是「那个男人」,我仍旧猜不出是谁。说到九州岛,我最多只能想到玖渚机关麾下的「壹外」或「参榊」,但它们都跟我扯不上关系——就算回溯六年前的那次记忆亦然。
  可是——然而,西东天。
  他说那是提示。
  还有「十三阶梯」。
  世界的终结。
  不死的研究。
  既然有这么多信息,我的确能够联想到某个人——而且就只有那个人。
  那个人。
  与其说是一个人,或许该说是两个人吗?
  不过……这又是戏言一桩。
  「……」
  超级小偷——石丸小呗小姐在九月初造访我的病房。
  打扮几乎跟七月相同。
  左右两条长长的麻花辫、鸭舌帽、丹宁布大衣、丹宁布长裤、穿带皮靴。
  不过,并没有戴眼镜。
  本人的视力看来没有那么差。
  「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博士研究所的事件结束后,透过哀川小姐的介绍,我也见过她几次——但说实在的,我们的交情并没有好到让她亲自探病,而小呗小姐当然不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
  「我正在找——哀川润。」
  她的声音依然宛如歌唱。
  鲜明地烙印在我的脑海……
  「她现在下落不明,吾友,你知道吗?
  「妳找哀川小姐……有事吗?小呗小姐要找她吗?可是……」我紧张地应道:「如果连小呗小姐都找不到,我怎么可能找得到呢?小呗小姐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不是吗?
  「……吾友还是非常十全哪。」小呗小姐神色颇为愉快,至少没有任何紧张或认真的感觉。从这个观点来看,她有某种类似哀川润的要素。
  不过,亦有相异点。
  哀川润性格不好。
  石丸小呗品性不佳。
  这个差异甚大。
  视相处方式不同,可能导致不良结果。
  「下落不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不知道吗,吾友?在咱们那个世界,这可是相当轰动的事件——听说哀川润和『杀戮奇术之匂宫兄妹』的『食人魔』出梦在清水寺决斗,打成平手。」
  「平手……?」我闻言不禁挺起上半身。
  一方面感到有些迷惑。
  同时又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毕竟——正是本人替出梦和哀川小姐安排那场战斗,我没有厚颜无耻到能够说自己毫无责任。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吾友,如何?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可否告诉我呢?
  「很不幸……正如我刚才所言,我连这件事都是初次耳闻……呃……那么……意思就是哀川小姐有可能被出梦……被那个叫『匂宫』的人杀死吗?
  我一直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
  正因为我相信哀川小姐不会输,才告诉出梦她在哪里。
  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吗?
  对了——出梦也不是外行人。
  放弃一切「软弱」,将自身完全集中于单一坐标、彻底强化「坚强」的那个人物——我是否应该多加考虑对方逼近「最强」的可能性?
  不,这不是重点。
  我的责任并非只有安排那个舞台,不止如此。我还将原本决定退隐的出梦硬生生拉回现实,而且——让他跟哀川润见面。
  倘若,哀川小姐因此丧命——
  我就再也没脸见任何人了。
  即便对象是——小姬。
  我倏地神经紧绷。
  双拳紧握。
  然而——
  「无稽之谈!」小呗小姐嘴角一撇。「哀川润怎么可能会死?
  「……」
  「那种传闻不过是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没有我的许可,那个人——不可能死的,因为那个人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认可的敌手。」
  「……这句话听起来也有点像是信赖。」
  「我最讨厌那个人了,为了怕你误会,我先声明……」小呗小姐压低帽缘,隐藏双眸。「因为能够跟我势均力敌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虽然我非常讨厌她,不过她不在的话,我也很伤脑筋。如果不保持那种状态——就非常不十全。」
  「……原来如此。」
  「嗯,既然你不知道,那多说无益,吾友。反正我本来就不期待你知道什么,不过请你别误会,我也没有很认真在找,只是随便、顺便、顺手找找看而已。那招呼也打得差不多了,我就此——」
  「啊,等一下——」
  「你想起什么了吗?」她满脸期待地追问。
  我感到有些抱歉。
  或者该说,这个人真是不老实。
  品性虽差,但人并不坏。
  「我……那个……有些话必须告诉哀川小姐……有些话没机会跟她说,如果……如果小呗小姐找到哀川小姐的话,如果发现她的话,可不可请她跟我联络呢?
  在那之后——
  过了一一十多天,别说是哀川小姐,就连小呗小姐亦毫无音讯。不知道是放弃,或者只是还没找到……总之,如果连小呗小姐都束手无策,我想也没有人能够找到哀川润。正如玖渚友所言,就算是她、就算是小豹也找不到——我当然就不必提了。
  我有一种奇妙的确信——
  找到哀川润的,一定是石丸小呗。
  「话虽如此……」
  要揪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毕竟是强人所难。
  老实说,关于西东天——狐面男子的那些麻烦事,我的确很想一股脑儿丢给那位承包人……我的确希望趁事情还没恶化,那位人类最强可以替我击毙人类最恶。
  话虽如此,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明明见过狐面男子,上次却擅自决定对哀川小姐隐瞒。对于那个决定,如今尽管后悔万分……但我当时实在很怕跟狐面男子扯上关系。
  现在还是很害怕。
  我不想继续恐惧。
  是故——我才决定前来福冈。
  本人这个懒骨头的戏言玩家才会出远门。
  未受任何人委托,自动自发地前来。
  「这种改变也可以称为成长吗……」
  抑或是堕落?
  唉,哪种都无所谓。
  话说回来小姬的「师父」市井游马正是福冈出身。一想到原本可能跟小姬一起前来此处,倒也不是全无感触,不可能没有。
  我在目的地附近下车,徒步前往。京都居民习惯沿街信步而行,可是福冈的道路并非棋盘状,不像京都那般四通八达。
  不妙!要是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就无法在今天赶回公寓……光小姐和崩子搞不好会一路追来。尽管不太可能追到九州岛……不过她们俩异于常人,我内心仍有一抹不安。
  「……伤脑筋……」我一边咕哝,一边暗付。
  虽然绕了一点路,但总算在日落前抵达目的地——纸条上记载的地址。
  那是一栋老旧的公寓。
  不,不是老旧,而是肮脏。
  不是伤痕累累,而是藏污纳垢。
  不是地板嘎吱作响,而是地板即将陷落。
  走廊上净是成堆的旧杂志和垃圾袋,假如仔细观察,还可发现不少蚊蝇盘旋其中。
  真是活生生的脏污。
  不是朽败,而是腐烂。
  外观就显得臭气冲天,有种难以接近的氛围。
  我住的地方倒也没有华丽到可以指责他人,但这栋公寓实在太过夸张、令人傻眼,恐怕是长期无人打扫的结果。这一瞬间,我暗自庆幸没有带光小姐同行。
  呃——
  居然有人类住在这种地方?
  这根本不是住宅,而是废墟。
  可是,就算我不断确认地址、再三检查,结果还是一样。唉……也罢,如今再踌躇不前、停滞不进,亦无法改变什么……
  没办法。
  下定决心向前冲!
  目标房间在二楼,要从设于建筑外侧的金属楼梯上去。好几阶楼梯已经生锈,一踩就歪斜扭曲、嗄吱作响,总之非常可怕。这栋公寓的居民,总是处于这种犹如「达摩克里斯之剑」(注:Sword of Damocles,达摩克里斯非常羡慕叙拉古国王的富裕,国至于是邀他参加宴会,该宴极其奢华,但达摩克里斯头顶上方却有一把以细线垂吊的剑。国王藉此告诉达摩克里斯,国王一职总是处于战战兢兢的状态。)的恐惧中吗……不过,这栋公寓完全跟奢华沾不上边,并不适用这个比喻……
  我一边闪避塑料桶和不知是好是坏的洗衣机,努力朝目标房间迈进。五号房……呃……这是四号房,所以大概在它隔壁……是这间吗?
  隔壁四号房的门锁已毁,显然无人居住;不过,五号房的门看起来还算坚固,门口……嗯,跟其它房间相比,也称得上洁净。
  至少——里面应该有人住。
  门口没有挂名牌。
  ……没有对讲机。
  我再次下定决心,调整心情。
  话说回来,我其实晓得这个房间的电话号码,或许应该事先跟对方约好时间。我这时终于想起,但如今为时已晚,而且这种行为根本没有意义。
  不在就不在。
  我甚至希望对方不在。
  拜托千万不要有人。
  假如——
  假如在此见到「他」,不啻证明了某件事——这么一来,故事未免加速过快。
  几乎是肯定故事。
  就偶然而言——过于完美。
  抑或者,这正是——狐面男子的目的?
  给予「敌人」暗示。
  给予「我的敌人」让步。
  他绝非这种性格良善的男人。
  正因为最恶。
  正由于最恶。
  「……」
  话虽如此。
  即便如此——就算一切正中狐面男子的下怀,我还是必须见「他」一面。
  时间收敛也好。
  替代可能也罢。
  那种事——与我何干!
  我正准备敲门时——

  「……是谁在我家前面鬼鬼祟祟的?

  ——想不到扑了个空。
  房门猛然从内侧开启。
  我原本打算用力敲门,结果整个人向前扑倒,差一点就跟室内出来的那个人物正面冲突。
  差一点。
  真的只差一点。
  要是正面冲突的话,我肯定没命。
  「咦??你——」
  「……嗨!
  窄皮裤——上半身赤裸。
  雪白的瘦削身躯,骨骼浮起。
  话虽如此,丝毫没有软弱的感觉——显得十分敏捷。
  赤脚。
  宛如国中生的娇小身材。
  跟娇小身材毫不相称的修长手臂。
  发型跟最后见面那时不一样——原本是及腰的狂野长发,如今变成崩子那种齐肩妹妹头。前额浏海则以眼镜代替发箍拨起。
  「嗯、嗯,嗯~~」
  「他」——看清楚我是谁之后,以缓慢的动作,彷佛要穿越斑马线似的依顺检视右方、左方、右方。
  然后态度从容地露出邪恶笑容。
  「来杀我的话——还少六十亿人吧,大哥哥?
  「……我想也是」
  「进来吧,我至少可以请你喝杯茶」
  如此说完——
  匂宫出梦对我招招手。

  2

  不光只有走廊,没想到室内也整理得十分整齐。出梦尽管没有光小姐那么夸张,看来也是相当有条理之人。垃圾固定集中一处,旧报纸也用绳子绑得好好的。
  三坪空间,加上简易厨房……淋浴间和厕所……嗯,如果只看室内,比我那骨董公寓的环境还好一点。
  CD录音机、十四吋电视机、铁管床(床底有收纳箱)、挂在窗帘架上的衣物、小桌子、放在桌上的文具和台灯……书籍则随手堆放于杨杨米上。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在外租屋一年左右的大学生的房间……至少这既不是杀手的房间,亦不是名侦探的房间。
  ……
  不,呃……
  应该说是前杀手和——前名侦探吗?
  匂宫兄妹。
  杀戮奇术之匂宫兄妹。
  一人等于两人,两人等于一人。
  一人即为两人,两人即为一人。
  杀戮奇术——匂宫兄妹。
  兄妹。
  然而,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他」与「她」共享一副身躯。
  世间称为——双重人格。
  「妹妹」匂宫理澄。
  「哥哥」匂宫出梦。
  度过——封闭的时间。
  度过——封闭的空间。
  没有建构于肉体的名字。
  有两个出借予精神的名字。
  「汉尼拔」理澄和「食人魔」出梦。
  但,两人就只有一个任务。
  杀手——
  杀戮奇术之匂宫兄妹。
  匂宫理澄负责调查——
  匂宫出梦执行杀戳。
  匂宫理澄负责「软弱」,
  匂宫出梦执行「坚强」。
  两个极端。
  本该表里一体、理当一心同体的「软弱」与「坚强」,犹如单纯的二元论般轻易两极化,甚而违反常理地人格化
  两个人格。
  哥哥和妹妹。
  兄妹。
  亦可称为——怪物。
  这个「杀手」——匂宫兄妹,
  尽管被斩断头颅、挖出心脏
  即便遭逢此等伤害——还是活了下来。
  躯体仍旧存活。
  人格——仍旧残留。
  这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明明被斩断头颅。
  明明被挖出心脏。
  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岂止如此,倘若只有这样也就罢了,但不止如此——匂宫出梦甚至跟那个人类最强的承包人「死色真红」哀川润正面交手,然而……
  此刻还是活得好好的。
  依然活着。
  只是活着。
  再怎么杀、再怎么杀也不会死。
  再怎么杀、再怎么杀、再怎么杀也死不了。
  再怎么被杀、再怎么被杀也不会死。
  再怎么被杀、再怎么被杀、再怎么被杀也死不了。
  这才是——不死之身。
  虽然大幅偏离狐面男子和木贺峰副教授的「不死的研究」,变成怪物般的不死之身——但确实是不死之身。
  亲眼目睹这种东西。
  光是目睹这种存在——就令人毛骨悚然。
  「喂!茶叶没了,我改泡咖啡喔。大哥哥,你看起来像黑咖啡派,是不是?要不要加点奶精?
  「不,纯黑就好」
  「哇!好帅气~~」出梦边说边拿着两个杯子,绕到我的正前方。「拿去。」他将左手的杯子递给我之后,直接坐在铁管床的被褥上。接着一把取过枕头,扔到我旁边,似乎是要我用它代替坐垫。
  「……出梦……呃……我的眼睛不晓得该看哪里,可不可以请你穿件衬衫?
  青春少女在眼前赤裸上半身,依时间和地点,有时是非常幸福之事;但考虑接下来的发展,这只会让我更加为难。更何况「青春少女」只有那副皮囊,人格其实是十八岁男子所有,而且是——凶猛狰狞的杀手。
  「你这家伙真下流!眼睛看到哪去啦?
  「这种情况下,要我不看才是强人所难吧?
  「衣服现在统统拿去洗了,还没干。」
  「洗衣服也该规划一下嘛」
  「以前这些都是理澄负责的呀~~」出梦闷闷不乐地搔头。「既然这样,大哥哥,你身上那件衬衫先借我。」
  「这样不就换我上半身赤裸了?
  「反正大哥哥身心都是男人,有啥关系?
  「是没关系……」
  我不太喜欢这个提议,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好脱下衬衫递给他。
  「呜哇~~热呼呼的好恶心~~」只见他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一边穿上衬衫。「大哥哥是京都人大概不晓得,九州岛这地方很热耶,至少在室内的时候让我脱光嘛」
  「但是你这个人很有可能直接跑出去……刚才也旁若无人地开门。」
  「我不是有穿裤子?别管我嘛,我不脱光衣服就睡不着。」
  「你刚才在睡觉?大白天?
  「大哥哥又何必干涉别人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没错,而且……嗯……我也不是来说这些的。」
  「喔……不过大哥哥的消息真灵通,是听狐狸先生说的吗?
  「不是……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地址,理澄有给我名片。」
  那是初次见面的时候。
  春日井小姐捡到理澄,为了确认身分从她的钱包搜出名片,「名侦探」的头衔旁边写有地址和电话。那张名片后来不见了,不过记忆力惊人的春日井小姐将内容背了下来——
  那便是纸条上记载的地址。
  那个地址——邮政编码和地址都很陌生,但昨天狐面男子一提及「福冈」——考虑所有信息,我立刻联想到那个地址。
  返回公寓一查,果然吻合。
  至少……我想不到其它可能性。
  不过——当然不是完全没有不安。考虑事件的、故事的发展,现在应该是跟出梦重逢的时刻——即使狐面男子上个月对我说:「那个地址是假的。一你去那个地址也见不到任何人、找不到任何东西。」
  不过,狐面男子的说词有其理由。
  当时,出梦决定离开杀手界。
  决定——退隐。
  而狐面男子不愿打扰他。
  不希望我去打扰他。
  是故,狐面男子才阻挠我造访这个地址。
  狐面男子明白出梦——不,该说是理澄比较正确吗?
  总之,他明白匂宫兄妹的想法。
  明白——并选择沉默。
  话虽如此,那都是当时
  至于现在
  狐面男子决定让我与出梦见面。
  无视匂宫兄妹的意愿。
  按个人喜好来推进故事。
  让故事加速发展。
  就算问他原因,他八成只会回答:「那种事其实都一样。」
  不能说是心血来潮。
  只能说又是时间收敛——吗?
  「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搞不懂……跟哀川小姐战斗,最后下落不明的你,竟大摇大摆地住在名片上记载的地方址——实在出人预料。」
  「呴,没办法接受我按计划般地住在福冈吗?那我问你,大哥哥,你是直接从理澄手里接过那张名片吗?
  「啊,不……」
  这么说来。
  是在理澄失去意识时,春日井小姐径自——从钱包里搜出来的吗?
  「这个地址从未对外公开,那张名片纯粹只是随身携带……理澄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利于我的行为。」
  「……说得也是。」
  匂宫理澄——人偶。
  双重人格这种说法虽然好听,
  但她充其量只是出梦的替代品。
  「而且,你以为哀川润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利用承包人才晓得的秘密手法……」
  我也想过她可能拜托小豹。
  嗯,这是意料中的结果吗?
  「不过,如果你真的打算躲起来、如果你真的决定退隐,我觉得还是应该搬离这里……况且理澄也已经不在了。」
  对——
  匂宫理澄已经不在了。
  匂宫理澄的人格消灭了。
  匂宫理澄——死了。
  如今,眼前女子体内只有一个人格。
  只剩下匂宫出梦。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出梦瞇眼注视我。「总觉得你一定会来找我。」
  「……」
  「开玩笑的!别当真啦!
  「我才不会当真。」
  冷静一想——关于秘密工作、情资调查一类,过去都是由「软弱」人格的理澄负责。「隐藏行踪」——这方面大幅逾越出梦的专业范畴。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没时间陪他闲扯。
  别当真。
  别发火。
  只要认真面对就好。
  「哀川小姐——」我问道:「哀川小姐怎么了?大家都说你和她打成平手」
  「平手?哈……平手啊。」出梦自嘲似的笑道:「如你所见……头发几乎都被抢走了。我觉得是一场精彩的战斗……嗯,既然没有明确的结果,是啊……或许是不分胜负吧……」
  「就你而言,这是相当暧昧的说法。」
  「暧昧吗?唉,毕竟是半途而废的战斗。」
  「半途而废?
  「因为我一时疏忽,不小心说溜嘴了。」
  「你的嘴巴确实不够紧。」我点点头。「所以呢,你说了什么?
  「狐狸先生的事。」出梦答道:「那女人果然厉害……马上就察觉狐狸先生就是她父亲……」
  「……然后呢?
  「呃……就半途而废啰。我当时也是杀红了眼,等回过神来,清水舞台那里已经被砸得体无完肤——嗳!多半是因为我的必杀技『一口吞食』(Eating One)。我整个人被桧木碎片压倒在地,抬头往天空一看……哀川润早就消失了。」
  「消失……」
  「人去楼空,看不见人影,甚至找不到尸体。」
  既然如此……至少证明哀川小姐并未死在出梦手上。
  这真是好消息。
  我得告诉小呗小姐。
  虽然仍旧无法解释为何事后一直找不到哀川小姐……不过,此事确实大有进展。光是得知此事,这趟九州岛之旅就不虚此行。
  而且……
  无须我传达,
  哀川小姐早已知道狐面男子的存在。
  知悉——父亲的存在。
  换言之,下落不明与此事有关?
  认定毫无关联——太过牵强吗?
  「咦?怎么了?
  「不……没事。能够平安打输——真是太好了,出梦。」
  「我才没输,是不分胜负!」出梦气呼呼地嘟嘴。「可是——没想到那个最强居然就此失踪,是跑到哪里去了呢?
  「你想报仇吗?
  「不,免了,我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
  「这方面——我非常清楚。」
  「我当然很在意她的下落,因为我说不定也有一点责任。」
  「哀川小姐已经察觉狐狸先生——父亲的存在,对吧?既然如此,结果不难想象。」
  「父亲啊……喀哈哈,那种事就跟我没啥关系啰~~」
  「这么说来,你的父母呢?
  「没啦。」出梦嗤笑道:「我就只有『妹妹』,不过——连那也没了,这就是跟最强战斗的代价吗?
  「双重人格啊……」
  「那可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呢……那你咧?你能够体会那个最强的心情吗?你也跟正常人一样有父母吗?
  「我有啊,也曾经有过……妹妹。」
  「曾经有过?还过去式咧!就跟我一样啰?
  「是呀,不过。『曾经有过』这种说法其实也有问题。我们不像你们——不像出梦和理澄,几乎不曾共有时间。」
  「嗄?
  「我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时期,她就被诱拐了,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诱拐……哟~~」出梦略显讶异。「这么说来……狐狸先生的姊姊好像也是被人拐走的。然后呢?后来怎样?有找到吗?
  「不能算是找到……没想到她一直在附近生活。我十岁左右的时候,终于发现——那个人就是我妹妹。」
  「这么曲折啊。」
  「就说啰,可是除了我以外,大家好像都知道。」
  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过着——旁观者的生活。
  从我变得自以为是的那时开始。
  「然后,那个人没多久就死于坠机意外——兄妹共度的时间非常、非常非常短暂。」
  「喔——真是帅气的过去。」出梦失去兴致似的随口问道:「那有找到诱拐你妹妹的犯人吗?
  「玖渚机关。」我若无其事地应道。
  「喔——」出梦点点头。
  大概是觉得那种事屡见不鲜。
  嗯——确实是层出不穷。
  既不足为怪,亦不足为奇。
  那是非常平凡的事。
  甚至不能算是故事。
  情节一点都不帅气。
  平淡无奇的事——
  很久以前的事。
  如今的我,没有任何感觉。
  六年前——
  顶多也是有点觉得该想想办法
  「……所以呢?你不可能是担心哀川润,才特地跑到我这里吧?从京都到福冈,就连我也得跑上三天耶。」
  「呃……我是使用文明利器……」
  中间的海洋是打算怎么办?
  游过去吗?
  「嗯,一方面是想问哀川小姐的下落……不过也另有原因,希望你告诉我的——其它事情。」
  「希望我告诉你?什么?
  「全部。」
  我取出——信封。
  狐面男子亲手交给我的那个信封。
  封口已经拆开。
  我也已看过内容。
  出梦并未拾起我放在榻榻米上的那个信封,只是一脸郁卒地低喃:「原来如此……结果变成这样吗?
  「……」
  「你成了狐狸先生的敌人啦。」
  「……是啊。」
  「结果是你……吗?狐狸先生也真是的……大哥哥和零崎人识完全不一样嘛。」
  出梦似乎真的很不开心。
  ……咦?
  刚才那句话听起来好像他认识零崎……不,上次谈话时也是如此吗?
  啊~~不对、不对。
  当初就是出梦告诉狐面男子有零崎人识这号人物,他知道零崎也很正常。
  可是,总觉得刚才那句话……
  完全不一样?
  完全不相似?
  「……所以呢?是什么大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十三阶梯』全部找齐了,狐狸先生说要开派对,就是这样……」
  「哇!『十三阶梯』找齐啦?我还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任务……啊~~因为先找到『敌人』,狐狸先生才找得这么急。嗯……少了我和理澄,又找来哪些成员呢?我也挺有兴趣的。」
  「……」
  「你希望我告诉你的『全部』,就是这件事吗……可是啊,大哥哥。」
  剎那间。
  匂宫出梦手臂暴长。
  不,长度并未增加——那只是错觉。
  刚刚还拿着咖啡杯的右手,倏地捂住我的脸孔。
  包覆般地撑开手指。
  拇指贴着右颊。
  小指贴着左颊。
  其余三指贴着额头。
  紧紧……捂住。
  将我牢牢固定。
  「——跑来问我这种事,有可能被我杀死哟——你难道没想过?
  「……」
  「我——虽然离开,可是货真价实的『十三阶梯』耶。」
  「……我知道。」
  「知道还敢跑到这个昔日人称炼狱尽头的九州岛找我?好,我就来听听你有何凭据……不,是有何理由吧,假如真有那种无稽之言。」
  「……既然理澄已经不在——我认为你再无追随狐狸先生的理由。」
  「道理由不够充分……我就算离开,也还是杀手。想在我面前保住性命有多困难——你应该已经充分体验过,难道是忘记了吗?
  「……」
  「你是觉得死也无所谓吗?
  「我当然——不想死。」
  「那为什么要来?
  「我在这里被杀的话——就等于否定故事。叫我来找你的是狐狸先生。如果我在这里被杀,不啻等于否定他的哲学——替代可能和时间收敛。如此一来——就可以否定他说的『故事』,让他大吃一惊。不管结果如何,都不算坏。」
  「……答得漂亮。」
  出梦嘴里这么说——
  右手兀自不肯松开。
  反而,更加用力。
  咦……
  真的不妙吗?
  我解读有误吗……
  「还、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你说啊!
  「因为我爱出梦。」
  「……」
  喀啦!
  戏言玩家头盖骨碎裂。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出梦握碎的是不知何时换到左手的咖啡杯。
  终于——
  出梦松开右手。
  「……今晚有订旅馆吗?
  「不……我打算当天来回。」
  「那就是住我这了……话题又臭又长,你今晚甭想睡,别以为可以半途尿遁啊。」
  「……谢谢。」
  「不用谢,我只是……」出梦——拾起榻榻米上的信封。「突然想吓唬你一下」
  「……」
  「等你听完全部,如果面对生死关头时还是这样眼睛不眨、装模作样的话——小心我亲你脸颊喔,大哥哥。」

  3

  架城明乐。
  一里塚木之实。
  绘本园树。
  宴九段。
  古枪头巾。
  时宫时刻。
  右下露蕾萝。
  闇口濡衣。
  澪标深空。
  澪标高海。
  诺衣兹。
  奇野赖知。

