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终曲幻想:被选中的人? / Finale Fantasy - The Chosen One?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9 14:50 编辑


终曲幻想 / Finale Fantasy
第1卷 / Volume 1
被选中的人?/ The Chosen One?
GrandSong 著

【作品简介】
  这是人类文明的分支在“易色位面”里重头开始演化后的1066年,大体相当于领先文明(地球)的20世纪初。
  刻苦努力却又缺乏求胜心的楚门,和以恶作剧为乐的泛汐,一起进入了“世界树学园”。这里集合了“宏大泡泡”中三个国家的精英少年少女。学园实践着大胆的教育革新,包括“社团即公司”的经济体系,俨然一个迷你王国。
  他们以及两位好友,再加上一位他们熟识却迷雾重重的大姐姐,创办了新颖的“夺还社”,受理形形色色的、有挑战性的委托,并总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漂亮地完成工作。
  然而,快乐日子的背后,暗流涌动。围绕圣剑和勇者传承的种种阴谋,重新唤醒了楚门的原初宿命。曾经决然地舍弃了灵魂自由的少年,这次再也无法退缩了……

【作者的话】
  很明显,作品名称是在致敬《最终幻想》。不过,我所追求的,更多的是《哈利波特》那样的素质和体验:
  把独特世界观融入各个细节,伏笔众多且前后呼应,剧情富有起伏和转折,给人愉快和满足,并且具有让人回头重读一遍甚至多遍的价值。
  而无疑,这需要精雕细琢。也就意味着,它与当前业界的每日爆肝加更、动辄上百万字的生存方式格格不入。
  这部作品其实已经被我心灰意冷地雪藏了多年。但我不久前偶然翻出,发现它依然是我自己的最爱。为了不继续白白冷落它,这次我干脆完全不考虑商业利益。
  希望有缘人+合胃口的读者和我一样享受这颗沧海遗珠。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0:49 编辑


灵魂上的离家出走 / Run-away of Soul

  一般来说,“寄心(Heartlocking)”仪式都是肃穆的。
  这种悖逆普通人价值观的神秘仪式,在一百多年前从放逐之地(Exiled Land)悄悄引进时,是一种被视为极端危险而且近乎邪恶的犯罪行为。而如今,在这个国家的四等以上的贵族家庭中,它早已得以普及。而其深远的社会影响,却也因而被进一步放大。
  曾有人发问:喜剧以婚礼结尾,悲剧以葬礼收场,那么兼有两者特性的寄心仪式,又适合什么剧呢?
  任何参加仪式的人,在这样的话题面前,都轻松不起来。
  一般来说,的确没错。
  但在1063年的某一座中型礼堂内,如此欢乐的气氛又算是怎么回事?
  从观众席里近三十位先生和女士的饱含期待的话语中,可以略窥一二。
  “一想到那个人如其名的小女娃居然可以转变成淑女,我就高兴得想大喝白葡萄酒。”
  “艾德琳(Adeline)和她正好可以互补呢。完美啊!”
  “的确,艾德琳是一名大家闺秀。但她太善良了,真的能管得住泛汐(Fancy)?”
  “别担心。至少,那个鬼丫头如果打什么怪主意,今后都再也藏不住了,不是吗?”
  当今天的主角们登场时,兴奋的众人才自觉地安静下来。
  一名紫色长卷发的高挑女子,牵着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的手,走到仪式用的一次性法术回路基盘(disposable magic circuit base)当中。
  “欢迎!大家都是熟人,我就不用什么开场白了。”女子担任着主持人,“反正你们都已经急不可耐了,不是吗。让我们开始吧!”
  在最前排的一名约为四十岁的女士,以新闻记者的口吻提问:“腊乌娇(Lovejoy)小姐,你看起来很放松。对仪式的成功,你有几成把握?”
  “吉安娜(Gianna),你的职业病又犯了。”旁人揶揄。
  腊乌娇倒是理解:“你担心女儿和外甥女就直说嘛。放心,我的实力你们还不清楚吗?难道后悔了?”
  “艾德琳已经13岁了。在这么大的年龄成为寄心主(Heartlocker),历史上还没有成功的例子。泛汐也12岁了。能否拜托你……”
  “严肃一点?”主持人领会了。
  “是。请原谅一个母亲的担心。”
  “严肃有悖于我的人格呢。我不认真时反而发挥得更好。”她迷人地笑了,“那么,好戏开演啰!你们将有幸见到史无前例的一次寄心!”
  身穿宽松长袍的两名女孩,躺到并排的一双床上。腊乌娇注视着小桌子上的一炷香,随着她视线扫过,线香急速燃烧起来,仿佛一根火柴,短短五秒钟便烧完。接着,具有强制睡眠效果的的烟熏香气,好似被无形的手一分为二,分别覆盖到女孩们身上。
  然后,她站在中间,挥手仿佛弹奏某种无形的拨弦乐器。地板上特殊的树枝、粉末、油彩——用于构成回路基盘的珍贵材料——发出微光。
  那并非它们本身的光,而是环境中无处不在的易色(aether),在流经合适的材料并且被人以正确的方式激活后,所造成的法术现象。
  更多的易念束(aethive strings)发出飘渺的光芒,从虚无中淡入并伸展着。据说,一种叫做极光的天文现象与之相像。不过,在中纬度的恩许之地(Promised Land)没有可能看得到,也没有哪个疯子会为了欣赏它而走出“宏大泡泡(Grand Bubble)”的境外。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0:49 编辑


  随着腊乌娇的手势,易念束舞动着,如同被甩动的绸缎的慢动作。它们纷纷进入女孩的头部,然后在两者之间来回穿梭,并渐渐“固化”成了丝状。
  经过三分钟的施法,数不清的易念束连接着两个女孩的脑袋,然后它们互相融合为一条,越来越细、同时越来越透明,直至不见踪影。
  毫无吃力迹象的腊乌娇,将手按在粉色头发的14岁女孩头顶。“醒来,艾德琳。去,完成最后一步‘铭印(imprinting)’吧。”
  艾德琳站到另一个女孩身边,低下头。腊乌娇伸手用法术唤醒后者,便退后几步。
  如此便确保了,后者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艾德琳。
  不可逆的主仆关系,在短短的瞬间建立起来,却已经足以持续终生。这就是“铭印”效应。
  “好了,仪式完成!”
  女孩们站到地上,神情还有些恍恍惚惚的。然而,主要原因并非熏香。
  “那么测试一下吧。”主持人坏笑着,把一个指头点在稍大的粉色头发女孩的额头上——
  “啊!”“啊!”
  两人同步地发出叫声,迭加在一起,时间上仿佛是一个人发出的,只不过音色是混合的。
  “很好,灵魂连结生效!五感有点混乱?没关系,来,揉一揉你自己的手。你,揉左手;你,揉右手。对。这会帮助你俩找回正常的感觉。”在腊乌娇的指导下,两人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搞定!”主持人宣布。
  观众们纷纷称赞。“一次成功,真了不起!”“不亏是腊乌娇大人,这个仪式这么短时间就完成了。”
  吉安娜起身,不大放心地招呼女儿过来让她好好看看。
  “别急。演出还没有完呢!”这时,腊乌娇却做出了令人意外的举动。“你们知道吗?我呀,非常喜欢变戏法。”
  她一抬手,其中一张床就仿佛被无形的吊索勾着似的,翻转并直立起来。
  “到床后面去。”
  被指示的较小的那个红发女孩有点吃惊,似乎没有料到女子会突然来这招。不过她还是安静地走到了床板的背后。
  “下面各位将看到任何法术也不可能实现的奇迹——!”客串了一回戏法师(trickster)的主持人拉长声音,“大——变——活——人!”
  她伸出手,小礼堂的入口被法术猛然打开。众人一齐扭头。
  “惊喜!”
  只见红发的小女孩在门口活泼地叫道。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0:50 编辑


  观众们惊叹。“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一瞬间过去的?”“居然而且连衣物也换了!还有鞋子!”
  小姑娘,快步跑到腊乌娇跟前。后者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想知道真相吗?……哦,果然想知道。都说了是戏法,揭穿了就没意思了。你们确定?真的确定?诶,真是拿你们没办法。那好吧,秘密就是……”
  那张床像是长了腿一样向旁边挪开。但人们目瞪口呆并非因为这个,而是——
  “为什么有两个泛汐?”
  有人半开玩笑地喊:“圣主(High Lord)慈悲!一个泛汐还不够多吗?”
  “放心,这个孩子的性格是不喜欢惹事的。”
  腊乌娇抚摸穿着长袍的那个“泛汐”的脸,从而解除了易容术,接着把红色的、长长的假发摘掉,最后把同样红色的真头发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现在,众人看到的,是一名12岁的深蓝色短发男孩。
  “楚门(Truman)!”众人同时喊出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吉安娜猛地站起,惊疑地质问,“腊乌娇小姐,还有代克斯特(Dexter)先生,为什么楚门成了我女儿的寄心仆(Heartlockee)?”
  坐在后排的一个男人也站起身大声说:“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啊!我怎么可能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寄心仆!腊乌娇大人,你、你……”
  “先澄清:这个计划不是我的主意。”主持人镇定自若,“楚门和艾德琳产生了原始的想法,泛汐愿意配合,我是最后加入的。当然,没有我,那个业余的剧本永远没法变成专业的演出吧。实在是机缘巧合呢。”
  “可是……”代克斯特先生欲言又止,于是转向男孩,“楚门,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
  “是的,我完全明白!”尚未完全变声的秀气小男孩,语气却流露出一往无前的坚毅。但这句话也迅速耗尽了他的小小的勇气。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代克斯特先生身边的女士颤声说:“你这是背叛家庭啊!难道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
  “原因很简单,”收起嬉笑的表情,腊乌娇代替难以开口的楚门,给出了对在场多数人而言意义不明的四个字:
  “——他知道了。”
  代克斯特夫妇一愣,接着仿佛被人定了身。
  腊乌娇继续补充:“明白了?想象一下你们养子的感受吧。你们对他投入越多,他得知真相时受到的打击也就越大。他不想继续和你们生活,也不能受制于你们的亲情。而寄心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在这个年纪,敢于想到这个,并且下得了狠心,倒也足以令人赞叹了。”
  吉安娜十分不满:“什么……我听不懂你们的谜语!可他是男孩!哪有寄心主仆双方是异性的?”
  “所以说,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寄心。”
  比起观众席的任何成年人,腊乌娇都更年轻,但此刻她的话语却带着威严。
  “相信我,对伊冯家和代克斯特家的所有人,这都是最好的选择,即使你们不一定喜欢。
  “至于其他人,请把整件事当成楚门的叛逆期提前到来、所以玩了一次‘灵魂上的离家出走’。仅此而已。不许打探,也不许宣扬。在座的既然都是熟人,我就不用施展‘誓约锁咒(Vow Lockspell)’了吧。”
  人们脸色变了。“你怎么敢!”有个男人刚刚忍不住叫了一声,就被不知名的法术击昏了——而腊乌娇连手都没有抬起,在场的大多人都看不出她是怎么做到的。
  “有时候,我也是很严肃的。”展露出罕见一面的女子,镇住全场。
  她转身对男孩,目光灼灼地微笑:
  “恭喜了!你失去了灵魂的自由,却换来了意志的自由。你的选择,造就了你的独一无二。所以呢,自豪吧,楚门(Truman)!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a true man)!”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5 00:06 编辑


草包勇者 / Brave Face

 就算楚门什么也没有做错,但还是会被无辜地卷入麻烦之中。
  自从他11岁时认识了泛汐开始,这4年来就不断地刷新这个记录。真是无法让人羡慕的特殊运势,或者说孽缘。
  就说前年吧。泛汐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里,偷偷地捣鼓出了几颗粗糙的镁铝闪光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这些稀缺的高纯度金属的。至于大显身手的舞台?正好有个夜晚,全城的人都将在户外睁大眼睛望着天空——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
  不难想象:假如一个人正在欣赏美丽的焰火,突然,致盲的光芒爆发在跟前,那将会留下多么惨痛的生理和精神的伤害。被泛汐看不惯或想欺负的各位,这下子有福了!
  幸好,楚门及时识破了阴谋。为了阻止这名愉快的小小恐怖分子,他试图夺取那些闪光弹。可惜,泛汐的搏斗术与他师出同门,也颇有水平。两人拳来脚往、争抢不下的时候,一颗闪光弹失手飞出实验室的窗户,划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线,然后在小学的广场上瞬间燃尽了生命。
  据统计,受害者27人,包括2名教师,而且其中一名楚门再熟悉不过了。于是,他陪着泛汐有幸体验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蒙着眼睛的班主任,居然比睁着眼睛时怒骂得更加有气势。
  去年情况则大不相同。泛汐的兴趣转向了法术。
  当人们发现她在钻研最最安全无害的治疗系法术时,都深深地舒了口气:这孩子终于成熟了啊!而且居然像她的堂姐艾德琳一样懂得关爱他人呢!
  没有以上天真乐观想法的楚门,则注意到她对激发和转移生命力的技术,做了不少古怪的笔记。
  炎炎夏日里的某一天,小学校长家的木质古风大门发出了嫩绿的枝芽,而且旁边的常春藤也明显繁盛起来。
  校长认为这是大大的吉兆。第二天正好是他孙子海曼的生日宴会,校长爽快地把他的邀请宾客名单增加了近一倍,搞得相当隆重。
  作为海曼同班同学,更加上因为伊冯(Yvonne)家的地位的关系,楚门和泛汐很自然地参加了。当楚门被海曼找茬的时候,泛汐溜了出去。然后不久,酒足饭饱的客人们准备打道回府——
  校长家院子的大门却打不开了!
  确切地说,仿佛从未被锯子分开过的两扇木质门板以及门坎,只剩下堵住门廊这么一种用途。某种另辟蹊径的法术(猜猜是谁的杰作!)把木材的生命力超量恢复到了异常的地步。木材重新生长并彼此融合,其紧密程度比任何胶水的效果都要好。真是一次很有戏剧性的成果发布会。
  解决方案?其实很简单:破坏掉这个门就好了,或者让客人们翻墙出去。
  可惜,无论哪种都十分地失礼。
  祖显(Ancesto)这个国家特别讲究“面子”和“礼数”,校长邀请的客人又几乎都是有些风范的人物。于是楚门见识到了,一群成年人的讨论会议是多么地低效无益。
  楚门终于按耐不住,管它合不合规矩,使出“空中踏步”,三下五除二,灵巧地翻过两米半高的围墙。
  然而,他在回家的半路上却遇到了艾德琳。问明情况后,她不忍心对困在校长家中的众人视若不见。
  “总要有人做正确的事。”
  既然领了艾德琳的意愿,那就没办法了。楚门暗叹一口气后,又回到那里。
  他拔出贴身携带的匕首,插到门坎与门板之间已经不明显的缝隙中。经过他充分驯化(tame)的刀刃,仿佛水银一般灵活而顺利地切入了木材的间隙。
  从堵路和扯皮的双重困境中获救的人们,大多高兴地称赞了楚门几句。照旧,楚门将一切归功于艾德琳小姐的善心。
  至于因为“门面”被破坏而心痛的校长,楚门只好以自己个人的身份承受其压抑的怒火,并且在之后的几天里从校园生活中受到某些特别“关照”。
  不仅如此,赴宴时还藏着武器不肯离身的楚门,又从海曼那里得到了一个十分有学问的外号:“被害妄想狂”。在这个和平的年代里,佩刀带剑的人虽然不算少,但一个14岁的贵族小孩选择阴险的匕首,未免过于出格。
  楚门痛下决心。于是在半个月后,他不再携带扎眼的匕首。取而代之,他改为在后腰藏着一副双节棍。
  看起来不那么危险,但其实优点不比匕首少。他的武术师父这样评价。
  到了今年,楚门似乎时来运转。因为,腊乌娇(Lovejoy)小姐,长期出国去了。
  这位来历不明的大姐姐,自称为泛汐的导师;说白了就是喜欢怂恿她尝试各种玩闹。
  少了幕后黑手,名为“泛汐恶作剧”的股票指数终于可喜地跌到了低谷。当然了,这个城镇里绝对不会有人打算购入并期望其上涨。
  但楚门有预感,本年度最糟糕的麻烦还在后面等着他呢。他就这样在珍惜着今天和担忧着明天的状态下,迎来了秋季。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1:10 编辑


  多数闹剧固然可以归咎于泛汐那龙卷风一般的灾害威力,但楚门还有另一个怪不得别人的烦恼源头。
  一个每天都如影随形、摆脱不掉的源头。
  他的长相。
  例如,即使不过是顺路取几张照片,也会多出来下面这样的麻烦:
  “瞧瞧,这些照片被好好地上色了哦。这肯定是你在照片纸上所能看到过的最鲜艳的色彩!”经营照相馆的老先生夸耀着。
  “就算你不自吹,我也知道啊。”男孩笑着回应。
  他打开纸袋,逐张查看照片,一边随口闲聊:“听说不久前彩色胶卷的技术被再发明了。什么时候你也可以直接照出真实的颜色呢?”
  毕竟,先拍出黑白照片,然后再找人染色,不仅麻烦,而且需要染色的人清楚原本的景物和人物是哪些颜色的。很多时候,只能采用保守的方案。要不然,可能就会变成类似“油画”的二次创作而失去了记录景象的本意。
  “那个啊……”老先生摇摇头,“最早的彩色胶卷是在领先文明1930年代发明出来的。哉杂博(Xyzab)的经典化学的工业水平肯定已经达到了,但我们这边还远得很呢。成本太高了。我们国家擅长做高深的研究,却不擅长实用化和商品化。”
  “结果新潮的工业产品只能从哉杂博进口。三个国家之间的分工,还真是鲜明得令人郁——”楚门做了个老生常谈的评论,突然因为一张照片而停了下来,“哦,不!我的头发!”
  他气恼地指着照片中的自己。
  楚门向来排斥被人照相或画像。然而那天,作为小型生日宴会的15岁主角,他不得不勉强同意拍下这一张,以作留念。
  在他的房间里,站着三个孩子。中间的男孩自然是他。
  左边,粉红色长发的高挑女孩,一身束腰长裙,端庄淑雅,并轻轻地拉着楚门的手。那是比他大两岁的艾德琳·伊冯(Adeline Yvonne)。
  而另一侧是个头最矮、但气势反而最惹眼的泛汐·伊冯(Fancy Yvonne)。受制于染色水平的限制,照片并没有完全再现出她那炉火一般的红发,却也足以让人感受到她充溢全身的旺盛活力。
  泛汐虽然坏笑着盯着镜头,然而身体有点歪:因为她算准了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剎那,猛地一脚踩在了楚门的鞋上。于是,中间的男主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令人同情的表情。多么美好的纪念哪!
  但此刻,楚门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而对老先生闹脾气。
  问题是上色的人画蛇添足地将男孩的头发染成了深蓝色。
  “太过分了。我要求退货!”
  “喂,楚门哪,你用不着这么激动吧?挺好看的,很适合你呀。”
  “请不要随便认为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乌黑中短发的楚门,狠狠地瞪着对方,眼中流露出不容侵犯的决意。
  没想到给人印象向来稳重的男孩,居然真的发火了。
  “我很抱歉,小先生。请相信我们没有恶意。”
  “那么老先生,你听过这句话吗?‘强加的善意是另一种形式的恶。’”
  老人哑口无言。
  楚门叹气:”真是的。这样的话,我的头发不就白染了吗?”
  “别的男孩子都想要把头发染成深蓝色,你倒好,反而染成黑色。”老先生苦笑,“负责给照片上色的助手好久没有见你,不知道你的头发颜色变了。我也忘记提醒他了。实在抱歉!”
  “……算了。”楚门很快就心软了,“反正只是我们四个人私藏用的,应该不会让其他人看到。我收下了。但以后请不要再这样做。”
  楚门一面付钱,一面想象着看到这张照片时泛汐会怎样嘲笑他一番。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1:11 编辑


