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狼难驯!? 2[原作/高崎とおる][录入完结]


  原作/高崎とおる
  作者/黑川 实
  插画/武藤此史

  译者/杜信彰
  扫图/Ozzie
  录入/Gemini☆Sa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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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后记
后记二


《第一章》

「——黑狼˙山神勇太,受命担任诹访部家下任当主日奈大人的守护之职,前来觐见!」
早晨,在透着雾气、长满青苔的石阶下,我单膝跪地,嘶吼地报上自己的名号。石阶上方,古老的门扉隐约可见。
悄悄确认一下手表,时间是早上八点十五分——勉强赶上约定的时间。不禁露出安心笑容的我,一听到门闩拉开的声音连忙低下头。
诹访部本家落成数百年依然自豪地保持着威严的『大屋』,大门正随着沉重的摩擦声慢慢地往左右敞开。
「咚」地一声,轻轻的脚步声飞落石阶上。
我抬起头来,朝雾的彼端伫立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
脚步声的主人不待大门完全开启立即飞奔而出,那以红色缎带绑起来的亮丽黑发在风中翻飞,从阶梯上直奔而下。
诹访部日奈——身为诹访部下任当主兼我的主人与青梅竹马的她,一口气从石阶上跑下,在最后一阶来了个紧急煞车。
她又大又黑的眼瞳带着明显的敌意盯着我。
「很慢耶!」
还来不及解释,日奈雪白的粉拳已经在我眼前闪现。
我的身体反射性地微微一侧,然后托住一拳挥空而失去重心的日奈。
日奈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等一下,为、为什么要躲开啊!?」
「呃,本来就应该躲开吧!」
「这种场合当然不可以闪躲啊!乖乖挨打可是这种时候的常识耶!」
乖乖地挨什么打啊,喂喂……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我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出口,只有乖乖地点头回应。
反正,就算挨她一拳也不会受什么重伤。
如果这样能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一些的话……
「——我知道了,那就重来一次吧!」
「你这次不会躲开?」
「……嗯。」
日奈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啪一声,她紧握的拳头命中我的下巴。
「好耶!」
好什么好啊!虽然我觉得莫名其妙啦,但日奈却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你啊,明明叫你八点十五分来接我的,你干什么去啦?」
我揉着下巴,指指自己的手表给日奈看。
「你说我来得慢,虽然我也觉得是很勉强才赶上,不过我这不是准时到了吗?」
「……你那手表好像慢了三分钟。」
「咦?」
我又挨了一记,这次是在早晨的路上响起的巴掌声。
七月已经过了一半,可是至今依然不曾听到梅雨季节结束的预报。
宵森学园在期末考结束、面临暑假的此刻,弥漫一种不安定的气氛。
是因为宵见里的居民们为了夏日时光而雀跃不已,或者夏天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将『门』给活性化呢——?
「……再说啊,来迎接主人却迟到可是『守护者』的失职喔?无论何时都要采取最佳手段赶来这才叫忠义吧?」
忠义……实在很难想像这是三个月前还拿「我才不需要守护者」这种话来拒绝我的日奈所说出来的单字。
她轻轻噘着嘴的侧脸,有着堪称为美少女的可爱。
「最佳手段是指?」
「嗯,例如说……先变身然后全力奔跑之类的?」
仿佛自认是个好主意,日奈微微挺胸说道。
的确,以我变身为狼之后的脚程而言,从宿舍到『大屋』这段距离也不过弹指之间,但是……
「……你喔,一只全长两公尺的大狼在街上奔跑会引发骚动吧!」
「笨蛋,你从杳无人烟的山路跑过来不就没问题了?」
「你要我在门前远远地咆哮呼唤你吗?」
「很笨耶!你到了门前再变回人类不就好了。」
「……你很希望我一大清早就全裸地站在大屋门前是吗?」
日奈眨了眨眼,忽然朝我的小腿用力一踹。
「总之,都是勇太睡过头的错。要是你还想继续迟到的话,明天起我可是会去叫你起床的喔!」
「住手、别这样、拜托你饶了我吧。要是你来叫我起床的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我会被诹访部那群老头子、老太婆活活剥皮拿去当座垫的。」
我之所以会接送日奈,是因为身为『守护者』这个职务。
诹访部的长老们绝非是为了让我和日奈培养感情才任命我当护卫的。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不过,一想到以前都是我跑到勇太家迎接你,就觉得……」
「……你那根本不叫『迎接』,而是『强行绑人』吧!」
我回忆着那段被凶恶的死孩子拉着到处跑的童年记忆,不禁轻声说道。对于这种对自己不利的话,日奈直接忽略,把脸转到一旁。
「我只是觉得,不过是想跟勇太一起去学校而已,却弄出一堆麻烦实在很白痴耶!」
这点我也同意。
一大早就在路上喊出那种夸张的名号,这种羞耻感不论如何我都无法习惯。应该说,我觉得一旦习惯了,就会失去某种身为人类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不这么做的话,那个当门卫的老太婆绝对不会开门吧!」
「她好像有点耳背,以正常音量对她说话她也听不太见。」
「唉,有些形式上的问题是没办法避免的啦。」
日奈是下任当主,而我是日奈的『守护者』,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只要忍耐住这类形式上的问题和一些小麻烦,至少在日奈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能守护住她。
日奈走在我的身旁,从她的侧脸看起来似乎还有些不满。
我发现她的右脸颊略带红肿,日奈和现任当主之间的亲子争执几乎是每目的例行公事了,不过我还是低声问了一句:
「……你的右脸颊该不会是一大清早就对现任当主抱怨所造成的吧?」
日奈眨眨眼,一脸讶异,接着轻轻地啊一声,然后伸手揉了揉肿起来的脸。
「嗯,是另外一件事。这次是因为我说『想去海边玩』才吵起来的。」
想去就去嘛,虽然我很想脱口说出这句话,可是依然选择了噤声不语。
日奈是守护宵见里的诹访部本家下任当主,身负站在前线指挥眷族和里内发生的怪异事件战斗的『任务』。
本家自然不可能允许她以想去海边玩这种理由,随随便便就离开宵见里。
「之前最后一次离开宵见里是中学的修学旅行,那时候还吵得非常严重呢——最后母亲很难得地允许我去……」
轻声如此说着的日奈,脸上看起来非常寂寞。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脸色一沉,挥挥手。
「我明白,我不会丢下任务跑到宵见里之外去玩的啦!」
——呃,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啦!
「不过,我必须拒绝班上同学的邀约,暑假里也只能和逗留在宵见里的诹访部关系者一起玩,总觉得有种被孤立的感觉罢了!」
被孤立——日奈没有办法融入到那些享受暑假的『普通』学生里。
当然,日奈并不是讨厌那些逗留在宵见里、同世代的诹访部关系者。
这几个月以来,随着执行守护日奈的任务,我和同世代的诹访部眷族共同行动的机会当然有所增加。
其中就包含了在我离开宵见里之前结识的朋友和熟人,只要我们遇到了麻烦事,他们就会立刻出手相助,是群善良且值得信赖的好伙伴。
然而同样地,他们也是『这边』的人,和诹访部家一同保护宵见里,理所当然地生活在保护着诹访部大宅的世界里。
想让他们理解日奈内心对『普通』暑假的憧憬,我觉得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也知道自己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耍任性而已啦。」
日奈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这声低语仅仅落入了我的耳里。
忽然间,我觉得走在身边的青梅竹马是那么地可怜。
我在宵见里之外度过的这六个夏天,日奈一直都是怀抱着这种被抛在宵见里的心情来度过的吗?
走在夜晚校舍的她,是否曾轻声祈愿暑假早点结束呢?
——一个高中一年级的女学生,想在暑假去海边玩玩而已,为什么非得怀抱罪恶感不可?
日奈的确拥有特别的力量,或许也得背负伴随而来的义务,可是这些足以成为将大海从日奈的一生中去除的理由吗?
我轻轻地拨开低着头的日奈的头发。
日奈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惊讶地往上看着我。
「……要是我们能一起去海边,那一定可以玩得很开心吧!」
班上的朋友、柠檬,再加上跟日奈要好的诹访部关系者,要是大家能暂时忘记宵见里、『门』以及任务的事情,一起去海边享受就好了。
日奈带着惊讶的眼神,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用力地点头,眼角带着一抹微红。
「一起去海边,听起来真好,要是能去就好了!」
「嗯啊。」
然而,她那高兴的笑容瞬间又蒙上了阴影。
「要是能去就好了……可是不可能说去就去吧……」
日奈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叹了口气。她的侧脸似乎在告诉我,她丝毫不相信自己有去海边玩的可能性。
* * *
「嗨,勇太。」
「恶。」
我遇到日奈的兄长、也是宵森学园学生会长诹访部和臣的地点,好死不死就在购买部的前面。
「哈哈哈,面对本家的人,第一声就『恶』这可不太对吧?」
「抱歉,一不小心真心话就脱口而出了。」
我的眼睛尽力避开和臣的目光,如此回答道。
——都这么努力想在没必要的时候别见到你了,为什么偏偏遇到你的机率会这么高呢?
「因为我听说你猜拳输了而被派来购买部买面包。」
「……这不是事实。」
「此话怎讲?」
「我猜拳明明三战三胜,却还是被派来买面包了。」
我用力地订正,和臣眼镜后的细长双眸冒出了怜悯。
「这个嘛……我想应该干脆地默默不讲才不会把伤口愈挖愈大吧?」
「…………诚如所言。」
「好好,不要哭啰,总有一天这些不合理的对待会转变为快感的。」
「我才没哭,还有,那种可怕的日子永远都不需要来。拜托你住手,不要摸着我的头,像是在说什么确定事项似的,我很讨厌这样耶!」
由于手上拿满了面包,我只能猛摇头以地回避和臣的魔爪。
此时我忽然想起早上的对话,问了一间:
「和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日奈去海边玩?」
「去海边?」
「暑假这段期间去,只去一次也好。」
「……嗯,这是个好现象。」
「啊?」
「我是说你这么喜欢日奈,为了日奈处处担心,是个好现象。」
听到和臣呵呵笑着对我开这种玩笑,我不禁生气了起来。
的确,日奈对我来说是个无可取代的特别存在。唉,我也有觉悟,为了日奈我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但是,我想奋力主张,这跟和臣和其他人开玩笑的那种真爱啊恋情啊什么的绝对不一样。
说起来,情侣基本上应该是甜甜蜜蜜地整天腻在一起,让四周飘满有违风纪的气氛才对吧?
如果我跟日奈是情侣的话,那赢了猜拳的我为什么会被派来买面包,还得被强迫执行握手蹲下换手等等屈辱性的行为呢——想到这边就开始觉得自己很悲哀,我连忙将思绪切换到另外一边。
「我跟日奈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她这样不是很可怜吗?她从修学旅行之后就一步也没踏出过宵见里了耶。」
我的回答让和臣轻轻眯起一只眼睛,撑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然后轻声说道:
「嗯——说起来,也不是没办法让日奈去海边。」
「这句话是真的吗!?」
「不过,人数和时间上都有限制。」
「那日奈一个人去,当日来回的话?」
「这种规模,马上就办得到——」
「那你就让日——」
「——但是,由于我会全力阻止,所以不可能实现。」
他淡淡打断我的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呃,慢着!为什么这时候和臣会成为阻止的一方?」
和臣瞪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没常识的人似地。
「当然是因为太危险了啊,日奈是那么的可爱耶?要是被海边那些轻佻的野兽们抓走的话该怎么办?被坏人缠上的话?不、不,这些也就算了,要是哪天她带着来历不明的家伙回来说是她的恋人呢?」
啊啊,和臣的坏毛病又……我开始头痛了。
「诹访部的下任当主如果爱上外面的人确实是有点糟糕……」
「是啊,如果是宵见里的人,处理跟隐藏都很简单,外面的人要抹消就麻烦了,对我来说应该极力避免。」
「处理、隐藏、抹消,你到底打算对日奈的恋人做什么啊!?」
和臣用笑容略过了我的吐槽,继续检讨状况。
「话虽如此,带太多人陪她去的话,宵见里的守护又可能会出问题。」
「可是,那些一般任务也没有必要用到那么多人吧?」
「暑假时学校的人口会随着暑假暂时性地减少,相对地一些夏日限定的高浓度思念也会冒出来,反而比较容易出现负伤者。」
「……所谓夏日限定是指?」
「根据纪录,有种叫做『永远快乐盛夏假期DX』的——」
「啊,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这样啊?不过,偶尔也会有一年问题比较少,遇到这种年头就有可能允许一小部分的人出去一小段期间。」
「今年是这种年吗?」
「不,『门』展现出了往年未见的活跃,看来应该会很忙吧。」
——我有被害妄想症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不停被他耍着玩。
「拜托你给我点能够不靠运气即可办到的方法。」
「啊?这个嘛——例如说,如果你取得足以得到休假的功绩,再由我来帮忙说话,我想那些老人跟三婆搞不好就会允许哦?」
和臣嘴上说得简单,不过今天的我可没有被他骗到。
所谓功绩,也就是指得解决麻烦的事件——大事件。
功绩能大到足以让老人认同的骚动事件,当然还是别发生的好。
「平安无事才是最好的。」
「不过,最近『门』的状况很活跃,即使你不希望发生,不久之后能够立下功绩的机会也会到来也说不定喔?」
「呃。」
和臣笑了出来,原因一定是因为我一脸厌恶的样子。
「哎呀,总之你多注意一点。虽说已经到了夏天,但这空气可是异常得很哩!就连整个里似乎也受到了相当的注目。」
自古相传,宵见里有着能连接「幽世」与「现世」的『门』。
这扇『门』无法在宵见里的任何地方实际看见,也不会根据什么条件开关。
学园的地下虽然存在着于诹访部的仪式上象征用的门,不过也只是象征,那扇门和黄泉之间并没有联系。
当宵见里这个地点以连接点的形式与异世界衔接时,就是所谓的『门被打开』的状态。
所以和臣所说的『门的动作很异常』,也就是指宵见里这个地方渐渐变得奇怪的意思。
宵见里是一片传说中只要强烈祈愿便能实现愿望的特殊土地。
人的强烈思念将会带给『门』影响,促使整个宵见里变得不安定。
统率拥有特殊能力的随从们保护宵见里,镇住这一切的正是诹访部一族。
「整个里——你是说『上面』的人采取行动了吗?」
「要是事情能只在学园里面摆平的话,那就是我们——以下任当主为中心的次世代指导者的职责了。」
和臣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亦即『上面』——从我们的角度看去父母亲一代的宵见里指导阶层,认为事情无法控制在学园内了吧!
现在,在学园腹地内负责最前线与怪异现象战斗的,是诹访部下任当主的日奈这个世代。
日奈的母亲,也就是现任当主所率领的世代,并非以监视门及处理怪异现象为主要任务,而是以宵见里指导者的身分,主导更麻烦的政治类问题。
从不同的角度思考,比起负责一般人也能胜任的政治问题的现任当主,下一任的这个世代才是守护宵见里的诹访部一族。
长久之后,等到日奈成为诹访部当主时,我、柠檬还有和臣等人,这些跟日奈同世代的伙伴们就会升任为指导阶层。
和臣迈出步伐,这似乎表示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伯母……现任当主她判断这次骚动的影响会大到波及外部?」
「天知道?那个人的想法就连我这个儿子都不太明白。」
和臣缓缓地摇摇头,穿过我身边时又说了声「对了、对了」,同时把某个物体丢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购买部所没有的车站前的面包店所贩卖的红豆面包。
「比起红豆泥馅,日奈比较喜欢红豆粒馅的口味喔!」
和臣从我抱着的面包山里面将红豆面包——红豆泥馅口味的——拿起来,轻轻挥着手,消失在楼梯的另一侧。
「……」
我吞下这股猛烈的败北感,心情沉重地走回教室。
* * *
「……我想要求诹访部赔偿我因为『任务』而造成制服的破损与脏污。」
我一边擦拭带有豌豆种子味道的绿色黏液,一边认真地说道。
夜晚的校舍——依然人声未歇的走廊上只留下紧急照明的灯光。
在这宵森学园,晚上十点会响起一次钟声。
晚上的钟声是用来提醒人们,宣告『宵见里逢魔时刻』到来的信号。直到隔天早上六点的钟声响起之前,由人们的情感衍生出的思念,以及在思念影响之下异化的非现世存在会充斥整座学园,将此地异化为群魔乱舞的魔界。
夜晚的校舍里什么非常识的事情都会发生。
例如跑百米只要五秒的人体模型会追着人跑、音乐室的钢琴会咬人、福马林标本会从瓶子里爬出来缠住人的脖子、成群结队躲进鞋柜里的妖精会把绿色黏液喷到人身上等等。
「我们中途会路过体育馆,你们到那边再冲洗一下如何?」
在妖精袭击时,由于日奈站在我身后,绿色黏液一滴也没有沾到她身上。她一边用绳子将滚倒在地上挣扎不已的铜像绑住,一边回问我。
「体育馆……要连社办大楼都巡过才回去吗?」
「没错,既然哥哥都来『警告』我们了,我想多注意一点总不会错。」
的确,我轻轻地点头表示同意,视线落到青铜处女像上面。
「……祈祷的处女像应该是平时放在中庭的那尊吧?」
「听说偶尔还会流泪呢!」
「用总重量○˙二吨的身体一边跑跳一边高声唱歌的那个传说呢?」
亚麻地板上,青铜处女像跑跳步留下的凹痕连成一串。
「……这个嘛,即使亲眼看过了,也实在不会想跟别人说呐!」
「如果只是被取笑的话也就算了,要是被怀疑精神不正常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次事件有可能是冒险与挫折的开始喔!」
「诡异事件根本就是专门拿来破坏平稳的日常生活的嘛……」
「……勇太,依这状况判断,即使情状变得更严重也不奇怪。」
「现在是等身大的铜像跑跳地追赶着我们耶?而且还高声唱着赞美歌……这已经算是足以破坏日常生活与理性的恐怖体验了吧!」
「……光听这样重述一次,就觉得真是超现实的,好像恶梦一样。」
「根本就是现实嘛!」
「而且被撞得好痛。」
飨庭柠檬伤心地说道。
化身野狼捕获了祈祷处女像的柠檬,恢复人身之后正在换制服——我带着希望她至少能避开我换衣服的想法,转身背对着她。
为了拦住暴走的处女铜像,柠檬与铜像正面对撞。
——要是没有变身的话,或许就不是『很痛』两个字能解决的了。
柠檬一边扣着裙子的钮扣,一边小跑步来到日奈身边。
「……不过日奈,『祈祷的处女像』跟『嗜血的初代理事长像』不一样,不会用关节技,也不会使用凶器进行攻击,只要挡得下来就能轻松解决了哦!」
「是啊,祈祷的处女像没有攻击技或许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慢着慢着,那尊用两种凶恶词汇叙述的铜像是怎么回事啊?」
「不用担心,初代理事长像只会在创校纪念目的晚上徘徊而已。」
「嗯,而且只要看到血就会冷静下来,所以也不会出现死者,你安心吧!」
「你这教我怎么安心啊?」
——总之,我尽量设法避免在创校纪念日那天负责巡逻吧!
我稍微嗅了嗅附近的空气。
「……感觉不到什么特别强的气息。」
「这边也是,校舍里面是不是大致上都解决啦?」
听了我和柠檬的报告后,日奈大大地点了个头,开始移动。
循着平时的巡逻路线绕了一圈,回到楼梯口的时候,一丝微弱的气息掠过鼻腔,我不禁停下脚步。
「……啊,又是这个味道。」
柠檬小声说着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里。她用鼻子闻了一间之后,隐藏在淡色轻柔浏海之下的深绿色眼眸哀伤地往下望。
自从迈入了七月之后,我和柠檬就留意到校内飘荡的这股诡异气息。
那是股十分微弱的气息,在白天校舍人烟稠密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出来。
感觉似乎是某种思念的一小部分,这股微弱的气息似乎只要过几天就会消失,也没带来什么实际的危害。
然而,这股味道却与日俱增,渐渐地扩散到高中部与国中部的范围,不管在校舍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感觉得到——令人很在意。
「——勇太、柠檬,你们怎么了?拖拖拉拉的我可要把你们丢下来啰?」
「啊,没事没事。」
「对不起,我发呆了一下。」
我和柠檬快步从后面追上日奈。
* * *
我感觉到那股气息,是在我用体育馆附设的冲澡设备好好洗去绿色黏液后,带着半干的头发来到社办大楼前的时候。
一靠近这栋全高两层楼的合成屋,只隐约感到一股浓厚的气息忽然从社办大楼飘出,化成强烈的刺激性臭味袭击我们的嗅觉。
柠檬猛咳了几下。
「……勇太,这个、跟那股气息一样……」
柠檬泪眼汪汪地说道,我再次嗅了起来。
虽然因为过于浓烈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不会错,这股气息和迈入七月之后飘荡在学园里的那股气息是同样的。
我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一遍眼前的合成屋。
气息来源位于社办大楼的一楼,阴暗的门扉上写着「女子篮球部」,气息就是由这房间飘出来的。
「日奈。 」
听到我急促的呼唤,日奈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柠檬也捂住嘴巴、调匀呼吸对我点了点头。
我们蹑手蹑脚地接近女子篮球部的门前。
隔着一扇门,可以感觉到另外一侧有人的气息,而且是复数。
「——闻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糟糕的存在耶。」
「嗯啊,感觉全员似乎都是普通的女孩子。」
柠檬同意了我的说法,而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似乎是在按照顺序以唱和连歌的方式唱诵着类似咒文的东西。
「——门神大人、门神大人,请到我们这边来。」
「请打开被封闭的黄泉之门,到我们这里来。」
「门锁已经弄坏了。」
「门闩也已拉开了。」
「门神大人、门神大人。」
「请打开您奇迹的门扉吧!」
「请您实现我们的愿望吧!」
「开门!」 「开门!」 「开门!」
每重复一次,她们的情绪似乎就愈发高昂,声音也变得愈来愈大。
现在就连没有狼耳般听力的日奈都能够听得见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是在咏唱召唤咒吗?」
「不,我没听过这种的,日奈你呢?」
「我也没听过,与其说是咏唱倒更像是占卜或言咒之类……」
「占卜?说到占卜……」
「就像是筷仙啊笔仙啊樽妖之类的?」
「没错,与其说是占卜不如说是在模仿降灵术。」
日奈似乎有点放下心来,不觉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道。这类降灵术只要没有能力高强的术者参与的话,几乎是无害的。
就在我也放松下来的时候,柠檬抓住了我的手。
「日奈跟勇太,现在不是安心的时候啦!即使占卜仪式本身没有效力,不过在这个宵见里许下『请把门打开』这种愿望还是很危险的!」
「啊!」
日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单纯的占卜言咒,人人所希望的并非把『门』打开这件事,而是祈盼打开之后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实现自己的愿望。
所以把『门』打开这件事的愿力也不高。
然而现在可是『宵见里的逢魔时刻』。
过了晚上十点,是宵见里的力量最活跃的时间带。
得阻止她们才行,我们以踹破门的气势冲进社办里面。
室内有三个女孩子,大概是这社团的社员吧,身材都很高,头发也剪得很短。
没有穿什么奇怪的服装或打扮,身上穿的都是学校指定的制服。
她们环绕桌子而坐,桌上铺着一张写着各种文字和记号的纸,纸上放着一枚十元硬币,三人的食指都抵在十元硬币上。
大概正处于言咒或占卜的高潮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呆了一会儿,这些篮球社社员的其中一人才尖叫出声。
是被我们的突然登场给吓到了吧?她白眼一翻,身体一僵,就这么重重地倒在地板上。
「小亚!」
「学姐!?」
其他两人从位子上站起来,正要冲过去时却被日奈尖声制止。
「没事的!她只是突然癫痫发作而已,不要去摇她!」
两人仿佛被日奈的声音给镇住似地停住动作。
就在柠檬跑到倒下来的篮球社社员身边时,室内的气氛忽然急遽转变。
——糟糕了!我连忙进入应战态势,抓住柠檬的手把她拉了回来。
地板上的篮球社社员一口气爬了起来,翻着白眼、脸色僵硬,露出牙齿扑向离她最近的柠檬。
喀一声咬中空气的她,又将目标转向我。刚刚因为没有嗅到特别危险的味道,为了方便处理事情就以人类的样子冲了进来,这点让我十分后悔。
篮球社社员在我们眼前口吐白沫,空咬了几下牙齿,变化为和刚刚截然不同的存在。
嘴边露出的白皙牙齿变成了撕裂肉块的利牙,骨骼也扭曲变形,带给人一种野兽的感觉。
变化最大的,是笼罩她全身的那股气息与味道。
从她身上释放出的那股浓重味道,并非来自她,而是别人的思念。
「她被占卜引来的恶质思念给附身了……得救她才行。」
——这是当然的,在精神上和灵能上都毫无防备的人,要是踏进夜晚的宵森学园还能够平安无事,那才是奇迹。
「所以校规不是规定晚上十点以后不准进入学园腹地的吗……」
我嘴里抱怨着,和她形成对峙。
「呜嘎啊啊啊啊啊!」
她露出森森白牙对我展开袭击。
我以最短的距离躲开,放低身子企图攻击对方的脚,可是她的动作太快,让我无法命中。
维持人类的形态或许不太行。
剩下的篮球社社员看见同伴的变化,一起发出尖叫声。
我趁她们的意识集中在被附身的朋友身上这个空隙,冲到桌子遮住的阴影处,打算在她们发现之前做出关键性的攻击。
我在桌子下快速脱去制服,急急忙忙地『变身』。
指甲伸长、皮肤覆盖起黑色的兽毛。
骨头的密度急速增加,尖锐的犬齿一排一排从唇边露出来。
骨骼瞬间的形成改变,让自己的身体化作别物——不,是取回原本应有的形态,脖子附近的骚痒感使沉浸在这股快感中的我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被这附近飘荡的思念给依附的女孩,正紧紧咬住我的脖子。
急就章形成的贫弱牙齿似乎想要咬破我的咽喉,却被我厚厚的毛皮给挡住,牙齿未能触及我的要害。
痛是不痛,但是感觉很不爽,干脆用前脚把她踢飞——我的脑袋里才刚冒出这想法,站在桌子另一侧的日奈已经对我投以锐利的视线。
没有办法的我,只好在敌人还咬着我脖子的情形下放声咆哮。
空气一震,就连窗户的玻璃都发出颤动声。在墙壁一旁大声嚷嚷的女孩们也因为恐惧而安静下来,哎呀!这感觉真爽。
虽然日奈的表情有点害怕,这个我就当作没看见吧!
咬住我脖子的敌人,因为在近距离内吃了我一记大吼而掉落在地,我在敌人恢复行动能力之前,咬住敌人的后衣领将她叼在嘴边。
——其实咬碎她的喉咙感觉比较棒,望着喷出鲜血的猎物在濒死的痛苦中挣扎,更是愉快。
可是,干了这种事日奈会害怕。她一定会生气吧,说不定还会哭,甚至还有可能会说再也不愿意抚摸我了——这样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我叼着敌人的后衣领往上扯了一下。
让敌人的呼吸停止,使其昏迷,日奈则要求我绞晕对方。
等敌人的脑袋一垂,失去意识,紧缠在她身上的那股气息立即消失不见。
透过气息的消失明白战斗结束的柠檬跑到我身边。
确认了晕倒的敌人已经恢复成普通的人类,柠檬才对我露出慰劳的笑容。
威胁一过,在墙边发抖的那些人类一边哭着一边跑向她们这位正受到柠檬照顾的伙伴。
隔着桌子,跟那群人类反方向,我绕到日奈的面前停步。
日奈低头看着我,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给我一个甜甜的微笑。
虽然对于这份奖励还有些不满,我还是乖乖地变回人类形态。
覆盖全身的毛皮消失,钩状的指甲缩回去,前脚尖端各自分出五根细长的手指,在嗅觉与听觉减弱之下,皮肤恢复了灵敏的触感。
——抬头一看,日奈全身僵硬,维持着低头俯视我的姿势。
我看看自己的身体,狼的兽毛已经消失,恢复成人类的身体了。
我伸手将桌子下的制服拿过来,穿上裤子、披上衬衫,把扣子一一扣好——这段期间大约有十五秒——我终于忍不住紧张的感觉,抬头望着全身僵硬的日奈,轻声问了一句:
「……喂,看全裸的男孩子换衣服很有趣吗?」
日奈的反应非常激烈。她就像魔法解开了似地小脸瞬间红到耳根上,一巴掌甩到我脸上,然后小跑步冲到那些篮球社社员那边。
——被看见裸体的是我,受害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怀着遭到不合理对待的心情,我整理好仪容,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加入了她们与篮球社社员之间的对话。
等到晕倒的二年级生恢复意识,日奈便开始询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日奈将桌子上铺着的纸张摊开。
纸张的中央画着一扇简化的『门扉』。
门的下面写着「是」和「否」两种词汇,旁边以围绕图案的方式,呈螺旋状排列出假名的其中四十八个音。
钱仙啊笔仙啊……那些我也曾经见过班上的女孩子在玩,然而这种形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篮球社社员听见日奈的问题,反而显得很惊讶。
「咦,难道你没玩过门神大人吗?」
「这个游戏叫做门神大人?」
「没错、没错,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呢!」
「听说非常准喔!」
这个『门神大人』的游戏是从七月初,在运动性社团的女孩之间开始流行的占卜仪式,似乎是因为正好要面对期末考的关系才爆发性地流传开来。
「这个游戏必须在除了参加者以外没人能看见的场所才能玩。」
「要是有观众的话,再怎么呼唤门神大人都不会把门打开的。」
啊啊,原来如此,不只是我,连日奈和柠檬都不知道『门神大人』这件事的原因就是来自这条规则。
参加并担任玩家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在非公开的课外活动时进行游戏。
要是没有社团的朋友教,就只能在午休或放学后偶然目击人家在玩才知道这个游戏,但是有了这条禁止观众的规则,『偶然』几乎不可能发生。
再流传一段时间应该就会传进我们之中某人的耳目了……希望这些时间上的损失不会造成后续影响。
「还有……为什么要特地选这个时间在学校玩?」
时间已近半夜了,别说校方规定晚上十点之后不准出入学校腹地了,这根本不是高中生应该大摇大摆出来闲晃的时刻——虽然由我们说出口是有点微妙啦!
「要问为什么的话……」
「该说是感觉这边比较适合,还是心情问题呢……」
「总觉得晚上的校园比较容易让『门神大人』实现愿望。」
日奈的肩膀放松了,是因为原本预测有阴谋存在而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吧!
我代替安心下来的日奈继续问道:
「刚刚『门神大人、门神大人』这段话是从谁哪里传出来的?」
「呃——应该是芭蕾舞社的三笠吧……」
「三笠说过她也是听来的喔,那更早之前是谁啊?」
「我记得好像是向国中部的学妹们问来的?」
「是从国中部那边流传过来的吗?」
「嗯,印象中确实有风声说一开始是国中部在玩的。」
「你们知道最开始的出处是谁吗?」
「不太清楚耶。」
「不过手机网站上有在交换情报喔!」
「上面的留言板有人会详细说明各种问题,你去问问看吧!」
「我明白了,能够告诉我那个网站的网址吗?」
「把你的手机信箱网址给我吧,我寄过去。」
「好,我的信……好痛!?」
我正准备抽出自己的手机,然而日奈却从旁拍了我一下。
突然受到不合理的暴力行为让我呆了一呆。日奈拿走我的手机,对我甜甜一笑。
「勇太。」
「干、干嘛啦……」
「来,去捡~~回来。」
「啊啊!?」
日奈笑着将我的手机往背后一丢,我慌慌张张地追过去,在手机撞上地板之前滑扑过去接住了。
「日、日奈!你这家伙突然干什么啦……!」
「勇太,你冷静点!」
忍不住要扑上去理论的我被柠檬连忙一把拉住。
日奈很快就跟篮球社的社员们交换完手机信箱网址,同时开始游说她们:
「……总之,这种时间还留在外面很危险,你们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喔!」
日奈将使用于『门神大人』游戏的纸张拿在手上,一脸凝重地皱着眉头。
「这个占卜游戏也是,我想你们最好别再玩了。」
「可是、可是,『门神大人』不是浮游灵而是神明,所以可以安心……」
「不管是邪神、魔神还是恶神,在日本全都是神明啦!」
日奈没有放过对方胆怯的这一刻,狠狠地盯着继续追击说道:
「这种关系到降灵术的占卜是很危险的,完全不知道会呼唤到什么,你们的学姐刚刚不是才被奇怪的东西给附身了吗?」
日奈的话让篮球社社员们彼此对看了几眼,一起颤抖起来,或许是回想起了熟悉的脸孔变化成其他异常之物的恐惧感吧!
不知道是日奈的恐吓生效,还是她的学生会长哥哥的威严发生效用,篮球社社员们乖乖地离开社团办公室,返回学生宿舍。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送她们回学生宿舍吧!」
基于柠檬的提议,我和日奈就把这三个人交给柠檬,在校门前分开了。
她在分开时在我耳边小声地叫我『加油』,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加油才好。
我将视线转回身边,日奈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正在浏览刚刚得手的网站,我也从旁跟着偷看。
就我所见,留言板盛况空前,非常热闹。
不管是听来的,或被朋友邀请参加『门神大人』游戏的新玩家以及常客们正在进行着关于规则和玩法的问答。
「留言的人数相当多呐。」
「好像是从期末考之前留言才开始增加的。」
大概是藉由期末考这个契机,才由国中部流传到高中部,然后一口气冒出了许多玩家吧!
这段时期,正好和我跟柠檬注意到学园里蔓延那股气息的时期,完全重叠。
「——这个游戏现在到底扩散到什么程度了?」
日奈的话声相当沉重。
无论单次愿望的强度再怎么薄弱,如果同时发生了许多次,且由多数的人在不同的场所各自进行的话……?
即使是每一个强度都很小的微弱愿力,只要蓄积起来,也许会转变为对『门』造成影响的思念。
「不过这也算是解决一个疑问了啦!」
无数飘荡在高中部和国中部校舍里,那闻不习惯的微弱思念碎片,是从手机网站传出来的新型占卜游戏而衍生的『愿望』残渣。
和臣曾经说过,现在的『门』异常活跃,若是由于这些『愿望』的残渣蓄积而引起的话,只要针对这占卜游戏做点什么,事情就能够平安解决。
「首先来调查网站管理人的连线网址吧。日奈,你觉得拜托和臣的话要多久才能解决?」
「马上跟专家联络的话,我想应该只需要半天吧。」
「那么,我们明天早上就去拜托他吧!」
「我知道了,为了小心起见,我先寄电子邮件告诉哥哥吧!」
日奈将事件经过和该网址简单扼要地写进电子邮件,寄给了和臣。
只要能调查出敌人的据点,打击的手段就能一口气多出许多。
不管对手有多么难缠,只要我的身边有日奈在,以日奈完美的的掌控能力来说,想追上我们可没那么简单。
「……大海在向我们招手了呐!」
日奈一脸讶异地转过来抬头看着我的脸。
「大海?」
「你不是说想去吗?去海边玩。」
日奈呆呆地张着嘴盯着我看,接着脸上表情迅速一绷低下头来。
「呃,我的确这么说了,可是有任务在我想是没办法……」
「所以啦,只要解决掉这个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吧?」
「可、可是,勇太,我……」
「你啊,到底想不想去海边?」
「我想去啊!」
日奈回我一声怒吼,我注意到她的脸在夜光之下是一片通红。
紧紧盯着我的大眼睛仿佛马上会哭出来似的。
「……勇太,我想去海边玩。」
日奈真的是没有自由耶,就连我都开始觉得有点哀伤了。
我揽住日奈正要再度低下去的头。
「勇太?」
后话
后记「日奈,我一定会……」
带你去海边玩的,后续的话还没说出口,在这绝妙时机响起来的手机铃声就把我的话给打断了。
「啊,是哥哥打来的。」
日奈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呃嗯,算了。也没必要一直提醒她「想去海边玩」,只是这通电话来的时机之巧让我有点难以接受。
「喂喂,哥哥?我还在学校前面,信你看过了?……嗯……嗯,也是啦,我明白了。哥哥,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通知。」
日奈挂断电话,带着满脸的笑容回头对我说道:
「勇太!哥哥说早上之前就会找出网站管理人的连线网址了。还有,他叫我们有时间的话去问问凛有关于占卜的事情。」
「凛……是指教来石家的凛?」
「对,『门神大人』发源于国中部,凛或许已经在调查了。」
教来石凛和我、柠檬一样是诹访部的眷族,她是教来石家的女孩。
凛是低我们一届的国中三年级生,为了钻研法术,以自学的方式在研究古今东西的各种魔术。
我们这群人里充满遇到事情就依靠力量解决的类型,而她是稀有的动脑派。
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她可能不太惹人怜爱,不过她还是挺融入班级里的,关于『门神大人』的现况说不定已经掌握了七八成。
我将日奈送回诹访部的大屋,打勾勾约好明天一定会在八点十五分来迎接她,然后我才离开。
「……对了,勇太,哥哥打电话来之前,你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
没事啦,你快睡啦,明天早点起来。我把日奈推进门的另一侧,充耳不问越过厚重门扉传来的抗议声,快步跑下石阶。
明天早上绝对要在约定的五分钟之前抵达才行。
* * *
我之所以知道凛有着在睡前离开宿舍到附近的河边捡石头的习惯,是一个礼拜前凛自己告诉我的。
凛是我回到宵见里之后才认识的,教来石一族的女孩子。
教来石一族的血统,拥有能够将『对这世界有益的残留思念』以物质形式保存并使用的能力,凛有着总是将思念封入从河边捡来的石头并带在身边的习惯。
根据凛的说法,这世界上存在着『容易和灵魂结合的石头』和『不容易招来灵魂依附的石头』。
凛认为要成为优秀的教来石族人,必须具备分辨上品石头的眼力、遇见好石头的幸运,说真的,是我一无所知的世界。
当我来到河边的时候,正巧凛已经捡选完石头准备回宿舍。
凛爬到河堤一半才注意到我的到来,她胸口抱着以手帕包着的石头,小跑步来到我身边。
「这么晚了还在捡石头啊?」
「勇太哥哥。」
凛笑也不笑地在我面前停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
剪平的浏海和细长的黑色眼瞳,配上反映着月光的白皙肌肤,使她看起来就像尊活生生的市松人偶。
若非她身上还穿着国中部的制服,或许会被误会成妖魔鬼怪也说不定。
在她缺乏表情的美丽白皙脸庞上,眉头微微地皱着。
「——勇太哥哥被日奈姊姊解除了守护者职务吗?」
「不要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啦!」
「凛以为勇太哥哥是来河边大哭一场的。」
「不管我有多么想哭的事都不会选择来河边哭啦!」
「哥哥……」
「停!停!不要用哀怜的眼神看我,不要安慰我,这样真的会让我伤心的啦!」
我挡下凛踮起脚尖想抚摸我头的那只魔掌,直接切入主题。
「门神大人——是指手机网站上的那款伪钱仙吗?」
能省下说明就好,我将『门神大人』和蔓延在学校里的诡异思念,两者间的因果关系简略说明给她听。
「凛一开始是在不幸的信上面知道『门神大人』的。」
那是大约在六月中旬时,混在堆积如山的广告信中寄到手机里来的一封信。
信上写着,收到信的人必须将完全相同的内容寄给另外七个人。
期限之前如果没有寄给七个人的话,就会因为诅咒而惨死。
凛看了一遍就删掉了,那封信与好几种都市传说并列,似乎就是初代的『门神大人』占卜仪式。
「啊啊,原来如此,来源是电子邮件而不是留言板啊!」
「凛记得留言板是在游戏开始流行过一阵子之后才冒出来的。」
凛一开始曾经上网浏览过一次,后来好像就完全置之不理了。
「为什么啊?」
「因为根据我当时的判断,这种无趣、缺乏独创性又没格调,连法术素养都没有的人才弄得出的伪占卜不可能会流行。」
凛眉毛动也没动地说道,讲得清楚明白又不留一丝情面。
如果我是创造出这个占卜的人,听到一定会哭吧!
「——可是,这样的话就不合理了。」
实际上,由于『门神大人』的影响让『门』变得不安定,高中部和国中部也充斥着强度小但恶质的思念碎片。
如果依照凛所言,这是『新手』所创造的游戏,那效果感觉也太强大了些。
「凛推测那是因为『门神大人』在持续成长。」
「成长?」
听到我的疑问,凛一边回溯留言板的纪录一边对我说明。
「凛看过的初代『门神大人』,完全是新手一念之间想出来的惨烈作品。初代先流行之后,接着冒出统整玩法和规则的留言板之后,才开始成长的。」
从初期的纪录就能依序看出,现在的『门神大人』和最初使用不幸信件来散播的原型相比,已经成为复杂无数倍的东西。
最容易理解的便是召唤『门神大人』的咒文。
初期的咒文只有『门里的魔神、门里的魔神,拜托请您过来』而已。
而送魔神回去的时候也只有『拜托请您回去』这样,十分单纯简易。
曾几何时,留言板的管理人以「朋友询问我正确的玩法」为前提逐步更新,随之迅速地复杂化,最后蜕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
门里的魔神在留言板登场不到两个礼拜就追加了破坏『门锁』和拉开『门闩』,接下来更演变出了『打开被封闭的黄泉之门』。
「管理人是刻意将『打开』的咒文加进去的。」
凛轻声说道,手指指着在留言板上频频出现的某个ID。
『艾德蒙˙唐太斯』——有种自我陶醉的感觉,是我的偏见吗?
「凛觉得这不是勇太哥哥的偏见。」
凛同意我的说法,同时撷取出残留在留言板上,唐太斯写入的留言。
不仅ID令人厌恶,给其他留言板使用者的留言更带着没有根据的优越感。
对于成绩无法提升而烦恼的女学生的留言,他的回答是:
『与其拚尽全力,还不如拜托神或恶魔这种绝对性的存在比较快。』
『这个腐败的世界终将面临毁灭的命运,烦恼这种无聊的事情没有意义。』
「对跑来寻求协助的当事人来说应该是大问题吧,怎么会是『无聊的事情』。」
我的脸上不由得蒙上一层阴影,看起其他的讨论串。
那是一段跟留言板话题毫无关系的长串诗歌,从单字的选择隐约可见发言者以自我为中心的毁灭性思想。
最后则是认为世人尽皆无能,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了解自己,字里行间充满独善其身的疏离感。
「这人还真幼稚。」
「的确令人不快而且幼稚,不过看过之后就会觉得好像还有点说服力,所以反而恐怖,希望使用这个留言板的学生们不会受到恶性的影响……」
「参加者们并非佩服或尊敬唐太斯,只是单纯因为知道了一个新的不一样的占卜而感到快乐而已。」
只要看过一遍,谁都看得出来唐太斯的回答是在打空包弹,以不理会讨论串的气氛自己High起来的狂热者形容应该比较容易理解。
纵使是有不明白的问题就会立刻上网询问唐太斯的女高中生,在站外连结的其他留言板上也明显地把唐太斯当成小白痴地讨论。
在这方面女孩子显得现实又无情——真是可怕。
「浏览者没有人像唐太斯一样对自己身边的世界绝望,也没有人打从心里希望邻居死亡或世界毁灭,凛是这么推测的。」
某种意义上,唐太斯会对周围抱持疏离感,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嘛,这家伙用留言板制造出来的『门神大人』,让我们卷进麻烦里总是事实吧?」
「——勇太哥哥。」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凛盯着我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细长的黑色眼瞳里却渗着一丝紧张。
「你找到什么了吗?」
凛用力点头。
「哥哥你看这里,七月第一个礼拜由『艾德蒙˙唐太斯』追加的那个新项目。」
凛将手机还给我,我怀着觉悟往画面一看,然后满脸疑惑。
映在画面上的是处理在『门神大人』游戏中使用过的纸的正确顺序,画面写着使用过的纸片必须从正中央撕开,让纸上的门被撕成两半。
接着还得咏唱一些类似咒文的东西,把碎纸片丢进火里。
「……凛,问题在哪里?」
「是咒文。」
「咒文?」
是指那个燃烧纸片时必须咏唱的净化咒文吗?
一眼看过去好像是什么祝祷词之类的,根本搞不清楚意义,这——
「这并非净化咒文,而是凝魂咒语。」
「凝魂?」
「那是跟我们教来石一族交换了誓约的魂魄——我们要保存残留思念,使其停留在人世时凝聚魂魄所使用的咒语。」
凛的表情很僵硬,我心中不祥的预感也节节攀升。
「简单地说,『门神大人』占卜产生的思念碎片难以消失的原因,是因为占卜结束后人们咏唱了凝魂咒语使思念停留在人间的缘故。」
在国中部和高中部的校舍里飘荡蓄积着强度薄弱的『愿望』碎片。
一听到把这些思念保留在校舍里的是教来石的法术,我差点笑了出来。
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不想听见凛的声音。
「——勇太哥哥,『艾德蒙唐太斯』不是外人,而是诹访部的人,若非眷族或协力者,是不可能知道我们一族的咒语的。」
不知如何回应的我,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信件。
和臣寄给我和日奈、标题写着『调查结果』的信件上,报告了留言板管理人『艾德蒙˙唐太斯』是在宵见里附近连线的。
我隐约有种事件的调查将会变得漫长的预感,一边对凛说道:
「——凛,不好意思,刚刚这些话能不能整理一下寄给和臣?」
「凛会寄送给日奈姊姊以及和臣哥哥。」
从旁看着凛嘴里一边重复说着一边打起信件的脸庞,我觉得很是抱歉。
「对不起让你熬夜到这么晚。」
凛停下打字的手看着我,不知为何单边的眉毛垂了下来。
「——勇太哥哥,你可以送我回宿舍吗?」
「嗯,时间也很晚了。」
「凛会尽快打好信件寄过去。」
凛开始用非常快的速度打字写信,我则在一旁仰望着头顶上的月亮。
* * *
隔天早上,我在八点五分来到了诹访部的『大屋』门前。
天气预报才刚做出梅雨季节已过的宣言,猛烈的热气立即来袭,仿佛到昨天为止的凉爽都是假的一样。
我像平常一样报上名号,在石阶下等待大门开启。
结果,送凛回到宿舍之后我还是在意到睡不着,天都快亮了才躺着休息了一会儿,一起来就早上了。
——日奈那家伙有好好睡上一觉吗?
一道阴影映在石阶上,我抬起头来,跟走下石阶的和臣打了个招呼。
他明明也熬夜了,却看不出半分疲累,真令人不爽。
「昨天晚上谢谢你的报告,所幸我们能迅速展开应对。」
「我才要谢谢你呢!」
「谢什么?」
「红豆粒馅。」
和臣眨了几次眼之后,忽然笑出声来。
「我啊,很喜欢你这个性喔,让我几乎想摸摸你的头了。」
「我可是最讨厌和臣这一点耶,拜托不要摸我。」
被我认真拒绝后和臣还是不停地笑,大概是笑得太过火了,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一丝泪痕再次对我说道:
「关于『门』发生异常这件事,由于接到与内部人员有关的报告,里似乎已经打出另外一张牌。」
「这意思是没办法只交给我们来处理是吗?」
「避免『万一』出现是指导者们的工作范围之一。」
和臣笑着结束了对话,就这么前往学校了。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分辨不出来,但是『门』的异变应该持续地在进行中。
要是只靠处于前线的我们就能抓到『艾德蒙˙唐太斯』的话那就最好了,不过看起来似乎不可能这么顺利。
迟了哥哥三分钟左右的时间,日奈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石阶。
日奈确认了我在石阶下等待的身影,才满足地一笑。
「……很好很好,今天赶上了嘛!」
「要是连续几天受到你攻击,那我可受不了呐!」
才斗了一下嘴,她就给了我一记飞踢,躲过这记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威力大减的攻击,我推着摇摇晃晃的日奈前往学校。
不知是暑假已经来到眼前,还是受到『门』的影响,空气也跟着不安定的缘故,早晨导师时间的教室里有种令人坐立不安的气氛。
我呆呆地望着趴在桌上狂睡的日奈,以及替熟睡中的日奈梳理打结头发的柠檬,过没多久导师就来了。
引起教室里一阵骚动的,是跟在导师后面进入教室的人物。
转学生——不对,是新任教师。静静站在导师后方的这名女性,匀称的体态包裹在高领衬衫和长袖上衣之下,在这燥热的天气里却没有流下一滴汗水。
眼镜后面淡淡的眼神倾注在喧闹的学生们身上。
导师用力拍了一下讲桌。
「安静!介绍一下从东京过来研修的老师,这位是临时教师穗高老师。」