  「唔……?」出梦——盯着从信封里抽出的名单,困惑侧头道:「……怎么只有十二个人?
  「对啊」
  「狐狸先生说全部找齐了吗?
  「没错。」
  「这是怎么一回事?
  「嗯……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说不定……『十三阶梯』其实不是十三个人的组织。那个人是说『全部找齐了』,并没有说『十三个人都找齐了』。」
  「这倒是……这么说来,我也没问过他打算找几个人——因为我一直认定是十三个人;不、过,『十三阶梯』只有十二个人的话,位子很难分配吧?
  「会吗?我猜他多半会说『十三个人也好、十二个人也罢,那种事其实都一样』。」
  「这倒是。」
  「比如说原本打算找十三个人,后来又觉得十二个就够了,也可能十三个人是加上狐狸先生他自己。」
  「原来如此,确实有可能。」出梦接受我的解释,目光转回文件,频频颔首应道:「嗯!!
  他对此事果然颇有兴趣。
  自己曾经——隶属的组织。
  并非他一个人,而是兄妹一起——
  「时间是……九月三十日的晚上……地点是……什么?澄百合学园——遗址?
  「嗯。」我点点头。「有些因缘的地点……」
  「……你要去吗?
  「目前是这样。」我点点头。「不去的话——事情永远无法结束。」
  「结束啊……」
  「不过,就算要去——还是想取得最低限度的信息,毕竟我不是去自杀的。」
  「喔……可是……」出梦彷佛有所不满,不断、不断地检视那份名单。狐狸先生还亲切地标上假名,应该不可能是不认识汉字。「……总之……有几个我认识的家伙。」
  「有几个吗?
  「我和理澄在的时候,只找到六个人。扣除我们两个,就是四个,其中一个没见过,所以我认识三个。」
  「三个人吗……」
  只认识三个人吗?
  这令我有些失望。
  不过……话虽如此,这件事也不能拜托玖渚。我目前的器量仍未大到——将那丫头卷入亦不在乎
  然而……
  「哎,你放心。我虽然只见过三个,但其它九个人大多都很出名。不愧是狐狸先生,依旧非常认真地监视『世界』……不过其中也混了几个我看不顺眼的人。」
  「看不顺眼……?
  「就说呀,有几个本人『食人魔』看不顺眼的名字……唉,也罢。好,大哥哥,你要我从谁开始讲?
  「就算你这样问……反正我统统不认识,如果可以按顺序介绍,那就太感谢了。」
  「按顺序啊,那首先是——」
  出梦在榻榻米上展开名单,让我们双方都能看见。
  「——这家伙!架城明乐。」
  「嗯。」
  「你说你统统不认识,但至少听过这家伙吧?他是狐狸先生在美国时代的帮手。」
  狐面男子的——帮手。
  蓝川纯哉。
  架城明乐。
  「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
  十年前撒手人寰。
  正如——其它两人和那个少女。
  「听说还活着,是狐狸先生告诉我的。如果他死了,狐狸先生和最强应该也一样吧?话说回来,我也没亲眼见过他,这家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四个人之一,他是『十三阶梯』的第一阶。」
  「……」
  「呴,大哥你不用担心这家伙啦——听说他还留在美国,没有回日本。」
  「……是吗?
  「好像是什么特权大使。」出梦说道:「他的别号是『第二』(Second),狐狸先生是『第一』(First),另一位帮手是『第三』(Third),大概是以前的绰号吧?
  「『第二』啊……」
  架城明乐——
  我调查西东天的底细时,亦曾试图调查这号人物,想看看能否发现一些关于西东天的蛛丝马迹——但完全找不到任何信息。
  完全不透明。
  「他是『十三阶梯』里唯一能够跟狐狸先生平起平坐的家伙……嗯,说起来确实满可疑的,不晓得究竟有没有这号人物,毕竟只有狐狸先生说他活着。从这个观点来看,他跟狐狸先生和最强并不一样」
  「是吗……」
  「嗯,就这个意义来讲,这家伙就算值得恐惧,亦不值得警戒……就像亡灵一样。无论多么骇人听闻,终究没有危险性。好,接下来是第二个——一里塚木之实。」
  「从名字来看,这是女生吧?
  「对,她是『十三阶梯』的第二阶——『空间制作者』。完全没有战斗能力,但可以制作『地点』的罕见异能者类型。我对这家伙很棘手哪——她好像也拿我很没辙。」
  「制作『地点』……」
  「你听过『地利』吧?在熟悉的地点作战,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有利的——反之亦然;换句话说,就是专门分散、阻断『敌人』的超能力。」
  「你见过她吗?
  「我和理澄是第三阶和第四阶,不过这是我们退出时的阶级,刚加入时是第七阶和第八阶。『十三阶梯』是一有空缺就向上递补的组织,成员变动十分剧烈。」
  「喔……可是,既然那个一里塚木之实是第二阶——」
  「嗯啊,这家伙就是我见过的三个人之一。外型就像在图书馆阅读诗集的那种认真、高雅的女子——不过性格相当泼辣,而且对狐狸先生极度心醉。」
  「心醉?
  「就是打从心底迷恋。」
  「哦……」
  这么一来,女性的身分就很麻烦。
  狐面男子……还真是受欢迎啊。
  「第三阶绘本园树——是在我退出之后递补上来的。我还在的时候,这家伙是第五阶。」
  从名字来看大概是男性,我边想边问道:「这么说你们是旧识?
  「嗯啊。」出梦颔首。「这家伙是医生。」
  「医生?
  「算是『十三阶梯』的治疗组吧……这家伙跟木之实一样,几乎没有伤害他人的能力;话说回来,我还没退出时,光靠我一个就绰绰有余、非常足够……嗯,我受过这家伙不少照顾。狐狸先生都是用『医生』或『大夫』叫这家伙。」
  「大夫吗……」
  「因为一天到晚都穿白袍,非常有大夫的感觉,很好认的。这家伙,呃,该怎么说呢……不像木之实,并不迷恋狐狸先生。」
  「是吗?
  「你应该也可以想象,我们并非坚如磐石的集团吧?毕竟带头的狐狸先生简直就是『随心所欲』的化身。」
  「这倒是……」
  「大夫视治疗伤员为人生目标……不,与其说人生目标,不如说终生事业……跟我有一点类似;不过,我们在向量上是相反的。」
  「只要待在狐狸先生周围,就不愁没有伤员——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样。」
  「……真受不了你们。才讲到第三个,我就快听不下去了。」
  而且——绘本吗?
  尽管不是哀川小姐和蓝川纯哉,不过这个姓氏和我知道的另一个姓氏读音相同,多少有些棘手。唉,如果连这种小地方都要一一介意,迟早会发疯的、姓氏重叠这种事随处可见。
  「那么,第四阶——这个叫宴的人呢?从名字看不出是男是女,不过这是你见过的三个人里的最后一个吧?
  「是啊。」
  然而,出梦的态度十分别扭。
  语气暧昧不明。
  「宴九段这家伙……我们认识很久,也常常交谈……但实在教人摸不着头绪。我还在的时候,这家伙就背叛过狐狸先生两次——话虽如此,又没什么特殊异能,猜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别名是『架空兵器』。」
  「加……咦?
  「『架空兵器』,这是狐狸先生的文字游戏,意思听说是『教人分不清到底在不在的家伙』。真要说来,狐狸先生好像是想搜集这种人。」
  「这种人?
  「就是『怪人』。狐狸先生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有什么能力,杀手也好、大夫也好,全部都是等价。怪人——能够跟故事扯上关系的怪人,以听说宴本来是『未来敌人』的候选人。就这个意义而言——宴九段说不定跟你是相同类型。至于外观——也是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
  「……」
  还真是良莠不齐的组合……
  跟我是相同类型吗?
  应该不可能完全一样。
  我没有同类。
  纵使有,这世上至多只有一个人。
  「那么,从第五阶开始的这八个,正如我刚才所言,都没见过面,是狐狸先生在我退出之后找来的;不过,他们完全是为了对付你的成员,是在了解『敌人』之后,因『敌人』而生的成员。除了其中一个——其它我都听过」
  「哦……」
  「我不知道他们的详细信息,就一口气介绍完吧!第五段刀匠——古枪头巾,第六段操想术师——时宫时刻,第七段人偶师——右下露蕾萝。」
  刀匠——操想术师——人偶师。
  嗯……总算开始有点组织的感觉。
  「刀匠和人偶师就无须赘言——不过『操想术师』这个名词倒是挺少见的。」
  「嗯,有点类似催眠师。跟创造我和理澄的『匂宫』、跟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截然不同——大相径庭——完全相反——的『时宫』,喀哈哈,假如我还没退出,那种人才绝对不可能加入。」
  「为什么?
  「一旦发现时宫集团,务必全数铲除,这就是我接受的训练……喀哈哈,我一退出就找上这家伙,狐狸先生真是有够现实。」
  「看不顺眼的名字,就是指时宫时刻吗?
  「是啊,不过,接下来的这三个更教我看不顺眼。」
  出梦哈哈大笑。
  然而,眼底毫无笑意。
  怎么一回事……他在生气吗?
  对于狐狸先生选择递补他的人才。
  ……这也未免太多管闲事。
  「这三个想来是我和理澄的替代品……不,只怕是针对我吧?没想到本人如此廉价,狐狸先生居然认为这三个角色就足以取代……」
  「……」
  「暗杀者——闇口濡衣,以及杀手——澪标深空、澪标高海。」
  「杀手?所以说?咦……」
  「这两个——这个『澪标』是地位低于匂宫杂技团的组织,原本就是乌合之众……有够欺人太甚,偏偏找什么『澪标』,至少也该找『早蕨』吧——啊啊,我差点忘了,早蕨已经被零崎人识歼灭了吗?所以才找上澪标深空、澪标高海……勉强凑成一组吗?想跟以一敌二的旬宫兄妹殿下相提并论,还早八百年咧。就算要用,两个人共享一阶就好了嘛……啊~~我好受伤耶。」
  「需要我安慰一下吗?
  「用你的性命吗?
  「不,用火热的心。」
  「谢谢再联络。」
  「请节哀顺变。」
  这是什么对话?
  我对自己吐槽。
  「唉,总之要简单说明的话——澪标是双胞胎,专靠双胞胎的默契屠杀目标。若以匂宫杂技团的角度来看,就是中立型,或是传统型的杀手。」
  「……我听过许多人讲你们的事,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匂宫杂技团执行工作时,都是以兄弟姊妹为单位吗?
  「嗯。」他点点头。
  果然是一群怪人……
  「不过我被视为特例。」
  「双重人格不能算兄妹吗?
  「没错,应该是——副产品(By-product)吧?
  形容得真妙。
  「呃,关于澪标,这样就够了……我更想问澪标前面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啦!出梦,这个叫闇口濡衣的家伙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你刚才说『暗杀者』?
  「嗯——唉,『暗杀者』这种形容也很微妙……你对『杀之名』知道多少?关于我隶属的『匂宫』,应该不必多加解释——」
  「老实说,我对你们的世界很生疏。」
  即便称不上——童话,亦足以匹敌科幻小说。
  「哦……对我来说,这倒是家常便饭,不过多亏理澄,我也许比其它人正常些。『闇口』是次于『匂宫』,排名第二的集团——顺道一提,『零崎』是第三;不过,最凶残、最受人避忌的则是『零崎』,而『闇口』这方面还是排第二——再顺道一提,就受人避忌的程度而言,『匂宫』从后面数回来比较快。」
  「咦?为什么?呃……是『杀手』、『暗杀者』和『杀人魔』吧?先不管『杀人魔』,『杀手』和『暗杀者』的差距好像不大,莫非这是外行人的想法?
  「不你说得没错……就字面上来说差距不大。可是大哥,『杀手』这类『杀之名』的别称,其实也只是随便取取。」
  「……随便取取?
  「单纯只是区分用的记号。如果要追溯起源甚至不是当事人的自称……命名者另有其人。」
  命名者——吗?
  是谁?
  「可是,既然是随便取取——」
  「就我个人的观点来看,这些别称名副其实的充其量只有『匂宫』的『杀手』、『零崎』的『杀人魔』,还有……嗯,勉强说就是『石凪』的『死神』。尤其是『闇口』的『暗杀者』,我认为是大错特错。」
  闇口……石凪。
  嗯……
  尽管心底明白,不过那种人的姓氏跟自己认识的人物重叠,终归不是愉快之事,况且这次连汉字都一致。姓氏竟跟那种不吉利的「杀之名」相同,我实在无法告诉他们这个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说大错特错?
  「『零崎』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可以为『伙伴』做出任何行为的异常组织意识,这个你知道吗?
  「唔……」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呀。」
  「不,也不是不知道……」
  零崎人识。
  ……他实在不像这种类型。
  「至于『闇口』,则有五成相似……可以为自己认定的主子,做出任何行为——堪称异常的忠诚心。基于主从契约,执行事务性的杀人行为,这就是那些人的象征」
  「……」
  「没有计算、计划、限度、极限的——忠诚心。既然是『杀之名』,作为自然相同,就是『执行杀人任务』。『暗杀者』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认为他们更像士兵,也就是所谓的『杀戮兵』,要不就是——忍者吗?
  「忍者啊……」
  原来如此。
  这种说法……确实很容易理解。
  「哼……偏偏找什么『闇口』代替『匂宫』,简直就是在侮辱咱们嘛,狐狸先生……哼~~哼~~就连天性温顺的我都忍不住要大发雷霆……」
  「……」
  「烦死人了……理澄在的时候,这类烦躁情绪都是由她负责……现在就像有什么黏呼呼的东西在体内翻搅似的。」
  「……闇口濡衣……这个人有什么特征?
  为了转移出梦的注意力,我主动提问。我太轻率了吗……失去理澄的出梦,似乎极度欠缺平衡。即便只是普通对话,仍是一副随时都要发狂的模样。「十三阶梯」及狐面男子的话题,看样子十分接近他的忍耐极限。
  「『隐形濡衣』——『隐身濡衣』。我经常听到那家伙的传闻,但就是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那家伙不但从不现身,就连目击者都找不到……换句话说,见过那家伙的全部惨遭灭口。」
  「……听起来挺厉害的呀」
  对方的能力听起来不至于让出梦感到屈辱。不,呃……先不管平民百姓家的感受如何,以杀人为业的同行而言,我想亦不算失礼。狐面男子将闇口濡衣视为接替出梦的对象,倒也不至于不适宜。
  「哈!」可是,出梦用鼻子哼笑。「『闇口』的杀人毫无美学。」
  「……」
  「这不仅限于濡衣那家伙——我就是不喜欢『闇口』他们缺乏美学的杀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只求完成工作就好,简直俗不可耐。他们毫无『决斗』、『决战』这类概念——真的就是『工作』而已。既没有『策略』、亦没有『战略』——总之,手法很无趣。粗糙、拙劣、怪异。就我个人的意见,零崎一贼比他们强多啰。没错,大哥,你要小心这家伙,他们真的是随随便便就——杀过来的家伙。」
  「……狐狸先生是如何将这种人纳入麾下的呢……对闇口濡衣而言,狐狸先生就是效忠的主子吗?
  「这就难说了……也许是这样,不过狐狸先生向来不易获得男性的信赖……他的魅力主要是针对女性。」
  「嗯……你刚才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是濡衣也不像女性的名字……不过,既然如此……呃,有没有可能是闇口濡衣向某人效忠,而对方命令他服从狐狸先生?
  「无论如何,既然是狐狸先生,把素未谋面的人视为伙伴也不是什么难事。」
  「……也对。」
  遭到因果放逐之身——
  正因如此,必须有代其行动的手足……然而,只把「十三阶梯」当手足使用,不免有牛鼎烹鸡之感。
  不易使唤,穷于应付。
  不过,狐面男子必然对此毫不在意,肯定又会说「那种事其实都一样」。
  话虽如此,两名「杀手」和一名「暗杀者」吗?
  所以说,杀死真姬小姐的凶手应该就是他们三人之一。从这个观点来看——他们三人倒是跟我有些因缘。
  「好!」出梦双手一拍。「接下来是第十一阶的这家伙——这家伙我不认识,连听都没听过。」
  「啊~~就是你刚才说的『除了其中一个』。」
  诺衣兹。
  就只有这样。
  甚至不确定那是姓氏、名字或者头衔。
  当然上面亦未标注拼音。
  只有三个片假名。
  「完全没听过……狐狸先生从未提过这个名字。与其找这种无名小卒,应该还有很多候选人可以挑,狐狸先生真是教人摸不透哪。无名小卒有一个『宴』就够了,现在更不是招揽『怪人』的时候。」
  「意图不明吗……」
  「诺衣兹啊……我想不可能是为了凑人数……是用来取代理澄吗?因为都没有调查员、情报组……勉强说的话,闇口濡衣也许可以凑合……但怎么想都不是他的专业。嗯,也可能是现在已经没有调查的必要——」
  「啊,这么说来,我也许知道是谁。」
  「你知道?
  「狐狸先生送邀请函给我的时候,同行的还有一个外表可疑的家伙。一个戴着卡通图案的狐狸面具,身穿浴衣的怪人。不过,我们只有擦身而过,看得不是很清楚。」
  「浴衣和狐狸面具……那是什么?听起来就像冒牌货。」
  「从身材看是小孩子。」
  「呃……我不认识那种小孩,嗯,或许就是诺衣兹吧……可是,如果有那种家伙,我应该会知道。我就算了,连理澄都没听过就有点难以接受——」
  「你……想得挺认真的嘛」
  「嗄?白痴,那还用说?咱们的世界呀,最可怕的就属未知数、未知的敌人。我虽然无意转攻情报战,但也不可能笨到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敌人交手,至少我不是那种白痴。理澄在的时候,这是她负责的部分——」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道:「我是说这些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认真。」
  「……」
  出梦两眼发直。
  过了半晌,双颊开始泛红。
  接着恶狠狠地瞪视我。
  不妙,我又把他惹火了吗?
  然而,梦什么都没说神色恢复正常之后,硬生生地开口道:「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人。」
  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人——
  「关于这个奇野赖知——」
  「啊啊,这个人不说无所谓。」我打断他。「因为我已经破解奇野先生了。」
  「……啥?
  「十天前左右吧?他袭击我的病房,不,也不算袭击,就是转交邀请函而已,结果被刚好来探病的朋友击退。要说凑人数的话,我想他才是凑人数的那个。」
  「你跟奇野……」
  出梦——
  双眼瞪得跟铜钤一样大。
  脸颊跟刚才相反——苍白如纸。
  匂宫出梦一脸惨白。
  「你跟奇野……交过手了?
  「呃……啊,嗯~~是啊。」
  「……我刚才是打算跟你这么说的,『就我所知,奇野是这十二个人里面最危险的』『绝对不要跟他扯上关系』『宁可遇上闇口濡衣,也绝对不要遇上这家伙』——我原本是打算这样吓唬你的。可是,我还来不及开口——你就说已经破解他了?
  「唔、嗯……」
  面对表情狰狞的出梦——我不禁哑然。
  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他就像一无是处的虾兵蟹将,夹着尾巴逃走……咦?你干什么摆出那种——我做了某种无法挽回的事的表情?
  「『奇野』是——」出梦咬牙切齿地道:「跟我刚才说过的『时宫』并列,屈指可数的『咒之名』之一——要我说的话,他们绝对是比『时宫』更可怕的集团。」
  「……『咒之名』?
  「就是我最不想招惹的一群人,甚至比『闇口』或『零崎』都要恶质。因为——相较于我们是战斗集团,他们则是非战斗集团;如果我们是靠『杀伐』冲出一条血路的神人,他们就是靠『不杀伐』冲出一条血路的神人。」
  「……那又怎样?
  奇野先生的……那种软弱。
  那是束缚于「咒之名」的结果吗?
  可是……那又如何?
  「你还不懂吗……他们拒绝一切战斗,换言之就是『不战而胜』。至于『不杀伐』,则是不亲自出手,纯粹只是这个意思——其实他们杀得比我们厉害多了。我们只杀敌人——他们却连伙伴都不放过。单纯计算的话。杀人数量可是我们的一倍耶。跟那种『咒之名』接触,大哥哥,你不可能平安无事——更何况是遇上『奇野』……哇……居然找了两个『咒之名』进『十三阶梯』……狐狸先生的神经也大有毛病……我只能说他已经疯了。」
  看不顺眼的名字——吗?
  不过,这么说来。
  那间病房的——奇野先生。
  当时……
  我以为美衣子小姐成功击退他。
  我以为奇野先生是落荒而逃。
  「要我跟你打赌也可以。」出梦以苦笑般的痉挛表情瞪视我。「你……或者那个探病的朋友……你们其中之一,或者你们两个——都被那家伙动手脚了。」
  「动手脚……」
  「意思就是被诅咒。」他极度烦闷地说道:「只是一时还没发病罢了。」

  4

  隔天早上。
  我在出梦的床铺迎接朝阳。
  崩子打手机给我。
  「大哥哥。」
  比起平时——
  更为冷静的声音。
  「美衣姊姊她……」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08 编辑 ]




  第五幕 人体的温暖

  0

  将人类数值化的行为,乃是将人类变成个体。

  1

  「目前算是暂时回稳。」
  全黑套装配领带。
  一头漆黑秀发,压得低低的帽子。
  修长的双腿交叠,纤细的手臂抱胸。
  钤无音音小姐——
  在病房床边露出一脸复杂的神情。
  当然没有叼着香烟。
  她的视线没有一秒离开失去意识、在床上沉睡的美衣子小姐,完全无意转头看我。
  那模样令我内心为之纠结。
  「……打扰了」
  我自己拉了一把铁椅,摆在钤无小姐旁边。这是我最近刚住过的医院,而且我的住院经验非常丰富,就像回到自家一样。
  美衣子小姐……
  照理是谢绝非家属探病,我私下拜托乐芙蜜小姐,总算成功潜入。室内只有美衣子小姐和铃无小姐。
  我一接到崩子的联络,立即搭新干线返回京都——但美衣子小姐早已被送往医院,接受适当治疗。
  我转向病床上的美衣子小姐。
  尽管看着她很痛苦……
  我看着她。
  十分美丽。
  外表没有一丝伤痕。
  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然而,看起来非常——痛苦。
  汗水凝结成水珠。
  呼吸急促。
  彷佛正在做恶梦。
  「发烧、呼吸困难、头晕、恶心、贫血、低血压、感觉麻痹、意识不清……送到医院时,听说已经没有意识。浅野今天早上在公寓,呃,叫什么名字来着……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崩子小妹妹、萌太小弟弟,还有肌肉男老爷爷,她跟他们打招呼时突然……昏倒。」
  「突然——」
  「不过,她这阵子好像就一直身体不适……本姑娘也听她说过。浅野非常好强,又讨厌医院,真教人拿她没辙。」钤无小姐硬是挤出一丝苦笑。「发病原因不明……医生起初认为是重感冒,但其实不是……听说是肉体本身的代谢机能……或是免疫机能之类的大幅降低。相较于外在症状,体内情况才是问题症结」
  「……」
  「简直就像——被人诅咒。」铃无小姐说道。
  我……紧咬牙关。
  终究迟了一步。
  不,不是这样,要说迟,我早就迟了。这不是一、两天的问题,就算我今天早上在公寓,情况亦不会有任何改变。
  奇野赖知。
  我对他理解得太晚了。
  只能说自己过于粗心……
  我无话可说。
  非但对钤无小姐无话可说,
  更对美衣子小姐无言以对。
  怎么会这样……
  结果……还是将她卷入这场风波。
  「……」
  我想起昨晚——
  出梦告诉我那些关于奇野先生——不,关于非战斗集团「咒之名」之一的「奇野」的骇人解说。
  奇野。
  毒之血统
  毒药血统
  转移毒物的血统
  感染血统奇野师团
  「奇野那群人——将所有的毒药储存于体内。从已知毒药到未知毒药,不但储存一切毒药,而且数量非常惊人」
  「……毒药?
  「施术者——『诅咒者』本人当然早就免疫,别说是『毒』,就连『病原菌』都不怕,但奇野能够将那些毒转移给对方。」
  「转移——」
  「就像传染感冒一样简单,就像传染咸冒一样轻松——话虽如此,并非像黑死病、天花那种不分男女老少的传染病——而是更加恶质。它会仔细选择对象、选择、选择。将对象筛选至个体,集中于唯一目标——所以才称为『诅咒』」
  「可是,那……就算是『毒』——」
  「所以说,是从已知毒药到未知毒药嘛。从安眠药这类让人暂时失去视力的轻微毒物,到感染瞬间就让人无法呼吸的致命毒物,所有的——毒药」
  「……」
  毒药血统。
  病毒使者奇野赖知。
  只能说是——恶质。
  「他们是绝对不能在推理小说登场的角色,毕竟是胡乱使用未知毒药的家伙哪。」出梦自虐地说:「从即效性毒药到慢性毒药,总之种类包罗万象,不过……再怎么说都是『十天以前』的事情吧?
  「嗯……」
  「既然如此——也差不多了吧?
  于是——
  因为差不多了。
  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的免疫机能降低。
  根本无须思量。
  没有其它可能。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感到不适。
  整个人极不舒服。
  仿佛遭人愚弄,极不舒服。
  仿佛被迫喝下毒药,非常不适。
  奇野……赖知。
  我为什么没发现?
  我实在太过粗心。
  当然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
  明知他——不是寻常角色。
  「——她。」钤无小姐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会好起来吗?
  「……不好起来怎么行?
  其实……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奇野先生对美衣子小姐转移的毒是什么种类、有何种效果——只有奇野先生自己明白。
  那个时候。
  我以为美衣子小姐用铁棒击退奇野先生的时候——他对美衣子小姐动了「手脚」。双方有直接接触是在递信封——就是那个时候吗?
  他误把美衣子小姐当成……
  误把为美衣子小姐当成我
  「伊字诀,你啊——」铃无小姐瞧也不瞧我一眼地说道:「听说对浅野告白了?
  「……嗯。」
  「浅野找本姑娘商量——这个木头人、这个满脑子只有剑的呆子,可是非常认真地苦思恶想喔。」
  「这是小生的荣幸……虽然最后还是被甩。」
  「浅野她……从以前就是这样。」钤无小姐缅怀地说:「一直是正义使者。」
  「……」
  「她小时候的梦想大概是当英雄。可是……这世界根本没有正义,正义使者是非常空虚的目标。」
  「正义……」
  正义这玩意儿——不过是胜利者的自称。
  那不是绝对的价值观。
  弱者的盟友未必就是正确。
  「唉,不过这八成也是……她的职志吧?浅野就是这种人。到头来,她就是烂好人啊——」
  「……」
  「没想到这个烂好人——居然拒绝你的告白,本姑娘也是大吃一惊。因为她向来不会拒绝他人……学生时代还因此吃了不少苦。」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
  「经过那次骚动,家人跟她断绝关系,所以那栋公寓的房客,包括你在内的那群古怪房客,对浅野来说就等于家人。」
  「……」
  家人。
  美衣子小姐、我、萌太、崩子、七七见、荒唐丸老爷爷、浮云以及——小姬。尽管大家的交情并未达到其乐融融的程度……
  可是,真正的家人或许就是如此。
  至少——
  对美衣子小姐是这样。
  「所以——我想浅野不是不喜欢你才拒绝,绝对不是这样。不擅言词的她,或许没有完全表达内心想法,总之浅野正是因为在乎你——」
  「她果然是烂好人。」我说道:「真的是——烂好人。」
  根本无须理会我这种人。
  其实可以对我置之不理。
  我又没拜托她,居然挺身对抗奇野先生。
  最后——沦落至斯?
  果然。
  即便面临这种状况——
  我还是无法感谢她。
  甚至有些愤怒。
  为什么不逃走呢?
  为什么不交给我处理呢?
  我忍不住想——责备她的弱点。
  不是坚强,而是软弱。
  不是温柔,而是溺爱。
  然而……
  然而,那——
  那绝对不是——
  「钤无小姐……对不起。」
  「……什么事?
  「妳一直交代我不可将美衣子小姐卷入这种事件——结果却搞成这样。」
  「……」
  「我想妳大概已经察觉……这件事的起因正是我,可以说是我的责任,再怎么道歉都不够——」
  「反正一定是浅野自己要保护你的。」钤无小且打断我道:「这是她自作自受……不衡量自己的能力就强出头,才会遭到这种结果。只要跟伊字诀认识超过半年——就该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的,铃无小姐——并不是妳说的那样。」
  「不过,本姑娘唯独一件事可以肯定,伊字诀……」钤无小姐——终于正视我的脸孔。
  神情显得有些疲惫,然而……
  眼眸一如平时。
  一如平时意志坚定、刚强有力。
  令人熟悉的眼眸。
  「本姑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浅野没有一丝后悔,不认为自己犯错或失败——浅野恐怕早就对这种事习以为常,所以认为与其让你受伤,不如由她承受。」
  「……」
  「你的想法也一样吧?
  「我……」
  自己受伤的话——不会痛。
  自己的痛楚,可以忍受。
  他人的伤,非常痛。
  因为是无法理解的痛楚,所以更痛。
  「被反将一军的感觉如何?自己毫发未伤——却让浅野受伤。有一种怒火中烧的感觉吧?对浅野——相较于感激,你更生气吧?
  「呃……这……」
  因为。
  被害程度因此扩大。
  原本也许我一个人受伤就够。
  原本可能更简单的事。
  变得更加错综。
  变得更为复杂。
  变得乱七八糟。
  「你听过箭猪取暖(注:箭猪天冷时,会互相靠在一起取暖。由于身上有刺,靠太紧就会剌痛对,万一靠不紧又得不到温暖。于是箭猪们在长期磨合中习得既能互相取暖、又避免刺伤对方的双赢技巧。)的故事吗?
  「这……当然听过。」
  「不过——那是双方都有刺才能成立的比喻,假如其中一方是老鼠——就一定找不到彼此都感到舒适的距离。」
  「……」
  「假如双方都是老鼠,也不知道何时会遇上猫……啊啊,抱歉,现在不是本姑娘说教的时候。」
  「哪里……」
  就连现在——她依旧坚强。
  一如平时的眼眸。
  也许有人会说她冷漠。
  好友卧病在床,她却临危不乱,处之泰然,既未哭哭啼啼,亦未大呼小叫。对于冷静如常的钤无小姐,也许有人会说她冷漠。
  但实则不然。
  我很清楚——钤无小姐是多么关心美衣子小姐;我很清楚,铃无小姐是多么喜欢美衣子小姐;我很明白——那种坚强是出自对美衣子小姐的挂念。
  她多半不会哭泣。
  亦不会牵起她的手呼唤。
  然而。
  铃无小姐——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恐怕都不会离开床边。不管平日或假日,无关白天或黑夜——甚至无视探访时间规定,她都将守在美衣子小姐身旁。
  继续凝视美衣子小姐的伤口。
  「伊字诀。」
  「是」
  「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不过你是从九州岛直接赶来的吧?这里就交给本姑娘,你先回家一趟。」
  「可是——」
  「对不起。」钤无小姐垂首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是一直同处一室的话,我铁定会忍不住对你生气。刚才讲得那么振振有辞,其实本姑娘也不是圣人……你就让本姑娘一个人冷静冷静。」
  「铃无小姐……」
  无论她如何责怪,我都无话可说。
  这根本是我的责任。
  受伤。
  受伤的责任根本该归咎于我。
  「本姑娘可不想因为迁怒于你、把好心当坏意,最后惹浅野生气……这女人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
  「嗯……我很清楚。」
  「就说吧。」钤无小姐应道。
  我深深一鞠躬,离开病房。

  2

  我是从福冈搭新干线到京都车站,再直接从京都车站搭地下铁赶至医院,所以回公寓以前,必须先回京都车站牵伟士牌。由于原本没有计划在九州岛过夜,必须补缴停车费。
  我买好到京都车站的票,穿过剪票口,前往月台,数分后搭上电车。车厢内乘客不少,但也不至于没位子坐,我在戴着一副大型耳机聆听音乐的国中生对面坐下。
  然后。
  然后。
  「……」
  我到底——
  现在这种情况,我该向谁道歉才好呢?
  事故频发体质。
  再度——将周围某人卷入是非。
  让对方受伤。
  让对方受害。
  不用旁人提醒,我也非常清楚——我不是被害者,而是加害者。这种事我八百年前就晓得了。
  无论当事人如何看待,
  破坏玖渚友的就是我。
  纵使结果是偶然的坠机意外,
  杀死妹妹的就是我。
  就算只是实验失败——
  烧毁那家伙的就是我。
  不止如此。
  我并非在说陈年往事。
  现在不也一样吗?
  毫无改变。
  五月,同班同学遇害是谁的错?
  同班同学丧命是谁的错?
  是杀人魔的错吗?
  绝对不是,那是我的错。
  还有小姬。
  小姬……朽叶、木贺峰副教授。
  大家都——死了。
  那是谁的错?
  是杀手的错吗?
  绝对不是,那是我的错。
  我很清楚。
  我非常清楚。
  我是加害者。
  被害。
  加害。
  被害。
  加害。
  我并不可怜。
  我没资格接受同情。
  美衣子小姐——
  浅野美衣子小姐。
  倘若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每次在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是伸手相助。
  那不是温柔。
  然而,亦非全是溺爱。
  那不是坚强。
  可是,亦非全是软弱。
  从不过问什么,只是默默守护。
  保持舒适的距离,守在我身旁。
  相较于感激——我反而有些愤怒。
  不过,比起这些——
  我更想向她道歉。
  我想向美衣子小姐道歉。
  然而,那是不可以的。
  那是不能发生的行为。
  那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真是的!
  我是打算重蹈覆辙几次?
  不该再重复无谓之举、故意点火又自行浇熄。
  告白那种行为——
  或许根本就不该发生。
  我早该知道。
  我身旁——所有人都疯了。
  我四周——所有事都疯了。
  疯狂、疯狂、疯狂,无法维持正常状态。
  所有人、所有事——都无法称心如意。
  每个人的企图都惨遭破坏。
  心意根本无从传达。
  语言根本无法传递。
  那是我的错。
  满脑子都是令人沮丧的后悔。
  负面情绪交错飞奔。
  甚至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
  我禁不住要想,倘若我在上个月……不,倘若我在更早以前,在尚未认识任何人以前就离开公寓,倘若我从未住过那里,情况说不定不会演变成至斯。
  替代可能。
  时间收敛。
  换成狐面男子的话,他肯定能够对这种后悔一笑置之。
  而且……即使如此。
  即便被说任性,我还是不觉得结识那栋公寓的房客们是一件错误。
  冷静!
  我必须镇定。
  千万别回头。
  美衣子小姐又还没死。
  美衣子小姐目前——正在受伤。
  那是我的错——不。
  是为了我,正在战斗。
  既然如此,我——
  我这个戏言玩家能够做的就是——