  接下来,楚门去了兰顿·诺曼(Landon Norman)的家。
  这个来自莱昂尼亚(Lionia)的武术师父,在过去的一年半里,给与了楚门高水平的指导。
  30多岁的他,似乎是个有名的武者,来到这里后曾经引发过小小的轰动。
  这名四处游历、见多识广的男人,有着优秀的洞察力。他总能把握楚门的瓶颈,并且给出准确的意见。作为教练,实在是再优秀不过了。
  兰顿走过很多地方,进行武艺交流。他来到祖显,主要目标是从截拳道、六合枪法、日本刀术和空手道等东方武学获得启发。
  他早已查看过从领先文明流传过来的原始教程。的确正宗,但也因此完全没有辅助法术(assisting magic)的成分,而仅仅是纯物理的战斗技术。更不用提招式中掺杂了大量华而不实、有悖科学的东西,必须去芜存菁。
  如今,为了发挥和克制法术,这些武艺已经变得与“老祖宗”不同,有些地方甚至可能大相径庭。何况,武艺是活人的技术,只看资料必然无法掌握到精髓。
  于是,兰顿在腊乌娇的安排下,来到奥尔维耶托(Orvieto)城。他租下一间房子,以此为根据地,四处拜访武术家,甚至包括一些不显山露水但实战能力高强的狠角色。每周的五天里,平均三天半都是出远门,次次带着伤回来。而在家的时候,他就会给楚门和泛汐两个人做专门的指导。伊冯家固然给了他不错的报酬,不过他主要还是因为腊乌娇小姐的面子吧。
  不管怎样,兰顿对待楚门亲切而真诚,教学水平又高,完全够得上“良师益友”的称号。楚门也不辜负他的关注,刻苦地投入训练。不知不觉,两个夏季过去了。有聚就有散。兰顿终于到了重启旅程的时候。
  “在哉杂博,我希望能够加深对战术法阵(tactical magic circle)的理解。而且好久没有跟自动兵器(automartial)对打了。” 兰顿快乐地展望。他正在收拾行李,明天就会离开这个镇子。
  楚门按礼数寒暄了几句之后,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头雕刻手工艺品,又从纸袋取出一张照片,作为饯别礼物。兰顿看到照片中男孩的蓝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小心地收进怀里。
  “泛汐这小妮子,本来说也会过来道个别的,怎么还没出现?难道会给我一个意外惊喜?最好不要。嘛,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小灾星了,我突然感觉年轻了几岁。”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相视苦笑。兰端继续说:
  “楚门,腊乌娇大人托付我对你们俩的培训,到此就结束了。平时该夸你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抠门过。所以现在我用不着再来个总结,说你是多么让我自豪的弟子了。”
  “承蒙你的不吝教诲!”楚门拍掌两下,双手合什,微微鞠了一躬。这是平日训练结束后的礼节,不过此次尤其郑重。
  “祖显人真够讲究这些啊。最后的聊天,你就放松点儿嘛!啊,临走前,我想有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请务必赐教!”
  “别这样……算了。”兰顿放弃地摆摆手,“我只负责教你武艺,也不打算对你的人生规划啊、行事作风啊之类的乱加评价。你比一般孩子早熟得多,而且内心里其实十分有主见,是最不需要成年人指手画脚的那种类型。但我觉得有一条必须叮嘱你,否则你将来会局部未见。……是这个成语吧?”
  “呃……你想说的是‘举步维艰’吗?”
  “对!那,我说——”高大男子的声音低沉下去,并俯身盯着楚门的眼睛,“比起‘输’,好像你更害怕‘赢’啊。你究竟恐惧什么?”
  男孩浑身僵硬,一言不发。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
  “别紧张。”兰顿拍了拍楚门的肩膀,“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而是以认识你这么久的朋友的立场,来给你建议。听听就好了。
  “你为了逃避人们对你的期待,简直够拼命的。圣主慈悲,你累不累啊!
  “平时也就罢了。但在战斗时,你这种别扭的心态,会让你陷入危险。别人还没动手,你就已经败了。再高的武艺,如果发挥不出来,不等于是没有吗?
  “当战斗技术相差不大的时候,求胜的意念将会成为影响天平的关键砝码。你早晚会遇到生死相搏的战斗。距离下一次世界大战(World War)应该没有多少年时间了。我再说一遍,你总有那么一天,会面临‘不赌命就得死’的局面。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我会……不遗余力的。”
  “成语用的不错。但你真能做得到?”
  “我……”
  “不用勉强回答我。我相不相信无所谓。你让自己相信了才有用。——啊,我说得够多了。”他笑了笑,“小子,慢慢来吧。而且,腊乌娇大人会继续关照你的。——握个手,祝我一路顺风!”
  
  楚门走在奥尔维耶托城的街道上。
  这座城市的名字,来自领先文明的意大利某座城市。很多人以为这是圣殿赐予的“复兴袭名(Renaissance Honored Name)”,但其实早在祖显立国的时候,这座城市就利用行政区划变更的机会,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这个,并开始坚定地仿照原版的奥尔维耶托。
  口味独特的白葡萄酒和巍峨雄伟的大教堂,是这里居民的骄傲,声名远扬。
  此外,这作小城还具有一种“让幸福感静静驻足在遮阳棚下”的文化魔力。这种无形的美好环境,比起有形的特产和名胜,更加难能可贵。楚门很庆幸自己8年来在这里被养育。
  可惜,任何地方总免不了存在一些讨厌的家伙。
  在距离伊冯家不远的地方,一个油滑的声音突然响起:“哟,特型演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是校长的孙子海曼,身边还有他的小女朋友。
  “我不是演员,你这个睁眼瞎!”楚门烦躁地顶了回去。由于兰顿指出的心结,楚门现在的心情相当地糟糕,所以不像平常那么沉着。不过,海曼和楚门的关系倒也从来没有好过。
  “你当然是演员。”对方嘲讽地歪嘴笑道,“你从早到晚都在扮演着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不是吗?草包勇者(Brave Face)!”
  他的女朋友配合地咯咯笑。
  “你也知道自己对不起这张脸。但光改变头发的颜色还不够。对了,哈娜,你能不能好心地介绍一家整容医院,让这位大明星彻底改头换面?”
  两人笑得越发放肆。
  “闭嘴,海曼!”
  “否则怎么样?揍我?”
  “我要告诉你母亲,你又在找茬!”
  “我会因此受罚?哈娜你评评理,难道我说了任何一个脏字吗?”
  “也许我应该对泛汐不用看得那么紧,这样她就机会做出更加有趣的药剂。你想长出什么颜色的胡子?”
  这句话引起了海曼难堪的回忆。
  “你这个废物,只会躲在那个臭丫头的屁股后面!你自己一个人就什么也做不了。草包勇者!”
  楚门握了握拳头。但自己的言行,不仅仅代表着自己的立场。
  为了艾德琳,我要忍耐!为了艾德琳,我要忍耐!……
  海曼哼了一声,正要带着女朋友凯旋而去。这时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而且越来越响。
  然后,一个熟悉到头疼的嗓音进入耳中:“放开我!欺负我这个小姑娘,你们还算是成年人吗!”
  楚门和海曼顿时露出了截然相反的表情,拔腿飞奔过去。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3:50 编辑


  红色的火焰在猛烈地燃烧。——其实是一头红发的泛汐正挣扎不休。她仰面倒地,两个黑发中年人用力地压制她。
  地面的尘土不断地被拍打而起。不仅如此,楚门条件反射地激活了自己的“扩展视力(Extended Vision)”后,看到在泛汐的周围,易色(aether)正狂乱地流动和波动着。
  显然,她在试图驱动易色来发动法术。很常规的做法。但她身上的两个人,训练有素地发动了“易色乱流(Aether Turbulence)”来干扰。
  对方穿着统一的轻便护甲,对关键部位都有防护。明显是贵族家的专业护卫。看模样和艾德琳家的是一个水平。
  楚门立即明白,称得上“小魔头”的泛汐,为何看起来却如同弱女子一般没有还手之力了。
  师父说过:“一力降十会”。实力硬碰硬时,泛汐所擅长的各色花招毫无用武之地。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果然小女孩不是成年男子的对手,何况是两名有战斗经验、穿着护甲的专业护卫。
  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瞧瞧,这难道是泛汐吗?”一旁的海曼幸灾乐祸。自从他得到上一件生日礼物之后,就没有这么开心过。
  泛汐连与海曼斗嘴的心思都没有。他注意到又一名男子快步追了过来。
  此人身穿管家的服装,对泛汐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什么情况?
  “在下楚门·伊冯。”男孩自报家门,“我是艾德琳·伊冯的寄心仆(Heartlockee)。这女孩是艾德琳的堂妹。尊贵的先生,能否请你说明一下,为什么对她动粗?”
  “寄心仆?五等贵族居然也有?”男子一愣,“撒谎吧!而且你是男的,怎么可能?”
  楚门难以解释。男子也不追问,而高傲地自说自话:“我是奥托·袁的管家。”
  “袁”听上去像是中国的姓氏。而且这三人看上去也像是中国人的后裔。不过,换成日本人、朝鲜人、越南人之类的,楚门(和大多数西方人后裔一样)也分不清其中的差别。反正是东方血统。
  “我们袁家是蒙特利尔(Montreal)的四等贵族。我们今天受到了惊人的侮辱。希望伊冯家可以公正地处理此事。不过,这个淘气过头的小姑娘,我必须抓回去复命。你告诉丝黛拉(Stella)夫人,我们适当地教训这个丫头后,自然会放人。她没能把女儿教养好,我们乐于代劳。”
  “什么!”楚门头一次听到这么赤裸裸的敌对宣言,一时间不知所措。泛汐究竟怎么搞的,居然招惹了如此霸道的人?
  “这小丫头对我们少爷干的好事,你自己去问丝黛拉夫人吧。”管家不再理睬楚门,而转身对两个手下说,“给她扣上颈镣(neck manacle)!”
  护卫之一从后腰带取下一个特殊木材制成的项圈。此物像金属手铐那样,由两个半圆组成。另一名护卫伸手揪住泛汐头顶,令她痛得无法动弹。
  颈镣,用于抑制法术的束缚工具。它会极大地削弱一个人施展易色法术的能力。只有罪犯和秽民(foulian)才戴着这种东西。
  开什么玩笑!如果泛汐被扣上它,以后还怎么做人?
  “住手!”楚门大叫。
  “都去死吧!”几乎同时,泛汐怒喊。易色波动随即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两个护卫毫不动摇,继续熟练地配合着。
  海曼被吓到了。虽然他和泛汐的关系向来恶劣,但也无非是小孩子之间斗气而已。泛汐好歹也相当于六等贵族,这么突然地被成年人欺负,还当作低贱的罪人,让同为六等贵族的海曼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接着,海曼惊讶地发现,楚门动了。
  假如楚门扑向泛汐,那么倒也毫不奇怪。尽管海曼不认为这个一向显得窝囊的草包勇者真的能够起什么作用,然而不自量力地冲动送死倒也完全属于人之常情。
  可是,楚门却在向后疾退!
  为什么?胆小也不至于这样吧——
  下一刻,海曼的疑问在两个意义上都结束了:一波强烈的冲击,夺去了他的意识,自然也打断了思考;而这个结果本身,恰恰就是解答。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0:53 编辑


灵魂树院 / Soul-tree Yard
  受害者数量:六。
  石砖铺设的街道上,躺着海曼和刚刚赶到他身旁的小女朋友。不远处,两名护卫瘫在泛汐两侧。
  此外, 一只俗称“欢贼”(happy-thief)的小型半鸟龙(ornithosaurus),恰好叼着偷来的猪排骨不幸路过。它原本躲上了某一家店铺的遮阳棚上,结果也蹬着腿、蜷着翅膀和尾巴,以一种好笑的姿势掉落在地。
  泛汐的拼死一击。
  尽管她因为易色干扰而无法利用周围的易色发出法术,但自己体内的易念基本上仍在控制之下。于是,被逼急了的她,凝聚和压缩全身的易色,接着释放,喊出了一声极其短促的巨吼。强烈的易色能(aethergy)被融入声波,不仅从物理上攻击人的耳膜,而且通过神经还能进一步振荡人的精神。
  由于距离泛汐实在太近,两个护卫猝不及防,当即木偶般地倒下。
  然而,这种招数,实在应了那句成语:“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泛汐勉强发动了这个自爆型技能,当然没有什么余力来保护自己。结果吼声爆发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昏死过去的人。
  现场只剩下了楚门和管家。
  楚门和泛汐一起学会这招,而且对她性格再熟悉不过,所以察觉她向内聚集易念的时候,便及时退后躲开了。
  而那个管家,虽然距离不比那只倒霉的半鸟龙更远,却只是稍稍摇晃一下便重新站稳身体。显然他相当擅长抵抗精神系的法术。十有八九是个法师(mage),或者至少有合格的法术修养。
  突然之间,变成了两个人对峙的局面。远处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围观,不过不敢靠近,只能议论纷纷。
  楚门暗暗叫苦。自从寄心仪式之后,他很久没有处于如此大的骚动的中心了。何况,居然要对抗一个成年法师。
  比起客观条件的不利,到底应不应该开战,更加让他拿不定主意。
  打输了,自然会很惨。但万一打赢了,又将如何?把这个管家揍晕?楚门不知道自己能否下得了手。而且之后呢?似乎那个袁家属于轻易得罪不起的类型。
  唉,泛汐你把我害死了!
  不过,泛汐此刻的样子,也算是“半死”了。比起气恼,更让人怜惜。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仿佛火山内的岩浆,在楚门的心底涌动。
  “居然玩自爆。啧啧。”管家撇撇嘴,“有点骨气。那么你呢,也想鱼死网破地挣扎一下吗?”
  “动静这么大,警察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了。”楚门用尽全力才沉住气。最好还是避免动手,对他这边更加有利。
  “哎呀,我好怕!”男子夸张地坏笑,“这种小地方的治安人员,说不定有那么一丁点希望,可以阻止我们袁家。”
  楚门吓了一跳。他想起了平时闲聊时的传闻。“你们难道是黑手党?”
  “请称呼我们为‘仁义会’。”
  楚门听说过。它基本上类似意大利黑手党,但也结合了领先文明的香港和日本的黑帮文化。算是具有祖显本土特色的杂交品种。
  当然,无论哪里的黑帮,都不是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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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楚门有点畏惧了。他毕竟只是在和平中成长的小贵族。如果只论战斗技术,他也许还有取胜的些许希望。但实战中,气势上的狠劲同样重要。而这恰恰是他所缺乏的。
  愤怒的鸡,可以打败畏缩的狗。一只狮子(虽然只在画册中看过)更可以让上百只羊绝望地逃窜。兰顿这样举例过。
  想到师父,楚门突然又振作起来。泛汐的这次全力的“断念吼(Mind-breaking Roar)”,兰顿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他这种级别的武者,对于附近的易色波动总会保持敏感。
  对。拖延时间就好了!等到师父赶来,基本上就等于胜利。
  楚门心里有了底,甚至有那么一点有恃无恐,于是稍微摆出迎战姿势,不卑不亢说:“这里是奥尔维耶托,不是蒙特利尔。请不要低估伊冯家在这里的人望。如果你同意,请让我们两家用对话来解决这件事。但如果你想要打,我也奉陪。”
  “哈哈,小鬼,口气倒不小。”管家很开心的样子,“也罢。就让我们以文明人的方式解决吧。”
  呼。太好了。楚门暗暗松了口气。
  “决斗吧。你和我。”
  “什么?”
  “很文明的方式啊,不对吗?二级决斗:不可致残,以一方站不起来或主动认输结束。怎么,怕了吗?”
  楚门犹豫。既然是决斗,默认规则是不可以半途逃跑,否则将是奇耻大辱。显然,这男人信心十足,存心要逮住楚门饱揍一顿,令伊冯家蒙羞。
  楚门决定了。
  还是撤离吧。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伊冯家,然后和家里人一起见机行事。
  倘若自己独自面对凶恶的敌人,不仅保不住泛汐,连自己也会被白搭进去。
  我又不是什么无敌的“勇者”。
  他握了握拳。很不甘心,但也只能如此了。
  “加上一条:不能逃出这条街。”
  突然,一个声音插嘴道。
  楚门瞪大了眼睛。是师父!
  管家警惕地看着兰顿,惊异于此人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既然机会难得,你们就切磋一下呗。”
  “可是……”
  “战斗是男子汉之间的对话。所谓‘不打不识相’。哦,错了,是‘不打不相识’。很多问题光讲道理是扯不清的。不如爽快地打一架,分个胜负好了。”
  “……”
  “就当是给我的送别礼物吧,最后一天的我的徒弟。”
  明明刚才已经给过了啊。
  师父摆明了要袖手旁观。这算是一种考验吧。楚门暗暗叫苦,却也有点期待。
  自己在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时,究竟能够把潜力发挥到什么程度?


  楚门照着平日不懈的练习,颇具气势地摆出了“问手”的姿势。
  “哦?这是……咏春么。”对方很识货。
  咏春是截拳道的前身,也是徒手搏击中战斗力最为平衡的一种武学。对于身体力量不足的人来说,尤其有价值。
  当然,前提是你真的练对并且练足了真本事,否则还不如乱舞王八拳。但有这样强者教导,这个小男孩显然不会是那种假把式。
  管家顿时收起了轻视。他认真地催动易念。从额头、口、双掌、双膝和肚脐,共冒出七个黄色的光球。倘若碰到,足以让木头烧焦。
  这个招数有个通俗的名字,“气衍七巧板(Chi-driven Tangram)”。虽然形态上跟七巧板没有相似之处,但其自由组合的变幻莫测倒是相通的。如果练到顶级,那简直是令人防不胜防。当然,管家不是专职的战斗者,水平有限,不过对于楚门来说也已经是非常麻烦的对手了。
  光球各自沿着不同的轨道,有着不同的速度,一时间让远处的围观者们眼花缭乱。
  实话实说,擅长贴身格斗的咏春,面对用意念控制的、环绕敌人周身又随时可能远程袭来的光球,明显落于下风。
  不过,新式的咏春,对法术已经有一套对策。其实是吸收了太极拳法后的扩展招数。
  楚门保持重心偏后,小步地突进。一个光球飞来。他手掌迅速地迎上,同时聚集一些空气压缩在掌面作为隔层,然后对准光球发出拍击。
  光球被弹飞,而且失去了一些能量,颜色降为红色。
  没有隐藏爆炸的陷阱。试探之后,楚门放心了一些,于是展开猛攻。
  管家变换光球的组合,有时上下,有时四方,有时先后错落,十几招过去,花样都没有重复的。
  无论法术多么神奇,都必然受制于惯性等客观规律。因为,易色要想影响物质,就会反过来被物理所影响。
  楚门胆大心细地双手齐发。时而用掌把光球拨向一旁,时而用拳把光球击碎。逐渐加强起来的“易念拳套”正保护着他的手不受法术的伤害。
  咏春的中心思想是“追中守中”。因而,楚门并没有任何大幅度的腾挪,便有效地欺近了敌人。
  管家被迫连连后退,从容的表情也不见了踪影。眼看楚门就快能够挥拳打中他了,不得已,他从七个光球中,把四个的力量收回到双手双膝,摆出拳击的姿势,准备进行近身战。
  楚门毫不畏惧,因为他也早有计划。
  双手故意大开,借助这个夸张的动作的掩饰,他像变戏法一般,右手多出了一副双节棍。由于之前他从没有让管家看到他的背后,所以毫无心理准备的管家不由得傻了眼,露出致命的破绽。
  赢了!——


  ……当楚门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望着自己卧室的天花板,他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真是……丢脸。
  “真是太丢脸了!”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训斥。
  是师父的声音。不过,感觉有那么一点奇怪。是因为隔着门的缘故吗?话说,他为什么不进来啊?
  “你明明好不容易突破了他的‘七巧板’,却在最后关头手软了。你没有一棍子把他打趴下,结果就是被他打趴下。好好记住这个教训吧!下次可没有人能够救你。”
  “对不起——呃!”楚门用力回答,牵动了伤痛的神经,“我辜负了你的良苦用心。我知道,那本来会是让我突破自我的好机会。但我还是没能做到。抱歉!”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问题问我啊?”
  “问题?对了,师父你不是今天早上的列车吗,怎么还没走?耽搁你的行程了,真不好意思。”
  “错误问题!”
  “诶?”
  兰顿的语气和内容都有点莫名其妙。
  “你就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吗?”
  “呃……啊,泛汐她后来怎么样了?”
  楚门居然差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是救她。有师父在场,应该没问题吧。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情况,那么被打倒的自己岂不是成了拖累……
  “亏你还能想着我!”说话者突然换人,变成小姑娘的嗓音。同时,卧室的门被大力地推开了。
  泛汐?
  “放心吧,我好得很。至少,比你好多了。”红发女孩笑着说,“有没有因为担心我而做噩梦啊?”
  “我……是啊,我的确担心,怕你又做出什么让人做噩梦的事情出来。”楚门没好气地反驳。
  他不想承认刚才有多么自责。真是的,像个傻瓜一样。
  等等?“师父呢?”门口站着的,除了泛汐之外,怎么看都只有艾德琳一个人。
  “师父当然坐列车走了。没必要留下来嘛。”
  “可刚才不是他在说话吗?”