我想着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忽然脊椎上窜起一股凉意。
心惊胆跳。
呼吸困难。
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的冷汗潸潸流下。
害怕。
这个词汇浮现在我脑海里。
原因不明的感觉令我差点爆笑出声。
我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只是个初次见面、彼此一无所知的人,为什么——
「我是从东京过来的穗高深祈,担任科目是国语。」
轻快响亮的声音在这吵闹的教室响起。
——勇太。
——勇太,要小心喔!
我不知为何猛然地抬起头来。
正好穗高深祈的视线也来到了我身上。
低眉微倾的脸蛋露出漂亮温柔的微笑,和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染血容颜,慢慢地在我脑海里重叠。
——深祈姊。
——我最喜欢的深祈姊。
六年前那个夏天。
那件因为我的暴走而染上鲜红血迹的夏季白色洋装。
「我出身宵见里,以前也有一小段时间在这宵森学园就读,说不定有人曾经在哪里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哦?」
穗高深祈——大我七岁的这位表姐,以亲切的微笑结束了自我介绍。
那份微笑的对象也包括了我,我却不敢直视她的笑容。
视野里一旦捕捉到她,脑海就会浮现六年前那张染血的脸庞,使我的意识和思考渐渐化为一片空白。
恐惧感让我的身体无比僵硬,连动一根手指都办不到。
围绕在这名到任时间不寻常的美女教师身边的男学生们,他们的声音就像远方其他世界的居民的回音般,传到我耳里。


《第二章》

「我是从东京过来的穗高深祈,担任科目是国语。」
怀念的声音说出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
脸贴在桌上打瞌睡的我,一听立即醒了过来。
站在讲台上说话的人,不是平时的导师。
怀念的人,却不该现身在此,那是个不可以出现在这里的人才是。
——或许是我睡迷糊了吧?
我揉揉睡眼,抬起脸望向站在讲台上的女人。
不该存在的那个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穗高深祈——那是深祈姊才具有的独特笑容。
同一时间班上的朋友们交头接耳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耳里。
(临时教师……)
(……这个时期才来?)
(……研修……)
「……日奈,该不会……」
后面座位上的柠檬小声地叫我,声音中充满不安。我微微往后看,轻轻地挥手要她安心。
睡意此时已经完全被吹飞了,深祈姊——把穗高家的小公主召回来,这就代表情形相当严重,这可不是打瞌睡的时候。
深祈姊在讲台上继续用清爽的声音做自我介绍:
「我出身宵见里,以前也有一小段时间在这宵森学园就读,说不定有人曾经和我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哦?」
语毕,深祈姊微微一笑,淡然的眼角眯成柔和的感觉。
深祈姊的笑容让班上的男孩子一齐兴奋了起来。
男学生们纷纷开始问起「有没有男朋友?」、「三围是多少?」等等问题。
即使导师的怒吼声响彻教室,骚动的情形也依然停不下来。
男孩子们的行为让我有点看不下去,我不禁观察起深祈姊的样子。
深祈姊站在讲台上,在大吵大闹的学生面前依然甜甜地笑着。
——的确,班上的男孩子们会兴奋也是理所当然的。
深祈姊很美。
我从未见过深祈姊粗声说话。
当我做了什么坏事时,她也只是用哀伤的眼神开导我而已。
就连我因为总是不情愿地听从我、跟着我的勇太,竟然乖乖地听深祈姊的话而感到不甘心,并带着勇太躲进仓库里那时候也——
——勇太!
我整个人弹起来似地,回头看向斜后方勇太的位置。
因为我想起了六年前的夏天,造成山神一族长子勇太离开宵见里长达六年的原因。当时暴走的黑狼所伤害的对象正是深祈姊。
勇太是这时候班上男孩子里唯一没有看着深祈姊的人,就像害怕直视深祈姊似地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他铁青的脸有着一丝扭曲,额头上浮出汗水,显得十分痛苦。
——犹如我第一次强制他变身那时候一样。
我感觉到胸口有种揪紧的痛楚。
从未感觉到钟声响起之前这段时间竟是如此漫长。
「——勇太!」
到了休息时间,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勇太身边。
勇太有点惊讶地抬头看着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什么事啊,你不是叫我在教室里要是没什么必要就别跟你说话……」
听到勇太的回答,我感觉他已经冷静下来了,脸色虽然还有点青,不过没有刚刚那种仿佛随时会倒下来的样子。
——太好了,是平时的勇太。
放松心情的我差点哭了出来,正要张开嘴巴回话时,眼前勇太的脸瞬间僵硬了。
「好久不见了,勇太、日奈。」
深祈姊站到了我身边,露出和六年前一样的亲密温柔笑容。
勇太将僵硬的脸朝向深祈姊,轻轻地深呼吸之后——
「好久不见了。」
才像从喉咙挤出声音般短短地打了声招呼,看到深祈姊微笑点头,我有点生气。
深祈姊自己应该也知道,是因为勇太让她受伤才会被逐出宵见里,深祈姊现在这行为不会太不贴心了吗?
居然连勇太——勇太这么痛苦的样子都没注意到。
深祈姊仿佛没注意到我脸上的不满,以明亮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突然被叫了回来,不过应该很快就可以安定下来。」
「是这样啊!」
「我应该只会短期间待在这边,请多指教啰!」
深祈姊留下清爽的招呼,就此离去。
我偷偷盯着勇太看,勇太望着深祈姊离去的门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日奈,你知道深祈姊的……」
勇太欲言又止地望向我,总觉得他脸色不是很好。
「深祈姊怎么了?」
「不,没什么……」
勇太摇摇头沉默不语。
——说到一半就停下来的话干脆一开始就别说嘛!我会在意耶!
我闷闷不乐地坐到勇太的桌上。
「日奈……深祈姊既然回来了,是不是代表很危险?」
柠檬皱着眉头一间,让我恢复一丝冷静。我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意气用事,我得冷静下来才行。
「既然把穗高家的人叫回来,里的人——确定上面的那群人是认真的了。」
「是啊……穗高家的小公主如果不是负责这种任务是不会回来的……」
「现在可不是分神注意这种无聊事的时候,我们得加紧脚步了。」
「……嗯,也是,我们也该多加注意才行了。」
我再次面向勇太,勇太还是一脸消沉,我轻轻拍了拍勇太的脸。
「振作一点啦!深祈姊既然回来了,不就代表里的状况异常严重吗?」
勇太一脸疑惑地望向我……好像不太对劲,我原本打算鼓励鼓励他的,他却似乎听不太懂的样子……
柠檬偷偷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勇太在进入国中部之前就被逐出里了,会不会根本没人告诉过他关于其他家族的任务?」
这是个盲点,我这会儿才想到,有人告诉我穗高家的『里之任务』,也是在我进入国中部之后的事了。
勇太知道任务和集会时个人亲近家族的事情,然而穗高家不太会出现在那些场合,所以他应该也没有发问的机会。
我一边烦恼着该从哪边开始说明才好,一边开口:
「呃——穗高家是祈愿一族,穗高家所负责的任务,就是在有足以危害宵见里的强烈愿望即将被达成之时,用穗高家的『祈愿之力』来消灭。」
「祈愿之力?」
「干涉宵见里之力的力量。穗高家的血统比起其他家和普通人更容易和里之力产生共鸣,说成『请宵见里实现愿望的力量』比一般人还强就听得懂了吧?」
「嗯啊,这个嘛……很强,可是也很危险。」
「没错,非常危险。要是出个差错让愿望实现了可就麻烦了,所以穗高一族里力量强大的族人,平时是被禁止踏入宵见里的。」
「……该不会,现在穗高家背负着『任务』的就是深祈姊?」
「嗯,穗高家最强的力量经常出现在族里最年轻的人身上,深祈姊甚至不被允许居住在宵见里。不该在这里的深祈姊既然出现在宵见里,那就是为了执行『任务』而被叫回来的。」
不被允许以自我意志待在自己出生的宵见里的深祈姊。
不被允许以自我意志离开自己出生的宵见里的我。
「——跟我完全相反呢!」
勇太和柠檬同时看着我,我才知道自己说出口了。
我故意咳了一下然后对勇太说道:
「……总之,升上国中部时会知道的大概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吗?」
「大致上知道了……可是,只是这样的话有必要称为『里』之任务吗?」
我迟疑了,如果可以不说的话我是不想说,但是看勇太的表情,我不觉得他会允许我打混隐瞒过去。
我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正面迎接勇太的视线。
「……那个,穗高家的能力,根据所实现的愿望大小,施术者消耗的幅度也会跟着改变;而穗高家的人一旦使用力量,寿命就会缩减。」
勇太的脸色立刻变得一片铁青。
……或许我还是不应该说出来的,勇太已经因为深祈姊的事情如此苦恼了,我实在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手上的指甲下意识地捏进肉里,勇太忽然抓住我的手,让我的心猛然一跳。
「日奈。 」
「……勇太,怎么了?」
「我们加紧调查吧,得尽快把事情解决才行了。」
——什么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干劲了。
「即使是为了守护宵见里,也不能因此牺牲深祈姊吧?」
「…………是啊,反正我就是排在第二顺位嘛!」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啦!」
我将勇太抓住我手腕的手给甩开。
勇太这种一关系到深祈姊就干劲十足的反应让我有点生气,不过我自己也想解决这状况,不想让深祈姊牺牲。
「我们快点解决这个讨人厌的情形吧,只要『上面』那群人能够理解没有深祈姊的祈愿之力也没问题,那么深祈姊就不用赌上性命了。」
我的话让勇太有点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遇到深祈姊的事情勇太就会乱成一团也是没办法的呐!」
午休才刚开始,目送勇太跑出去收集情报的身影后,我戳着便当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也是,毕竟那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灵创伤嘛!」
柠檬坐在我旁边,确保了自己的煎蛋不被戳之后才跟着说道:
「对啊,那一直是他的心灵创伤嘛!要是没这件事的话,三个月前的那件事和那件事就能解决得更轻松……啊啊,那先放到一边,总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深祈姊对大家都很温柔嘛!」
「嗯,每次我和勇太引起骚动,让里的大人们生气的时候,挡在我们身前替我们说话的也总是深祈姊……」
我戳着煮芋头的筷子停了下来。
「……你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勇太的初恋应该是深祈姊?」
「日奈?」
「嗯啊,我不是那个意思……该怎么说呢?呃,对啦,勇太会满脑子都是要帮助深祈姊的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嘛!」
「是啊,一旦听到人家说不定会死,想不去在意也难嘛!」
「对吧!?所以勇太现在满脑子都是要帮助深祈姊,绝对不是深祈姊比我重要或者喜欢深祈姊、爱着深祈姊……不是这样的吧!」
我握紧拳头奋力说道,柠檬咬着三明治用力地点头。
「嗯,是啊,就算不是满脑子都是穗高家任务的事情,我想勇太也还是会回应日奈的消极发……」
「这部分不要提了啦!给我忘掉!」
「你想说根本没必要去嫉妒是吗?」
「是啊!说起来勇太跟哪个美女打得火热啊、口水直直滴啊什么的又不是我想知道的,我怎么会嫉妒!」
我完全没有必要去嫉妒勇太珍惜的谁谁谁。
「再怎么说勇太就是我的山神守护者,我就是勇太的诹访部主人,这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这世上最确切实在的一件事。」
柠檬眨了眨眼,看了我许久,才合掌说道:
「……我吃饱了。」
「我先说这可不是在放闪光喔!」
「我觉得这种无意识之间放出来的闪光还比较难应付呢——」
「…………」
看着柠檬笑嘻嘻的脸,我开始觉得很难为情,只好假装把注意力集中在煮芋头上面。
* * *
放学后,我和勇太留在教室里,加上柠檬三个人一起商量今后的行动方针。
落日照射下的教室热得有如蒸笼,但眼前的状况却使我们没有人去在意这点小事了。
「——总之我们先阻止『门神大人』游戏的散播吧!」
祈愿的行动恐怕已经开始了,我们要是没能做点什么,过没几天深祈姊就有可能为了镇住宵见里的异象而丧命吧!
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行。
我用手机打开留言板盯着画面看。
「首先,得把自称『艾德蒙˙唐太斯』这个混帐家伙给引出来。」
「看起来他很频繁地在确认留言板,透过留言板是有可能联系到他的。」
「不过……从留言看来,实在很难想像以他的个性叫他停他就会停喔!」
勇太看着留言板的纪录,不太高兴地皱着眉头。
「嗯——的确……每一篇留言都显露出他既没度量又小气。」
「他一定没有朋友。」
「大声嚷嚷世界错了、要毁灭世界这种话的资格只限小学生而已啦!」
「……不不,人格攻击就先放到一边。不仅是不听我们警告的可能性,说起来那家伙根本就不信我们的话的可能性也存在吧?」
——勇太,为什么要帮他说话啊?我有点不满地继续盯着手机看。
「的确,想用电子邮件说服他或许有点难度耶。」
「那就直接跟他见面不就得了?」
带着笑容提出方案的是柠檬。
「要是他不肯听话的话,最坏的情形就是威胁他、让他乖乖听话啰!」
「原来如此,这方案或许还不错。」
有必要的话甚至拘留这个版主使其停止更新也是一招……
「等等,威胁没关系吗?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我和柠檬抬头望着有点慌张的勇太。
「那要不然勇太有更快更确实的手段吗?」
「勇太,现在可是关系到深祈姊的性命喔?可以这么慢吞吞的吗?」
「呜~」
勇太不由得胆怯了,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后摇摇头。
「……不过,真的只能这么做吗?」
「就这么决定了。柠檬,把唐太斯给引出来吧!思考一下文案!」
「好——」
* * *
☆蕾奈☆ 5E6H9xdj
你好,
我是宵森学园国中部的学生蕾奈,
是朋友告诉我这个留言板的。
我在学校遇到一些讨厌的事情感觉很消沉,
班上的人已经不能相信了;
老师也尽是关注那些认真的人而讨厌蕾奈,
没有一件事情是快乐的。
再这么下去,我会得忧郁症的。
向门神大人许愿的话就能够获得幸福吗?
7/20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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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mondDantes☆ AnALid0k
〉 你好,
〉 我是宵森学回国中部的学生蕾奈。
你好,我是这个留言板的常客EdmondDantes。
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 班上的人已经不能相信了;
〉 老师也尽是关注那些认真的人而讨厌蕾奈,
〉 没有一件事情是快乐的。
〉 再道么下去我得忧郁症的。
你该明白的是教师和同学这种人根本就不能够信任。
他们毕竟只是外人,都是些为了自己的利益随随便便就会背叛的背叛者。
你似乎是被这些外人给背叛了,而像我则是遭到了家族的背叛。
他们不允许比自己优等的人存在,无法理解我的思想就把我贴上异端的标签,甚至还要陷害我,让我成为牺牲品。
〉 向门神犬人许目的话就能够获得幸福吗?
门神大人绝对不会背叛打从心底期许的愿望。
只要你希望门打开,抱持着毁灭世界的觉悟,愿望必定能够实现。
7/20 18:01
[回信][删除]
「好快!」
检视着自己手机的柠檬大声叫道。
柠檬伪装成名叫「蕾奈」的国中部女学生输入留言才不到十分钟,管理人唐太斯就发出了回文。
「……他一直在监视留言板吗?」
「或许只是把手机信箱设定成BBS一有更新就讯息通知吧!」
「不管怎样,都热心到不寻常的地步呢!」
「从留言来看,是个非常怪的家伙……」
给第一次接触的女国中生的回文里居然写进了『被家族背叛』和『陷害我把我当牺牲品』这种话,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人都离常识跟良心远得很。
「嗯……稍微吹捧他一下会不会比较容易上钩?」
「嗯啊,他看起来像是害怕自尊心被刺激的类型。」
「明白了,我试试看。」