  「任何高手都敌不过病魔啊——」

  「……谁?
  我拾起低垂的脸孔——
  只见车厢内空荡无人。
  只剩下我和——
  坐在我对面的国中生。
  夏季短袖衬衫。
  白球鞋。
  学生帽、长方形镜片的眼镜。
  以及——大型耳机。
  吵杂的旋律——从耳机流出。
  「……」
  其它乘客——到哪里去了?刚才为止,截止刚才为止,这节车厢不是还很多人吗……是在前一站下车了吗?所有人?那么多人都下车了?
  「别左顾右盼,没人了啦!!因为他们会打扰我和阿伊说话,所以请他们消失而已……我可没杀死半个人喔……」对面的国中生说道。
  他看着我。
  说话语气断断续续。
  声音特别高。
  「我是诺衣兹——这是源自英国的古语,意思就是『杂音』。」
  「诺衣兹……」
  「『十三阶梯』的第十一阶。」
  ——「十三阶梯」!
  既然如此,这家伙——不是普通的国中生!
  「奇野先生的把戏好像终于生效了,所以狐狸先生要我来看看情况——当然不是看那女人的情况,是来看你的情况,阿伊。」
  「……哼。」
  我——
  重新放下刚拾起的臀部。
  看见我的动作,那个国中生……不,虽然穿着制服,未必就是国中生,总之那个坐在我对面的少年——诺衣兹君神色诡异地笑了。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冲过来——想不到挺冷静的嘛,阿伊。」
  「老实说——我很失望。」我看着他说,甚至没有瞪他的冲动。「对于你们——包括狐狸先生西东天,不知该说是估得太高,还是过于小觑,原本以为你们不是那种主动牵连无辜第三者的人。」
  在那座地下停车场——
  狐面男子承认是他告诉奇野先生,美衣子小姐就是「阿伊」;换言之,那个结果并非单纯的意外或误认所致,而是狐面男子故意——狙击美衣子小姐。
  「那位先生是打算结束世界的大人物耶——凭你的眼力或许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对那位先生而言,有关系的人也好、没关系的人也罢,管它有没有关系,统统都是等价——只能算那个被他偶然瞄到的女人走霉运。」
  偶然瞄到吗?
  或许正如他所言。
  在柜台偶然看见和乐芙蜜小姐谈话的美衣子小姐——狐面男子是这么说的。恐怕在那一刻之前,他都打算派奇野先生袭击我。
  那是——狐面男子的心血来潮。
  不经意地。
  将标的转为美衣子小姐。
  「……但话说回来,袭击美衣子小姐又有什么意义?
  「对对对,我就是要说这个——不然会被狐狸先生骂,必须克尽说明责任——」
  诺衣兹君竖起一根手指,指向我。
  电车驶离一个车站。
  没有乘客上车。
  下一站就是京都车站。
  我必须下车牵伟士牌。
  ……可是,这个「十三阶梯」。
  诺衣兹。
  当时跟狐面男子一起出现在地下停车场的那个浴衣小孩——似乎另有其人。浴衣小孩的脸孔被面具遮住,无法由容貌判断,但两人体型截然不同。诺衣兹君的身材亦很削瘦,不过那个浴衣小孩更加娇小。
  所以说……
  那个浴衣小孩究竟是谁呢?
  至于其它可能人选,杀手和暗杀者基于个性等理由排除(杀手是双胞胎,暗杀者不会在人前露面),除了出梦见过的三个人……从年龄考虑的话,不可能是架城明乐,也不太可能是习惯身居幕后的刀匠或操想术师,因此就是人偶师右下露蕾萝吗?
  「简单说……就是士气问题!」诺衣兹君尖声道:「对狐狸先生而言,你是他寻觅多年的敌人——寻寻觅觅、终于找到的敌人。快活得四肢发软吧!开心得头晕眼花哏!你可是百人一见的人才耶。」
  为了结束世界。
  为了目睹世界终结所找的——敌人。
  那种念头是何时产生的?
  是跟朽叶相遇时吗?
  不,不对——想必是更久以前。
  对狐面男子而言,跟朽叶相遇不过是契机。他在那以前,就一直、一直——期望世界的终结。
  想要知悉世界的终结。
  即便被因果放逐,亦未曾放弃。
  是故——
  招揽结束世界的人才
  「十三阶梯」是如此,
  同时——
  本人亦如是
  「狐狸先生有视你为敌人的理由——可是,另一方面,阿伊你又是怎样咧?
  「……」
  「对你而言,狐狸先生不过是上个月偶然碰见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因缘,只是擦身而过、素不相识的对象,不是吗?
  诺衣兹君操作耳机,大概是暂停音乐,耳机传出的旋律顿时消失。那副耳机没有延长线,似乎是一体成型的音乐播放器。
  「毫不相干、无冤无仇、风马牛不相及——只是满口古怪言论的怪人,不是吗?就算是怪人,但事到临头,你为求自保也不得不出手招架——不是这样吗?
  「……天晓得。」
  「这种态度不行啦,阿伊。」
  「……」
  「如果只有狐狸先生把你当成敌人,就只能算是单方面的胜负——你也必须将狐狸先生视为敌人才行。攻击必须是为了攻击的攻击才行——绝对不能是为了防御的攻击,就是这样。另外狐狸先生认为,『阿伊』、『戏言玩家』——你的行动缺乏恨意。」
  「缺乏——」
  「唔。或者是没有恨意?我是这么觉得啦——住在你隔壁的邻居莫名其妙被攻击,而『敌人』之一就光明正大地坐在你前面,你却连站都懒得站起来——」
  「假装冷静而已……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只是假装冷静而已,吓唬人的。」
  「就算那女人死了,你只怕也会这样说吧?
  「……」
  「嗯,不过呢,你嘴里这么说——现在多少有点干劲了吧?应该能够敌视狐狸先生了吧?你不是说对狐狸先生很失望吗——既然如此,就化失望为恨意呀。」
  「……只为了这个理由吗?
  只为了这个理由——不惜将美衣子小姐卷入其中。
  为了激怒我。
  为了刺激我。
  为了让我成为狐面男子的敌人——
  同时为了让狐面男子成为我的敌人。
  仅仅为了这个理由。
  宰杀、肢解、排列、对齐、示众——
  我明明已经告诉他。
  以恐惧面对他还不够吗?
  意思是要我以憎恨面对吗?
  是要我——以杀意面对吗?
  一如零崎人识。
  「开始的时候……狐狸先生是打算派奇野先生对你施术,让你经历生死关头,成为敌人——但最后还是觉得老式的人质作战比较好。狐狸先生大概觉得在柜台瞄到那女人是某种启示——」
  「经历生死……关头?
  那句话……不,等等?
  意思就是——
  「莫非那个毒——」
  「没错,有解毒剂。」
  「吃了就没事,不吃就会死。」诺衣兹君这时——露出狂妄的笑容。「如果你想要解毒剂——就在指定的时间到指定的地点来呗。」
  「……我本来就决定要去,根本没想过要逃。」
  「但是,士气完全不一样了吧?有目的和没目的,相差很多吧?而且……就算你忽然兴起逃亡的念头,这么一来也逃不成。你的选项——都被封锁了。」
  只要我想救美衣子小姐——就无路可逃吗?
  只有这条路能救她。
  医院——想必是束手无策。
  正因为束手无策,才是「诅咒」。
  医院顶多只能防止恶化吗……
  而且由于美衣子小姐逞强,拖到最后一刻才就医,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既然如此……诺衣兹君,你现在就带我去见狐狸先生,别再拖时间了。事情越早解决越好——谁知道美衣子小姐撑不撑得到月底。」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刚才虽然那样说,不过狐狸先生也不喜欢丑陋的方法,就是所谓的『美学』啦——这要是给濡衣君听见,肯定会大笑三声,可是狐狸先生也不喜欢牵连无辜的第三者的。」
  「但实际上——」
  「基本上,那女人可说是性命无虞——至少到九月三十日为止。人质这种东西一定要活着才有意义,对吧?
  「的确是……」
  我这次——终于站起。
  举步朝诺衣兹君前进——
  在他眼前停下。
  「此刻的我,没理由让你——诺衣兹君平安离开。」
  「……冷静的阿伊终于有一点点热血了吗?狐狸先生的作战看来相当成功——」
  「就算你拒绝带我去,我只要逼你说出狐面男子的下落——就不必等到月底。」
  「这个点子非常之好——可惜行不通。」
  「为什么?现在的我——非常自暴自弃喔,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事。」
  「没有为什么——我跟奇野先生、濡衣君是不同种类的『十三阶梯』——无关狐狸先生的兴趣和喜好,纯粹是符合某一项审查基准才雀屏中选。我是——专门对付你的『十三阶梯』,是阿伊专用的刺客喔。」
  「专门对付我……?
  连出梦也没听过他——就是这个原因吗?
  狐面男子专门找来对付我的刺客。
  可是……这又是什么意思?
  「狐狸先生对你进行详细调查——然后,决定选择我。所以,你是没办法对我下手的。我可以大担预言——你没办法对本人做任何事。」
  「哦~~」我耸耸肩。「就算是杀人魔——也不敢这样对我口出狂言哪,诺衣兹君。」
  「诺衣兹君啊——」他话中有话地撇撇嘴。「其实诺衣兹只是狐狸先生为了方便记录随便取的记号——在那之前的记号是『安德』。」
  「……」
  「在那之前是『军旗』」
  「……」
  「在那之前是『蛤蜊』,在那之前是『十九号』。」
  「……」
  「在那之前——没有任何名字。」
  诺衣兹君——
  不,眼前的少年站起来。
  将脸孔凑到我前面。
  「喏,阿伊……你的戏言对没有名字的对手也适用吗?
  「…………!
  「看来被我说中啰。」
  电车——开始减速。
  车内广播响起。
  下一站是京都车站、下一站是京都车站。
  要下车的旅客,请从左侧——
  「从今年开始——或者该说是从回国开始,你就被卷入各种事件——然后,成功解决那些事件。你成功解决所有事件,可是!唯独其中一件无法解决。要是没有哀川润的帮忙,你就无法解决的唯一事件——那就是前赤神家大小姐位于鸦濡羽岛的宅第所发生的『杀人事件』——」
  「……呃、哼……」
  「因为——那起事件的犯人没有名字。」
  她。
  身分不明,谁也不是的她。
  甚至没有名字的她。
  只对取代他人有兴趣。
  放弃一切风格——
  没有自己的她。
  没有名字的她。
  杀死园山赤音——
  取代园山赤音的她。
  我——
  最后还是无法看穿她的企图。
  那是。
  那是因为——
  「……车站到啰。」诺衣兹君——指着左侧开启的门。「快下车呗——后天,我在澄百合学园校门口等你,总之就是接待人员——跟你讲话还能平安离开的人,除了狐狸先生以外,『十三阶梯』里恐怕也只有我。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要用你的惨叫当来电铃声。」
  「……」
  「下车呀,你想坐到下一站吗?
  「……告诉我一件事就好。」
  我离开诺衣兹君——
  离开那节车厢。
  在月台质问车厢里的诺衣兹君。
  「只有肉体和精神,没有名字——是什么感觉?
  「这种事你应该非常清楚。」
  「我想知道你的感觉。」
  「那种事不必说也不必问,答案只有一个——」
  诺衣兹君纵声大笑。
  「感觉想死」
  车门关闭——
  诺衣兹君搭乘的电车,朝下一站驶去。我亦无意目送,沿着月台楼梯离开车站。

  3

  我付清停车场的超时费(一百五十圆日币),骑上伟士牌,先返回公寓。从昨天一路奔波至今,身体不免有些疲惫,但现在也没空抱怨,我放好行李,稍事喘息,准备开始行动。住院中的美衣子小姐交给钤无小姐最好——我待在旁边亦无济于事,此刻的我没有资格牵美衣子小姐的手。
  我必须展开其它行动。
  不管诺衣兹君怎么说——无论听见何种杂音,我都不打算傻傻等到九月三十日。本人的士气……确实如狐面男子预期,急遽暴增。
  我催动伟士牌,大幅逾越法定速限,以破纪录的时间抵达位于中立卖骨董公寓的签约停车场,只见那里——
  那里有一道人影。
  人影靠着美衣子小姐的飞雅持。
  是崩子。
  她双手抱胸——
  等待减速的伟士牌抵达。
  「……」
  我把伟士牌停在自己的停车格。
  转动钥匙,熄灭引擎。
  崩子依旧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没有走过来的意思,说道:「欢迎回来,戏言大哥哥。」
  「……我回来了,崩子小妹妹。」
  「事情终于发生了——就跟我想的一样。」崩子冷不防说道,突如其来、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意思……妳是指美衣子小姐吗?
  「我一直有这种感觉,觉得差不多该有什么事情发生。」崩子语气平静地道:「所以我——之前不是才特地警告你吗?
  「……」
  「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不,从出院开始,大哥哥,一直有人跟踪你。」
  「……跟踪?
  那——是指崩子和光小姐以外的人吗?我怎么可能会没发现自己被人跟踪?
  ……不。
  我连奇野先生的身分都没发现。
  如今再犯什么失误,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既然如此——那个跟踪者,是一直跟到九州岛吗?换言之,应该假设对方已经知道我和出梦的接触。不过,那是狐面男子主动准备的舞台,我想不至于有什么负面影响……
  「所以——我才想监视大哥哥。老实说,大哥哥被怪东西缠身是家常便饭,可是……这次真的太夸张了。」
  「……原来妳这么替我操心,我之前还有点误会妳,抱歉。」我四下张望。「现在也有人跟踪我吗?
  「没有,现在已经消失了,就像是宣告『任务结束』。那种跟踪术是我们家族自古传承的手法——大哥哥没发现也很正常。」崩子说道:「手法这么高明的,大概是濡衣前辈吧?
  「濡衣……闇口濡衣?
  「你听过?」崩子微微侧头。
  「崩子才是——妳听过闇口濡衣?
  「当然听过,我们是亲戚嘛。」
  「……咦?」我大吃一惊,身子猛向后仰。「那……那么……难不成崩子小妹妹离家出走的那个家族是——」
  「…………………………………………………………有必要吃惊到字体加粗的地步吗?我倒觉得大哥哥一直都没发现才奇怪……」崩子一脸无奈。
  原来如此……常常看见她挥舞刀子、屠杀小动物,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咦?这么说来,莫非萌太也是……
  「啊~~」崩子更加傻眼。「石凪……是死神家族」
  「原来是这样啊……」
  「你不是故意装糊涂吧……」
  「不是……」
  「你有感到不太对劲吧?
  「没有……」
  「一点点?
  「完全没有……」
  「……」
  「对不起……」
  呜哇啊……
  我跟零崎相遇之前,原来早就跟「童话」和「科幻」的世界同住一个屋檐下……
  「不过——我和萌太还没开始工作就离家出走,只有一些粗浅经验,没有实际杀过人。」
  「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狐面男子知道这件事吗?就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没发现,嗯,或许可以假设对方不知道。
  「呃——可是,人生还真是难以预料……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急转直下的情况……」
  「大哥哥你……是脑筋不好的人吗?
  「哎……就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嘛……」
  「除了大哥哥以外,我想该发现的人都发现了……」
  「不不不,小姬搞不好也没发现喔!
  「小姬姊姊她……唉,算了。」
  崩子用力叹了一口气。
  我有种被对方轻视的感觉。
  「总之……老实说,情况大部分都在我的预料内。美衣姊姊的那个症状——我认为是『奇野』的手法,对不对?
  「这……呃,唉,既然这样——既然妳知道这么多,那我就全部告诉妳吧。」
  「这样最好。」
  「话说回来,事情的起源是——」
  我再次左右张望,暂时没看到人影;不过,如果考虑可能被路过的第三者听见,还是应该到室内……不,我这时又改变想法。现在早已不是担心这些的阶段,就算被偷听,也不可能改变什么。能够改变的话,我反倒是求之不得,但情况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
  目前,是最恶劣的情况。
  崩子对我的解说未置一词,全无反应,宛如左耳进右耳出一般,不动声色地聆听。听见「杀之名」里居于上位的匂宫杂技团的名字,以及「十三阶梯」闇口濡衣的名字时,她微微蹙眉,不悦似的轻轻皱眉,但也仅止于此,并未表示任何意见。
  接着是——奇野赖知。
  「……事情就是这样。」
  我全部说完时——完全没有一吐为快的舒畅。这也很正常,再如何滴水不露地详细解说,终究无法阐释那科幻的背景。故事一旦欠缺背景,就变成非常糟糕的作品。
  然而——就概要而言,应该非常足够。
  「原来如此。」崩子说道:「我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我和萌太至今一直置身事外才是奇事。」
  「嗯……」
  大概是因为我没发现。
  对木贺峰副教授或狐面男子而言,这种事肯定是值得大书特书、啧啧称奇、难以言喻的命运因缘、必然收敛;然而,因为小弟的不才,就沦为超级不相干的伏笔。
  「可是,既然如此。」崩子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的职权——这样说没错吧?
  「不……可是,崩子。」我有些慌张。美衣子小姐住院是我的责任,所以才告诉她实情——但我无意将她卷入。之所以告诉她,单纯只是因为无法掩饰,毕竟——「没发现妳的出身是我太粗心,可是,崩子——妳不是说过吗?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讨厌家业,而且萌太也一样。」
  「……」
  崩子的视线非常冷峻。
  并非像冰块。
  而是像金属一样冷酷。
  「妳不是说——想要变成普通女生,所以离家出走吗?
  「我有那样说过吗?
  「有呀。」
  她说过。
  记得是——我刚搬进公寓的时候。这种年纪的小孩既没上学,又没有监护人陪伴,就兄妹两人住在一起,实在教人看不下去,我当时才跟她聊起这些事。
  那时我还不太认识崩子。而今,我认为至少比那时——更了解一些。
  因此——
  我不能将崩子卷入。
  不能像美衣子小姐那样将她卷入。
  「反正……人是不可能逃离出身和成长的,戏言大哥哥。江山易改,本性难。」
  「……崩子小妹妹。」
  那——那句话。
  不仅是指她和萌太。
  非但是指紫木一姬——
  更像是在指我。
  「说起来,我其实是卑贱的女生。」
  「……」
  「而且大家都说『一白殃三代』」
  「崩子……」
  那句话应该是「一白遮三丑」啊(是从小姬那里听来的吗?),不过现在不是吐槽这种小事的时候。
  「唉……虽然是如同剎那般的短短数年,就当是做了一场羽化成蝶的好梦吧。」
  「什么好梦……没这回事的。」
  要是她这么认为,更让我难以消受。
  那就真的是重蹈——小姬的覆辙。
  我的覆辙。
  预定和谐的闹剧也该结束了吧?
  究竟要——重复几次?
  到底要——重复几次才罢休?
  被害者是如此,加害者亦然;被害者是如此,加害者亦然。
  到底准备了多少人?多少替代品?
  没有人可以取代他人。
  根本没有人可以被取代。
  要我说几次才懂?
  「崩子妳——」
  「这一切——冥冥之中早已决定,就像是某种定数,也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美衣姊姊和戏言大哥哥烦恼的时候,我这种人会出现——这种事绝非偶然『故事』这种东西,我或许也可以相信五成。」
  「……妳要舍弃——普通生活?
  「反正——再怎么普通,我们终究是披着人皮的人外之人——还是算了。」崩子说道。
  「我要褪去——人皮。」

  只有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我感到呼吸困难。
  只有一瞬间——我对崩子感到恐惧。
  寒毛直竖,背脊发凉。
  然而——
  就是那一瞬间。
  我的衬衫——被刀子划破。
  腹部中央被刀子深深刺穿。
  是崩子的刀。
  是她住院时用来替我削苹果的——
  那把刀。
  蝴蝶刀。
  那把刀——
  刀刃刺入我的内脏。
  「大哥哥——请休息片刻。」
  「……嗯……呜……」
  我双腿一软。
  整个人倒下……
  只感到浑身发热,没有任何痛苦,却无法呼吸、使不上力……我一个没站稳,整个人蹲伏在崩子足畔。
  崩子——甚至没有松开手臂。
  既然没有松手,又是如何……
  是在何时?
  犹如省略时间般地,我失去一切感觉。
  这就是——「杀之名」吗?
  这就是所谓的「闇口」吗?
  若然——实在超乎预料。
  「我再也无法——目睹大哥哥受伤。大哥哥的伤口——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吧?
  「……呜、呜。」
  「大哥哥看见美衣姊姊躺在医院——多少也感到心痛吧?既然如此——请住手。」
  「……」
  「请住手,让一切就此结束。大哥哥根本不必受伤,大哥哥再也无须受苦。」
  崩子轻轻走近我。
  松开抱胸的双臂,捧起蹲伏在地的我的头。
  「大哥哥——一直独自战斗。跟许多人战斗、在各种地点战斗。一直背着所有人狐身奋战——伤痕累累。」
  「……」
  「奋战至今——辛苦您了。」
  「……啊、啊啊。」
  「别再逞强——请休息吧。」
  我的意识……
  开始蒙胧。
  逐渐看不见东西。
  彷佛罩了一层雾。
  犹如罩了一层霞。
  好似罩了一层霭。
  逐渐看不见东西。
  开始朦胧。
  我的意识……
  「吾兄口渴时献上妹之血,吾兄饥饿时献上妹之肉,吾兄之罪由妹偿还,吾兄之咎由妹承担,吾兄之业由妹背负,吾兄之疫由妹担待,妹之骄傲全献给吾兄,妹之光荣全进贡吾兄,担任防御壁与吾兄同行,因吾兄之喜而喜,因吾兄之悲而悲,担任侦察兵与吾兄同生,吾兄疲惫时以全身支撑,妹之手成为吾兄之手猎取目标,妹之脚成为吾兄之脚驰骋大地,妹之眼成为吾兄之眼捕捉敌人,全力满足吾兄之情欲,全心服侍吾兄,为吾兄舍弃私名,为吾兄舍弃骄傲,为吾兄舍弃理念,爱恋吾兄,敬重吾兄,除吾兄以外毫无感觉,除吾兄以外毫不动心,除吾兄以外一无所懂,除吾兄以外一无所求,未得吾兄允许绝不入眠,未得吾兄允许绝不呼吸,仅于吾兄之一句话里追寻理由,如此卑贱低微,成为吾兄不值一哂之贱奴——妹在此宣誓。」
  「……崩子……」
  崩子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她在说什么?
  我还有必须完成之事。
  必须完成。
  那是我的责任。
  受伤者必须是我。
  我必须受伤才行。
  「大哥哥再也无须受伤。」崩子语气坚决、沉稳地道:「……戏言大哥哥什么都不必做——请全部交给我。大哥哥该轻松享福了。」
  「……」
  「请好好休息,大哥哥」
  轻轻地——
  崩子松开我。
  我失去支撑——倒在停车场地面。
  甚至来不及伸手防御。
  刀子似乎刺得更深了。
  身体感到血液淌流。
  我听见脚步声。
  小小的步伐。
  从这里远去的脚步声。
  逐渐远去。
  逐渐消失。
  脸颊下方的柏油路冰冷异常。
  好冷。
  好冷。
  好冷。
  好冷。
  好冷。
  ……
  我开始昏昏欲睡。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09 编辑 ]




  第六幕 搜寻和置换

  0

  白晃晃的刀刃,红灼灼的刀刃。
  快选择砍人或被斩吧。
  以刃还刃。

  1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吓……吓死我啦……」
  还以为戏言系列就此结束。
  更正——
  这次真的以为自己准没命。
  全身无处不疼,正想扭转身躯时,腹部传来痉挛似的痛楚,只好放弃,恢复原本的姿势。
  「不能乱动呦。」
  凝神一看——
  只见护士乐芙蜜小姐坐在床铺旁的椅子,手里拿着一本精装书。她看见我转头,就合上书本,推了推镜框,停顿一秒钟之后说道:「伊伊,欢迎回来。不过,你怎么不到十天又回来了呢?我看就连国中生跷家都比你有毅力。」
  「……」
  原来如此……我被送来医院了吗?
  对了,我被崩子刺中……
  「真的是千钧一发耶~~假如到院时间再慢个一秒钟,伊伊就死翘翘啰。」
  「……一秒钟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至少是目前为止最严重的一次,流了好多血呢。话说回来,伤口精准刺穿内脏,就连当护士的我看了都崇拜万分,完全是致命伤喔。」
  「致命伤……」
  真的假的?
  果然是——毫不留情的丫头。
  「幸好伊伊的肚子里空空如也,否则就难看了。哎呀,其实已经很难看了。为什么没吃?减肥吗?
  「倒不是这样……」
  啊啊,原来如此,在九州岛时听得太专注,只有喝咖啡而已。之后更不用提,根本没时间感觉饥饿……
  「好像是刀伤,被谁刺的?
  「小小情杀事件。我正想对十三岁少女霸王硬上弓时,遭到对方反击。」
  「你等等,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警察。」
  「啊~~这是伤害罪嘛。」
  「不,是强奸罪。」
  「我是开玩笑的啦!
  「我可不是开玩笑!
  呃,这是开玩笑吧?
  话说回来……
  我将目光转向病房内的时钟。
  「下午吗……嗯,不可能才过几小时,所以是隔天啰……原来我昏睡了一整天。」
  「才不是一天!」乐芙蜜小姐反驳道:「你睡了两天呢。」
  「……嗄?
  「今天是九月三十号咩。」
  「咩?
  大人装什么可爱?
  不对!这不是重点。
  「已经……三十号了吗?
  「对呀。」
  「……」
  我连忙抬起仰躺的身体,但立刻被乐芙蜜小姐伸手制止。
  「我不是叫你别动?随便乱动的话,当心伤口啪的一声裂开喔。刚缝好没多久,要小心一点,况且又还没拆线。」
  「……我必须离开医院。」
  「什么?
  「我必须去一个地方。」
  「……我说你啊,伊伊,这世界有句话叫『静养』,现在的你就得这样。」
  她用力将我压回床铺。接着像是怕我反抗,捉住我双肩的手更加用力一推,然后才松开我。
  「我不知道你必须去哪里,可是那就等于去送死。给我取消!取消!该不会是跟其它女生约会吧?
  「当然——不是那种好事。」
  就算没有受伤——
  一样是去送死。
  「可是……」
  「这种情况还说什么『可是』、『不过』的?你这可不是重伤,是性命垂危!病情危笃!这跟路上塞不塞车一点关系也没有喔。你昨天还在加护病房,刚才好不容易恢复意识……跟浅野小姐相比,你当时的状态更严重。」
  「美衣子小姐……」啊啊——对了,美衣子小姐也在这间医院。「乐芙蜜小姐,美衣子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一直在恶化。」
  「妳说话还真直接」
  「反正对你说谎也没有意义嘛~~」乐芙蜜小姐——用质疑的目光从我的头顶一路缓缓滑至脚尖。「……难不成啊,那个——也是你的责任?
  「这个——我不能透露详情……就算告诉妳,妳八成也不会相信……可是,话说回来,我觉得自己确实必须对她负非常大的责任。」
  「伊伊做人真认真。」乐芙蜜小姐苦笑。「你看看我。现在看起来好像在陪你,其实正在跷班,许多该整理的文件都没做完,非常随便呢。」
  「请妳赶快去工作。」
  「你背负太多了——有没有人这样告诉你?
  「——有。」
  是美衣子小姐吗?
  对。
  对了。
  她说我背负太多事。
  唉——确实是这样没错。
  正如她所言,我无话可说。
  别人的性命太过沉重,并非我所能承担,亦非能够随便替人承担。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像现在这样无法掌控,更何况……
  更何况啊。
  ……也对。
  对我而言——或许是太过沉重的任务。
  即便狐面男子再如何敌视我。
  我终究——被对方识破。
  崩子大概也早已看穿。
  到厌恶的程度。
  到厌恶的程度——看穿了我。
  满是裂痕的器皿。
  满是伤痕的器皿。
  多到教人不忍目睹。
  如果这就是故事——
  我的任务,说不定既已结束。
  垫场节目结束。
  最后就是——崩子和萌太的出场吗?
  「……」
  可是,那两个人哪……
  没发现或许是我不对,可是,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这样交给他们俩,说不定才是正确的决定。
  适得其所——就是这个意义吧?
  既然「十三阶梯」之中有诺衣兹君这种人物,就再无我能发挥的角色。
  是故——
  是故,剩下的就仅是自尊问题。
  本人自尊的——
  问题。
  问题,以及解答。
  「喏,乐芙蜜小姐。」
  「什么事?没事干嘛突然这么客气?
  「不……虽然这不是该在医院说的话……我其实——活得很痛苦。」
  「哟——是吗?
  「乐芙蜜小姐呢?
  「还好,虽然有时候觉得人生很麻烦,不过呢,嗯,基本上马马虎虎吧。」
  「是吗……」
  「我呀~~从护理人员还被称为护士小姐的时候,就从事这一行了。该怎么说呢?医院就好像是自己家一样。」乐芙蜜小姐道:「所以,我最讨厌不想活的家伙。」
  「……」
  「医院外面也一样,我最讨厌那种假装自己活着的笨蛋。不考虑明天的家伙,我觉得干脆去死算了。」
  「……说得也是。」
  干脆去死算了。
  死了就轻松了。
  死掉的话——一切就可以结束。
  「我啊,乐芙蜜小姐……活着就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我是替很多人招来不幸和灾难——才能够活到今天。拖累周围的每一个人——」
  打乱周围的磁力。
  扰乱周围的坐标。
  搅乱、再搅乱。
  一切都变得不幸。
  一切都变得暧昧。
  一切都变得微妙。
  我所创造的事物,大概是微不足道的契机。
  然而,由于那些微不足道——
  大家都变得不幸。
  变得无法维持。
  走入死胡同。
  收敛。
  加速。

  你这种人——活着只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所以你——最好去死。

  「从以前、从小时候就是这样——嗯,如今回想起来,我似乎也有所自觉。不是一句『麻烦制造者』就可以解释,我四周总是有人受伤、有人死亡。事情总是不顺,事情无法按照既定流程反而成为一种既定流程……从一开始就可以看见所有结果,事情永远不可能顺利。所以我……喜欢摇晃不定的不确定。」
  我喜欢——不提出结果。
  反正我知道情况一定不可能变好。
  因为我知道根本不会有任何好事。
  是故——
  我只回避最差的情况。
  「我也许是——想让故事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有了整合性,完成各项伏笔,既有起承转合、又有高潮起伏,或许多少有些误植或失败,可是反倒更加讨人喜欢,不但有欢笑、同时亦有泪水的那种故事——全部被我一个人搞砸了。」
  伏笔——被我破坏。
  故事——深不见底。
  对于那位有能力阅读故事的占卜师——姬菜真姬,我想必是极度碍眼的存在,比起玖渚友那种「误植」,我铁定是更加碍眼的存在。
  至于狐面男子。
  对于那位极度渴望知悉世界终结、故事终局的男子,我这种打乱故事的存在——照理说绝不可能出现的我,以及零崎人识那种杀人魔,确实是不能放过的对象。
  正因如此——故事更加混乱。
  甚至打乱美衣子小姐的故事。
  甚至打乱崩子的故事。
  对于狐面男子而言,这才是最哑然失笑之事。
  那个男人不承认个人的故事。
  他不承认个性这种东西。
  不管行为出自谁,都一样。
  不管对象代表谁,都一样。
  倘若继续追问,他八成会说——就算不是他亲自观测世界终结亦无妨。
  不认为否定自我有何不可。
  否定和肯定是同义。
  否定和肯定是等价。
  话虽如此,我——
  我迄今——不断反复说过许多话。
  然而,那些都并非出自真心。
  全部皆是谎言。
  一切都是——戏言。
  啊啊……
  「戏言玩家」这个绰号是谁替我取的呢?
  「我是个麻烦制造者……这种事自己最清楚。我随便一伸腿,就将大家花费许多时间累积的成果破坏殆尽。与我无关的事物已是如此,更别提那些我讨厌的、喜欢的事物,其中一旦掺杂本人的意志——就只有毁灭一途。因此,我在妹妹死亡时——就已下定决心。」
  对,我下定决心了。
  那是我人生最初的决心。
  最初和最后的决心。
  唯独那并非戏言,而是真正的决心。
  其余决心都在其延长线之上。
  甚至不具任何意义。
  那时——我立下那种决心。
  「我绝不喜欢任何人,我也绝不讨厌任何人。」
  我不对任何人进行任何施舍。
  所以,我亦不接受任何施舍。
  拒绝一切事物。
  这是——戏言玩家的唯一矜持。
  我决定无视他人的存在。
  能够喜欢他人的我,
  决定不再喜欢任何人。
  并拒绝被任何人喜欢。
  纵使渴望被喜欢,我还是决定拒绝。
  这不但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他人。
  能够杀人的我——
  决定不杀任何人。
  决定不杀自己。
  我决定不当杀人魔。
  「明明是……这样才对」
  我又搞砸了。
  再次——搞砸一切。
  我真的非常愧疚。
  我想道歉。
  我该向谁道歉才好?
  那个我想道歉的背影,又是谁的背影?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大家这般容易损毁?
  这不是很奇怪吗?
  莫名其妙。
  我明明毫无期待。
  我明明毫无恨意。
  「所以我已经——」
  我的体内住着一头怪物。
  就连异形都不足以形容其骇人。
  「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
  犹如失去一切似的。
  包括身体、精神~~心脏、灵魂。
  仿佛连名字都失去似的。
  不必说也不必问——

  「——感觉想死。」

  我偷偷瞟了乐芙蜜小姐一眼。
  她居然在打瞌睡。
  「……」
  「哎呀?你说完了?
  「……对。」
  「嗯,说得也是,唉,真可怜。呃……那么,想死的话就去死吧。」
  非常敷衍的感想。
  语气甚至没有半分叱责的味道。
  「我说过了,我最讨厌不想活的家伙。」
  「……乐芙蜜小姐或许是这样。」
  「什么意思?听起来很瞧不起人哩。」
  「我这是羡慕。」
  「你能不能别用那种旁观者的语气说话?我们现在可是面对面聊天耶。」
  「靠得再近——乐芙蜜小姐也无法体会我的心情。」
  不曾有过寻死念头的人无法体会。
  想死。
  想死。
  此刻的我想死——
  亦同样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这么想。
  历经小姬的死亡——我这么想。
  然而,这终究只是异端的想法。
  活在普通世界的人——
  是否真的渴望不死?
  不渴望。
  他们并未发现自己活着。
  对他们而言,活着并非奇迹。
  对我而言则是奇迹。
  原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我想死。
  但,我绝对不想死。
  尽管不想死——
  亦无法消除想死的心情。
  「乐芙蜜小姐——无法体会我的心情。」
  「我当然无法体会你的心情——因为你本来就是个超级无厘头。」她先回我一句,才又接道:「可是,你周围的人是怎样的心情——嗯,我倒是能够体会。」
  「……」
  「我刚才也说过——我从事这一行很久了,见过许多身体或心灵受伤的病患。受伤这种事啊,再怎么说都很痛,是让人想大哭一场的不幸,而且对谁都一样。」
  「……」
  「嗯~~不幸是一种传染病。只要有一个人不幸,周围的人也会变得不幸。即使取笑旁人的不幸,一旦超过限度,还是会感到不舒服。所以——到医院来的人,病患也好、病患的看护也好、探病的人也好——所有人都一脸郁闷。」乐芙蜜小姐说道:「空气很灰暗呢。」
  空气很灰暗——沉淀。
  不管走廊和病房装饰得多么美丽。
  不管窗户和地板擦拭得多么洁净。
  空气——终究无法装饰。
  空气——终究无法擦拭。
  「所以我才一个人努力搞笑,推广这种让医院气氛更欢乐的运动——」
  「喔……」
  妳的个性居然是基于如此严肃的理由?
  再怎么想都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吧?
  乐芙蜜小姐贼头贼脑地嘻笑。
  「不过,我想对你就不必这么费心。」她说道:「我是真的这么觉得喔。你从今年开始,已经住院六次——这段期间,不是有很多人来探病吗?例如:公寓邻居、蓝发妹妹、模特儿般的女子等等……我带过很多人到你的病房。」
  「……」
  「每个人——气色都很好。」乐芙蜜小姐略显羞涩地道:「你周围的人——大家看起来都很幸福。」
  「……幸福……」
  「至少你让旁人幸福的程度超乎你自己的想象——而且,我认为大家都很喜欢你。」
  「……乐芙蜜小姐……」
  无条件——喜欢我的人。
  只因我活着就得到救赎的人。
  那种人——
  万一真的存在。
  一个人也好,倘若存在的话——
  「不过呢,她们搞不好只是因为看见讨厌鬼住院,才感到心情愉快。」
  「……」
  竟给我来一记回马枪。
  真是不能随便相信这女人。
  「好——」乐芙蜜小姐从铁椅站起。「我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
  「这也是很精彩的——工作吧?
  「你觉得是吗?
  「嗯,我觉得是。」
  「那就好——」乐芙蜜小姐准备离开房间,刚伸手按住房门,又回头对我说道:「啊~~对了、对了,伊伊。」
  「……什么事?
  「我离开之后,到傍晚五点为止,就没有医生或其它人会来这间病房。还有,跟你同居的那位女仆小姐替你带来的换洗衣物就放在置物柜,话虽如此——你绝对不能偷偷跑出去哟。」她竖起手指说道:「知道了吗?知道就回答一声。」
  「……」
  我——
  我用力点头。
  「我知道了,乐芙蜜小姐。」
  「喂喂喂,这不对吧?我的意思是叫你偷偷跑出去耶,真是有够迟钝。」
  「不……我当然听得出来。」
  「我现在这样很帅气吧?
  「呃,一点点……」
  「嘻嘻嘻,我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说这种帅气台词,平常才故意装欢乐的。」
  「真是无谓的心思……」
  刚才那些医院空气云云又是什么意思?
  「哇哈哈。」乐芙蜜小姐娇笑完,挥挥手离开房间。
  ……
  果然是奇怪的护士。
  不过,嗯……说得也是。
  真的有点受激励的感觉。
  唉,这就是我——如果没有人从背后推我一把,前面也好,后方也罢,我都不会移动。
  好——
  接下来,该换本人耍帅了。
  将平常的戏言——好好清算一番。
  我慢慢地——下床。
  腹部的伤口——
  没问题。只要小心一点,并非不能走路。
  只要避免激烈运动,就没有问题。
  「……已经够了吧?
  对于死亡——我业已厌倦。
  差不多该开始求生了。