  “恭喜上当!嘻嘻,是用这个啦。”泛汐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一个木块,“‘念联音箱(Thought-Linking Speaker Box)’。怎么样,我模仿得很像吧!”
  简直近乎以假乱真。尤其那一番教训的话,完全就是兰顿会说的。
  用易念控制这个内部精致的方块,就可以发出各种声音。仿照别人说话也包括在内。不过,也只有爱玩的泛汐,才会把它运用熟练。
  “顺便说一句,他走之前,的确是这么评论你的。我基本上保留了原汁原味。”
  楚门的歉意又重新冒了出来。
  “好了好了,笑一个。”泛汐安慰道,“虽然你搞砸了,但‘失败是成功之母’嘛。你再多失败几次,大概就可以变得像我一样成功啰。”
  “这个……好吧,苦笑也算是笑吧。”楚门苦笑。
  一旁的粉红色长发女孩坐到床边,淡淡地而又暖暖地说:“不管怎么说,你冒着生命危险,在危急关头救助了泛汐。你做了该做的事,不是吗?所以,你不需要悔恨。”
  她的声音温润清丽,仿佛沁人心脾的清泉,而且渗透出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事实上,艾德琳的日常修行内容之一,便是将意念融入话语,达到精神干预的效果。这是无论将来她作为神官(priest)还是政客,都离不开的基本功。
  不过,即使明知如此,任何人听到她的话语时,都会感受到她美好的内心,而不觉得有丝毫伪善或做作。这位17岁的少女,言行举止都十分地成熟端庄,不输于任何一名模范的成年女性。
  ‘诺曼先生说,你输了,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你有心结。’
  这句话,艾德琳没有动嘴,而是直接通过“念联传音(Thought-Linking Teletalk)”术,在楚门的脑中发出。
  一般人要进行念联传音,必须先做些准备动作以建立起连结。但他们两人之间,在任何时候(一方睡着或昏迷时除外)都始终保持着永久性的连结;即使相距一公里远,也依然可以有微弱的感应。楚门刚刚醒来,艾德琳就带着泛汐过来,也应该是因为感应恢复了的缘故。
  所以只要相距不远,他们随时可以方便地开启传音。
  ‘师父还说了什么?’楚门也通过念联问道。
  事实上,他原本只是心里有疑问。正常情况下,这种程度不至于问出口。但艾德琳和楚门之间的念联十分特殊,导致楚门无法隐瞒任何念头。
  ‘……’艾德琳沉默了片刻。
  ‘你怎么了?不可以立即回答么?’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在很多方面都非常平等,但唯有思想的透明度,却完全不对等。这也正是她和他分别为主与仆的关键区别。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楚门早已习惯了。事实上,反正其他任何人的思想对他也都是不透明的。他十分想得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相反,像他刚才那种的疑问,没有强烈到打算质问的地步、只不过是很自然地一点本能的反应而已,但艾德琳却总是可以“听到”。身为主人,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思想,才是更辛苦的一方。
  ‘抱歉。’她真诚地说。以她的身份,大可不必这么客气。这纯粹是出于她天性的温柔善良,以及根深蒂固的礼数教育。
  ‘啊,不说也没关系的。’楚门赶紧回应。
  ‘我想,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关于你的要上的中学……’


  “喂,喂!”
  艾德琳的话,被泛汐的叫喊打断了。
  “你们刚才在偷偷传音什么?”泛汐虽然无法“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明显可以发觉这段无声的时间里,两人有所交流。她被晾在一边,自然不高兴。
  “我刚刚对楚门说:”艾德琳微微一笑,“‘泛汐醒来后,看到你昏死的样子,她差点哭了。’”
  “姐姐!”泛汐大窘,“你,你还不是……听说,昨天他刚刚被打倒,你就感应到了,接着大吵大嚷,把全家人都吓了一跳。”
  “我哪里有大吵大嚷哪?”艾德琳害羞。连反对也都如此温和,她就是这样的人。“那个只是因为情况紧急,不得已,声音大了一些。”
  “对我来说很正常的嗓门,对你来说可就是不正常了。”泛汐半嘲笑半自嘲地说。“而且,看到楚门时,我只是差点儿哭了,你却是真的哭了。爱哭鬼姐姐。”
  “我是为你们两个流泪的。说实话,比起满身是伤的楚门,看起来不知道伤在哪里的你,当时更让我担心。”
  “对不起啊,姐姐。”泛汐低下头。
  “你已经道过歉了。我不是早就原谅你了吗?”
  “姐姐最好了!”泛汐立即精神起来。“楚门,你也原谅我了吧?”
  “我说,”楚门拿她没办法,“你都还没有向我道歉呢。明明我为你受了伤。”
  “道歉?门都没有。”
  “喂,待遇相差太多了吧。”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泛汐嘴硬,稍后突然扭捏起来,“但,向你道谢,我还是可以的。”
  嗯?
  “那个什么,谢谢你,出手救我。”说完,她赶紧把头转向背离楚门的方向,只留给他的眼里一团火红头发。
  ‘泛汐的脸红了呢。’艾德琳悄悄地用传音打小报告。
  ‘原来她也懂得害羞啊。’楚门欣慰,‘还算有那么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楚门,你就没有别的感想?’艾德琳有点泄气地问。
  ‘别的感想?嗯……女生实在是奇怪的动物。只是道个谢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
  ‘这个沉默,又是怎么回事啊?哦,对不起,你也是女生,我不该乱说的。不,其实我也没打算说啊。拜托你先关掉传音模式吧。’
  泛汐站起身。“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
  “等等。”楚门才想起来要问,“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连黑帮也敢惹?”
  “我哪里知道他们是黑帮啊。都怪我那个势利眼的老妈!”
  艾德琳拍拍泛汐的肩膀:“不要激动。慢慢说。”一股让人宁神的易念,沿着她的手流入泛汐的体内。
  “知道了。让我想想……昨天本来我要去最后一次骚扰,不,给师父送别。结果突然被老妈抓住,……” 泛汐开始回顾。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1:12 编辑


  当天晚餐之后,泛汐的一家人拜访了艾德琳家,亦即伊冯的本家。
  两家人来到“家族灵魂树院(Family Soul-tree Yard)”。在小树林正中,他们依次入座后,将事件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一遍。当然,期间泛汐和她母亲,丝黛拉·伊冯,少不了拌嘴。泛汐的父亲则负责打圆场。
  艾德琳的母亲,吉安娜·伊冯,作为现任家主,主持了这次会议。她以记者的职业素养,干练地引导着交流不良的那对母女,再加上向楚门的询问,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
  吉安娜用媲美广播员的嗓音和新闻报道的语言风格,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汇报了一遍。然后,她郑重地宣布:“会议继续下一个阶段:恭请祖先们发言。”
  在场的七个人都凝神静气。树林里只剩下虫子的鸣叫声。
  随后,微弱、缓慢的一阵阵“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某种意义上,这些算是一种传音。
  声音渐渐加快,变得嘈杂起来,也更容易分辨出说话的内容了。比如:
  ‘……我已经连续六次会议没有发言了。’
  ‘这次也没你什么事,你这个死老头子。’
  ‘别这么说。他会伤心的。’
  ‘我才不会呢。反正我已经死了。’
  ‘你们这些小辈都住嘴!’最后一个“大嗓门”明显地盖过了其他人,‘老娘平时懒得管事,但这次必须说几句了。’
  ‘啊,老妈居然发话了。我们就别争了。’
  ‘对对,大姨您请。’
  ‘够孝顺。’那个声音很得意,‘吉安娜,你到我这边来。’
  “是。”现任家主恭恭敬敬地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盘腿而坐,闭上眼。她背后的树传来一股念联,被她主动地接纳。然后,这名一向庄重的女子,开口了:
  “老娘我好久没有讲话了。你们这些娃儿还认得我吗?”
  假如一个不了解祖显的外地人,看到这番情景,肯定会以为在表演什么逗乐的节目。其实,吉安娜相当于把口舌借给了另一人,只扮演传话的角色。这样对话比用传音高效得多。
  “当然认得!您是太祖母英格丽(Ingrid)。”艾德琳的父亲急忙回答,“前年我有幸听过您的讲话。”
  “不错。吉安娜找了个够有修养的丈夫。”老人家很是满意,于是提前打了个客气的招呼,“我是个火爆脾气,‘死了’也改不了,接下来如果说的有点重了,你们也不要太在意。”
  “这种小事情居然劳烦您老,我们晚辈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请您不吝指导!”不愧是艾德琳的父亲,礼数十足,即使领先文明的东方人也会赞赏吧。
  “老娘我被你哄得高兴,就多说几句吧。”
  还真是一位不客气的祖先。话说她真的是祖显人么……
  楚门注意到,丝黛拉皱了皱眉头,艾德琳父亲和泛汐父亲则苦笑。艾德琳依旧表情恬静,泛汐则是一副混合着担惊和期待的表情。
  “这件事,好几个人都有错,不过轻重不一样。”英格丽劈头就是数落,“首先是你,丝黛拉。从小就喜欢算计蝇头小利。平时过日子,有些小算盘也不是坏事。但泛汐的婚姻大事,你却乱找人相亲。”
  “那又不是相亲。只是趁袁家少爷来谈业务的时候,顺便让泛汐认识一下大城市的贵族。”丝黛拉倒也不甘被训,立即反驳。
  “大城市的贵族很了不起吗?”英格丽不屑,“老娘我从不知道什么袁家。估计也是个暴发户。别的不说,就那个斗鸡眼的小傻子,会亲自来谈业务?能不能算账都难说。你那点心思,大家都明白。”
  泛汐见母亲落了下风,兴奋地插嘴:“老祖宗真是明鉴!我对那胖子的描述可一点也没夸张。老妈居然打算让我跟他成亲,简直不是亲妈啊。”


  “正好,该说你了。”英格丽转头一击,“泛汐,你这个小祸害。你要是有艾德琳一半贤淑,你妈也不至于这么急于把你嫁出去吧。”
  泛汐想要反驳,却发现周围都是知根知底的家人,实在词穷。
  “再说了,你讨厌那个傻子少爷,不理他便是,干嘛一脚踹中他的老二……咳咳,吉安娜,别打断我。你好好传话就行了。这里都是自家人,有啥不可以的。……好好好,为了艾德琳,我稍稍注意点就是了。……那么,继续踹老……不……喂,到底该怎么说男人的那个部位啊?”
  泛汐“噗”地笑了出来。楚门也憋住笑憋得辛苦。其他人无语。
  “按武术的说法,”反倒是艾德琳镇静地答话了,“那是男人的下阴。女子防身的最基本招数,我也认真学过的。”
  众人更加无语。
  “伊冯家的女儿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英格丽感叹,“甚好,甚好!看谁敢小瞧了伊冯!
  “我继续说。泛汐你下手太重了。你想要让人家少爷断子绝孙,他们当然会翻脸。你平时胡闹惯了,有点不知分寸。这不,招惹了仁义会这种人,结果吃了苦头。要不是有楚门和那个谁,(吉安娜暗中提醒),诺曼先生出手相救,你说不定会被刮花你的脸的。”
  泛汐吓了一跳。“他们会这么狠?”
  “那帮人自认讲道理,但都是他们的道理。总之不好惹。
  “泛汐你要明白,你一直没受到什么惩罚,是因为你只是在熟人的圈子搞些恶作剧,大家都让着你。将来如果你要独当一面,可绝不能再这么不考虑后果。”
  “那该怎么办?”泛汐急了,“难道让我像老爸那样,遇到麻烦就当缩头乌龟?”
  真是没遮没拦。她老爹就坐在旁边。幸亏这男人脾气不是一般的好,或者说软弱,对女儿的无礼也只是报以苦笑。
  楚门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尽量少些苦笑。否则,岂不是会成为泛汐她爹的模样?
  英格丽却乐了:“傻丫头,我可没说你要变成胆小鬼。想当年,老娘我干的大事还少吗!(其他灵魂树顿时忍不住发出一阵议论。)都闭嘴!要不是我当年下黑手干掉了仇家,你们这些晚辈哪有机会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安静了。)
  “听好了,你们这些和平时期的年轻人。接下来的话,不仅对泛汐有用,你们都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对亲人、对熟人,闹闹别扭、动动口角、甚至捅出什么娄子,都可以原谅。但,你们每个人,不能因为这样,就毫不在乎地伤害亲人。不知不觉中,家人会变得疏远,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变成仇人。那就不单单是愚蠢,而且是罪过!这个院子里,曾经有两棵树,就是因为它们的主人背叛家族而被砍了。那两人死后,灵魂无处可去,只能彻底消失。
  “家人是最可贵的财富!别说是在祖显,在其它任何国家里都是真理。连放逐之地的野蛮人也不例外。
  “珍惜吧!战争的时候,有无数的人失去了家人。上上次的世界大战,奥尔维耶托被敌人攻陷了一段时间,我们家族的灵魂树差点在火灾里被烧掉。你们见过灵魂树被烧光后人们的样子吗?我见过。”
  英格丽没有进一步描述。但楚门等人可以想象。
  祖显人不怎么怕死。因为,即使死亡了,部分灵魂还可以依附在自己的从小培育的灵魂树里,获得精神上的延续。上百年时间也不是问题。但假如连灵魂树都没了,那么只能尘归尘、土归土,化为虚无。


  对于完全没有“死后世界”信仰的人,失去这么巨大的寄托,无疑会是沉重的打击。何况是字面意义上的“失去一部分灵魂”。
  “上一次的世界大战,这里很幸运,完全没有受到战火。但下一次呢?谁也保证不了。
  “算算日子,估计也不远了。对了,吉安娜,如果你有什么消息,最好别再瞒着大家了。”
  “老祖宗明察。”同是吉安娜的口,以不同的语调说,“我没有听说,有什么迹象表明魔王(Arch-Devil)已经转世。放逐之地的大体情况,也跟前几年差不多。倒是这一代的魔将们(Marshals)稍微活跃了一些。不过,他们依然割据一方,没有互相合并的动向。”
  “好吧。你是搞新闻的,我相信你。”重新由英格丽说话,“不过,即使比往年晚些,但大战肯定会在你们有生之年发生。这一点绝对错不了。所以,要有危机感,小辈们!”
  “我可不希望被野蛮人砍掉、烧掉。你们必须团结起来,守护好伊冯世家。
  “泛汐,你这个鬼丫头,聪明是聪明,但老是做些没有好处的事情。这也罢了。它们却常常损害家族的利益。这就不对了。
  “丝黛拉,你选择袁家,虽然有你的道理,但你再仔细想想,那样的女婿,对于伊冯家真的好吗?以后会是血与火的十年。世家需要忠诚的人,其次是有意志力和有手段的人。
  “至于楚门,你倒的确是个绝对忠诚的小子。而且意志力不错,各方面本领都相当不赖。这次你的对手是黑帮的管家,你基本上也不落下风。但为什么,最后关头你手软了呢?”
  “这个……”楚门无法回答。他感到身上的伤处似乎痛了起来。
  “算了。从你加入伊冯家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肯说,连艾德琳也不肯说。既然如此,你就自己克服吧。但要尽早。像你现在这种觉悟,别说保护艾德琳、保护伊冯世家,恐怕连你自己也保护不了。”
  楚门低下头。艾德琳默默传过来一股温暖的易念,让他心中感激。
  “说实在的,我的确搞不懂。你已经是艾德琳的寄心仆了,还有什么杂念可以干扰你呢?”
  “太太祖母!”艾德琳发话,语气罕见地坚决,“楚门是特别的。他有苦衷。请您不要在问了。”
  所有人一愣。泛汐瞪大眼睛,然后露出复杂的表情。
  英格丽怅怅地说:“好好好,不说了。我把一年份的都已说完,也该休息了。最后说一句:关于这件事,我没有具体的建议,你们自己想办法,但一定要一致对外。明白吗?”
  众人纷纷答“是”,包括吉安娜自己。
  英格丽的确“累”了。她的灵魂在树里开始沉睡,完全不再参与之后的讨论。
  接下来,其他祖先的灵魂们纷纷介绍了一些以前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由于吉安娜也累了,所以有的是借用艾德琳父亲的口,有的选择泛汐的父亲,还有一个则选择了丝黛拉。
  之后,七人商议具体对策。一些方案顺利地成形。当泛汐母女不再互斗时,对会议的贡献堪称卓著。老祖宗的训话果然有效。大家都感到欣喜。
  连楚门也提出了想法。但唯有艾德琳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阵,她非常突兀地说:
  “我有一个建议:泛汐、楚门,借这个机会,你们去中心城(Core City)旅游吧!”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9 14:53 编辑


中心城 / Core City

  长长的铁轨上,一辆列车正低声呼啸地跑着。
  行星易瑟拉(Planet Aethra),大体上在重演领先文明(以地球为代表)的历程。不过,这个世界的繁荣程度虽然不高,在某些方面却异军突起地发达。由于已经拥有先进的知识,并且这个位面上还存在神奇的易色,所以易瑟拉的新文明中常常出现“突破了平均生产力水平”的科技成果,称为“尖峰科技”。
  这辆列车便是很好的例子:
  车厢是领先文明20世纪初的标准模样。但车头却不是顶上冒蒸汽的那种经典样子。
  蒸汽时代的复兴,很快就作为过渡阶段而消失于历史中了,只有少数老一辈人才知道,领先文明的对等时代里,早期火车头是什么样子。
  车头整体显得简洁大方:车轮不需要有传动杆,也没有烟囱,只是在顶部即上方两侧开着鱼鳃一般的散热口。这种稍稍超前于时代的错位感,在这个世界屡见不鲜,以至于人们大都已经见怪不怪。
  它采用了最新式的蛇鳞式易色摩擦引擎,相当于通过无形的力场在地上爬行。十分安静,而力量和速度却相当惊人。
  “易色”造就了领先文明所无法轻易实现的多种特别效果。比如,为这辆列车提供强大动力的,就是夹在一对铁轨正当中、浮在地表之上一米处的“易色缆线(aether cable)”。
  这是一种没有质量、并非物质的易色形态。它连在车头前端。看上去就像是吐丝的春蚕,不过行进方向正好相反;更像是列车在一边吸食着缆线,一边沿着它移动。
  易色缆线的伟大意义在于,让列车的技术,跨过了烧煤的火车和有线电车两个主要阶段,而一口气达到了堪比领先文明21世纪中叶的无线电力列车的水平。
  楚门正切身地享受着。
  尽管有着心事,但要说楚门不兴奋,那是假的。
  将部分灵魂寄附于灵魂树的祖显人,普遍习惯于安守家乡,而很少会出远门。楚门也是头一次。
  不断从前方冒出、放大、倒退过来的各色风景,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又一部分,慷慨地展现给他。
  这个男孩获得了一种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解放感,让他深深地沉醉。点缀着朵朵白云的夏末的晴朗天空,在他的美好错觉中,也仿佛比平时看到的更加开阔。
  坐在列车的二等座中,楚门长时间地望着窗外,以至于脖颈都僵了,才不得不暂时移开视线。
  同行的泛汐,早就强迫他互换座位,然后就一直把脸凑到拉开的玻璃窗口,恨不得把头伸出去一般。红色的头发在风中狂舞,如旺盛的篝火。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9 14:53 编辑


  如果去掉个别的尖峰科技或超前文化,这个世界的文明水平,大体上只相当于领先文明的20世纪初期而已。祖显人又特别亲近自然,所以一路上大多数地方都是被绿油油的小森林和大田野所覆盖,一栋栋木制的房屋分布其间。
  偶尔会出现人口集中的城镇。越往前走,城镇里的建筑物就越发密集,而且古老建筑所占的比例越大。
  此外,只要数一数“聚集易色站(aether-gathering plant)”,就能鲜明地感受到繁华的程度在提升。在奥尔维耶托,这种基础设施只有三座,便满足了全城的易色能需求。而在刚才的这一个小时内,随便遇到哪个城市,楚门从窗户中都能同时看到少则五座、多则十几座的聚集易色站。
  即使被高密度的其它楼房、厂房、仓库遮挡,楚门也可以清楚地发现聚集易色站。它们像水槽中的漩涡一般持续吸收着周围的易色。只要留意七彩云雾状的易色漩涡,就知道这些它们在哪里。那些彩虹颜色的云雾如此浓厚,楚门甚至无需使用“扩展视力”,便可以轻松看见。
  这里随便一座聚易站(聚集易色站的简称),功率都比得上家乡的三座的总和吧。楚门感叹。
  “真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炫的彩虹云雾!”泛汐则是从浪漫的审美角度做出评价,“就算在最难得的好日子里,我们那儿的彩虹云雾也比不上这里的。”
  “毕竟,距离世界树(World Tree)越近,环境中的易色浓度也就较高。聚易站的云雾是最直观的反映。”负责这次旅游团的导游先生,走过来随口解释,然后清了清嗓子。
  他打了个指响。一道被易色增幅过的“啪”,清脆而又有穿透力地到达车厢中每一个人耳中。游客们停止闲聊,因为他们知道导游有话要说了。
  “尊敬的各位游客,距离中心城只剩下两站地了。我注意到大部分人没有戴上‘宁神头带’。”他指了指自己绕在额头的头带以示意,“也许你们还没觉得不对劲,但相信我,那是因为你们以为自己的兴奋很正常。我很高兴大家在这次旅程中感到兴奋,但‘易色中毒(Aether Intoxication)’可不是我们计划中的美妙体验之一。请务必戴好头带。它能够保护你的大脑,免受幻觉的干扰。”
  “这位小姐,嗯,伊冯,对吧?请你也戴上。不要再摘下来了。”他特意叮嘱,“你很年轻,适应性好。但你是第一次来,不是吗?大家都是来旅游的,为了能够开开心心,总应该做好安全防护。请你理解我的工作,好不好?”
  泛汐撅了撅嘴:“这玩意儿妨碍我操控易色,让我变弱了。我讨厌无力感。”
  “变弱?”导游笑了,“假如你有机会试一下,你就会发现,即使戴着头带,你的法术威力也肯定比在你来的地方要更强大。毕竟,环境中的易色浓度高了许多。”
  “真的?哦,也对。”泛汐想了想,立即明白了。
  “你可别胡乱放法术。”楚门看她的眼神有不妙的迹象,赶紧劝阻。
  “切!没劲。”她吐了一下舌头。