☆蕾奈☆ 5E6H9xdj
〉 Edmond
你好!
谢谢你的回文。
Edmond你是大人吗?
有的词太难了蕾奈看不懂,不过好厉害。
我想你念的课程一定是很困难吧?
背叛这么厉害的Edmond,那些人真是笨蛋!
毁灭世界的觉悟我不太懂耶,
不过我觉得这种世界没了也不错啦!
可以告诉蕾奈门神大人的咒语吗?
7/20 19:13
[回信][删除]
☆EdmondDantes☆ AnALid0k
〉 有的词太难了蕾奈看不懂,不过好厉害。
抱歉,若是我不自觉地用了对你而言很困难的词汇那真对不起。
对我这种人来说,这就是日常对话,还是国中生的你当然不太能理解,不过即使听不懂也没有必要自卑。
但是像你这么年轻的人居然会想要去追寻门神大人,我推测你一定是遇到了很严重的事情。
你周围的那些人想必和我周围的人一样,都是群如畜生般愚蠢的人吧!
〉 毁灭世界的觉悟我不太懂耶,
〉 不过我觉得这种世界没了也不错啦!
〉 可以告诉蕾奈门神大人的咒语吗?
如果你感觉到真正的绝望,就应该去寻求门神大人的力量。
门神大人不管是毁灭世界,或者将贬低你的人一个不留都是办得到的。
关于门神大人的正式进行方法,在我过去的留言中曾经介绍过。
你有兴趣的话,请参照NO.278篇的记事留言。
7/20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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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奈☆ 5E6H9xdj
对不起回文回晚了,
Edmond对我这么温柔,让我哭出来了。
蕾奈身边的人都很坏,
要是Edmond这样的人是老师的话,学校生活就会很快乐了……
门神大人的进行方法我看过了,
蕾奈想试试,不过好像很困难的样子;
一想到要是失败的话就觉得很害怕。
Edmond可以和蕾奈一起念咒语吗?
不是留言板和信件,我想要见面说说话,
想听Edmond说说门神大人的事情。
可不可以?
7/20 20:46
[回信][删除]
☆EdmondDantes☆ AnALid0k
〉 Edmond可以和蕾奈一起念咒语吗?
也不是不可以,这是个非常令人欣喜的邀请;
不过,我因为个人的因素很快就得永远离开宵见里了;
想要陪你的话也只有今天晚上可以了。
即使如此你也愿意的话,今天晚上,从现在起一小时后,我们在宵森学园见面吧!
地点就选社办大楼二楼美术社的办公室行吗?
时间到了若是你没有来,我会当作约会中止并离开。
希望届时能和蕾奈一起呼唤门神大人。
7/20 21:03
[回信][删除]
* * *
「——一个小时后?」
确认了唐太斯的留言后勇太发出惊讶的声音。
至今在留言里都化名为『蕾奈』的柠檬也一脸疑惑地抬头望着我。
「日奈,从现在起的一个小时后,也就是晚上十点对吧?」
太阳早已落下,失去光芒的教室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不到一小时后,宵森学园的腹地就会化为非人者跋扈嚣张的异世界。
若如凛所言,唐太斯是和诹访部有关系的人,或是曾经就读过宵森学园的人,那就不应该不知道这项校规——
「嗯——会不会唐太斯是外人,背后还有别的幕后操控者?」
「就算是这样,幕后操控者没告诉他学园夜间的危险也很奇怪吧!」
「这样啊,那那,呃……」
勇太和柠檬同时看向我,那是在等我——等待诹访部之人下判断的眼神。
「没问题,对我们来说夜晚不是也比较好吗?」
我伸了个懒腰回答他们两人。
考虑到勇太和柠檬变身的代价,在很多方面夜晚反而比较方便。
再加上夜间的学园对我们来说犹如后花园般熟悉,即使对方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也不会有问题,万一唐太斯逃了,要追要抓都很简单。
我的脑海一角闪过「或许先回一趟大屋比较好」的想法。
将状况报告上去寻求现任当主判断,或是至少跟哥哥或深祈姊说明状况请求协助可能比较好。
可是唐太斯的留言里写着『很快就得永远离开宵见里了』。
——这是打算逃离宵见里的意思吗?
说不定他是听说了穗高家的小公主回来之事,抑或注意到调查的脚步已经来到自己的身边。
无论如何,若没在对方指定的时间内前往约定地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抓到这个将门神大人占卜散播出去的大笨蛋,也没有机会踹他几脚了。
「——时间一直在流逝中,我们没有时间拖拖拉拉地烦恼半天了。」
我舍弃脑海里的迷思,面向勇太和柠檬。
「赶快做好准备前往约定地点吧!你们两个或许会需要变身,不要忘了带替换的衣服来!」
「是——」
「了解。」
耳边传来两匹狼人带笑的回答。
* * *
学园里响起宣告夜间十点到来的钟声。
我们都明白,那是宵森学园从人们学习的场所将化为非人类跋扈嚣张的异世界的警告钟声。
就连肌肤接触到的空气变得沉重的这股感觉也已经习惯了。
「——美术社办公室很讨厌的说。」
登上社团办公大楼的途中,柠檬忧郁地说道。
为什么?在我开口问理由之前勇太就一脸凝重地点头。
「应该是松脂油的味道吧?」
「对!那真的很讨厌,一直闻的话鼻子会开始变痛。」
「我明白、我明白,还有弃置的炭笔素描用面包也是鼻子的敌人。」
「真的是敌人呢!」
——看来嗅觉敏锐并不全然是件好事。
带着彼此点头认同的勇太和柠檬,我往社团办公大楼的内部前进。
和今天晚上负责校内巡逻任务的人已经做过简单的沟通。
哥哥和深祈姊那边也联络过了,可是找不到人,只好用电子邮件报告。
勇太和柠檬的替换衣物都已经准备好了。
——时间再短,只要有心就办得到嘛!
我抱着装了两个人替换衣物的纸袋,吟味着这股成就感。
美术社办公室是离楼梯最远、最里面的教室,由于房间宽广,老师又很少来巡视,当初的办公室争夺战似乎极为惨烈。
「唐太斯?」
柠檬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没有回应,唐太斯还没来吗?
「——那股气味在这附近特别重呐!」
勇太很不高兴地低声说道。
「这也没办法,毕竟是以社团为中心在流行的嘛!」
社办大楼只有彼此的伙伴会来,用来呼唤『门神大人』自然是最适合了。
我笑着打开门,忽然一股挥发性的臭气窜入鼻孔,勇太和柠檬的脸色也明显一凝。
室内没有开灯,紧急照明灯从走廊上照进来的光芒,映出覆盖在木制地板上的黏液。
看来似乎是有笨蛋把松脂油倾倒在美术社办公室的地板上了,我伸手向墙壁摸索,正想打开电灯——
「日奈!」
——下一秒我就被勇太横抱着跳回了走廊上。
银色的光芒闪过视野一角。
我凝视着插在办公室入口的调色刀。
「……到此为止都如我预料中进行的一样吗?」
漆黑一片的室内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是个年轻男性。没有少年的稚气,又不像壮年人那样沉稳,是个青年人的声音。
破风而来的声音划过黑暗。
同时出现的是好几道尖锐的刀刃。
远在刀子插进我的肌肤之前,柠檬就已经跳进我和『敌人』的正中间。
在我的视线之下,柠檬瞬间变身为带着银色毛皮、翠绿眼眸的野狼。
银狼在黑暗中优雅地翻身。
瞄准我的刀刃发出高亢的声音而被打落在地。
随着笨重金属音掉落在地板上的是苦无——忍者专用的飞行暗器。
「这只死狗……!」
下一波攻击间不容发地来袭。
柠檬没有打落的其中一把苦无,直接命中了走廊上的紧急照明灯,是偶然?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的视野已经陷入了真正的黑暗之中。
勇太在我背后,而柠檬站在我身边的地板上。我盯着美术社办公室里的大片黑暗开口道:
「那个叫做艾德蒙˙唐太斯的,你就是这次骚动的主谋者?」
回答我的是个难听的笑声,有种触动我神经般的厌恶感。
「当然,将无聊的占卜化为仪式,将它在学园里面散播的都是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要是真的把『门』给打开了怎么办?」
「要是打开了不是很棒吗?」
轻佻的语气令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刚刚说什——」
「这么危险的土地早该毁灭了,而且——是连带这里产生的异能者一起。」
他说得煞有其事,一定是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看这出以他为主角的戏剧,其他人都是陪衬他的配角吧!
大概以为我的沉默是因为无法反驳,他那令人厌恶的演讲说得更起劲了。
「没错,这块土地实在太危险了!这块土地不断诞生出违背自然法则的异能者们,企图支配这个世界!得有人来毁灭这里!」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衍生出这种妄想来的啦!」
我挺直身体瞪着前方的黑暗。
「不过身为诹访部的下任当主,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危害宵见里之人。」
「你们就是像这样把不赞同自己意见的人放逐出去的吧?」
「你说什么?」
「放逐山神长子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你……!」
「那可不对喔!」
勇太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让我血气上冲的大脑冷却下来。
「我被宵见里放逐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个人的过失。」
「勇太……」
勇太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轻轻使力,仿佛在默默地告诉我他没事。
「哼,的确是因为过失,是山神的暴走,那真是抱歉了。」
那完全没有道歉之意的嘲讽语气使我紧咬住下唇。
「啊啊,说起来穗高家的人也回来了嘛,不赶快解决这次骚动的话,穗高家的人就会死是吧?」
勇太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抖了一下,或许是发觉我方的动摇,『敌人』讨厌的声音变成了重重的嘲讽。
「什么坏事都没做却差点被山神的人杀死,回到宵见里了又得死,穗高家的人还真是可怜呐!」
「又不是用了力量就一定会死!」
唐太斯一听,发疯似地大笑。
「你这诹访部的人在说什么?诹访部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过去为了拯救宵见里进行祈愿后还活下来的穗高家人可是一只手就数得出来呐!」
我无话可说了,虽然历史上没有记载,但是过去为了守护宵见里而失去性命的穗高一族实在数之不尽。
穗高一族身为守护宵见里的安全装置,身为活祭品一族,代代受到诹访部的重重保护。
我下意识地握住勇太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在这盛夏之夜却如此冰冷的指尖,令我的呼吸变得不是那么困难。
虽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我敢断言若是我早已见过对方,绝对不会喜欢这个叫做唐太斯的家伙。
「……山神真是无情又不负责任啊,大概是打算靠穗高的牺牲继续苟活下来,好享受守护下任当主的特权吧,但是被牺牲的人可绝不会忘记的哦!」
「你少在那边给我胡说八道!」
我集中眼力凝视黑暗之中,大声说道。
终于开始习惯黑暗的我,视线终于捕捉到黑暗中高涨的杀气,以及微微浮现的轮廓。
使用了古典复仇者之名的『敌人』相当高。
没有满身的肌肉,却也没有瘦弱的感觉。
手很长……才想到这边,『敌人』忽然手举过顶。
细长的指尖溢出细细的光芒。
「——柠檬、勇太,快躲开!」
在思考之前我已经先叫了出来。
缠在『敌人』手指上的光芒变成丝线,化为必杀的武器瞄准我袭击过来。
柠檬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开了。
放在一旁的炭笔素描用的阿古利巴石膏像在丝线一击下碎落在地。
跳起来的柠檬再度在我和『敌人』之间着地。
轨道偏了的丝线力道已尽,被柠檬的银色毛皮给弹开。
而勇太——手放在我肩膀上,当场呆住,以致反应稍迟了一些。
在勇太回过神来抓住我的肩膀,要以后背掩护我的这一连串动作之间,敌人放出的丝线已经有一部分擦过我的肌肤。
一开始我感觉到的是灼热。
双手和膝盖稍微上面一点的地方,还有左颊。
被丝线碰到的地方感觉到一股烧焦似的火热之后,皮肤啪地裂开,鲜血飞溅而出。
疼痛在伤口触碰到空气的瞬间袭来。
下一波丝线要射过来了,躲不开了。
在挨疼的觉悟之下我咬紧下唇,勇太的手却抓住了我的头。
他将我整个人扯到背后,挥手挡开来袭的丝线。
勇太的右手最终还是没能避过,被闪着光芒的银丝缠上。
银丝陷进肉里,鲜血直流,随之而来的是勇太痛苦的呻吟。
「勇太……!」
「放着下任当主不管,连自己的任务都办不成的守护者有那么重要吗?」
『敌人』充满恶意的话里处处带刺。
瞪着黑暗中只露出一双充满恶意和憎恨的闪亮眼眸的『敌人』,我嘴角轻轻一扬。
「……比起把自己的无能抱怨到旁人身上的废物,那可是好太多了!」
话一说完,我好似听见了对方青筋暴涨的声音。
「——那么诹访部的下任当主,你就跟没用的好部下一起去死吧!」
随着破风而来的声音,从『敌人』指尖射出的丝线闪出道道银光。
柠檬以身体冲撞『敌人』。
偏离轨道的丝线发生弹跳,将列在墙边的油画一一切断,划破盖在窗户上的布幕,袭向维纳斯和莫里哀的半身石膏像。
——石膏像碎裂的声音完全被办公室内震天般的兽吼声掩没,不仅柠檬和『敌人』,就连我也屏住呼吸看着勇太。
发出低吼声的勇太——那黑狼的眼瞳在阴暗中也燃烧着亮眼的赤红,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敌人』。
勇太的右手——原本陷进他右前脚的丝线,耐不住内部传来的压力被弹飞。
黝黑的毛皮映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
在黑色的巨躯散发出的敌意和怒气威压之下,『敌人』不由得后退了。
而勇太并没有放过这一丝空隙。
以跳跃瞬间缩短了和畏惧的敌人之间的距离,露出獠牙。
「咕……!」
银芒再度于半空中闪现,然而勇太的速度还是快了那么一点点。
勇太下颚的牙齿狠狠咬进『敌人』操纵丝线的右手,用力衔住,带着深沉的低吼左右甩动。
男子失控地惨叫起来,直喷而出的鲜血宛如腥风血雨落在黑狼头上。
我这才回过神来对勇太做出指示:
「勇太,退回来!」
我对勇太发出命令,可是勇太却没有要放开猎物的样子,用前脚压住那颗不断惨叫的头,巨牙深深地咬进了肩膀。
——没有听见我的声音.我焦急地用力出声:
「勇太、勇太……放开、放开他,勇太……!」
可是勇太却完全不听从我的命令,只是固执地在凌虐眼前的猎物。
无法控制——我回想起三个月前,变身的勇太暴走时的记忆,感觉到背脊一口气凉了起来。
不行!要是我没能控制下来,勇太他会——
勇太抬起满脸血渍的头,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猎物的脖子。
「勇太!不可以杀人……!」
正想站起来,脚上却传来一股痛楚。膝盖上面大腿那柔软的部分伤口裂开了。伤口并不大,却因为接近血管而流出了不少鲜血。
我眼角带着泪水,紧紧地盯着没有回头的勇太背影。
「——勇太!」
勇太终于望向我这边了。
我蹲在沾满松脂精油的地板上,用含恨的视线看着勇太。
「……不用管那家伙了,过来我这边,这是命令。」
勇太慢慢地离开『敌人』身边,然后有点犹豫地来到我面前晃了几下,才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让我看看你的右手。」
勇太乖乖地把右前脚搭在我的手上,伤口已经合起来了,这点伤等到恢复人类形态时就会消失了吧!
我稍微安心了下来,勇太则舔了舔我的脸颊。
我抱住勇太安慰他,勇太则是哀伤地呜咽了一声。
「……没事的,很快就能治好的。」
抚摸着勇太的背,我终于能够分出心神去观察周围的情形。
窗帘被划破之后,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映出美术社办公室的惨状。
狼人们和『敌人』的战斗使得室内被破坏得乱七八糟。
地板上溅落许多血痕,碎裂的石膏像碎片、被撕裂的画布,以及被切断后掉落在地上闪闪发亮的丝线残骸。
而在办公室中央扩散的一滩特大血池之中,给我们带来麻烦、自称为唐太斯的『敌人』——没有躺在上面。
「……哎呀,果然光靠我是敌不过的呐!」
柠檬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低声吼着。
随着视线往前看,一个男人倚窗而立。
如同潜水衣般的黑色紧身衣上还套着一件军用风衣。
男子已脱去深深盖在头上的风衣帽,然而在月光下映出的脸庞却在他自己的血和勇太的爪痕之下,让人难以推测出本来的面貌。
「呵……呵呵呵……真厉害,狼人远远超乎我的想像呐!」
男子用染血的左手按住右肩,随着他痛苦的笑声,鲜血不断地滴落在地板上。
男子的右手被齐肩咬断了。
明明应该痛苦难当,男子却依然笑着。
血迹干涸了的脸上,那双闪亮的眼睛瞪着我们。
染血的左手仿佛想要触碰我一般向前伸了出来。
「……下次、下次再会之时就是最后,到时可不会只有擦伤了事。你就诅咒自己生在诹访部家,后悔自己的傲慢,在血海中断气吧!」
柠檬威吓性地一吼,男子憎恶地扭曲了脸呿了一声。
「很遗憾,我要回去重新整理一下态势了。」
「你以为你逃得掉?你受伤了,我们这边可还有狼在喔!」
「我是战略性撤退,你以为我会没有任何想法就让那占卜流行起来吗?」
男子笑着的同时,脚下呼地一声卷起一股瘴气漩涡。
——该不会是烟雾弹!?
呛人的恶臭顿时弥漫整间美术社办公室,野狼们痛苦地连连咳嗽。



「到我迎接之前,你就好好享受这段残余不多的人生吧!」
「站住!」
还来不及阻止,『敌人』已经打破窗户从美术社办公室跳了出去。
从被打破的窗户吹进的风,将瘴气一丝不留地吹散。
我忍住脚上的痛楚设法站了起来,俯瞰被打破的窗户之下的校园,再也看不见那家伙的踪影。
柠檬短吠了一声,摇摇尾巴等待我的命令。
——该追击吗?我烦恼了一下,还是摇头放弃。
柠檬或许能够抓住那家伙。
但是现在是『宵见里的逢魔时刻』,校园内的威胁并不只那家伙,要是像刚刚一样被瘴气呛到,再遇到诡异的东西袭击的话,那可就束手无策了。
「……虽然很可惜,不过今天就饶他一命吧!」
那家伙既然说了『来迎接』,所以还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吧!
下次绝不会让他逃掉,绝不会饶过他。
「……日奈。 」
随着虚弱的声音,我的手被抓住,吓了一跳。
勇太不知何时从黑狼变回了人类,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在月光映照之下,勇太脸上的汗水令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怎么了?前脚,不对,手很痛吗?还是其他地方有受伤……」
「日奈……抱歉,日奈、日奈……」
我才蹲到他身边,勇太忽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
「咦……你在抱歉什么……」
勇太的手触摸到我的脸颊,一股尖锐的刺痛感油然而生。
——啊啊,这么说来我受了伤呀,我这才想起来,不禁笑道:
「我没事的,看起来血流很多,不过伤口并不深。」
「……日奈,对不起……」
勇太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似地不断道歉,注意到他抓着我的手在颤抖,我连忙紧紧回握住勇太的手。
「没、没事的啦勇太,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不是每天都跟母亲吵到拳打脚踢的吗……」
伸到勇太背后想安慰他的手,被他轻轻地拦了下来。
拉紧我的手也放开了,勇太擦着额上的汗水站了起来。
似乎想到什么,视线望向我,我一看回去,他又立刻很无力地垂下头来。
视线落在手指上的他低声说道:
「……给我衣服……」
「啊!」
紧张地等待着勇太回答的我,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我真的忘了直到现在勇太身上什么也没穿。
「等……等我一下下!我马上去拿过来!」
我连忙往走廊上跑,行动之前回头——隔着肩膀偷偷瞧了勇太一眼——没有往他下身瞧。
从破了的窗户往外看着的勇太,侧看之下很消沉。
右手被钢丝切到的伤口应该开始愈合了,他却一脸痛到极点的样子。
我压抑住心中的不安跑到走廊上。
——先把这两个人带回大屋去吧!
在浴室洗去身上的血污,包扎好伤口之后,再让他们好好休息到早上。
这两个人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应该能马上好起来。
不会有什么问题……怎么会有问题呢!
在跑去取回两人被放置在走廊上的替换衣物时,我不断地在心中如此对自己重复说着。


《第三章》

「——外出禁止令!?」
「嗯——问题也不是那么严重啦……」
日奈眉头轻皱,食指搔着自己的脸颊。
今天早上我才听说,在现任当主命令之下,日奈被无限期禁止离开『大屋』,而护卫日奈的任务也暂时从我专任负责更改为轮班制。
前一天,我不仅失职地在美术社办公室让自己负责的诹访部族人负伤而回,更是连捕捉犯人或找出犯人真实身分都没能办到。
变身、战斗、负伤以及恢复——肉体虽然精疲力尽,精神却依然昂扬无法入睡,在半晕半醒即将陷入梦乡之际,我被一通紧急电话给敲了起来。
日奈怎么可能会乖乖遵从这种命令。
她一定会疯狂地大闹吧,说不定已经从大屋逃跑了。当我急忙冲到大屋这里,在庭院看见冷静地迎接我的日奈,顿时让我安下心来。
「无限期的话不就表示很严重吗?」
「嗯,因为啊,那个叫唐太斯的白痴男目标是我这件事,不小心被那群老人给知道了——」
日奈不爽地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唐太斯说过宵见里必须被毁灭,还胡说八道什么要来「迎接」诹访部下任当主日奈。
听在那群重视任务的老人们耳里,一定会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吧!
「——所以啦,只是在那个白痴男被捕之前都得注意,不准离家、巩固防守的意思而已啦,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日奈轻轻地摇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笑给我看。
宣言宵见里应被毁灭、要夺走下任当主性命的凶恶犯人成功脱逃了。
所以在唐太斯被捕之前,日奈得被软禁在『大屋』里——不管用什么言语去修饰——这就是软禁。
平时很听日奈话的和臣,对这次的处置不发一言,毫无疑问是因为日奈在昨晚的袭击中受了伤。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就没有必要以『守护者』的身分从早到晚陪着日奈一起过了。
既然不能外出,那从大屋到学校的这段接送也就暂时不需要了吧!
不会在晴天被要求在屋顶上一起吃便当,也不会因为午后的阵雨使自已得和忘记带伞的日奈共撑一把伞挤着回去。
偶尔在休假日突然被叫出去陪她买东西,看电影直到日奈停止哭泣之前都得在旁边的座位上枯等,这些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
「……哎呀,这三个月都没有休息地一直努力着,就当作休息,勇太也放松一下不就好了吗?」
说笑着的日奈左脸上贴着一块纱布。
那是昨晚被唐太斯的钢丝划破的伤痕吧。
要是我没在对方的言词恫吓下反应慢了一步、要是我能更早一点变身的话,日奈就不会受到这些伤了。
「那个还会痛……」
「我不是说了只是擦伤而已吗!」
日奈在我句子说到最后之前极不自然地马上接话,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我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女孩子怎么可能会不在意脸上受伤呢!
她只是觉得自己消沉的模样会让我担心,才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吧!
日奈生气的脸庞在脑海里和昨晚在社办大楼看见的她重叠。
被割破的脸颊流出鲜血,嘴角因痛楚而扭曲,眉头紧皱抖动,脸色也是一片铁青——和六年前深祈姊那充满痛苦的染血容颜重合。
暴走的黑狼使深祈姊受伤——鲜血满溢口中的味道再次在脑海里复苏。
看见日奈鲜血的瞬间,黑狼失控了——仿佛血滴进水面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下次变身的时候,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话——
——染上深祈姊鲜血的纯白夏季洋装。

我猛烈摇头,唤回差点深陷的意识。
不久之前,我还相信自己已经能够和体内的黑狼好好配合了。
从三个月前的事件之后,我就和日奈一起为『任务』努力着。
黑狼对日奈的指示绝对服从,而我在日奈的指示下也变身了无数次。
就像我和日奈之间的信赖一样,日奈和黑狼也建立了信赖感。
——然而,昨天的黑狼却打破我的理性出现,在怒气驾驭之下意图咬杀『敌人』。
日奈受伤造成的愤怒引起暴走,如果我控制不了的话,就会因为危险因素而无法变身成黑狼。
无法变身成狼的山神族人,是不可能保护诹访部的下任当主的。
我得想想办法才行。
日奈敲敲我的双手,将我从不断陷溺的思考中唤醒。
「——已经这么晚了,勇太再不去的话差不多要迟到啰!」
听日奈这么一说,我看看手表。八点十五分——不,这手表应该慢了三分钟,所以是十八分。
我匆匆丢下一句告别就冲下石阶。
「——勇太没排到护卫当班的日子还是可以到大屋来哦!」
从石阶上跳过三阶直线落地的我,听见背后日奈的轻声叮咛。
我回过头,日奈从敞开的大门内侧静静地望着我。
「我可不记得有解除勇太『守护者』的任务喔!」
日奈傲慢地交叠手臂俯视着我,眼里带着真挚的色彩。
看来我又令她担心了。我压抑住深深的歉意,努力以开朗的声音回问:
「嗯,我会带点东西来看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吃车站前新开的那家洋果子店卖的泡芙。啊,今天凛和本乡家的一斗哥应该也会来,他们两人的份也拜托你了。」
「好,那放学后……」
「还有那家店隔两间有家红茶店,帮我买大吉岭红茶回来。不要买最贵的要买第二贵的,因为我要弄成冰红茶,不要搞错啰!」
「…………嗯,我知……」
「另外,前天我们不是在学校附近的店找到一件娃娃装式的夏季宽上衣吗?也买过来给我。」
「……喂,慢着!」
「我原本打算拿到零用钱才去买的,不过要是在我的外出禁止令解除之前被其他人买走不就太遗憾了?还有我要买新的凉鞋——」
「给、给我等一下!你打算叫我去买哪些鬼东西啊!?」
「什么叫鬼东西啊,很失礼耶!你在说什么啊!不是勇太说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的吗?」
「我才没说过!这种致死用词我不可能会对你说吧!」
「致死用词!?你很没礼貌耶!我只是纯粹列出想要的东西……」
「忠于欲望跟纯粹是不一样的!你那只是单纯的贪心而已!」
——看来似乎是我搞错了。
从门里大喊着回应我的日奈,脸上有种快乐的感觉。
那股束手无策的沉重感已然烟消云散。
——去见深祈姊吧,我下定了决心。
幻视现象是从深祈姊归里之后才开始的。
我想应该是因为自己没能解决六年前的事件,而只是依赖日奈控制自己心中那匹黑狼所造成的。
总之,现在我只能够对症下药。
只要增加和深祈姊相处的时间,幻视现象应该能够稳定下来吧!
一旦下定决心,忽然感觉肩上的重担轻了下来。
* * *
在宵森学园的学生之间快速流传的『门神大人』占卜仪式,在这几天开始急遽地失去了人气。
我们并没有特别做些什么。
随着BBS留言板的主办者、会指导占卜方法和规则的『艾德蒙˙唐太斯』不再回覆留言,逛留言板的人减少了,实践的人数也急遽降低。
「靠交谈来流传的咒术,愈单纯的愈容易留存下来。」
深祈姊擦擦镜片如此说道。
放学后,接近黄昏的教职员办公室里除了深祈姊以外,只剩下几位老师。敞开的窗户外,夏目的凉风夹着蝉鸣声传了进来。
「正统的怪谈和咒语大都是这样,因为简单才留存到现在。」
在这光是默默站着都会闷出一身汗的炎热中,深祈姊依然穿着长袖高领衬衫这种不合季节的服装。
然而她白皙的额上却连一滴汗水也不得见。
「拜此之赐,『门』的状态安定了下来,给穗高家的祈愿命令也暂时解除,对我来说是很棒啦!」
深祈姊重新戴上眼镜,转过椅子面向我。伶俐清爽的眼角瞬间眯成令人安心的感觉。
「对了,勇太,今天你有什么事呢?你特地跑来见我不会只是为了谈门神大人这件事而已吧?」
终于要切入正题了,我咳了几声掩饰喉咙里那股干渴感后,面对深祈姊。
「——在深祈姊允许的范围内,能不能让我暂时和你一同行动呢?」
听见我唐突提出的要求,深祈姊那淡然的样子依然不变,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然后对我笑着说道:
「嗯——我是不介意……不过为什么突然想这么做呢?」
「咦,你问为什么……」
「能告诉我勇太为什么想和我一起行动吗?一定不是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这种理由对吧?」
「啊,不,当然,该怎么说,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任何一个小藉口随便都找得到。
然而,不管拿出哪一个藉口,我都不觉得深祈姊能够接受。
「——因为和深祈姊一同行动,是让我接下来能够完成任务的必要因素。」
我意识到自己的结巴,但是总算把这句话说完了。
深祈姊默默地盯着我,最后细声地问道:
「那日奈怎么办?」
「日奈?她没问题的,她会在『大屋』那边乖乖的……」
「哎?你真的这么认为呀?」
深祈姊看着我的眼睛,开玩笑似地问道。
「我想要是没有你,日奈会觉得很寂寞喔!至少如果我是日奈,一定会觉得寂寞的——即使如此,你也想这么做?」
「没有办法好好守护日奈的我,待在她身边也没有用。」
虽然不经意说出真话,但是一说出来却有种莫名的沉重感。
深祈姊睁大眼眸,我不由得咳了一声快速说道:
「——总之!让我自己变强,就是为了日奈,这些日奈应该能够理解的。」
我感觉对上深祈姊的眼神又会唤起心中压抑的东西,因此胆怯地别开视线往下看去。
很自然地,高领衬衫下从脖子、肩膀延伸到手臂的线条映入眼帘。
即使宵见里的夏天比关东舒适,我也不曾见过有人像深祈姊一样只穿高领衬衫和长袖外套。
尽管电视上频频报导大热天、疯狂旱日什么的,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深祈姊依然从袖口一路包到脖子上才出门,绝对不在别人面前解开领子。
该不会深祈姊的身上还留下了伤痕吧?而且是穿无袖或低领衣服也掩盖不了的严重伤痕——六年前被我撕裂的伤痕。
——逐渐染红水面的血色。
——染上深祈姊鲜血的纯白夏季洋装。
「……勇太?」
我猛然一惊,眼睛眨了几下。
深祈姊抬头看着我,好像想要说什么似地。
可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对我露出微笑。
「也好,那么勇太就介绍一些这附近有趣的景点给我吧?」
「有、有趣的景点?」
「嗯嗯,任务一解除,我也变得很闲了。可是,一出去散散心就发现,和我离开那时比起来,宵见里已经变了不少呢!」
「嗯……」
「本来想要找人间问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店家,可是现在的穗高家都是些老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新的店。」
再加上——深祈姊在这里一顿,忽然微微笑着说道:
「既然是要去有趣的地点,和年轻男孩子一起去应该会快乐好几倍吧!」
面对深祈姊充满深意的笑容,我不由得撇开了视线。虽然只是为了不想被深祈姊发现自己满脸通红的样子,但是我现在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却更难看了。
「所、所以才叫我介绍?」
「嗯,勇太有空的时候再介绍就行了。」
「……呃,这样就可以了?这么简单?」
听见我的问题,深祈姊歪着头,露出清爽的笑容。
「什么呀?难道你还期待我对你做什么其他更夸张的要求吗?而且是从一个健康青少年的角度?」
「啊,不、不是那样啦!」
我又被闹红了脸。
本来已经有所觉悟,不管是护卫或打杂,什么我都肯做——
深祈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太阳已经完全西沉,从窗户外吹进的风带来一丝清凉的触感。
「只是为了熟悉而待在我身边会很无聊吧?和人相处时能够热闹开朗一点,我会比较高兴。」
深祈姊在我眼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微微笑道:
「如果能让配合我任性的对象觉得愉快的话,那我会更加高兴的。」
* * *
「——所以你接受了?」
柠檬背靠在围绕着『大屋』的高墙上,抬头望着我。
「……深祈姊的拜托,我无法拒绝。」
我没有和柠檬的视线对上,望着周围答道。
「唉……我实在无法理解。」
感觉柠檬的视线频频在我的脸颊上逡巡,可我没有转过去看她。
我和柠檬被分派去巡逻庭院附近,能够以嗅觉分辨出异样气息的山神一族和飨庭一族基本上都擅于野外活动,特别是夜晚的监视。
和臣提到,大屋里面已经由上面那群人坚守了。
下任当主要是有个万一,那将是宵见里的大事件。
不仅是半引退状态的老人们,就连我们父母那个世代也认真起来了吧!
——绝对不是因为老人们讨厌我,分配出这种让我和日奈没有见面机会的决定,这些想法我没有说出口。
再说,这样不就显得我很想要待在日奈身边吗?
「一脸凝重地对我说『能不能帮帮忙』,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抱歉。」
「结果开口后居然是『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带我去些女孩子会喜欢的店』。」
「所以我说很抱歉嘛!」
虽然接下了深祈姊导游的任务,可我自己回来宵见里的时间也没多长,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
自从回到宵见里后,我的假日总是被日奈拉着到处跑。但是,那家伙是种和一般定义的『女孩子』有着微妙区别的生物,我不觉得能够当参考。
我想来想去,最后只得对柠檬说明状况,寻求协助。一开始,柠檬马上回我一句:
「勇太的要求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啦!」
——然后露出和平常一样的笑容卷起袖子。可是,当我说明状况之后,她的眉头就渐渐皱了下来,最后已经是满脸难得一见的怒气。
我合掌一拜。
「真的很抱歉,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柠檬以外,还能拜托谁……」
「不行,要是帮你的话,我会对不起日奈。」
我重重地吃了一惊,盯着柠檬的脸看。
「为什么这时候会冒出日奈的名字来?」
「为什么……你是要和深祈姊一起逛街对吧?」
「是啊!」
「因为想带深祈姊去她会觉得高兴的地方,才希望我帮忙介绍对吧?」
「正是如此。」
「……你不觉得这样对日奈很不好意思吗?」
「在那家伙无法离开家门的状况下,我自己跑去玩的确是有点……」
「唔——不是这个意思啦,能和深祈姊约会你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怎么可能会这么觉得?」
不过是对上视线就会冷汗直冒,一不小心碰触到还会因为幻视现象而全身僵硬到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这样跟深祈姊外出散步很难称作约会吧!
我觉得在我的字典里,这种情形应该被称为『训练』或『修行』。
——不管是哪一种,我和深祈姊都很难接上话题,因此不会变成约会。
我本来就不擅聊天,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和深祈姊已经六年不见了,根本没有什么新话题可聊,两人之间最强烈的回忆却是一片『血痕』。
在这宵见里我最能放心交谈的异性,就是身为同族、不用我说也能从气氛和动作看出我想法的柠檬了。
所以我再次拚命地拜托柠檬。
「柠檬,拜托你和我一起去啦。如果因为任务没有时间的话,只把店家告诉我也能帮上大忙。」
柠檬抬头,皱眉仰望拚命拜托的我,然后唉的一声叹了口气耸耸肩。
不再靠在围墙上,柠檬走到我身前看着我的脸。
「老是在等主人带去散步的话,就永远只是只狗而已哦!」
柠檬如神启般的提示让我忽然抓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讯息,然而在化为明确的言语之前就失去了轮廓,最后消失无踪。
回宿舍的时候,柠檬接受了这个带路的请求。
「我的确觉得深祈姊会因此感到高兴啦,如果可以让她散散心的话……」
柠檬将没有任务的下午时间空了出来,说能够和我还有深祈姊一同度过。
我打从心底感谢她,然而,到了宿舍前分别时,柠檬的表情始终非常沉重,留下了忧郁的阴影。
* * *
「……柠檬,这是最后的机会啰!」
深祈姊轻声告诉她,平时沉稳的脸上失去了笑容,柠檬的眼神里混进前所未有的急迫。
「谢谢你,深祈姊,我这次一定会抓起来给你看。」
回话的柠檬表情也很凝重,蕴含怨念的眼神瞄准目标,慢慢地举起右手……
带着心中的渴望按下去。
明亮系的歌曲在播放了无数次之后耳朵也习惯了,此时柠檬操纵的爪子终于很勉强地捉住了一直锁定的目标脚部。
「柠檬……!」
深祈姊发出欢呼声,柠檬带着祈祷的视线继续盯紧目标。