  日期是九月三十日。
  距离一切的终结,时间已所剩无几。

  2

  我换好衣服,逃出医院,搭出租车回公寓。因为地下铁和公交车没办法直达公寓,又不是能够徒步走回去的距离,再加上时间也不够。狐面男子指定的派对场地——澄百合学园,跟公寓有一大段距离。上次去的时候(当然那时并非「遗址」,仍是正常营运的学校)是坐在哀川小姐的车子的副驾驶座,而且有一半路程处于昏睡状态,不确定到底花费多久;不过,美衣子小姐的飞雅特肯定要占用不少时间。
  我必须赶快出发。
  话虽如此,也不能直接从医院前往,空手毕竟太不安全、太没防备。我没有大胆到那种程度,我没有那般参透世事。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公寓一趟。
  「……」
  或许会有人觉得这种时刻我不应该太计较,可是在京都搭出租车,实在是非常屈辱之事……
  我抵达公寓。
  猛然全身一阵紧绷。
  腹部伤口有些疼痛。
  呃,崩子和萌太应该早就出发前往澄百合学园,但我还是紧张万分。
  万一他们发现我私自离开医院,这次铁定小命难逃……
  好可怕、好可怕。
  我东张西望地走进公寓。一边小心不让地板发出声音,一边朝两楼蹑脚前进。二楼住户只有我和美衣子小姐,而美衣子小姐目前住院,因此不必担心……
  我打开门锁,进入房间。
  我三天没回家了吗……
  这不是久到值得感慨的程度,我也没时间感慨,更不是胡思乱想的场合。不赶快准备的话,将会错过时机。
  我目前持有的武器是——
  杰立寇941Jericho 941)上个月发射过,已经没有子弹了。时间充裕的话,我也有办法取得手枪子弹,可是……
  既然如此,武器就只剩刀子吗?
  薄如蝉翼的薄刃小刀和开锁小刀。
  薄刃小刀还附有背带。
  「嗯……」
  总觉得这样还不够。另外还找得到一些旧刀,但那些都靠不住。本人毕竟不是零崎人识,多带刀子只会妨碍行动……
  我怱地将目光转向墙壁。
  并不是墙壁,而是隔壁房间。
  「嗯……嗯……」
  说得也是……借用美衣子小姐的五节铁棒吗?跟骨董摆在一起的日本刀,应该也能充当武器,可惜我不擅用刀,这亦包括木刀在内。铁棒的话,只要不是当刀剑使用,大概还能应付。纵使当不成武器,那种伸缩自如的铁棒,也不至于碍手碍脚。
  我离开自己的房间,用开锁小刀迅速打开美衣子小姐的房门,「打扰了。」我边说边径自进入。因为房间格局相同,我又经常造访,对室内甚是熟悉……呃,熟归熟,随便擅闯终究有些罪恶感……但情况危急,况且又不是要做什么内心有愧之事。
  「啊……对了」
  既然如此,干脆也向小姬借点东西。
  那个房间的房租预付两个月,所以我只有稍微整理,尚未清理完毕。该借什么呢!一一对了,就是那个,小姬用的那个「线」。我当然不是什么琴弦师,可是「线」的应用范围应该比铁棒更广。
  不过,一楼有七七见……
  这个时间……
  希望她去大学上课了。
  我锁好美衣子小姐的房门,朝楼下走去。小心翼翼地穿过七七见的房门——前往小姬的房间。我悄悄潜入(我的行为简直就像小偷),在因床铺显得更加狭窄的室内找寻。
  立刻就发现我找寻的东西。
  这么一来——好,准备完毕。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为什么连续两个月都遇上这种事呢?
  我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小姬的床铺上,再重新收好。如果不按容易拿取的位置摆放,危急时将应变不及。上个月对付一个人倒也算了,可是这个月的对手多达十三个人……
  一和十三有天渊之别。
  嗯……
  只要重复相同行为十三次就好吗?
  重复是本人的专长。
  虽然我也不喜欢,但确实是专长。
  「好——这就差不多了。」
  收拾好背包,接下来只要穿上背带,再穿好上衣就整装完毕。因为季节的关系,最近多半只穿一件衬衫,但如果不再加一件夹克,背带透出来也很不雅观。既然如此,还是回自己的房间一趟——
  正当我回头的时候。

  「……………………」

  有人走进室内。
  既没有开门声,亦没有关门声。
  那个人就站在我背后。
  我一时以为是七七见,抽出薄刃小刀——
  结果不是她。
  那个人并不是她。
  「我带来——」
  她——
  千贺光小姐开口。
  「您的衣服。」
  「……」
  她的手臂上挂着一件夹克。
  那是我的夹克。
  「您怎么了?
  「不……」
  我收好小刀,改变姿势,在床铺坐下,迎面注视——由于身材娇小,目光刚好与我正对的她。
  光小姐……
  照这个态度看,她大概已经洞悉一切。
  既然如此——
  「——妳大概觉得我在逞强吧?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光小姐温柔微笑。「我觉得——很有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啊……」尽管不是故意,但我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自虐。「我啊,光小姐——令妹明子曾经当面对我说,我这种家伙最好去死。说我在身体里饲养那般骇人的怪物,还想与他人纠缠——如意算盘打过头了。」
  「……那真是失礼。」光小姐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不过,明子也有明子的想法。」
  「明子小姐的想法……?
  「我想她一定是很羡慕您。」
  「羡慕??我吗?
  「或者是……嫉妒吗?」光小姐说道:「无论何者——明子大概都不肯承认她和您是同类。」
  「同类吗……」
  换言之就是替代品吗?
  我和明子小姐确实有共通点。
  至少我自己如此认为。
  「嗯——因为我跟所有人都很像,可是,真要说同类的话,顶多只有杀人魔。而且我就连那个杀人魔的下落都——」
  「您——就是您。」光小姐——不知为何用一种异常强烈且严肃的口吻说道:「这世上没有您的替代品,所以——也找不到您的同类。」
  「……要是这样就好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我无力低喃。
  不觉间——变得软弱。
  果然……还是不行啊。
  一旦有人纵容我。
  我就忍不住向纵容者撒娇。
  就某种意义而言,
  比起七七见,她是我更不想遇见的人。
  千贺光。
  「四月离开那座岛的时候——」我说道:「伊梨亚小姐有邀请我,问我要不要留在岛上。那是她第一次邀请我,问我要不要留在岛上——成为家人。」
  「家人……」
  「现在想想,或许当初应该接受邀请。彻底抛开这边的事情,归隐小岛。这么一来,至少不会拖累公寓邻居——」
  亦不会被「最恶」盯上。
  不会打乱故事。
  即便打乱——亦不至于这般严重。
  不至于这般严重。
  「就算您留在本岛——我想结果还是一样,顶多是进展得比较慢。」可是,光小姐否定我的想法。「这个房间以前的主人——我记得是紫木一姬小姐,对吧?
  「……对,妳是听哀川小姐说的吗?
  「略闻一二,听说她的绰号是小姬。」
  「嗯,没错。」
  「姬菜真姬小姐小时候的绰号也一样」
  「咦?
  「小姬。」光小姐显得有些开心。「假如您在姬菜小姐遇害现场——一定会出现跟紫木小姐遇害时同样的反应,不是吗?
  「……」
  我很讨厌——那个人。
  非常讨厌。
  虽然讨厌——
  即使如此,如果死在我眼前,我一定。
  那时,我只怕——
  我绝对。
  我绝对无法保持冷静。
  「所以——您到哪里都一样。」
  真姬小姐——
  知悉自己两年后将死亡。
  既然如此,事情——不就只是如此?
  到头来,我——
  纵然可以打乱故事。
  纵然可以加快故事。
  仍旧无法让它停止。
  更不可能——逃离。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意思就是这样吗?
  真姬小姐。
  她什么都没告诉我。
  因为她早已明白。
  无论我如何挣扎,亦无法改变任何事。
  然而……
  不,可是……
  可是,正因如此
  就连她都——
  无法预见自己死后的发展
  原来如此……我此刻终于发现。
  此刻——失去预言者的此刻,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完全未知的领域。
  今后发展没有人能够解读。
  狐面男子创造出这种状况。
  这就是——他杀害真姬小姐的动机吗?
  怕有人多嘴透露故事发展云云,固然不是说谎,但不是最大目的。真姬小姐也许有能力解读途中经过,然而关于世界的终结、故事的结局,即便能够事前预知,亦无法浏览最后结果
  狐面男子藉由杀死真姬小姐——
  让故事混沌不清
  正如他藉由杀死小姬——
  让我陷入混乱一般。
  「跟姬菜小姐被杀也有关系——妳那天之所以这样讲,就是这个意思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
  「……原来如此……该怎么说呢……喏,光小姐,我虽然是浑浑噩噩、胡里胡涂的笨小子,不过以前……以前并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该怎么说呢?是更……冷酷、理智,不可能为人拚命,怪里怪气的小鬼——」
  「从印象来说,或许真是如此。」
  「那样的我变成这样——很可笑吧?果然是在逞强吧?我啊——现在忍着腹部刀伤,为了美衣子小姐——准备前去赴死亡之约。甚至忘记迄今过着何种人生忘记自己过着何种人生,为他人行动。迄今伤害过无数、无数的人,如今却主动挺身而出,只为拯救一个人。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根本称不上拯救,居然厚颜无耻地把自我牺牲挂在嘴上。我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
  「没这回事。」光小姐说道:「基本上——我不认为您是如此冷漠的人,至少对友小姐就不是,对吧?
  「玖渚——毕竟是我的责任。」我答道:「而且待在玖渚身旁的——并不是非我不可。玖渚只是需要某人,并不是需要我;换句话说,我这是——乘人之危。」
  「也许。」光小姐颔首。「不过——除了您以外,到底还有谁能够待在友小姐——那个玖渚友身旁呢?
  「……」
  「除了您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爱玖渚友,成功拯救她的只有您,就只有您一人。」光小姐静静道。
  那依旧是坚强且严肃的口吻。
  「假如您已经忘记,请回想起来。您这个人无论何时——都只为他人行动,不是吗?
  「……咦?
  「四月,您为了圆山小姐、我和友小姐拚命。至于后来的事件——我也听春日井小姐说过。五月为了同班同学江本小姐,六月为了紫木一姬小姐。七月又……或者该说是一如往常,为了友小姐行动——就连上个月也是,对。」
  「……」
  「您总是——为了身旁的某人行动,为了某人受伤。为了不让某人受伤而受伤,为了某人的伤口——受伤。或许有人会不忍目睹——可是我想一直注视这样的你,我认为您很了不起。因此——要说可笑的话,也许很可笑;要说傻眼的话,也许很傻眼。不管再如何假装烦恼——

  ——这么了不起的您,面对这种状况,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
  拿起背包,站起身。
  光小姐展开夹克,绕到我的背后。她拉开袖子,套入我的手臂。动作非常流畅,没有半分停滞。
  啧——
  「妳真是最棒的女仆」
  妳是女仆中的女仆。
  其它女仆已无法满足我。
  妳让我——心神颤动。
  「不,没这回事。」光小姐绕到我前面,替我整理仪容,接着向后退两步,跟我保持距离。
  「我的忠义可以用金钱购买。」
  「……」
  「不过……您的勇气则是无可取代。请您挺起胸膛。虽然时间短暂,但能够服侍您这种人是我的光荣。」
  接着——
  光小姐掐住裙子一角,
  深深——一鞠躬。
  「请慢走,主人,我衷心等候——您的归来。」
  「——我走了!
  不是软弱的真正坚强。
  不是溺爱的真正温柔。
  我让光小姐从背后推了一把——
  踏出公寓走廊。
  嘎吱作响的走廊。
  光线昏暗的走廊。
  退出ER计划,返回日本之后不久——我搬到这栋公寓。
  当时的介绍人是美衣子小姐。
  对美衣子小姐而言,这里的房客就等于她的家人——钤无小姐是这么说的。
  老实说,我并不是很了解家人这种事,要说如同家人般熟悉、如同家人般亲近的人。,就只有玖渚——
  可是,这里的气氛很棒。
  倘若美衣子小姐不在,一切将就此崩塌。
  大家将因此悲伤。
  无论是浮云也好、小姬也罢。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绝不能容许这种事。
  这么说来——
  零崎一贼似乎是最重视家人羁绊的集团——换句话说,零崎一识那个杀人魔说不定亦曾在某时某处品尝过这种感觉。
  我一方面觉得有,一方面又觉得没有。
  重逢。
  要是有机会跟那家伙重逢——
  我想问他关于家人的事。
  虽然不可能重逢,虽然不想重逢,可是,就过去经验判断,我总是见不着那些以为有机会重逢的人物,却经常遇上那些以为不可能再见的对象。就算零崎人识死亡的传闻属实,我还是觉得最近可能见到他。
  为了重逢。
  首先,我必须活过九月。
  我离开公寓,朝停车场前进。
  就在此时——
  路旁杵着两个人。
  右边一个,左边一个。
  在阳光依然强烈的夕阳余晖中——宛如埋伏似的,路旁杵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眼角下垂的少年,双腿修长,躯干削瘦,显得十分匀称、敏捷的体型。大概是刚打工回来,少年穿着绿色工作服。前额有黑色浏海,双手插在口袋,嘴里叼着香烟。
  至于另一个——留着妹妹头的少女。
  纯白连身洋装,比洋装更白皙的肌肤,只有嘴唇格外鲜红。她以极其冷漠、极其不屑的冷酷视线——瞪视着我。
  「萌太小弟——崩子小妹妹。」
  石凪萌太和——闇口崩子。
  「杀之名」的逃兵,骨董公寓的住户。
  还没……出发去澄百合学园吗?
  戒备之心瞬间涌现。
  我自然——停下脚步。
  腹部——疼痛。
  伤口疼痛。
  沉重难耐的沉默袭来。
  「你不必怕,伊哥——」萌太——用足以缓和紧张氛围的美妙声音说道:「一旦缔结主从契约,崩子就无法对你出手。她不但不能攻击你,也不可能干涉——你的行为。」
  「主从……?
  「『闇口』是只能为主人发挥杀伤能力的极度限定暗杀者——如果没有跟某人定下契约,就不能行动。」
  啊啊……这么说来,出梦有告诉我这件事。而且,崩子刺伤我的时候,好像抱着我的头——说过诸如此类的话语。
  原来如此——那就是崩子「行动」的必要条件。
  为了发挥「力量」,必须有「主人」。
  主从契约。
  只能为了某人——
  只能为了不是自己的某人发挥力量。
  「崩子完全没想到伊哥这么快就恢复意识,因为在伊哥昏睡期间,她就可以自由行动,不受伊哥的束缚。」
  「是我估计失误。」崩子咂嘴似地不悦低语道:「早知如此,就该毫不留情地攻击要害。」
  「……呃,听说是致命伤。」
  「我应该瞄准心脏才对。」
  「那样会死人的。」
  刺伤——也是必要条件吗?
  至少对崩子而言是如此。
  真可怕啊……
  除了「阻止」我之外,刺伤亦是为了解除缔结契约所必然产生的束缚吗?即使那只在我住院期间有效。
  竟然冷不防地使出那种骇人密技……
  对不知事情原委的我而言,那是莫名其妙的行为。
  「总之。」萌太说道:「在这么草率的情况下完成『闇口』的终生大事——主从契约,是崩子的失误,再加上又误判伊哥的顽强——她现在再也没办法阻止伊哥的行动了。」
  「没办法……」
  「就是绝对服从。」
  「绝对……」
  我不知不觉转向崩子。
  她猛然回瞪。
  绝对服从……
  总……总觉得心头小鹿乱撞啊。
  「崩子。」
  「……是,有什么事吗,大哥哥?
  「妳学狗叫看看。」
  「……」崩子先是大惊后仰——接着恢复平时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汪。」
  镇静自若的表情,只有停留在外观。
  少女的身体强忍屈辱般地颤抖不已。
  红唇紧抿,眼角浮现泪光。
  ……总觉得有种不再为人的感觉。
  人间失格,戏言玩家。
  她似乎不是兴高采烈地听命于我……
  「呵呵。」萌太乐不可支、大有深意地轻笑。他好像在生气。「总而言之,所以——崩子再也没办法阻止伊哥要去哪里,只能全力协助伊哥毫发无伤地抵达目的地,维护伊哥的安全。」
  「……萌太呢?」我问道:「萌太——没有这种约束吧?毕竟是……『死神』。况且你们又何必在这里等我,自己先去不就得了?
  「因为我和崩子都不知道澄百合学园的地址。」萌太轻描淡写地说:「只好请伊哥替我们带路啰——况且我们也没有代步工具。十五岁的我和十三岁的崩子,完全没有代步工具。小孩子实在很不方便,啊~~伤脑筋、伤脑筋。」
  「这种小事……」
  这种小事……明明很容易解决。
  你们的话,方法肯定多得数不清。
  「是萌太……说要等大哥哥到最后一刻。」崩子似乎真的非常不悦,将矛头转向萌太。「我就说这样很危险,万一大哥哥再受伤——你说怎么办呢,萌太?
  「……」
  若让本人冷静吐槽,崩子对我采取的行动,其危险程度凌驾本人迄今体验过的任何危机,乃是最高级危险,呃,唉……不过目前的气氛也不适合讲这些。
  「我啊,崩子。」
  萌太露齿一笑。
  这小子看来性格颇为恶劣。
  身为崩子同父异母的的哥哥,萌太确实是教人见了为之血液冻结的美少年;可是他跟崩子不同,外表带着某种偏执,无法勾起他人的保护欲望。
  「我是打从心底喜欢伊哥和美衣姊,我很爱他们。」
  「既然如此——」
  「我和妳的爱人方式不同。妳很重视自己喜爱的对象——我只喜爱自己重视的对象,我们不是昨天才谈过?
  「……」
  「打赌是我赢了。我一直相信伊哥会回来,不,我早就知道结果是这样。」萌太对我招手。「我等得好辛苦呀,伊哥。」
  「……那真是辛苦你了。」
  「该不会到了这个地步……」崩子有些自暴自弃地凝视我道:「大哥哥还坚持要自己去,不许我们同行吧?
  「你们是为了美衣子小姐吧?
  我——将停止的双腿向前踏出一步。
  穿过两人般地前进。
  「只要不是为了我——就随便你们。」
  我头也不回地前进。
  然而,那脚步声——
  「——如您所愿。」
  一个——
  「我原本就打算这样。」
  两个——重叠。
  既未交谈,亦未相互确认,
  只是步调统一地——前进。
  闇口崩子。
  石凪萌太。
  以及——戏言玩家。
  三人三种,统一的步调吗?

  不,还有一个人——
  也差不多该登场了。
  那个老爱让人等待的人——
  不可能错过这种时机。
  现在恐怕已濒临极限。
  呋……就爱让人干著急。
  可是,精彩场面——就是现在。
  倘若错过此刻,就不是那个人的风格。
  我们转过街角,抵达停车场。
  美衣子小姐的飞雅特五○○和我的旧款伟士牌中间,那个还没有人承租的停车格——前天我腹部被刺伤时,伏倒的那个位置停着——
  令人目眩神迷的赤红、流线型的外观。
  时尚的——敞篷车。
  「……」
  「……」
  「……」
  没有人开口。
  亦没有交换眼神,三个人各自散开,分别朝那辆敞篷车前进。
  我绕到右侧——坐上副驾驶座。
  崩子和萌太则走向后座。
  钻进车内,关好门。
  引擎——没有熄火。
  我侧眼确认驾驶座的人。
  虽然没有确认的必要——我仍想亲眼看看。
  及肩——整齐的红发。酒红色的套装、胸襟大敞的衬衫、迷你裙,以及座椅不向后推到极限就挤不下的修长双腿。只能用美女一词形容,同时充满危险魅力的外貌,完全无法窥视眼眸的深红色太阳眼镜。
  光是坐在那里,就震撼人心。
  绝对的——压迫感。
  存在感。

  「客官——要上哪去?

  她如此说完——露出嘲讽的笑容。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润登场。
  我努力摆出最酷的模样应道:「跟妳到海角天涯。」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10 编辑 ]




  第七幕 宣战布告

  0

  在破坏以前创造。
  在瓦解以前葬送。
  信仰在右,均衡在左。
  明着搞笑,暗地建树。
  为某人悲伤。
  为其人憎恨。

  1

  「呵呵呵,原来如此。换言之,那个叫奇野赖知的小子,如果以简单明了的『幽波纹』(注: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里的超能力)来打比方,就是『紫烟』(注:Purple Haze。杀人病毒,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部登场的幽波纹。双手各有三个病毒胶囊,一旦被传染,病毒将破坏肉体功能,约莫三十秒从体内开始腐蚀融解)吧?
  「呃,也不必大费周章地用幽波纹来打比方……」
  这样会简单明了吗?
  哀川小姐一开始就加速疾驶。
  我首先说明目前情势,从副驾驶座转头对着驾驶座的哀川小姐,讲述迄今的经纬,只见她毫无诧色,不时回话。
  「……莫非妳早就对情况有所掌握?
  「被,小呗她跟我说过大略情况。」
  「小呗小姐吗……」
  可是我什么都没告诉她啊。
  不过,毕竟是品性不佳的小呗小姐,从我们在病房的谈话、从我最后出声挽留她的行为,认定我「有所隐瞒」而着手调查我的周遭也不奇怪。
  话虽如此……
  原来如此,小呗小姐确实遵守跟我的约定。
  「哈哈哈,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她这么喜欢我咧。」
  「我倒是有发现。」
  「你对别人的事就挺敏锐的嘛,异端。喏,崩子妳也这么认为吧?
  哀川小姐转向后座(明明在开车)问道。在这种状况下,崩子终究不可能粗线条到一搭交通工具就昏睡,坐在哀川小姐正后方的她,一听见哀川小姐的询问,略显紧张地应道:「是。」
  虽然听我提过几次,不过仔细一想,这是崩子他们第一次见到哀川小姐本人吗?我那时还不晓得崩子他们的身分,但是对于「杀之名」出身的崩子和萌太,「人类最强的承包人」、「死色真红」——哀川润,肯定是意义非凡的角色(甚至对出梦亦然)。
  萌太还是老样子,嗯,这或许是他本身的性格问题,只见他悠闲舒畅地沐浴在敞篷车的疾风中,崩子则有些神情紧绷。刚才已经完成自我介绍,却完全没有和乐融融的气氛;不过,哀川小姐当然对此毫不在意。
  「崩子选择这么迟钝的男人当主子,真是辛苦啊~~」
  「嗯,正如您所言。」
  「怎么样?要不要趁现在改认我?崩子也觉得主子帅气一点比较好吧?
  「不,就算大哥哥是迟钝到没药救的木头人,我也无权置喙。」
  「……」
  真想再命令她学狗叫。
  那是既危险,又甜蜜的诱惑。
  尽管都是年纪比我小的女生,因为崩子跟小姬不同,一直把我整得好苦……
  嗯,不过崩子和萌太不像出梦,两人对哀川润都没有敌视之心,这倒是好事一桩。我现 在最不想遇上自乱阵脚的情况。
  「既然我们这边有哀川润——」萌太加入对话。「——想必能够轻松获胜。这么一来,我也不用浪费太多体力。我明天还要打工,体力剩下越多越好。」
  呃……
  这是没有跟哀川小姐一起行动过的说法。跟她一起行动,确实可以轻松获胜,但疲劳度也绝对暴增三、四倍,事后不可能残留任何余力。
  这是不能轻易使用的杀手锏。
  以王牌而言,实在太过锋利。
  但此刻的情况——亦不容我实话实说。
  「可是,澄百合学园啊——我以为再也不会到那里去了。居然把那里当成基地,可见那家伙相当扭曲,哼——」
  「……」
  「——死老爸,哈!」哀川小姐大笑一声。「终于……给我找到你啦。」
  「找到?
  换句话说,这一个多月来,哀川小姐果然一在找她的父亲——狐面男子吗?正因如此,才会——下落不明吗?
  「莫非是从出梦那里听说狐面男子的事,哀川小姐才——」
  「润!不许用姓氏叫我——好久没说这句台词啦,好,你继续。」
  「……润小姐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找狐面男子吗?
  「不,我很久以前就在找那个死老爸。狐面男子——这么潇洒的绰号我倒是初次耳闻。哦——难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居然玩起变装来了。」
  「咦……」
  变装是指那个狐狸面具吗?
  ……应该不是吧……
  「嗯……我也有猜到五成——你们父女的感情似乎不太好。」
  毕竟——十年前。
  假设是西东天二度赴美时制造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两人不是普通——感情融洽的父女,乃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那家伙啊,小哥——」哀川小姐说道:「——可是最恶哪。」
  「……」
  「既然你听说了,我就告诉你吧——我有三个父亲,不……是曾经有三个父亲。原本应该陆续减少一个、两个、三个才对,却还是留下一个。」
  「我听说三个都是——」
  「嗯啊,都是我杀死的。」
  以杀人、弒亲的告白而言,那实在太过堂而皇之。
  崩子和萌太亦毫无反应。
  这很正常。
  这对兄妹——主动舍弃自己的父母。
  「毕竟是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又不是我很乐意揭露的过去。当时我还不是最强,更不是什么承包人,而是那三个人的——道具。」
  「道具……不是女儿吗?
  「既是女儿,也是道具。」哀川小姐嗤笑道:「话虽如此,嗯——工作内容倒是从那时起就没变过。基于那个死老爸的意志,我可是干过不少勾当喔。」
  「……」
  「因为我觉得很不爽,就把他们统统杀了。嗯,这就是我跟那家伙的因缘。」
  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绝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
  我知道。
  我——非常清楚
  「……你们不是亲生父女吗?
  「当然不是,年纪也不合吧?
  「也不至于……不可能。」
  西东天现年三十九岁。
  哀川小姐推测一一十多岁。
  倒不是——完全不可能。
  「而且五官又很相似。」
  要说是孤儿或捡来的孩子——有些牵强。
  就设定而言,有些牵强。
  「那当然了。」哀川小姐说道:「因为我是他姊姊的女儿。」
  「……姊姊?
  西东天——确实有一对双胞胎姊姊。
  那对失踪的双胞胎姊姊。
  「虽然最后还是不知道是哪个姊姊——不过,这就是那个死老爸收留我的原因——哈!他可是最差劲的恋姊癖呢。」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内情吗?
  我嘴里这么说,但内心还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十年前——那十年前,西东天及其周围、哀川润及其周围——肯定有言语难以表达、短暂车程无法道尽的漫长、浓厚的故事。
  而那个故事只怕永无传述之日。
  不是我该听的内容。
  不能轻易——涉足其中。
  因为那是——家人的问题。
  「我也认为老爸没那么容易见鬼,果不其然。我也猜想他在某处活着——关于将匂宫兄妹收归麾下一事,我虽然感到惊讶,不过的确很像老爸的风格。」
  「……」
  不过——
  这么一来,就产生另一种不安。
  换言之——对于千辛万苦找到的父亲,哀川润将采取何种行动?面对父亲,她能否保持迄今面对任何人的那种——坚强、最强呢?
  既然是过去杀过的对象——
  问题就更加复杂。
  「——这是小哥的功劳。」
  「咦?
  「我可以见到老爸。」
  「……为什么?
  「要不是小哥,我绝对不可能找到老爸,因为他十年前就跟我彻底断绝因果关系。小哥搜集变态的才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能够助润小姐一臂之力,那是小生的光荣。」
  「我这一个月也是四处奔波,甚至跑去美国一趟,根本就是绕了地球半圈,结果还是待在小哥身边最好。正好小呗也找到我,就干脆回日本来。」
  「可是……为什么要躲起来呢?找人就找人——还有其它方法吧?例如拜托玖渚、拜托『小豹』,要不然一开始就埋伏在我身边。」
  「光听出梦那席话,我根本想不到。要是知道你被死老爸『指名』,我当然会埋伏在你身边。」
  「……说得也是。」
  敞篷车在高速公路疾驰。
  我们的行进方向是远离市区,因此路上车流不多。「可是,」后座的萌太眼见我们的对话到一段落,便插口道:「润小姐——妳没问题吗?
  「嗄?什么事,美少年?
  「轻松获胜我当然很欢迎——可是从妳刚才说话的态度,我感到有些不安。哀川润小姐,妳……」
  我回头望向萌太。
  他喜孜孜地微笑。
  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安。
  「……该不会是想见父亲吧?
  「……」
  「如果妳是为了恢复跟父亲断绝的那些因果、那份情缘,这一个月才故意躲起来的话——非常抱歉,我必须与妳分道扬镳。因为我不想——被扯后腿。」
  「——面对最强的本人,你还真是馑言善辩啊,美少年。哀川小姐似乎打从内心欢喜。「年纪轻轻就如此老气横秋,不累吗?你要是生气,用平辈口吻跟我说也无妨。」
  「我平常说话就是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处世之道吗?
  「正是。」萌太颔首。「我和家妹崩子都对父亲有意见——跟那种理由的妳无法兼容。况且我对那个狐面男子——西东天,一点兴趣也没有。对我而言,那种人怎样都无所谓。我只对刚才伊哥说的奇野赖知有兴趣,因为解毒剂在他身上。」
  「……」
  「妳既然是承包人——就请不要感情用事。我要说的、我的不安就只有这样」
  「噗——」哀川小姐忍不住爆笑。「这还用说?我看起来是会在工作上感情用事的傻瓜吗?
  呃……
  我觉得哀川小姐一直以来超爱感情用事……
  「我之所以要找那个死老爸,美少年——」哀川小姐说道:「是为了彻底杀死他。」
  「……」
  「不必担心,这次保证是轻松获胜,美少年。在这个世界、在任何世界被称为『最恶』的家伙,除了他以外还有很多——可是被称为『最强』的,就只有本人哀川润一个。」
  萌太——闻言耸肩说道:「……那算我问了失礼的问题,请妳忘记吧。」
  「没问题。」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夹在两人中间的我,多少有些提心吊胆,不过哀川小姐似乎毫不介意。嗯,让我多嘴的话,「最强」和「最恶」在惯用语的使用频率上有霄壤之别,将两者置于天秤比较不啻是鸡腿比大腿,但我亦无意说这种不知趣的言论。
  「啊,可是,哀川小姐。」
  「润!
  「……润小姐,关于『十三阶梯』——润小姐的另一位父亲,架城明乐也名列其中」
  「啥?」哀川小姐神色诧异。
  我于是详细解说刚才尚未提及的「十三阶梯」成员,并且特地说得让后座两人亦能明了。这是我第二次对崩子解说,萌太照理听她讲过,不过还是仔细一点比较好。
  「『十三阶梯』啊……不知这是在模仿『幻影旅团』(注:富樫义博的漫画『HUNTER x HUNTER猎人』里的窃盗集团,成员共计十三人)还是『GUNG-HO-GUNS』(注:内藤泰弘的漫画『枪神』(Trigun)里的杀人集团,成员共计十三人),在我看根本是一群怪人,称不上什么杰出成员。」哀川小姐听完说明,苦笑道:「那个老爸……连这种嗜好都没变吗?说得也是,因为追逐的目标一样……」
  追逐的目标——追求的目标。
  世界的终结。
  故事的终局。
  「可是小哥,你大可不必担心架城明乐,他不可能活着。」
  「不可能活着——」
  「这件事我可以断言。」
  「因为是妳——杀死的嘛。」
  杀死。
  杀人。
  杀死人。
  杀死人杀死人杀死人。
  冷静!
  承认吧。
  那是——陈年往事。
  我不必为此动摇。
  「不——」然而哀川小姐这时支吾其词。「——正确来说,我杀死的是另一个蓝川纯哉。不过,到半途为止确实是我杀的,而且又特地——确认过。出梦不晓得也很正常,但我是当事人,没有人比我涉足更深,因此我可以断言。架城明乐,不可能活着。」
  「但是……『十三阶梯』的成员——」
  「大概是『退休背号』之类的吧?」哀川小姐嘲讽地道:「对死老爸而言——架城明乐是无可取代的。比起挚友蓝山纯哉,对死老爸而言,架城明乐是独一无二的。」
  「……」
  嗯——我一方面同意。
  内心又略感不妥。
  光小姐告诉我——
  哀川润有三位父亲。
  当事人亦坦言不讳。
  是故,这算是客观事实——然而,哀川小姐从刚才就只肯称呼狐面男子「老爸」,对其他两人则没有类似的感情。只肯称呼实际是「舅舅」的狐面男子——父亲。或许是由于狐面男子跟她的血缘关系比其它两人更亲密——可是对于继承姓氏的蓝川纯哉亦是如此,总觉得——有些不妥。
  萌太的不安——其实我亦有相同感觉。
  假设。
  假设——最恶和最强有和解的可能性——届时情形将无法挽救,不是吗?
  哀川小姐——这一个月都在寻找西东天。不仅是这一个月,从很久以前就在找他,说不定是从十年前起,从杀死对方之后——就一直在寻找。
  既然如此。
  假设和解的可能性很高。
  我们感到不安的要素就很多。
  对于哀川小姐——
  这种不安是否适用?
  「总之呢,小哥,这就要说十年前——发生的事,就是那件事造成三个父亲感情失和。」
  「哦——」
  「我和死老爸吵架,蓝川纯哉支持我,架城明乐选择西东天。最后变成父女二对二战争。」
  「然后呢?
  「存活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哀川小姐想起当年回忆,露出缅怀的神情。「不过,那时我也死了一次。因为那时我没有名字——呃,所以就借用蓝川纯哉的姓氏。」
  「所以——就是这个原因吗?
  所以——
  哀川小姐才不喜欢别人用姓氏叫她吗?
  我还以为这是她的怪癖,才故意一直用姓氏叫她。原来如此,听她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
  「你果然是故意的吗……」
  哀川小姐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重力。
  我的思绪好像被她识破了。
  「这、这先姑且不提——」我硬是转移话题。「妳那时没有名字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大家替我取了各种不同的名字,目前的别称多半是当时留下来的……每个都没什么品味,我自己不是很喜欢……嗯,不过,当时最常被称为『Eagle』。」
  「Eagle?
  「因为蓝川纯哉是『Hawk』。」
  「啊啊,『鹰』和『鹫』。」
  「以我们的情况而言,双方都是『鹰』。哀川小姐说道:「因为我的战斗方式是师承蓝川纯哉。」
  「……」
  「唉,行为最像父亲的,说起来还是蓝川纯哉啊~~每次最后都站在我这边。」
  嘴里这么说——
  为何不叫他「老爸」?
  或者就是那么一回事?
  抑或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别人的家庭。
  不是我该插嘴之事。
  「没有名字的对手——你感到棘手?
  「……不,有通称就无所谓。归根究底,名字也只是记号——不过呢,呃……一开始就没有预定要让谁称呼的记号,纯粹只是记号的记号——我就觉得很难应付。没有意义的记号也就罢了,对于没有记号意义的那种,我实在束手无策。那简直就像——杂音」
  「……」
  「语言——不通。」
  嗯——这也无可厚非。
  对他们而言,这种程度的对策乃是天经地义。
  从目前的情势来看——为了对付我,就占掉「十三阶梯」的一个名额,或许该视为一大利多。
  我——此刻不是一个人。
  闇口崩子。
  石凪萌太。
  哀川润。
  我有三位——可靠的伙伴。
  「十三阶梯」——不足为敌。
  「呵呵呵……话说回来,『十三阶梯』只有十二个人,确实令人在意。该不会是有秘密队员吧?因为那个死老爸最爱在关键处有所隐瞒。」
  「我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嗯……或许吧。如果第十三个人是,倒也算得上出人意料。」
  「搞不好真的是为妳预留位置。」萌太说道:「先不管妳怎么想,令尊——说不定内心还割舍不下。」
  「不可能的。哀川小姐说道:「那个死老爸——对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
  「反正——他也没想到我会出现吧?不,就算有想到——那种事其实都一样。」
  「……哀川小姐。」
  「你下次再这样叫我,小心我把你踹下高速公路。」
  「……」
  既然知道我是故意这样叫,她真的非常可能把我踹下去。
  言谈间,车窗外开始出现似曾相识的景色。这么看来,到澄百合学园的路程应该剩下一半距离。
  「对了,小~~哥~~不是问你,这是要问后面两位的问题。这群『十三阶梯』里,你们认识哪些?老实说,我对世事不甚熟悉,几乎都没听过。」
  「我也不太清楚,我虽然是『死神』,但完全没有实战经验。」萌太答道:「不过,崩子——妳认识其中一个吧?
  「……对。」崩子点点头。「闇口濡衣——不过,我没有见过本人。就连『闇口』阵营,也没有人见过濡衣前辈。所以——我想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原来如此。」哀川小姐闻言,并未露出失望的神情。「这么说来,目前能够掌握的就只有那个叫诺衣兹的杂音小子和奇野赖知两个人吗?小哥看见的那个浴衣狐面是谁也是一个问题,不过也只有听其自然了」
  「大概。」萌太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崩子说道。
  「呃……那么——再扣除架城明乐,剩下的『十三阶梯』是十一个人吗?所以说,我们有四个人,嗯……那我负责九个好了。」哀川小姐说道:「然后美少年和美少女各负责一个。」
  「……」
  「……」
  「嗯?你们不要的话,我一个人负责全部也可以喔。」
  「不——这样就好。」萌太说道:「那我就负责一个。我是希望可以对付奇野赖知,但我不会强求。崩子也是一样吧?
  「……我只遵从戏言大哥哥的意思。」崩子说道:「如果大哥哥说好,我就好。」
  「呃,崩子妳这样说我也很伤脑筋……我想想……对方有十一个,一人负责一个的话……」我闻言开始扳指数道:「……咦?那个……润小姐,那我应该做什么才好?
  「你当然是负责对付死老爸。」哀川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说来教人生气——可是老爸的眼中就只有你。你放心那个死老爸本身一点战斗力也没有。拥有一定格斗技能的你,定能轻松取胜。」
  「不过……」哀川小姐又道:「可以的话,记得留下我的份。」
  「……我尽量。」我点点头,转向崩子。「崩子小妹妹,那就这样决定,好吗?
  「我知道了。」崩子也点点头。「就听大哥哥吩咐。」
  「……」
  总觉得有些死气沉沉。
  对崩子而言,这或许是「闇口」仪式的必要条件;可是对于被迫在那种暴力之下缔结契约的我而言,目前的状况实在教人坐立不安。况且……就算时间紧迫,只好草率完成仪式,居然跟我这种男人缔结那么重要的契约,老实说,我也觉得崩子有点可怜。嗯~~这件事真的无可挽回吗……
  唉……这也不是现在该想的问题吗?
  「话说回来,『十三阶梯』里面几乎找不到战斗人员……崩子的亲戚闇口濡衣、澪标高海和澪标深空,至少就有这三个——再加上奇野赖知吗?那个女武士浅野,到发病为止好像花了不少时间,不过他应该也有即效性的『毒药』。另外——时宫最好也小心一点吗?
  「他是操想术师。」
  「嗯,由于某些原因,我对『时宫』略知一二。因为危害不大,也就没有理会他们……包括『奇野』在内的『咒之名』,我实在不想跟他们有所牵扯。」
  「……我想也是」
  我非常同意。
  「关于时宫,只要多加留神就没问题。那是利用人心弱点和恐怖的『能力』——只要不觉得『可怕』,操想术就无机可乘。」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哀川小姐绝对没问题。至于萌太和崩子,嗯,大概也不要紧。因为我也没听过他们俩对什么事物有「可怕」的评语。
  所以,问题就是——我吗?
  确实有点不放心。
  老实说,我——
  对狐面男子感到恐惧。
  没有任何人比那个男人——更让我害怕。
  尽管他并未对我做任何事。
  总之——我很害怕。
  「可是,反过来也说得通『杀之名』和『咒之名』只要多加提防就好——即使有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之分,基本对策就是『敌人』——相较之下,问题则是其余那些认识不深的成员。因为认识不深,搞不好更难对付。哀川小姐说道:「呃……空间制作者、架空兵器、大夫、刀匠、人偶师,还有……杂音吗?
  「对。」
  「不知所云。」
  「没错。」
  「我想,大夫和刀匠就不必担心……大概猜得到对方的行动,我的意思是他们的功能很容易想象。至于人偶师,唔~~这就难说了……不太可能是普通的木偶师……可是,要说诡异的话——空间制作者和架空兵器才是问题。」
  「因为——身分不明。」
  「空间制作者的话,或许可以想成『镜中人』(注:Man In The Mirror,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部里,伊鲁索(Illuso)的「幽波纹」,可将对方拉入镜子里,强迫对方遵守镜中世界的规则)。」
  「我觉得不太好。」
  「……果然还是听其自然吗?」哀川小姐瞥了我一眼,接着看着后座两人。「那么,年轻人,赶快决定吧!
  「我和崩子是『战斗人员』——」萌太说道:「特别擅长面对这种情况。缺乏实战经验的部分,才能可以弥补几成或许是个问题……嗯,我们会努力到不感疲劳的程度。」
  「……」崩子一语不发。
  嗯……我还是有些担心。崩子跟萌太不同,外表故作冷漠,却很可能拚命到倒下为止。
  十三岁。
  如果考虑子荻、玉藻和小姬,这个年纪战斗绝对游刃有余——太过执着于常识的话。,事情很难有所进展。
  然而,可以的话,我不希望有人受伤。
  我们这一方自是如此。
  同时亦不希望对方受伤。
  我不希望有人受伤。
  更不想见到有人死亡。
  我无法忍受。
  倘若有人因此牺牲——
  我将无颜面对美衣子小姐。
  无论任何形式——那个人肯定都不愿意有人因她受伤。
  无论那是何种生命。
  她想必会非常——悲伤。
  我不能让她背负十字架。
  可以的话,我希望在她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结束一切。
  要说伪善的话,或许就是伪善。
  如果这将造成某种罪行,任何惩罚我都甘愿承受。
  关于此点——没有改变。
  宛如信念。
  犹如信条。
  手段依旧。
  我一个人受伤就好。
  希望其它任何人——都不必受伤。
  不过,假使——美衣子小姐不希望我受伤——倘若她希望能像那天保护我免于奇野先生的荼毒般——