  一个多小时后,旅游团在终点站下了列车。然后是出站和入关的双重手续。
  “欢迎来到中心城。”检查员在楚门的旅游签证上,按下了印戳。
  终于走出大门了。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海,令楚门和泛汐吓了一跳。他们经历过的烟花大会的最高峰,也不过如此。
  但真正让一行人合不拢嘴的奇观,还是那个。
  “世界树,原来这么宏伟啊!”泛汐发出简单的感叹。由于大脑暂时停转,她也只能说出这么没水平的句子。
  其实之前他们就远远地看到了。但,就和高山一样,远看时不起眼,走到脚下再仰望,那种睥睨人类建筑物的高大和永久,足以令人震撼甚至敬畏。
  当然,世界树并非真的树。没有任何植物可以通天彻地。不,即使在这个位面也不可能。
  世界树是一个形象的比喻。其首要的基本原理和聚易站的相同,都是把易色吸聚过来。但聚易站把易色转化为易色缆线,连接并输送到周围需要易色能的各个地方。而世界树则不然。它的职责是把大量的易色形成稳定的龙卷风,向上方喷涌出去。
  龙卷风也是比喻。易色作为介于真空和物质之间的存在,具有胜过空气的渗透性。其流动本身,对于物质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人们而言,它差不多就是一条七彩光线的壮观汇合,安全无害,而不会感到沉重或危险。在接近黄昏的天空中,显得尤其瑰丽,让人赞叹这结合人工和自然之力极致的美景。
  至于为什么需要创造出这个奇观,楚门等人头上的宁神头带,就跟答案有关。
  
  “1066年前,伟大的开拓者们,从领先文明的经典位面(Classic Plane)来到了这个我们易色位面(Aetheric Plane),来到了易瑟拉。”
  在著名的开拓者广场,导游先生职业化地解说。尽管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这段历史,但在此时此地听讲,确实感受尤为深刻。
  “他们不仅要设法在恐龙称霸的这个原始星球立足,还必须设法克服易色对人脑的不良影响。”
  导游指向广场的石头雕像之一:
  一名身穿奇异服装的男人,抱着头,痛苦地睁大眼睛,无神地望着半空中。他的周围,有狂躁的火焰,也有长满尖刺的石板。它们不仅较大,而且诡异得有些令人恶心地扭曲着。
  “无处不在的易色会和物质相互影响。现在的我们,早已习惯于享受操纵易色所带来的好处。但在当时,人们更多地被易色所困扰。
  “人脑是极其精密的器官。组成大脑的神经元,通过电信号来活动。领先文明的人的进化结果,使得神经元达到了最小。如果再小一点,那么电信号本身就会因为微观电子的干扰而出现噪音。就像我们在这个广场说话,如果声音太小,肯定会因为噪音而听不清。
  “而在这个位面,易色也会产生类似的干扰。神经元里面的电信号,时不时地会被易色转移掉,也就是失踪了。还有些时候,却又会突然多出来几个电子。这种‘物质蚀(substance eclipse)’属于概率上的随机涨落(random fluctuation),在宏观上没什么影响。但任何精密到一定程度的电子仪器,以及人脑,却会产生混乱。
  “结果就是各种精神问题。起初是不起眼的小毛病,跟老年人脑筋不灵差不多。但长期下去,全身的健康都会异常,而且开始看到幻觉。这个雕像便是生动的写照。



  “为了解决这个严重的问题,先人们发现了宁神木,并制作出宁神头罩,把大半个脑袋都严密地保护起来。”导游指向另一座雕像:一个女子头上戴着笨重的大型头罩。泛汐打趣:“真像是个蘑菇。”
  “可惜这种方法成本太高了,而且头罩十分碍事。诸位才戴着轻便许多的头带,也已经感到不方便了吧。所以,必须想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我们伟大的先人们还真的办到了。请这边走。”
  旅行团来到一个两人高的方形石墙前面。石墙上,贴着一张纸,是整个恩许之地(Promised Land)的世界地图:被切成三瓣的同心圆。
  导游继续讲解。
  “地图上绿色的小箭头,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中心点是世界树,离我们不远。小圆以内,是中心城。
  “小圆和大圆之间的广阔地区,分布着我们熟知的三个国家,面积大体相当。在左上方的,是哉杂博(Xyzab);左下方,莱昂尼亚(Lionia)。我们来自的祖显(Ancesto),位于右方。
  “大圆之外,则是放逐之地(Exiled Land)。据说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而且经常变来变去。所以,这张地图上干脆就不画了。
  “接下来,我来做个小小的表演。请大家靠近。”
  导游把手掌贴在石墙上的一个圆盘,送入易念,启动石墙内部的机关。
  地图前方(亦即它的垂直方向)出现了半透明的虚影。一个类似玻璃罩子的半球面,恰好盖住地图的大圆。地图的中心点,伸出一条迷你龙卷,连接或者说刺破那个罩子弧面的中心。
  “开拓者们在领先文明的指导和支持下,制造出了一个超级的回路基盘(circuit base)。它有两个效果。在你们眼前是一个直观的展示。
  “效果之一是无形的易色隔离膜(Aether Membrane)。俗称“宏大泡泡(Grand Bubble)”。它相当于恩许之地的屋子,把外面的易色隔离出去,而易色之外的物质和能量却完全不受影响。隔离膜是个圆球体,一半在地面之下。其实,我们仅凭肉眼看不见它。这里的是示意用的图像。
  “可惜隔离膜仍然会让一些易色渗漏进来。所以还需要世界树。它的学名是‘超大规模易色虹吸(Giga-scale Aether Siphon)’。它负责源源不断地把易色聚集,并且喷射到隔离膜外面。很像是聚易站,但你可以说没有比这更加‘浪费’易色能的聚易站了。
  “两者共同的结果,就是把恩许之地保存到了一个‘冰箱’里。于是,我们得以享受到低浓度的易色,只有外界浓度的五分之二。于是,来自领先世界的先人们终于可以适应这个环境,并逐渐进化为如今的我们。隔离膜和世界树,有着如此巨大的意义,所以它们被合称为‘文明的第二火种’。”
  “在靠近世界树的地方,浓度会升高,甚至远远超过‘泡泡’外面。我们现在的浓度已经是平时的两倍了。”导游指了指自己的宁神头带,“这在很多方面造成了中心城的特殊性,大家在后两天会慢慢了解到。”
  我们是在泡泡中的文明。楚门头一次对这个常识有了无比直观的感受。
  至于泡泡之外,则是野蛮人的世界、世界大战的敌方、魔王的故乡。
  于是又有了对抗魔王的勇者。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1:15 编辑


世界树学园 / World Tree Lyceum


  书后还有附注: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1:16 编辑


  由于到达中心城时已经是黄昏,旅游团并没有观光多久。他们吃了晚饭,稍稍逛街,然后便前往下榻的旅店休息了。
  逛街时,泛汐经常大呼小叫,楚门却始终保持镇定。他不想表现得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而且,对于这次旅行,他也心存疑虑。
  从道理上说,并没有什么不妥。泛汐家打算动员社会力量来解决与袁家的矛盾。这是泛汐世家、尤其是吉安娜的强项。而泛汐和楚门只会碍手碍脚。他们是袁家怒气的目标,而泛汐又显然不是可以息事宁人的性子。所以,当艾德琳提出让两人出去避避风头的建议,很快便说服了其他人。
  泛汐当然是不甘退却,但一说到来中心城游玩,态度马上急转180度。
  “照看泛汐的任务,就拜托给你了。”艾德琳对楚门说。
  他没有理由拒绝。但有种古怪的感觉:艾德琳好像别有目的。
  于是他试探了一句:“我们去别的地方玩也可以吧?比如首都?”
  结果艾德琳当即否决。说什么“中心城是外国,袁家不可能有势力在哪里,所以最安全”之类的理由,明显反应过度嘛。
  但即使楚门满心疑惑,而且艾德琳可以感应到他的疑惑,她还是坚持不变。
  于是,楚门干脆地答应了。
  既然艾德琳认为应该如此,那么就必须如此。她不会害他;哪怕万一害了,那也是主人的意愿。
  作为寄心仆,楚门的生活方式,早已决定了这个结果。
  楚门在单人房间回忆一遍后,重新把烦恼压下去。反正再过两天,他就会返回到艾德琳身边了。
  
  第二天的清早,他吃了大大的一惊。
  一位紫色长卷发的大美人开心地冲着旅游团笑着,还不时地针对楚门招手。
  “向大家介绍一下。”导游先生说,“这位是我们此次旅行的副导游,呃,腊乌娇(Lovejoy)小姐。由于这是她第一次工作,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不过请放心,她可是干劲十足的样子。在我认识的导游中,也是独一无二呢。”
  喂喂,她怎么会在这里?
  “魅丽(Merry)!”泛汐不顾众人的惊讶,大声地欢叫,“好久不见!你怎么改行做导游了?”
  “半年没见了,我的好门生。”魅丽·腊乌娇抱住她,“以前没有干过导游这一行,所以来尝尝新鲜喽。帅不帅?”
  “魅丽你真是太神了!”
  “对不起。我不想自作多情,”楚门实在忍不住走过去,小声地问,“但你该不是因为我们在这个旅游团,所以跑过来做了导游吧?”
  “聪明!”
  “圣主啊……原本那个副导游,怎么了?”
  “我可是很有说服力的人哦,尤其是当我拿出等于她半个月收入的银币的时候。”
  “的确很有说服力。那么,为什么?”
  “怎么,楚门你不喜欢见到我?亏我为你做出改行的牺牲,你就不能感动一把吗?”魅丽做伤心状。
  “你只是因为好玩吧。”
  “这永远是理由之一。”她抛了个媚眼,“让我带你们好好地享受吧!”
  


  自从魅丽出现开始,这次旅行的日程安排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原计划各自用一天时间分别体验中心城里的两个“国家特色区域”(第三个是祖显的,对他们意义不大),但魅丽只用了一天就都搞定了。
  莱昂尼亚特色区域:
  马戏表演?“很帅,很酷,但也很傻。实在不符合祖显人的口味。跳过。”“等等,腊乌娇小姐!你不能……”噤声法术被娴熟地发动。“看来导游先生已经没有意见了。好,我们去雅马洛公园。”
  于是,他们来到一个相当脏乱、一般旅游社绝对不会介绍的地方,见识到了小孩子们玩街头足球的精湛、旅行舞蹈家排练舞蹈的陶醉、武术行者们交流切磋的畅快、还有流浪画家为客人勾勒素描的扼要。莱昂尼亚的风土人情,活生生地扑面而来。
  草原风光?“那里的游客多得像蚂蚁一样。不能跑马的草原有什么意思?烧烤,烧烤!”
  于是,他们的午餐地点在一个光秃秃的石头小山上。周围全是来自莱昂尼亚的矿场主和军官,几个乃至十几个人对着篝火围成一圈,露天烧烤、喝酒、笑骂。楚门他们从来没有如此生猛地在一顿中吃下大量纯肉,的确难忘。不过比起莱昂尼亚人的豪气,他们简直像是小兔子啃青草。
  哉杂博特色区域:
  科技博物馆?“人太多了,入场排队要一个小时。而且市区经常塞车。嘛,虽然塞车也算特色景观,但还是免了吧。”
  于是,魅丽把他们带进某个科技收藏家的豪宅。一位老先生自豪地展示了代表哉杂博科技精华的发明。唱片留声机、彩色电影、新式飞艇模型、可以遥控的自动兵器(去除了武器)、抵抗电系法术的内嵌避雷针的服装,等等。游客中甚至有两人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打算引进一些产品到祖显。
  法式餐厅?“虽然也算别有风味。但比起祖显的食物,还是不够看。既然没什么真正好吃的东西,不如烦其倒而幸之。”“那个,是‘反其道而行之’吧?”“谢谢,楚门。那正是我想说的。”
  于是,晚餐地点是一家快餐店。“标准化、快速、甜腻(Standard, Swift, Sweet)”。魅丽总结为代表哉杂博商业的三大要素,在一顿饭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垃圾食品给楚门的味觉带来了挑战性的冲击:这种既喜爱又鄙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泛汐愉快地在所有食物上猛涂西红柿酱。她觉得自己头发的红色色素还不够么?
  繁华的商业大道?“那是旅行社糊弄无知旅客的。”“腊乌娇小姐,这样说也太……”魅丽刚刚作势,还没发出法术,导游便主动闭嘴了。“外表光鲜而已。小商品才是哉杂博的王道。”
  于是,他们在一个热闹的大型市场度过了傍晚。楚门初次体会到了领先文明20世纪末男人们的普遍感慨:陪女人逛商店,尤其是在有衣服、饰品、玩偶的大型市场,是多么累人的事情。
  虽然乱七八糟,但魅丽赢得了所有游客的喜爱。
  “这才是真正的游玩!”“我表妹一家以前来旅游过,但我敢说他们一定会嫉妒我。”“美丽的腊乌娇小姐,今晚你能否赏光与我共饮红酒,在我的房间里?”“谢谢邀请,但我有约。色狼先生你不妨去‘粉红皇后区’试试运气。”
  至于可怜的导游先生,起初还不解地争论,但后来也干脆自暴自弃,进而乐在其中了。
  泛汐?简直乐不思蜀。
  楚门呢?的确也挺开心的。但另一方面的迷雾却更重了。
  
  次日,他们先参观“放逐之地恐龙园”。
  楚门以前只看过黑白画册。除了早已与人类打成一片的可爱“欢贼”半鸟龙,他还没有见过其它活生生的恐龙。近距离观察实物的感受果然大不一样。
  “恐龙”,原本指的是在领先文明的地球的古生物,曾经活跃于数百万年前,只能依靠零散的化石来想象。而在行星易瑟拉,与之十分类似的动物正处于繁盛时代。因为,这个星球在地质、气候和生态方面都相当于太古的地球。
  “恩许之地里几乎没有恐龙。你们所接触的动植物全是从领先文明带来的。大家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走到易色隔离膜的外面去。所以,趁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放逐之地的模样吧。”
  “腊乌娇小姐,你昨天压缩行程,就是为了这个?”导游感到不值得。
  “恐龙和这些植物,基本上都只能在易色浓度高的这里存活。任何人类景观都可以在别处找到,而这个景点可是独一无二的。而且,每半个世纪就和我们进行世界大战的那些人,他们究竟生活在怎样恶劣的环境,难道不值得了解吗?还有生物的多样性,不值得赞美吗?”
  魅丽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执着。
  在下午,他们居然还乘上了观光的飞艇(airship)。
  氢气气囊+反重力引擎(anti-gravity engine)+飞鳞(flight scales),构成了易瑟拉特色的飞艇。细长的易色缆线,像是放风筝一样连接着它们和地上的聚易站。
  中心城的天空,穿梭着十几艘飞艇。楚门他们也有幸在其中之一。俯瞰天下的视野太美妙了!
  导游先生再次对票价叫苦,魅丽却说这是自己请客。众人彻底明白了,她绝非在靠这份工作挣钱。但无论别人怎么套话,她也不说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有人转而问泛汐,她很明智地扯东扯西。
  而至于楚门,则是无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位认识了五年之久的大姐姐,除了表明上的伪装身份,究竟是什么来历。
  “腊乌娇……”终于有人想到了,“阿尔弗雷德·腊乌娇(腊乌焦)是你什么人吗?”
  “他是我父亲。”
  “原来是幽默大师的女儿!难怪这么有趣。”众人纷纷表示理解。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答案便可以满足了。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1:21 编辑


  “大家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有围墙、很多建筑的那个地方。”魅丽指向一个乍看起来类似庄园的区域,但其面积比泛汐家族的庄园(包括葡萄种植区在内)大了不止50倍。而且建筑物、道路、种植物、地形的种类五花八门。
  里面的人服装倒是很统一。好几群人聚在一起,数量都以几十来计数。
  “军队?不……”楚门发觉那些人的活动似乎比较自由而多样。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游泳、有人在制作大横幅,甚至还有人在踩高跷?
  “说到军队,守望者的基地在另一头。”魅丽公布答案,“这个,就是‘世界树学园(World Tree Lyceum)’。”
  “好大的地方!”泛汐赞叹。“似乎很有趣!”
  魅丽继续介绍,罕见地语气充满自豪:“这就是整个易瑟拉最顶级的中等教育机构。成立于38年前。它的教育体制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完全不同于其它的高中。高中只是按部就班地对普通人进行普及教育。而学园是对珍稀人才进行超过当前时代的先锋式教育。
  “为什么它占地这么广大,而且需要围墙呢?有人开玩笑说,学园是最高级的疯人院。的确,这里的学生是够疯狂和另类的。但正式的原因是,学园拥有‘低于宪法级别的自治权’。通俗地说,它已经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国家,一个由学生组成和管理的国家。虽然名义上隶属于中心城就是了。”
  游客们议论纷纷。
  “为什么,一所学校居然是国家?”楚门感到不可思议。恩许之地这么大,据他所知也不过是四个国家而已。怎么突然多出一个!
  “要说国家的特殊性,中心城这个没有永久居民的国家,已经够特殊的了。学园只是比它更进一步。这所学校招收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他们将来的主要出路,一个是在学园附属的研究所进行敏感的研究,一个就是成为守望者。无论哪种,都需要突破单一国家立场的局限性。
  “中心城永远不能参与各国的政治。而圣殿(Holy Temple)只关心大问题。于是,学园成为了积极参与各国中小型事件的一个中间力量。而且,他们都是学生,一方面有着初生牛犊的劲头,另一方面不会沉积太多的利益纠葛。
  “但说到底,还是学园的创立者,费边·麦克斯韦(Fabian Maxwell)的远见卓识,才促成了这个社会领域的奇迹。”
  楚门以前听说过学园的名号,但从不知道它神奇到了这种地步。
  “能靠近一点看看吗?”泛汐兴致勃勃。
  “不行哦。假如没有预告就靠近,可是会被学园的防空炮打下来哦。不是开玩笑。”
  “这样还算是学校吗?”有人惊呼。
  “半军事化的学校。它原本就是守望者的培训机构,也是放逐之地生态园的管理机构。”魅丽回答。

  吃了一顿据说用放逐之地生物制作的晚饭后,魅丽与旅行团道别。
  “这两天我玩的很尽兴。导游是个有趣的工作呢。那么,现在我正式提出辞职。”
  “啊,好可惜。”“是啊,是啊。”“能遇到你这样的奇人,真是难得的缘分。”游客们纷纷说。
  “腊乌娇小姐,我会考虑修改以后的旅游行程的。”导游先生也深受感染地虚心学习。
  简直相当于一次超常规的聚会,魅丽是慷慨的女主人。
  之后,她却没有离开,而是拉着楚门去他的房间。泛汐没有跟着进来,只是对楚门眨了眨眼。似乎有什么好事。但真的会是好事吗?
  “虽然晚了几天,——生日快乐!”魅丽魔术一般变出一个小蛋糕。“不过,真正的礼物是另外一个。”
  “谢谢。这是什么?”楚门收到一个印着封蜡的信封。
  “楚门·伊冯 收”。但没有地址,而写着“引路人:魅丽·腊乌娇”
  打开后,信的内容完全是手写的,没有任何预先印刷的文字。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1:20 编辑



  一个多月前的。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先不管这个。难道要答应?
  楚门已经预定,和泛汐一样,继续在奥尔维耶托的贵族高中上学了。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不能远离艾德琳。
  “这些就是你的理由?”魅丽听到后,不屑地反问,“你就不能对我直爽一点?”
  “需要我说出来吗?”楚门不愿念出有关真相的词语。
  “你不能正视问题,就无法真正解决它。”魅丽摇头,“为了拒绝一种宿命,而主动接受了另一种宿命。曾经那么坚毅果敢的男孩,现在到哪儿去了?”
  “我还是我。”
  “没错,你的确止步不前。三年了,你认为自己现在的人生道路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没有什么想要不想要的。我一切只听从艾德琳。”
  “你只会拿她做挡箭牌。”魅丽耸了耸肩,“这封信,我在半个月前就托兰顿拿给艾德琳看了。你不知道这事,对吧?艾德琳肯定也纠结了很久。但最后,她还是让兰顿带给我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是不会主动接受这个邀请的。”
  “这样啊……那么,她完全正确。你也不必再烦我了。”
  “没礼貌的小鬼。你呢?你了解艾德琳吗?”
  “我是她的寄心仆,当然是最了解她的人。”
  “哈!亏你说的出口!”魅丽就像在赌场逮住了出老千的人,“你还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让你来这趟旅游?为什么又会告诉我?”
  楚门沉默。
  “你为什么自顾自地以为艾德琳不想要你去学园?你不妨打个电话问问她。这个旅店就有。”
  “旅游是个幌子……她怕我不肯来,所以干脆骗我。”楚门顿时想通了,也因而感到伤心,“我就这么不值得她实话实说?那我们之间的关系算什么?”
  “比主仆更好的关系;连夫妻也比不上的关系。正因如此,她才为你而做出了最完善的安排。你理解她的苦心了?”
  “她是为了我……可我只想为她……”
  “瞧,逻辑再清楚不过了啊:你就顺着她的意,为你自己做一次好事吧!结论完毕!”魅丽棋高一着地将军。
  “原来……如此。”楚门终于被击败,或者说,甘心被击败。
  连艾德琳也认为自己必须再次前进,为此不得不推一把,——即使这会让楚门远离她。
  我,又麻烦你了啊!楚门深深地感激和歉疚。
  “差点忘了,泛汐会去学园。你们将是同学。”
  “啊?……哦!昨天晚上你们谈过了吧。”
  “聪明。”
  “不管怎样,我想给个艾德琳打个电话。”
  “没问题。不过,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省得你觉得我不公开不透明。”
  “那是什么?”楚门有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这所学校还有一个别名吗?对于很多人都既有吸引力的招牌,但恰恰可以把你吓走。”魅丽卖了个关子。
  “……”
  “‘勇、者、学、校’。”魅丽一字一顿,“至于理由么……”
  “等等。我没记错的话,亚历克斯活着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学校吧?”
  “但亚历克斯留下了一样东西,被保存在这所学校里。猜猜看?”
  楚门皱眉:“该不会是……圣剑?”
  “欢迎来到学园。”魅丽坏笑。“再没有地方比这儿更接近你的宿命了。”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8 11:28 编辑