然而——还差十五公分,就在猎物垂手可得的这段距离时,勉强挂在爪子上的猎物脚部,从爪缝间滑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
柠檬带着错愕的表情,双手扑上隔在猎物和自己之间的透明塑胶墙。
距离取出口还差一点点,柠檬目标的玩偶从夹娃娃机的爪子上掉落,再度逃离柠檬的魔掌。
「柠檬……不行,不可以哭喔,只要不放弃,战斗就还能继续。」
深祈姊抚摸着落入失意与绝望深渊的柠檬的背,用充满决心的认真眼神回头望向我。
倏地伸出的手指间夹着一张万元钞票。
「勇太!拿这张去换零钱!」
「全部换成五百元硬币喔!一次兑换会比较便宜!」
「…………」
我留下热衷于夹娃娃的两人去寻找兑币机。
『能让深祈姊高兴的有趣地点』。
在柠檬引领之下我们来到车站前某大型电玩中心。
深祈姊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是身居教职的大人。
带她来电玩中心不妥吧?然而和我预料的相反,深祈姊超级高兴地和柠檬两个人匆忙地到处玩遍所有的游戏。
而最后一站,就是奖品游戏……操纵爪子抓取玩偶的那个夹娃娃机游戏。
——不过,为了夹到那个玩偶究竟得花多少钱啊?社会人士的金钱观真是难以估计。
我在距离深祈姊和柠檬两人占据的夹娃娃机有些远的地方找到了兑币机。
老旧的机器将钞票吸进去,然后锵啷锵啷地开始掉出五百元硬币。
锵啷!听到最后一枚掉落的声音我弯下腰,此时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背,我差点就没站稳脚步,背后那只锻炼素有的手抓住我的后领,让我稳定了下来。
「唷,真难得在这种地方遇到你,我可没想到勇太会自己跑来逛街哦。」
「一斗哥啊!」
一斗哥即本乡一斗,和我、柠檬及深祈姊一样都是诹访部的眷族。
他比我大一个年级,得微微抬头往上看的身高和充满肌肉的巨大身躯,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引人注目。
本乡是诹访部眷族里强力的战士,紧紧包覆在特订制服之下的肌肉并非观赏用,而是在修练和实战中锻炼出来的。
一斗哥看着从兑币机里跳出的大量五百元硬币,很疑惑地问道:
「……呃,这些零钱是怎么回事?你在打工吗?」
「我也很难回答耶。」
我默默地指向在夹娃娃机前玩得正夯的那两人。
一斗哥眨眨眼睛望向深祈姊和柠檬,然后紧紧抱住我的肩膀悄声说道:
「……勇太,你这家伙啊,都有日奈了还脚踏两条船?真令人羡慕啊,分我一个吧,可以的话柠檬是我的第一顺位!」
「你一脸认真地说什么梦话啊!?」
「啊啊,我明白的啦……所以哪个是你的真命天女?」
「你也稍微听听我话中的意思嘛!」
他嘴里说着抱歉抱歉,然后拍拍我的背。我叹了一口气:
「一斗哥怎么会来这儿?」
「嗯?我经常来这附近闲逛喔。黄昏之后我有班,得缩在大屋那边,想说带点东西给日奈……」
忽然一斗哥的笑容消失,降低音量说道:
「……看来哪,日奈忍耐的极限差不多快到了。」
「…………已经到啦?」
「不不,从过去的例子来看,忍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不是吗?」
「的确啦,可是连一个礼拜都还没过耶?」
「说是这么说,不过她是日奈啊……」
「嗯,毕竟是日奈嘛……」
的确,比起听到她乖乖被关在大屋里默写经文,这样看起来更像日奈。
不过若是平时的日奈,现在应该早已经计划好了三到四个落跑计划,然后全部被阻止,不仅引起骚动还躲进仓库里进行绝食抗议——全部过程如上。
「这代表她终于有点身为下任当主的自觉了吧!」
「……她好像在说什么,等这次的骚动结束后要去海边玩喔!」
「去海边?」
一斗哥脸上露出富含意义的贼笑。
「她很期待有谁可以带她去喔!」
「…………」
我默默地将兑币机吐出的二十枚五百元硬币放在手上数。
立刻转身迈开脚步,而我的身边——没有被叫上的一斗哥——闲闲地擅自跟了上来。
「喂,勇太,你也帮日奈抓个玩偶吧,我想她一定会高兴的哦!」
「做这种事日奈也不会高兴的啦,大概。」
「……你该不会是对这种事情NG吧?」
「这种事情?」
「……就是纤细吧,你和柠檬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喔!」
「我不是说了不是那样子的嘛!!」
「啊啊,我明白啦,不过粗中有细总比没有好,又不是什么身为男人做了会可耻的事情,用不着那么害羞……」
「你根本一点也不明白!」
我不禁大叫,旁边忽然伸出一根白皙的指头抵住我的嘴唇。
不仅是声音,我连呼吸都停住了。
「……你们两个男孩子别在那边自己玩了,一起来吧?」
深祈姊带着微笑交互看着我和一斗哥的脸。
手指麻痹了,紧握在手中的五百元硬币纷纷掉落到地板上发出声音。
「哎呀啊——勇太你在干什么啊!」
一斗哥苦笑着蹲到地板上,很快地将掉下去的五百元硬币收集好,笑着递给我——倏地换成了疑惑的表情,皱起眉头。
「……你怎么汗如雨下啊,勇太?该不会身体不舒服吧?」
被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僵硬了。
心脏激烈跳动、冷汗如瀑布般沾湿了背。
眼见一斗哥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想要回答没事,舌头和嘴唇却好似麻痹了般动弹不得。
——逐渐染红水面的血红色。
——口中满溢的温血味道。
——染上深祈姊鲜血的纯白夏季洋装。
——深祈姊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染血容颜。
过度运转而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六年前目击的情景如走马灯般一一闪过,混乱和恐惧化为恶心的呕吐感,翻涌而来。
深祈姊看着我,微微皱眉,然后为了让一斗哥安心,又露出安稳的微笑。
「他没事的,稍微休息一下就会好了。所以一斗你拿着那些五百元硬币去和柠檬一起玩吧!」
「不不,深祈姊……」
「一斗大哥,这个拿不到啦!」
仿佛预谋似地,柠檬在这时间点抓住了一斗哥的手臂。
一斗哥慌慌张张地看了看我和柠檬的脸,我想尽办法动了动手表示我没事,总算让他安心地随着柠檬又推又拉地离去。
目送他离开后,在身边看着我的深祈姊眉头微微一皱说道:
「……真的流了很多汗呢!」
「对、对不……」
「你也没有必要道歉。」
深祈姊略微扭头盯着我看,似乎想到了什么,手轻轻一滑缠住了我的手臂。
「……咦!?」
「还很痛苦的话靠上来也没关系哦!别看我这样,我的体力还不错唷。」
和六年前丝毫没有改变,充满慈爱的微笑就在那里。
要是我能看着她的笑容说出:『——与其说是痛苦,深祈姊你就是我现在头痛、晕眩、恶心、四肢僵硬外加风寒等等痛苦症状的原因!!只要你肯放手,我马上就会好了!』……这种话,那我想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辛苦地操纵着僵硬的脸颊肌肉挤出笑容,在深祈姊催促之下勉勉强强地开始走起来。
「……就不能选这边这只狐狸吗?」
「咦——我比较想要那只狼啦……」
「狼?哪边有狼了?」
「你看你看,在那只猫跟羊中间不是有只白白的。」
「……那不是狗吗?」
「是狼啦!」
一斗哥和柠檬在夹娃娃机前面肩并肩,针对自己选中的目标热烈地讨论着。
「战果如何呢?」
「深祈姊,一斗大哥不肯帮我夹那只狼啦!」
「哎呀,别这么坏,夹给她嘛。」
「不不不!我不是因为坏心眼才这么说的,是因为那只不太好夹才提议要夹别只……」
「面对困难也不退缩的人很棒吧,我说不定会喜欢上那种人哦……」
「很好,一切就交给我吧!」
真是简单到可怕的激励方式。
瞬间就让对方回心转意了。
一斗大哥注意到我回来,用开朗的声音对我叫道:
「勇太,来比赛吧!」
「……比赛?」
「一枚硬币六次,夹到比较多的人获胜,这样如何?」
我低头检视自己的身体,手指的可动程度比刚刚好了许多,冷汗也停了。
原本挽着我的手、紧紧地撑着我微倾身体的深祈姊也将手放开了。
她抬起头用平稳的视线望着我,忽然露出微笑。
「难得来玩一趟,你就尽管去玩吧!」
「…………」
我默默点头,接过一斗哥扔过来的五百元硬币。
* * *
结果这一天的比赛,比数四比二,由一斗哥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感觉不够爽快,没有获胜感呐!」
一斗哥抱怨地说道,接着深祈姊偷笑着说道:
「那大概是因为没有奖励的关系吧?」
得到压倒性胜利的一斗哥感到不满的原因,是因为柠檬想要的白狼——看起来果然是只狗——布偶是我夹到的,所以他没能得到柠檬的感激之吻和火热的拥抱。
柠檬像个小孩子般将白狼布偶紧紧抱在胸前,给我满脸笑容。
「勇太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老实说亲吻和热烈的拥抱,并没有让我觉得特别高兴,但是看到她开心地把我抓到的布偶抱在胸前抚摸的模样,就让我觉得辛苦没有白费。
接着,我将今天的第二项战果,软绵绵的兔子布偶递给深祈姊。
「勇太,这个要给我?」
「送深祈姊这个大人布偶或许有点奇怪。」
我递出兔子,低声说道:
「……不过,就当作今天的回忆吧!」
随后追加的一句话让深祈姊露出微笑。
「——谢谢你,勇太。」
见她接过布偶,我松了一口气,忽然一斗哥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送给日奈好吗?」
「一斗哥不是夹了四个吗?你的拿去送给她吧!」
「啧啧,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呐……」
耸耸肩,一斗哥摇头说道。
『一点都不懂』。
这句话从一斗哥嘴里说出来,是种会令人忍不住想吐槽的台词。
「勇太,你玩得开心吗?」
被柠檬这么一间,我才注意到自己最近都没什么笑过。
从社办大楼那次袭击到现在,我似乎都下意识地处于紧张状态。
回头一看,手上拿着兔子布偶的深祈姊也平心静气地看着我。
——说不定,深祈姊并不是自己想放松,而是想带我出来散散心吧!
这种没根据的想法一浮现在我脑海就马上消去。
「……嗯,还算满开心的吧!」
听见我的回答,深祈姊真的十分开心似地笑了。
* * *
我们离开大型电玩中心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风真大,是不是有台风要来啦?」
那是在我和柠檬将深祈姊送到穗高家的途中,一斗哥由于必须轮班,稍早一点就回去了。
吹来的风更强了一点,柠檬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电线被风吹得发出声音让我有点在意……」
如果说刮玻璃或黑板的声音很讨厌、很怕听见的话我能理解,但是讨厌风吹电线的声音我就觉得很少见了。
我站到上风处想替深祈姊和柠檬挡风,就在这一瞬间——一种后颈寒毛倒竖的感觉传来。
——有『恶意』靠近,而且是怀有明确敌意和危害之意的存在。
柠檬嗅出了我紧张的气息,在我要求提高警觉之前已经靠到深祈姊身边,一刻也不放松地望着四周。
进入警戒状态后,我轻轻嗅着周围的空气。很奇怪,没什么味道,但是我的皮肤依然感觉到强烈的『恶意』而维持紧绷。
强风再度刮起,电线发出声音——就这么一瞬间,耳际传来的声音比刚刚更加响亮,我倏地抬头一看。
在我们三个人头上,眼前的电线杆顶端站着一道黑黑的人影。
是剥了哪边的布幕吗?大片的黑布从头开始一处不漏地裹住全身,站在电线杆上的异样人影——意识向他集中的瞬间,黑色人影从电线杆上消失了。
极近距离内爆出一股杀气。
我连忙挥手扭转身体,锐利的刀锋掠过我的双手。
以自由落体的姿势对我挥刀的黑影,亦即『敌人』,像只大型爬虫类般在地上爬行。
叽——什么东西的摩擦声响起,『敌人』放低了重心。
等我了解到他是在消除跳跃的冲击那一瞬间,对方已像弹簧般跳了起来。
后转跳跃闪过我瞄准腹部的踢击,和我拉开几公尺的距离。
——实在难以想像那是人类的动作。
我警戒着观察对方的样子。
仔细一看,『敌人』披着的黑衣像是一块年代久远的破布,岔开的衣服下摆,到处都像磨破般开了许多小洞。
卷绑在黑色破布之下的衣服虽然因为褪色而不易辨别,不过应该是老旧的和服吧——感觉像是平安时代的狩猎服。
「……勇太。」
柠檬轻声呼唤我,大大的翠绿眼眸里有着浓浓的不安与恐惧。
「这个人没什么味道喔!」
「我明白。」
「那个自称唐太斯的人身上有许多种味道,可是这个人……」
从眼前『敌人』身上飘来的味道中几乎找不到情报。
最强烈的味道像是那种年代久远的『思念』的味道,其他还有经历漫长岁月的木头和布的味道、熏在黑色破布上的线香味,以及一些些尘土味——这就是『敌人』身上所有的味道了。
汗的味道、吐气的味道、散发出来的肾上腺素味道、来这里之前摄取的食物味道,以及油脂的味道——这些生物特有的味道几乎都感觉不出来。
「这家伙不知道是跟唐太斯一伙的还是其他势力,不管是哪边的人,只要知道我们鼻子很灵,会采取什么对策也不足为奇了。」
「这样啊!」
什么对策?没有间这个问题正是柠檬的优点。
柠檬挥除不安,带着翠绿色的眼眸变身为银狼。
变身银狼的柠檬瞥了我一眼,然后往左走去〡—原来如此,准备夹击作战是吧!从视线里读取柠檬意思的我准备变身——
「嘿,忠犬,下任当主受的伤情形如何啊?」
随着叽叽声响起的是熟悉的声音,使我心脏猛然一跳。
「那真是重伤啊……丑陋的疤痕到死都消除不了吧!真是的,有守护者跟着还弄成这样真是前所未见呐!」
脑海里开始染上一片血红,在血泊中倒下的日奈的样子不断强制地在我脑海里复苏,紧紧纠缠着令我头疼。
我深吸一口气,将意识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手脚停止颤抖,紊乱的呼吸也稳定了下来。
「……你是艾德蒙˙唐太斯?」
「胆大到敢正面挑战山神族人的还会有别人吗?」
「少在那边自夸了,呆子。」
我不屑地说着,确认『敌人』使剑的手。
从破旧黑布下伸出来握剑的手——是右手。
黑狼在美术社办公室已经把唐太斯的右手给咬断了。
变身状态恢复后在办公室角落找到了唐太斯的手臂,已经交给三婆,正在进行寻找原主的咒术。
一般人失去手臂是不可能在一周内重生的。
而呼吸、汗液及分泌物等等其他生命活动也不能以自我意志停止。
那么……当下出现在我眼前的这家伙是什么东西?
在我提出疑问之前,『敌人』锋利的刀身已瞄准我的头部挥出。
即使嗜好和个性扭曲,这家伙有着超越常人的强度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我迅速后退勉强地躲过刀锋。
下一刀瞄准我的心脏,一口气突刺过来。
我难堪地在地上一个打滚闪避攻击,『敌人』俯瞰着我。
「……不变身成狼吗?你以为以人类形态能获胜吗?」
从脏污的黑色破布里传来嘲笑的声音——啊啊,虽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不过至少不是冷峻没有破绽的杀人机器,这一点是我的幸运。
——我超欢迎敌人的大意、破绽、傲慢和优越感,若是力量有所差距那更是欢迎。
我躺在地上,朝天向『敌人』的下盘扫出一脚。
随势而出的一脚踢中对方的腿部。
而在我以浑身力道扫踢之下传回的不是骨断肉碎那种讨厌的感觉。
是坚硬清脆的『锵』一声轻响。
那不是踢中生物的感觉,就像踢错东西踢到柱子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应该要踢碎骨头才对啊?」
听见对方充满恶意的声音,我跳了起来。
我使劲一踢,虽然『敌人』的身体一晃,却没有倒下——我踢出的明明是足以打断骨头的一脚啊!
「真遗憾哪,我和之前不一样,已经得到了新的身体——最强的身体。」
听着他那无限陶醉的声音,我迅速后退。
我想尽速拉开距离。
而『敌人』也跟着挥刀追击,根本来不及拉开可以闪避的距离。
以人类的脚程要避开这种速度是不可能的。
刹那间『敌人』已经缩短和我之间的距离,视野大半已经充满了那如死神般不祥的黑影。
白刃闪过,『敌人』划出砍飞我头颅最有效率的轨迹——
然而,刀刃却只划破我脖子的一层薄薄的皮肤就停住了。
那是极不自然的停止。
仿佛物理法则扭曲了般——
在我思考为什么会停住之前,身体已经先逃出了白刃所向之处。
『敌人』呆立原地。
发出叽叽叽的摩擦声想要舞动四肢。
忽然,银狼用高亢的声音大吼。
我回头一看,深祈姊在路边屈膝蹲了下来。
「深祈姊!?」
我冲向深祈姊,伸出手想拉她起来。
「我……没事……」
我想让深祈姊搭着我的肩膀,她却很痛苦地拒绝,捂着嘴开始猛烈咳嗽。
「深祈姊……」
滴。
深祈姊的指尖滴落一点黝黑,跟着开始不停溢出,沾湿了深祈姊的手指、手臂和衣服,滴落在柏油路上。
就在此时路灯亮起。
在白皙明亮的萤光灯照映下,我脚下的血泊、深祈姊的脸上、指尖、衣服,全是鲜明的赤红色。
「勇——」
——血染的双唇微微颤抖,试图呼唤我的名字。
瞬间,六年前见到的,深祈姊染血的脸庞,和眼前深祈姊的脸重合。
恐惧感立时如雪崩一般使我的喉咙痉孪发出惨叫,手臂不受控制地挥舞着拨开深祈姊伸过来的手。
脚不受控制,膝盖也使不出力气,我不想就这么倒在路上,便倚着旁边的电线杆设法站起来。
可是头痛和呕吐感却严重到令我无法直立,闭上眼睛脑海就浮出一片血色。
——口中满溢的温血味道。
——染上深祈姊鲜血的纯白夏季洋装。
——深祈姊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染血容颜。
我不禁感到恐惧,想要哭泣。理智明白那是过去的事情,身体却无法理解。
「……穗高一族的祈愿会根据愿望大小削减祈愿者的寿命,要阻止我应该需要相当多的力量吧!」
在疼痛不断的脑海里,『敌人』从远方传来的声音不断回响。
「穗高深祈应该将守护宵见里的这条命,浪费在这种没用的半兽人身上吗……这样不算是对宵见里的背叛吗?」
「……不是。」
像是别人一般微弱的声音清楚答道。
「你说不为宵见里而为这种半兽人连续浪费两次生命不算背叛吗?」
「……我不知道你是哪一家的、受到什么样的教育,但是请不要污辱其他家族,这样会令人以为连你的家族都很愚蠢。」
「……穗高家没教过你要对居上位者口气谨慎吗?」
「处于穗高家上位的只有诹访部和宵见里而已。」
深祈姊以沉静不移的语气回答」
银狼呼应似地跑了起来,笔直地冲向『敌人』。
面对跳起来要咬自己手臂的银狼,『敌人』没有闪避——或许是因为在穗高家的祈愿之力下,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自由。
「……哼——想先调查这只右手是吗?」
『敌人』的声音里感觉不到半分痛苦或焦急。
「虽然是正规战法,不过对我而言不适用。」
『敌人』轻易地抓住咬在自己右手臂的银狼脖子。
将右手伸到银狼吊着挣扎的后脚,拉开之后反过来握着后脚,将银狼的头往地面重重一摔。
银狼的头朝地面落下,横倒在路中央,痉挛了几次之后吐出舌头。
看银狼腹部不停地上下起伏的样子,应该还有一口气在。但是,见到『敌人』就在身边却没有马上起身调整距离,依这个情况判断就知道她是爬不起来了。
压抑住牙齿都合不起来的颤抖,我手指使力攀着电线杆,总算站了起来。
脚终于能动了,手指也是,但是,仅止于此。
这种状态别说和『敌人』战斗了,连想掩护深祈姊或柠檬逃走都有困难。
「……同族都受到这等攻击了还不变身成野狼啊!」
带着仿佛在忍着笑意的声音,『敌人』轻声说道。
「只是小看我的话,反击也太弱了,还想说怎么不太对劲……呵呵,没想到居然是无法变身……」
『敌人』忽然开始放声大笑,那是让人觉得脱序般精神不稳定了的笑声,我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啊啊,对了,让你看看我的『杀手钢』吧。其实这是为了杀死变身成野狼的你而准备的,不过你似乎不能变身嘛!」
在发出喀哒喀哒有如薄木板碰撞般声音的同时,『敌人』的背上瞬间膨胀起来。
——该不会,这家伙也要变身吧?
不好的预感带给我恐惧,这并非不可能,我听说过诹访部的眷族里除了山神和飨庭之外,还有其他会变身的族群。
如果这家伙是我所不知道的其他家族的人……
银色的光芒闪现。
划破黑布现身的白刃,甚至令我没有能做出闪避打算的空间。
瞬间一道斜斩划过我的胸部到腹部,然后远去。随着刀刃上画出的血弧,我全身僵硬,望着眼前那难以置信的东西。
「……看见了吗?这个还不错吧?」
『敌人』骄傲地笑着,背后伸出一只握着第三把刀的手。
那是还残留着木头纹理的机关手臂,每次顺畅的一动都会传出发条声。
「……呵呵,你还活着的,我避开了要害。不过出血很严重,拖得太久说不定就没救啰!」
为了支撑住无法挺直站起来的身体,我的手撑在民宅的围墙上。
摆动摇摇晃晃的脚,一步,再一步,试着和『敌人』拉开距离。
才觉得稍微拉开了点距离的瞬间,第三只手挥出的刀刃又在肌肤上划开一道浅痕。
体会着新出现的伤口溢出鲜血,我继续后退。
一拉开距离就会迎来下一次攻击。
——的确是避开了要害,伤势也没有波及内脏,这种伤的确不会造成即时死亡。
但是,身体却渐渐变得沉重,背脊也传来一股浓浓的寒意。
疼痛的感觉愈来愈迟钝,而我控制手脚的动作也到了极限。
我渐渐地滑倒瘫坐到柏油路上。
踩着倒在脚下的我的头,『敌人』很愉快地说道:
「……哎呀,已经结束啦?我听说山神坚韧的生命仿佛野生怪物般,这样可是很扫兴耶,再让我享受一下吧!」
『敌人』放开了他的脚,再次挥舞染血的银刃。
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他再多闹一会儿,赚取足以让深祈姊和柠檬逃到安全地点的时间,但是很遗憾的是手脚已经使不上力。
挥下的刀刃贯穿手掌钉在柏油路上。
出血之后钝化的痛觉再度觉醒,激烈的疼痛使我忍不住咬牙。
「不是还有血吗……」
『敌人』兴奋的声音突然中断。
不知不觉间恢复清醒的银狼展开攻击,却被快速闪过,反而换来腹部的一脚。
银狼高声悲鸣。
「给我在旁边乖乖看着山神死去!」
银狼无畏于『敌人』的恫吓,站起来再度吼叫。
柠檬勉强地闪过挥出的白刃,企图跳过去咬住『敌人』的喉咙,却再度被踹开,身体被踢飞到空中。
幸运的是,这次银狼不是掉到柏油路面或围墙上,而是民宅的植物丛里。
在准备补上一记追击的『敌人』和拚命挣扎的银狼之间,深祈姊忽然张开双手闯了进去。
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鲜血,眼里却不带一丝畏惧。
「深祈姊……不行……!」
不知道是没力了,还是为了爬出植物丛,变回人类形态的柠檬拉住挡着自己的深祈姊。
「哦?除了祈愿以外没有任何能力的穗高族人,想要阻止我吗?」
「我不允许你继续危害这些孩子们。」
「不允许的话又怎样?」
「你的目标是我吧?我让你达成目的如何?」
然而『敌人』什么也没回答,只是默默地俯瞰着深祈姊和柠檬。
『敌人』忽然从深祈姊的脸旁挥出一刀,被打飞的眼镜掉到柏油路上,压烂了镜框。
深祈姊蹲在路上抬起头,用手背拭去唇边的鲜血。
我从未见过深祈姊如此严肃的表情。
「——无论力量再怎么强大,如果只能用这种无聊的方式表现就没有意义了。如果觉得对弱者夸耀自己的力量就是强的话,你应该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
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拚命地想要起身,却完全使不上力。
——黑狼或许能阻止这个场面,在这被无法抵御的恐惧感麻痹了的脑海角落,我如此思考着。
三个月前,我为了帮助日奈而选择变身,也以为自己已经克服六年前的心灵创伤,不再对自己体内的野兽感到恐惧。
日奈——我的青梅竹马、我的主人、我负责守护的诹访部族人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我会露出如此惨烈的丑态,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吗?
如果有你的命令——如果相信你能够控制住我,我就能够保护大家吗?
不过『敌人』却没有再对深祈姊和柠檬做什么,反而是面对我。
他步伐故意拉长地走向我,拔起原本刺穿我手掌的那把刀。
「——听好啦,下地狱之前要记得哦!穗高的小公主和飨庭的小女孩我都会在杀死之前好好享用啦!当然下任当主我也一样会这么对待,凌辱到她们身心重创之后再杀死——这全是你和那女人的错!!」
『敌人』叫喊着听不懂的话,再度挥起刀子。
带着死亡的觉悟闭上眼睛,沾满血沫的刀子正要刺中我的身体时,忽然一阵强烈的风从旁吹来。
云间的隙缝倏地露出一丝月光,挥下来的刀在我的眼皮前静止。
「——我就觉得好像有奇怪的味道。」
充满睡意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扭动不受控制的头往旁一看,百无聊赖的狐狩田源之丞就站在那儿。他望着黑衣『敌人』的脸,带给我一种危险不安的感觉。
打从久远以来就以宵见里为巢的妖狐俯瞰着我,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呀,勇太!才想说好久没见到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过得好吗?」
虽说避开了要害,但是在这种全身满是刀痕的状态下,手掌上还开了个洞,浑身血迹斑斑的我如果被看成过得很好的话,狐狩田学长的眼睛实在该检查了。
没想到我会有因为自己处于不能马上吐槽的状态而感到遗憾的一天。
——不过,这家伙干嘛一脸悠闲地挥着手啊?
死亡已经迫在眉睫了,至少最后的这一瞬间别拖拖拉拉的,我想以安稳的心情离开人世——
被这个完全不看气氛闯进来的人吓得最重的或许是『敌人』了。
他碰到学长的视线立刻后退,拉开一大段距离观察学长。
但是,学长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动作,笔直走向深祈姊,捡起掉落在路上那副坏掉的眼镜。
「——我听和臣说你回来了。好久不见啦,穗高班长。」
深祈姊被这么一叫,睁大了眼睛。
「……该不会……是狐狩田?」
「什么该不会啊,你既然在宵见里,那么我出现在这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狐狩田学长重新看看深祈姊,一脸讶异。
「不过,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班长,样子很难看耶。」
「……我想在讨论样子之前……有别的事该先说吧……」
深祈姊想笑,却又轻轻咳了一声。
狐狩田学长微微皱眉,伸手扶着深祈姊。
深祈姊将身体靠在学长的手臂上,稍微安心了似地叹了口气。
「——不过啊班长,在这种地方打架,还真不像你这和平主义者的作风。」
「不……不是打架,是单方面地挨打哦!」
「哎呀,你们不是有勇太吗?」
学长轻轻转头的瞬间,默默观察着的『敌人』挥刀斩向学长的背后——却被学长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刀刃停在半空中。
「——居然打扰我们六年不见的同学相会,真是不通人情的家伙。」
学长微微眯起眼睛,隔着肩膀盯住对自己斩击的『敌人』。
「我们聊起来之后,彼此说着当时的我和你——一般人应该会等到我们说出这些青春话题才动手的吧?」
不管怎么想,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等你吧!
对学长的差劲玩笑报以沉默,『敌人』再次挥刀。
「哦,虽然我不会站在任何一方……」
狐狩田学长的右手轻轻一扭。
随着生硬清脆的声响传来,『敌人』握着的太刀已经漂亮地被从中折断,学长玩弄着自己手上那截被折下来的刀身说道:
「……跟听不懂我的笑话的人闹着玩,我向来都是很认真的喔。」
学长开心地笑起来的瞬间,第三只手由『敌人』的背后伸出,从侧面展开攻击。
有着一般人类腰围宽度的上臂,挥出一击。
这么强烈的攻击却被学长用右手掌接了下来,左手仍然抱着好奇的深祈姊。
「……真是遗憾,如果你更有精神一点,我有些哲学性的问题想要听听你率直的意见的——」
狐狩田学长的话让深祈姊又青又白的脸微微一笑。
「——这个问答就延到你恢复至能够出声一笑的那时吧!」
深祈姊默默地点了点头。
叽叽叽的摩擦声再度响起,看来『敌人』使出浑身力量想要取回第三只手的自由,在被学长抓住的状况下又拉又扯地奋斗着,然而学长的身体却不动如山。
而且在对深祈姊说着那些缺乏紧张感的话的同时,学长的视线也不曾从『敌人』身上移开。
不到一分钟的拉锯战之后,首先退却的是『敌人』。
他巨大的木制手臂喀哒喀哒地瞬间收回黑色破布里。
同时『敌人』盯着狐狩田学长,就像影片倒转一样用感觉不出重力的动作往后一翻,无声地落在电线杆上方。
对我投以交织着杀意和憎恨的眼神之后,『敌人』在电线杆之间跳跃,那强烈的气息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柠檬抱起失去意识的深祈姊,带着一脸简直像被狐狸骗了的表情问道:
「打倒了吗……?」
「我没有伤害他,正确来说是被他逃走了才对?单纯只是对方决定了此时应该撤退而已。」
学长脱下制服衬衫披在柠檬肩上,继续说道:
「他没有负什么致命伤,下一次的袭击很快就会出现吧!」
说出这种令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的预言,狐狩田学长在我身旁蹲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忽然露出一股安祥。
「——勇太,已经没事了。」
轻轻传来的声音洋溢着令人惊讶的温柔,我仰躺在路上,瞪圆双眼凝视学长的脸。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我会想办法,交给我就好。」
得救了,有此自觉的下一秒身体便失去力气,想要起身却头重脚轻地摔倒在柏油路上,在笨重的撞击声里眼睛似乎迸出火花。
我当场二话不说地倒了下去,瞬间失去意识。
——实在是千钧一发啊!
要是我的意识再维持个五秒,说不定就会尝到因为狐狩田学长的话而哭出来,就因为那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 * *
——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大屋』的别院里了。
飘在空气中的浓重药味压过了这房间习惯的味道,使我脑袋一轻。
「——你醒了吗?」
想要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脖子到胸部这段长长的伤口突然一阵剧痛。看见我沉着脸,出声的人自己动身移了过来。
「镇痛的咒术还没结束,请你稍微再等一下。」
身穿白衣的人手上那支笔的味道我有印象,那是三个月前身上满满是伤被送到『大屋』的时候,用于止痛的一股味道。
「送过来的时候出血很严重,还以为这招无法产生作用。不过你的伤口不是很深,虽然有点痛,但是不影响行动。」
侍奉诹访部的眷族里也有擅长治愈咒术的一族,根据用途将咒印画在患处止血并止痛,是一群握有治病技术的异人。
怀着感激,我道了声谢之后正在记忆里搜寻这一族的名字,耳朵忽然听见走廊上哒哒哒哒奔跑的脚步声。
「勇太……!」
闹哄哄地拉开纸门的日奈冲了进来。
大概是听到我恢复意识而冲过来的吧,日奈在我枕边坐了下来,带着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的脸。
——啊啊,又让日奈露出这种表情了,我抱着耻辱感从棉被里起身。
「没什么啦,只是血流多了一点,伤口不深。」
「可是——」
「而且已经不痛了。」
「这样啊……」
日奈的表情稍稍缓和下来,握住我放在棉被上的手,在这种状况下我的心脏却轻轻一跳。
再看过去,日奈似乎在思考什么,使劲地握着我的手。
「——喂,勇太,在那家伙被捕之前,你就跟我一起待在大屋里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才不是蠢话呢!」
许久没听见的强硬语气,让我反射性地挺直了腰杆。
日奈握紧我的手,自己的手却微微颤抖,我呆呆地想着:她在害怕什么呢?
「在那家伙被捕之前和我一起待在大屋里吧?不能出去是有点不方便啦,不过有我陪在身边,而且大家也都会过来……」
这是个非常令人动心的提案。
——当时,我因为『敌人』说的话动摇而没有变身成狼,结果差点被杀死。
由于幻视六年前的事情,当柠檬和深祈姊在我眼前受伤,我依然动弹不得,别说帮助她们了,连保护她们都没能办到。
——如果对象是日奈呢?
如果和日奈在一起的时候发生『袭击』,我又没能守护住日奈的话?
这次运气不错,可是下次呢?
不再只是受伤而已吧?如果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呢?
我的身体忽然重重一震。
「……勇太?」
看见我的颤抖,日奈担心地盯着我的脸。
——现在的我并不具有足以守护日奈的力量。
今天的『敌人』强得可怕,如果我能自由自在地变身也就算了,若是当下那家伙袭击而来的话,现在的我一定无法保护好日奈吧!
我无法忍受因为自己力量不足而使日奈受到伤害。
「……不能这么做。」
我很遗憾地拨开日奈握着我的手。
——就这么待在日奈身边等待风暴过去该有多好。
但是即使运气好,在这次的战斗中活了下来,我也不可能永远和日奈两个人在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如果不能战胜自己的心灵创伤,以后我也肯定无法守护日奈。
「现在别跟我在一起比较好。」
我挤出力气这么一说,日奈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
本来快要哭出来的她眼角上扬,用力踹着榻榻米站了起来。
「——亏我这么担心你!你干脆给我去死啦!」
日奈在我耳边怒吼一声之后就跑出房间,听着她的脚步声从别院一路远去,经过走廊远去回到主屋里,我在放心的同时更感到寂寞。
我对一脸吃惊地目送日奈离去的眷族族人询问深祈姊的行踪。
深祈姊似乎非常衰弱,治疗结束的同时就被送回穗高家。
我拨开棉被跳了起来,不听制止地冲出房间。
* * *
穗高家对于我的来访十分吃惊。
回想六年前的事件,在门前被赶走的可能性很高,然而穗高家的人却很平静地迎接我进去。
即使如此,我还是微妙地感觉到走廊下擦身而过的老婆婆似乎眼角含泪。
「……勇太?你已经可以出来走动了吗?」
在这白衣老人比较引人注目的穗高家里,只有深祈姊穿着高领的长袖白上衣搭配黑色的紧身裙。
脸颊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也没看见什么显眼的伤。
脸色虽然感觉比平常苍白,不过也不是很严重。
我还以为得对着沉睡的深祈姊说话呢,这让我有点安心,同时又讨厌起这样的自己。
「对不起,又是因为我的关系让深祈姊你……」
「……不是这样的吧?」
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的下一秒,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我的额头。
抬头看着不禁呆住的我,深祈姊柳眉微蹙。
「不可以把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自己一个人挑着重担想办法,这和什么都不负责一样都是不行的。」
「我没有挑着什么重担——」
「不,你有。」
「……」
「没有人能够一个人办成所有的事,不管是大人或小孩都一样。所以依靠谁或是被谁依靠的时候,没有必要道歉。」
「我,没有——」
深祈姊静静地看着事到如今还想反驳的我。
「都这个时候了,我就说得清楚明白一点——你似乎很在意六年前让我受伤的事情,但是我早就不在意了,这不是什么需要拖上六年的事情。」
被这淡淡的声音一说,我反而感到血气上冲。
「不……不在意的话……!」
深祈姊觉得很奇怪地看着我。
——不在意的话,那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穿成那样?现在是夏天,还穿得密不透风,难道不是为了将六年前我暴走时咬下的伤痕隐藏起来吗……!」
——我的心脏不停地猛烈跳动,努力调整呼吸说着。中途差点结巴咬到舌头,最后总算是说完了这句话。
我按住胸口窥视深祈姊的表情。
六年前的事件被害者一脸震惊地盯着我看。
「……啊啊,这个啊……」
深祈姊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开始松开衣服的扣子。
——咦?
在呆呆地看着我的面前,深祈姊一口气将上衣从肩膀上拉了下来。我连忙低下头,转身向后。
「等、等等,你在做什么啊!?」
「你不是想知道六年前的事吗?不要害怕,看我这边。」
「就、就算你这么说……」
「以前我还带你洗过澡的说。」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不由得回头反驳的这个空隙,我的双肩已经被深祈姊给按住。
映入眼帘的是深祈姊从脖子到肩膀的曲线,从锁骨凹陷的地方到胸部的滑嫩肌肤完全暴露在我眼前,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深祈姊嘻嘻一笑,指着自己的左肩。从脖子到肩膀这段凹陷的地方,有一道微微的缝合痕迹。
「——这是六年前,我被勇太咬到的伤痕……看到了吧?不仔细看的话一点也不显眼对不对?这一定是替我诊治的医生技术很好的关系。」
的确,伤痕几乎难以引人注意。
但是,这并非因为伤痕很小,而是有更引人注目的东西覆盖在深祈姊的肌肤上面。
「……深祈姊,那个黑色的……是刺青?」
听了我的疑问,深祈姊爽快地点头。
有的像火焰、有的像芭蕉,从脖子到手腕上面一点的地方,到处都是黑色的纹身。
扩散侵蚀白皙肌肤的黑色纹身,中心——从锁骨到胸部这个位置,刻着象征一对巨大『眼睛』的复杂图案。