  唯独此次,我将停止受伤。

  车子驶离高速公路。
  接着进入私人道路。
  是故,差不多——即将抵达。
  目的地澄百合学园既已停止营运,这条道路一片荒芜,没有一盏路灯。时间已经进入可以称为「夜晚」的时段,尽管相当危险,但哀川小姐下交流道之后,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
  何止如此——她还继续加速。
  是因为心急吗?
  急着赶去……父亲身边。
  「……」
  「啊啊,对了、对了,小哥。」哀川小姐用从容不迫的轻松语气对我说道:「大姊姊教你一件你没发现的事。」
  「啥?
  「大姊姊教~~你~~哟~~」
  「呃,何必用那种色咪咪的口吻——」
  「是关于千贺光的事。」
  「光小姐怎么了?
  「那八成不是千贺光。」
  「嗄?」我大吃一惊。
  「我没有亲眼看见,不敢保证什么……可是那应该是千贺彩或千贺明子,我猜是明子的可能性很高。」
  「咦……?
  毕竟——她们是三胞胎。
  交换身分绝非难事。
  三人的差异在于——眼镜和性格。
  眼镜可以摘除,性格可以假扮。
  然而——
  「妳凭什么这么说?正如妳刚才所言,润小姐并没有亲眼看见,不是吗?
  「嗯,不过,反正即使见了也分不出来,因为她们是三胞胎。至于性格——那三姊妹其实是大说谎家。」
  「这我也知道,但——」
  「小哥见了也分不出来,我见了也分不出来,这是当然的,因为就连主人伊梨亚也没办法分辨她们三姊妹的差异。不过呢——这世上还是有一个人,可以靠外表分辨她们——」
  「……!
  玖渚——友。
  玖渚友——在那座孤岛时,单凭一眼、真的单凭一眼就清楚分辨那对三胞胎。玖渚骇人听闻的辨识力,惊世骇俗的记忆力——光靠这些能力,即便是相同存在,亦能从中发现不同
  而且——
  那一天,我在地下停车场遭遇狐面男子的那一天——光小姐决定不去见跟她相处融洽的玖渚
  换言之——
  因为光小姐其实不是光小姐?
  「可是……假设真是如此,理由呢?她根本没有撒这种谎的必要吧?
  「对,按照一般想法,确实不必撒这种谎。不过,所以说,假设她不是千贺光,那她应该是千贺彩还是千贺明子的话,我认为八成是明子。千贺光不是一直对你纠缠不休?换句话说,那是为了保护你吧?
  我——
  忍不住回头看崩子。
  的确——崩子也是这样。
  为了保护我而行动。
  明子小姐——跟两位姊姊不同,身分既是女仆,同时亦是保镖,她是镇守在赤神伊梨亚周围的一流护卫。
  「春日井——前往那座岛之后,不是有跟她们讲述你的情况吗?伊梨亚听完,不是变得异常不安吗?绝对不可能死的占卜师被杀,而小哥周围又弥漫火药味——她想替你做些什么,也不足为奇吧?
  「……」
  「看你一副不必她多管闲事的嘴脸哟。」
  「不……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
  「——一开始就讲明的话,小哥一定会拒绝吧?就会摆出这种不必她多管闲事的嘴脸。喏,崩子小妹妹?
  「……嗯,的确。」崩子点头同意她的看法。「所以我一直——说不出口。」
  「……」我只能沉默。
  「事实上——崩子和明子的护卫确实成效显著。从小哥遭遇奇野赖知、出院至今,死老爸就只有在玖渚的公寓成功与你接触吧?除了明子无法同行,崩子睡着的那一小段空档以外——都称得上是铜墙铁壁的防护网吧?简直犹如最强的盾牌。」
  「^
  「嗯,能够看穿那一小段空档的死老爸也很了不起哪——」
  到头来……我无论何时、无论何时,都无法独力生存吗……就算用多管闲事、与你无关之类的理由回绝,倘若没有那些多管闲事,我搞不好早已毙命。
  尽管这跟感谢不同。
  总觉得感触良多。
  「这纯粹是我的个人推测、毫无根据的找碴,说不定千贺光真的就是千贺光;不过,这种想法也挺有趣的。」
  「的确——或许是这样。」
  「呵呵呵,一想到那个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明子妹妹,居然叫小哥『主人』;明明内心恨得牙痒痒,还是硬挤出笑容来服侍你,姊姊我呀,就觉得『好萌』呢~~」
  「……」
  我以前就微微察觉到……
  这个人果然相当好女色。
  说不定跟钤无小姐很合。
  「伊哥。」萌太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那个……那个就是澄百合学园吗?
  「……嗯啊。」
  萌太还没说完——我们已经抵达能够目视学校的位置。除了非常巨大这点之外,外观基本上跟普通学校相去无几。还要一点时间才会抵达,不过——终于抵达学校附近。
  已经没有退路。
  退路早已断绝。
  而且——
  我亦无意撤退。
  绝不可能退出。
  「……嗯。」
  啊!
  这时——我蓦然发现。
  这时,我蓦然发现一件重要之事。
  对了——对了,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这件事?
  哀川润。
  就是哀川——润。
  我想起刚才的对话。那一天,我在玖渚公寓不止见到狐面男子,还见到另一个人——不知其名,谁也不是的她
  她。
  她那时说了什么?
  她说要——变成哀川润
  下次要变成哀川润
  「……」
  难不成……
  眼前的哀川小姐——该不会是假扮的吧?
  那个「她」,姑且不管思维和态度,外观和形体毕竟无法直接复写——正因如此,她在孤岛时才必须杀死园山赤音——是故,外表不可能没有破绽。
  然而,有道是世事无绝对。
  刚才又听了光小姐和明子小姐的事——这个疑虑很难一笑置之。
  没有什么确认身分的方法吗?
  在这种情况下,以猜谜方式不动声色地询问只有我和哀川小姐知道的事实,或许是最明智的作法……可是,如果是那个她,这种小事说不定早就调查过了。
  伤脑筋啊……
  尽管觉得荒谬绝伦、不可能有那种事,但是,疑虑一旦萌生,就再也挥之不去……化为纠缠不清的梦魇。
  「喂,小哥——」
  听见哀川小姐的呼唤,我倏地抬头。
  在我左思右想之际,车子已抵达开往澄百合学园的——最后一条直路。车头灯的光束长长延伸——照亮校园大门。
  大门深锁。
  铁制门扉。
  巨大、坚固的铁制门扉。
  一道人影——跟门扉重叠似的站立。
  我见过那个伫立的人影。
  那是——杂音。
  那是诺衣兹君。
  车头灯的光线,
  从对面也看得见吗?
  只见他露齿一笑。
  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看得出他在笑。
  「诺衣兹——」
  我呼唤其名。
  呼唤那个不是名字的名字。
  呼唤——不知其名的他。
  他一如约定——在校门口等待。
  等待我们一行人。
  担任我们的——接待人员。
  「喔——原来如此,那就是诺衣兹吗?『十三阶梯』的第十一阶——长得倒挺可爱的嘛。」
  哀川小姐说完,瞇眼确认对方的外貌及位置——
  接着猛力一踩油门。
  继续——加速。
  加速、加速、加速——
  一口气驶抵校门。
  抵达,然后——

  破门而入
  轰然巨响。
  令人浑身战栗的巨响。
  她完全没有减速,直到最后都没有踩剎车,用最高极限的车速——一口气撞穿那扇无比坚固的铁门。
  铁门碎片掠过我的脸颊、萌太的肩膀、崩子的头顶——迅速飞向后方。
  待车子完全驶入校内,哀川小姐终于拉起手剎车。车子宛若画图般描绘美丽的圆弧,华丽飘移——旋转一百八十度,正对前一秒刚破坏的校门。
  我朝校门上方望去。
  只见诺衣兹君——在半空飞舞哀号。
  腾空时间足有五秒之久。
  接着,着地。
  与其说是着地,那更像单纯的落地——不!
  那是坠地。
  砰咚一声巨响传来。
  非常疼痛的撞击声。
  「……好痛……」
  虽然有系安全带,可是事出突然,身体无法彻底化解冲击力道。就连后座的萌太和崩子也一样,两人的坐姿都乱了。
  不,岂止如此——
  哑然。
  发愣。
  甚至发不出——声音。
  我们三个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崩子、萌太也都瞠目结舌。
  这个人。
  到底在搞什么鬼?
  就算这里是停止营运的学校,就算是废墟,居然这样贸然破坏?就算要制敌机先,就算要攻其无备,这也未免、未免……太夸张了吧?再怎么说、再怎么想,都太超过了。
  「好——抵达目的地!
  只有一个人——
  就只有哀川小姐一个人,精神奕奕、旁若无人地松开安全带,走下敞篷车,小跑步奔向被震到远方的诺衣兹君身旁。
  接着确认对方有无意识。
  不过……
  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跑到他身旁确认,从这里也看得非常清楚。诺衣兹君不但不停痉挛,而且双眼明显已经翻白。那副模样怎么看——都已经出局。
  杂音——
  杂音就此消失。
  太、太快了……
  「呃——」哀川润回头,朝我们夸张地摊开双手。「我负责的现在就剩八个,对吧?还是一个?或是十三个呢——」
  「……」
  「……」
  「……」
  「——几个都无所谓吗?」她说完——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无所畏惧——天下无敌。
  正因如此——最强才是最强。
  我对刚才瞬间迟疑的自己感到羞愧。
  这是——哀川润。
  不可能有错。
  行动如此出人意料的人——
  不可能是别人。
  我不是早该知道了吗?
  哀川润小姐是无法伪装的。
  我的内心非常清楚。

  因为哀川润是——货真价实的。

  2

  虽然人数不多,但毕竟是团体行动,我们于是决定列队行进。我三个月前来过这里,对哀川小姐又是因缘匪浅的场所,并非全无所闻的地点;然而,大量学生「生活」其中的当时和现在,氛围毕竟大不相同,况且这个校园的复杂程度亦非造访一、两次就能完全掌握。不知该说是容易让人迷路,或者像是一座迷宫,总之是非常错综复杂的立体结构,不是一路通到底的平面。能够俯瞰整个校园结构的,大概也只有子荻,至于小姬和玉藻,八成从来就没打算记路。
  所以,狐面男子——才会派诺衣兹带路吗?
  ……可是他已经出局了。
  「那——我负责开道。」萌太说道:「我受过辨识陷阱和机关的训练——因为是『死神』,察觉人类灵魂所在是我的拿手好戏。」
  「哦~~既然美少年这么说,就由你开道——我负责殿后。」哀川小姐说道:「后方攻击就由我防守,太过干涉年轻人出风头也不好。」
  「真的吗?
  「嗯,第一击可以杀杀对方威风,我就十分满足了。」
  「……」
  那种杀对方威风的方式才是大问题。
  哀川小姐是很可靠,但越依赖她,就越教人疲惫……就这个意义而言,不能全部交给她负责。
  「那——我和大哥哥就居中。」崩子说道:「总之,以形状来说——从上空俯视的话,就像是菱形的平形四边形。大哥哥是左右开弓,对吧?这样的话,因为我是右撇子——所以我站右侧,大哥哥站左侧。」
  「嗯。」我应道。
  或者该说,都已经决定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没有我插嘴的余地。
  「那么,出发吧?」我如此催促道,可是少了接待人员,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狐面男子和「十三阶梯」的的确确就在这个校园内,但——
  该从哪里找起呢?
  虽然一下子就遗失不见,不过上次至少有带校内平面图,这次连地图都没有……
  「呃,这种情况一直杵在这里也没用。」萌太说道:「我们是敌对状态——什么接待人员,仔细一想,对方根本就不值得信任,伊哥。就这个意义来说,目前的状况也不算太坏。」
  「还真是乐观积极的想法」
  「既然如此,我们不该待在这种视野良好的地点——万一对方有弓箭之类的武器就不妙了。总之,我们先到建筑里吧。就算是迷宫,我们有四个人,也没那么容易迷路。」
  「嗯……」
  「伊哥有什么不安吗?
  「不是,嗯,我只是很佩服萌太这种不等对方主动出现,就率先发动攻击的作法,或是刚才润小姐的行动——因为我没办法如此。发发牢骚而已,我并没有不安。」
  「是吗?那崩子呢?
  「大哥哥没有不安的话,我就没有。」崩子说道:「照萌太的方式也无所谓。」
  「我再加一个意见。」哀川小姐举手说道:「下一个出现的『十三阶梯』,我们就捉活的吧。因为有许多事想问清楚,顺利的话,还可以请对方带我们去找死老爸。」
  「……」
  这是妳该说的台词吗?
  我忍不住偷偷瞪她。
  这女人居然回我一个媚眼。
  ……不行,器量差太多了。
  「到了这个地步,明明已经没有戏言才对……」
  如此这般。
  我们按照计划的队形,潜入——距校门最近的一栋校舍。因为没有上锁,没有开锁小刀出场的机会。
  昏暗——不,是漆黑。似乎很久没有开窗,室内空气异常滞闷,到处都堆积厚厚一层尘埃。彷佛每跨出一步,脚底就会升起白烟。
  这里——好像每个地方都能藏匿。
  嗯……我想起来了。
  澄百合学园。
  悬梁高校。
  我在这里——遇见小姬。
  「……喂,伊哥。」
  「咦?什么事?
  「我们先在走廊随便逛逛,有楼梯就往上走,没路就往下走——我打算采取这种方式行动,可以吗?
  「啊,嗯,你决定就好。发现敌人的话就出个声。我也会注意——不过,这种事还是萌太厉害。」
  「对呀,毕竟我是『死神』出身。」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死神』到底是什么?
  照字面来看——再怎么想,「杀手」、「暗杀者」和「杀人魔」都不能跟它相提并论;话虽如此,出梦又说「石凪」被称为「死神」是名副其实,这方面的详细分类,我这种门外汉实在难以理解。
  「『杀之名』本来就只是一种随便的分法,伊哥,其实大家的行为都一样。」
  「行为都一样?
  「杀人。」萌太简单答道。
  崩子则缄口不语。
  只是用左手握住我的右手。
  仅止如此。
  「要说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为了用理由加以区分,用理由加以歧视而已。你要听详细内容吗?
  「机会难得,可以请你说明吗?
  「崩子和润小姐也同意吗?
  「……如果大哥哥说好。」
  「喔,这件事我也一直很想知道。」
  ……呃,妳好歹知道一下吧?
  没想到这个人这般不知世事……
  「首先——我说明一下,我们的世界被区分成四个,第一个是『普通世界』。所谓的普通呢,呃,总之就是基础世界。说到『普通世界』,不免给人一种平凡无趣的印象,不过它其实是势力最大的世界。关于这方面众说纷纭,各家看法不同,至少我个人是这么觉得。以电脑操作系统来说,就像是微软窗口。」
  「呃,就算用操作系统来比喻——」
  「就是说呀,要用简单明了的幽波纹来打比方。」
  「那也很难理解吧……」
  「好,至于剩下的三个世界,其中之一是——赤神、谓神、氏神、绘镜、槛神等四神一镜所占据的『财力世界』,这个世界嘛,就像是麦金塔操作系统。」
  「你要一直比喻到最后吗……?
  「偶然——或许不是,这间澄百合学园是跟槛神家族,以及『神理乐』颇有渊源的场所——对吧?不过,这倒不是重点。然后,下一个是——『政治力世界』,也就是——玖渚机关。这在伊哥面前,应该没有说明的必要。」
  「嗯……没错。」
  那么,他将如何比喻呢?
  「以操作系统来说,就是UNIX
  「……」
  唔,尚可接受。
  或许正是如此。
  「至于最后一个——这个世界并没有所谓的操作系统,因为这是由异端的能力、异能、异形所支配的『暴力世界』。」
  「……」
  用操作系统来比喻,原来是一种伏笔吗?
  还真是艰涩难懂的伏笔。
  有不如无的伏笔。
  「那么,关于第四个世界。」萌太似乎对众人的沉默略感沮丧,匆匆接续下一个话题。「这个世界的势力可区分为『杀之名』七名和『咒之名』六名——正如字面所示,『杀之名』主要是杀人能力者,『咒之名』主要是非杀人能力者,不过,其实原本是一样的。」
  「一样……?
  「或者该说是起源相同吗?就像是——爬虫类分别演变成鸟类和哺乳类。因为起源相同,『杀之名』和『咒之名』才会感情不好,虽然大家的行为几乎毫无差异。」
  那口吻听来既像轻蔑,又似嘲笑。
  那应该真的是在轻蔑,是在嘲笑。
  「好,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关于『杀之名』七名,既然是七名,意思就是有七个『杀之名』——依排名介绍的话,首先就必须提排名第一、包括分支在内就是最大组织的『匂宫』,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伊哥说的那个『出梦』,便是属于这个著名的集团。」
  「……出梦啊!」哀川小姐感叹地应道:「那小子挺强的……如果单纯以强度来说,搞不好是我目前遇过最厉害的对手。」
  「……我想也是。」
  「至于排名第二的集团,就是崩子的老家『闇口』。他们的特征是隐密性高,谜团很多。第三则是一贼里最受人避忌的杀人魔集团『零崎』——零崎一贼;不过,伊哥说的那个杀人魔——零崎人识,我和崩子倒是都没听过。」
  「……」
  「……」
  哀川小姐和我沉默半晌。
  应该问问看吗?
  我应该问她吗?
  问她——有没有杀死零崎人识。
  「你们好歹也出个声嘛,这样很寂寞耶。那么——我已经介绍完其中三个,不过很可惜,其它四个规模非常小。不知该说是规模小,还是前面三个太抢眼。例如闇口,连长相都不让人看一眼,还是夯得很。真想问他们到底是想红还是不想红,对吧,崩子?
  「……」
  「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捧场吗?我还真是不受欢迎。哎,也罢,至于其余四个——『薄野』、『墓森』、『天吹』,以及我的出身『石凪』,简直是次要中的次要,偶尔还会被不小心归类至『咒之名』的超小规模。」
  「那——问题是这七个有什么不同?
  「『匂宫』是杀手,『闇口』是暗杀者,『零崎』是杀人魔,『薄野』是善后者,『墓森』是虐杀师,『天吹』是扫除者,而『石凪』则是死神。」
  「——嗯。」
  关于「薄野」、「墓森」、「天吹」,我是初次耳闻。但是,就算加上他们,「死神」依然绽放某种异样的色彩。
  「所以说——大家的行为都一样。」萌太说道:「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理由。」
  「……理由?
  「『匂宫』只要受人委托就杀人,所以是——杀手;『闇口』只为特定的某人杀人,所以是——暗杀者;『零崎』杀人毫无理由,所以是——杀人魔;『薄野』为正义杀人,所以是——善后者;『墓森』为大家杀人,所以是——虐杀师;『天吹』为清洁杀人,所以是——扫除者;『石凪』专杀不该活着的人,所以是——死神。」
  「……杀人的……理由啊。」
  「这纯粹是解释给外行人听的粗略分类,当然有些个人性格是无法一概而论的,反正我们现在只谈组织。可是伊哥,从刚才的说明,很难区分『薄野』、『墓森』、『天吹』和『石凪』吧?不过,正义、仁义、洁癖和命运毕竟完全不同。」
  「『死』是——命运吗?
  「没错,对『石凪』而言。」
  「对萌太而言呢?
  「我已经退出死神了。啊啊,不对——不是退出,我好像从来就没当过死神。」
  「……」
  「机会难得,要不要连『咒之名』也一并说明?或者你不想再听了?
  「不——」我答道:「……毕竟还有时宫时刻和奇野先生,说不定可以取得攻略的灵感,告诉我吧。」
  「好。」萌太点头。
  话虽如此——
  这真是令人心情郁闷的话题。
  杀人者。
  杀人魔。
  不管怎么说——结果都一样吗?
  「杀之名」出身的崩子和萌太,其实没有实战经验——不过,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他们是极有——战斗能力的人类。
  他们是能够杀人的人类。
  这当然——亦包括我在内。
  我可以杀人。
  无论是为了他人——抑或是为了自己。
  我能够杀人。
  我可以破坏。
  唉……想这些也毫无意义。
  到头来,这种事没有答案。
  即使有,我终究无法提出。
  正如五月——
  将杀人魔和杀人犯置于天秤衡量的时候,不管再怎么挣扎、再如何操弄,都不可能获得简单明了、众人一致认同的解答。
  这种事——我非常明白。
  可是,这又何不可?
  真的有那么不对吗?
  追求简单明了的解答。
  追逐理想。
  ……或许是不对的。
  毕竟——理想有时是丑陋的。
  打着理想的旗号,并不代表净是美丽事物,甚至不全然是美丽辞藻。
  狐面男子的理想——
  因为他所寻求的「解答」,能够回答所有疑问的最初及最后的「解答」,乃是故事的终局——世界灭亡的同义词。
  真是爱找麻烦。
  真是多管闲事。
  追逐理想、追求理念,也许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即便不是坏事,亦有可能变成最恶。
  此事万万不可忘。
  ……话说回来,尽管跟那时差距甚大,但这样一路逛下来,还是不禁让人想起六月的记忆。
  唔……
  这么说来,平安度过那起事件的学生们,后来不知过得如何……我想不可能所有人都回归正常生活。因为对许多澄百合学园的学生,那或许才是正常生活。
  而今——更不可能回头。
  既无法回归正常生活,更无法回归原点。
  唉,这种事情——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
  姓氏和家世。
  门弟和出身。
  名字和家庭。
  大家都受这种事——束缚。
  萌太也是,崩子也是。
  就连本人也是。
  哀川润也是。
  狐面男子——恐怕亦然。
  双胞胎——姊姊。
  失踪的双胞胎姊姊。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有调查姊姊的名字……
  「……唔?
  咦?
  这么说来——萌太点头之后,就一直没听见他继续讲述任何关于「咒之名」的解说。怎么一回事?恍神吗?
  我朝前方瞥了一眼。
  一个人也没有
  「————?
  我连忙——回头。
  后面也没有任何人
  「为……为什——」
  「戏言大哥哥,请冷静。」
  「——崩……」
  崩子——还在我的右侧。
  她还存在。
  一直握着我的右手。
  「看样子——我们不知何时落入『机关』了。」
  「『机关』……?机、机关是指——」
  「大哥哥请冷静嘛。」
  「我、我也很想冷静……可是萌太和哀川小姐突然不见——」
  「请冷静下来。」
  「所以说,就算要我冷静——」
  「汪!
  「……」
  我冷静下来了。
  立刻见效。
  「……呃,该怎么说呢?那个……崩子小妹妹……妳身体有哪里感到怪怪的吗?
  「没有,大哥哥呢?
  「不——完全没有。」
  没有任何——被动手脚的感觉。
  既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亦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然而——
  为什么他们俩。
  哀川小姐和萌太忽然间消失了呢?
  等等!我以前也有类似的经验——对了,是跟诺衣兹君第一次邂逅的时候,那辆地下铁——在我恍神的瞬间——除了诺衣兹君以外,其它乘客统统不见了。
  忽然闾消失。
  所以,是诺衣兹君动手脚……不,他怎么想都已经出局。尽管没死,毕竟是身受濒死重伤,至少不是能够动手脚的状态。
  既然如此——不。
  啊啊,对了。
  我不是听出梦说过?
  「『空间制作』——」
  「……一里塚木之实吗?
  「八成是……那辆电车的时候,看来也不是诺衣兹君,而是一里塚木之实搞的鬼——我记得那是运用『地利』制作『地点』,专门分散敌人的异能……」
  换言之那句话——
  就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是敌人,我也不禁想大声喝采。
  不知何时——彻底破坏我们的队形。
  到底是什么手法——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目前陷入这种事态,这就是现实。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并非「转动钥匙,房门锁住」这种单纯的因果关系……不,搞不好机关本身非常简单;然而,只能从「机关」内侧观察的我们,无法识破个中奥妙。
  「萌太话说到一半突然闷不吭声——所以,应该不是『时宫』的操想术。正如大哥哥所言,我想是『空间制作』的分断术。」
  「可是……不过,是怎么办到的?对方是怎么拐走萌太和哀川小姐的呢?不可能有那种弱点,那两个人——不可能如此大意。」
  他们俩——看起来都是大而化之的性格,实际上也很不拘小节,但没有笨到在这种情况下粗心大意。我不知道什么是「空间制作」,不过应该跟催眠术——「操想术」那些一样,没办法做出违反物理的行为,不可能隔离无法控制意识的人类。
  姑且不论萌太——哀川润绝无可能。
  世上岂有能够拐走她的异能?
  况且——一个人也就罢了,居然是两个人。
  哪有可能在毫无异状的情况下,一次拐走两个人——
  「不,大哥哥。」崩子转向我们一路走来的方向,指着走廊道:「看样子——遭到隔离的是我们。」
  「嗄?
  「请看地面,鞋印——只有四个」
  积满厚重尘埃的走廊——
  残留鲜明清晰的足迹。
  四个鞋印。
  我和崩子两人的鞋印。
  「……走这么远都没发现前面的萌太消失,正如大哥哥所言,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想被拐走的大概是我们」
  「……我——」
  我——太粗心大意了
  聆听萌太的「杀之名讲座」,陷入沉思状态。真要说的话,无处不是精神破绽。
  有「空间制作」的——可乘之机。
  「我也很惭愧——该怎么说,因为都是非常熟悉的内容,意识就——离开萌太了。至于殿后的哀川润小姐,我从一开始就没注意……」
  「有……可乘之机。」
  「的确有。」
  「……」
  如果「空间制作」的含意一如字面——就布置机关的立场而言,与其分别隔离前后一人,不如一口气拐走中间两个来得轻松……又或许只是无法「隔离」手牵手的我和崩子。
  我重新牵起我和崩子因混乱而松开的手。
  「……大哥哥?
  「要是我们再被拆散就糟了」
  「啊啊——原来如此。」
  「可是——话说回来,面对前方的萌太或许是无可奈何——为什么连走在后面的哀川小姐都没察觉?『空间制作』真有那么巧妙吗……老实说,要瞒过哀川润,绝对比瞒过我更加、更加困难。」
  「……」
  「什么?妳好像有话想说?
  「不……呃……我想那个人……应该有发现。」
  「……什么意思?
  「这只是我的推测。假设哀川润小姐一如传闻,只要她意识清楚,我想不可能连有人在眼前被拐走都没察觉。」
  「可是——」
  要是这样,她不可能任由我们被拐走。
  她一定会出手相救。
  「是吗?
  「那还用说?崩子既然听过哀川润的事迹,就应该晓得那个人非常爱护自己人,不可能明知危险还袖手旁观。」
  「……戏言大哥哥有像自己说得那样被她救过吗?
  「那当然了,因为那个人很可靠。」
  从四月相遇开始——
  五月也是。
  六月也是。
  七月也是。
  八月也是——
  「……咦?
  ……仔细一想,她好像没有鼎力相助?
  她的救法,每次似乎都很不彻底?
  不到生死关头,她好像都不肯出马?
  ……
  咦?
  「那个人——爱人的方式似乎也跟我不同。」崩子说道:「她说不定是认为——分成两组人马比较有效率。」
  「……」
  对了……我忘记最重要的关键。
  那个人——
  对他人有评价过高的倾向。
  总是以自己的基准谈论所有人。
  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
  「大哥哥,怎么办?
  「妳问我,我又问谁……」
  「现在——隔离的时间还不算长,只要沿着鞋印走回去,幸运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
  「嗯……」
  「萌太的性格也不会主动找我们,想跟他们会合的话,我们就必须采取行动。」
  「不……」我思付半晌——最后决定不采用她的提议。「不必了,这样说有点不识好歹,但是待在哀川小姐旁边,情况只怕更糟。」
  「更糟?
  「太强大的力量有一种引力,对我这种人很碍手。上次来这间学校也是这样……嗯,与其浪费时间找人,我想不如就这样分成两组,等于是分成进攻和防守。进攻组当然是他们——我们就利用空档潜入敌营。说得白一点,就是诱饵作战。哀川小姐和萌太的话,应该也不必替他们担心。」
  「可是,防守组是我和——」
  「对,有崩子小妹妹陪伴,我也比较放心。」我牵起她的手。「好,走吧。」
  「……是,戏言大哥哥。」
  崩子意外乖巧地遵从我的意见……啊,原来如此,仔细一想,我们好像有缔结主从契约……我都忘了这档事,就是这个原因吗?所以从刚才就常常听见她说「如果大哥哥说好」之类的回答。
  嗯……
  「呃,崩子。」
  「什么事?
  「那个主从契约,一旦缔结,就不能取消吗?
  「咦……什么意思?
  「喏,刚才在车上妳不是说过,契约不是妳能随便取消之类的吗?
  「是……正是如此。一旦缔结主从契约,我就不能自行取消或作废……不过——」
  「不过?
  「……」
  「不过?
  「汪!
  「不要岔开话题。」
  「欧、呜~~」
  「…………」
  不愧是第四次,居然变了点花样。
  呃——就算用那种泫然欲泣、欲言又止、忍辱含羞的表情别开眼神学狗叫,我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总觉得崩子……
  开始朝古怪的角色演进。
  这样下去,势必会重蹈春日井的覆辙。
  看来得快点解放她。
  「如果是戏言大哥哥的话……」崩子终于开口道:「随时都能解除契约。」
  「……啊啊,原来如此。」
  「缔结契约与否是由我——『闇口』自行决定,另一方面,是否作废则是大哥哥的权利。主从关系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嗯——原来如此。」我点点头。「那么,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一回去就替妳解除契约,就像七天试用期那样。」
  「……可是,还有以后。」
  「以后?
  「以后——再发生这种事的话,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吧?没办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吧?」崩子说道,而且事实也的确如她所言。
  「我知道——既然如此,最好还是先跟我解约,再去找适合的人选。我知道妳是为了美衣子小姐,只好随便就近找一个人结约,但这实在太鲁莽了。偏偏挑上我,为什么不选萌太呢?
  「我和萌太——虽然母亲不同,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啊,原来亲戚不行。」难怪,就是这个原因吗?「可是,选我很糟糕耶,崩子。我这个人在家相当大男人,绝对服从的话,不知道会被我怎么样喔。尤其是妳这种可爱的女生更加危险,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了,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机会难得,崩子,不如妳就跟美衣子小姐——」
  「那是——萌太随口说的。」崩子打断我说道:「我不是在草率的情况下完成主从契约,而是经过仔细思考,才选择大哥哥当结约对象。」
  「……」
  经过仔细思考……
  她思考什么?
  「虽然无法避免大哥哥三十号以前出院的风险——即使如此,我也想跟大哥哥结约。我当时就是这么想,所以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是——」
  「这不是萌太讲座的课后辅导——大哥哥,关于我的出身『闇口』——」
  「就是暗杀者嘛,只为某人行动的杀人集团。呃,还有人说就像忠贞的忍者集团。」
  我想起出梦的那帘话。
  犹如士兵。
  宛如忍者。
  然而,崩子冷冷地接道:「要是让我来说,『闇口』就是一群奴隶,是奴隶候选人的集团。」
  「……奴隶。」
  「要是让他们来说,就是——由自己决定人生之主,绝对效忠对方的伟大一族。可是,那是诡辩。只能为某人发挥力量——而且必须对那个某人绝对服从,这不是奴隶又是什么?生为『闇口』的人类——每个人一出生就是奴隶阶级,是天生的奴隶。这就是『闇口』。就连『十三阶梯』的濡衣前辈——也没有例外。」
  「……」
  「我一直想成为例外。我不想当奴隶,讨厌得要死,所以才跟萌太一起——逃家。尽管因此失去故乡、家人——可是我很开心,一点都不后悔。」
  「崩子——」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那……还用说?这是很正常的想法。我不知道妳受的是什么教育,但妳一点错都——」
  「不过。」
  崩子停下脚步。
  因为我们手牵手,我也只得跟着停步。
  我看着崩子。
  我看着崩子的双眸。
  「如果非得成为某人的奴隶,我会选择大哥哥。我不想服从任何人,不过唯独大哥哥是——例外。」崩子她——抬头看我。「我就是如此信赖大哥哥。这次当然是为了美衣子小姐——但我同样也是为了戏言大哥哥而行动,我决定要为大哥哥行动。因为不想再看见大哥哥受伤,我才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所以——请提起自信,请相信我的眼光。同时,请相信我,我会好好努力。」
  「……是吗?看来我是——白操心了」
  「就说呀。」崩子点点头。「啊,不过——大哥哥,如果可以让我任性一下,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请避免直接的性行为。」
  「……」
  还真是有话直说的小孩。
  一点都不懂得婉转。
  「我的身体还没准备好——关于这方面,可以的话,请再等个七年左右。」
  「……七年啊。」
  还真是强人所难。
  缔结主从关系之后,还是一样毫不留情。
  ……不是直接的就可以吗?
  开玩笑啦!
  「那……崩子,接下来怎么办?
  「我想想……为了防止对方再次进行『空间制作』,我们就先这样牵手,随便——」