社团狂欢节 / Club Carnival


 如何劝告一只井底之蛙到外界去?
  只有吊桶是不够的。青蛙对一片圆圆的天空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先二话不说地直接把它诱骗出去,让它亲眼见识到什么叫做广阔和精彩,然后再让它选择是否回去。
  它怎么可能继续喜爱黑乎乎的狭小井底?
  楚门不得不承认,艾德琳和魅丽连手下了一步好棋。
  
  八天后,经过严格的“入境”检查,楚门和泛汐成为了世界树学园的66年新生。
  之后的第二天,是新生欢迎会的日子。
  清早,生活很有规律的楚门自然地醒来。他穿上崭新的校服后,犹豫着是否应该叫醒自己同屋的另一位室友。这时,一只鹦鹉从门口上方的小型转窗,推动薄木板窗户钻进来。
  严厉的男性声音从它的鸟喙中发出。是这栋男生宿舍的公寓长(65级)的声音:“懒蛋们,还不赶紧起床!开学第一天就想迟到么!三分钟后,如果谁还呆在屋子里,我就一脚把你踹出去!”
  楚门拉着衣领大敞的室友来到食堂,就见到泛汐在座位上向他猛招手。打到一份面包和菜汤组成的早餐后,他们坐到一起。
  “我是芙兰汐思·伊冯(Frances Yvonne)。来自祖显。”她一脸精神地向楚门的室友自我介绍。
  “Frances”跟领先文明的那个“法国(France)”没有关系。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自由之人”。其对应的男性版本是“Francis(弗朗西斯)”,相对来说更常见些。
  “叫我泛汐(Fancy)就好。”
  这个昵称为了音节的简短而把“r”省略了。的确,非常上口。
  不过嘛,当原本人畜无害的小可爱长大以后,家人们就忍不住后悔,当初怎么选择了仿佛带有预告性质的这个名字……
  她向身边抬手示意。“这位是我的室友,菲丽希蒂·道尔(Felicity Doyle)。来自哉杂博。”
  这位道尔小姐,有着金黄的长发,但却欠缺打理,仿佛被当做拖把用过似的,乱成一团。额头被头发遮住,而且还带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让楚门联想到家乡图书馆副馆长的不修边幅。
  “泛汐,你忘记学生守则里写的吗?在学园里,公共场合是不可以说出姓氏的。”道尔小姐,不,菲丽希蒂轻声提醒。
  “没有忘记。我的记性好得很呢。我只是懒得看什么守则。”
  “真是一位有趣的小姐。名字也很……奇妙(fancy)。”楚门的室友,整整了衣领、顺顺了头发,“在下凯文(Kevin)。来自莱昂尼亚。这位是楚门。——等等,你们都姓伊冯,是一个家族的?看模样,不太像啊。”
  楚门赶紧回答:“这个一言难尽。我们以后再慢慢说吧。”
  “有什么难说的?他是我堂姐的‘寄心仆’。”
  “嗯?‘寄信谱’是什么东西?”凯文没有听说过。
  泛汐正要解释,突然被打断。
  “食堂里请不要闲聊!还有别人会需要你们的座位。请优雅而迅速地吃完你们的早餐!”
  一名白色长发女生,端着餐盘大声地训斥泛汐他们。周围的学生们都看过来。她气势不降反增。明显也是在警告其他新生,只是恰好拿这一桌杀鸡儆猴而已。说完,她不等泛汐回嘴,便快步离开并在远处就坐。
  “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是谁啊?”泛汐气鼓鼓地问。凯文耸肩。楚门摇头。
  菲丽希蒂慢声细语地回答:“白色马尾,佩戴‘无刃铁尺(blunt sai)’,喜欢教育人。我猜应该是64级的侯诺拉(Honora)。因为她品学兼优(honor-roll),所以人称‘优等小姐(Lady Honor)’。”
  “哇,你真的是和我们一样的新生?”泛汐吃惊。
  “咦,很奇怪吗?学园重要机构的宣传公告板有写。谁都可以看的啊。”菲丽希蒂不好意思,“侯诺拉是纪律委员会(Committee on Discipline)下属的巡警(Patrol)中,唯一的女生督查(Inspector)。很容易记住的。”
  一连的串术语当场把三人弄晕。菲丽希蒂又解释了一番,他们才明白了。
  学园作为半国家的封闭式组织,需要有内部的治安机构。纪律委员会负责在宏观上把控。而它下属有法庭和警察,只是名字改为“审理庭(Tribunal)”和“巡警”。成员全为学生,规模也不大。
  督查是巡警的三个阶层里的中间档,全校有8人。铁尺,是一种克制刀剑、防御为主的武器,也是督察的身份象征。
  “听起来很威风嘛!”凯文出神地向往,“对了,巡警是不是可以借检查违禁物品之名,尽情地对女孩子搜身哪?”
  菲丽希蒂认真地回答:“在特定的条件下,应该可以。但优先由同性别的巡警对疑犯——”“不要理他啊,菲丽希蒂!”泛汐吐槽。
  凯文具有对初次见面的人就会爽快地暴露本性的特技。楚门昨晚就领教过了。
  “这么说来,同性恋岂不是占大便宜了!那个女督察,一副男人婆的样子,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当什么巡警吧?”凯文妄想过于投入,完全没有注意泛汐幸灾乐祸的坏笑,和楚门偷偷使来的眼色。
  一把冰冷的铁尺指着凯文的脸。“你这张不干净的嘴,刚刚说了什么?”不知何时,侯诺拉站在了他的后侧。食堂顿时因为她的怒气而安静了下来。
  “我是说……”沿着武器尖端延伸出来的易念(aethive),带着寒气,让凯文隐隐刺痛。他哭丧着脸改口:“有这么一名有责任心的大姐做督察,实在是全学园女生们的福气啊!色狼什么的,一定会灰飞烟灭。”
  “说的倒不错。想不想体验一下灰飞烟灭的感觉?”这名三年级女生的眼神颇为不善。
  “刚刚入学就死掉?我才不要啊!”凯文叫苦。
  “那个……”菲丽希蒂弱弱地插嘴,“根据基本治安原则,对于口头骚扰的处罚,最多只会是公开警告。应该不会体罚吧?”
  “你很懂得法制的道理嘛!”侯诺拉笑了,“居然只是新生!希望你加入纪律委员会。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啊,抱歉,请先把早餐吃完吧。以后再聊!”
 




  新生欢迎会在大礼堂举行。300多名新生随意就坐。楚门四人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凯文打算邻近泛汐,被她不客气地踢开,于是改为楚门。
  坐在一端的菲丽希蒂的嗓音太小,被周围的嘈杂所淹没。但她随后毫不费力地施展出“定向发声(Directional Speaking)”,让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大礼堂舞台背景上学园的树形徽记,他们谈到学园的来历,以及和世界树的关系。菲丽希蒂就像是被点播到拿手曲目的演奏家,当即娓娓道来:
  世界树学园的前身,是上一次世界大战中培养守望者的军事训练营地——“守望者学院(Academy of Watcher)”。守望者的基地在中心城,但却能够及时地赶赴世界各地。
  他们所依靠的,是世界树内侧高达2.2的易色浓度所产生的特种易色缆线。这个缆线所驱动的先锋机(vanguard shuttle),能够以一半音速的高速飞往任务地点。恩许之地的目前半径为330千米,只需要半小时就可以到达边界。守望者的快速,因此闻名遐迩。
  战后,守望者规模缩减,学院也难以维持。这时,圣殿(Holy Temple)和各国商议后,索性扩大这个教育机构。学生的出路不限于守望者,但无论将来做什么,毕业生的素质都足以为人称道。
  这所学校融汇世界各地优秀学生的教育理念,是一大特色。而世界树很好地体现出“整个恩许之地是一家”的大同主义。
  十几分钟后,楚门对这所学校的教育特色有了更深的认识。
  某个类似哨音的法术,令全场安静下来。然后有一名高个子走上舞台中央,但不知是男是女。因为,此人全身严严实实地被包裹起来(“好像传说中的宇航服!”菲丽希蒂叫出一个无人知晓的名词)。有些学生小声地笑。
  在摘下圆圆的头罩后,露出一副苍老而矍铄的面容。
  “老生就是费边·麦克斯韦。
  “我很高兴见到这么多年轻的面孔。见到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你们也高兴吗?啊,礼貌和诚实果然不可兼得。
  “不过请放心,我一年到头基本上不在学园里。如果你哪天被皱巴巴的丑脸吓到,那么更可能是一头甲龙(ankylosaur),而不会是我。对老生来说,这儿的易色浓度,实在是吃不消。我总不能连睡觉时也穿着防护服。至于各位,应该很快就可以摘掉头带,尽情地体会易色的真正美妙。不用怀疑,学园完完全全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我是一个懒人。年轻时就是这样了,你们最好不要把我做榜样。我做事的原则是什么?或者说不做事的原则是什么?如果可以不管,那么我很乐意撒手。当然,身为校长,我好歹要做点什么事才对。
  “于是我惊喜地发现,其实好的教育很简单:只要把正确的人以正确的方式聚集到一起,然后一切会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且比所谓的正确会更加正确。我十分地乐意相信这个道理。你们也愿意相信吗?
  “学生们是种子,理所当然地会发芽、生长、壮大。也许你们在其它学校中遇到拔苗助长或修剪枝叶的行为,甚至导致厌学症。而学园里不会出现这种事。万一遇到了,请你们为了自己而坚决抵抗,并当作是课外学习的一部分。
  “我制定了一些制度,但不是为了限制你们。相反,必要的体制可以保证你们免受无谓的干涉,可以让你们享受充实的校园生活。我稍稍举几条为例。
  “请养成一个小习惯:对于同学,只称呼名字。在意地位的高低,是贵族的本能,因此姓氏会不可避免地引来家族问题。但在学园,你们需要适应新的人际网络,以及学园本身的组织结构。所以,请尽可能不要提及彼此的姓氏。比起血统、家世,你本人是怎样,在这里更加重要。
  “另外一条:任何组织都不能以先天条件来强制划分学生。除了意愿和实力,任何条件都不过是歧视。那么课堂怎么办?当然不例外。忘记性别、国家和年级吧。每个人的课程表都是自由的。还是那句话:你本人是怎样的,就决定了你属于哪里。
  “最后一点也很重要(Last but not least):学园里,社团占据了教学的半壁江山。它们扩展了教学的含义。你们会发现,各种资源都被不同的社团占用并利用着。想想校园外的人类社会是怎样分工的吧:公司、机关单位、非盈利组织。它们在我们这个小小王国里的模拟,就是社团了。有太多东西值得介绍,但无论什么语言也比不上你们直接去体验。接下来的一整天,将是社团狂欢节。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去吧,玩得愉快!”
  比起奥尔维耶托小学校长架子十足、又臭又长的做派,麦克斯韦老先生倒是干净利落。他连掌声都不等,说完最后一句之后,把头罩戴上,便转身离开。仿佛刚才不是对300人的重要演讲,而只是家庭聚会的开场白。
  紧接着,一名男生大步上场。
  “新生们,我是你们的学生自治会(Student Government)的会长(President)。我的名字是岱勉(Damian)。”
  这名高个子男生,有着在祖显才相对流行的乌黑长发(对于男性而言)。但他刚毅的面孔,以及偏快而强有力的语气,却更像是莱昂尼亚人。
  “今天,校长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我原本让舆论部部长准备了一份10分钟的演讲词。但校长建议我去掉表面文章,只留下3分钟就好。
  “3分钟?开什么玩笑!一份没有表面文章的演讲词,连1分钟的内容也不剩了。”
  学生们笑。
  但楚门却觉得,与其说这是幽默感,倒更像是这位会长对套话由衷反感的直露表达。
  “反正,你们今后有足够的机会认识学生自治会,我还有什么理由浪费口舌?我们的威信和地位,不是动嘴皮子吹出来的。
  “你们会喜欢自治会吗?也许。但即使没有,也请理解,‘讨人喜爱’从来不是我们的首要工作。我们的愿景只有一个:让学园这个迷你王国,变得更加强大和自主。为此,我们不论对内还是对外,都有形形色色的工作要做。当然,社团和个人的积极参与,永远是最主要的力量。
  “社团狂欢节的主会场在绿色教学区和红色教学区。如果你不知道这些地方,那么向着新闻社的蓝色飞艇前进就对了。现在,你们所有人,解散!”



  在泛汐不断的催促下,楚门等人率先赶到红色教学区。
  很好认。因为整个区域的景色都充满红色基调。屋顶的瓦片一律是棕红色的,人行道铺着粉红色的石砖,还有花圃里种着鲜红的鸡冠花。房屋和广场的主体则为白色。
  十几个社团展区像小摊贩一样分布于广场以内和人行道两侧。横幅和旗帜竞相招展。看到新生到来,社团人员纷纷卖力地招呼。
  
  运动法阵社(Motional Circuit Club)搭了一个舞台。三名女生舞动身躯并彼此配合。一个人在空中或脚下画出一个法阵节点(Circuit Node)后,另外的人马上会过来加上自己的节点,或者加以调整。三人衣着色调不同,象征她们各自擅长不同法术的风格(style):流动、爆发、波动。比起一个人身兼三个风格,三人分工合作的效果显然更好。她们连绵不断地放出“波动礼花”、“轨道火环”等复合风格的法术,或者对目标假人一口气“闪光(致盲)+地颤(站立不稳)+灼热指(穿过金属盔甲命中要害)”三连击。这种“集体舞”不仅好看,而且确实有实战价值。
  楚门认真地观摩。泛汐若有所思。菲丽希蒂喃喃念叨“两人的合作输出可以比单人提高30%的功率么”。而凯文最为热忱:“三位大姐姐的身材真是太棒了!啊,多么修长的大腿!啊,多么富有弹性的胸部!啊啊!——”他因为被泛汐一个电击指打在腰上而发出惨叫。
  
  自动兵器社(Automartial Club)展示了一些超前的试验性作品。
  比如一个小巧精致的蜘蛛形机械。它全身涂着绿色迷彩,外壳和腿脚以某种坚韧的木材制成,肚子里装着齿轮和恐龙的肌腱。板子上写道:“丛林刺客(Green Assassin)!在阴暗的树林里,隐藏在草丛中,偷偷地接近敌人,一口咬住!(小字:作为遥控者的你同样也很难看到它。这一点还有待改进。)“
  泛汐看到挑战性的问题,立即专心地思考起来。很快,她便揪住正在演示中的丛林刺客的遥控者,将自己的解决方案说出:“给它的屁股上画一条线,白色、橙色或随便什么颜色,醒目就好。让它面向敌人前进,把屁股朝向你,不就解决了?”
  “可是,万一它转身,不就暴露了吗?”
  “遥控时小心点呗。”
  “那不就没有实战价值了?”
  “这个……”泛汐没有想得那么周全。
  蹲在地上的菲丽希蒂站起身说:“我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你瞧,如果在头部外壳这里切开一条缝,在缝隙里涂上橙色,那么,只有蹲着的人才能看到缝里的颜色,而站着的人看不到。那么,只要你蹲着遥控,去对付站立的敌人就不怕暴露了吧。”
  “哇,居然还有这种办法!我要赶紧记下来。”那人兴奋地小跑而去。
  
  突然传来一阵爆炸的“砰砰”声,还有倒塌的“啪啦”声。
  原来,是爆破社在用微型炸药和石棉积木(搭成各种建筑),表演定向爆破技术。横幅写着:“胆大和心细,炸出新天地。”
  敢于参与摆放微型炸药的新生很少,而且都是男生。但泛汐兴冲冲地奔了过去。楚门不得不跟过去,确保她了解了安全措施。菲丽希蒂则跟爆破社讨论,怎样用最少的炸药解决掉积木建筑。
  
  “簌簌”声在头上随着小东西飞来飞去。
  楚门仔细一瞧,那些是瓦楞纸制作的模型飞机。三角形机身,背部和机翼铺满飞鳞,像燕子一样快速而灵活,又像鱼儿一般点点闪亮。
  5只飞机随意乱窜一阵、引起人们注意之后,便集合为一个人字纵队,整齐地横跨广场,飞过一栋教学楼。红瓦的楼顶斜面上,坐着6名学生。
  其中第六名学生负责的一艘红色的微型飞艇,在半空中不时地向下喷射烟花的火光。
  屋顶边缘挂着横幅:“空战社。如果我们投下炸弹,各位可就完蛋了。(大字)制空权决定战局的时代不远了!”
  
  楚门一行人又逛了武器改造社、野外生存社、放逐之地生态社、弓箭社、火铳社、徒手搏斗社、战术化学社等等。
  然后来到广场内最大的、人气最旺的一块的表演场地。
  “德国剑术社”。
  这个社团成员至少有五十人之多。他们手持长剑,有序地分组依次表演。
  这个剑术流派的初创者是领先文明14世纪的剑术大师,利希特瑙尔(Liechtenauer)。特色是强调抢攻,掌握主导权。如果艺高胆大,这个剑术的威力将会十分惊人。
  而社长显然是一个高手。他频繁上场表演与社员对打,总能够从容地准确预判,再配合虚虚实实的招数变化,不出十招就可以让对方乱了阵脚,然后以击飞对手的剑而漂亮地告终。
  楚门也熟于此技,所以可以充分品味出这名社长的精妙之处。但,他却毫无过去亲近的念头。
  “很威风的男人。”凯文评论,“等等,这家伙怎么这么眼熟?”
  “崔斯坦·克林顿(Tristan Clinton)。啊,我不该说出姓氏的。”菲丽希蒂当即回答。
  “不认识啊。不对,他很像某个重要的人。是谁呢?”
  泛汐插嘴道:“你居然想不起来?当然是勇者了。勇者亚历克斯!瞧瞧他的深蓝色头发,还有那张脸!”
  菲丽希蒂继续解释:“当年,崔斯坦入学的时候,不少报纸都有过报道。居然出现两家报纸标题撞车,都起名叫做:《勇者学校迎来了小勇者?》”
  “报道?太夸张了吧!”凯文惊讶。
  “他是克林顿公爵的养子,在小学里就展现出剑术天赋。加上他长得十分像勇者,所以人们喜欢叫他‘小勇者’。在哉杂博,他是很有名的神童呢。”菲丽希蒂回答。
  楚门一言不发。早在魅丽提到“勇者学校”的时候,楚门便很快回想起来,3年前他之所以认识到崔斯坦这个人,就是因为在报纸上的那一篇新闻。
  在学园里遇见此人毫不意外,但说实话楚门不知道该如何对他。
  泛汐想到了什么,转头盯着楚门,不过最终什么也没说。楚门松了口气。
  “话说有点奇怪。”菲丽希蒂发现,“崔斯坦明明背上有一把剑,为什么却总是在用另外一把?”
  在菲丽希蒂忙于观察和推理的时候,行动派的泛汐立即找人询问。
  “菲丽希蒂你绝对猜不到的啦。”泛汐得意地说,“那把剑是剑术社前任社长流传下来的宝贝,是装饰剑,不适合战斗的。算是社团的护符吧。”
  “这么有实力的人,也会迷信啊。”凯文打趣。