「是的,穗高一族的人从出生起,所有人都会在年幼的时候就在肌肤上纹上同样的图案。这是能增强我们天生的『祈愿力』,使其落实的咒文。」
深祈姊一笑,把上衣拉回肩膀上,很快地扣好扣子。
「——所以啊,我并不是为了隐藏六年前的伤痕才会穿成这样的。」
我羞耻地低下头。
一想到是自己胡思乱想而徒增烦恼,就觉得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那个……这样的话,高领衬衫和长袖也是为了隐藏那个刺青……?」
「是啊,袖子短一点的衣服或领口比较低的衣服都会露出刺青,虽然我不觉得被人看见很丢脸,也不觉得一定得隐藏起来,不过在别人的观感里不见得很顺眼吧?」
我正想说没这回事,舌头却不知为何僵住了。
心跳急速加快、背后开始冒出冷汗。
——逐渐染红水面的血色。
——口中满溢的温血味道。
——染上深祈姊鲜血的纯白夏季洋装。
——咦?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产生幻视现象!?
我将手撑在旁边的墙上,深祈姊伸出手想要扶我。
碰到她的手的瞬间,平时应该浮现在脑海里的那张脸,深祈姊染血的脸庞却没浮现。
相反地,出现在眼前的——是慢慢浮现出来的一对『眼睛』,那是纹在穗高家刺青中心位置的图纹。
深祈姊握住蹲下来的我的手。
「……冷静,慢慢吐气哦,勇太。」
我握紧深祈姊的手,调整呼吸。
那一天,深祈姊带我去海边玩的时候,身上穿着白色的夏季洋装,头上戴着一顶系着天蓝色缎带的草帽。
牵着我的手走过树荫时,枝叶间洒落的阳光点点落在她的肩膀和滑顺的手臂上闪闪发亮。还记得当时我很孩子气地觉得深祈姊真是漂亮。
「……事件发生前,深祈姊的肌肤上应该没有这个刺青的。」
我低声说着,深祈姊微微皱眉,然后又笑道:
「穗高一族的刺青使用的是特殊染料,本来是无色的。等到受刺青者发挥了『祈愿力』,才会呼应力量呈现黑色。」
与其说是刺青,不如说是咒文还更为相近,似乎是将愿望以刺青的形式具现,再藉助某种言灵的力量,使其能够快速地实现更强烈的祈愿。
「所以直到我使用过『祈愿力』之前,勇太都没有见过这个刺青。」
「那时候唐太斯说过,深祈姊是第二次使用力量。」
『你说,为宵见里而为这种半兽人连续浪费生命两次不算背叛吗?』
深祈姊在六年前的那一天使用了自己的『力量』。
而我体内的黑狼暴走,使得深祈姊受了重伤。
结果刺青浮现在深祈姊的肌肤上,让她从此无法脱离高领衬衫和长袖。
「——深祈姊是为了帮助我才使用了穗高家的『力量』吗?」
深祈姊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我想要帮助你,又刚好拥有能够帮你的『力量』,就只是这样。」
我忽然觉得远处一直传来的报雨蝉鸣声变得更加响亮。
* * *
六年前的夏天,我在河里溺水失去了生命迹象。
深祈姊为了救我,将必须使用在守护宵见里上面的『力量』用在我身上,使我奇迹似地恢复了呼吸。
在恐惧和混乱中复活的我,首先察觉到的,是抱着自己的胸口浮现的『眼睛』纹样,以及表姐为了救我而流出的鲜血味道——
「刚复活而意识朦胧的勇太,认为这些东西是可怕的,在恐惧之下唤醒的黑狼发生暴走——咬了我。」
这就是六年前的夏天我伤害了深祈姊的事件真相。
深祈姊重重叹了一口气,忧郁地继续说道: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但并非是严重到必须放逐山神一族继承人的问题。我也捡回了一命,再加上山神家和穗高家关系良好……」
结果将事情看得比当事者严重的,反而是诹访部家的长老们。
他们将穗高一族中最重要的小公主˙深祈姊的负伤看得更严重,并追究山神的责任;而穗高家能够生儿育女的人只剩下深祈姊这一点,使得事情的混乱程度火上加油。
「……实际上这是对山神家的牵制。长久以来,山神家担任诹访部现任当主的『守护者』,无数次地拯救过诹访部族人的性命,对其他眷族不但有影响力,也深获人望。」
亦即我害深祈姊受伤的事情,并没有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而是被当成理应守护宵见里的诹访部眷族之间权利斗争的材料。
一时之间似乎还闹到日奈母亲的守护者要辞职,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将山神家的继承人——我无限期放逐。
深祈姊由于我咬出的伤口,在高烧之下昏睡了两天,等到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六年前的事件,被当成政治问题而非必要地放大化,所以你完全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深祈姊一口气断言道。
我想尽办法让混乱的脑袋沉淀下来。
「——可是,我让深祈姊受了重伤,而深祈姊也为了救溺水的我减少了寿命也是事实,我怎么可能听你的话不觉得歉疚……」
「我做的决定,由我自己负责,有权利去后悔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深祈姊忽然盯着我的眼睛幽幽地说道:
「你对我的选择感觉歉疚对我来说是很失礼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也不想听你道歉。」
「可是,我想回报深祈姊啊!」
「只要我说一句『我原谅你』你就满足了吗?」
深祈姊意外尖锐的声音深深刺进我心底。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深祈姊有些哀伤地抬头看着我,语气稍微缓和些。
「所以,我不想要你拚着受伤保护我,你应该还有其他该做的事吧?」
深祈姊忽然轻轻一咳,在另外一间房等待的老婆婆跑了过来,抚着深祈姊的背要她不要逞强,一边带着她离开房间。
「真的很抱歉,我们家么女似乎不太舒服,今天请您就到此为止。」
我向屈着身子的老人们说了几次自己才是需要道歉的人之后离开了穗高家。
* * *
一离开穗高家就开始下起了雨,这就是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吧?
要是被雨淋湿了,用来止血止痛的咒印也会被冲掉也说不定。
望向天际,看起来雨势似乎暂时不会停止的样子,我呆呆地思考着。
——我可不愿意在穗高家附近倒下,再次带给深祈姊麻烦。
脑海闪过可悲的自虐想法,在自虐的想法驱使下,我加快了脚步。
深祈姊说我还有其他应该去做的事。
我也明白,若说我有必须优先去做的事情,那么除了守护日奈以外不做第二想。
因此我必须接受黑狼的力量,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黑狼却变得不再是足以信赖的东西。
「……想要守护的人,必须守护的时候,被守护的幸福……」
我能够变身黑狼,是因为觉得有必须行使这股力量去守护的对象,有必须去帮助的人存在。
然而现在的我再也难以相信黑狼的力量能够拯救谁。
这样的野兽我无法控制,总有一天会背叛我、伤害我重视的人,将我重视的人从我身边夺走。
如果没有黑狼的力量,不久之后日奈也会放弃我吧,或许会选择力量比我安定的眷族来担任新的『守护者』。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我的力量守护不了人,也救不了人,就是因为这样日奈才会陷入软禁的状态,深祈姊才会受伤,而我也被雨淋得满身湿——
「……」
我停下脚步,雨声明明愈来愈激烈,我的身体却没有湿,那是因为我的头上多出了一把伞。
「——你在做什么啊?」
由于手上的伞移到了我的头上,诹访部和臣全身湿透,视线一和我对上,立即露出和平常一样的笑容,「嗨」一声举起单手打招呼。
「难得我都跑到穗高家门前等你了,居然完全没注意到我就走掉。」
「等我……不,这先放一边,不用帮我撑伞啦!」
「我可不能坐视受伤的人淋雨喔!」
「…………那么,至少一起撑……」
「啊哈哈,我可没有跟个大男人同撑一把伞的兴趣。」
被他爽快地拒绝了,雨下不停,我实在没办法继续这样下去,只得很不情愿地对和臣低头。
「——很抱歉,虽然我是个大男人,不过请你通融一下,一起撑吧!」
「这样啊?你都这么拜托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和臣悠然一笑,和我一起站进伞的范围内。
我心中埋怨着这世上的没天理,走在我旁边的和臣仿佛忽然想起来似地对我说道:
「——在勇太返乡之前,有个人被当成日奈『守护者』的第一候补。」
…………为什么这个人在此时要说这种令人更沉闷的话题呢?
「他的名字叫甲贺赖则,是甲贺一族的继承人之子,和历代的甲贺家统领相比是毫不逊色的优秀人才,拥戴者颇多。」
「那他为什么没被选上。」
「因为他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我觉得很讨厌所以就想办法抹黑他——」
「够了,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嗯,有一半是开玩笑的啦。」
还有一半是认真的啊?
「赖则主张拥有超人类能力的『神之选民』应该支配整个世界,而非常糟糕的是,不只年轻人,就连老人之中都出现了支持者。」
说到这里,我第一次正眼望向和臣。
和臣依然看着前方,仿佛在闲聊些什么无聊的事似地,继续说道:
「……结果,赖则在诹访部的命令下被捕,大部分的能力都被封印并放逐,如果他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说不定会很幸福,可惜对他而言似乎不可能。他不仅发起了无聊的占卜仪式使其流行,甚至企划杀害下任当主。」
「……你们找到艾德蒙˙唐太斯的真正身分了?」
「从袭击者使用的武器和留言板纪录里的内容来看,可以推测出是甲贺赖则,但是没能找到证据。」
听说在美术社办公室的那场袭击中,由黑狼咬下来的『敌人』手臂,三婆找出了『赖则=唐太斯』的证据,终于开始深入追究甲贺家的责任了。
甲贺家、山神家及飨庭家,还有教来石家一样,都是侍奉诹访部的眷族。
继承其血脉的人拥有远远超越常识的超能力,能轻易跳过比自己身材还高的围墙、在水面行走或断绝气息、隐藏踪影。
「——甲贺一族和穗高家一样,背负着其他族人不太了解的里之『任务』,那就是担任『三郎看守者』,负责管理收藏在三郎神社的三郎封印。」
「三郎?」
「那是宵见里在数百年前制作出来,并赋予生命的自动人偶,被封印在宵见里的三郎神社里面,代代都由甲贺一族来负责管理。」
「自动人偶?为什么要封印那种东西……是诅咒人偶之类的吗?」
「嗯,也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我和日奈都算是。」
和臣仿佛听见什么有趣的笑话似地继续说道:
「三郎是为了歼灭诹访部一族而制造出来的自动型杀人兵器。」
「什——」
为什么宵见里里面会保管着这么危险的东西!?
「——哎呀,我们家的谱系很古老,纪录上,过去被抓走当成人质,在不情愿的状况下被迫做事的也大有人在。」
为了歼灭造成宵见里存在危机的诹访部族人,在众人祈愿之下诞生的,就是具有意识的杀戮兵器『三郎』。
「……昨天晚上,我从柠檬那边听说了袭击你们的『敌人』的事,心想『该不会吧?』于是去问了甲贺家,结果发现神社的封印被人破坏,三郎也消失了……就这样。」
「刚刚提到的那个叫赖则的男子偷走了甲贺家的秘藏……」
「可能性极高,甲贺一族也这么认为,似乎正在追查。」
——说到这里,我终于听懂了。
「难道说昨天晚上袭击我们的是……」
「发条驱动的摩擦声、令人讶异的跳跃力、飨庭的牙齿都咬不进去的皮肤……唉,毫无疑问就是三郎了吧!」
原来如此,所以没有生物气息,是因为它本来就不是生物啊!
一旦明白这一点,那奇怪的摩擦声和异常的动作也就可以理解了。
「说起来和穗高一族一样,都是为了守护宵见里而做的许多安全装置中的一个——不过这家伙可非常难缠喔!」
「我知道对方的战斗力很高。」
「诹访部的眼力不会有效。」
「——咦?」
「因为对手是人偶。」
「……啊。」
「我们的力量只对生物或类似的东西有效,思念体和吃人的狮子之类的还可轻松应付,然而对手换成了三郎,日奈与我就与一般人无异了。」
「停下三郎的方法是?」
「只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在三郎神社内部的祭坛,由诹访部的人族请愿,停止三郎的活动。
抑或直接破坏三郎,使其落入无法活动的状态。
「破坏那个怪物……」
听起来各方面都太绝望了,使我脑袋一晕。
三郎很强,虽然我在运动能力上有超越一般人的自信,但是要以人类形态挑战三郎是连做梦都不可能的事。
变身黑狼,充分发挥那股力量,或许还有胜算。
「不过,当初似乎连跟随在歼灭对象诹访部族人身边的战斗特化眷族也都算了进去,而设计了特殊机制——这部分的纪录已经遗失,因此不太清楚。」
「……那个叫做赖则的家伙,只为了复仇就启动了这么一个怪物啊……」
「没错,借用凛的话,就像门神大人仪式偷用了教来石家的凝魂咒文,赖则将自己的思念固化在三郎身上,坐拥那惊人的力量。」
「…………抱歉,我有百分之八十都无法理解。」
「简而言之,赖则已掌控了三郎的可能性很高。」
与其说可能性高不如说八九不离十,凛似乎是这么说的。
「恐怕最初是打算藉由散播门神大人的仪式解放三郎,趁宵见里陷入混乱之后趁机带走日奈吧!结果却由于你和柠檬的阻拦而失败,甚至还失去右手,才会采取这种疯狂的手段。」
「……我就当作是执念深重的复仇者恶灵依附到传说中的杀手身上,可以吗?」
「嗯,我想这个说法应该没有错吧!」
面对完全失去干劲的我,和臣开朗地继续说道:
「一找到确切的证据,甲贺家反过来不断道歉,不仅愤慨地要再次封印三郎,还要逮捕污了家族名声的赖则处死喔。」
和臣开朗地笑着,我却不觉得这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诹访部的眷族,宵见里异能者家系甲贺族出现了敌人,这蕴含了超乎想像的严重问题。
如果说有基于传统的忠义和使命感持续与诹访部一起守护宵见里的家族存在,那么,相反地,也会有认为应该与时俱进、进行改革而和诹访部唱反调的家族存在。
「也就是说诹访部的眷族也不全是铁票哪。」
低声说着,和臣仰望天空,曾几何时雨势已经停止,云间露出了夏目的天空。
原本只是跟着和臣的脚步走而已,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宿舍前面。
我正烦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和臣转手灵巧地收好伞,倏地收起脸上的笑容面对我。
「——今天十二点,由现任当主下令,为了打倒怨敌『三郎』,穗高深祈准备进入调伏仪式。」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让我感觉脑袋仿佛挨了一记。
「基于深祈的身体状况,仪式准备得多花一点时间,在没有妨碍的情况下,五天后的十二点,三郎就会在深祈的祈愿之下被毁灭吧!」
——我去拜访的时候,命令已经到了深祈姊那边了吗?一想到她迎接我进去时的样子,我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苦闷。
和臣轻轻用手背拍了拍我低下来的脸,抓住我的肩膀说道:
「——听好了!要是没有人去打倒三郎,深祈就没得选择,除了赌上性命执行仪式以外无路可走。」
执行穗高家的使命并不见得会死,六年前以及之前那次,深祈姊救了我的这两次都没有失去性命。
但是,穗高家任务的危险性会随着实现愿望的难易度而大大改变。
仅仅是暂时阻止三郎的动作而已,深祈姊就变得那么虚弱了。
执行这次的任务毫无疑问地一定会死。
「——就是这样,尽早找到三郎打倒它,因为这种事情让穗高家的血脉断绝实在太浪费了,我会提供全面性的协助。」
和臣抓住我肩膀的手放开,然后笑嘻嘻地追加一句:
「而且,我想日奈也差不多过腻了软禁生活要开始暴走啰!」
我盯着和臣看,短暂的沉默之后,和臣脸上的笑容消失,讶异地瞪了回来。
「——勇太,你怎么了?我还以为平常这时候你一定会回句:『果然还是为了妹妹嘛!』或是『你脑袋里就只有你妹妹吗?』之类的烂吐槽啊!」
「不是啦,该怎么说呢——今天总觉得有点……算是没劲吧!」
听见我没力的回答,和臣思考了一下,才叫我早点休息,默默地把我推进宿舍的门里。
我半拖着脚走向自己房间,忽然想起来——
似乎提过要去海边玩。
发生了这么多事,让我觉得这件事已经过了很久。
现在我身边所发生的,是宵见里的一大事件。
只要能够解决这事件的话,就能带日奈去海边玩了吧!
可是,我有能力解决吗?
当然去海边玩和解决事件这两者以后者较为重要,不管是谁,只要宵见里有人能赌上性命去打倒三郎就行了。
没错!
即使深祈姊完成身为穗高家小公主的使命,以祈愿停下了三郎,结果还是一样,只不过牺牲的人和牺牲的性质不一样罢了。
走进宿舍之前,我在玄关停了下来,仰望天际。
弥漫在视野之中的是一片夏日晴空。