  「两位如果没有其它事,可不可以陪陪我呢?

  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们双双回头。
  因为手牵手,动作有些不顺。
  只见那里——
  刚才检查鞋印时,没有半个人的那里,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影子。
  白衣——
  那是『十三阶梯』!
  「我是绘本园树——『十三阶梯』的第三阶。看服装就应该知道我是医生。至于外号,两位可以叫我一声『大夫』。」绘本园树用清脆响亮的声音说道:「阿伊——有个人有点儿想跟你见面呦。」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11 编辑 ]




  第八幕 医生的忧郁

  0

  若要做想做的事,就不得不做不想做的事;若不做不想做的事,就不能做想做的事。

  1

  「出梦——你相当强,是吧?
  「不是相当,是仅次于最强的强。」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教我?
  九州岛,博多——
  出梦的公寓。
  我住的骨董公寓,房租一个月一万圆,若以地段来评估,这个房间大概五千圆左右——不过呢,房间设备相当充实,我想不至于如此低廉。
  总之,这栋公寓的一隅。
  听完他的解说,果然超过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我于是和出梦并躺在床铺上睡觉。出梦的人格虽然是男性,不过肉体是女性,我表示自己睡地板就好,但出梦不肯。这次是这样,上个月的事件亦是如此——出梦似乎非常照顾他人。唉,有那么麻烦的「妹妹」,这也很正常……
  于是——出梦关上电灯。
  两人并躺在狭窄的床铺上。我和出梦其实并不是那么熟络的朋友,一方面难以入睡,一方面也有点紧张——为了化解尴尬,我才主动跟他闲聊。
  「教你……什么东西?
  「变强的方法。」
  「……」出梦沉吟道:「啊——」
  这里虽然是福冈县,但毕竟是郊区,电灯一关上,薄窗帘遮住的窗外就一片黑暗。目前眼睛尚未适应,因此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这简直就像在问娱蚣怎么走路。」
  「意思是问了你也说不清吗?因为这对出梦是非常自然的行为?
  「这也是原因之一——总之,意思就是没有一百条腿的人,就算知道娱蚣走路的方法也没有意义。」出梦不耐烦地应道:「不要一时兴起问我这种无聊事,我们的异能是永远不可能用大哥哥你们的常识来解释的。」
  「这不是一时兴起或好奇心,喏——『十三阶梯』的事情当然也是,例如前阵子,我不是半开玩笑地跟你互殴吗?
  「啊~~对呀,确实半开玩笑地互殴过。」
  「可是,我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好像是。」
  「『十三阶梯』的『杀手』和『暗杀者』自不待言,如果要跟其它成员打成平手……就要更……嗯……说得简单一点也很那个,总之我认为需要立即见效的飞跃性进步。」
  「你三十号要跟『十三阶梯』见面吧?短短三、四天就能让大哥哥这种人脱胎换骨的话,我也就罢了,其它『杀之名』不就完全失去立场了吗?
  「话是这么说,难道就没有什么密技吗?
  「……唉,所以说……基本上是人生的问题啦,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理论,你也不必照单全收——我认为人类的能力多半都属『获得能力』。」
  「获得能力?
  「意思就是后天学会的能力。」
  「……真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
  生活在黑闇世界的人。
  生活在黑幕世界的人。
  那种——天生的才能——
  居然不是他们的天性?
  竟然不是他们的命运?
  至少——
  我以为当事人是如此认为。
  「嗯,详细分析的话,或许是这样。例如零崎一贼,那群人或许就是如此,因为他们是『忽然间』、在毫无脉络的情况下变成杀人魔。可是——就算这样,如果问我的看法,那又跟『天性』有些不同……呃,如果要说得让大哥哥也容易理解的话嘛,你先自己想几个『厉害的家伙』吧?不限我或『杀之名』,一般世界也可以。」
  「厉害的家伙——」
  那简直多如繁星。
  从那座孤岛上的天才们,到仰躺在我身旁的前杀手,单单计算这半年,数量就难以计数。 「厉害的家伙呀,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周围也都是厉害的家伙。这倒不是物以类聚,人类多半是利用人际关系来建立自我,并从中培养能力;换句话说,就是环境的问题。」
  「自我由他人决定——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会这样说,因为自我很重要。不过,要是排除他人,自我也不免变得摇摆不定,这就好比匂宫出梦和匂宫理澄的平衡。所以——生活周遭既没有『杀之名』、又没有『战斗狂』的你,由于没有获得战斗能力的对象——绝对不可能赢过在那种环境中成长的『杀之名』。」
  「……」
  我确实——
  我确实最近才跟那个世界发生关联。六年前的时候,我唯独没有涉足那个世界——因为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因为不知道——
  自然没有涉足其中的想法
  童话以及——科幻小说。
  「不过,你的身体倒是练得挺结实——以前有做过一些训练吧?道场方面的格斗技?这样的话,如果由我进行贴身指导,三年就能达到相当水平,但要立即见效的话就——」
  「三年吗……」
  这未免太慢了。
  我没办法等那么久。
  「那——就没辙了,只能见机行事吗?可是……一、两个人也就算了,十二个人,包括狐狸先生在内就是十三个人,搞不好还更多,想靠耍嘴皮子打赢这许多人,我觉得有点难……」
  子荻小妹妹的话就可以。
  以战斗能力而言,她还在一般范围之内,并未超出正常水平,然而她的聪明才智——技压群芳。没有任何堪称特殊的特殊技能,就能站上澄百合学园顶点的人类——她恐怕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既是空前,亦属绝后。
  嗯……要跟那位独一无二的子荻竞争,根本是痴人说梦吗……那是无与伦比,例外中的例外中的例外。
  不,话说回来,仔细一想,好好地回想当时情况,我至少打赢了子荻……当时究竟是使用什么方法呢?
  嗯~~所以说,也不是全无可能吗?
  「啊啊——有一个!」出梦冷不防说道:「只有一个方法——而且只能用一次,在某种极度受限的条件之下——你有办法对抗包括『杀之名』那群战斗人员的『十三阶梯』。」
  「……有吗?
  「对,嗯——方法是有……虽然几乎等于自我毁灭……不过倒也不是没有。」
  「教我。」
  「反应还真快啊……这个嘛,唉……」出梦似乎在打量我。「唉……如果是你,或许行得通……因为你相当有勇气和毅力。」
  「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了不起……不过,如果有方法的话,就教教我吧。」
  「十秒。」出梦停顿一下,才又说道:「有一个大幅提升能力的方法——但只有十秒。」
  「十秒?
  「就是最初的十秒,十秒过后就失去效力的奇招。要用理论来说明的话……咱们『杀之名』的宿命基本上就是『不停杀戮』——『不停战斗』,并不是杀死一、两人,杀死三、四人那种剎那性的作为——而是终其一生。除非是像我这样退隐,或是像理澄那样从世上消失——前提就是持续到那时的杀戮,你明白吗?
  「我明白。」
  零崎人识是如此。
  紫木一姬亦然。
  「这固然是我们的优势——但反过来说,就不适合短期决战。既然不是剎那性,就不适合刹那性的杀人。当然——这是比较的结果,实际能力依旧不是你们的常识所能想象,哎,不过弱点就是——弱点。」
  「……哦,原来如此」
  「总之,我们是长跑选手,前提就是要跑长距离。所以,对你们而言,要跟我们对抗——就只能比短跑,对吧?
  「短跑……」
  是故——十秒吗?
  只有十秒的短跑比赛。
  「获得能力——因为我们已经获得长跑的本领,面对有一度程度的对手,就忍不住选择那种战斗方式、那种杀戮方式——这就是你的机会。」出梦说道:「具体来说——首先,在十秒内的前两秒,绝对不可以呼吸。」
  「意思是要停止……呼吸?
  「跑百米的时候,选手都没有呼吸吧?两者是一样的道理。呼吸其实相当——浪费能量。如果是短期间、非常短的时间,不呼吸反而可以提升能力,而且是——大幅提升。」
  「……」
  短跑——
  没错,听他这么一讲,确实如此。人类全力奔跑的时候,确实没有在呼吸。不光是跑百米,人类极度集中于某件事时,自然就会停止呼吸。归根究底,呼吸就是「供给氧气」。十秒左右的存量——体内当然绰绰有余。
  「你以前或许没有特别留意,过我想下意识肯定有这样做——你现在就刻意停止呼吸吧。更加彻底、用比过去都更强烈的意识来停止呼吸。意识与否将造成非常大的差异。身体会像空气般轻盈——力量也会有所提升。」
  「可是——对方一定也——」
  「我们基本上——不会这样做,呃,不过这不包括疯狂的『零崎』。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们有『下次』。没错,我们早巳习惯这种生活,因此学会更有效率的呼吸法,就是游泳所说的『换气』;不过,如果是非常短暂的时间,比起『换气』,不换气的人游得更快吧?如果是百米赛跑,就算对方是世界级长跑选手,你纵使没赢,也不会输得太难看。不过——」出梦又补充道:「不用说一跑完百米,就会陷入呼吸急促的状态,肯定不是能够应战的状态。而我们的方法就是为了防止变成那种状态,避免陷入那种状态——」
  「意思就是——只有一次机会吗?
  「对,而且——这个方法也不能保证绝对成功。顶多只能缩短原本的差距……与其这样,或许还不如全力逃亡。面对压倒性的力量,就算这样以死相搏,也不过是要要小把戏。例如我自己,就可以在不呼吸的情况下活动十分钟。」
  「……」
  怪物一个。
  那么娇小的身体,是如何……
  「不过,这是因为有次遇见『无呼吸』的家伙,才习得这种防御性的获得能力,不是天生就有的,而且我想有这种想法的家伙也不多——所以呢,要不要用,就看你的勇气和毅力。」
  「原来如此……嗯。多谢你教我这招,很有参考价值。」
  「不客气。」
  「没想到出梦你人挺好的。」
  「想了解我的好处,是需要时间的啦。」
  「看来是这样。」我说完,叹了一口气。

  「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时心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三天前,二十七日的半夜。
  如今是——九月三十日。
  在澄百合学园的校舍中——
  我又想着相同的事。
  牵着崩子的手。
  没有搭理前方的——「十三阶梯」。
  「十三阶梯」的第三阶——
  绘本园树。
  ——医生。
  「你没听见吗,阿伊?那我再说一次——跟我一起来,我想让你见一个人。因为对方非常想见你。」
  绘本园树是——女性。
  跟凛然的声音十分相称,知性——端正的五官。时髦的眼镜。以女性而言,相当高挑的体型,苗条的身段。外表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岁,跟哀川小姐差不多。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医生的白衣。全身散发的那股氛围,不用自我介绍,一眼就能猜出她是医疗人员。我想起ER计画的三好心视老师,如此寻思。
  然而……
  她——绘本小姐的打扮,她的穿著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
  白衣底下穿着泳装。
  非常可爱的连身泳装。
  腰际围着一圈薄纱裙。
  「………………!
  「……大哥哥,你该不会是因为白衣和泳衣的意外搭配而心跳加速吧?
  「哪、哪有?妳别瞎说,很失礼耶」
  听见崩子不留情面地低声指责,我同样小声反驳,况且……现在也不是心跳加速的场合。面对这种非常情况,她的打扮就某种意义而言相当可怕。匂宫兄妹以前的束缚衣装扮也很惊人,但绘本小姐的骇人度遥遥领先。唔,并不是完全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不过还是戒心大于色心。
  崩子似乎也很紧张,握住我右手的左手更加用力。
  绘本园树——医生。
  从名字来看,还以为一定是男性——因为这种先人为主的想法,结果没有向出梦确认,或许是一大失策。
  总之——
  现在只能静观其变。
  只能保持沉默。
  既然是医生,战斗能力应该不强,加上绘本小姐并不迷恋狐面男子——出梦是这么说的。
  视情况发展,也许可以请她带路——不过,「我想让你见一个人」这句台词倒是令人有点在意。假如是指狐面男子,应该会直接明讲,因此有可能是其它人——
  「呜、呜呜。」
  我正在思考的时候——
  绘本小姐说了下一句台词。
  不——那不是台词。
  而是呜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泪水扑簌簌地流下——她咻的一声蹲在原地,也不掩面——就这样哭了起来。
  「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嘛……人、人家、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人、人家都说、叫、叫你跟我走,明明、拜、拜托你了……可、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跟我、跟我、跟我走嘛……也许是说得不太好,也、也许台词有点打结,就算这样,为、为什么一句话都、都不肯跟我说嘛?为什么闷不吭声?为什么、为什么对人家、视而不、不见呢?你、你说句话呀……」
  「………………?
  端正的五官纠结扭曲。
  她绝望似的号啕大哭。
  不理会瞠目结舌的我和崩子。
  「为、为什么大家都、都不、不肯听我我的话?讨厌啦!讨厌啦!讨厌啦!什、什么嘛?跟人家走不就好了?!你说句话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
  「呜、呜呜呜、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们、你们也讨厌我对不对?一定很讨厌我。哼,一定觉得我是奇装异服的疯女人!什、什么嘛?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我就是喜欢穿这样,不行吗?我又没有造成别人的困扰,还是你们觉得我很碍眼?这样的话,你们是要我去、去、去死吗?为、为什么?你、你们果然也认为我、我这种人死、死、死掉最好吧?你们一定这样想,就算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不要把我当白、白痴,这种事,我、我也看得出来……为、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要别人去、去死呢?真、真教人难以置信。好,我就死给你们看!不过我也会诅咒你们,我一定会咀咒你们,我、我要在你们的毛细血管里种下蛆卵。呜、呜、呜哇、哇哇哇。」
  左看右看都是二十多岁的成熟女性——而且还是相当标致的美女,居然这样不知害臊地放声大哭,教人见了毛骨悚然。我迄今也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类——不过,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角色。
  不是单纯——情绪不稳定。
  「那、那个——」
  「不、不要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生我的气!不、不要打我,不要扁我,我怕、怕怕、怕痛!我、我不哭了,我保证不会哭了,抱歉抱歉,刚、刚才说的都是假的!请、请原谅我!不、不不不、不要、不要啦、不要啦、不要啦,我好怕我好怕,我、我什么都肯做,请、请不要生气。啊、啊啊呜,爹、爹爹、妈妈、不要啦、来人哪……来人哪、来人哪、来人哪、救命呀、救救我呀……呜、呜哇哇哇。」
  「……」
  「你、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站在那里不说话?讨、讨厌啦,你们说话呀?是、是我不好,求、求求你们,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不要那样讨厌我。我、我会、乖乖的,我会乖乖、乖乖听话,不、不要啊、不、不要那样、不要那样讨厌我嘛,我、我不、不哭了,我会乖乖的,我、我会乖乖、乖乖听话,我会乖乖听话、我会乖乖听话、我会乖乖听话。我、我笑,我、我笑给你们看,喏、喏、喏、喏、喏!你、你们看,我、我也会、也会笑耶。我、我笑起来也很可爱的……嘿、嘿嘿、哈、哈哈哈……嘿嘿嘿!
  那是神经错乱似的笑脸。
  出梦。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唉……或许是难以启齿吧。
  而且他又说自己受过她的照顾。
  「那个……我们不会伤害妳,所以,妳先站起——」
  「骗、骗、骗骗骗、骗人!你骗人!你、你故意说那种话想骗我,每、每次、每次都是这样,我、我很清楚、我最清楚了。不、不要把我当白痴!只、只会说这种花言巧语,你、你们大家做的事、都一样。什、什么嘛?这、这次又想从我这里,抢、抢走什么东西?我、我早就一、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真、真的嘛,你相、相信我呀?
  「……」
  「不、不要啊!不、不是的,那、那个,我、我没有怀疑你,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就是这么讨人厌的女人,难、难得你好心对我,我、我却还怀疑你,可、可是可是,不要摆出那种表情呀,又何必摆出那种表情?不、不要讨厌我,我、我、平常不是这样的,是、是现在有一点、混乱,不、不是的,这不是真正的我,对、对不起、对不起……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她这时卷起身子。
  卷起身子,抽抽噎噎地哭泣。
  怎么劝她都不肯动。
  我没有处理这种状况的经验。
  「……」
  就在此时。
  崩子默默松开我的手大剌剌地走到她身边。我正猜她要做什么只见她伸出纤细的手臂,猛力拉起绘本小姐,接着伸出另一只手,赏了对方一巴掌。
  啪的一声,火辣辣的声音响起。
  「妳别在大哥哥前面哭了」
  「……」
  「他这个人很容易被影响的。」崩子说完,又用相同的速度走回来,重新牵起我的手。
  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表情。
  绘本小姐——
  愣怔地注视崩子好一会儿,最后终于——从地面站起。白衣下襬沾满灰尘,露出来的双腿也是,但当事人一点都不在意。
  「对不起。」她这次简短致歉。
  尽管声音和身体颤抖不已——
  不过,似乎暂时恢复镇定。
  「……那个,你们可以——跟我走吗?
  「我知道了。」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要去其它地方的话,就麻烦妳带路。」
  「好,请往这边。」绘本小姐小跑步越过我们,背对我们向前走。如果只看背影,就是普通的白衣打扮。
  「谢谢妳……崩子,我一个人的话,就真的一筹莫展了。」
  「不客气……」
  我们轻声交谈,以免被绘本小姐听见。
  「可是——不知道她打算带我们到哪里去。」
  「天晓得……哎,反正我们确实没有其它事,完全没有目标,跟她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阿伊。」绘本小姐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是……」
  「你肚子……受伤了吧?
  「啊,嗯……」
  那是崩子的杰作。
  虽然有些疼痛,倒也不至于影响行动——不过,真不愧是「大夫」,见面没多久就察觉出来了吗?
  「会、会痛的话,告诉我一声……我身上有带止痛药。」
  「……」
  「要多少,有多少。」
  还要多少,有多少咧!
  大夫啊……
  「如、如、如果嫌我、多管闲事、的、的话——」
  「啊!不不不,那请给我,越多越好。」
  不能随便陷入沉思。
  狐面男子为何将这种人收为部下……就算是那个人,我想也不免要对这种性格感到有一点儿棘手吧……
  「如、如果还有、其它需求,请随时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啊,商量心事也可以。我不但是医生,也是精神科医生。」
  「……」
  先把妳自己治疗一下吧!
  「医生反而容易忽视健康」就是指她这种人吗?
  「那个……绘本小姐。」
  「是、是的,什、什么事呢?
  「是谁想要见我?
  「……对、对不起,对方要我保密,可、可是——」
  「没关系,不能说就算了。」
  「你、你又何必用……那、那种大失所望的说法。或许我的确很冷淡……」
  「……」
  我明明特别小心不让自己的说法听起来有那种感觉……
  麻烦死了。
  要是年纪比我小的话,还比较容易应付……
  「要不然,可不可以告诉我要去哪里?这间学校的建筑错综复杂,很容易迷路,不是吗?
  「我、我们是要去这栋校舍里的美、美术室。我、我们前一阵子开始,就把这、这里当指挥所了,不、不会迷路的。」
  「是吗——原来狐面男子一直躲在这里。」
  ……这么说,我见过诺衣兹君之后,直接来此亦是一个方法。不过,因为后来被崩子刺伤,无论如何到今天为止都没办法行动……
  「呃、那个——」这次换绘本小姐主动开口。「阿伊……你、你看起来人不错,我、我有件事、想先告诉你……」
  「……好。」
  嗯……这么轻易就判断对方人不错,我大概知道造成她这种性格的原因了。
  「我、我——在『十三阶梯』里待、待得时间、很、很长。啊,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听说是。」
  「要说原因的话,呃、这个……因为狐狸先生周围,常常有人受伤。」
  「……」
  「我、我喜欢替人疗伤。」绘本小姐说道:「因、因为这样有帮助人的感觉。」
  「所以——才待在狐狸先生身边?
  「嗯、对,从以前开始——狐狸先生周围,就有很多受伤的人。从跟我相遇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不但受伤的人很多,死亡的人也很多。可是,只要我在,死亡的人,就可以减少一。点」
  「……」
  「我、我也偷偷让出梦杀死的人复活。」
  原来她还做过那种事……
  出梦听了也会大吃一惊吧?
  「所以——你放心。」
  「放心……是指?
  「在这里,在这个校园范围内,不、不管受什么伤——我、都会救你们。」绘本小姐悄悄回头。「阿伊也好,另一位女生也好。」
  「……那真是感激不尽……不过,妳应该是我们的『敌人』吧?
  「『十三阶梯』是……狐狸先生随便凑成的组织……我、对那些没兴趣……我只要可以疗伤就好。」
  「……」
  「治疗对象是谁都没关系,总之我想疗伤,就只有这样。」
  「……原来如此。」
  的确——这种想法。
  正如出梦自己说的,他们俩有一点类似
  只要可以杀人就好的出梦。
  只要可以疗伤就好的绘本小姐。
  两人有——共通点吗?
  「呃……绘本小姐。」
  「什……什么事呢?」她怯生生地问道:「你、你问什么都可以……我、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做,哪,不要扁我唷。」
  「……『世界的终结』——关于狐狸先生所说的『故事的终局』,妳有什么看法?
  我问奇野先生这个问题时——
  他说自己没有兴趣。
  他告诉我,他只对狐面男子有兴趣。
  「我、我哪有什么看法——」绘本小姐答道。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大家死了最好,所以无所谓……我希望世界最好赶快结束。」