  绿色教学区的社团明显文雅得多。在满身常春藤的建筑之间,是完全的草地。石子小路将地面划分为不同种类花草的区块。在低矮草坪的地方,分布着广播社、新闻社、结界社、影视社、游泳社、音乐社、清唱社、漫画社、……,甚至还有密探社、沐浴社之类的奇怪社团。每个占地都不大,有的甚至只有两三个人而已。
  凯文对纹身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说,在莱昂尼亚纹身很普及。他身上就有两处简单的纹身。以前凯文没有机会研究,现在可不想错过。他果断报名。不过根据纪律委员会的规定,新生入学一个月内,不可以正式成为任何社团的成员,所以凯文暂时只能作为客户来参与纹身社。
  看到“勇者同好会(The Brave One Fan Group)”,菲丽希蒂积极地跑去聊天。
  楚门则转身就走。他站到附近“神奇药剂社”的摊位前,装作有兴趣地看着展品,姑且消磨时间。泛汐也走过来。
  “那个,这位小姐。多谢,啊不,欢迎你的光临。”摊主是一名瘦小男生。他急忙抓住机会推销,不过拘谨得结结巴巴,显然不善于与人交流。“那个,喜、喜欢香水吗?那个,试试,怎么样?”
  “没兴趣。”泛汐一句话将其击坠。幸好另外的展品引起了她的注意。“‘让皮肤发荧光’、‘强烈吸引肉食恐龙的气体’、‘让射击的准确度提升’……嗯?‘让人的味觉错乱’?这个有意思!居然还有‘让人梦游’!好哦!呃——”
  楚门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不发但又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
  “知道了,我不会用它们作弄人的。所以,让我买一点试试效果吧?”
  “你打算怎么试验效果?”楚门叹气。
  “呃,嗯……”一张灿烂的笑脸,“秘密!”
  “别学魅丽!”
  两人拌嘴的时候,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了。
  “香水?今年居然新添了花样。”令人不快的语调,“药剂社的细胳膊们,只会搞这种娘娘腔的玩意儿。”
  楚门一看,是个高大的男生,貌似莱昂尼亚人。佩戴着一双铁尺,莫非是督察?旁边还跟着个瘦子,配有短棍,大概是低一级的巡警。
  神奇药剂社的三名成员露出了畏惧和厌恶的神色。其中一人嘀咕:“又来了……”
  “请,请问,有什么,不,不对的吗?”社长壮着胆子询问。
  “当然不对。肯定不对。你就不能聪明一点,帮我想想什么借口合适?老子实在懒得跟你这种废物废话啊。”
  “啊?”居然让被害人自己编造受害的理由。社长不由得呆住了。
  “老大,这些呆头鹅无论揍几顿也没法变聪明呢。”瘦子跟班坏笑,“要不直接把他们送进医院,也许可以顺便治好他们不正常的脑袋?”
  “别,别!有话好好说。”
  “呸!”大高个不屑,“揍这货,连活动筋骨都算不上。照旧,以‘贩卖伪劣商品’的名义,把这几样‘证物’接收了。”
  瘦子立即拿出一个袋子,麻利地捞抓‘缓解易色中毒症’标签下的药剂瓶子。
  “喂!”泛汐静静地观察到现在,终于开口了,“你们到底是执法的,还是犯法的?”
  不仅神奇药剂社,就连周围几个摊点的高年级学生,都摈住了呼吸。
  楚门后悔没有拦住泛汐。
  “当然是执法。法规什么的,不是老子我制定的。”比泛汐高出半个身子的壮汉,一副寻开心的模样,“但是,怎么解释才算合法和非法,却由老子说了算。”
  “原来你是律师啊。没想到这年头连文员也会佩戴武器。但小心反而弄伤你自己哦。”泛汐毫不畏惧。
  那人脸色变了。楚门急忙踏前一步:“请问如果别的督察和你的解释不一样,又会怎么样?”
  “别的督察?你小子认识谁啊?”
  楚门只能赌一把了:“侯诺拉。”
  “哈!”对方笑,不过有点不够爽快,“那娘们又能真的把我怎么样?只会唠叨几句罢了。”虽然这么说,他显然也失去了把事情闹大的心情。“别碍事。这些细胳膊都没说啥,你们又逞什么英雄!”
  楚门拉住泛汐的手,以免她又说话。于是,大汉和瘦子扬长而去。
  楚门长出一口气。
  凯文才敢靠过来:“这家伙的个头,简直不像是学生。原来做督察真的有油水可捞。也许是个好工作……(泛汐瞪了他一眼。)我没这本事,想当也当不了。不不,我根本不想当,啊!!”
  憋闷的泛汐,把这个可怜人当成了出气筒。
  
  在社团狂欢节的下午,由于泛汐和菲丽希蒂都喜欢乱逛,结果发现在两个教学区之间的一个小巷里,居然还有隐藏会场。
  小巷的墙壁上,画着明显不符合教育机构甚至任何机构的风格的图画。在角落的署名是:“涂鸦同好会。让街道不再一成不变。”没有社员在这里,只留下另外两句话:“如果想要加入我们,请在任意公共场合创作你的作品并署名。我们会联系你的。”
  此外,还有看似神秘的“侦探社”、“刺客社”,不过了解之后发现跟预想的相当不同。
  最后,一个平平无奇的档案柜,上方立着一块小牌子:“情报社(Intelligence Club)”。两个男生坐在旁边,静静地打量着来往的人。
  “喂,你们自以为很聪明吗?”泛汐不服气地挑衅。
  两人顿时愣住。而菲丽希蒂马上就明白了。她问泛汐:“你以为这个Intelligence是什么意思?”“智力啊……咦,原来是情报吗?”
  大家笑了。
  菲丽希蒂与情报社的两人融洽地闲聊起来。很快,他们三人便像开上了充满不明词汇和未闻事件的高速铁路。剩下的楚门三人目瞪口呆。
  “你既然找到了这里,说明你有足够的好奇心和洞察力。而你的知识广度更是令人钦佩。情报社衷心期待你的加入,道尔小姐。不,菲丽希蒂。”
  不愧是搞情报的,居然不用问就知道菲丽希蒂的姓氏。楚门赞叹。
  话说自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魅丽连拐带骗地弄进了学园,是不是有些过于大意了?



圣耀教堂 / Church of Divine Shine

  
  “莱昂尼亚盛产矿物。但我却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好的钢笔!”
  在开学的第一堂——《世界地理》,当堂进行了能力水平测验。之后,凯文首先的感想却是关于学园派发的新式(被再发明不久的)毛细管钢笔。
  工业最发达的地方在哉杂博。它从其它两国进口大量的各类原材料,再把工业品销售出去。恩许之地的外围三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所以它们相互依存。
  测试中理所当然地涉及到以上的常识。此外还有诸如:
  * (单选题)恩许之地目前的半径为多少?
  “330千米?跟300千米有很大差别吗?”泛汐抱怨。
  “当然很大!你应该向在每一次世界大战中寸土必争的先烈们道歉!”楚门毫不客气。
  * (单选题)下面选项中哪个【不】属于祖显的五大湖?
  “‘密歇根(Michigan)’不就是哉杂博的那座汽车城嘛!好歹也是接受袭名的大城市。哈,蒙不了我!”凯文得意洋洋。
  “但五大湖也是袭名的啊。你不知道吗?”菲丽希蒂轻轻地一击必杀。
  * (单选题)放逐之地的国家中,哪个人口最多?
  “肯定是‘隼帝国(Falcon Empire)’。那有很多中国人后裔。中国不是领先文明里人口最多的国家嘛,所以隼帝国的人当然也少不了。”泛汐自信地推断。
  “这是偏见。还有,请你学一下逻辑学好吗!”楚门继续吐槽,然后指正说,“隼帝国才六百万人,而‘联合女王领地(United Queen Colonies)’至少有一千五百万人呢!”
  * (绘图)在根据经纬坐标和比例尺,勾勒出中心城的边界。
  后来的课上,老师说居然有人画出了蝴蝶。于是凯文放心地告诉楚门,他不过才画了一个带把儿的苹果而已。
  * (问答题)在莱昂尼亚,马骑兵有哪些特点是与草原和荒山的地形有关的?分析得越详细越好。
  “我只写出了14条,但也许‘缰绳的皮革采用了防止因为昼夜温差而开裂的处理方式’应该算是第15条……”菲丽希蒂相当后悔。
  楚门三人:“……”
  




  《通用剑术》课上,新生们被要求用木剑去实际展现自己的剑术。
  这种作为教学道具的木剑,采用特殊的木材和做工,所以手感和真剑相差不大。当然,价格也很贵,一般只有四等以上的贵族才舍得购买。不过,楚门却从小就在用,所以很顺手。
  为了避免法术影响成绩,每个人必须戴着考试专用的宁神头带,几乎什么易念都发不出来。
  首先是对着果冻模样的圆柱体砍进和刺入,目的是测试力量和运用力量的能力。
  “果冻”下面的基座被“注入”了某种“秩序灵体(orderly spirit)”。通俗地说就是“有序地运作的灵魂碎片”。没有它,人类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操作复杂的工具。自动兵器社的蜘蛛型“丛林刺客”,也注入了蜘蛛的秩序灵体。甚至广义上说,灵魂树中寄宿的人类灵魂,同样算是一种秩序灵体。
  秩序灵体持续地驯化着“果冻”,以便教师或者其他操作者可以通过前者轻松地设置和恢复它的形状,所以无论怎么砍都不怕。
  几名学生成功地横向将果冻一刀两断,在这个考试项目上得到中级水平的评价。有一名男生卖弄地斜着45度砍过去,可惜最终差了几厘米。
  老师赞赏地鼓励他说,自从剑术社社长崔斯坦之后,还没有人成功过,其实之前五年中也没有人成功过。“但至少,你敢于尝试,这种精神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学生。”
  听了这番话之后,那名男生颇受鼓舞,但原本还有点犹豫的楚门却立即下定决心:他选择了最平平无奇的横砍,并故意只用六成的力量,装作勉强过关的样子。至于考验刺击的时候,握剑的双手中也只有一只手在用力,于是堪堪穿透果冻的身躯。
  泛汐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她上场后,潇洒地旋转、跨步、挥动——不仅选择了斜45度,而且是从下往上狠狠地一撩。属于特别需要技巧的手法。当然,毕竟体力不足,她离胜利差了近十厘米。但老师很高兴发现这么一个优质学生。
  泛汐对于表扬毫不在意,只是向楚门露出挑衅的神情。楚门不理她。
  之后,学生们面对漂浮在空中的“气泡”,要在时限内用剑尖尽可能多地刺中它们。这些“气泡”是通过易念、将简单物质所形成的念化体(morphling)。结构和材料都很简单,随时可以再造。
  这个项目考验的是速度和精准度。大多数学生的成绩在15到25之间,30以上的极少。泛汐得意地拔得头筹。她轻松地达到了34个。
  楚门不由得回忆起自己还姓“代克斯特(Dexter)”的时候,在一阵扬起的凋落树叶中练习刺击的日子。比起飞舞的叶片,这些“气泡”简直跟静止的一样。楚门想了想,刻意把速度减半,将成绩控制为22个。
  不引人注意地,他得到了中级资格。
  
  但在《近身格斗》课上,楚门发挥出了九成的实力,令老师大为惊叹。
  尤其是最后一个测试项目:击穿被绳子吊在半空中的一面小而薄的石灰墙,出拳次数越少越好。
  不少学生用蛮力把墙壁打得乱晃,但不仅每一拳着力不足,而且打不准之前留下的拳印,往往需要好多拳才能完工。
  即使自称练过拳击的一名莱昂尼亚男生,也自大的第两拳之后,选择耐心地用十几秒来等墙壁稳定下来,才在前两拳造成的薄弱处上迭加了第三拳,成功打通。
  楚门上场后,凝神定气,起了个咏春的“问手”的姿势,将右手慢慢伸向目标的正中心,然后猛地击出。“嘭”的一声,墙壁弹开没多远就荡回来。由于“寸劲”的缘故,八成以上的力量被有效地转化为破坏力,而不是推动力。拳印凹进足有三厘米,连墙壁的背面都出现了裂缝。接着,楚门顺应墙壁的微微旋转,侧身一步,再次精准地出拳命中,开出一个接近拳头大小的洞。整个过程还不到5秒钟。
  老师不由得带头鼓起掌来。“楚门,你是个好苗子。说实话,我都没信心能教好你了。”
  他又向学生们感慨:“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即使没有兵器,一个人的战斗力也可以到达什么程度。‘兵器是身体的延伸。’练好徒手的技术,不仅可以对突发情况快速反应,而且也有助于用好各种兵器。可惜很多人却不懂这个道理。希望你们今后会重视起这门课。”
  新生们有的不以为然,有的若有所悟。
  楚门点头。他的确很重视近身格斗。理由正如老师所说。除非面对盔甲齐备的战士(在和平时期,遇到的概率并不高),否则仅凭徒手,只要能够充分发挥“突然、直接、灵活”的优势,那么基本上没有什么敌人是干不掉的。
  此外,他向菲丽希蒂打听过,这门课的确不受学生们的重视。所以即使楚门表现突出,也应该不会引起太多关注。
  既然他已经基本放弃在剑术课上的进修,于是干脆全心全意锻炼这门功夫。
  泛汐不服气地学楚门,可惜由于心急,第二、三拳都打偏了一些,不得不用第四拳才搞定。把她气得跺脚。
  凯文问:“能不能抱住这东西再打?”理所当然地遭到否决。他助跑几步,大喝着打出第一击,结果打得太偏又太猛,墙壁急速旋转起来,拍中了躲闪不及的凯文。众人大笑。
  至于菲丽希蒂,仔细算准角度,以幅度夸张的动作,居然命中了中心,而且看起来有效破坏力的比率相当地高,估计再来一拳就足以搞定。但可惜,她痛得眼泪汪汪,怎么也不敢出第二拳。老师哭笑不得。



  第一周的所有课程,都只是基本的能力测试,用于对来自不同背景、个性鲜明的新生们进行摸底。
  如果能力足够出色,那么一年级的学生也可以直接去上中级课程,相当于按特定学科的“跳级”。反之,个别很菜的二年级,也可能被“留级”而不得不重新上一遍初级课程。
  根据结果,菲丽希蒂在所有文科和理科都取得了跳级资格,这意味着之后她在好几门课堂上都见不到泛汐等人了。凯文安慰泛汐说:“放心,无论在哪一门初级课程,你们都一定可以见到我。”
  泛汐的通用近身格斗、法术基础和急救这3门课可以跳级。楚门除了这3门之外,在世界地理、经典物理、易色学、数学、通用剑术也达到了中级课程的要求。所以,他将有大约五分之二的课程和菲丽希蒂同班,而剩下的都和泛汐在一起。
  每间标准教室最多容纳50人,分班授课在所难免。不过,学生在日程表允许的情况下可以自由选择在哪里、跟着哪位老师上课。主要原则是:老师可以圈定十几名优先学生,为他们保留稳定的座位;而其他的自由学生,则只能先到先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在学园里,不存在强制分班的现象。相应地,学生们因为下一节课在其它教室(甚至在不同教学区)而急匆匆的身影随处可见。来自纪律委员会成员的“不要在走廊跑动”的警告声也此起彼伏。对于体弱的学生,一套套赶路的技巧甚至装置被发明出来,形成了日常的有趣风景之一。
  教师也几乎都是年轻人。大部分是本校的校友。
  虽然每个人还没有正式开讲,而且风格都不一样,但楚门能够感受到他们对教学的热忱并无二致。没有任何人是因循守旧、照本宣科的模样。
  不过,其中最突出的一人,却是楚门的老熟人。
  
  《通用诡计》课并不存在初级之外的难度可选,因而没有能力测试;第一堂就是讲课。据菲丽希蒂说,这门课是今年新开辟的。她很是好奇。
  学园的钟声和教室的铃声几乎同时响起,一名高挑的女教师轻快地迈上讲台。楚门差点叫出声来。
  “惊喜!”她无视课堂上的近50名学生,首先偷偷地对楚门发出十分精准的定向传声,“瞧你的呆样。难道你不想念我吗?”
  然后她才正式自我介绍:“小羊羔们,我是魅丽·腊乌娇。叫我魅丽就好。让我们彼此认识一下。来,这位小先生,你是一位正直的人吗?”
  被她用一道荧光法术球打中的男生,慌张地站起来。“是,是的。”
  “那么,你没有骗过人啰?”
  “没,没有。”
  显然不适合回答“有”吧。
  “骗人!”魅丽笑容不变地给他当头一棒,“这个世界上有哪个活人敢说自己一辈子没有骗过人?当然,圣主例外,可她不算人类。”
  “这个……”
  “请坐吧,布兰顿。和数据上写的一样,你是个老实的孩子。正因为如此,你很容易就被我三两句话给套住了。”
  “你们大多数是纯洁的好孩子。凯文,不用撇嘴,我说的不包括你。对于普通的军人、工匠和学者,死脑筋没什么不好。但他们并不承担维护世界和平、或者追求贵族小姐之类的重大挑战。无论作为守望者还是其他什么人,小羊羔们,你们将来必须面对凶恶的狼和狡猾的狐狸,所以这门课程至关重要。
  “刚才的小小表演说明了什么呢?首先,既然谎言很常见,所以诡计并不可耻。凡人之间的斗争免不了有污渍。假如你有道德上的洁癖,那么肯定赢不了把你拖下泥水的敌人。其次,这个世界上很多道理是很暧昧的,稍微扭曲一下就能让你占据对方的上风。在下学期的《通用交涉技能》课里,你们会对此有更深的认识。最后嘛,既然来上我的课,就做好被我玩弄的思想准备吧。”
  她向楚门和泛汐眨了眨眼。



  一年级的每天,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会提醒并督促新生们,抓紧时间参与自己感兴趣的社团,以便在一个月后正式决定自己的去向。
  泛汐总是在第六节课结束的剎那便飞奔而去。因为她感兴趣的社团实在太多,每天需要体验三家才行。
  菲丽希蒂在好几家社团受到欢迎。尤其是自动兵器社的社长干脆主动来教室门口等她。
  与因为取舍而犹豫的两人不同,凯文和楚门早已确定了目标。
  凯文会加入纹身社。不过,他说假如发现哪个社团有吸引他的美女,那么他保留投奔的权利。
  楚门排除了他原本会很适合的剑术社。最想去的是徒手搏击社和空战社。和任何武术一样,咏春需要不懈地练习;而在空中自由地翱翔,尤其是在观光的飞艇上已经体会过高空之后,让楚门很是向往。
  