《第四章》

我一直都是个非常讨厌暑假的孩子。
在这蒸笼般的燥热之中,我在走廊上闲晃着。
墙壁上贴着孩子们的画,地板是亚麻地板,这里是宵森学园国小部校舍。
我跑上楼梯,楼梯中段挂着的大镜子上,映出一个晒得有点黑的纤瘦小孩子——那是十岁的我,身处梦外的我如此认知。
暑假的国小部校舍里杳无人迹。
没有人留在宿舍,几乎所有学生都为了过盂兰盆节回老家去了。
我在走廊的中间停了下来,双手合成喇叭状大声叫道:
「有没有人在——」
「喂——」
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校舍里回响。
「怪物也可以啦——」
没有回应,十岁的我很没精神地在走廊上走着。
「勇——」
嘴唇里差点下意识地迸出这个名字,我慌慌张张地按住自己的嘴。
一年前的暑假,勇太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声嘶力竭地呼唤勇太,他却没有回来。
暑假带走了我最重要的伙伴。
泪水倏地模糊了我的视野。
暑假要是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如果世界上的暑假能全部消失就好了。
若是暑假从这世界上消失,勇太说不定就会回来了。
用手背拭去泪水,十岁的我在校舍里跑着。
我得前进才行,不能停下来。
——在勇太回到我身边之前,我还会不断地遇到暑假的。
* * *
落在庭院里的雨声使我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这里不是国小部的校舍,而是位于诹访部大屋一角的我的房间。
夏日午后蕴含着湿气的风流入房间里。
眼皮很沉重,那是因为昨夜勇太、柠檬以及深祈姊三个人被『敌人』袭击受伤送到大屋来之后我都未曾阖眼。
勇太受了重伤,到了半夜意识都还没清醒过来,终于醒来的时候,却连伤口都还没愈合就跑出去了——大概是去深祈姊那里吧!
我慵懒地将堆在房间角落的文库本拿在手上。
关在这里已经使我的时间感麻痹。
游戏一天就玩腻了,一个人默默地做问题集感觉也很无聊,电视里不管哪个频道播放的节目都很无趣。
在我被软禁的这段期间状况一直在改变,只有我一个人被丢在一旁。
再这样持续几个礼拜、几个月的话,又会变成无聊的暑假了。
本来还以为今年勇太回来了,可以过得更快乐一点……
「——要是能去海边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幽幽地说道。
一想起勇太对我说的那句「要是能一起去海边就好了」,我就有种幸福的感觉。
那是当我焦躁到达极限时的一剂特效药。
勇太回到宵见里的这三个月,不但陪我买东西,也去看了电影。
虽然柠檬说「那就已经是约会啦」,但是平常都是我硬把他拉出来的,我觉得这和约会不一样。
可是这次的「去海边」是勇太自己对我说的。
我为自己的单纯感到难为情,但是我非常高兴。
勇太说他离开宵见里的这段时间去过海边很多次。
我只有在游泳池游泳过,拜托勇太教我在海里游泳的方法吧!
教我游泳的话,一般来说就一定可以牵手了吧!
好想放放烟火,「砰」一声飞上去的虽然好,不过我也喜欢仙女棒之类的烟火。
在夜晚的海边放烟火,一定比在屋檐下放的烟火更漂亮吧!
还有、还有——
「……果然还是不行吧!」
我垂下了肩膀。
总觉得没办法像平常一样让心情振作起来,或许是因为自从被软禁在大屋里,我已经重复这么做很多次了,效果也跟着愈来愈薄弱。
——我都不知道妄想也有耐久期限。
要是不能早点想出个办法,我感觉自己会因为无聊和压力而死。
「……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好了……」
我阖上文库本前往中庭。
在雨中执行警戒任务的诹访部眷族之人,一见到我的身影就恭敬地低头行礼。
——说真的,该低头说「谢谢」的明明是我才对。
我忍耐不住这股难受的感觉,回礼之后走向别院。
柠檬在昨晚的袭击中受了伤,被送到别院里。
全身包着绷带和咒符的她,应该是需要绝对的安静。
——光是想起今早去偷看时,全身包满止痛符沉睡着的柠檬那失去血色的脸,我就感觉背上传来一股寒意。
她说不定还在睡,我尽量不发出声响,准备伸手拉开纸门的时候,听见房里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
「——不过,没想到意图取日奈大人性命的贼人居然是甲贺家的前任继承者……」
「……我比较讨厌的是他居然还启动了三郎……」
「曾经想成为日奈大人『守护者』的人,竟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我一口气用力拉开纸门。
充满药草味道的室内,柠檬正躺在棉被上。
在替柠檬换绷带的家族之人,面露惊色望向我。
「日奈……」
「日奈大人……!」
「……知道要狙杀我的人的身分了,为什么没来向我报告?」
「真、真是非常对不起。」
家族之人畏畏缩缩地不断向我道歉。
「我不需要道歉,我只想问,为什么没人向我报告?」
家族之人维持跪着的姿势发抖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冲出房间。
「等、给我等……」
「日奈。 」
才刚转身的我,背后传来柠檬虚弱的呼唤声。
「……日奈,我的伤口好痛。」
「…………」
「刚刚那人真是的,居然在中途跑掉,日奈可以帮我缠绷带吗?」
我再次向右转身回到房间里,躺在棉被上的柠檬甜甜笑着将包扎到一半的绷带递给我。
「我最喜欢日奈了。」
重新从柠檬那边听来的情形,感觉状况虽然有在发展,却没有戏剧性的突破。
「……不过,判断出散播那种占卜仪式,而且企图要我的命的元凶是甲贺家的白痴后代,也算是有进展了吧?」
不对,他已经被甲贺家断绝关系了,所以应该称他为『前』白痴后代才对吧?
甲贺赖则,在公开的场合曾经介绍给我认识过,我也记得和他聊过不少次,只记得他是个很多话、说话又爱绕一大圈的讨厌家伙。
「说起来日奈当初一开始就很讨厌他呢……」
「我啊,很讨厌那种会令人不爽,对谁都一脸藐视,佯装好青年,其实很阴险,又隐瞒一堆事的跟屁虫啦!」
「…………日奈,你是不是跟和臣吵架啦?」
「跟哥哥吵架?怎么可能会吵架呢,为什么这么问?」
「不不,没什么啦!」
看着柠檬连连摇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自觉到的嘴巴碎碎念嘀嘀咕咕的模样,我一边感到疑惑,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我听说他违背宵见里的守则而被放逐了,没想到那个爱现的讨厌鬼居然有胆子选择复仇之路。」
而且听说赖则的魂魄已经依附在三郎身上的可能性很高。
复仇者依附在杀人兵器上那就更不好解决了。
「甚至还有风声说宵见里内部有赖则的内应喔!」
「内应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被放逐的赖则还能这么轻易跑回宵见里很奇怪。」
甲贺家和诹访部家从以前就处于微妙的紧张状态。
而以甲贺家为首,反对诹访部的眷族们则认定诹访部是为了陷甲贺于不义、为了让甲贺的立场不稳才将目标锁定在赖则身上——疑心暗鬼是大敌啊!
「……得在演变成狩猎魔女之前想点办法才行。」
我在柠檬感到疲累之前离开了别院。
一旦变回一个人,就再度感觉到重重压在身上的封闭感。
——不能只交给身边的人吧?或许我自己也得做些什么才行。
我深呼吸,拍拍脸颊,为自己加油打气。
一味等待外面送进来的通知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即使出不了门,我应该也有可以办到的事才对。
现在,我得做些自己能力范围的事。
仔细想想,不管什么问题,只要我变强就应该能够解决的。
是因为我很弱,才得躲在大屋里坚守。
若是我能够变强,就能到外面去将敌人引诱出来了。
这样的话,勇太、柠檬还有深祈姊也就不会受伤了。
身为诹访部下任当主,不能只是乖乖地待在周围的人的守护之下,在被人守护的同时,也应该成为能够守护他人的存在。
我希望在勇太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守护住他。
至少不带给勇太困扰,不让勇太因为我的存在而绑手绑脚地。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变强?
锻炼肌肉感觉也没什么效果,在瀑布底下修行的话,在这季节里做也只会有好凉好爽快的感觉。
不须一蹴即成,我想一步一脚印,付出多少努力就变得多强,找到一个看得出成果的方法——
「——哎呀,全身都湿了呢!忘记带伞了吗?」
「我是有带,不过路上借给别人了。」
哥哥不知道下雨的时候跑去哪里了,他从家族的人手边接过毛巾擦着头往走廊上走去。
我将自己敞开的房门关上,走向哥哥的房间。
哥哥房间里,从仓库拿过来的古文书和书卷堆积如山。
大概是在调查三郎的事情吧。上次启动已经是三婆她们出生之前的事了,好像几乎没留下什么能用的资料。
「……你不打算告诉我要对我出手的是三郎?」
「是啊!」
「为什么!?」
「要是告诉你敌人是三郎,我想日奈就会说出要自己去祭坛吧!」
被说中心事的我说不出话来,哥哥笑着将毛巾披在头上。
——果然不会得到许可吧!一边想着,我改口询问能够确实地让自己变强的方法。
「很困难耶。」
哥哥用毛巾擦拭着淋湿的头发,看也没看我一眼地答道。
「日奈的力量就是结合伙伴并进行指挥,跟那些只要专心修行就能变强的类型不太一样。」
「那么,锻炼身体之类的呢?」
「再怎么锻炼,诹访部的基本体能都不可能敌得过山神和本乡家。」
「那学会咒术……」
「赶鸭子上架的新手使用咒术反而危险,想要使用咒术至少得努力学习个十年才行。」
「——呜,既然如此,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哥哥停下擦拭头发的手,眨着眼睛望向我。
「别去想要让自己变强的问题不就好了?」
「不要,我想要变强。」
「为什么会突然想变强呢?」
哥哥露出笑容安慰性地抚摸我的头。
我自己也明白,这只是单纯的恼羞成怒——我是在对哥哥撒娇。
而哥哥也尽情地享受我的迁怒,配合着让我撒娇。他将不爽地挣扎着的我抱到大腿上,拍拍我的背,安慰我。
「日奈,你没有必要去变强,我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日奈遭遇危险的。」
「……意思是叫我乖乖等到哥哥把危险的事完全处理掉?」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你稍微相信我一点,耐心等。」
不管经过多少年,哥哥都会拚命地对我好吧!
可是,我不想一直向哥哥撒娇,躲在哥哥的保护伞之下。
我挥开哥哥抚摸我脸颊的手,虽然哥哥的安抚让我感觉很舒服、很安心,但是现在的我不需要这些。
「——日奈?」
哥哥一脸讶异地抬头看着站起来的我。
「……我要走了。」
「日奈,不要焦虑生气了,五天后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宛如一把冰冷的刀刃吻上后背的感觉,我回头看向哥哥。
「——深祈已被再次命令进行仪式,五天后的中午就会完成对敌人的调伏仪式。」
我逃跑似地冲出了哥哥的房间。
哥哥没有追出来,隔天的早餐也没有露面。
* * *
——第一天。
大屋里一扫到昨天为止的沉重倦怠感,充满了惊慌。
——包含今天在内只剩下五天,届时深祈姊的祈愿就会完成,三郎会被毁灭,我也能脱离软禁的生活……同时,深祈姊也将殒命。
我冷静不下来。
呼吸困难,有种套在脖子上的绳圈正在慢慢缩紧的感觉。
得做点什么事才行,然而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日奈,不要一直在屋子里到处晃,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今天开始恢复护卫任务的勇太不通人情地说道。
他是因为能行动了才被允许恢复任务,然而透过头部和手臂上包扎的绷带依然能看见底下镇痛止血的咒符。
「……你才是,怎么不干脆睡到伤口愈合为止?」
「我不能这么做。」
勇太回答的表情里带着焦虑。
伤势明明还是重到没有咒符辅助就动不了,是因为知道了深祈姊开始祈愿,才无法乖乖地继续躺下去吧!
——非常令人不爽,但是我也感同身受,所以就不痛扁他了。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那就拜托你乖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勇太,你给我趴下。」
对着马上跪到地板上的勇太挥动粉拳后,我逃离了现场。
当然,我才不会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前往柠檬所在的别院。
「——真的很气人……勇太老是把我当成碍事者!」
柠檬从棉被里撑起半个身子,笑嘻嘻地听着我说话。
「勇太不是嫌你碍事,是在担心你啦!」
「那是因为我是诹访部族人吧?」
「不是啦,是因为日奈是女孩子,他不想让你受伤。」
「柠檬也是女孩子,晚上巡逻的时候勇太不是都会放心让你先走吗?」
「应该是因为我和勇太是相同体质的关系吧?」
看着柠檬的笑脸,我才注意到——她手臂的伤已愈合,显眼的瘀青也都恢复得很漂亮了。
「……因为勇太的关系我知道狼的恢复力很强……真的有这么快吗?」
「这次的咒符也是原因之一啦!」
「——要是我没出生在诹访部的话就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虽然也有好的一面,不过说起来,我还觉得损失比较多。」
我在榻榻米上仰躺下来。
「啊——啊,怎么不来点更实用的——好想要山神和飨庭那种力量。」
我也想过身上这种能力要是能消失就好了,但是一想到至今为我出力的伙伴们,就没办法如此说。
「……我的人生总是建立在谁谁谁的牺牲之上……」
柠檬挪动了一下坐到我身旁,从上面看着我的脸。
「大家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并不是因为日奈是诹访部的人。」
「当然啦,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可是我觉得我因为这股力量和出身的因素,显得更加严重。」
我在胸前交叉起手指,心情逐渐冷静下来。
「现在也是因为有人想要我的命,宵见里的大家才会没了休假,得轮班守住大屋不是吗?明明天气还这么热啊!」
「那是因为有必要呀!」
「勇太和柠檬也都是因为我这个主人才会不停受伤、担心。」
柠檬面露惊色,眨了眨眼。
「我和勇太为了日奈辛劳是很正常的哦!」
「那是因为勇太和柠檬是我的眷族吧?我讨厌这种理由。」
能够将痛苦回忆当作是眷族的使命一笑置之,才算是个好主人吗?
——我觉得这样不太正确。
如果不能自觉到自己的存在是建立在人命的牺牲上,并且好好反省,应该就不能真正地成为一位优秀的当主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在为日奈牺牲喔!」
我紧紧盯着柠檬的脸看。
「……虽然我也曾想过要放弃这个职务,但是觉得能够在一起很棒的时间反还比较多。」
我仰躺着,没有发出声音地用嘴唇说出「谢谢」,柠檬很开心地笑着点头。
即使有了柠檬的心许,也不代表我就可以把柠檬牺牲掉。
我大概就是那种藉由牺牲别人的自由而获利的人,我不能践踏他们的用心守护。
「柠檬,你觉得如果我想变强的话要怎么做?」
「嗯?将强者纳入指挥之下不就好了?」
预料外的快速回答令我陷入沉默。
柠檬张大眼睛看着沉默的我,歪着头继续说道:
「即使本人不强,只要铠甲和剑够强,不就拥有一定的强度了吗?就是这种感觉。只要将可以成为日奈的剑的人纳入指挥之下就行了吧!」
「……嗯啊,这或许是正确答案呢!」
诹访部的力量是指挥野兽的力量,能指挥比自己更强的存在,将可能的敌人化为伙伴,藉着增加伙伴而变强。
所以,只要让更强的人纳入我的指挥系统,对我来说就和我自己变强了一样。
我一口气跳起来,面对柠檬。
「柠檬,今天轮到谁当班?」
「今天的当班?呃,我记得来了很多人——啊,应该是一斗。」
「哼嗯,一斗哥啊……好,我知道了,我走啰!」
「咦?啊,等一下!日奈!」
我丢下惊慌失措的柠檬,冲出房间外。
先来试试自己的力量吧!
收服强者,获取为自己挥舞的剑——有了明确的目标,不知不觉我的脚步也变轻盈了。
一斗哥,即本乡一斗的家族,根据宵见里的传承是鬼神的后裔。
就像山之神的后裔勇太和柠檬可以变身成狼一样,一斗哥身为鬼神后裔的本乡一族,也可以变身成鬼。
平时他在学校执行勤务时都会穿着看起来很紧的特制制服,今天他却穿着正式的白色衣服站在池塘边。
背很宽,肩膀也很宽,袖子卷到肩膀上露出的两只手臂粗状无比,从那满满的旧伤痕散发出一种干粗活或专业格斗家的气氛。
「——嗯,作为对象没什么缺点。」
我蹲在树丛边,紧紧地握住拳头。
「……日奈,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说了什么会启动日奈暴走按钮的话吗?」
蹲在我身边的柠檬泪眼汪汪地摇着我的肩膀。
我没有理会,从树丛边站了起来。
「一斗哥!」
听见我的呼唤,一斗哥慢慢地转过身子。
剽悍充满野性的脸孔,实在难以用美形男来形容,不过给人的印象很强烈。
一斗哥看到是我,露出亲切的笑容。
「是日奈啊,怎么一脸沉重的样子?」
「废说少说,你就跟从我吧!」
「好啊!」
「想忤逆我也没有用的喔!我绝对——咦?」
一斗哥喂完池塘里的鲤鱼,啪啪啪擦擦手望向我。
「需要我做什么呢?是哪个相簿放太高拿不下来吗?还是要换掉损坏的萤光灯管或打扫换气风扇—┤」
「——喂喂,能不能不要用那么粗壮的身体开心地做这些杂事啊?」
「会吗?最近来『大屋』经常被这么拜托,我也觉得那是很适合我这体格的工作啊!」
…………我得好好嘱咐这些家伙不要随便指使一斗哥才行。
「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叫你听我的命令打倒敌人啊、守护我啊,是那种意义的跟从……」
「你在说什么啊,那种事不用特别命令吧?我们就是为了守护你才聚集在一块儿的啊!」
我无话可说了,一斗哥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我的嘴一张一合。
「所以啦,要是有哪个笨蛋想来加害你,哪需要什么命令,我们马上就会打烂对方,你就安心地看漫画去吧!」
「…………」
「嗯?你不是忙到没空说明理由吗?我会帮忙的,你说说看吧,除了叫我带你离开这边这件事太危险不行以外,其他的……」
「一斗哥,你认为宵见里里面最强的是谁?」
「宵见里的人?这个嘛,我是不想正面承认啦,不过应该还是勇太吧!纯粹比拚腕力的话我或许有胜算,不过山神还是……」
「勇太不算。」
一斗哥话头被我打断后停了一下,微微皱眉之后,才轻轻将他的大手掌放到我的头上。
「……不是啦,我不是跟勇太吵架了。」
一斗哥似乎还想说「我明白、我明白」什么的,然后用完全不明白的表情点头继续说道:
「去掉勇太的话——大概就是我吧?如果是对打一阵就能解决的对象的话,本乡家的人是不太会落败的。」
「即使对象同样是诹访部的眷族?」
「嗯啊,放眼望去甲贺的忍术虽然很厉害,不过那些家伙不是战士而是忍者,教来石的力量得视手上的『石头』而定……而且术者本身也不适合动粗。」
的确在我学到的任务划分里甲贺不是站在前线,要说的话应该是在后方支援山神、本乡或飨庭才是标准作法。
教来石在系统上是最接近诹访部之力的,所以当然是在后方支援,战斗方面不是由术者而是由收藏在石头中的残留思念体来负责。
「……那下一个问题,如果……如果我想正面和『三郎』战斗——」
「喂,日奈——!」
「日奈!?」
「拜托你们听完我的话——所以,想要好好打赢『三郎』,而护卫和我自己也能活着回来的话,你们觉得我该找谁担任护卫?」
「————勇太吧!」
「会选勇太吧!」
「为什么一斗哥和柠檬你们不行?」
「我觉得我应该追不上三郎。」
「我则是力量不足,即使追得上,也没办法伤害对方。」
「那除了勇太以外?」
一斗哥眉头深皱直到鼻根,对我投以劝谏的视线。
「所以,我说你这个『要比勇太还强』的条件太难了,早点和好吧你们。」
「我就说我跟勇太没有吵架啦!」
我不禁连踏了地板好几脚,勇太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人家连跟我一起躲在屋子里都不愿意了——这句话说出来感觉心情会变得很低落,
所以我没有说出口。
一斗哥露出有话要说的表情,说了声我明白,然后点点头。
「你是因为勇太那家伙在你被禁足的时候还带着深祈姊和柠檬去游乐中心玩才生气的吧?」
…………什么?
「喔喔,我明白你的心情啦,不过你就原谅他吧!勇太也是个男子高中生嘛,会对你以外的女孩子花心也……嗯……?」
一斗哥忽然停下了嘴巴。
他看看我,看看泪眼汪汪不停颤抖的柠檬,看看天空,再看看我,困扰似地皱眉抓抓头。
「……我该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不,没有啦!」
「呜呜……一斗你这个笨蛋……」
「咦,是我吗?果然是我害的吗!?」
结果这一天的成果,就只有一斗哥和柠檬给了我全面协助的承诺,然后一斗哥给了我一只猫玩偶就到此为止了。
* * *
——第二天。
天刚亮的同时,深祈姊就被决定从穗高家迁徙到诹访部家的大屋。
由于三郎也有袭击深祈姊的可能,基于警备上的需要,好像和我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各方面都会比较轻松的样子。
那天我想既然已经被送到大屋来了,也就别回去了,不过接受祈愿命令的穗高家似乎还有许多东西必须准备。
——而现在准备都已经完成了,才回应戒备要求迁来大屋这边。
「要是穗高的祈愿能早点结束就好了,这样每天紧张兮兮的可受不了。」
「祈愿一结束就能好好休息啦!」
不知身属哪家的大屋警备值班者们笑着谈论。
我本来打算痛殴他们一顿,却被一斗哥给制止了。
「为什么要阻止我!那些家伙到底把深祈姊的性命当成什么……」
「大家都累了,而且不是和深祈姊特别亲密的话,根本不会认真去考虑穗高家人这种自古以来如惯例般的死去。」
虽然很气人,不过或许就像一斗哥说的吧!
如果我也不认识深祈姊的话……同时又不是处在自己的性命会藉由穗高的牺牲而得救的立场上的话,说不定我也不会在意。
三郎一直都没出现在大屋,完全没有在大屋邻近留下气息和痕迹。
屋内弥漫紧张兮兮的气氛,柠檬告诉我甚至有关系不好的家族只因撞到肩膀这点小理由而开始吵架。
今天,柠檬在勇太的邀约下跑出去搜索三郎了。
——明明教我乖乖地待在屋子里,却把柠檬带走,让我有点生气,但是回想起昨天柠檬说的话,心情也逐渐稳定下来。
勇太怎么看都像是在躲避深祈姊。
他完全不靠近深祈姊所在的屋子,也没有出面去迎接深祈姊的到来,反而是出门去搜索三郎——为了深祈姊。
在勇太和柠檬到处跑的这段期间,我也没有闲着。
借一斗哥和柠檬之力,我一一间过了房子里的人。
『你们觉得宵见里里面有谁拥有足以对抗「三郎」的力量?』
「果然年轻眷族们的回答压倒性的都以『勇太』居多呐!」
「……春天时他刚归里的时候明明有很多人讨厌他,什么时候增加了这么多拥护者啊……」
「大概是因为担任日奈的『守护者』,博得了许多同情吧!」
……呜,我是有自觉啦,不过被别人这么一说就有点不爽了。
我大步走在廊下,看着凛和一斗哥笔记中收集起来的人名。
里面偶尔会冒出一斗哥的名字,也有几个人推荐凛的双亲。
还有母亲的『守护者』的票数也不少……但是又不可能借用现任当主的守护者去讨伐三。
「……喂,有人知道三婆推荐的山神勇之助是谁吗?」
「啊——大概是勇太的曾爷爷吧?」
死三婆!推荐那种老早就死了的山神族人能够做什么!
「凛觉得能够对抗三郎的只有日奈姊加上勇太哥。」
「不加在一起不行?」
「勇太哥是日奈姊的守护者。」
听不太懂,不过我还是抱了抱给我安慰的凛,挣扎的她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果然有能力对抗『三郎』的人根本不存在呐。」
「我想如果有如此优秀的人才,也早就被诹访部迎为眷族了。」
「……我不是学凛讲话,不过还是等勇太完全恢复过来比较好吧?」
「凛觉得可以安心将日奈姐交给黑狼。」
一斗哥和凛异口同声说道,我很不爽地停下脚步。
「你们两个是怎样了?我是……」
「我不是教你乖乖待在自己的房间吗?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头发被轻轻一拉,我回过头去,勇太就站在我身后。
可能是因为疲累的关系,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平常更加不爽——也或许是真的不开心吧,因为刚一回来就遇到我到处乱跑。
站在勇太背后的柠檬,则是一脸困扰的神情。
我挥开勇太抓住我头发的手,转身面向他。
「我在自己的家里想去哪是我的事吧!」
——啊啊,我想说的明明不是这样啊!
听了我的回答,勇太放低声音,用有点焦躁的口气说道:
「……甲贺赖则在被放逐之前也有拥护者,明显地已经被和臣排除在警备之外了,不过就算有隐藏的拥护者混进去也不奇怪。」
「……所以,你认为屋子里面也不安全?」
「没错,明白的话就回自己的房间……」
「勇太,你以为你不在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吗?现在的我也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
「我说服了一斗哥让他暂时担任我的护卫,所以我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你也不需要护着我!」
我很得意地挺胸等待勇太回答。
我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已经不会再成为勇太的负担,以后勇太应该也能安心地和我一起行动了才是。
只要我能够不躲在这边而一起同行,勇太的负担也会减轻。
快点解决掉三郎这件事,和我一起去海边——
「……这样啊,那我马上就失去作用了呐……」
勇太听了我的说明后,有一瞬间似乎想要反驳我什么,又马上皱起眉头轻声说道。
他意料之外的行动让我愕然无语,勇太转身背向我,很快地从我的视野里消失。
我连呼唤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都做不到,只能目送勇太离去。
「勇太哥。」
凛将叠好的笔记塞在我手里,哒哒哒追在勇太身后而去。
「——喂,柠檬,日奈想要的是这种结果吗?」
我听见了一斗哥应该是打算放低声音而说出来的话。
——因为勇太意外的行动,我的怒火在隔了点时间之后急喷而出。
「那……那……那是什么态度啊!?」
我回头一看,一斗哥手臂交抱一脸困扰,柠檬也精疲力尽似地坐了下来。
「我可是即使一步也不能走出这屋子,却还在尽我所能地努力耶!」
「日……日奈?冷静一点,勇太他有很多问题……」
「他却在我被软禁的这段期间跟深祈姊打得火热,还连柠檬都一起找去玩——!」
根本就没有在夹娃娃机抓个玩偶给我嘛!
不对,说得正确一点,勇太不曾给我过什么。
勇太带的总是食物,我不记得他有任何一次给我的是可以留下来的有形之物!
「你冷静一点啦!那才不是什么打得火热,昨天柠檬不是才跟你说了,那是为了让深祈姊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那种事我明白!我很清楚状况,脑袋也能够理解,可是——感情能不能接受跟那是两回事!」
一斗哥面露惊色僵在原地,柠檬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说道:
「日奈,我想啊,要是人类能够轻易战胜的强度的话,那么特地辛苦制作『三郎』这种东西出来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是、是啊,如果只要强一点的眷族就打赢的话,一般诹访部族人会被三郎杀死的可能性我想也满低的哦?」
「……所以,日奈……跟勇太解开误会吧?」
我凝视着凛递给我的笔记里写在最后面的那个名字。
「……是啊,那是人类打不赢的对象嘛!」
——说起来不是有吗?最近才击退过『三郎』的非人类。
一斗哥偷看我的手上,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你等一下,再怎么说那个人都……喂,日奈!」
一斗哥慌慌张张追上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向前跑着。
——如果我能拥有和宵见里的妖狐˙狐狩田源之丞相抗衡的力量的话,就再也不会成为勇太的绊脚石了吧!
* * *
我从中庭绕过屋子一圈来到了内院。
屋子后面接着的是一座山。
和前面不一样,没有专门的人在整理,这片乱糟糟的内院野花野草到处开,在这大热天依然流泄着一股冰冷沉稳的空气。
我过去曾经无数次在内院遇到过狐狸学长。
是因为我和内院角落的那座小祠有什么因缘吗?还是因为家里有个不客气地和狐狸称兄道弟的哥哥?或者只是因为这里感觉很舒服而跑过来乘凉——找不到确切的原因。
我总觉得很奇怪,那么吵杂的蝉声竟无法传到内院这里。
「……喂喂,日奈,不是有句话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啊日奈,要吵架的话选这个对象也太不妙啊……」
一斗哥和柠檬小声的劝说没有令我回头,我只放低声音答道:
「那么不愿意的话你们也可以不要跟来啊!」
「让你一个人来,要是日奈有个万一我可就没脸去见勇太了。」
「……我想勇太不会在意的吧?」
「所以我说你们和解好不——」
「我都说了我们没有吵架啦!」
我转过身不禁大喊出来的声音,响彻宁静的内院。
停在枝头上歇息的小鸟也被我的声音吓得飞走了。
「……一斗哥。」
「一斗哥你真是的……」
「咦,这也是我的错!?」
丢下一脸错愕的一斗哥不管,我连忙看看四周。
位于内院中央的松树根部,我看见了反射着从树梢落下的阳光那道金色光辉,缓缓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狐狸学长在看书,背靠着松树,优雅地翻著书页。红色书皮上有横书的金色题字——大概是外国的诗集吧?
这狐狸明明是妖怪却对诗很熟悉,自己也在写——哪有这种高中生啊!
「……什么嘛,装模作样的。」
我嘴里下意识地把内心的话说了出来,忽然狐狸学长从诗集抬起头望向我。
嘴角轻轻扬起的微笑——如果是高中部人数不少的所谓『狐狩田非公认亲卫队』的成员的话,说不定会当场高兴到晕倒。
不过,很可惜地,我是个将漂亮的脸蛋或是那种几乎会令人误以为是美女的美貌等全都归为『软弱』的女孩。
「美青年和美少年那种同性恋系的都在我心中的好男人标准之外!」
「——日奈,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狐狩田的模样?」
一斗哥好像用沉着的声音说了什么,不过被我漠视了。
我一步又一步地向着狐狸前进,在一个就算他忽然站起来手也抓不到我的位置上停下。
轻轻吸了一口气,使出『力量』从正面盯着狐狸那细长的眼瞳看。
「——这什么意思?」
狐狸微微皱眉,我激励胆怯的心,眼神继续施压,紧紧盯着狐狸不放。
狐狸学长露出困惑的表情抬头看着我,阖上诗集。
「——我再问你一次,诹访部日奈,这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周围的温度忽然降低了,但我并没有移开视线。
要是在对视中移开视线就结束了,不只胜负,其他有关的一切也会一次终止。
狐狸学长慢慢站起来,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动弹不得了,今天却和平常不一样。
——这说法虽然不讨喜,不过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差距吧!
狐狸学长手放在口袋里,慢慢向我走过来,在极近距离看着我的脸。
盯着我的眼瞳如鲜血般赤红,我想我是第一次看见他生气的样子。
「居然想要收服我,这是什么意思?即使是和臣的妹妹,也一样会没命的喔!」
——啊,他是认真的,我觉得背脊瞬间发凉了起来。
突然就面对土地神等级的怪物或许很糟糕,我虽然后悔了,这时候却不能后退。
不屈不挠,默默地互瞪大概三分钟——先放弃的不是我,而是狐狸学长。
移开视线的他明显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再次面对我。
「——总之,就先听听你的理由吧!」
赢了。
我听见背后传来一斗哥和柠檬安心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回答:
「这是为了让我自己变强的修行,诹访部的强是基于能够收服强劲的对象所以——」
狐狸学长微微倾头,看着我的脸一一间道:
「为什么突然想要变强?有勇太在身边不就行了吗……啊啊,说起来他好像受伤了,这就是原因?」
「——因为我觉得不能只躲在勇太的保护之下。」
「唔?那么,你是想要变得比勇太还要强吗?强到不需要勇太?」
狐狸学长丢出的一句话,带给我的冲击使脚下一滑。
的确,如果只是追求力量的话,终点或许就是这样了,但是我的目标并非如此。
力量并非目的,充其量只是手段,我真正想要的并非强劲—
「回答我,你想要的是甚至不需要山神的强大力量吗?」
更加强硬的询问让我脑海一片混乱。
「你是在抗拒山神力量的守护吗?」
「我——我是——」
「狐狩田!你也差不多……」
一斗哥替我出头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有如从梦中醒来眨着眼睛抬头一看,狐狸学长露出像是在忍笑的表情看着我。
「……多么不懂得看气氛的家伙啊,马上就能够听到重点了说。」
这么一句话,让我终于明白狐狸学长其实是在耍我。
这个人不断地逼迫追击,是想要让我说出这种话:
『我是为了和勇太在一起才想变强。』
『我想为了勇太做些事情。』
「——开什么玩笑!才不是那样子的啦!」
「哦?」
「要是我自己能够强一点,在社办大楼的战斗就能在勇太被逼到那种地步之前解决,也就不会因为被『三郎』盯上而得躲起来采取其他的行动,所以——」
「……所以?」
回问的声音里带着的温柔,使我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想要成为勇太的力量,想要变强到能够和勇太在一起——就是说依然是这么一回事是吗?
当我注意到的瞬间脸一口气热了起来,不好意思抬起头面对狐狸学长,如果此时抬起头来,通红的脸一定会被发现吧!
「——所以,你到底想要怎么做呀?」
我立刻抬起头来,眼前是一脸很愉悦的笑容,看见我的脸一路红到耳根,狐狸学长的笑容更深了。
我用力拉住狐狸学长的耳朵。
然后使劲将肺里吸满空气——化为声音吐出:
「跟山神什么的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变强而~已~~~~!」
用力在他耳边大叫,就连妖狐也不禁面露惊色地眨眨眼。
瞬间的震惊立刻就变成了真的很开心的笑脸,狐狸学长笑出声音来。
「……有什么好笑的。」
俯瞰着低声说着的我,狐狸学长露出忍不住的表情,在我耳边说道:
「……你真的很可爱哪,看在你那可爱的逞强上,我就暂时如你所愿,陪你一同行动吧!」
「……咦?」
在完全无法进入状况一脸呆然的我眼前,狐狸学长弯下身子。
手背上被轻轻一吻的嘴唇触感和混乱成了契约完成的证明。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我和狐狸学长还有一斗哥召开了紧急作战会议。
会场是我的房间,议题是如何打破现状并改善。
「说简单点,快点解决事件,将深祈姊从任务里解放,让勇太恢复正常——成为我的『守护者』就是我们的目标!」
两名护卫同时拍手。
我悠然地点头,然后脸贴近他们,放低声音在他们耳边说道:
「——所以,你们觉得我该先做什么?给点意见。」
一斗哥的肩膀垂了下去,狐狸学长忍住笑声。
「总之,就从第一阶段也就是唯一的困难『解决事件』开始吧!」
「喔,那就很单纯了,只要打倒敌人——三郎,使其无力化即可。」
「首先是设定作战目标……」
这次的敌人——三郎的目标基本上就是诹访部族人,说简单点就是我。
现阶段我们采取的作战方式是所谓的防守战。
我躲在屋子里,主要战力在屋子周围巡视并巩固防御,然后等待敌人来袭。
「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对手会造成压力的嘛……」
「要是想不战斗就能停下三郎的话,只要去祭坛祈祷就行了,自古以来都是交给力量深厚的人,亦即身为『诹访部』的你或和臣。」
想要阻止启动的三郎,除了让诹访部的人去祭坛前请愿停止外别无他法。
「……既然如此,拜托现任当主——日奈的母亲如何?让日奈留守。」
「母亲手上有很多政务要忙,不可能。」
在最坏的情形下,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人接替。
坐上下任当主宝座的接替者,虽然力量可能弱了些,不过只是代表会从我的姑姑阿姨们或表姐妹里面选一个新的替代者出来而已。
现在治理宵见里、率领诹访部眷族的母亲性命,不可能因为帮助女儿这种个人的理由暴露在危险之下。
即使母亲吃错药想这么做,长老们和眷族们也不会允许吧!
虽说如此,也不能将力量薄弱,根本不能好好作战的其他流着诹访部血脉的人拉出来,前往那种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危险场所。
「一直躲在屋子里面也没办法解决,不觉得早早前往祭坛比较好吗?」
「——可是,这件事情启动三郎的敌人也明白。」
狐狸学长的轻声一句让我灵机一动,一斗哥歪着头问道:
「所以——是什么意思?麻烦给我个脑袋充满肌肉的人也能理解的说明。」
「就是指欲前往的地点有可能被敌人设下陷阱。」
「只要能防御到一定程度不就行了?调查前往祭坛和请愿停下『三郎』的所需时间——」
「若是在祭坛附近被设下爆炸物,也会有全体灭亡的危险。」
一一将选择打上叉号的狐狸学长让我瞬间涌起杀意。
「——日奈,果然还是乖乖躲在屋子里面比较安全不是吗?」
一斗哥满脸认真地说出结论,让我全身脱力。
「要是我乖乖躲在屋子里,深祈姊可是会因此丧命的喔!?」
「可是啊……」
「没什么可是的!」
我抓着一斗哥的头摇来摇去,看着我的举动,狐狸学长举手发言。
「关于这一点,不如我们干脆尽全力去妨碍班长进行祈愿如何?」
「妨碍祈愿?狐狸学长办得到?」
「办得到,只要在仪式结束之前将穗高深祈带出宵见里就行了。」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方法,想到一半我疑惑地问道:
「……那不是会变成被里给追缉吗?」
「会变成那样吧!」
「…………这种危险的任务,谁来做?」
「这当然是勇太的任务了!为了拯救大自己七岁的表姐,背叛家族、背叛主子,在戏剧性的逃避之旅最后,护卫者和被护卫者之间萌生爱……」
「……这个绝对不行……!!」
「不行的是逃避之旅?还是萌生爱……」
「这、当然是因为不能和里为敌啊!再加上,呃,这样事件解决之后我也得重新选个『守护者』,这样很麻烦,所以不行!」
「麻烦是吗……呵呵呵,嫌麻烦那就没办法了。」
狐狸学长打从心里感到愉悦的笑容让我燃起了杀意,我握紧拳头。
的确,如果只是为了拯救深祈姊的话,将深祈姊带出宵见里或许也是一步好棋。
可是这样的话,刚刚我所说的目标就只能达成一部分了。
目标是让深祈姊从祈愿任务中解放,以及让勇太恢复成我的常任守护者。
「所以啦——我就说了日奈你躲在屋子里是最好的嘛!」
一斗哥仿佛已经做出结论地大大摊手。
的确,我也觉得最安全的方法是继续打这场防守战,只要待在屋子里,我受害的可能性也就无限低。
可是,这么做的话,深祈姊就会死……
想法不断在同一个地方转来转去。
而且——
「……而且,这么做的话,大概暑假就结束啰!」
狐狸学长斜眼看着我的脸,忽然问道:
「暑假和性命,你会选哪边?」
我不禁哑口无言,看着我,狐狸学长的眼里露出坏坏的笑意。
「——不对,应该说是恋情和性命吗?」
被看穿了——这么想的瞬间,我一拳打在墙壁上,反射性地大叫:
「当然是选性命啊!我可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
刻意用响彻屋里的声音强调之后,我忽然回过神来。
糟了,终究还是做出了过度反应——!
狐狸学长扭着身子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答案似的,笑出泪来转了几圈,这才眼里带泪地用很做作的动作对我行了一礼。
「这才是诹访部一族的正统继承者,身为守护家族之人的决心我已明白。」
「咕呜……」
「这样你也能了无遗憾地前往祭坛了吧,和臣?」
…………咦?
我顺着狐狸学长的视线望向门边。
哥哥露出有点困扰的笑容看着我的脸。
我站起来正要开口,却被哥哥挥手制止。
「看来我们这边终于决定要出击了。」
这还真是久违的好消息。
「因为敌人是自动人偶,考虑到对方可能没有时间概念,现在都已经是这种状况了,演变成长期战的话,人们的精神会受不住。」
不只是精神面的问题,如果被设下陷阱、爆发补给问题,毫无疑问会输。似乎是因为如此,里才定下出击的方针。
「这样啊——可是,那些老人竟然会答应,你究竟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一斗哥佩服又疑惑的话,我也默默地表示同意。
我还以为会说什么即使剩下最后一个人都要守着诹访部,不愿意对外出击呢。
「穗高家的因素也有,稳健派不愿意眼见穗高的小公主殒命。」
听见哥哥淡然说出『殒命』这个词汇让我心头一惊。
「——可是,我记得就算使用了『祈愿力』也不一定会死吧?深祈姊的曾祖母年轻时不也阻止过山崩土石流,还活了很久……」
「深祈已经使用过两次穗高的力量了……为了拯救勇太。」
我不禁瞪圆了双眼,哥哥露出难得的痛苦表情,继续说道:
「穗高的力量是削去术者寿命来发动力量。三郎很强,打倒三郎这种祈愿,我想给深祈的负担也不是普通的沉重,再加上……」
「什么啦?不要拖拖拉拉的,快告诉我。」
「最近,深祈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回到宵见里之后虽然恢复了不少,但是一个搞不好,在愿望实现之前就被击溃也说不定。」
「被谁击溃?」
「深祈自己的祈愿力。」
颠覆世界事理的力量对术者会是沉重的负担。
深祈姊不得不进行祈愿是为了破坏自动人偶『三郎』,也就是说为了毁灭盯上我的敌人。
(我的人生建立在其他人的牺牲上。)
深祈姊是为了不让我的人生在此断绝,被迫成为活生生的祭品。
「……所以一斗,我希望你和我一同前往祭坛,出发时间是明天早上,接下来我想做点简单的计划,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啊……是,我马上就去!」
「哥哥,我也……」
「祭坛那边就由我去,日奈拜托你留守。」
哥哥给我一个沉稳又不带一丝邪气的笑容说道:
「……不可以把下任当主的性命有勇无谋地暴露在危机之下哦!」
「…………!」
成立在其他人牺牲之上的我的性命。
我的性命不得不背负诹访部的未来,以及宵见里的未来。
「……即使如此,我的命也没有比其他人的命来得有价值啊!」
「决定生命价值的不是出身和来历,而是行动——」
狐狸学长吟唱似地说着,我抱着枕头抬头望向学长。
「——能决定你生命价值的,只看你如何去看待你自己的性命,如此而已。」
我静静地听完了狐狸学长谜样的话语,然后微微点头。
* * *
——来到了第三天。
为了停止危害宵见里与诹访部的自动人偶『三郎』,在哥哥主导之下组成了精锐部队前往隐藏在三郎神社深处的祭坛。
早晨,以队员身分在大广间里集合的,有勇太、一斗哥、柠檬、凛以及——啊啊,深祈姊也在。
他们都是将来我从母亲那边接过当主位置来守护宵见里时,必然会和我一起守护宵见里的下一世代主力中的一时之选。
本来甲贺家的继承人应该也要参加的,不过看来他这次只能待机了。
「深祈姊。」
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的深祈姊,听见我的呼唤睁开眼睛,她见到是我,立即露出温柔的微笑。
勇太的事情、过去祈愿的事情,我想问的事如山一样多,却没办法好好地说出来,最后我问了件完全无关的事。
「深祈姊也留下来吧?一起去不是很危险吗?」
深祈姊轻轻一笑,脑袋微微一歪。
「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遇过一次三郎了,进行打倒的祈愿没有问题,不过为了更明确地锁定目标,还是实物在眼前会比较好。」
「没有必要进行祈愿。」
「为什么?」
「我或哥哥进入祭坛停止三郎,或是由勇太跟一斗哥把三郎打坏,不就可以不进行祈愿了吗?」
深祈姊静静地看着我,忽然一笑,抚摸我的脸颊。
「——日奈真是个好孩子,没问题的,我们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
所谓想出办法,就是深祈姊拿命去解决三郎,换取我们的平安是吗?
——我不想要这种结果。
哥哥举起单手吸引大家的注目。
「虽然很对不起同行的大家,但是请不要期待增援或外部的支援,在这种状况下,并非所有宵见里的成员都愿意提供协助。」
有人不服这次的决定,也有人对诹访部的决定提出批评。
「——所以,就拜托日奈你留守啰!」
不到一天而已,我就忍不住收回了自己的宣言。
「……哥哥,还是让我一起去……」
「不可以,你乖乖和狐狩田一起留守。」
「可是,这样……!」
正要想法子反抗时,后面有人拉住了我的手——是勇太。
「很危险,你待在家里比较好。」
被他用带着几分凝重的认真表情这么一说,我心中涌起了反抗。
「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就是因为危险才应该让我去。」
「你不明白,你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应该要保重自己的性命。」
「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是勇太!」
勇太一惊之下放开了手。
「从此以后,都只能将一同在宵见里努力的伙伴暴露在危险之中,需要的时候才拜托别人,这算什么什么诹访部,算什么下任当主!」
不由得大声咬牙切齿地说着的我,被沉重的罪恶感席卷。
其实我才没想得那么冠冕堂皇,我只是讨厌大家都去只留下我一个,讨厌被排除在外,只有自己一个人等待而已。
这是无知小孩子的任性——可是我感觉此时的我不能够退却。
「……日奈,老实说,凭现在的我不知道能不能保护你,我的身体还没恢复,用不出全力……所以我希望你乖乖地待在家里。」
我也明白勇太傻气地低声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正因为知道所以更加不爽。
「既然你身体还没恢复,比起我才更应该留在屋子里!用不着勇太来保护,狐狸学长也会保护我,所以没关系啦……!」
瞬间,我感觉勇太的表情僵硬了。
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点?想归想,此时我不能退却。
「——别说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话!你有身为下任当主的自觉的话,至少应该听听周围人的意见!了解别人的想法!给我看清楚场合!」
「你又想这样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
不愿意输给声音放粗的勇太,我也拉高了嗓门。
「我也有义务和大家一起辛苦啊!和学校的朋友不行,那至少让我和里的伙伴们一起又不会怎样!」
勇太轻轻叹了一口气,视线往下飘移。
低声自言自语地说着『是吗,是这样子啊……』,很困扰似地抓抓头。
接下来说话的音调,给我比刚刚更温柔一些的感觉。
「……我说啊,我们不是要丢下你,而是为了今后也能和你一起努力,拜托你现在优先考虑自己的存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留守就是我该做的事?」
「目前是,活过这一次,下次辛苦和下下次辛苦的时候才能一起努力吧?」
「我也想去。」
「不行,我们是为了下次和下下次拚命的时候能够有你在而努力,所以拜托你忍耐一下,不要让周围的人太困扰。」
「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我不知道……就海边吧,活得下来的话要去海边或山上都能一起去。」
在他热心对我说着的这段期间,勇太一直看着我。平时都不肯好好面对我,偏偏只有这种时候会正面看着我。
说要一起去海边,让我惊喜期待的移开视线。
「……可是,万一勇太又受伤的话,不管如何都不能去海边了嘛!」
「我受伤的话,你就跟柠檬、凛她们一起去不就好了?」
勇太讶异地歪着脑袋说道,一脸完全不知问题出在哪儿的表情。
我不由得鼻头一酸。
——什么嘛,他果然什么都不明白,刚刚有点高兴起来的我简直就像个笨蛋。
如火山喷发般的怒气完全凌驾寂寞的心情——一口气爆发出来。
「你果然什么都不明白!」
我撞开勇太,勇太晃了一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让我更加生气。
「反正勇太根本就不想和我一起去海边吧!?」
「咦……」
「没关系!反正我还在成长嘛!勇太和深祈姊或柠檬一起去,在那边色眯眯的就好了不是嘛?笨蛋!」
「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我不想让他瞧见自己快哭出来的样子,冲出了大广间。勇太最讨厌了,勇太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
之所以不明白一定是因为根本没想过要去明白,既然没想过,一定是因为勇太对我完全没有兴趣。
——一想到这里,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就连擦身而过的家人呼喊都不理,在长长的走廊上奔跑着。


《第五章》

「等等……日奈,你等一下!」
我踏出一步,伸出的手指抓到了日奈的手腕。
被拉住的日奈回过头。
两人视线对在一块儿,湿湿的大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看。
「——勇太,放手!」
在脑袋理解意义之前我已经先放开了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把还觉得有些痛的左手递到了日奈手上。
日奈挥动恢复自由的手,正确且不留情的一巴掌使劲直接击中我左手上的伤口。
「痛痛痛痛痛!?」
我按住被弄得超级痛的左手在走廊上蹲了下来。
日奈一个转身,哒哒哒地再次在长长的走廊上跑着。
我忍住疼痛站起来,追在日奈身后,本来还很焦急怕她跑出屋子外,结果逃亡的目的地却是日奈自己的房间。
敲门也没有回应,气息很近,看起来是背靠着门并上锁了,所以我也不能够把门给踹破。
我站在门前,烦恼了好一阵子不晓得该说什么。
本来我应该对日奈说说她身为下任当主该有什么心理准备和责任,要她考虑到立场等等,必须多忍耐才是。
以我现在的力量,要与三郎为敌并同时守护日奈是不可能的,既然不能让日奈毫发无伤,也就不可能说出我会守护你、一起来吧,这种话。
所以我希望日奈尽量待在安全、远离危险的地方。
这几个月以来,我当然也不是一直处在触碰日奈逆鳞、踩中地雷、不明究理地被迁怒的日子中度过而已。
这几个月以来我学到的,就是对这个状态下的日奈而言,道理和正当的言论全都不适用这可怕的事实。
以事理去说服现在的日奈毫无意义,必须先以对话传达这边的意思,用感性让她理解才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重点是诚意和真心——会有自己是奉献的一方的感觉,一定是因为我这不成熟的人距离开悟还十分遥远的关系。
我站在门前,再次敲门。
「——日奈,我有话要说,开门。」
「不要。」
对面马上回答,没半点转圜空间——不对,这可不是我失落的时候,至少日奈还愿意和我对话。
「总之,你听我说,我只是想将你的安全放在最优先,不想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所以我说我不要啊!」
咚一声,门的另一侧传来捶了一拳的声音。
「为什么?我不想让你遇到危险——」
「为什么只有我被当成特别的!」
「没办法吧!你就是特别的啊!」
随着日奈逐渐高亢的声音,我的声音也开始变成怒吼。
「诹访部的下任当主,不可以有个万一啊!」
「我就是不想被这样特别对待,我讨厌这样!」
「——那不然,要怎么办?」
我一边叫喊着,心中一边充满了自己很没用的情绪。
「——拜托,我会拚死战斗,一定会停下三郎。所以你就在安全的地方等我的捷报吧,拜托你。」
我不擅长将心情化为言语。
感觉上如果对象是日奈,我就会做得更差。
我觉得这次也没有好好地传达成功,因为我感觉到门的另一侧,愤怒的气息逐渐升温。
「我想要去海边!」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会拚死解决,所以你等等——」
「我说,我想要和勇太一起去海边!」
瞬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隔着门传来手掌用力拍在门上的声音。
「……我想和勇太一块去,为什么勇太就只会说什么拚死拚死的——」
身在门另一侧的日奈声音哽咽,我惊疑地将手搭在门上。
「日奈。 」
「——要是勇太受伤不能去,那我不就没有去海边的意义了吗!」
门上不断啪啪传来拍打的振动,我手摸着门,呆了一会儿。
我想要让日奈解除一下任务,送给她一个能和朋友及伙伴一起度过的『普通』暑假。
这是为了六年之间我都将日奈独自丢在宵见里,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而进行的谢罪。
然而,日奈真正想要的暑假——说简单点,也就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暑假?对六年前的日奈而言很『普通』的一个暑假。
我的两手按在门上,不停冒出冷汗。
我大致上理解这个状况了。
理解是理解了——但是,我该怎么处理?
位在门另一侧的日奈默默无言,或许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该不断道歉吗?
还是恳求她请她忍耐一下等待我们归来?
若是以前的我,绝对不会选择丢下日奈前去。
对日奈而言,最安全的方式就是留在我身边,只要有我守护,我有自信让日奈毫发无伤。
然而,现在的我没有守护日奈的自信,所以也不可能脱口说出让她一起来,当然,就连想要毫发无伤地从这场战斗中生还,我都没有半分自信。
即使如此——若是日奈想听的是这句话,我觉得,为了让这句话成为真实,不管是性命还是什么的我都该全部赌上。
「……日奈,和我一起去海边吧!」
怀着拚命的心情挤出来的话语传到自己耳里的瞬间,血气又冲向脑里。
太难为情了,我按住自己的嘴。
——很烫,碰到手指的嘴唇、额头、脸颊、耳朵,都烫到几乎会喷出火来。
我听见门的另一侧传来轻轻一声抽噎,锁解除了,门慢慢地被打开,日奈从门的空隙间偷看我的脸。
「……我才不信。」
日奈噘着嘴说出的话,让我手还扶在门上的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定格。
抱着必死决心全力挤出来的一句话居然被说成无法相信,让我很没立场。
门在我正要抗议时整个打开,我才注意到:
抬头望着我的日奈,湿润的眼眶带着一点微红——想到刚刚那瞬间她还在哭泣,我抗议的话就缩进喉咙里了。
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视线下,日奈吸吸鼻子,嘴唇紧闭。我忍耐着心中闹哄哄静不下来的感觉对日奈问道:
「既然这样,你要我怎么办?」
日奈依然低着头,手指向地板。
「给我跪在那边发誓。」
再次涌现的抗议被压进肚子里,我的身体已经依照日奈的命令跪了下去。
交抱双臂俯瞰着我的日奈,脸上的表情出乎我意料依然梨花带泪,我没办法继续抬着头,像个骑士一样行礼说道:
「为了和日奈一同去海边玩,我会活着……不,是毫发无伤地归来。」
「好。」
日奈嘻嘻一笑,被泪水沾湿的小小脸庞如花开般耀眼。
我一面对自己愈来愈不会对命令有抗拒感觉得不安,一面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日奈笑着抬头望向我。
日奈的笑脸果然还是比哭脸好看,虽说她的哭脸也不是不可爱,但是笑脸比其可爱上不止十倍。
日奈走出房间,往周围一看。
「哥哥,给我等等,你一定在对吧!」
「——哎呀,被发现了吗?」
和臣不好意思地笑着,轻轻从遮蔽物后面露出脸来。
「哥哥,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了,日奈?」
「不管我去或不去,今天要是不成功的话,战力一定会被削弱吧?」
「的确如此。」
「既然这样今天要是没能成功,那么我和宵见里之后还是可能会被打倒?那干脆将手边的战力全部带齐一起去阻止三郎不是比较好吗?」
这就是俗称的『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吧?
日奈挺着胸膛,露出令人难以想像她刚刚还在哭泣的坚毅表情抬头望着和臣。
「或许会有眷族认为下任当主亲历险地,是缺乏背负诹访部未来的自觉而发怒哦?」
和臣露出说笑的表情,日奈瞬间回道:
「然而就是因为有自觉才要出击,必须背负诹访部未来的这条性命,万万不能在这种时候丧失吧!」
日奈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认为赌上生存机率较高的一方是下任当主应尽的责任。」
日奈的话让我半惊半呆,心中想着这道理的确说得通。
现阶段我们能阻止三郎的机率很低,如果能增加些胜算,放手投入所有战力是最好的。
即使投入的战力就是三郎锁定的诹访部本人。
和臣仰着头想了一想。
「——是啊,日奈说得的确有理,重新拟定计划吧!」
「哥哥……!」
日奈高兴得大叫一声扑向和臣。
和臣抚摸着日奈的头,视线和我对上,嘻嘻一笑。
——看来我们的诹访部长男大人,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个结局了。
「……我想我们总有一天得来讨论一下和臣这个坏习惯才行。」
「我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会很高兴接受的。」
和臣笑着回答我,带着我和日奈一起回到大广间。
* * *
众人接纳了日奈的意见后,重新编组代表队。
最后要前往三郎神社的,是我、深祈姊、柠檬、一斗哥和凛,再加上和日奈订定了个人契约的狐狩田学长,合计七个人。
和臣和日奈交换,负责留守,而前往祭坛进行请愿使三郎停止则变成了日奈的任务。
「……你居然会特地陪着,今天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啊?」
在前往三郎神社的山路上,我对狐狩田学长问道。
学长用不知道有没有踏到地面的诡异步伐前进,悠然笑着。
「我立下约定要暂时配合日奈行动,既然日奈要前往三郎神社,我当然也应该跟过去。」
那个过度保护到有病的和臣,会接受日奈的替换方案让自己留守,就是将狐狩田学长的同行也计算进去了吧?
只要有学长在,即使最坏的情形也能将日奈一个人安全带回来。学长身怀与三郎战斗而毫发无伤的实际成绩,作为以防万一的保险最是妥当了。
『保险』——下意识浮现的词汇,重重压在我的头上。
根据出发前的任务分配,深祈姊的护卫交给凛和一斗哥,而我和柠檬则负责警戒并兼任日奈的护卫。
我和柠檬不仅得像平常一样保护日奈,当三郎‖赖则出现时,柠檬就负责防守,而由我担任攻击手。
在社办大楼和唐太斯,亦即甲贺赖则交战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变身黑狼,在那之后我就一次也没有变身成功过。
一次也没有变身过的我,面临了今天的挑战。
我已经用身体体会过,人类形态的我是无法与三郎抗衡的。
对手是只为了杀死诹访部而特别制造的杀人兵器,不管速度或威力都远非人类身体所能及。
如果无法变身黑狼的话,那我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吧?
我压下内心因为不安和紧张而造成的焦虑,在山路上走着。
三郎神社位于山腹的中段,以一座位在山里的神社来说,境内没有荒废。应该是因为甲贺家的人有在仔细照顾的关系吧?
我推开神社大门,确认里面没有危险的机关,才报上安全的讯息。
建在半山腰上的神社规模中等,里面只安放了一座巨大的佛龛。
佛龛里面是空的,雕工精细的门有一边已经拆掉,另外一边在风的吹拂下不断摇动。
「——这东西,比看起来还要重呐!」
一斗哥从旁边推推佛龛,它却一动也不动,看来很坚固的样子。
「这个大概是用来收纳三郎的吧!」
而某人——应该就是甲贺赖则启动了三郎,将它释放到外面的世界。
「日奈!」
正在神社里四处调查的柠檬出声叫道。
她在里面的墙壁——因为被佛龛挡住而看不太到的地方,似乎找到了一扇门。
一打开门,眼前有一处钻进岩石里的空间。由岩脉围成的这条狭窄通道延伸到一片黑暗中。
看来是弯弯曲曲地往地下延伸。
从通道内侧吹出冰冷潮湿的空气,拂过我们这些窥视者的脸颊。
「祭坛就在这条通道里面吗……」
我望向身旁的日奈,日奈穿的不是像深祈姊和凛那种正式的白衣,而是学校制服,因为日奈说「我的正式衣服就是这件。」
日奈沉着脸凝视这片黑暗,忽然转头看向我,在和我视线相对的瞬间站了起来。
「走吧!」
准备踏进通道的日奈被我拉住手制止。
她讶异地回过头,递给我一个疑问的视线。
「我走前面,日奈跟在后头,由一斗哥和狐狩田学长垫后。」
日奈眉头一皱。
「你是在命令我?」
「走前面很危险,说不定会有什么陷阱,被突袭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走前面。」
日奈面露惊色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一笑,挥开被我抓住的手,抬起头对疑惑的我问道:
「你为什么那么不安?」
「呃……」
「我可是一点都不担心,一点也不害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困惑地摇摇头,日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宵见里最强的人对我说会最优先确保我的安全,所以我相信自己绝对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去啊!」
在无条件的信赖和自信下,日奈那显得有点兴奋的笑容,让我看傻了眼说不出话来。
忍耐着悔恨与不堪,我挤出个笑容回答:
「……是啊,因为这次有狐狩田学长一起……」
我的肌肤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忽然急遽降温。
有股强烈的杀意,不是三郎,就在我眼前—〡
几乎没有时间防御,日奈的脚跟已经重重踩在我的脚上,骨头叽一声,一股难言的痛苦让我不由得当场蹲了下去。
日奈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过身去,以格外严苛的语气开始发号施令:
「勇太在前面一边警戒一边前进!柠檬待在我身边,凛跟着深祈姊走,一斗哥和狐狸学长你们待在最后。」
我看着日奈的背,脑中一阵混乱,日奈为什么生气?这个场合要说谁有生气的权利,应该算是惨遭无理对待的我才对吧?
我的肩膀搭上了一只手,不知不觉间日奈所谓『宵见里最强的人』,亦即狐狩田学长,已经站在身后,以怜悯的视线凝视着我了。
「——该怎么说才好呢,你真是个可悲的男人。」
「咦?呃,你在说什……」
「狐狸学长!我不是说你排最后吗?」
日奈尖锐的声音飞过来,学长轻轻耸耸肩,拍了拍一阵狼狈的我的背,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日奈身边。
我忍住遭受蹂躏的哀伤,站到墙上打开的门正前方,将意识集中向前延伸的那片黑暗。
* * *
开凿这条道路的家伙们,一定是那种完全无意去考虑方便性的人。
走在这条从神社深处开始不断蜿蜒往下的地底通道时,我如此确信。
原因嘛,当然是因为不能轻易就让人前往停止三郎用的祭坛吧!
但是急迫到得启动三郎、或者去祭坛停止三郎,我想状况大概也不会多游刃有余——
「……我想,最初制造三郎那时代的诹访部一定不怎么样吧!」
日奈用带来的小型手电筒照着脚下,低声说道。
「一定是专横又粗暴、从来不听眷族的意见,是那种凡事只按自己的意思去走的傲慢专制君主,所以三郎才会被制造出来。」
尴尬的沉默弥漫在通道里。
我觉得在场去掉日奈以外,所有人应该都和我有着差不多的感想。
柠檬询问的声调很是微妙:
「这该不会是在反省自己过去行为的自责举动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如果要说粗暴专横又傲慢的诹访部当主,那我和柠檬都非常清楚某个毫不逊色的人物。
不过我避免谈论自己主人的个性,将意识集中在前方的路上。
即使在日奈的眼里是一片黑暗,在狼的眼里却只是暗了点而已,我一面将脚下的凹陷和水槽的位置告诉后方,一面前进。
「……日奈,我想说不定是相反。」
「深祈姊,相反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为了保护宵见里而不得不杀的对象,然而只要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够不杀了事的话那就不杀,所以才会这样留下拯救的方法,她或许是这种很有魅力的存在呢!」
「既然这样,你不觉得以极机密形式决定一个停止的暗号或密码不是比较简单吗?那个制作者应该还是想杀死当时的诹访部,但是为了装成不想杀死对方的样子,才将祭坛建造在这么难抵达的地方。」
光是从那不满的声音里,就能想像日奈噘着嘴,视线朝上看着深祈姊的样子,我将偷笑控制在嘴里。
「……是啊,可是,对死掉的诹访部族人来说,若是有人想要拯救为了宵见里而不得不死的自己,这样就很值得高兴了吧?」
「这样谁都不能幸福。」
强硬的语气让我停下脚步,隔着肩膀回头望向背后的日奈和深祈姊。
日奈直直地盯着深祈姊,脸上充满毅然不可动摇的坚强与真挚。
「明明就不是为了让对方死得痛快而努力,而是为了拯救对方而努力,然而对方却无法得救,自己则被留了下来l:这样不是谁也没能幸福吗?」
「或许光是知道对方为了帮助自己而使出全力,就能觉得幸福啰?」
「被留下来的人却得悔恨、叹息无法帮上自己重视的人,直到死之前一直觉得有所亏欠地苟活下去?」
深祈姊眼皮眨也不眨地看着小自己七岁的少女。
「……这样的话,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不是都很悲哀吗?如果我是那个诹访部,绝对不想这样。要是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话,那么不管找到的方法有多么登不上台面,我也会和想帮助我的人一起寻找活命的方法。」
「——如日奈所说,如果我是那位诹访部我也无法忍受。」
深祈姊淡然的眼光射向我——人类的眼睛应该无法看破这片黑暗,然而我却有此感觉。
我装作没有注意到她们之间的对话,继续往黑暗的坡道下走去。
* * *
沿着缓缓的曲线往下走,走完凹凸不平的道路之后,眼前一变,成为倾斜度极高的上坡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视野豁然开朗,习习凉风吹在脸上。
在地底延伸的这条通道,连接到外面来了。
只要从黑暗中往前踏出一步,头上就会展现出夏日蔚蓝的晴空。
本来以为会进入地底的我顿时呆住,立刻注意到左右两侧都是陡峭的崖壁,看来我们是从山腹中段穿进山谷里。
左右两侧的崖壁随着我们前进的脚步,距离不断开展,过了五十公尺后,已经宽敞到容得下体育馆的程度。
日奈站在我身边,束着红色缎带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她指着山谷的内侧说:
「停止三郎的祭坛,应该就在这里面。」
谷底远处耸立着一大片不知是人工还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巨大石笋岩塔。
日奈所说的祭坛从这里也看不见。
我闻闻周围的气息,谷底吹来的风里感觉不到几天前遇见的『敌人』——三郎的气息。
——虽然对方不像是个会放任我们前往祭坛的家伙就是了。
在慎重地踏出脚步的瞬间,我注意到岩塔的阴影处有微微的亮光反射。
思考之前我已经将日奈往后一撞。
眼角确认到柠檬慌慌张张地抱住日奈后,我同时向前大踏一步,用手刀劈落飞过来的苦无。
在第二击出现之前,我就朝着苦无飞来的岩塔冲了过去。
——然而,敌人似乎预测到我的行动了。
脚上忽然多出奇怪的负荷感。
是钢丝——脚下张开的是细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钢丝。
「——有陷阱!」
在我放声警告的同时,头上已经有块巨大的岩块落了下来。
我正想后退避开掉落的岩石,一斗哥已经在我的眼前『变身』了。
包覆上半身的衣服被内侧膨胀而出的巨大身躯压力给撑破。
充满伤痕、晒得黝黑的肌肤像涂了朱砂般变红,额头上咻地冒出两根角——化身为鬼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震天的吼叫声中,化身赤鬼的一斗哥一拳挥打巨大的落石。
充满刺的拳头粉碎巨岩,散落的砂砾纷纷落在地面上。
「勇太,小心点,下一波攻击马上要来了!」
落石在谷底激起一阵烟尘,让视野可见度恶化。
从烟尘另一侧不停有苦无飞来。
在一斗哥和柠檬身后低声唱着咒言的凛站起身。
在胸前摊开的双手上,打磨过的石头放出青色的磷光。
「——虎之助,拜托你了。」
在凛以一如往常的淡然声音呼唤其名的同时,磷光幻化成一名年轻武士的模样,蕴藏在石头里的残留思念体显现出来了。
银芒乱舞中,从烟尘里飞来的苦无被虎之助手上的『刀』一支不漏地打飞,弹落到地上。
「埋伏啊——呵,该说是预料中的事吗?」
狐狩田学长那不合时宜的爽朗声音说道。
仿佛在回应这句话般,渐落的尘埃彼端出现一道人影。
和前几天袭击我们的时候不一样,『敌人』没有披着黑色的破布。
身上穿着经历漫长岁月而褪色的狩猎服及和服裤裙,手里提着只有腰刀长度的短刀,『三郎』有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少女脸庞,以及长长的手脚。
如歌舞伎般火红的头发在岁月摧残下到处有着烧焦的痕迹,却没有给人乱糟糟的粗暴印象。
如果是初次见到,或许会将三郎错看成人类——要是脸上的白色颜料没有因剥落而露出了木头的纹理,要是包在手上的丝绢没有绽开、露出关节里隐藏的黝黑钩爪的话,一定会认错。
叽——随着难听的摩擦声,三郎举起刀子。他脚踩地面用力冲出,动作毫无窒碍。
为了杀死诹访部而制造出来的三郎,将在场唯一的诹访部族人,亦即日奈当成目标,直线冲锋前进。
——钢铁和钢铁对撞的坚硬声响起,三郎握在手上的刀已被打飞到空中。
被凛召唤出来的武士残留思念『初鹿野虎之助』挡在三郎的前方。
带着磷光的刀刃——不知是否也是由残留思念构筑出来的刀刃——架在中间,武士静静地以眼神盯着三郎。
「……人偶还是乖乖停止机能比较好,凛反对让日奈姊姊和深祈姊姊消失在这世界上。」
凛眼睛半眯,看着手上发出青色光辉的石头。封印不安定的『残留思念体』虎之助的依附物,正是这块石头。
叽叽叽几声摩擦声响过,三郎的头朝后转了一百八十度。
「——只有使役死人才能的食腐寄生虫,不要太嚣张啰!」
那是不似人偶所能发出的、充满纯粹恶意的声音。
在三郎那双用笔描绘出来的眼瞳瞪视之下,凛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点。
三郎的身体仿佛装了弹簧般跳往空中。
伸出的手指前端铿地一声冒出了钢铁制的钩爪。
三郎在空中转换身体的方向,瞄准凛落了下来。
本以为会划裂凛僵直脸孔的钩爪却在成功之前静止了下来。
一斗哥从凛的后面伸出左右手,分别紧紧抓住了三郎的双手手腕,封住了三郎的攻击。
「……好,你这木偶混帐,被我抓到了吧!」
一斗哥露出牙齿笑着说道,凛将石头抱在胸前,往地上一个翻滚逃出了开始进入比力气阶段的三郎和一斗哥之间。
只是纯粹比力气的话,一斗哥果然比三郎来得有利一些。
在手被一寸一寸推回去的同时,三郎忽然喀喀几声笑道:
「只有力量可取的大白痴,你以为是在跟一般人战斗吗?」
「什么?」
一斗哥面露疑色皱起眉头。
视野一角中日奈整个人像弹起来似地站起身。
「一斗哥,趴下去!」
仿佛被日奈的声音压倒,一斗哥放低身体的同时,三郎的脸从中央分开成两半,由里面喷出一道黑到发紫的浓烟。