  「……妳……不是喜欢疗伤吗?
  「疗伤……是因为……我看不下去。」
  因为看不下去。
  因为不想看见——伤口。
  因为无法忍受他人受伤。
  「我、我讨厌有人受伤——虽然喜欢替别人疗伤,虽然这会让我感到生存的意义,虽然会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人;可是,我讨厌有人受伤,我不喜欢伤口,我也讨厌——鲜血。讨厌讨厌讨厌。」
  「……」
  「死掉的话,就不会受伤……死掉的话、死掉的话,就再也不会有人受伤……如果还活着,现在去死就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去死呢……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耶……」
  这时有人猛力拉扯我的右手。
  是崩子。
  崩子悄声规劝我。
  「大哥哥,请你不要再跟那个人说话。」
  「咦……可是——」
  「对方应该不是能够用语言沟通的人……从刚才开始,她说的内容就支离破碎。套句那个杂音先生的话……大哥哥的戏言没办法适用——即使能够适用,如果运用得不够巧妙,在她耳里都成了反话。」
  「反话……」
  这就——不妙了。
  没有什么事比言不由衷的戏言更加麻烦。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绘本小姐停步,回头。我和崩子不由得摆起架式,但她对我们的反应视若无睹,伸手在白衣口袋掏了掏。「给你。」接着,将某种东西朝我扔来。
  我反射性地准备接下,但被崩子抢上前接过。她用手确认完那个东西,再伸手递给我。
  那是——包装好的药丸。
  什么?
  是止痛药吗?
  「那个药……可以治疗奇野君的毒」
  「……嗄?
  「服用那个药……马上就会痊愈」
  她是指——美衣子小姐吗?
  换言之,这是可以治疗美衣子小姐的药?
  这是——解毒剂?
  「妳在骗人吧?」崩子说道:「妳没理由在这里把解药交给我们。」
  「我……我才没有骗人……」
  「就算妳哭,我们也不会上当。」
  「我、我才没有骗人我才没有骗人我才没有骗人我才没有骗人……为、为什么大家都不肯相信我……连、连小孩子都瞧不起我……我、我根本、没、没有说过谎,从来没有、骗过人,我、我明明是一片好心,我、我——」
  「我相信妳。」我对绘本小姐说道。
  「大哥哥——」崩子用力拉我的手。「你怎么又随便——」
  「没关系的,崩子。」我先安慰崩子,然后又重复说道:「我相信妳,绘本小姐。」
  「骗、骗人……」绘本小姐娇躯颤抖。「你、你一定是假装相信而已……我、我很清楚的。什、什么嘛?这次又想利用我做什么……我、我绝对不会、屈服在你的暴力之下……就、就、就只会骗人——」
  「我没有骗妳,不过,妳先告诉我理由。绘本小姐,妳在这里给我解毒剂是什么意思?
  「……生病也是受伤,我想治疗。」她说道:「因为……看不下去。」
  「不过这是——」
  这是妳的理由。
  绝对不是狐面男子的理由。
  想要目睹终结的男人——想要目睹世界终结的那个男子,对于他人的伤口,根本不屑一顾。
  然而,他为何——
  「这是妳的自作主张吗?
  「唔~~」她像幼儿般摇晃脑袋。接着,转身继续前进。「狐狸先生——要我一见到你们,就把那个药交给你。」
  「是……是吗?
  他在想什么?
  攻击美衣子小姐,是为了激起我,是为了激起本人的斗志——不是吗?到了这个关头,却又让我失去斗志,他究竟意欲为何?
  「他说……已经没必要了。」绘本小姐说道:「他说那个叫……浅野小姐的女人已经不重要了,那种事其实——都一样。」
  「……」
  「狐狸先生说,故事加速到这里——你就算取得解毒剂——也不会离开。」
  她说完就默默地——朝校舍后方不断前进。
  ……
  我刚才对她那么说——只是为了防止她哭闹不休,我并不确定这个药丸是否就是解毒剂。若要确认真相,就必须直接询问奇野先生——或狐面男子。
  因此,我跟在绘本小姐的后面走。
  就是这么简单。
  这是为了解毒剂。
  纯粹是为了美衣子小姐。
  没有其它理由——只要确定这个解毒剂是真的,我立刻就会转身离开这种校园。我之所以在这种地方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狐面男子的言论——
  大错特错。
  我是你的敌人——话虽如此,我并不打算永远依照你的计划行动。
  一点都不想。
  「……狐狸先生在哪里?
  「我不知道……」
  登场时佯装出来的那种暸亮凛然的声音,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总之绘本小姐用幼儿般模糊难辨的语气回答。从声音判断,她八成又因我的质问而噙泪。
  「我、我没有骗你唷,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呢……呼、呼呜,我、我是小咖,就像垃圾、废物一样没用的女人,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你、你是明知故问吧?对不对?狐、狐狸先生……本来就是神出鬼没的人……不过他一定在校园里某处……」
  「原本跟我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呢?
  「我不知道……」
  「……」
  「我、我真的不知道嘛。那、那种事要问木之实……因为下手的是木之实。就连我刚才找到你们,都是偶然……」
  「……偶然吗?
  是故——套句狐面男子的话,这亦是命运吗?
  「那……可以告诉我关于其它『十三阶梯』的事吗?姑且不管解毒剂,可以的话,我想再见奇野先生一面……」
  「那、那个……」
  「什么事?
  「我、我说,不过你不能生气呦。因、因为这、这不是我的错……啊,可、可是,这样说反而好在辩解吗?不、不是的,真的不是我的责任……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把责任推给别人,搞、搞不好真的是我不、不对……对不起」
  「那个……绘本小姐今年几岁?
  「咿!
  ……她不知为何卷起身子。
  绘本小姐战战兢兢地转向我,先是确认彼此间的距离,接着调整呼吸,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前进。
  「二十七岁」
  「……是吗?
  原以为她可能只是外表成熟,但似乎表里如一。
  二十七岁的话……跟光小姐差不多吗?
  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以性格来说,崩子比她更像大人。
  嗯……
  这样不行啊,正如崩子所言,我正一点一滴地被绘本小姐影响。不注意的话,将让其它「十三阶梯」——「操想术师」时宫时刻、「空间制作者」一里塚木之实,有机可乘。
  对了。
  「绘本小姐,那其它『十三阶梯』呢?妳都没有跟他们联系吗?
  「不是这样……呃,虽然没有,但不是这样……喏,阿伊,关、关于奇野君。」
  「是。」
  「奇野君今天不在。」
  「不在?
  「不光是奇野君……『十三阶梯』没有全部到齐,因为狐狸先生说那样很危险。」
  「危险是指……」
  搞什么飞机?
  本人可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赴约耶。
  「因为狐狸先生好像不打算做危险的事——奇野君、古枪先生……还有架城先生和宴小姐都没来。」
  「那反过来说——」
  目前在澄百合学园内的成员,除了诺衣兹君以外,就是绘本园树、一里塚木之实、澪标高海、澪标深空、闇口濡衣、时宫时刻,以及右下露蕾萝吗?
  「不过,原本是计算大家一起迎接狐狸先生的『敌人』——阿伊……」
  「对,我听说也是这样。」
  如果采信哀川小姐的说词,架城明乐既已死亡,可以不必纳入考虑;话虽如此,居然有三个人缺席——而且还包括奇野先生在内,着实令人意外。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又爽快交出解毒剂。
  狐面男子……西东天。
  莫非……
  不打算在此结束一切?
  事及至此,还不是时机吗?
  还不是——
  还不到报上姓名的时候吗?
  「总之——校园里的『敌人』。」崩子说道:「包括绘本小姐妳在内——就是九个人啰?
  「嗯……啊,你们击败门口那个少年了嘛。」她忽然想起似的说道:「我替他疗过伤了,你们不必担心。」
  「我并没有担心……」
  唉,我们毕竟把他扔在那里不管,或许有些在意。
  「可以替人疗伤,我觉得很开心。被车子碾过的伤势,治疗起来又有一番不同的风味,感觉就像登峰造极……啊~~」
  「……」
  「啊,到了,就是这里。」绘本小姐——停下来,指着右侧教室门上的牌子。
  上面写着「美术室」。
  ……可是,这间学校的美术室。
  澄百合学园的美术室。
  到底是在教些什么呢……
  尽管如今已无从得知,但要说在意,仍旧有些在意。
  「我……带他们来了。」
  绘本小姐从容不迫地,甚至没有看我们的反应,就那样从容不迫地——打开美术室的门,进入室内。我和崩子略感迟疑,但还是随她踏入那间教室。

  室内共有——三个人。
  澪标高海、澪标深空。
  以及——
  匂宫出梦。

  2

  澪标姊妹——
  我立刻知道那两个人是澪标高海和澪标深空。我不知道她们外观特征,单独相遇的话八成认不出来;可是,同时出现两个人,五官又完全相同的话,答案只有一个。
  服装完全相同。
  外貌完全一致。
  不可能区分出谁是谁。
  谁是澪标高海——
  谁又是澪标深空?
  然而——没有区分的必要。
  因为她们两个人等于一个。
  那该怎么说?她们的那身装束……就是所谓的僧袍吗?设计多少改良过,不过我和美衣子小姐去神社佛寺巡礼时,曾经见过那种衣服。那是僧尼穿的「三衣」,从尺寸来看,应该是「僧伽梨」。
  在废弃校园算是奇装异服,可是……唉,魄力还是赢不过白衣搭泳衣,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问题是——她们俩都翻白眼躺在美术室的地板上,两个人交叠——昏迷不醒。
  另外,更大的问题是——
  在澪标姊妹后方的少女。
  不,是「少年」。
  匂宫出梦。
  「哟——」出梦率先开口,他看着我说道:「好久不见。」
  「没多久……吧?
  「是吗——哟!大夫,谢啦,妳还真的带他到这里来。」
  「嗯、嗯。」大夫——绘本国树应道。也许是我神经过敏,她看起来有些羞涩,头低到不能再低,浏海完全遮住眼睛。「那个、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人,偶然碰见……其、其实也不能算偶然,因为地上有足迹,我就跟着鞋印——」
  「那妳还没见到木之实啰?
  「嗯,要我去叫她来吗?
  「饶了我吧,我最讨厌那家伙了。」
  「说、说、说得也是,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啊,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出梦用脚指着倒在自己眼前的澪标姊妹。「我请大夫帮我找大哥哥之后,她们突然袭击我,反正闲着没事,就把她们击退了。」
  「啊,原来是这样……」绘本小姐说道:「我还想高海和深空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睡觉……我可以替她们看看吗?
  「随便妳,可是我不但没有杀死她们,也没有打伤她们。今天的杀戮——必须暂时保留哪,喀哈哈!」出梦笑道。
  「出梦……」
  「嗯?
  「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团员编号No.18,第十三期特殊实验会议的副产物,一人等于两人,两人等于一人的匂宫兄妹『汉尼拔』理澄的相对人格——『食人魔』出梦……上个月的事件结束后,就一直过着隐居生活,被世人视为死亡的你,为何在此出现?
  「……你这台词是要解释给谁听的?
  「呃,没人。」
  其实这是在解释给崩子听。
  应该从外表特征就猜得出来,不过还是以防万一。
  「那么……说正经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嗄?当然是来帮大哥哥的忙啰。想说你一个人大概很寂寞——呃,咦?
  出梦这时发现崩子。由于身材娇小,再加上一直站在我的影子里,刚才好像都没注意到她。
  「这是大哥哥的小孩?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你看起来很像那种人。」
  「……」
  嘴皮子挺溜的嘛。
  言归正传……情况不太妙。
  我记得出梦很讨厌「闇口」……崩子已经跟老家断绝关系,我还是不晓得该不该向出梦介绍「闇口」出身的她……
  「啊~~莫非是帮手?虽然是个小鬼,不过身上散发出异于常人的氛围,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你太过分了,大哥哥。有够无情!有够见外!亏我还像英雄一样赶来搭救你。」
  「你是很会照顾别人——可是我想不可能照顾到这种地步,出梦。」
  「……也对。」出梦不怀好意地笑道:「不过,我确实是来帮你的——至少我现在打算跟狐狸先生为敌。」他再次用脚指着——仰倒在地的澪标姊妹。「打倒她们俩就是最佳证明,不是吗?
  「……绘本小姐。」我呼唤不顾衣服弄脏,直接蹲在地上替澪标姊妹看诊的绘本园树「大夫」。
  「是、是!」绘本小姐的答声犹如被暴力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有、有什、有什么事……我、我只是、看诊而已……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做。可、可是,说得也是,我、我的言行很碍眼吧?我这种人在眼前晃来晃去一定很碍事吧?是我太迟钝了,对、对不起。」
  「……」
  不妙。我开始觉得有点好玩了。
  「绘本小姐——那两个人的情况如何?
  「情况如何是指——」
  「她们是真的昏迷吗?
  「是、是的……虽然不知道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啊,对不起,我不是要多管闲事,可、可是,你又何必这样瞪我?就、就算再怎么讨厌我,好、好过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过分、好过分,为什么老是有人欺负我……为什么就只有我会遇到这种事情?我一直、一直都很努力,都很认真生活,我只是想当医生而已啊。」
  「……昏迷的原因是?
  「脑、脑震荡。」
  「谢谢。」
  我重新转向出梦。
  出梦嘻皮笑脸地看着我们。
  「这样就够了吗?搞不好大夫跟我是一伙的,咱们以前可是吃同一锅饭的伙伴,感情好得很咧。」
  「我无意怀疑到那种地步,总之……嗯,凡事小心为上。毕竟你和澪标姊妹是本家和分支的关系,我想怀疑一下比较好,如此而已。」
  「哈——正因为是本家和分支,她们才沦落成这样,毕竟分支那些人最讨厌咱们。呿!我都已经退休了……话说回来,我现在又重新体会狐狸先生是多么无情,竟把这种虾兵蟹将跟我放在同一个天秤上……大哥哥搞不好都能打败她们。」
  「可是——」我看了一眼专心替她们看诊的绘本小姐,接着对出梦说道:「——你没有杀死她们。」
  「因为杀戮时间是一天一小时」
  「我觉得还有其它理由。」
  「我啊,累了,不想做无谓的运动。」出梦无精打采地说:「我不想跟这种三流角色打架。我有劝过她们,要跟我比还差五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叫她们重新练过再来,到时我会稍微陪她们玩几手,可她们就是不听」
  「你的美妙劝告听起来只像是挑衅……不过,你说你累了?为什么累了?
  「我刚到这间学校没多久。没想到地点这么隐密,我只好在附近挨家挨户寻找。刚才听见撞车的声音,那是大哥哥你们吧?我比你们早到一点,偏偏又在校园里迷路。因为偶然遇贝大夫,就请她帮忙找人,一个人在这里休息一下。我那时真的是累得要死,全身流了很多汗,应该说是『汗得要死』。我还以为你们先走了呢」
  「出梦的冷笑话实在超有个性。」谁能跟上他的品味呢?「这么说来,嗯,从福冈到这里确实很远,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一点出发?
  「没办法再早啦!你一冲出我家,我就马上追来了。」
  「……」
  我想想……
  福冈到京都。
  跑步要花三天——他好像说过这种话?
  那是两天前的事,所以……
  他是跑过来的吗?
  「开什么玩笑……就算跑直线,肯定也超过五百公里——」
  「关门海峡(注:日本本州岛与九州岛之间的海峡。)那段真的好惊险啊」
  「你还游泳?
  「喀哈哈,大哥哥有够笨的,我岂会做那种浪费体力的事?关门海峡的海底隧道有铁轨,你也稍微用一下大脑嘛。」
  「喂,你也搭一下电车嘛!
  历经那番波折——还跟澪标姊妹战斗?
  而且,还击败对方?
  这个杀手……果然是异于常人。
  「可是……」崩子指出对方最基本的错误。「根本不必冒那么大的险去跑铁轨,关门海峡有专供人类行走的人行海底隧道。」
  「………………」
  啊!
  出梦别开目光了。
  他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他在害羞……
  真、真可爱……?
  「那、那个……可是,出梦君。」绘本小姐开口道:「你既然来了,要不要回『十三阶梯』?狐、狐狸、狐狸先生告诉我,你和理澄都死了……我现在很惊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可是既然还活着——」
  「理澄已经死了,死在我体内。」出梦斩钉截铁地说,那语气仿佛在说服自己。「理澄不在的话——待在狐狸先生底下也没有意义。」
  「为、为什么……原、原来出梦君也讨厌我,原、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只有出梦君不同,对、对不起,我自作主张地相信你,你一定觉得很麻烦吧?我、我这个笨蛋,到、到底要重复几次相同的失败才甘愿呢……呜呜呜。」
  「……不要哭啦!我又没那样说,啊~~真是伤脑筋的性格。大哥哥你也这么觉得吧?
  「不……我倒是有点喜欢……」
  这是什么……
  从胸口涌起的这股痒滋滋的感情是什么?
  目光完全无法从她身上撤离。
  「莫非这是恋爱……」
  脚尖被人用力一踩。
  准确命中我的小指尖。
  犯人是崩子。
  「……大哥哥。」
  「……是。」
  呜哇啊!
  超可怕的面无表情。
  「那个……该怎么说呢?请改掉跟谁都能情投意合的坏习惯……太欠缺警觉性了。」
  「我、我绝对没有那种坏习惯。」
  「谁管你!
  崩子奋力狂踩我的鞋子。
  真痛。
  出梦注视我们的斗嘴,「咦?」一声侧头问道:「这个女生是你妹妹吗?你不是说你妹妹死了吗?
  「啊,不,她是附近的小孩——」
  「我叫闇口崩子。」崩子爽快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你好,匂宫出梦先生。」
  「……闇口吗?」笑容——从出梦的脸上消失。
  不,冷静……光凭姓氏,绝对无法断定她的身分。我到前天为止都没察觉,初次见面的出梦,不可能那么容易识破。目前的心境应该是处于半信半疑——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妳不是普通人,原来是『暗杀者』吗?
  「……」
  瞬间看穿。
  ……果然,这才是普通反应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哥哥?」出梦将矛头转向我。
  既然被看穿,那就无可奈何,我于是善尽解说义务,并且再三强调、极力坚持崩子业已跟「闇口」家族断绝关系,如今跟「闇口」这个姓氏毫无关联。
  「哦——」出梦饶富兴味地看着崩子。
  崩子则是泰然自若地回视他。
  「……哎,也罢。」出梦终于开口道:「既然是大哥哥的帮手——就不是我的敌人。」
  「出梦——」
  「不过呢,崩子小妹妹。」出梦对她说道:「我一定会卯足全劲消灭大哥哥的敌人『闇口』——闇口濡衣喔」
  「请便。」崩子淡淡地应道:「那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同样是『妹妹』——跟我的『妹妹』却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哪。」出梦似乎对崩子的反应感到诧异,仰天叹道。我尽管想说「哥哥」的类型也差距颇大,但现在最好避免继续东拉西扯,最后还是隐忍不说。
  嗯……
  幸好出梦有恋妹情结。
  我心下暗想。
  「……总之,现在光就校园内来看,剩余的『十三阶梯』……加上绘本小姐也只有五个人……吗?
  我们什么事都没做,就减少了这么多。
  这就是所谓的以德服人吗?
  「这就是所谓的狗运当头。」崩子直截了当地说。
  不过,她说得很对。
  这五个人之中,我想有几个正在对付哀川小姐,因此我接下来必须解决的顶多只有一、两个。而且既然有崩子和出梦参战……
  照目前情况来看——大概不成问题。狐面男子的事情虽然尚未解决……反正已经取得解毒剂(应该没错),剩下就是如何脱逃的问题吗?老实说,由于破门而入的撞击,哀川小姐的敞篷车事后开始冒火花。八成是新买没多久的备用车,那种下场也太过凄惨,总之,目前回程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然而——就只有这样吗?
  狐面男子将我视为「敌人」。
  他的能耐,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若是这点程度——我六年前亦曾经历。
  六年前,并不是这样。
  话虽如此——
  这就是狐面男子期望的结果吗?
  这就是西东天渴望的故事吗?
  倘使这点程度,就是世界的终结。
  倘使这点程度,就是故事的结局。
  这种事——我早就看到反胃了。

  「大哥哥,怎么了?
  「不——没事。」我若无其事地对她摊开双手。「所以呢——出梦你打算怎么办?或者说,你想要怎么做?我反正是决定去找狐狸先生。」
  「我也是。」
  「要跟我们——同行吗?
  「可以吗?轻易相信我。」
  「无所谓,我很习惯被人背叛。」我答道:「如果一开始就有被人背叛的心理准备,相信别人一点都不难。」
  「好一个戏言。」
  「就是戏言。」我说道:「我爱你,出梦。」
  「……可是最低劣的甜言蜜语哪,喀哈哈哈!」出梦大笑,闪避澪标姊妹和绘本小姐,迈步穿过我们身旁,离开美术室。「大夫,她们俩可以交给妳吗?
  「咦……啊,嗯,请交给我,我会尽力。」
  「拜托啰。」出梦说完,当先径自离去。一方面担心「空间制作」的阻挠,再加上他一直朝没有电灯的地方走,我连忙准备追上前,却被崩子一把拉住。
  「嗯。」
  「……?
  「嗯,嗯。」
  「什么?
  「……嗯,嗯,嗯。」
  「妳怎么了?干嘛用手指头戳自己的脸。」
  「……嗯!」她猛力朝地板一踩。
  我勉强避开攻击。
  还以为自己指骨不保咧……
  「什么啦……从刚才开始就好可怕耶。」
  「……戏言大哥哥是对上钩的鱼儿就不再喂食的类型吗?
  「咦?不,我很少钓鱼,最后一次钓鱼是什么时候呢……」
  「……不用想了。」崩子牵着我的手,动身离开美术室。「喏,走吧。」
  「啊,等一下」
  实在搞不懂她。
  真是莫名其妙。
  ……话说回来,这间学校——澄百合学园废校之后,仍是怪人集合地。我一个人在那里认真,反倒像是傻瓜一样。
  我们离开美术室,关上门。
  「……」
  「大哥哥?
  「等一下」
  我侧耳贴着门扉,偷听室内的声音,结果传来:「呜呜呜,大、大、大家都走掉了,大家都离开了,一、一定是因为讨厌我,大家才跑走的。我、我为什么这么不懂得察言观色?明明知道大家不喜欢我,为、为什么不懂得自己先避开?我真笨,还以为大家喜欢我。大、大家只是因为善良,才勉强应付我而已。啊,啊哈哈,不、不行,我不能哭,出、出梦叫我不要哭,我、我一定要笑。啊哈、啊哈哈,嘻、嘻呜呜,可是可是,大家都排挤我,好过分唷,反、反正大家现在一定在说我的坏话,一定在笑我穿得很奇怪,我、我我为什么老是这样呢……」
  「……」
  下次在见面吧。
  总有一天,两个人好好谈谈。
  我在内心悄悄立下重逢之誓,离开门扉,牵着崩子的手,追逐出梦的足迹。
  我们很快就追上他。
  一里塚木之实说不定已经不在这附近。
  「对了,大哥哥」
  「什么事?
  「哀川润有来吗?
  「嗯,有。」
  「是哦,果然。」
  「果然什么?
  「我只跟她说过几句话,不过我觉得自己相当了解她。」出梦说道:「那女人——绝对不可能错过重要场面。」
  「你很了解嘛。」
  「可是——原来在这里吗?
  「什么?你果然是想报仇?
  「不,都说我已经放弃了嘛。可是——」出梦沉吟一会。「我觉得不要见面比较好。」
  「……?你是说狐狸先生和哀川小姐吗?为什么?
  「你说呢……」
  「你说呢?还真是敷衍的答案。」
  「我上次也讲过,因为我没有父亲。可是——父亲是什么样子,我也是略知一二。」
  「嗯」
  「就我的看法——狐狸先生才不是什么父亲。」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非常冷静。「就各种意义而言——那个人不是父亲,那个人根本没有养育这种感情。」
  「……这我也明白」
  「不养育,不教导,而且——不在乎。我看那个人搞不好早就忘记自己的女儿了,我几乎没听过那个人提起『女儿』这单字。」
  「嗯……」
  我也几乎没听过。
  就我所知,狐面男子只有一次用「女儿」这个词汇称呼哀川小姐。
  「那个人对这种事很冷漠。或许不是冷漠……而是偏执,就是偏执过头所致。过度集中于一件事情,造成眼里完全容不下周围的事物。喏,上个月不也是?那个副教授和不死之身的少女,那两个人一直挂记着狐狸先生,可是狐狸先生到你提醒为止都没想起来吧?
  「没错。」
  「照理说不可能这样吧?
  「照理说确实不可能。」
  哀川润——
  对狐面男子而言,哀川小姐是早在十年前就结束的事情,那个男人并不执着于过去。
  不,岂止是过去,就连现在、未来亦然。
  对那个男人而言,过去、现在、未来都一样。
  有的只是——结束而已。
  面对世界终结这个单字,养育儿童这种词汇太不搭调。
  「对——所以那个人,才不执着于过程。副教授、不死之身的少女、哀川润、MS2,当然也包括我和理澄……以及零崎人识,都不过是半途经过的一个点而已。」
  「……出梦。」
  出梦一马当先,我和崩子手牵手紧追在后。他仿佛非常清楚目的地的位置,步伐没有半分犹豫,一路前行。
  我以前就有这种感觉……出梦果然认识零崎吗?我几乎没有跟零崎谈过「杀之名」的话题,亦未曾听出梦亲口承认这件事;话虽如此,有许多令人生疑的发言……出梦告诉狐面男子有零崎人识这号人物的那件事也是,假如他们彼此认识,个中意义就完全不同……
  这纯粹是我的第六感。
  出梦到这间学校来的理由——说不定跟零崎人识有关。
  这纯粹是我的第六感——不过我有根据。
  三天前。
  我在出梦的公寓告诉他,狐面男子没有找零崎人识,而是选本人戏言玩家当「敌人」的时候——出梦显得异常郁闷。
  那或许不是郁闷——而是不愉快。
  再加上——出梦上次说的那句话。
  「大哥哥和零崎人识完全不一样嘛。」
  完全不一样。
  并不相同——
  「……对了,出梦。」
  「什么事?
  「你走得那么快,好像已经有明确的目标,是要去哪里呢?
  「体育馆。」
  「咦?为什么?
  「『哀川润差不多快到第二体育馆了,死过一次的杀手』、『一定要干脆通快地喀嚓一刀杀死你。就由我们替你拉下引退之幕吧,匂宫兄妹』——刚才澪标姊妹一直说这种跑龙套的台词,所以我决定先到那里看看。」
  「喔——」
  跑龙套……我想不至于这么差劲。
  唉,毕竟对手是出梦。
  脑震荡的话,至少今晚就不必应付她们俩,暂且可以放心。
  仔细一想,就连负责照顾澪标姊妹的绘本小姐都是敌人。
  交给她好吗……
  「嗯,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走得这么快。这样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是打算碰碰运气,随便乱闯。」
  「怎么可能?我累得要死,哪可能故意浪费力气?
  「道倒也是,所以你当然也从澪标姊妹那里问出第二体育馆怎么走啰?
  「没有,不过我猜大概是这边。」
  我从后面踹了他一脚。
  出梦滚下楼梯。
  「……大哥哥,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崩子瞠目道。
  不用说,出梦漂亮着地,从下方抱怨道:「喂喂喂,你这是干什么?」他甚至不觉得自己遭受攻击。我和崩子走下楼梯,跟他一起站在平台上。
  「出梦。」
  「什么啦?
  「……要去体育馆的话,得先离开校舍」
  「原来如此。」
  「要离开校舍的话,就不能一直上楼。」
  「哟,大哥哥真精明。」
  「出梦。」
  「干嘛?
  「你走后面。」
  我开始希望他走在后面时,被一里塚木之实的「空间制作」扫到其它世界。
  真是的……
  再迷路下去还得了?
  而且,这里是几楼?
  我想起放在背包里的小姬专用「线」。上次就是靠这种「线」垂降脱身……呃,不过崩子和出梦大概没有「线」也有办法跳楼,而我则是不愿意再来一次。因此,本提案在对方提出前暂且搁置,「线」的事也暂时保密。
  可是——哀川小姐在体育馆倒是非常有用的信息,萌太一定也在。体育馆在校园内是相当显眼的建筑,就集合地点来说,并不算差。反正对方人数减少这么多(要说的话,已经可以排除绘本小姐——那个人应该不会与任何人为敌,只是专门负责「治疗」),亦没有分头行动的必要。
  话虽如此……
  这里还真像一座迷宫。
  太快击破接待人员诺衣兹君(还真是击破啊,畜生),搞不好是一大失误。那个人,无论做什么都很夸张……
  ——就在此时。
  对了——既然如此
  这个情势——乃是绝佳时机
  龙套——淘汰出局。
  主角——齐聚一堂。
  最重要的——
  女儿的失误就是——父亲的失误
  即便遭到因果放逐——
  接待客人的工作。应该由主人负责。

  「——我的敌人。」

  狐面男子站在——更下方的楼梯。
  不愧是主人——
  熟稔出场时机吗?
  绝对不可能错过——关键时刻。
  呿——这对父女真会折磨人。
  「派对——好玩吗?
  「我——什么都没做。」
  「既然这样——」狐面男子说道:「——跟我来吧?我就让迄今毫无作为的你——终于有事可做。」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12 编辑 ]




  第九幕 没有后续的终结

  0

  思索未来时,就设想过去。
  大多时刻,人类称过去为未来。

  1

  六年前——
  我想要变成什么呢?
  我想将玖渚变成什么呢?
  我究竟打算做什么呢?
  我想破坏——她。
  我想杀死——她。
  我想毁灭——她。
  我想推开——她。
  我想爱上——她。
  我大概是想当英雄。
  想成为正义使者的孩子。
  想透过保护玖渚友,来对抗玖渚机关。
  尽管没有这种自觉——
  就当时而言,只是一时兴起,但我肯定是想透过保护玖渚友,消化自己体内的某种事物。
  想要消化、消除、消灭。
  我想要遗忘。
  那既是复仇,亦是赎罪。
  结果——
  一开始是妹妹。
  我不认为玖渚友是替代品。
  不认为她是妹妹的替代品。
  她——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然而——
  我破坏她了。
  我杀死她了。
  我毁灭她了。
  我推开她了。
  我,无法爱上她。
  玖渚友——比我想象得更加巨大。
  她是例外。
  当时的我,不明白这件事。
  我不明白。
  因为不明白——所以恐惧。
  我害怕玖渚友。
  我——并非因为输才逃走。
  我是因为怕才逃亡。
  我逃走了。
  逃到海枯石烂。
  逃向天涯海角。
  然而——我——
  纵使在逃亡地点,都在重复相同之——