  在各个社团争先恐后、热热闹闹地展现魅力的时候,唯有一个社团低调、或者说孤傲地没有任何动静。
  理由很简单:开学后的一个周初(Weekstart)(亦即周零(Weekday Zero),相当于领先文明的周日),全校师生都要到学园最大的圣耀教堂参加日常的礼拜。
  在恩许之地,不存宗教是否自由的问题,因为无论你信不信,圣主都是真实存在的。她(虽然严格来说,圣主并无性别可言)对易瑟拉的历史影响之深远,没有任何凡间的伟人可以望其项背。
  最简单的例子:恩许之地的“一个中心、三分天下”,就是圣主规划并促成的政治上的超级奇迹。惟有她这样的太神(Arch-Deity)才可能让无数观念、利益、状态大相径庭的人们团结一心,和平而干净地结束掉持续了四百年的群雄割据。
  凡人能做到?连领先文明22世纪的人工智能主宰(照例,除了菲丽希蒂,无人听说过)也没能达到这样的水准。
  圣主不是万能的,但,她存在。
  这一点决定性地击败了所有旧式宗教。极少数各种旧式宗教的狂信者被放逐,而更多的人皈依了圣主,并获得了实实在在的精神安宁。背弃圣主、重新投入旧式宗教的案例,至今寥寥无几,而且理由往往是亲情,或者商业利益(比如与放逐之地的人做生意),与宗教信仰本身反而无关。
  参考了旧式宗教,崇拜圣主的新式宗教,圣耀教(Divine Shine),被发展起来,成为恩许之地的最根本的凝聚力。必要的形式当然一样也不缺,基本继承了旧式宗教的精华,但又去掉了过于繁琐、降低人格、性别歧视和知识垄断等等不好的东西。大致来说,圣耀教是一种轻量级的、颇有亲和力的宗教。
  在恩许之地,不用“信徒”这个字眼来称呼人。因为,根本没有人不是信徒。退一步讲,万一哪个人表示“我才不信什么圣主”的狂言,也就跟“我才不信下一把还会赌输”一样,只会让人觉得可怜,而无损圣主的超然伟大。
  每五天一次,按时礼拜,是任何可以行动的人(婴儿和植物人除外)应尽的义务。如果你不做,那么也不要紧——只要你能够坦然承受周围人们对你的眼光。袭名了“爱迪生”的那个人就常常因为工作太忙而忘记礼拜,大家都不曾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周初早上,清淡的早餐之后,1500人济济一堂。由于人太多,大半的人只能在建筑中部的宽阔走道上站着。楚门他们来得早,得以坐在分布在两侧的长椅里。
  凯文惊叹于教堂的宏伟和绚丽。泛汐和楚门却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在奥尔维耶托,那座举世知名的大教堂,光为了建造就花费了两百多年时光;它可以容纳近万人,彩色花窗和各种雕刻更出自历代名家之手。他们从小就在那里做礼拜,完美地符合“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古语的情况。
  圣耀社的社长,四年级的多米尼克,兼任这个教堂的地方神官。他老成地主持了整个礼拜的仪式,并且在结尾时顺带宣传了一下圣耀社。一副丝毫不愁没人加入的从容模样。
  由于增加了唱诗班的圣歌节目,这次礼拜比通常的延长了二十分钟。然而,到了散场的时间之后,大部分的一年级,不但没有急于离开,反而纷纷聚拢在教堂的前端。圣耀社成员则早有准备地维持起排队的秩序。
  理由当然不是小神官的个人魅力,圣主雕像也没有值得膜拜到这种地步。对于新生,尤其是男孩子们,有着如此强烈“磁力”的,毫无疑问只会是——
  “前面的人赶紧走!行了行了,别再较劲了。”凯文催促着,“你要真是勇者,试一次就应该拔出来了。你当圣剑是钉子吗?”
  后来轮到他了。三步并作两步,凯文迅速来到圣剑旁边。搓了搓手,闭上眼,念念有词:“我昨晚看到一条欢贼偷吃点心了,预示着今天的手气一定不错!”在后面的人的催促下,他双手紧紧握住圣剑的柄。
  圣剑九成以上的剑身嵌在方形的石座里面,只露出不到三指宽。
  凯文大叫一声:“圣主,您终于等到我了啊!”
  用力向上!
  ——纹丝不动……
  “我感觉它升高了一毫米。谁来测量一下?”凯文不死心。在笑声和嘘声中,他灰溜溜地走下台。
  楚门三人在台下充当观众。其实大部分人也都只在看热闹而已。上去的人,或多或少像凯文那样有着足够厚的脸皮。对于这些富有娱人娱己精神的家伙,楚门稍稍感到佩服。
  “马氏体不锈钢,果然有着优异的耐腐蚀性!”菲丽希蒂的兴奋点,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瞧这剑身,光洁得跟全新的一样。圣剑的年龄可是高达三百多岁呢!”楚门礼貌地应和着“是啊,真厉害”,其实心不在焉。
  泛汐则比较失望:“这把剑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我还以为会是有尖牙的怪物模样,或者金光闪闪的宝物风格。结果却是这么普普通通。”
  菲丽希蒂解释:“圣剑原本就是按照标准的长剑来设计的。它是为了在战争中杀敌取胜,实用第一,所以没有多余的装饰。如果你靠近了看,应该可以发现它的细节很精致,但也仅此而已了。它真正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它的剑身的工艺远远超过了时代。”
  “所以,只是比较结实的一把剑咯?真是没有看点。”泛汐兴趣缺缺。
  “别这么说啊。”菲丽希蒂认真地抗议,“圣剑不仅仅是一片金属,更是勇者力量的源泉。别看它现在安安静静的,如果握在勇者的手中,它的功率就和一台大型聚易站差不多。借助圣剑,勇者把武艺和法术结合起来,可以连小山都劈开呢!”
  “知道,知道。勇者什么的,是超人,是无敌的战斗狂嘛。”
  “你再这么乱说,我可要生气了!”难得地,菲丽希蒂大声地警告。泛汐和楚门都吓了一跳。
  “喝,哥们。”凯文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冲着楚门挤眼,“你怎么不去试试?”
  “对啊。”泛汐也撺掇,“反正是免费的。既然来到学园,怎能错过?”
  楚门反问:“照这么说,你怎么不去呢?”
  “也是哦。又没有规定女性不可以做勇者。我们一起上去吧!”泛汐拉住楚门的手,力气简直不像是女孩子。
  “万一拔出来了怎么办!”楚门一着急,脱口而出。
  周围的学生们顿时投来奇怪的眼光。
  “我,我是说……呃……”楚门拼命寻找转移注意力的说辞。“对了!菲丽希蒂,假设圣剑这个时候就被拔出来,会对世界产生很大影响,但不一定是好事,对吧?”
  菲丽希蒂果然一本正经地思索起来:“的确。现在是和平年代,假如有人突然拥有圣剑的力量,那么可能反而会是个可怕的威胁。谁能够决定谁是敌人呢?谁有资格命令所向无敌的勇者?或者,圣主也许会要求勇者什么都不做?但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泛汐疑惑:“这个世界上的问题不是多得很吗?总有需要勇者的地方吧?”
  “凡人的问题,应该由凡人解决。关于世界和平,守望者已经足以应对任何地方的低强度冲突(low-intensity conflict)。而其它类型的问题,也不是勇者所擅长的。除非魔王转世,或者魔将跑到隔离膜内来,否则实在找不出必须用到勇者的地方。”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楚门装模作样地顺势总结,“反过来,没有时势,也就不需要英雄。圣主让圣剑沉睡,当然有她的道理。大家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楚门说完,就转身向外挤。对他而言,圣剑仿佛是河流中凶险的漩涡。他希望离得远远的。
  直面宿命?还是算了吧。
  反正,现在的世界根本不需要被拯救。所谓的勇者,只会成为多余的人。
  今天最大的收获是,他为自己的逃避找到了一个足以安心的好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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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色中毒 / Aether Intoxication


  一周后,纪律委员会要求所有一年级在上课之外的时间摘掉宁神头带。不少人开始叫苦。
  据说,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有的人已经感到易色中毒之苦,于是不得不从早到晚都一直戴着头带。
  至于楚门,从来没有体会到易色中毒是怎么回事。凯文偶尔说梦话也属于正常现象。泛汐同样毫无压力。
  菲丽希蒂却比较惨。她不戴着头带的时候,经常扭头四处乱看,并问“那一条火龙是什么法术”之类的奇怪问题。
  纪律委员会通过公告和广播(与广播社合作)反复安慰大家,坚持一段日子就能适应了。
  人类在易瑟拉繁衍了一千年,对易色的适应性早已提高了很多。学生们来自易色浓度为0.5的外环(而内环就是中心城的别名),除了结界社调控地脉的情况之外,学院里浓度为0.9。虽然高出了近一倍,但据可靠统计,只有0.7%的现代青少年无法适应。如果超过10天还没有好转,那么只能被退学。幸好,学园建校38年以来,这么不幸的例子仅有14人而已,远远低于平均水平。
  “假如成为第15人,会有大奖赠送吗?”凯文对意图让人安心的宣传嗤之以鼻,“这种坏消息,不讲出来会死啊!一点帮助也没有。瞧瞧这些倒霉蛋吧。”
  在课堂之外,随处可见表情悲惨的新生。生理上受到痛苦,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退学者。纪律委员会的做法实在欠妥当。
  对此,魅丽却有独到的解释:
  受罪其实是一种仪式。
  在熬过适应期之后,认为自己被留下来的人,会对学园有更强的归属感。
  “这是社会心理学中不太光彩但行之有效的一条原理。”
  
  这些话是在一家意大利风格的餐厅里说的。那天中午,魅丽邀请了楚门四人组。楚门问清楚她会付账后才答应。
  学园里,外界的货币一律不允许流通。取而代之的是学园内部发行的货币。
  猜猜看,纸币中,面额10世界树元的那个,印着谁的头像?答案提示:缩写为F.M.。
  “宏观经济的伟大实验。这也是学园的奇特之处。”菲丽希蒂曾经解释过。“货币发行权是独立主权国家的标志之一。所以说学园非常像是一个王国,几乎只差宣布独立了。不过也没理由真的这么做吧。”
  楚门和泛汐的俗气的感受则是:不劳而获的贵族生活,在这里不存在。比起易色浓度,这个更加让新生们难以适应。
  学生会的财务部会按周发放生活费。前两周,新生毫无压力。但之后这项稳定的收入来源会大幅度缩水,以逼迫学生们努力挣钱。
  课业的成绩会换算出学业奖金。当然,两者成正比。
  另外的重要渠道则是为社团工作而获得利润。没错,就和运营公司一样。这方面不同人的收入差别就更夸张了。有的成功者可以挣到比学业奖金更多的钱;但悲剧的人甚至会负债。
  考虑到不同社团性质上不可忽视的差异,学生自治会的社团部对每个社团设定了针对性的业绩考核指标和补贴额度。比如剑术社之类,就很难仅仅靠教学生来挣钱。假如没有自治会的经济倾斜,那么剑术社会难以维持。学园中自愿在课外锻炼剑术的上进学生,需要这么一个良好的迷你学校,所以补贴是很合理的。至于无关紧要的社团,以及所有的同好会,自治会则任其自生自灭。
  “需要谋生”这颗重磅炸弹一般的消息公布后,新生们反响非常强烈。
  楚门算了算自己的预期收入。由于有好几名中级课程,即使社团方面没什么进帐,他的生活水平也应该过得去。好在他从来就不是享受型的人。菲丽希蒂的情况和他差不多。
  泛汐则表示一定要发财,因为她有太多好玩的东西想要体验。凯文更是兴奋:“打工?我可是传说中的‘打工皇帝’(难得他居然懂得一个属于领先文明21世纪的概念)!等我有了钱,美少女们就任我挑选了!哦,富人还真是罪恶。让这种罪恶来得更多一些吧!”
  有了以上的背景后,魅丽请客时,凯文和泛汐趁机拼命点菜的举动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吃吧,吃吧。”魅丽毫不介意,“不过下一次想要吃到这些东西,可要靠你们自己挣的钱哦。”
  楚门不喜欢无功受禄。但他也恨自己总是无法拒绝魅丽展现的好意。算了!反正早已欠下她不知多少人情了。楚门自暴自弃地放开肚皮大吃。
  “腊乌娇小姐,不,魅丽还真是一位大方而亲切的人呢!”菲丽希蒂文雅地小口吃着相对而言更接近法国菜风味的色拉,感激地说。“不过,为什么魅丽脸上涂着果酱,而且果酱会乱动呢?”她又看到幻觉了。
  “真是可怜。我帮你疏通一下脉络吧。”魅丽按住菲丽希蒂的额头,一边抚摸,一边导入易念。菲丽希蒂像是晒太阳的小猫一样,舒服地闭上眼睛、发出轻轻的哼哼声。
  “好点了吗?我考过二级按摩师的执照哦!……还有,你这头发,也太欠缺打理了吧!真让人看不下去。今晚来我房间,给你美容一下。三级化妆师的执照我也有。”
  “魅丽,你以前打过很多工吗?”凯文惊讶。
  “怎么会!当然只是因为好玩啦。”
  闲聊中最让人意外的是,凯文早就见过魅丽,而且魅丽是他得以入学的赞助人,因为他自己交不起学费。凯文原来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出于共同的礼貌,大家并没有追问。
  至于菲丽希蒂,的确是初次认识魅丽。魅丽却表示早就关注菲丽希蒂了。
  楚门忍不住试探地说:“我们四个人能够成为朋友,还真是巧啊!全校这么多人,每个房间只有两人,怎么偏偏我和凯文、泛汐和菲丽希蒂就成了室友呢?”
  “好问题。”魅丽倒是爽快,“当然是故意安排的了。”
  “你做的?”
  “这件事不需要我。”她话中有话,“猜猜看,谁会这么做呢?”
  四人沉思。魅丽优雅地从新潮的钱包中,夹出一张十元钞票。
  “校长?”楚门率先喊了出来。
  “聪明!这张钞票就奖励你了。”魅丽豪爽。凯文好似流着口水的狗,殷切地问:“这么好赚!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只会把钱送给不需要它的人。因为这样更好玩。”魅丽依旧喜欢出人意料。
  “说到费边,你们还记得他在欢迎会上说了什么吧。他唯一关心的工作,就是‘把正确的人以正确的方式聚集到一起’。这指的可不仅仅是把学生招进学园就完事了。”
  “原来如此。宿舍也是一种聚集的方式啊。”菲丽希蒂明白了。
  “了解这点后,希望你们更加珍惜这份友谊。”魅丽稍稍正经了一下,“你们跟我的孽缘这么重,以后一定会很有趣。下面谈今天的关键话题吧。各位,关于加入的社团,你们有何打算?”





  楚门揣着那张10元,随兴所至地走进“漫画社”。虽然楚门自己不愿承认,但《亚历克斯》系列真的很棒。而且说不定还有别的好作品可看。买几本送给泛汐好了。
  结果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色马尾、皮肤也相当白皙的女孩子,满脸羞红的样子,看起来分外地有趣啊。
  在楚门无声地感叹中,侯诺拉支支吾吾,然后夹着两本漫画夺门而逃。
  漫画已经获得复兴了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然后,这边的女生社长热情地推荐侯诺拉刚刚买走的小册子给楚门,他顿时恍然大悟。
  采用了套色印刷术的封面上,两名不男不女的学生,以挑战武学常识的诡异姿势,亲密地相拥着。其中一名,有着深蓝色的头发。
  标题是:“锥斯坦(Dristan)和泰勉(Tamian)的背德誓言”?
  “这两人的原型,该不会是……”面对如此简单的字母替换文字游戏,楚门汗颜。
  “眼光不错!你很有‘腐’的潜质呢!”社长赞许。“剑术神童和法术天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是吗?”
  接下来,楚门接受了一场关于腐、BL、配对等神秘术语的洗礼,并听到了一堆关于现任学生自治会会长和防卫部部长的“绯闻”。
  比如,崔斯坦在某次比赛中受伤,岱勉立即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过去,温柔地施展出高水准的治疗术。再比如,作为“守望者实习生”,岱勉和崔斯坦组队出任务,在莱昂尼亚遭遇一群暴徒,崔斯坦大喊“谁敢动我的爱人”,英勇无比地杀出重围。
  被不知还剩几分真实性的可怕故事灌得晕乎乎的楚门,赶紧买了本《真假佐罗(Which is Real Zorro·)》溜之大吉。
  在“未来”(领先文明21世纪),居然会出现这种奇特的风尚。那也算是一种社会“进步”吗?楚门深深地受到了文化冲击。
  
  “这位美女,很眼熟啊,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面吗?”第二天前往《通用射击》课演练场的路上,凯文遇到一位金发女生,不由自主地上前搭讪。
  “是的,从开学到昨天,都一直每天见面的。”对方给出了令人意外的回答。
  “咦?你是菲丽希蒂?”
  不仅凯文,连楚门也吃了一惊。
  原本跟海藻的形状有得一拼的发型,变成了公主风格的长卷。剪短并梳理过后的刘海和宁神头带下面,弯弯的细眉颇有几分风韵感。她没有戴眼镜,露出的蓝色双眸也比平时晶莹许多。再加上涂了口红的嘴唇,这个版本的菲丽希蒂的性感度翻了一倍以上。
  “魅丽的成果?”楚门想起来了。
  “是的。”菲丽希蒂不好意思地脸红,显得更加动人,“其实我不想太惹眼。但她说女孩子打扮得漂亮是天经地义的。魅丽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人呢。”
  “真是神奇!不可思议!”凯文大呼。“美人胚子就在身边,可我以前居然看走了眼!啊,我的狗眼实在太可耻了!我风流人生中留下污点了啊!”
  四周的学生们被吸引过来,各种热烈的目光聚焦到这边。菲丽希蒂大窘。
  楚门安慰她:“慢慢习惯就好了。”
  “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又是意外的回答,“其实我以前被家里人打扮得更漂亮。”
  “诶?那为什么……?”
  “我想在学园这个新环境里,没人认识我,就可以专心地做学问。”她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样子太引人注目,会让我没法沉下心来。”
  楚门顿时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
  “魅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你不要太顺着她的意。当然,你之前那副邋遢的模样也的确过头了。在两个极端之间,找一个折中方案吧。”
  “你说的很有道理。谢谢!”菲丽希蒂的心情好了起来。
  “不过今天一天,就保持这个样子吧。也算是难得的体验。”楚门其实带着私心:说实话,他怎么可能不想多看美人几眼呢!他可是很正常的男生(又不是漫画社社长大谈的“那啥”)。
  
  下午的自由时间,凯文很想做一回护花使者。按他的说法,今天的菲丽希蒂,假如一个人单独走在街上,肯定会被无耻的苍蝇们团团围住、甚至骚扰。
  “你也太夸张了吧。”楚门不以为然。
  “不懂女性魅力的家伙。要不是我已经和菲丽希蒂是朋友,我自己也肯定会是那些苍蝇的一员!”好一句斩钉截铁的自我揭发。
  虽然担心,但凯文为了打工大计,需要在竞争者之前早一步赶去结界社的办公室,争取好印象。所以他只好忍痛将护花的珍贵机会让给自己的好哥们楚门了。
  至于泛汐,她也对楚门说“菲丽希蒂就拜托你了”,接着就不见踪影。魅丽昨天的话,似乎令她对于选择社团的问题变得更加重视。
  于是,楚门和菲丽希蒂走在前往情报社的路上。
  摘下头带后的菲丽希蒂又看到幻觉了,而且有些头晕。楚门心想,这才是护送的必要理由吧。他给菲丽希蒂在额头上按摩。虽然手法比不上魅丽那么专业,但他从艾德琳学过一些基础。
  菲丽希蒂好转了点儿。正当他们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从路边快步走过来一个男孩。
  “尊贵的小姐和少爷,你们需要‘易色中毒缓解剂’吗?”



  明显不是学生。学园招生的范围是15岁的七等以上的贵族子女。在平等的制度下,这些小贵族彼此不需要用敬语。
  这个男孩的打扮十分简朴。尤其显眼的是,他的脖子上套着一副颈镣。
  秽民。
  比平民更低贱的阶层。
  还有比他们更低贱的吗?有,奴隶。但奴隶是法律所禁止的,秽民却相反。
  恩许之地各处有大量的秽民。他们是来自放逐之地的入侵者们的后裔。每一次世界大战都会产生数万乃至十几万的战俘。将特别糟糕的一部分重新驱逐出去后,剩下的大部分则被留下来作为廉价劳动力。
  即使慈悲的圣主,也准许了这个制度。毕竟,比起道德上的美好理想,经济和政治上的需求更加重要。
  菲丽希蒂曾谈到,秽民的制度,参考了领先文明了日本的“部落民”(旧称为“秽多”、“非人”)和印度的贱民阶层(被称作“不可接触者”)。尤其是印度,严格的种姓制度虽然违背人权,但确实有效地维持着国家的稳定。在处理“每五十年就会周期性入侵的敌人的大量战俘”这个问题上,恐怕找不到比秽民更好的解决方案了。
  对秽民有个中立的称呼:束缚民(the Fettered)。学园里官方要求在正式场合一律采用这个说法。而且,比起其它地方,在学园里,束缚民还是相当体面的。他们不仅可以从事各种类型的工作,而且衣食住行也都和下层的平民相差无几。事实上,学园中普通市民人数很少,主要群体是贵族(而且是青少年贵族)和束缚民。这也是学园特色之一。
  眼前,这个秽民男孩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但又不得不鼓起勇气推销商品。秽民无法选择自己的居住地和工作。就算让他们跳火坑,只要伤害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他们也不得违抗。被牢固的颈镣限制而无法施法的他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易色中毒缓解剂’?”楚门感到耳熟。
  “神奇药剂社代代相传的制作技术。质量绝对有保证!”男孩急忙解释。
  “是神奇药剂社让你来卖的?”楚门记得社团一般都有自己的正规店铺。
  “这个,其实是纪律委员会,从那个社团进货后,不小心,多出来的一些。为了照顾新生,委员会好心地,以成本价,卖给,需要的人。”
  男孩的回答,有些断断续续,越来越轻。但不像是结巴。楚门直觉地认为,他应该是口不对心。
  “对一名贵族撒谎的后果如何,你清楚吗?”楚门决定稍稍威吓一下。
  楚门从来不欺负别人,无论对方的地位高低。但他也绝非软弱的人,尤其当他嗅到危险的气味的时候。这时也只好摆起贵族的架子,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紧张得几乎要晕倒似的。看来根本不是骗人的惯犯,而像是被闭上悬崖的无辜小羊。楚门不由得有了罪恶感。
  突然,楚门警觉地看向一旁。一道蕴含电荷的易念触须(aethive tentacle)急速射来。但楚门没有动。因为目标不是他,也不是菲丽希蒂。
  男孩被电击所麻痹,当即倒地。
  侯诺拉收起施法姿势后走来,拨开这名小贩的外套,从多个内兜里发现同样的小瓶子。
  “以未经注册就贩卖药剂的罪名嫌疑,你被逮捕了!”她威严地宣布。
  她把男孩提起来、准备押送时,又对楚门二人说:“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能否请你们跟我去作证?只要按程序做个简单的记录,不会花很长时间的。”
  菲丽希蒂点点头。楚门则有点犹豫。尽管嫌犯已经落网,他却怀疑,这件事的麻烦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紧接着,预感应验了。
  “哦,‘优等小姐’!”一个耳熟的声音传来,“真勤快啊。逮到一只小老鼠?不过,我怎么记得你负责的巡逻地区在另一个地方呢?”
  “马德克斯(Maddox)!”女生督察没好气地质问同仁,“我还以为你逃班了呢。但这个嫌犯已经活动至少半个小时,你却迟迟没有出来把他拿下。这算不算工作不力呢?”
  “有什么意见,你大可向上头反映。”壮汉对她的讽刺毫不在意,“感谢你‘帮’我,那么剩下的交给我好了。……小子,给我过来!”
  侯诺拉拦住。马德克斯一把将她推开,她险些倒地。“就算你把这个小老鼠送到局里又能怎样?你在局里受欢迎吗?你喜欢管闲事,但谁喜欢你呢?”
  这名正直的三年级女生,抿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脸上就差写着“坏人”字样的老油条巡警,得意地拽着小贩要走,却临时起意对菲丽希蒂说:“这位女士,请跟我来局里作证。对了,看你的样子,需要易色中毒缓解剂吧。没问题,作完证,我可以拿两瓶送给你作为答谢。”他的凶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笑容,令人恶心。
  “但赃物应该充公才对吧。”菲丽希蒂习惯性地立即指出不对。
  楚门明白了。那混蛋的眼神,正应了凯文的那句话,像苍蝇一样对菲丽希蒂不怀好意。
  “对不起,我们还有很紧急的事情!”楚门拉住菲丽希蒂的手。这是他这辈子里除了艾德琳和泛汐之外,拉过的第三个女孩子的手。可惜此刻丝毫没有加以品味的闲心。
  “又是你小子!”马德克斯十分不爽,“滚一边去。小心我以妨碍警务的罪名干掉你。”连逮捕的环节都节省了么。真是赤裸裸的威胁。
  “逃!”楚门二话不说,拉着菲丽希蒂果断跑走。幸好,马德克斯并没有追上来。
  奔出两条街后,他们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两人一边喘气,一边因为放松而自然地笑了起来。
  菲丽希蒂开心地说:“哈,谢谢你了,我的‘护花使者’。”
  楚门很不好意思:“不客气。哈,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哈,只是灰溜溜地逃跑而已。”
  “不随便起冲突,呼,是很好的性格呢。”
  “没想到,你的体能意外地好呢。”
  “因为,爷爷很重视锻炼我。‘就算面对标准水平的士兵,也不可以输。’他这么要求的。”
  “还真是个厉害的爷爷啊。”
  “当然厉害,他可是……”自豪的菲丽希蒂猛然打住,“抱歉,我想最好不要说出来。”
  “差点忘了,我们赶紧去情报社吧。”楚门知趣地改变话题。
  将心比心,他理解并尊重她的意愿。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隐情跟他并非无关紧要。