放开三郎双手手腕的一斗哥立刻从下面对三郎的身体击出一记重拳。
梆一声,传来干硬的木材断折声。
三郎的身体再次飞到半空中,划着弧线垂直落下的瞬间已经安然落地。
「真是可惜哪,要是我是那些平凡的人类或妖怪,或许你还能够靠这股力量做点什么……不过这个身体可是特别的。」
——令人不愉快的声音,音质已经够讨人厌了,这黏人的说话方式更叫人想吐。
「……赖则。」
日奈紧紧抓住我的衣袖,一脸铁青地盯着三郎看。
——果然靠我自己是无法匹敌呐!
当时被变身成黑狼的我夺走一臂,唐太斯亦即甲贺赖则依然笑着如此说道。
赖则或许是因为在社办大楼的那一战领悟了光靠甲贺武技无法胜过山神族人,抑或是为了寻求弥补失去的惯用手,才走上歪路。
紧紧抓着我袖子的日奈放开了手。
侧脸带着坚强的决心,日奈双手插腰大声说道:
「——甲贺赖则!因为你做了这些蠢事,给宵见里的人带来一堆麻烦!反正你大概又会扯出一些无聊的理由,不过有什么想狡辩的,在我诹访部日奈面前快给我讲完吧!」
…………
我无法判断这是挑衅还是质问,赖则却似乎是听明白了,发出他那难听的笑声。
「下任当主……不,应该说诹访部之女,你想讨饶的话,我也不是不肯一听喔?」
「我可没温柔到愿意听你讨饶哦!不过要是你肯乖乖回答我的话,我就将当初预定要虐待你的时间减少一半。」
「……不要太嚣张了,你这死小孩。」
看来这场唇枪舌战是日奈占了上风。
「再者,将我做的事评为『愚蠢』的同时,其实你什么也没弄明白,我只不过是在启蒙那些被愚蠢旧制度束缚的同胞们而已。」
「赖则,你自己的夸大妄想就少拿出来说嘴了。」
日奈用冷淡的语气断言道。
三郎的身体里发出叽一声,如果三郎有牙齿和嘴巴的话,或许已经在咬牙切齿了。
摆出演戏般的动作,三郎发出悲鸣的声音张开双手。
「你不明白,你真的什么也不明白!生在宵见里明明全都是被拣选的人。」
「要是觉得和别人不一样就有资格支配其他人,那你就是疯了。」
「你们才疯了!强者支配并引导弱者才是人世之理,不肯正确地使用被赋予的能力,甘愿埋没于世,那是对神的冒渎!」
三郎几乎是拚命地叫喊着。
「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证明我是正确的给你们看!我要以恐怖让你们明白真理,堆尸如山,如此方能完成对不认同我的诹访部的宣战布告!」
日奈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已经非常不爽,她马上就用完全不输给赖则的音量怒吼回应:
「那么想跟诹访部一战就来大屋啊,你这胆小鬼!」
「随你怎么说!我会让大家知道诹访部想要守护的『里』是多么地没有价值,这是对不认同我真正价值、将我舍弃的诹访部的复仇!」
三郎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日奈则是眼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三郎。
握紧的拳头愤怒地颤抖着。
我有点犹豫地拍拍日奈的背,她的颤抖停了下来。日奈一脸疑问地抬头望着我,我挥手制止她,站到日奈身前。
「……喂,拥有和别人不同的力量有这么值得骄傲吗?」
三郎的笑声停下,白色颜料剥落的少女脸庞望向我。被制造成带有微微笑容的脸此时让人更觉恶心。
「我可没空陪你这丧家之犬抬杠。」
「我们可是同样被里给放逐的人耶?虽然我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就是。」
又是奇妙的机件磨合声——第一回合以各有痛处、势均力敌告终。
「站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拥有特别的力量,可是大家都没有以自己的力量为傲,反而尽量不去依赖力量,想要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
「那是因为你们并不拥有强到值得夸耀的力量吧?」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当初还是个人类时,和我这个没有强劲到值得夸耀的力量的人战斗却失去手臂的你,就是个没用的垃圾,我可以这么认为吧?」
「混帐……」
叽叽的磨合声更重了——那是什么?我看着三郎,背上冷汗直流。
被甲贺前任继承者依附的自动人偶,开始扭曲变形。
膨胀的背部裂缝里,露出一柄由短木筒串成用途不明的东西,在磨合声之下不断痉孪。
右肩和左肩的高度改变,看得出连左右手臂的长度也变大了。
见到赖则扭曲的精神侵蚀着三郎的身体,我感到一股寒意。
「没有人会高兴地使用自己的能力,柠檬、凛、一斗哥、还有日奈也是。大家都只是在尽一份身为宵见里出生之人的义务而已。」
三郎发出疯狂的笑声,背后伸出来的触手/触角微微一震,锐利的尖端敲打在地面上。
「与生俱来的力量怎么可能叫人不用!你们说的话本身就不自然!太不符合自然了!」
「按照人类常识来说的话,不自然的应该是我们的能力才是。」
「愚蠢!鸟类有翅膀是不自然的吗?鱼能在水里呼吸是不自然的吗?只因为人类做不到,就得被禁止飞翔或呼吸吗?」
「至少鸟类不会对人类说『你不会飞所以遵从我吧』这种鬼话。」
「优秀的人支配其他人哪里错了Ⅱ像诹访部这种能力,除了支配以外能够派上什么用场Do除了使役山神去战斗以外还有其他用途吗.」
我的眼角望见日奈的肩膀猛然一震。
我没有看过去,只是伸出手捉住日奈的手。日奈反射性地把手抽开,过了一会儿才紧紧地回握我的手。
优秀之人、特别的能力——我与甲贺赖则大概到死了都无法理解彼此。
赖则恐怕不曾烦恼过无法控制力量,不曾想到被自己伤害的人或被自己夺去性命的人而睡不着,甚至也不曾因为白己的无用而孤单哭泣吧!
他一定也不明白,同年级的人正在为了同好会啊、委员会啊四处奔走时,自己却得为了修行跑回家里的寂寞,以及面对其他人对自己提出参加暑假计划的邀请时,必须绞尽脑汁去思考拒绝的藉口那股疏离感。
我看着日奈的侧脸。她紧闭着嘴唇、盯着三郎的坚强眼神,和握紧我手的手指之间传来的那股压抑与恐惧感形成落差。
日奈顽固又爱面子,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如果只对敌人逞强也就算了,连对我这个伙伴都是这样子,那就很麻烦了。
由于与生俱有其他人没有的特殊能力,使得她个性傲慢、任性、高傲,又表现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其实却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心情,很难将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口。
我在握着她的手上轻轻使力,日奈抬起头来,有点讶异地看着我的脸,然后很高兴地扯开嘴角一笑。
日奈的手指已经不复方才的紧张,没错,你应该是这种人,不需害怕。
「……那个——呃,很不好意思在你们两位气氛这么好的时候打扰……」
柠檬异常客气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和日奈低头一看彼此紧紧相握的手,两人同时放开,回头看向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的柠檬。
「什……什么气氛很好啊?那是误会!我只是因为我的仆人被这渺小的家伙吓得抖个不停,才激励他,要他早点打烂对方而已。」
「啊?谁被那白痴木偶吓得抖个不停啦!我可是看你好像快要哭了,想说给你一点勇气……」
「谁一脸要哭要哭的样子啦.」
「是你……!」
「不要再掩饰害羞了啦H」
柠檬用力踩地打断我们两人的分辩,一脸快急出泪的样子指向我们背后。
叽哩叽哩叽哩叽哩如同上螺丝一般的声音响起,一回头,我和日奈看见已经变形完毕的三郎。
自动人偶蹲在地面上,背部像门一样左右敞开,那种像空壳一样动也不动的样子让我联想到虫˙蛹˙。
——虫蛹?不、不一样,我联想到的是咬破宿主皮肤出现的——
雕刻端正,如同少女般的木头脸上,白色颜料纷纷剥落,描绘在上面的眼睛、嘴唇全部消失,露出了木头的纹理。
脸的中央——从额头到鼻梁这道交合线,戳破木头伸到外面来的是全长三公尺有如鞭子一般的器官。锐利的尖端划破天际,发出咻咻的尖锐声。
「……居然不想使用与生俱来的力量,真是愚蠢……」
在这么凄惨的状态下,只有三郎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还清晰。
木制的手指以在地面上作画的姿势停住动作开始痉挛。
「你们应该不明白吧,三郎的力量不只如此而已,真正的力量,现——」
仿佛被束起来的木板瞬间弹开,三郎的身体撑开来。
有如变魔术般冒出脏污的黄褐色木板,不断发出坚硬物体高亢的碰撞声,巨大的木制物体往什么也没有的空间延伸出来。
巨大的身体令人不得不抬头仰视,细细的关节拉出长长的曲线——大蛇? 不对,蛇可没有脚,又长又弯的身体、一节身体附着一对脚的生物……
「——哦,像蛇却又不是大蛇,是模仿三上山那只大虫吗?」
「这不是高兴的时候吧!」
日奈对真心欢喜发出感叹声拍手的狐狩田学长斥责道。
仿佛呼应这句话般,一分钟前还残留三郎样子的木头残骸,啪一声轻轻化成碎屑。
从三郎身体里冒出来的巨大机关兽,乃是拥有黄褐色长长身躯、足以咬碎岩石的下颚,以及全长四公尺左右鞭状触角的大型蜈蚣。
大蜈蚣以令人惊讶的灵敏动作向呆呆仰望的我突进。
我以打滚的动作闪过,头上传来喀喀难听的笑声。
……这只死虫子。
一节一节生出的数十只脚——或许按照正确的形式有五十对总共一百只脚吧,我不想去数——看见这些脚一起动作,日奈吓得不停颤抖。
满布木头纹理的身躯里,赤色的巨眼抱持恶意俯瞰着我们。
大蜈蚣喀叽喀叽空嚼了几下,接着张开血盆大口喷出大量苦无。
「虎之助……!」
凛出声呼唤,虎之助应声在地面一踩,带着磷光刀刃舞过天际,将头上飞下的无苦雨给弹开。
没能全部防御住的苦无刺进虎之助的身体。
「……呜!」
凛的哀嚎声压抑在自己的喉咙里,白衣上渐渐染上红色的血。
操灵状态中,思念体受到的伤害会连带反射到施术者身上。
「一斗哥!」
在日奈近乎惨叫的呼喊同时,一斗哥已经将凛抬在肩膀上后退。
「凛可以自己走。」
「别管了,乖乖让我抬着!」
根本没有时间重整态势,大蜈蚣的红色眼珠就已经逼近。
「——要是有带弓来就好了。」
横抱起悔恨低语的日奈,我千钧一发地闪过大蜈蚣的冲锋。
大蜈蚣的头往地面一锤,引起地震。谷底的地面出现龟裂,左右两侧的崖壁晃动,产生了落石。
大蜈蚣将头拔起来反转方向,再次掀开血盆大口射出大量利针。
我将自己的上衣披在日奈身上扑进岩石后面。
勉强闪过的右脚有股细细的疼痛。
慢慢蔓延的火热和疼痛——是毒针吗?
「勇太!我们得反击!」
被我抱着的日奈啪啪拍地打我的背。
很抱歉在人类形态下我光是闪避敌人的攻击就很吃力了,总之要找到机会然后把无法变成野狼的事——
「深祈姊!振作一点,深祈姊……!」
窜进我耳里的是柠檬的声音,使我不由得脚步一滞。
反射性地脑海里化成一片赤红。
被我横抱着的日奈手掌用力一口气拍在我背上。
如同中了魔法一般,我的身体不再僵硬,以几乎往前扑倒的姿势跑到深祈姊和柠檬身边。
柠檬一看到我,脸色一变流出泪来。
「对不起,勇太,有我跟在身边还……」
看来是没能完全闪过从崖壁上掉下的落石碎片。
「……没事的,有柠檬掩护,我没有被直接打中,不要紧的……」
安慰着柠檬的声音虚弱地掠过。
深祈姊从肩膀到胸部,白衣染上了鲜血。
虽然需要柠檬搀扶,但是出血不多,头也没被打中,意识依然清晰。
我的脑海里再次被一片空白感袭击。
——逐渐染红水面的血色。
——口中满溢的温血味道。
——染上深祈姊鲜血的纯白夏季洋装。
——深祈姊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染血容颜。
——在惨叫和咆哮中染上反溅回来的血迹,映在水面上的黝黑兽影……
幻视现象引起过去的视觉和当时的情感,使我的意识逐渐远离,却被手臂上尖锐刺进来的手指甲所造成的痛楚打了个烟消云散。
睁开眼睛,深祈姊推开柠檬的搀扶,手指甲陷入我的手臂里,用凝重的表情看着我。
「……勇太,你应该已经超越六年前的心灵创伤。自己力量的强劲、可怕,以及能够拯救谁——你也已清楚明白。」
并非斥责,是有如老师在说明事物道理的语气。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幻视现象淹没的我,藉由手臂上的痛楚联系意识。
「只要在我面前变身并能自我控制就很完美了,变身吧,你可以变身的。」
「……可是,如果因此又一次伤害了谁的话呢?」
我舞动麻痹的舌头问道,深祈姊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
「你既然有守护的力量,有想要守护的对象,就应该使用那股力量这才是幸福。不管多么强大,没有应当守护的事物乃是一大悲哀。」
我朦胧地领悟到,这句话同时也是在述说着深祈姊自己。
生来就被要求为了宵见里而死,因为自己的力量连居住在自己应当守护的宵见里都不被允许,能够见到自己拚命守护的事物,便是临死之时……
陷进手臂的指甲离开了,温柔的声音传进我的鼓膜。
「我并不后悔六年前救了你,因为我想终有一日当我拼上性命拯救宵见里时,我是没机会见到被拯救的人们欢笑的样子了。」
大我七岁的表姐忍着疼痛对我微笑。
不管是六年前的夏天还是现在,她都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而已。
「……所以我希望勇太是个坚强的人,让我看看我拼上性命也想拯救的勇太,为了谁、为了守护谁而战斗。让我在为了任务而死的时候,也能够觉得拯救勇太这件事是我的骄傲……」
这大概是深祈姊对我唯一的要求了。
即使如此,我依然动弹不得。
虽然深祈姊告诉我不是我的错,但是伤害了重视的表姐所造成的罪恶感,以及说不定只要一步走错就会演变成杀人的恐惧,使我将体内的黑狼绑上了无数锁链,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你的力量虽然会伤害人,相对地也能守护人不是吗?」
似乎是无声无息地在一旁看着我和深祈姊对话的狐狩田学长,忽然这么一间。
我抬头看了看学长微微带笑的脸,立刻又闭上眼睛。
「没办法控制的力量,根本就不叫做守护人的力量。」
「那么你在害怕白己的力量伤害他人的情形之下,即使这股力量能够守护他人,也宁愿将眼前的人舍弃吗?」
学长的比喻总是非常极端,不过其中多半蕴含着真理。
「或许不会伤害到人却谁也守护不了,或许会伤害到人却能守护更多人,你选择哪一种生存方式?」
「我……」
迷惑的视线中日奈和柠檬映入眼帘,日奈正抱着柠檬,安慰着不断哭泣述说着什么的她。
刚刚眼里只有深祈姊而不曾注意到,其实柠檬身上也已伤痕累累。
——柠檬在守护深祈姊,理所当然的,为什么我不曾去关心过柠檬呢?
日奈拍拍抱在怀里的柠檬,眼见她以唇语说出『没事的』,我重新面对狐狩田学长。
「……可以的话,要是能拥有守护人而且不会伤到人的力量,我很想要。可是这种东西,至少在目前的这里,我是无法得到了。」
「没办法得到,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选择后者,即使会伤害到谁,我还是想要力量……能守护人的力量!」
当我一口气说完之后,狐狩田学长白皙的手伸到我头上抚摸。
「算是及格了吧,是不是该将日奈头号仆人的宝座交还给你了!」
「不不,那种宝座我不需要。」
而且交还是啥意思啊?这种宝座什么时候变成我的了,又是在什么时候被狐狩田学长夺走了?
我无法释怀地走到日奈和柠檬身边。
似乎终于哭完了的柠檬抬起头来,我怀抱着罪恶感,尽量温柔地问道:
「伤口还很痛吗?」
柠檬瞪圆了双眼,露出和平常一样柔和的笑容。
「没事的,已经不痛了。」
「真的不打紧了?」
「有日奈和勇太在担心我,我已经不觉得痛了。」
我很不熟练地抚摸柠檬的头,然后面对日奈。
日奈没有移开视线,抬头望着我,脑袋微微一斜。
「怎么了?」
「我会守护你。」
「说什么废话?你可是我的守护者喔!」
日奈露出有点愤怒的样子用手指戳我,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下定决心了。
为了守护日奈,即使牺牲了谁我也不后悔。
* * *
「……抱歉,凛的情况不太妙!」
一斗哥背着疲惫的凛冲回来。
教来石的力量会对施术者造成消耗,至今都是凛和一斗哥在拖住那只大蜈蚣,差不多也到了极限。
其实一斗哥也全身是伤,我想是为了保护凛而硬拼的关系吧!
现在换成柠檬在不停地奔跑,领着大蜈蚣绕圈圈,但是大蜈蚣是和疲倦无缘的机关兽,不管怎么想都是我们这边不利。
日奈大踏步走向狐狩田学长。
「……狐狸学长,接下来就不用当我的护卫了,能帮我护住大家吗?」
「吾主,你的意思是已经不需要我的守护了?」
「是啊,因为宵见里最强的人会保护我。」
「……原来如此啊!」
狐狩田学长对我投以颇具深意的视线,嘻嘻一笑,在日奈眼前摊开手。
「——八分钟吧,只有八分钟,我会保护你的伙伴,时间过了我就回去。」
「为什么η陪我们到最后也不要紧吧!」
「既然是号称宵见里最强的人,那种程度的机关兽要是不能在八分钟之内打成一堆破铜烂铁,那不是很令人困扰吗?」
被这么一句话轻易反驳回来,日奈的眉尾重重一挑。
「——啊啊是喔,我明白了!勇太,你给我在八分钟之内把对方给收拾掉H」
「……干嘛说这种有勇无谋的话啊!」
日奈完全没有听进我的抗议,对学长用力一指。
「你要好好守护他们八分钟喔!要是有任何一个人再受伤,我可是会扒掉你的皮拿去做大衣的喔!」
我和日奈一起冲出岩石间的缝隙。
大蜈蚣吐出的黑色液体将连在一起的岩块腐蚀掉。
趁着三郎的注意力被引开的同时,我带着日奈跑进另外一个岩石空隙。
钢丝不断地在进行全方位攻击。
呈放射状吐出的钢丝粉碎岩石,将地面整片挖起。
——照这样下去,天亮之前谷底的地形就会整个改变了。
这种悠闲的思考瞬间掠过脑海的边角消失。
不过,制造三郎的那群家伙到底是以打倒什么样的诹访部——不如说是打倒哪些诹访部的眷族来设计的啊?
钢丝、苦无、腐蚀液、毒雾、毒针,以及隐藏在腹部的带刃车轮。
大蜈蚣的武器多采多姿,还给人隐藏了某种绝招的恶心感。
或许以前还有诹访部族人成功使役了龙神的后裔吧!
「……勇太,能走路吗?」
「没问题。」
我轻轻敲了敲右脚给日奈看。
压抑住伤口因震动带来的激烈痛楚。
刚刚被毒针刺伤的右脚已经变色,感觉开始麻痹,大概再放任不理两个小时就会腐烂掉吧!
不过——只要变成黑狼应该会马上愈合。
日奈从岩石阴影处偷看三郎的样子。
刚刚还在跑来跑去争取时间的柠檬,现在和深祈姊及凛一起隐藏气息躲了起来。
被猎物逃脱的大蜈蚣开始将周围的岩塔一排一排地粉碎。
很快就会转换方向到这边来了吧!
「……勇太,还不行吗?」
「……抱歉,再等我一下。」
我拚命想要唤醒体内的黑狼,然而精神一直无法集中。
偶而会感应到体内的那股气息,却在捕捉之前就被逃掉。
——我很明白,到了此刻我还没有办法完全相信黑狼。
一想到可能会伤害到日奈就害怕得无法忍受。
日奈咬紧下唇对我说道:
「……勇太,我去争取时间,你一旦能动了就赶来救我。」
日奈来争取时间?
我感觉鼻腔内部有一股酸味。
「在我被吃掉之前,一定要过来救我哦!」
说完也不理会我反不反对,日奈就冲出了岩石的阴影处。
她爬上稍远一点的岩塔,抓着塔顶大声喊道:
「——赖则!」
至今大蜈蚣都固执地追逐着背着凛不断在岩缝间逃跑的一斗哥,在听到呼唤的瞬间动作停了下来。
闪耀着光芒的巨大赤红眼珠子望向日奈。
「赖则,你说了一堆什么复仇啊被拣选上的人啊一堆抽象的东西……」
在这里日奈忽然住口,抬头看着大蜈蚣的眼睛,嘴角一笑。
「……结果其实还是那个原因吧?因为被我甩了,没办法成为守护者,也不能成为诹访部的女婿,所以心生暗恨,想要杀了我让宵见里陷入混乱来报复吧?真是有够白痴!就是因为这样,甲贺家的继承人才会被大家在暗地里嘲笑是萝莉控啊、变态啊、死气沉沉啊、●●啊、真是个●●●●!」
日奈交抱手臂,高高抬起下巴放言道。
我感觉对方的怒气膨胀到肉眼可见的地步。
大蜈蚣反转过身子,日奈从岩塔跳到旁边的巨岩,大蜈蚣跟着追过去,于是日奈打算将身体滑进岩石和岩石之间的隙缝。
咻一声,大蜈蚣的触脚划破长空追上日奈。
「咦咦!?」
日奈发出愕然的惨叫声,触脚已经缠住了日奈的右脚。
将日奈娇小的身体头下脚上地在空中吊了起来。
如果这个情况也在她预料之内,那我下定决心,以后不管内容是什么,只要是日奈的提案,全部都要拒绝。
我放低身子跑了出去。
不断在岩石的空隙间移动,不停留在大蜈蚣的视线里。
——日奈被倒吊了起来。
鞭状的触脚缠在日奈的右脚踝上面。
日奈应该是抱着反正挣脱不开的心情苦战了一会儿便放弃了。
是看出来不可能轻易破坏了吧!
大蜈蚣看着被倒吊着的日奈嗤笑道:
『真是难看啊,下任当主?是看出来你的狗无法得胜,自暴自弃了吗?』
「——你啊,对无法反抗的对手态度可真强势嘛!」
『随你怎么说,选择山神当守护若是诹访部的过错。错在选择了那个不仅无法在三郎手下守护主人,也没有觉悟为了任务牺牲穗高的天真死小鬼!』
「你怎么知道勇太没办法在三郎的手下保护我?」
『我当然知道,过去三郎杀过的诹访部里面不乏将山神以眷族身分使役的族人,不管是谁都落得凄惨的下场……』
「……这是什么理论啊?」
单脚被缠住倒吊起来的日奈,依然用打从心里藐视的语气回答。
「照你这说法推论,过去反抗诹访部的眷族没有一个成功胜利,所以说起来你不也一定会被抓住遭到处罚吗?」
『……不要把我和过去那些落伍的人相提并论……!!』
拉高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啪地一声,日奈的左侧腹溅出鲜血。
完全被撕裂的制服之下,微微可见染血的白嫩肌肤。
日奈的眼睛微微睁大,暗自咬牙。
年轻男子那种黏人的笑声在谷底响起。
『……很痛吧?你可以哭啊,虽然没有人会来救你。』
如鞭子一般的触脚,尖端挥在被倒吊起来的日奈背上。
「…………呜!」
被倒吊起来的日奈身体一仰,我的耳朵听见她痛苦的呼吸声。
——极限了。
「日奈……!」
我忍不住从岩石的阴影处冲出来。
大蜈蚣的巨大赤红眼珠带着阴森的光芒望向我。
『哎唷?教还以为你已经逃跑掉了呐,是想要陪主人一起殉葬才特地来给我杀的吗?』
怪物充满恶意的说话声,我几乎全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而日奈见到我还是维持着人类的形态跑出来,生气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直接跑出来……我不是说由我来争取时间……」
「你是笨蛋吗!?哪有守护者忍受得了这种场面啊!」
「…………我都忍着疼痛被吊起来了,你稍微忍耐一下给我看着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我感觉皮肤表面仿佛被一股电流刺过。
大蜈蚣蠢动着的脚停止了动作。
我压抑住想要回答「的确理所当然」的那股冲动,怒吼回去:
「我……我不想看见你流血!所以才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嘛,而且……」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啊.」
「为什么!?」
「以后勇太也会冲进危险的地方和危险的东西战斗吧?」
「当然会啊!」
「勇太战斗的时候我打算陪在身边,完全没有将勇太当成盾牌让自己幸免的打算,受这点伤我早就有所觉悟了!」
「日……」
『——吵死了!!你们究竟是怎样?不要无视教在那边打情骂俏!下任当主已经是教的了!她是死是活都在教一念之间喔!』
大蜈蚣吼叫的同时,触角的尖端划过日奈的脸。
爪子像滑过肌肤般抚过,在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白皙脸庞上添增一丝血痕。
那点点滴滴的赤红映入眼帘的瞬间,心脏猛然一跳,血气下沉的感觉使我身体麻痹,脑海里也因恐惧而陷入一片空白。
『……就是这样,在那里看清楚了,看若你应当守护的主人被我千刀万剐!』
日奈吓阻性地使劲将大蜈蚣放在自己脸上比划的爪子往外推,倒过来的脸凝重地盯着我。
「勇太!讨厌疼痛、辛劳、苦闷的我已经连遇到这种事都还等着你了,你快点给我过来帮忙Ⅱ」
在这种状况下我露出苦笑,跟三个月之前那时候的立场截然相反。
当时哭着说办不到的明明是日奈……
背脊有一股感觉开始蠢动。
不是寒意。
带走意识的兴奋感从全身冒了出来。
细胞层级的异变让全身的骨头和肌肉发出悲鸣。
令人晕眩的解放感压制形态改变的痛楚支配着全身。
接着——
我终˙于˙取˙回˙久˙违˙的˙真˙正˙姿˙态˙,发˙出˙喜˙悦˙的˙咆˙哮˙!
大蜈蚣嘴里喷出的无数苦无落到我头上。
我没有闪避,朝着日奈直线前进。
追在身后的大蜈蚣动作非常笨重,那许许多多的袭击和巨大的身躯都无法令我感到任何威胁——我为何要感到恐惧?
被倒吊着的日奈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勇太!」
这高兴的叫声!纵使染着血,日奈的笑容依然很棒。
大蜈蚣注意到我的接近,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发出威吓声。
不过是只烂虫而已,我马上就让你解脱。弯曲后脚,正要飞跃出去的瞬间,日奈的身体忽然被吊到更高的位置。
我没能取回日奈,落到地面。
『……诹访部的下任当主,注定死在这里……!』
日奈的身体被用力一挥,即将就此撞上岩壁。
「勇太……!」
我冲上眼前垂直的崖壁。
将前倾的墙壁当作踏脚石跳往空中。
一口气咬断倒吊着日奈的触角。
「呀啊……!」
日奈的身体往空中飞去,弹撞到跳跃而出的我的背上。
日奈连忙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身体。