  「呵、呵、呵。」狐面男子——看着我们,喜不自胜地笑了。
  他看着闇口崩子、匂宫出梦和——我,笑了。
  「真是阵容坚强——『杀之名』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当帮手吗?就连我自己,十九岁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厉害的伙伴。」
  「……我想是欠缺人望吧?」我说道:「还是……品格?
  「那种东西——有或没有都一样」
  狐面男子背转过身——
  也不确认我们有没有跟上去,就径自下楼朝第二体育馆前进。
  我们当然毫无选择。
  他知道我们毫无选择。
  「……」
  可是——
  他分明有看见昔日的部下出梦——居然一句话也不说?这种结果我大略料到,但这与其说是冷漠,总觉得必须说是异常。就算是狐面男子,不可能对出梦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
  ……一点都不意外吗?
  难不成——要我去福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出梦前来此处?
  「大哥哥……」崩子悄声对我说道:「他就是……你的敌人吗?
  「应该说……那个人的敌人是我,除了美衣子小姐以外的话。」
  「……全身上下都是破绽耶。」崩子说道:「现在的话……我当然不会在大哥哥面前杀人,不过要让他无法行动——我想不是不可能。」
  「……」
  「怎么样?
  「……不。」我用力握住她的手。「不要轻举妄动,那个人是不能随便出手的角色。」
  「可是……一旦让他跟其余『十三阶梯』会合,情况就更加棘手。从大哥哥的谈话判断——那个人是能够将他人潜力发挥至最大极限——能够影响他人内在、干预他人内在的人。」
  「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就是我的相反吗?
  我是——阻碍他人内在。
  「总之,崩子,还有出梦也是,暂时……先不要出手。」
  「哼——手啊?」出梦闻言嗤笑,接着朝狐面男子的背影说道:「喏——狐狸先生,老实说,我对你不是很有兴趣啦。」
  「不过呢,因为理澄非常喜欢你,共有相同身体的我只好服从你——可是,话虽如此,我也不是对你一点都不感恩。但是啊——要这个大哥哥代替零崎人识当『敌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话——理澄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啊啊。」狐面男子忽然回头,接着像是终于想起似地说道:「好久不见,出梦。」
  「……!
  「把引退的你拖出来,真是抱歉——我本来也打算依你和理澄的期望,不去打扰你——可是我们这里也发生一些意外,必须借助你的力量。」
  「你说——必须?
  「嗯啊,你要当『敌人』也没关系,就待在我旁边吧。」
  他理所当然地诉说那大言不惭的话语。
  接着,又开始前进。
  在旁聆听两人对话的我,其实非常怕出梦会突然发飙。这么说来,我虽然看过理澄和狐面男子说话,这倒是第一次目睹——出梦和狐面男子交谈。这种结果我也猜到五成……但好像也不能算是感情融洽。
  不过——那句「发生一些意外」实在启人疑窦。
  他是指什么?是指……哀川小姐吗?
  「呃……狐狸先生。」
  「什么?怎么了,我的敌人?
  「你见过——哀川小姐了吗?
  「……」狐面男子头也不回。「搞什么?那家伙也在吗?
  「什、什么也在……你——」
  「我是看你想去第二体育馆,才出来带路——喔,所以说,我女儿也正前往体育吗?这样的话——计划又必须稍加变更了。」
  「……你就只有这些话吗?
  「『你就只有这些话吗』,呵。」狐面男子说道:「那……其它还应该说什么呢?那个女人——我女儿,跟我一样早已被因果放逐——跟故事结局没有任何关系。」
  「哀川小姐吗……?
  被因果……放逐?他在说什么?
  那么有存在感的哀川小姐?
  「所以,那家伙才是承包人(Alternative)嘛。」
  「……」
  「若是我这样原本就没有力量也就算了——我那理当是终极、理当是最强的女儿,被因果放逐之后,居然变成如此七颠八倒的人。亏她还是最强,一个人却一事无成。唉,不过我女儿的情况比较特殊——别说是放逐,一开始就计划在故事外侧制作,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
  「外侧……?
  「我之前没有稍微提过吗……我女儿是朽叶的下一个阶段,是为了破坏故事而制作的存在。」
  下一个……阶段。
  他使用这个词汇。
  「可是失败了——而且是彻底失败。所以我才被因果放逐——直到现在。被放逐之后,我另外又进行许多尝试,不过那次的失败太惨重,至今仍深受影响。我压根没有重新来过的念头,话虽如此,就算有意重来——也是不可能的任务。」
  「为什么?
  「我和我女儿的缘分已经彻底断绝,也就是所谓的——绝缘。」
  绝缘——
  不知何时,我曾经用这个词汇形容零崎人识。
  我说他就像是——绝缘体。
  换句话说,我也是一样吗?
  我也是绝缘体吗?
  「不,不是。」狐面男子说道:「你不是绝缘体,你——恢复了和我和我女儿的缘分,以自己为中介,以自身为触煤——哪。」
  「……」
  「我女儿那家伙怎样都无所谓……不过,你这个人有其意义,因此你是——我的敌人。」
  「……你太自私了。」我说道,语气带着烦躁。「居然说自己的女儿——怎样都无所谓。」
  「『居然说自己的女儿怎样都无所谓』,呵。」狐面男子兴致索然地哂笑。「要我说的话,父母要把孩子怎样,都是父母的自由吧?毕竟她原本就是我的一部分。」
  「她不是——亲生女吧?
  三人——一起养育。
  而且,又不是那三人之中任何人的孩子。
  哀川小姐——
  「哀川小姐不是你姊姊的孩子吗?
  「是我姊姊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狐面男子说道:「不过到底是哪个姊姊——到最后还是不确定。」
  「……?……?」我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一瞬间又理解那个含意。「你、你……跟自己的姊姊……」
  「搞什么?我女儿没有告诉你吗?什么?故意隐瞒吗——那家伙。呵、呵、呵——那我就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我姊姊啊——两人名字的汉字虽然不同,可是读音一样,西东准和——西东顺。」
  「我女儿继承纯哉的——就只有姓氏。」
  「……你疯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又不是跟父亲或母亲发生关系——对你而言是妹妹,对我而言则是两位姊姊,如此而已……呵、呵、呵,你应该就能明白吧——出梦。」
  「……呸!」出梦叱道:「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一样啦,我和你们——没有任何不同。哎呀……这故事对小朋友来说,好像有点辛辣吗,闇口崩子小妹妹?
  崩子闻言——「哼!」一声别开头去。
  「我好像被小妹妹讨厌啰。」狐面男子毫不在意地轻笑。「啊,对了、对了……我的敌人。我有一件事,首先有一件事要向你道歉。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对了……那个叫七七见奈波的女人——」
  「……是浅野美衣子吧?
  「啊啊,是吗?哎,哪个都好。抱歉牵连到那个叫浅野美衣子的女人,我打从心底反省。」
  「……」
  睁眼说瞎话大王。我甚至懒得反唇相讥。
  「你应该已经从大夫——园树她那里取得解毒剂,或者还没有?如果还没有——」
  「我有——拿到。」我答道:「可是,就算拿到——我也不打算原谅你。」
  「『我也不打算原谅你』,呵,随你便——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那种事其实都一样。不过呢,呃……那件事的确是多此一举。不但没有加速,反而造成停滞,大大背离我的目的。所以,我想向你道歉。」
  「……」
  「你叫我跪下的话,我就跪下。要是因为这种无聊的争执——决定跟我一决胜负的话,那可就伤脑筋了。」
  「你说……无聊?」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还要说多少自以为是的言论……你究竟以为自己是谁?
  「彼此彼此吧?而且我——一直没发现你知道。」狐面男子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不可能有机会得知我和你的因缘——所以,我原本打算亲口告诉你;可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
  遭受奇野先生的袭击是——九月十六日。
  那天,美衣子小姐被转移「毒物」。
  而且,的确——
  那时,我仍一无所知。
  我知道的时候是——
  光小姐(或是明子小姐)在那间饭店告诉我西东天和哀川润的关系时。
  我成为狐面男子的敌人乃是必然,既定的命运。
  我体认到——这些事实。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掌握你和那个下女在那间饭店的谈话内容——你们倒是相当谨慎。这种时候,理澄不在就很不方便。暗杀者怎么说都是暗杀者——适才任用嘛。我一直到昨天才发现你知道这件事。虽然大概猜得出你在调查我,可是,没想到你居然查到这种地步。我本来也想修改计划,可惜那时诺衣兹已经跟你见过面,无异是——派对前的马后炮。」
  「……你现在还有心情说这种冷笑话?
  「不过,就算不是这样,因为赖知转移的『毒』是属于比较轻微的种类——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生命力强的人,一星期就能排除那种毒。你回去就赶快给她服下解毒剂,应该没多久便能恢复健康。」
  「……你这个人除了自己,还真是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
  「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无所谓,我想你也一样。」
  「我——不是,我跟你不同。」
  「一样啦,不过,唉——你还年轻吗?」狐面男子说道:「可是,有些事情要趁年轻赶快做……这是我的切身经历。妳记好了,崩子小妹妹。」
  「……请不要叫得那么亲密。」崩子这次并未置若罔闻,开口回答。而且态度十分——不留情面。「正如你所言——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哟!」狐面男子耸耸肩。「这倒怪了,我可是相当受年轻女子欢迎的男人。莫非妳真的太幼齿了吗,崩子小妹妹?妳不懂我的魅力吗?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没有任何应该保护的事物。」
  「这是——『闇口』的台词吧?一点都不像跷家少女。」狐面男子呵呵笑道:「千万不要感情用事、错估大局啊。应该随波逐流的只有——命运而已。」
  「想目睹故事结局的话,就请你赶快自杀。要我们随着你这种行尸走肉的亡灵四处飘浮——实在很碍事,你的存在对任何人都很碍眼。」
  「别生气,崩子小妹妹——太泼辣的话,小心被妳最喜欢的大哥哥讨厌喔。」
  「……」崩子——没有回应。
  怎么了……不还嘴吗?
  既然是兄妹,崩子喜欢萌太也很正常,不过她应该知道萌太不可能讨厌她。
  真是奇怪。
  呃,换句话说,狐面男子已经发现萌太在这间学校吗?嗯,毕竟崩子在此,这也很容易猜测。
  我们这时终于——离开校舍。
  「这边,从后面绕过去。」狐面男子朝校舍旁的花圃小径前进。花圃——由于无人照顾,任其荒废,话虽如此——花朵仍旧十分茂盛。
  花团锦簇。
  「穿过这里就是体育馆,话说回来——」狐面男子这时一个人喃喃自语:「还真是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是指什么?
  「你们——是有你们的理由,才想去第二体育馆吧?
  「没错……」
  为了跟哀川小姐——会合。
  「对,至于我女儿,则是基于她的理由——才想去体育馆,没错吧?
  「嗯……」我转头看出梦。
  出梦仿佛在生闷气,散发一股「别跟老子讲话」的氛围,我旋即将目光转回前方。
  嗯,光从澪标姊妹的那席话听来,尽管无法确定理由,毕竟是那个人的决定,哀川小姐想必是基于某种理由而采取这种行动。
  「至于我……」狐面男子说道:「则是基于我个人的理由——才想去育馆。」
  「……咦?
  「计划必须稍加变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就是这个理由我是看你们好像想去体育馆,才出来带路的。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告诉你们吧——我也是基于某种理由,才想带你们……或者该说是想带我的敌人去体育馆。」
  「……」
  「很不可思议吧?每个人的理由都不相同——最后所有人却齐聚一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
  「我一开始就打算带你们到体育馆,是你们自己要撞飞诺衣兹的。」
  「……」
  「真是的!居然做出那么荒唐的行为——对吧?我根本就没有对『十三阶梯』下什么命令——最多只是告诉他们,无聊的话可以稍微跟你们玩玩。」
  「还真是……随便。」
  「他们那群人本来就不可能乖乖听令。澪标姊妹她们早就……不,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先到体育馆去。」
  我们一转弯——一栋巨大建筑轰然映入眼帘。
  看样子——那就是体育馆。
  该怎么说呢?比起体育馆,那栋建筑更像室内竞技场……不过,那栋高耸的建筑顶端,清楚标示着「澄百合学园第二体育馆」。
  我们沿着外墙绕到那栋建筑后方。
  「出梦。」狐面男子站在体育馆后门的前面说道:「你要破坏也没关系,这扇门有上锁,我也没有钥匙。」
  「……别找我。」出梦看也不看他一眼。「要是现在出手,我肯定会忍不住一拳——朝你的脸挥过去。」
  「是吗?这就不敢领教了。」狐面男子满不在乎地说:「既然如此,我的敌人,就有劳你的开锁小刀。」
  「……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有带开锁小刀?不过,我最后还是将后半段问句吞回肚子里,默默取出开锁小刀递给他。狐面男子先是兴味昂然地盯着小刀。
  「喔——原来如此。」
  「什么事?
  「一想到这是零崎人识用过——最后辗转落入你手的刀子,就觉得感慨万千。」
  「我倒不晓得这是——零崎的东西。」
  「原本应该是他的东西。我女儿杀死零崎的时候——再趁火打劫取得,虽然一度交给那个超级小偷石丸小呗——最后还是落下你手里。这真是有趣。」
  「……」
  「因为——优秀的工具会选择主人。」
  「……这只是偶然。」
  「『这只是偶然』,呵,你还是这么认为吗——不过,这把刀其实是出自『十三阶梯』之一的古枪头巾。」
  「……是吗?
  「嗯啊,头巾另外还制作了『自杀志愿』,是这方面相当出名的老人……不,嗯,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
  狐面男子解开门锁之后。将小刀还给我。我收好小刀,快步进入体育馆,追在狐面男子后方。
  一进入体育馆,内部是一个仓库似的狭窄房间——不,或者该说是准备室。这里大概是体育馆的舞台后方。因为远方的小楼梯后方可以看见大型布幕,应该没错。
  「现在几点?
  「啥?
  「时间啦,时间——现在几点?
  「呃……」我看了一下手表,小姬给我的手表。「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呵,当然是晚上啰。」
  「当然是晚上。」
  一个不留神,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今天是九月三十日,再过十分钟——
  再过十分钟。
  「再过十分钟,就是十月。」
  「……嗯。」
  「我的敌人,我喜欢九月。」
  「……咦?
  这个人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
  「因为不会死人。」
  「……」
  「而且,我讨厌十月。十月——人死得太多……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的人生——向来如此。到目前为止,我周围都没有人在九月死亡,可是——就算撑过九月,能熬过十月的也微乎其微。」
  「……莫非这就是——」
  这就是——
  奇野先生说的那句「绝对不会死」的意思?
  明知被杀的危险性很高,毅然将我送到出梦那里,就是这个理由吗?
  ……无聊。
  实在——有够无聊。
  那不过是统计而已嘛,没有任何根据——
  就基于如此无聊的理由下令吗……
  的确——没有人死亡。
  今天也还没有人丧命。
  占卜师姬菜真姬小姐遇害是在——八月。
  玖渚机关的内讧听说九月之后就几乎没死什么人——就连传说既已死亡的哀川小姐——当然也活得好好的。
  然而,这种事,这一切——
  绝对都是偶然,不是吗?
  纯粹只是——运气好罢了。
  「那么。」他呵呵笑道:「下个月结束的时候,『十三阶梯』——会剩下几个人呢?还有——我的敌人,你周围的人会剩下几个人呢?
  「……」
  「这边。」他说完,沿着小楼梯往上走。「时间差不多了。」
  「……好。」
  不过……狐面男子也不喜欢有人死亡吗?不,听起来不是那种语气,听起来不是厌恶——那种说法,彷佛有什么不便。
  不便。
  对他不便。
  不利——的情况。
  ……十一点五十一分。
  四个人登上舞台。
  布幕并未降下。
  体育馆——相当宽敞。两侧亦有观众席。比起体育馆者起来更像竞技场。从舞台往下看,尽管位置不高,却有一种诡谲奇幻、犹如浮游、宛如坠落的感觉。
  狐面男子这时终于摘下狐狸面具,在舞台正中央盘腿而坐。我一言不发地在他旁边坐下,崩子在我旁边坐下。出梦没有坐,站在跟我们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
  舞台正面,正面最远处——
  有一扇铁门。
  紧紧关闭。
  阻挡似的紧闭。
  拒绝似的紧闭。
  体育馆内部相当昏暗,可是跟刚才的校舍不同,窗户很大,采光方面没有问题,双眼适应之后,不至于深手不见五指。
  「好——本月高潮即将来临。」狐面男子开口道:「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无聊事吧。」
  「无聊——」
  「关于我以前的失败。我的敌人,关于你好像非常喜欢的……我女儿。」
  「……」
  「朽叶的下一个阶段——下一个世代。帮手有两个——架城明乐和蓝川纯哉。」
  「架城明乐——」我有些担心前「十三阶梯」的出梦,但仍继续说道:「我听哀川小姐说——他已经死了。」
  「嗯啊,没错。」狐面男子爽快承认。「可是,在我心中还活着。」
  「……」
  「明明死了——却还活在我心中的,就只有他一个,其它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过,像木贺峰和朽叶这种明明活着,在我心中却已经死亡的例子也不少……」
  「……我听你的言论,总觉得你——对人类很冷淡。」
  「『总觉得你对人类很冷淡』,呵,现在或许是,不过以前可不是这样——至少我那时还有朋友。」
  「架城明乐和——蓝川纯哉吗?
  「嗯啊。」狐面男子说道:「这件事我记得以前跟你和出梦说过,不过崩子小妹妹是初次见面,就来简单复习一下好了。以前有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少女园朽叶——」
  「我听过了。」崩子简短应道:「不必顾虑我。」
  「……反应很快嘛,不过我这个人越被讨厌,就越想捉弄对方——我偏偏要说,这件事无可转圜。」
  「……」
  这种个性倒是跟哀川小姐如出一辙……
  「不死之身的少女。被排除于因果之外,跟任何人都毫无关系,犹如故事里误植的角色——就是她让我发现有一个名为世界的故事。虽然最后没有从朽叶身上找到结果——不过,她给予我灵感,因此,我后来决定——毁灭因果。」
  「毁灭……?
  「我认为毁灭与结束同义,可是我错了。眼看着即将成功毁灭因果——想不到那跟故事终局一点关系也没有……真是大失败。」
  「大失败——那个结果是什么?
  「那个结果就是——我死了,纯哉死了,明乐死了——还有,那时为了『毁灭因果』而制作的我女儿——也死了。」
  「……」
  「没想到我和我女儿死里逃生。明明死了,明明应该死了,却死里逃生。呃……那是九月的事吗?还是十月?」狐面男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总之——死里逃生的代价很大,我和我女儿都被因果放逐——分道扬镳,从此绝缘。」
  这是——框架。
  我知道这件事的框架。
  「然而,我的敌人。该怎么说呢……这样说连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想要夸赞以前的自己,对吧?某些没有特殊理由、一时兴起的行为——一旦事后发生效用,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会对无意识的先见之明感到害怕。」
  「……你在说什么?
  「例如……木贺峰和朽叶。被我视为死亡的那两个人——这或许正是我没有杀死他们的原因。这是失败,再怎么想都是失败,非常严重的失误;然而,多亏这个失误——我才能遇见你,我的敌人。」
  「……」
  「因为时间收敛——就算没有那两个人,我八成也会遇见你,但是她们的存在——肯定将我们的相遇加速至最佳状态。」
  加速。
  加快故事的速度。
  「这次也是,我女儿对我而言是不良品——却成功协助你成长。」
  「何止是协助。」
  因为哀川小姐——我究竟加速了多少?
  「还有一件事——将我女儿制作成『毁灭因果的存在』时不可或缺的组织……不,应该说是机构吗?对,就是现在ER3系统的MS2部门——又有谁能料到它居然——再次出手相助?就算有,大概也只有纯哉——」
  「再次出手相助是指——」
  「别装傻了,我的敌人土狐面男子——露出挑衅的笑容。「那里是我和你的——因缘之地吧?
  「……」
  「你应该知道才对。」狐面男子说道:「只要是跟遭到因果放逐的本人扯上关系的人类——每个都是疯子,『十三阶梯』其实就是疯子集团;可是,就连这种『十三阶梯』——到我们相遇以前,都还凑不到一半,这是为什么呢?
  「要跟你——要跟被因果放逐的你,结下深厚的缘分非常困难吧?
  「正是!所以——我很难预测我们的因缘有多深厚。对我而言,你肯定是『敌人』——可是,现在的我甚至无法跟『伙伴』缔结因缘,究竟能否跟『敌人』维持『敌人』的关系?不不不,这个答案我早就知道了,因为我有经验,绝对无法维持。毕竟我们之间的因果,充其量也只有我女儿——哀川润。」
  正如我撮合西东天和哀川润。
  哀川润亦撮合西东天和我。
  然而——
  这样还不够。
  「……所以,你才对美衣子小姐——」
  「不是,那个,呃……只是以防万一。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和你的因缘。虽然我一直很想亲口告诉你——不过无所谓,一点都无所谓,反正这也只是芝麻小事。真是的——为什么、为什么MS2会这种地方出手相助——真是万万想不到。」
  「……」
  狐面男子想说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
  然而,我不愿去想。
  然而,我不愿想起。
  别再——继续说了。
  不要说出口。
  不要说出——
  不要说出那家伙的名字。
  「我十年前离开ER2……也就是现在大家说的ER3系统——既然死了,就不得不离开——可是,那群书呆子……那群狂人,居然让MS2继续。纯哉、明乐和我明明都不在了——还想用我们的残渣继续研究。」
  「……」
  「绝对不可能成功,少了我们,不可能继续下去。别说是那里的家伙,这种事就连未成年的小鬼都心知肚明——然而,唉,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我女儿是——最强嘛。」
  哀川——润。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他们的行为就像——守株待兔吗?话说回来,他们向来对纯哉、明乐和我看不顺眼,肯定是乐得手舞足蹈。可是——」狐面男子宛如在眺望儿童的恶作剧,以掺杂苦笑的口吻说道:「少了我们,九成九九不可能成功。所有数据都在我们的脑袋里,换句话说,就连我也只能制作出三分之一个哀川润,更何况是MS2。我认为他们不可能成功——绝对做不出来,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吗?
  「跟木贺峰和朽叶不同,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同情的感觉,再加上,老实说……」
  「什么事?
  「我忘了」
  「……」
  「何必摆那种臭脸?我听说你也是非常健忘的人,不是吗?
  「你比我厉害多了……」
  而且——
  我忘不了想遗忘之事。
  甚至无须想起——牢牢记得。
  「这件事先不管——」狐面男子毫不在意地续道:「可是,那个MS2……数年前成功创造奇迹。绝不可能重新制作的我女儿——居然让他们化为现实,这件事——

  这件事你是最清楚的吧?

  我——只能沉默。
  说不出话来。
  完全说不出任何——戏言。
  面对尚未在我面前报上姓名的狐面男子——戏言无法沟通,毫无效果。
  「他们之所以能够创造那种奇迹——我认为是因为你在那里担任ER计划研究生,我是如此判断。因为你——天生拥有创造奇迹的才能。」
  「你太看得起小弟了。为什么你和哀川小姐都这么容易给予他人过高的评价?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我倒是觉得——你的才能正是什么都没做。」狐面男子说道:「你这次不就深刻体会到了吗?
  「深刻体会是指——」
  「我正式对你出手是——九月十六日,将赖知送到你住院的医院那天。从那天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做。或许有做过什么,但具体来说——什么都没做。」
  「……」
  「明明什么都没做——结果却变成如此,许多人都挺身向助。各种家伙——都帮助过你吧?这半个月来,你到底接受过多少人的帮助?包括在这里的出梦和崩子。」
  「……」
  「你跟我一样。」狐面男子说道:「可是,你明明没有被因果放逐,却袖手旁观——这可不行。」
  「我并没有……袖手旁观。」
  「你就是袖手旁观,现在是这样,就连ER计划研究生时代,跟我女儿的次世代一起作乱的那个时候也是——你什么事都没做。」
  「……姑且不管现在。」我——勉强反驳道:「计划研究生时代——是很久以前的事,跟现在的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根本不觉得一点关系也没有——真是的,你应该非常清楚才对。不过,你跟我女儿还真有缘——零崎人识只怕也比不上你,有你当敌人真好。」
  「……一直到最近听说你在MS2做什么事情以前,我完全不知道那家伙——是哀川小姐的次世代。我遇见哀川小姐——纯粹只是偶然,还有——遇见那家伙也是。」
  「这就是——我跟你的因缘。」狐面男子下结论似的说道:「这样就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你是我的敌人。」
  「……」
  「事情就是这样,妳听懂了吗,崩子?」狐面男子跳过我,询问崩子。
  「这都是你自说自话。」崩子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说道:「总之——你的过去和大哥哥的过去,通过一个焦点连接——只是这样吧?这点程度的事情居然闹得这么大……就跟那些老爱吹嘘自己的某某亲戚是名人的无聊人士一样。就算你和大哥哥都认识你女儿、就算她的次世代是大哥哥的朋友——那又怎样?
  「没怎样。」狐面男子说道:「呵、呵、呵,没想到妳这么讨厌我,真教人开心啊,崩子小妹妹——如何?要不要加入『十三阶梯』?
  「……人数已经超过了吧?
  「无所谓,不过是把『十三阶梯』变成『十四阶梯』。就把崩子小妹妹的名字刻在第十四阶吧,反正原本就是随便决定的数字。而且,诺衣兹暂时也派不上用场……」
  「……我不是说过我讨厌你吗……不,等一下!
  「妳改变心意了吗?
  「……你刚才说——要把我的名字刻在第十四阶?
  「嗯啊,我是这么说的。」
  「那……第十三阶梯到底是谁?
  崩子那句话——
  令出梦和我一阵战栗。
  没错——即便包括「退休背号」的架城明乐,那封邀请函所附的名单上,只记载十二个人的名字。我当时猜想十三个人也许是加上狐面男子,可是——
  实则不然
  「……哇!我说溜嘴了吗……」狐面男子罕见地蹙眉。「我真是粗心……哎呀呀,亏我还一直隐藏得很好。」
  「隐藏——」
  「零食附赠的玩具一定都有隐藏版吧?我平常就是非常重视剧情发展的人——当然会准备让观众惊喜的高潮『十三阶梯』是十二个人加一——嗯,不是十三个人。」
  「那……最后一个人是?
  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我早就——知道了。
  我并非一无所觉,然而——我佯装不察,故作不知,装傻充楞。
  出梦对人数不足提出质疑时,我故意用三言两语带过,假装说那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我——
  因为我那时已经知道。
  因为我已经知道——狐面男子在MS2的作为。
  「ER3系统虽然抹去我的名字,不过我有许多旧识,想查还是查得出来——包括MS2也是。『十三阶梯』的成员——都叫你『阿伊』吧?因为我是这么告诉他们的,所以他们应该是这样叫你。」
  「……」
  「你可能以为那是在揶揄玖渚友,其实不是,当然那也不是要暗指你妹妹——还有一个人吧?另一个叫你『阿伊』的家伙——」
  提示——显而易见。
  然而,
  然而,那家伙。
  然而,那家伙死了。
  就在本人——眼前,惨遭红莲烈火烧毁。
  体无完肤地——死亡。
  「要说死亡的话——我女儿和我也一样,早在十年前就已死亡。对我而言,还有对你而言,死或没死都无所谓——生也好、死也罢,那种事其实都一样,问题在于——」
  狐面男子——
  伸手拾起一旁的面具。
  再度——戴上面具。
  「对方是否活在自己的心中。」狐面男子说道:「我女儿的次世代,目前仍然活在你心中吧?既然如此——」
  喀啦的声音响起。
  那是前方的——门扉。
  有人正在开启——前方的门扉。
  光线从门缝间——
  光线——微微射入。
  「时间到了吗?」狐面男子嘻嘻笑道:「我和我女儿相隔十年的重逢——原本绝不可能发生的再会。我想没有人期待这种发展,不过轻轻拥抱一下的话,也许会是一幅美丽的图书——」
  「哀川——小姐。」

  门扉后方出现——两个人。
  哀川润和——石凪萌太。

  从我们这里看过去,两人身影就像剪影般异常清晰——不过,现在虽然是半夜,毕竟是从室外进入室内,即便是他们俩,视觉恐怕也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不过,至少两人看来平安无事。
  他们俩——谈了些什么呢?
  死神和承包人。
  此外,为何又会到体育馆——
  「……?
  两人的……后方。
  还有另一个人
  还有——另一个剪影
  儿童般娇小的剪影。
  反戴的棒球帽。
  身穿浴衣——脸上戴着卡通图案的狐狸面具。
  是我在那座停车场见过的——
  某人
  「咦……啊……?
  而且——对于那个某人的存在……非常诡谲的是,哀川小姐和萌太——彷佛都没有察觉。
  宛如在两人身后的鬼影,两人对其视若无睹,就这么踏入体育馆。
  犹如同行一般,恰似三人结伴而来。
  若从这个距离观察——只能如此判断。
  仿佛没有其它解释,那个浴衣小孩,就这么紧紧跟着他们。
  可是——实则不然。
  哀川小姐和萌太——
  并未发现那个浴衣小孩的存在
  「啊……哀川小姐……?萌太……?
  我开口呼唤两人的声音——显得极度无力。
  这种感觉是什么?
  我知道——这种感觉。
  非常厌恶。
  畏惧。
  害怕。
  害怕。
  害怕害怕。
  害怕害怕害怕。
  然而——这种令人怀念的揪心感。
  彷佛与妹妹——相会的时候。
  彷佛与玖渚——相会的时候。
  以及——彷佛与玖渚重逢的时候。
  那种苦涩。
  明明很痛苦——
  不可原谅。
  此刻的我——涌起一股不可原谅的感情。
  内心涌起——不能容忍的感情。
  我即将,跟那家伙见面——
  能够见到那家伙。
  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这是恶梦——请千万不要让我醒转
  「那么——日期也差不多要更新了,就让我对我女儿的次世代——我的孙女下第一个命令吧。」狐面男子——非常公式化地说道:「妳听得见吗……我可爱的小狐狸(Fennec)——

  ——随妳喜好去做。」

  那是——结束的暗语。
  幼稚的狐狸面具——应手揭开。
  浴衣——应声撕裂。
  同时,那双手——
  伸向石凪萌太和,
  哀川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厉声惨叫。
  声音拉至极限——惨叫。
  同时,我终于明白。
  过去并没有结束。
  过去一直在继续。
  以及——
  以及接下来的景象,
  既已结束,无法继续。
  这就是——终结。
  世界的终结。
  故事的终局。
  没有后续,是故结束。
  我打从心底明白了。

  这正是橙色种子。
  代替之朱——想影真心。

  『Partyis thr END.

  后记——

  我不愿描述得太写实,因此故意使用模糊的表现,呃……有时突然回顾自己的人生,竟发现这世上净是讨厌之事,没有任何让我感到活着真好的事,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想,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开心,非常厌恶;话虽如此,要是真的没有,绝对不可能活到今日,想必这世上也是有令我开心和快乐之事,可是为什么这类回忆就特别容易遗忘呢?真是非常不可思议。不,不是这样,例如「不幸」,本身便是完结状态,是故能够保留当初的印象;然而,一旦换成「幸福」,「幸福」本身并非完结状态,而是一直朝「未来」沿续的进行式。无论过去多么开心、多么快乐,只要现在「不幸」,不免会让人觉得那种「幸福」亦只是「不幸」的一部分;反过来说,一想到无论现在多么「幸福」,过去的「不幸」亦绝对不会消失,是永远残留的旧伤痕,就让人懊丧不已。
  把不幸当成动力的想法,我反而觉得很辛苦,可是,倘若真的有心向上,势必就得正视自己的不幸;话虽如此,要是以随便的心态面对,有时又很容易习惯不幸,陷入「我这个可怜人还真是可怜」这种掺杂自我厌恶和自我陶醉的状态,嗯,这种情况其实随处可见。然而,要是一味否定不幸,它就只能当成踏脚垫而已。要求无力向上的人加油有时反而会揠苗助长,不过,确实有些人需要他人催促才会努力。即使步伐犹如爬楼梯一般迟缓,我想也无所谓。本书『完全过激 <> 十三阶梯』就是这种感觉。
  我总觉得自己受到编辑太田克史先生、插画家竹先生非常久的照顾,但仔细一想,其实不过短短数年时光,不禁对其密度的浓厚感到惊异。戏言系列将在接下来的『完全过激 <> 赤色征裁vs.橙色种子』、『完全过激 <> 蓝色学者与戏言玩家』画下句点,本人将与他们俩一起跑到最后终点,也希望各位读者一路相伴,下次再会。

  西尾维新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11-26 16:13 编辑 ]


强调:
这是台版,以前那个是论坛翻译组的翻译版,
不要再跟我废话说什么这本书已经发过了!
以上




喏,书上就是这样的


我也摸不清头脑,照书全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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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9

10000
迷你害我 平民
发现好几没追,戏言6、7都没看过
先看这个!
说起来觉得全面暴走的名字更有感觉
不过除了这个名字,台版的翻译,觉得应该还不错~

13 年前 0 回復

johappy00 子爵
原来老爸没战斗力阿 跟主角一样耍嘴皮 飞车杀人令人意外

13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十三阶梯的那个好像是初中生的,一下被车撞成重伤出局好狠呀。
出梦跑来助阵,算是个惊奇的地方。而且似乎以劳累之躯解决了两个也算一流的杀手。感叹
公寓的兄妹来头不小,一下子闪亮接近故事主线。
最后出了个惊人的意料之外的人物。

14 年前 0 回復

ll282503659 騎士
小说很精彩 但是插画就....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我的体质会吸引萝莉,所以我呆过的地方都会变成萝莉的巢穴……看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一直浮现这段话啊!妈的!明明对萝莉迟钝却受萝莉欢迎!不可原谅!看到那个上身赤裸的十九岁和从后方环抱的十三岁,我整个人就斯巴达了啊!
虽然很怒,不可否认的,即便口味特殊怪异,戏言真的称得上是一部够分量的小说了。里面出现的人名还有称号,真的是帅气到炸翻啊。只不过对把角色塑造的很有魅力,在一个一个杀掉这点有点过敏XD
期待赶快看到结局

15 年前 0 回復

capetownzxc 子爵
我想说,图都挂掉了orz。。。。。。。。。

15 年前 0 回復

p8013 子爵
可以说现在还是在等轻国翻译戏言10啊~~~~
8的话还是支持以下吧~~~

15 年前 0 回復

gmfans 平民
每次看戏言很痛苦...看不懂又舍不得扔...

15 年前 0 回復

かんなぎ 伯爵
NICE..台版的`感觉2之名的话还是轻国的翻译的好点

15 年前 0 回復

sfcsfc1231 伯爵
这本再看一遍也不为过,感谢楼主录入了

15 年前 0 回復

yesnono 騎士
大爱的戏言~~终于8(上)出现且是完结版,感谢LZ

15 年前 0 回復

yayaaiyali 子爵
对楼大速度录入表示感激,果然自录版和台版都要看,无视这个雷死人的标题 

对这个:
我(旁白):狂喜乱舞 有点摸不清头脑………………

15 年前 0 回復

Lenton 王爵
台版在名称的翻译上MS和轻国有点不一样
趁这个机会正好看第二遍

15 年前 0 回復

谢枫华 子爵
果然还是台版翻译看得顺眼。倒不是自翻版翻得不好,只是风格总感觉怪怪的,不太适应……

15 年前 0 回復

sleeper 子爵
聽說台灣的初版有問題, 果然......

>我(旁白):狂喜乱舞
阿伊何時有這個外號的

至於下個就不知真假了
>隼荒唐丸(HAYABUSA KOUTOUMARU):DJ
荒唐丸先生的工作竟是DJ (Disco jockey)???我是第一次知道有關他的資料耶

我對台版的譯名"完全過激"感到極度的看不順眼, 可能是習慣"全面暴走"這個名字吧。不過我還是覺得後者較好。

感謝LZ的辛勞

15 年前 0 回復

youneigui 侯爵
完全过激VS全面暴走……台版的标题翻译得一点气势没有

15 年前 1 回復

hollowor 騎士
把人物全部列出来 我还以为是全明星赛呢??!!!
到了最终章三部曲了啊~~来个大雷把

15 年前 0 回復

寂若悠竹 王爵
竹子刚好从这本开始没看……一直在等10卷翻译完啊,好一口气结束这部作品,恩,到时候下TXT好了~

15 年前 0 回復

anloveme 伯爵
这次台版来的到快,一定会再读一遍台版的,希望戏言10的翻译也加快吧

15 年前 0 回復

七夜 王爵
我华丽地飘过~~~(((m ̄▽ ̄)m &amp;amp;lt;br /&amp;am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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