「勇太……你就不能……用更稳健一点的……救人方式吗!?」
使出那么乱来的——甚至不能称为作战的作战方法——你还有资格说啥?
我在空中扭身转了一圈,化解冲击落到地面上。
日奈纤细的双手重新抱住我的脖子。
来吧,战斗开始。我高声一吼,周围的空气随之震动。
以身边的岩塔作为踏脚石一跃,往大蜈蚣的身体咬去。
——很硬!我自傲的锐牙竟只将这死蜈蚣的外皮咬伤一点点。
「勇太!」
日奈紧张的声音使我一震,大蜈蚣的脸逼近眼前,赤红色的眼珠充满恶意的嗤笑。
我身子一扭,后脚踹在大蜈蚣的头上。
日奈紧紧地抓在我身上。
只差一点点,没能咬到我们的巨大下颚发出空虚的咬合声。
嗯,感觉很爽。
我消除冲击落地,电光石火间闪过追击而来的大蜈蚣,在山谷间奔跑。
「……三郎果然很强。」
抱着我的脖子紧紧抓在我的背上,日奈低声说道。
的确很强,至少这是我第一次和利牙也奈何不了的对手作战。
大概是因为抓不到猎物而焦急,大蜈蚣疯狂地对着崖壁撞击,随之大蜈蚣‖赖则的声音紧迫而来。
『……愚蠢之人,以为能够一直逃下去吗?以为过去被三郎所杀的诹访部之中没有人以山神为其眷族吗?』
嘲笑的语调让日奈起了反应,她跨在我背上撑起上半身,回头准备开骂——抓住我背上毛皮的手瞬间变得僵硬。
似乎是因为大蜈蚣对崖壁的撞击引起山崩,大大小小的落石在她眼前直冲而下。
我短短吼叫一声要求日奈抓紧,不知道是心有灵犀或是偶然,日奈跟着紧紧抱住了我的扣目。
我一口气提升冲刺速度。
我踩着闪电形的不规则步伐越过落石,同时避开完全不理会落石一路爬冲过来的大蜈蚣‖赖则的追击。
锐利的下颚瞬间出现在我的尾巴后面。
我甩尾闪过,冲向岩塔林立的山谷内侧……然而,视野里却捕捉到山崖上滚动即将落下的巨大岩石。
——照这个速度冲过去的话,那岩石会直接命中我和日奈吧?可是只要速度稍慢半分就有可能被大蜈蚣紧咬不放。
「勇太,冲进去!」
日奈兴奋大叫,我也放弃思考,只管往前冲。
山崖上青色的磷光一闪,对准我和日奈滚落的巨岩一分为二。
「凛,虎之助,谢谢你们!」
我也吠了一声配合日奈表达谢意。
站在斜切面上的青色武士对我们深深一鞠躬。
凛在一斗的怀里无力地对我们挥手。
被斩成两半的岩石碎片——不知是那武士故意的还是纯属偶然——直接打在从后面紧追过来的大蜈蚣=赖则的头上。
大蜈蚣=赖则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铿锵一声张开血盆大口。
吐出的苦无如倾盆大雨般洒落。
此时,一道金色的火焰喷往天际。
苦无也在落往地面之前被卷进火焰之中。
本来应该将人们千刀万剐的凶器,失去威力掉落地面。
「……那是什么?」
日奈呆呆地说着。
我虽然注意到了,那只手指尖上还残留着狐火的妖狐一手搀扶着深祈一手悠闲地对着我们摆动,但是我没告诉日奈,因为看起来很不爽。
——不过,我没指望妖狐做出更多协助。
在这状况下光是要保护那些人就很吃力了吧!
「……我们也不能够拖太久呢!」
带有决心的清响,我喜欢这种声音。
「而且——也不能因为失手就让深祈姊进行祈愿。」
日奈是为了毁灭三郎而来到此地的。
而我是为了实现日奈的愿望现身于此的。
——是故,由我打烂那只大蜈蚣也是必然。
「古代故事里出现的大蜈蚣,是因为眼睛的弱点被弓箭射穿而死的喔!」
日奈的手抱在我的脖子上。
心跳距离我很近,比平常快,但是不凌乱。
「勇太,你踹那家伙的脸时我看见了,三郎的眼睛是石头。」
石头?我转过头,对跨坐在背上的日奈脸颊舔了一下。
日奈满足地笑着一把抱住我的脖子。
「既然教来石曾经协助固定三郎灵魂的工程,那么只要破坏那颗用在眼睛上的石头——就能破坏三郎。」
只要瞄准眼睛就行了吗?
「嗯,给我打烂他的眼睛。」
我将日奈放进岩石的阴影处。
就这么顺势放低身子跑了出去。
从一个岩石空隙到下一个,逐步逼近大蜈蚣。
顺着露出黄褐色光辉的百节躯体,我一口气冲了上去。
大蜈蚣正在谷底一边爬行一边大肆破坏。
将大蜈蚣曲曲折折的巨大身躯当成楼梯往上冲,终于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大蜈蚣的眼睛迅速一动。
透明澄澈的红色宝珠上映出了我的身影。
我撞掉洒落的苦无,扯断缠过来的钢丝。
毒针在我厚厚的毛皮阻隔下没能刺进我的身体,触角在我的啃咬之下撕碎在牙间。
看见我冲上头顶,大蜈蚣整颗头往山崖上撞去。
它打算将我撞烂在岩壁上面。
我在大蜈蚣一头撞上山崖的瞬间轻轻往上一跳,在空中一个转折。
落在刚从山崖里拔出头的大蜈蚣上面,盯着红色的眼珠子。
在大蜈蚣发出吼叫之前,我的爪子已经挥动。
挥向大蜈蚣的眼珠,牙齿也跟着深深刺入。
下颚使力,一口气咬碎。
非人的绝望惨叫声响彻山谷。
为了安全起见,我挥出前脚抓开另外一边眼珠子,眼珠子从大蜈蚣头部掉下来。
我在空中减缓力道受身着地。
回头一看,背后的黄褐色巨体当场静止。
失去双眼,丧尽魂魄的大蜈蚣,留下死前最后的样子,如雕像一般耸立。
我的胸腔吸满空气,发出胜利的咆哮。
数百年来潜藏在宵见里的诹访部杀手大蜈蚣,在我一声吼叫下仿佛玻璃般碎成一片。
「勇太……!」
日奈跑了过来,由于大蜈蚣的破坏,谷底一片杂乱,路面颠簸难行,以两只脚前进实在是——啊,跌倒了。
我累了,全身疼痛难耐,已经一步也不想动了。然而日奈倒在地上没有过来抚摸我,没办法,我只好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闻闻她头发的味道,日奈翻动了一下身体,仰面朝上。
「……有点累了,实在不想再动了。」
这点我同意。
日奈很痒似地伸出手按住我的头,将我的头抱在胸前。
她的心脏的跳动很快,敌人已经被我粉碎了,日奈还在不安什么呢?
「……勇太,深祈姊有好好活着吗?」
把脸埋在我的毛皮里,日奈问道。
看见深祈姊没有靠妖狐搀扶站在一旁,我低声一吼告诉她深祈姊还活着。
「凛和一斗哥也在?柠檬后来没有再受伤?」
我看见日奈举出的三个人不在乎地上的石砾和自身的疲劳跑了过来。
于是我再次低声吼叫,让她明白大家都在。
日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太好了,可以大家一起去了呢,海边……」
忽然挂在我头上的重量增加了。
一看,日奈抱在我身上安稳地坠入梦乡,我也将头靠在日奈的胸脯上,慢慢闭上眼睛。
我的记忆到此中断。
* * *
——隔天,设置在谷底深处的祭坛里,发现了甲贺赖则的尸体。
看来恐怕是从美术社办公室逃走之后就在此失去了性命吧,真是个添麻烦的家伙。
「凛觉得,凛可以稍微明白甲贺赖则的心情。」
正在夜晚的校舍中执行任务时,凛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让日奈和一斗哥陷入轻微混乱。
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仔细一间,凛才慎选词汇回答道:
「能够自傲的只有力量和法术,却被人家告知他从明天开始就会失去力量和法术的话,凛猜想他会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也不是只能这样想而已吧?」
我的话让凛沉思了好一阵子。
接着,她忽然望向我,望向日奈,然后抬头看看一斗哥。
「…………」
凛重重一个点头,日奈和一斗哥完全忘记我们正在巡逻,两人开始拚命担心起凛来。
事件过后,甲贺一族在联合会议上受到处罚。然而,对于协助赖则入侵的甲贺家之人——听说是赖则的亲生母亲——却只将包含她在内的几名原赖则信奉者短暂驱离宵见里,并没有彻底追究责任。
在赖则的协力者之中,也包括了教他凝魂咒文,使得赖则的魂魄得以依附到三郎身上的教来石一族术者。然而各家应当受处分者却完全没有受到惩罚。
我听说提出陈情的人是和臣。
赖则已经在诹访部下任当主及其守护者的手下灰飞烟灭。
对同样守护宵见里的其他诹访部眷族施以重罚已不具任何意义,这似乎是和臣的主张。
——简要的说,就是和臣巧妙地利用这次的事件,送给诹访部反对势力的甲贺家一个大人情,完美地强化了诹访部今后的发言权。
怀抱对诹访部有害的思想,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威胁的赖则已死,而甲贺家的新任继承者,似乎是个比较好接近的人物。
——我个人觉得和臣在为下一个世代进行大规模的人员整顿,不过这是我想得太多了吗?
「……感觉好像随随便便就混过去了嘛——」
日奈对于这个决定十分不满。
「这不就是所谓的政治性解决吗?」
我的回答让日奈一边的眉头猛然一扬。
「所以˙啦!这种可以做出很多解释的裁定是不好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得说清楚讲明白才行!」
日奈愤恨地挥舞拳头,可是我觉得这种作法其实不算是错的。
人类这种生物并没有单纯到只要分出黑白就会往好的方向前进。
甲贺赖则是个令人困扰的家伙,如果问我能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我是绝对不可能原谅他的。
但是,如果赖则在大家眼前所描绘的世界,并没有只分为正确的自己和自己以外两类,而是更加宽松的主张的话……或许就不会面临这种结局了。
如果……如果深祈姊在六年前没有救我的话,如果当时她没有选择在任务之外使用力量的话,我就不能够以日奈守护者的身分回到宵见里。
也不会在三个月前的事件中拯救日奈,更不会在这次的事件守护着她。
——唉,我觉得就算没有我在,现任当主或和臣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守护者啦,不过这种假设会让我感到寂寞,所以放下了。
那么废除现在的守则好不好呢?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勇太?」
我不禁叹了口气,日奈则是担心地呼唤我。
我紧紧盯着日奈的脸。
纵使在夜晚只能依赖紧急照明灯的走廊上,日奈的脸庞在我眼里依然清晰可见。
「……OK绷已经拿下来了啊?」
日奈讶异地眨眨眼睛,啊啊一声,笑着以手按住自己的脸。
「早就治好了,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啦!」
和三郎战斗时脸上被划出来的伤痕,已经连痕迹都找不到了。
「愈合得很漂亮吧?」
「嗯。」
「所以我就说不要紧的嘛!」
日奈一笑,我也觉得的确如此,回以笑容。
我们身边发生了许多事情,充满许多困难。
或许会伤害他人,但相反地我的力量也能够守护他人。
这股力量,我曾经觉得疏远它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现在即使感觉辛苦,我也明白得和它好好相处才行。
这是因为我活着,身在此地,而我想要守护的人是诹访部日奈。
「……日奈。」
「什么?」
「我对你——」
「……不不不,我不是说了学校的泳装根本不可行吗!?」
不适合在夜晚的校舍响起的单字,将我表明决心的动作粉碎个一干二净。
去近处教室巡逻的凛冲出教室之后躲到日奈身后,而追在后面,看起来很兴奋的一斗哥则出现在我们眼前。
「…………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难得要去海边,可是凛居然说要穿学校指定的泳装去……」
「凛觉得学校的泳装已经充分具备游泳的机能。」
「这是不对的,凛!在海边游泳和在学校的泳池游泳根本不一样,泳装也不是只重视机能就行的东西!」
「一斗哥你去过海边吗?」
「也不是没去过。」
「凛判断一斗哥的发言是在性骚扰。」
「为什么啊!?喂喂,勇太,你这总干事也说句话嘛!不不,你干脆用总干事的权限,添加一条禁止穿学校指定泳装的规定……」
我狠狠地瞪着一斗哥。
「现在正在执行重要的任务,不是我们这些年长者应该兴高采烈谈论泳装的场合吧!!」
「说是这么说啦,可是难得要去海边玩,要是日奈穿着学校指定的泳装,你也会很失望吧?」
我逼近一斗哥身边。
「很遗憾地,我不会因此失望。」
「……是啊,勇太不管我穿什么都无所谓嘛?」
日奈带着寒意的冷硬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注意到自己在这根本无关紧要的事上又踩中了地雷。
「凛,我们走吧!再跟那些男人扯下去的话天就要亮了。」
「凛跟着日奈姊姊走,我希望在天亮之前回家。」
「是啊,睡到中午再一起去买泳装吧?别理那些男人。」
「嗯,凛会丢下那些男人不管。」
看见我向着两人往走廊前方哒哒快步前进的背影伸出手,一斗哥满脸『糟糕了』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膀。
「抱、抱歉啦勇太!我居然说了无可挽回的话……!」
「……拜托你不要说什么无可挽回这几个字,会让我的心情万分绝望。」
我在一斗哥的安慰下,追在日奈和凛身后而去。
预定在几天后前往海边的旅行,在日奈单方面命令下,我被指定为负责的总干事。
照这情形还有可能弄成三天两夜的大旅行吗?不,更重要的是,如果因为刚刚的事情让日奈钻牛角尖说出不想去海边了……
「不,应该不会这样吧?」
被这么干脆地打断,我对一斗哥产生了敌意。
「为什么你那么有自信……」
「哎呀,因为她对凛说了要一起去买泳装嘛!」
「…………」
「所以她还是很期待不是吗?从各种方面来说啦。」
「……是吗?」
「当然,喂……你为什么脸红啊?」
被一斗哥这么一提醒,我摇着头往日奈她们的身后追去。
——被硬是安上总干事这个职位时,我虽然抗议,表示自己不适合做这种工作,可是日奈却没有听进我的话。
『一开始提议的是勇太,所以勇太得负责任吧?』
『所以非得由勇太来带我去海边不可。』
被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最开始说想去海边的明明是日奈……然而说出纵使她不愿意也要拉着她去的是我……唉,该怎么说呢,算了。
我是为了日奈,但是要让日奈高兴却很困难。
许多事都有它不同的难处,虽然我总是失败,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有在慢慢地向前迈进,这纯粹是我的错觉吗?
还有许多无法解决的事情,只要能够花时间思考的话,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够迎接不会伤害到人,而能守护人的日子。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4-16 02:33 编辑


《第六章 闲聊后话》

——在上去走走看之前,我不曾想像过沙滩上的沙居然这么烫。
我将脚浸在打过来的波浪里,呆呆地望着大海。
从脚下蔓延开来的波浪到水天相连的地平线,一望无际。
大海,不是电视也不是照片,是真正的海。
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总觉得脑袋一片混乱,我仰望蓝天。
头上的夏日晴空透着柔和的青涩,感觉好像比在宵见里见到的天空还柔和。
「日奈!」
发呆的我,手被柠檬给拉住。
「不行喔,得先涂上防晒油!不然会晒伤的!」
「啊?嗯。」
我和柠檬在几乎会令人烫伤的灼热沙滩上小跑步,回到了沙滩洋伞下。
毁坏被赖则依附的『三郎』之后,过了两个礼拜,我们来到了引颈期盼的海边。
连绵一片的浅水沙滩,非常美丽的海岸。
不是什么私人沙滩,而是普通的海水浴场。到处都能看见游客的身影,但也没有像偶尔在电视上看到的海水浴场般人声鼎沸。
这次旅行的日程和同行人选都经过老人们认可,根据留守的哥哥说明,这里似乎是『知道的人就是知道』的有名景点。
因为是匆忙决定的旅行,能够找到这种地方并且顺利订到旅馆,一定是因为诹访部家的关系吧!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尝到自己身为诹访部族人的甜头。
深祈姊在海滩伞下面等待着。
由于猜拳猜输,今天下午负责看管行李的一斗哥也在一起。
「不可以跑到太深的地方哦!游泳之前要先做暖身运动,要是觉得累了就早点回来。」
「……深祈姊你好像率队的老师。」
「不是好像,我就是率队老师,因为我这次是日奈你们的保护者嘛!」
深祈姊替我在背上涂着防晒油,一边微微笑着说道。
深祈姊不像平常在学校一样包得紧紧的,大件花泳裙搭配比基尼泳装,脸上戴着有度数的太阳眼镜。
虽然很适合深祈姊那匀称的身材,但如果想隐藏住深祈姊肌肤上的刺青的话却派不上用场——再加上深祈姊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所以我们四周没什么人靠过来。
而且,就在深祈姊身边,身高接近两米、充满肌肉、上半身满是旧伤的大汉——一斗哥就躺在旁边,就算有人想要靠近也不可能……
哥哥应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决定这些成员的吧!
我侧着眼睛偷看柠檬的样子。
柠檬喝着从一斗哥手上接过的罐装果汁,身上穿着的比基尼镶着细致的褶边,是以白色和粉红色为基础色调的可爱设计。
柠檬虽然比我稍微矮一些,但是身材凹凸有致,她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也明白自己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
说到我呢,店员是推荐了我很多款啦,结果还是买了没什么装饰花样,比较单调的比基尼,而且附加一件连裁式肩带上衣(好像叫做塔基尼)。现在的我抱着自己的膝盖,也没有将连裁式肩带上衣脱掉。
我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也想过自己应该还算可爱吧……偶尔啦。
可是,和柠檬一比我就差多了,这样的话还不如买连身泳装就好,我因为难得来到海边而始终放不开——最后选了这令我烦闷的结果。
我轻轻叹了口气,偷偷窥看勇太的样子。
在这次的骚动里,从一开始到最后,他对我说了无数次要带我来海边,结果真的到了海边,却又完全不肯正眼看我。
每次视线一对上就很不自然地快速逃开。
——或许他还在为之前那件事生气吧?
为了带我来海边才那么努力,我却说出那么不可爱的话,或许他真的生气了。
——要是不会为了那种无聊事发怒就好了。
「日奈姊姊。」
压下叹息抬起头,凛从波浪打上岸的位置跑了回来。
将淡樱色的贝壳放到我的手上。
「这个,凛送给日奈姊姊。」
「送给我的呀?」
「因为不是石头不能拿来施术……」
「…………来海边玩就别记挂任务了啦。」
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不是真的了解了也看不出来。
——等我当上诹访部当主,就给眷族们的小孩附加一条每年都得装成临海学校到海水浴,或以社会课校外教学的名义去一趟游乐园的规定吧。
对于那种修行优先、任务第一的父母,二话不说便完全回绝。
凛的泳衣是胸前装饰着一枚大缎带、色彩明亮的连身泳装。
要是让凛自己选就只会拿些整件都很俗的黑色啊紫青色的,所以我替她选了。
「——很可爱哦,很适合凛。」
凛静静地凝视我的脸,一抹红霞飞上双颊低头说道:
「凛现在觉得买了日奈姊姊选的泳衣是正确的。」
——用这种表情对我说出这种话,反而让我觉得害羞。
我装作没听见似地站起来,出声呼唤柠檬,叫她和我一起去买饮料。才走出海滩伞下,勇太就一脸理所当然地跟了过来。
「日奈。」
「什么事啊,在这种地方用不着护……」

「不带钱包你想买什么?」
勇太打开深祈姊交给他保管的零钱袋摇了几下给我看。
唔……不会吧,这么说来我的钱包好像一直放在旅馆的保管箱里了?
「日奈是公主大人,不知道金钱的存在对吧——」
「啊啊,原来如此,真是失礼了,我的公主殿下。」
「怎么可能啊!你们两个明明跟我一起去买过东西。」
「笑话放一边,我们快点去买吧!」
柠檬先站起来准备要走。
这附近只有一间店而已,中午的时候人口混杂,也容易撞到人。
「那么我过去买吧,你们两个在这里等。」
「为什么?我也想要一起去。」
「那是不打紧啦,不过站着等可是很热的喔!」
——很热吗?我有点犹豫了。
「再加上啊……」
「卖什么关子啊?」
「你知道这种海水浴场的食物和饮料价格都比一般场所还要高吗?」
「是、是这样吗?」
我不禁回头望向柠檬,柠檬很干脆地点头回答我:
「嗯,价格可能翻倍呢!」
「这根本是暴利坑钱嘛.」
「是常识。哎呀,关于这种场所的价格设定问题,你就等回宵见里再问和臣吧。总而言之,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大人很有可能对着店里的人大喊『这根本是暴利坑钱嘛η』进而吵起来哦!」
……勇太,你怎么好像比平常牙尖嘴利许多啊?
「什么嘛!别因为来海边的次数比较多就一脸我是前辈的样子!」
「我没有自以为是前辈,不过不知道的就要坦白承认,这股勇气也是下任当主应该要有的吧?」
……勇太这家伙!
辩输了的我没法子只好保持沉默,见到我如此,勇太轻轻一笑。
「不然,你们在建筑物的阴影处等着吧,那边比较凉。」
结果,勇太把我和柠檬留在建筑物的阴影处,自己跑去排队。
我们两个在沙子上面画出九宫格,一边玩着圈圈叉又的游戏一边打发时间,忽然手边落下一道阴影。
比我想的还快呢……我抬起头来,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不认识的脸孔。
大概跟我们同年纪,或许再大一点,不认识的三名男子露出暧昧的笑容看着我和柠檬。
「两个女孩子怎么躲在这种地方玩呢,怎么了亡?」
「在等人吗?让女孩子等真是过分啊!」
「你们是国中生?还是高中生~?」
「你应该是混血儿?果然是吧,身材真好!」
「我比较喜欢这位纯和风的女孩子。」
「其实我有一艘游艇哦,要不要一起玩?」
……是搭讪。
我皱眉起身,捉住柠檬的手正要快步走开—
「好厉害!有游艇真是有钱耶。」
柠檬用甜到好像语尾还加了爱心符号般的语气回答,害我差点整个人扑倒在沙滩上。
「哎呀,那是老爸的游艇啦,也不算什么有钱人,哈哈哈。」
「可是,我们在等朋友……」
「那,那么连那位朋友一起来吧,如何?」
「我们有三个人你们也有三个人,这不是很合吗?」
「嗯——日奈,该怎么办亡?」
柠檬视线朝上,眼睛闪动光芒看着我。
平常是个真正的好孩子,我也觉得是个好到不行的朋友。不过,这种明明没那份心思还故意露出诱人态度、捉弄别人的习惯还是改一改比较好。
「不怎么办!我们走吧!」
「哎呀~那位女孩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
「来,微笑微笑。」
——啊啊,忍耐已经到极限了。我稍稍提起自己体内诹访部的力量,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放进呼吸里。
然后瞪住带着暧昧笑容靠过来的男子,简短一声——
「恶心,给我滚。」
听见我的话的同时,搭讪的男子们一起向右转。
然后很有规律地往前行进,大概走了八十公尺又停下来,正要走出沙滩时转身向右,超级快速地跑了回来。
「混帐,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
正当我发出鼻音嗤笑一声面对气急败坏冲回来的搭讪男子们之时,双手抱着果汁的勇太正好来到我身边。
「……日奈,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啦!」
勇太的视线对上我之后,快速地将果汁递给柠檬。
还以为他会给我们助阵,手却忽然被他一拉,我皱起眉头。
「什么啦!我只是给这些家伙……」
「别管了,跟我过来!」
「我不要!」
正要挥开勇太的手,忽然脚下腾空离开地面。
「啊?」
我的身体在空中一转,稳稳落入勇太的怀里,当我领悟到自己是以俗称公主抱的方式抱在勇太怀里时,已整整用了十秒。
「——柠檬。」
「咦?」
「闪人啰!」
下个瞬间勇太已经抱着我冲出去,慢些回过神来的柠檬也抱着果汁追过来。
「……真是的,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勇太踩着沙子跑步,满脸不悦地低声说道。
「是对方先缠过来的耶!」
「你以为你的行为可以套用到对一般人的防卫上吗!?」
粗着嗓子的勇太,让我不由得噘起嘴陷入沉默。
不知为何,勇太忽然露出很抱歉的表情,移开视线,然后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
「要是闹出什么问题,明年可就来不成了哦!」
我瞪大了双眼,盯着勇太的脸。
「哎呀,明年也要来玩吗?」
勇太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你不想再来?」
看见他那有点担心的表情,我感觉到刚刚的不爽和焦躁都如泡影般消失了。
勇太想要让我到海边来玩,我想和勇太一起来海边玩,一开始就只需要这一点,其他的事情老实说我觉得根本就无所谓。
「……勇太。」
「日奈。」
「其实这件连裁式肩带上衣下面穿的是比基尼,勇太觉得我应该脱掉还是穿着……」
「不要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给我穿着……不对,我在问你的明明是你到底想不想再来吧!?」
看见勇太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心里偷偷地感觉到一股满足,然后装作在思考的样子。
「是啊……要不要来这要看你啰!」
「什么意思?」
「总之,给我维持这姿势全力跑回海滩伞那边吧!」
「你喔……」
勇太受不了地说着,没有把我放回地面上。
好好地抱住我,不在乎其他海水浴场游客的注视目光,再次跑起来。
勇太在我身边,最喜欢的人们都在我身边,这是一个既不普通又很普通的暑假。
如此欢乐的时光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
说不定下次暑假会出现没办法来海边玩的状况,也说不定明年的夏天会见不到某些人。
不只是忙碌,或是日期行程无法配合而来不了。
也许是离开宵见里,甚至说不定会有人因为什么理由辞世,再也无法见面。
所以,今天勇太战胜了我感到烦闷的封闭感,战胜痛楚、辛劳与悲苦,伙伴们一个人也没缺地迎来海边之旅,将会成为我永生难忘的回忆。
「……勇太,谢谢你。」
我的话让奔跑着的勇太皱起眉头。
「谢谢你带给我一次最棒最开心的暑假。」
「……明年也还会有暑假。」
「可那已经是和今年不一样的暑假了。」
「说不定明年的暑假可以过得比今年更棒、更欢乐不是吗?」
勇太不动声色地答道,我则是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是啊,没有人规定明年一定会比今年差,明年一定会缺了谁。
或许只要更努力,加倍努力,在努力之下说不定也能迎来不缺任何一个人,更增欢乐的一次暑假。
「……日奈,你好狡猾喔——!」
柠檬双手抱着果汁追过来,出声抗议。
我隔着勇太的肩膀探出半个身子,不负责任地对柠檬激励道:
「柠檬——全力跑!比赛谁先跑到海˙滩伞那边——!」
「……我、我的不利条件太多了啦!」
但愿明年暑假能于此地再聚——全员到齐一人不缺。
纵使明白这是多么渺茫的希望,但只要将这样的夏天当成目标前进,就觉得自己能够比现在更加努力一点。
——那或许是因为,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做这种有勇无谋的努力。
我偷偷看着勇太不怎么高兴的脸庞,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脖子。
不打紧,没问题的,勇太会和我在一起。

——我的青梅竹马可是不管多么没胜算的游戏啊打架啊,只要和我一起就绝不会失败的无敌狼男呢!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大人们,各位好。
我是本书的作者——至今都还觉得如此自称时心会静不下来——我是黑川宎。
这次非常的感谢您在这么多的书籍里面挑选并购买了『恶狼难驯Do2』这本书。
本书是为了各位喜欢狼男和爱逞强的青梅竹马,会对「放学后的校舍」、「学校七大不可思议」、「脱衣和变身」、「公主和仆人」等等单字感到心跳加速的读者大人们而写的。
对前面这些关键字有所反应的您,请务必要购买本书。
购买『恶狼难驯.1』的读者们,托福让我能得到在后记里打招呼的机会,万分感激。
如果前作有让各位满意的地方,本次的作品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呃——原作高崎要求我在后记里写点有趣的事。
不过,我不负责写趣事,而是负责写抒情或陷入混乱惨叫的长篇文章,趣事非我所擅长。
由于排在前面的我完全搞砸了,所以高崎所写的令人捧腹笑倒在地上的后记——不不,黑川我是还没有看,不过一定能令人捧腹笑倒在地上——所以您要是不看的话我会很困扰。
绞尽脑汁的最后,我以简单方式,用真挚诚意为武器写下后记,有趣的事情就交给高崎。
这种时候才会切身感受到自己所写的小说有原作/作者在真是太好了,若是一般的作家,就会演变成不得不自己一个人想办法用有趣的事情把后记填满的窘境。
——感觉好像完全没有碰触到作品内容,就相信高崎一定会好好地处理掉这部分吧!
这次给武藤老师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真的是非常对不起。
很感谢武藤老师在这么忙碌的时期,能够给我们继前作以来动人心弦的插画。光是妄想高头大马的一斗把娇小的凛抬在肩膀上到处跑,就足以让我吃下三碗饭。
最后,给各位阅读了本作品的读者大人们。
今后我会继续努力,成为能够提供各位一段值得付出金钱的快乐时间的作家。
如果有缘,希望我们还能在下一次的作品中见面。
二○○七年十一月 黑川实


后记二

初次见面的读者大人,幸会。至于已见过数次的读者大人们,久违了。
我是打算要写出令人捧腹笑到倒地的后记,却遭到挫折的原作高崎とおる。
这个嘛,第二集能够非常荣幸地来到各位手上,真是感激涕零。
经常听到八卦说「那个作者是因为讨厌该作品了才不继续写下去」之类的意见,不过不继续写后续,差不多有八十%亡九十%是因为那本书的销售额不好看的关系。
大多数的场合,作者们都是想写后续想到不得了。
嗯嗯,我也是只要接到可以继续写这个那个的后续委托,一定会高兴地奋勇开始撰写故事的后续哦!
总而言之,本书能够推出第二集,都是托各位买了第一集的福,嗯嗯,真的是托各位的一福。
但愿,本书能够再推出第三集——
接下来——
这次的舞台比上次还要宽阔一些,成了宵见里和诹访部一族的眷族的故事。
这次是以日奈与勇太为中心,下任当主的世代(日奈这个世代)的角色们大活跃的故事,当然日奈的哥哥和臣(他也是日奈这个世代啦)和妖狐狐狩田也有在故事中登场。
我希望到了第三集之后,能够再将舞台扩展出去一点。
若是能将时间卷回过去,我想也不错。
例如:狐狩田在大正时代(?)的故事啊,日奈的母亲与其守护者的故事啊,还有柠檬的双亲的故事等等。
啊——不过这应该是用在短篇集上的点子吧?
说归说,并没有真的要制作短篇集,这些点子都还是梦幻中的泡影。
我在此向各位额手致意,等待各位的回响。
还有———
在此向所有这本书的关系者致上谢意。
武藤此史老师,这次也感谢您给我们的精美插画,该怎么说呢,呃——造成您的麻烦真是非常地对不起。
最后,向买了这本书的各位读者大人们特别致谢。
因为各位的支持,才有现在的我,真的。
那么,但愿我们来日再相会。
二○○七年十一月 高崎とお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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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f2112 侯爵
剛看完第一集
感覺還不錯~~
傲嬌黑長髮女角大好
錄入辛苦!!

12 年前 0 回復

千里草堂 騎士
大灰狼出马,消除困难还不是手到擒来

13 年前 0 回復

langxiaode 平民
翻译的很生动呀  谢谢了

13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继昨晚终于看完第二本了~看来两方的感情都相通了呢~真羡慕呐~

14 年前 0 回復

sunyang 伯爵
男女主角还是一如既往的别扭呀,不过我到蛮喜欢他们那种感觉的。

14 年前 0 回復

maifs 侯爵
這集大都在說主角的過去與自責
話說最後一頁的泳裝圖真萌阿

14 年前 0 回復

liu760910 伯爵
看到最後一張彩圖...被女主角萌殺了啊!
這樣講太犯規了吧~傲嬌(蓋章)
錄入辛苦囉~

14 年前 0 回復

mnbvcxz99 騎士
男主的后宫展开了- -!谢谢分享了

14 年前 0 回復

coneco 騎士
大大的支持!!! 先謝了再看~
話說有3了嗎?

15 年前 0 回復

geforcels 子爵
男主终于战胜过去的心理阴影了,值得庆贺,所谓最强的山神就是应该这样才对嘛

15 年前 0 回復

coneco 騎士
好奇怪...這個作品我是第一天發現第3本, 之後一天見到第1本, 現在終於看到第2本了...
謝樓主啊~~~有了中間這本我就看下去

15 年前 0 回復

magibi 勳爵
连图都有了,那真是多谢让我发现着好物~~~

15 年前 0 回復

君临天下 伯爵
这好东西的确得好好看看才行,谢了

15 年前 0 回復

strikeno 勳爵
显性后宫还没出现吗,不过变换视角的写法很有趣,收下了,多谢LZ

15 年前 0 回復

LIANGJIEJP 侯爵
还真是不坦率呢…期待后续发展

15 年前 0 回復

ccivv 子爵
唉,还是手打美啊,弄图上来不是图挂了,就是少了边字什么的......

15 年前 0 回復

邪眼魔王 伯爵
第二卷里面小两口的进展很快嘛,希望能早日看到小狼狼出世。

15 年前 0 回復

reggiethor 勳爵
恩,感谢LZ的辛苦工作啦,小说很有爱~我会一直追下去哒~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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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ini☆Saga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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