医务室 / Infirmary

  泛汐和楚门一致认为马德克斯与那些药剂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泛汐跃跃欲试地打算查个水落石出。楚门照旧扮演劝阻者的角色。
  但没想到,菲丽希蒂却带来了答案:“马德克斯,人称‘疯牛(Mad Ox)’。他时常从神奇药剂社强制征收一些药剂。小部分留给自己用,剩下的全部便宜地卖掉。去年开始,他就强迫一些束缚民替他当街头小贩。巡警们都心知肚明,但除了侯诺拉,没有人反对他。”
  楚门不太敢相信:“督察有8人,上头还有管理者(楚门忘记叫什么头衔了),难道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倒也没那么严重。其他人应该算是比较干净的,只不过独善其身罢了。马德克斯很凶悍,恶行却还不大。除了天性较真的侯诺拉之外,他们都干脆睁一眼闭一眼。”
  “那么说,侯诺拉孤掌难鸣,那他也没什么办法啰?”
  “很可惜,事实就是这样。”
  凯文颇有兴趣地问:“买药剂能挣很多钱吗?”
  “正常的销售,应该没有多少利润吧。”菲丽希蒂否定,“不过,马德克斯没有成本,因为是强抢的。卖掉可以换成钱。另外,他这么重视易色中毒缓解剂,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泛汐好奇。
  “会买这种药剂的人,几乎都是弱者。马德克斯偷偷记下这些人,之后会以购买非法药剂的假理由,威胁他们。一旦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就会被反复地欺负下去。‘简直就像割羊毛。’情报社的学长们这么评价。”
  菲丽希蒂与情报社关系良好,实在太幸运了。
  “做恶霸做到这种地步,也算高水平了!”凯文感叹。
  “幸好我们没有买。”楚门有点后怕。
  “就算买了又怎样!”泛汐眯着眼,恶狠狠地说,“他要敢惹到我们头上,我绝对会让他后悔自己瞎了眼!”
  “泛汐,你也有做恶霸的潜质呢。”凯文开玩笑。
  楚门叹气:“小心她会当真的。泛汐,你别忘了太太祖母是怎么告诫你的。”
  “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没有利益的事,我不会随便做的。那么,只要有利可图,就可以了吧。”
  菲丽希蒂急忙劝她:“泛汐,你不要走到邪路上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当然是正义的一方了!‘给我保护费,我来保护大家。’这个生意怎么样?”
  “你想当黑帮吗?巡警绝对会找你麻烦的!”楚门吐槽。




  一架先锋机从守望者基地出发,高速滑行并起飞。它先是冲向世界树,爬升并加速。距离如此之近,让人忍不住担心它被吸入那个大漩涡。它围绕的世界树的腰部转出大半个圆弧,接着仿佛被人挥臂甩出的梭镖、笔直地射向遥远的目的地。
  这表示有几名守望者紧急出击了。半小时以内可以直达动乱地点,简直称得上是天降神兵。
  在恩许之地的所有公开部队(秘密机构的不算)中,守望者的综合素质堪称一流。他们致力于应邀处理各国中“低强度冲突”——即,武装动荡的苗头阶段,需要闪电般地果断斩除。
  这个组织在领先文明的模拟,大概应属联合国的维和部队,甚至还有点国际刑警组织的味道。不同的是:1)守望者更加年轻和精锐;2)从不长期驻扎国外。
  《法术基础》中级课的户外练习场上,不少学生抬头向往地望着先锋机那锐气逼人的身影。连楚门自己也觉得守望者很有吸引力,可惜不符合艾德琳和伊冯家的利益。
  “又是莱昂尼亚的方向呢。”菲丽希蒂的注意力却在世界局势上。
  凯文撇嘴:“虽然内战结束几年了,但很多地方依旧是一副鬼样子。圣主的光辉好像忘记照耀这个国家了。”
  “喂,这样太不敬了吧。”楚门提醒。
  幸好圣主和圣耀教会比天主教什么的旧式宗教宽容得多。不过,凯文的轻率发言终究会让多数人不快。
  “你们这些稚嫩的雏儿,”男教师笑骂,“离那些精英校友的水平还差得远呢。集合!”
  根据课程内容,需要给每个学生测试跳远的能力。
  地上铺着一组方形垫子。共5行5列,每个边长足有3米。
  从起跳线向前,各行的颜色依次不同。
  “让我看看你们‘空中踏步’的本事!谁能达到第四行、也就是棕色的垫子,这个项目以后就免考了。”
  泛汐问:“如果到达红色的呢?”
  “第五行?那只是保险,以免你不小心从第四行的垫子上摔出去受伤。”
  一些学生的表现,像是麻雀:在空中连续小跳,直到积蓄的易念耗尽。目前他们最好的成绩是第三行。
  轮到泛汐了。她助跑并起跳,却摆出了一个好笑的姿势——她顺势前扑。哪个正常的跳远者会这样?
  但原本想要看笑话的学生们惊讶地发现,泛汐像是打水漂一样,居然轻巧地弹跳几下,到达到了棕色的垫子上。只是最后的姿势不太雅观——头先着地。
  楚门知道,这是魅丽教她的怪招。他们以前去湖中玩水时,魅丽展示了各种技巧,从正确的人工呼吸(“救人的同时,买一赠一,奉送接吻”)到“气垫效应飞鱼跳远”(“效果很好。关键是不要怕受伤,也不要怕出丑”)。虽然态度很不正经,但这些技能都是实打实地有效。
  泛汐得意地挑衅楚门。依旧没有反应。于是她换了一招:“如果你不拿出真本事,我就把你偷看艾德琳内裤的故事讲给菲丽希蒂。”
  “那不是偷看。而且我和艾德琳不可能产生男女之情。”楚门驳斥。难道你会对自己的内裤有什么旖念吗?
  但可想而知,正常人里没人会相信楚门。他只得赌气应战。
  好,希望我尽全力是吧!
  楚门起跳了。易念从脚跟打入地表下面,形成与树根有几分相似度的反作用力之网。仿佛踩上弹簧踏板似的,他猛然跃起三米远。然后,他做出近乎跑步的动作:每一次跨步,驱使空气向腿脚急速聚集,接着转化为向下的定向气爆(directional air-burst)。严格地说,是短时间内连续多层的气爆。这个技能最大的难点是,如何在如此剧烈的反作用力下保持平衡。幸好楚门的武学功底足够扎实,完全弥补了他对易色和力学干涉等方面的不足。
  如履平地地跨出一步又一步。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空中踏步”。
  他一气呵成地奋力超过了第四行。泛汐的眼神里,既有些恼火,又有些满足,还有一点点佩服。更不用提其他人了。
  但,什么叫乐极生悲?楚门这下子领教到了。
  他居然连最远的红色垫子也跳过了!



  悲惨落地的男孩,尽管及时做出了受身动作,但最终还是被凯文搀扶(泛汐则负责“带路”)到了医务室。
  “我是莱奥妮(Leonie)。你们好像没有选修我的药剂课吧。那么明年欢迎你们考虑一下。”
  令凯文大叫“美女医生”的女士,对楚门进行了治疗。
  “如果受伤严重,还是需要去学院附属医院的。幸好,这孩子很结实,在这儿休养一两个小时就会好了。”
  凯文和泛汐放心地离去,楚门打算在床上闭眼休息,莱奥妮却亲切地跟他闲聊起来。
  楚门尴尬地说出受伤的原因,她惊讶不已。她又仔细地检查了楚门一遍,评价道:“看这副身体就知道,你的武学修行很高。你的法术资质说不定也不赖。只要再经过战场上的考验,肯定能够成长为一流的战士!”
  “你过奖了。”楚门谦虚。
  “我的眼光不会错的。孩子,你毕业后打算去哪里发展?有没有考虑过莱昂尼亚?”
  楚门对于血淋淋的厮杀生涯不感兴趣。“那里太乱了。”
  “乱世出英雄。”她误会了楚门的意思,“放心,只要有个合适的家族做靠山,你这样的人才不用担心会被埋没。你知道我的奇恩(Keen)世家吗?”
  莱昂尼亚的军队中最显赫的家族之一?记得好像曾经出现过两、三个军务大臣吧。楚门了解得不多,也没有兴趣。“我的归宿是家乡。”他坚决地回答。
  “这样啊……”莱奥妮毫不掩饰地失望了。“抱歉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她去隔壁房间倒腾了一会儿。然后,她拿着一个小瓶,递到楚门的鼻子前。
  “这是什么?”楚门警戒地问。
  “安神的香料。祝你睡个好觉。不然,三个小时会很无聊吧。”
  楚门暗笑自己反应过度。他慢慢地闻了闻,一股香气飘来。不知为什么,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闻到过。
  然后……
  当楚门醒来时,恍恍惚惚中,他似乎看到了艾德琳的脸……?
  他用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名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把脸凑过来:“你认得我是谁吗?”
  呜,想起来了。
  “当然。莱奥妮女士。不过,干嘛问这个?”
  “嗯?……哦,别介意。再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她稍稍迟疑后,继续古怪地自说自话,“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咦!?”楚门真是毫无心理准备,“我……我……对一个人……怎么说呢……不是喜欢……但我们的关系比那种关系更加密切……唉,说了你也不会懂吧!”
  莱奥妮很吃惊的样子:“这是这么回事?……你在害羞?”
  “咦?才没有……好吧,也许是。”
  “这反应不对头。失败了么……”她嘀咕。
  “什么?”
  “别介意。”
  “这下子我更介意了。”楚门吐槽。
  但莱奥妮神奇地对楚门的疑问完全无视,而独自坐到房间的角落里喃喃自语起来。“……热切……次序……有效期……没错啊……什么什么素(没听懂)……在第一时间……”一些词语被楚门勉强地辨别出,但完全不明白她在考虑什么话题。
  “啊!”她突然才发觉楚门在一脸奇怪地盯着她,于是又拿出一个药片。
  “呃,还吃?”
  “安眠药。你刚才没睡多久。大概是香料的效果不足吧。”
  “我想不用了。”楚门拒绝。
  莱奥妮手指上易念渗透出来,空气中的水分聚集到药片上,片刻之后,一团有点像去掉触须后的水母的溶液,在半空中飘荡。
  呃,念化体?
  楚门刚刚冒出逃跑的念头,念化体便扑了过来,从楚门的脖子充分地渗入进去。他顿时昏睡。
  ……
  回到宿舍后,楚门说出了之前的诡异经历。然后他就后悔了。
  “难道,”凯文的眉毛高高挑起,“那个美丽的女士,对你做了什么色色的事情?”
  “怎么可能!”楚门哭笑不得。“应该没做什么吧。我感觉一切正常。但她的行为实在太古怪了。”
  “这种人碰到得多了,你就见怪不怪了。”凯文不以为然,“莱昂尼亚有不少怪人。完全不顾旁人感受。”
  “泛汐那样?”
  “泛汐还是可以理解的,呃,虽然往往是在你被她整过之后。”凯文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但至于莱奥妮他们,你永远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你见过抽象派油画吗?就是那种感觉啦。”
  不仅学生有趣,连教师中也存在怪人么。楚门再次感叹来到了一个非凡的地方。



  在周四下午的自由时间,别人都抓紧机会进行社团活动,楚门却悄悄地来到远离教学区的一栋宿舍。
  教师的宿舍,比起学生的,在格局上相差不大。不过学生是两人共享一间,而每位教师能够独占整个房间。
  魅丽的房间里堆满了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简直就像一个贪恋玩具的儿童。
  “小心,别碰那个水晶球。”
  “你会算命?”
  “当然会。所谓算命,说到底就是利用‘冷读术’来骗人。下学期我会教你们的。不过那个啊,其实是舞会的彩灯。接入易色后,会很炫哦。”
  闲聊几句之后,轮到正事了。
  “坐吧。”魅丽让楚门坐在梳妆台前,“那么我开始检查咯。……头发还没有掉色。……眉毛有点恢复原状了。”
  她伸出双手,微微握拳,把大拇指按在楚门的眉心,注入易念。然后慢慢地向外侧移动拇指。反复几次之后,楚门的眉毛变得显著地下弯,看起来给人性格柔和的表象。
  “眼角也不够长呢。”魅丽继续改造他的相貌。“……嘴角需要向上。……好了!”
  “唔,这个僵硬的笑容是怎么回事?”楚门抗议,“你把我变成马戏团的小丑了!”
  魅丽坏笑了一阵,才拍拍他的脸,让他的笑肌解除紧张。“这样你可满意,腊乌娇美容院的特殊顾客?”
  “能给我一张勇者的照片对比一下吗?”顾客提出要求。
  “给。”魅丽递过来新闻社发行的校报。不仅排版像模象样,居然连照片都能印出。学园的社团果然不只是业余水平。不过——
  “这不是崔斯坦吗?”
  “反正长的一样。”魅丽显然是故意的,“这家伙唯恐别人忘记他和亚历克斯长得有多像。和你选择的道路恰好相反呢。有他这么一个反衬,你的伪装效果会更加有效。”
  “也对。”楚门内心鄙视了一下崔斯坦。虽然根本不熟,连一句话都还没有交谈过,但他就是忍不住讨厌这个三年级男生。
  “好。只要不特意反向驯化,这张脸应该再也不会让人叫你‘勇者脸(Brave Face)’。恰恰相反,应该改称‘衰人脸(Grave Face)’才对!”魅丽戏谑。
  “你已经讲过了。”
  “好的梗不怕再讲一次嘛。”
  在入学之前,魅丽就帮助楚门用驯化之术来改变容貌,从而解决了他的心头大患。在奥尔维耶托,太多人知道他的模样,都喜欢拿他的相貌打趣(也包括海曼的嘲笑)。他在一个月前忍不住把头发染成了黑色,但不可能因此就扭转人们的老印象。
  而进入全是陌生人的学园,对于楚门来说恰恰是难得的机会,一个摆脱勇者阴影的机会。魅丽当时的给出的这条理由,极大地增强了让楚门入学的说服力。
  现在,魅丽相当于在提供维护服务。驯化易容术的效果会慢慢减退,而头发早晚也总会需要重新染色。楚门在这里的低调日子,就靠这个了。
  之后,楚门又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魅丽,你究竟是什么人?”
  没错,她是“马克·吐温”袭名者的女儿。受到父亲的影响,所以会非同常人。这不难理解,但却无法解释魅丽似乎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很多地方具有不可思议的影响力。
  五年前,她初来奥尔维耶托,就跟市长等要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随后又赢得了泛汐家族的信任。只凭个人魅力就能做到这种地步?
  从来不见她做过工作,唯有这次到学园教书除外。且不说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收入,她可以让代克斯特夫妇和兰顿都毕恭毕敬是称为“大人”,就十分不可思议。如果说她其实是某国王室,楚门也可能相信。不过,她的性格未免与王室子女背道而驰。
  而最让楚门在意的,则是她过头的善意。魅丽为什么在人生中的黄金时光里,花费整整四年多,呆在奥尔维耶托?她为那儿的各种人做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事。但楚门敢打赌,真正的关注点、亦即她来到这座小城市的理由,起初只有一个,那就是艾德琳·伊冯。
  艾德琳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就连成年人也会被她感召。昨天收到的家书中,更提到她与袁家交涉后,对方脾气显得特别地好,从而极大地促成了两家矛盾的解决。
  魅丽显然看中了艾德琳(当时仅有12岁)。但有何意图?完全得不出结论。
  倒是泛汐与魅丽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迅速地结成了门徒和导师的关系。泛汐在恶作剧之王的邪道上越走越远,魅丽有很大责任。
  这样似乎纯粹出于喜爱而加深关系的模式,后来在楚门身上也得以重演。她甚至主持了寄心仪式,并平息了所有人的反对。
  什么样的人会有能力又有意愿做这种事?
  “秘密!”
  魅丽像是打广告一样,给出清爽的微笑。
  果然还是这样的回答。但楚门不会气馁的。
  魅丽耸耸肩:“上次你说‘以后我见你一次就问你一次。’这话还当真了。不愧是喜欢闹别扭的孩子。”
  “如果你心里没有鬼,又干嘛不回答我?”楚门没好气。但要让他恶声恶气地质问,却也的确做不出来。
  “不公平。我对艾德琳、泛汐和你,都很好啊。为什么只有你这么疑神疑鬼?”
  “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来,也许会显得很自恋,所以我不想说。”
  “哦,不用害羞嘛!”魅丽总是这么坏心眼,“作为‘疯人院’的学生之一,你应该大胆地高呼:我是特别的!很特别,超级特别!”
  楚门感到青筋刺痛。“你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不是吗?”
  “庄子曰:你怎么知道我知道?”魅丽的第二个万用型台词。她故意玩暧昧。
  “你来学园当老师,也是因为我和泛汐吗?”
  “你听过‘孔雀开屏,自作多情’的成语吗?不过孔雀这种动物,是雄性就应该开屏。所以不用介意。”
  “算了。”和之前无数轮交锋一样,结果总是以楚门败退告终。“我该走了。”
  在他离开前,魅丽赠送了一句话:“我有预感,你所追求的答案,不久就会得到。”
  但,是哪些问题的答案呢?魅丽没有提及。



夺还社 / Recovery Club

  “楚门,有人跟你说过吗?你长得很亚历克斯·柯尔特有点像呢。”
  某天,菲丽希蒂无心地说。
  楚门尴尬地应声:“还真有人说过。”
  事实上,在家乡至少有上百人当面叫过他“小勇者”。
  除了各种有趣的知识,菲丽希蒂喜欢的话题当属勇者了,时不时就会拉着楚门等人聊。在五位勇者中,亚历克斯是她的最爱。
  她讲出的故事里,这名勇者的言行却和大众固有的印象有不少差异。
  “比起正面厮杀,亚历克斯其实更喜欢阴人哦。就算对打,他也会出其不意地速战速决。‘能用闷棍打晕,就省得让刀剑见血了。’他这么说过。虽然有着劈山断河的力量,他却能不用就不用呢。”
  “这是真正的武者精神!”楚门十分赞同。
  看似不够荣誉,但对敌我双方的损伤都能控制在最小程度。中文里有句古语:“武即止戈”,不得已而用之,这是象形文字的汉字所蕴含的寓意。楚门把这些观点告诉菲丽希蒂,两人越发投机。
  “你何不加入勇者同好会呢?”有一次,楚门问。“那儿有不少人可以跟你聊。”
  菲丽希蒂却摇头:“不行的。他们心目中的勇者,实在太光明正大、完美无缺了。他们对很多事实无法接受。”
  “这样啊。不过,你知道的就是事实吗?”楚门怀疑。因为听起来像是戏说的风格。
  “当然是事实,因为它们都是我爷爷从小讲给我的!”
  “你爷爷?”
  “啊!”菲丽希蒂自知失言,只好低头不语。
  
  经过十天的痛苦后,菲丽希蒂终于适应了0.9的易色浓度。
  这段日子里,泛汐尝试了近二十个社团(有的去过不止一次),都不满意。
  某天,魅丽再次请客。可惜地点只是一个普通档次的咖啡厅。
  庆祝菲丽希蒂拜托幻觉困扰之后,话题继续上次:魅丽在当时提出,希望四人组加入各自的社团之后也能够保持彼此照应。
  考虑这个方针,楚门毅然放弃了无法和其他人产生交集的空战社。他现在倾向于新闻社(现任养母吉安娜·伊冯的专业)或情报社。
  菲丽希蒂有很多选择,但情报社最合胃口。楚门本以为她是书虫,没想到她对周遭的动态也十分关注。
  凯文选择了结界社、地面交通社和美容社,足有三个之多。“反正只是打工,不挣钱的活动我一律不参加,这样时间就可以安排得过来了。”至于纹身社,“我还是只当个客户偶尔去聊聊天就好了。兴趣不能当饭吃,不是吗?”
  轮到泛汐发言。她给出的结论是:
  “由于全都不满意,我决定不参加任何社团!”
  “喂,你要求太高了吧!”“泛汐,社团是学园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也是学园的特色。你千万不能放弃啊!”“就是。那可是收入的来源之一啊!”
  三人纷纷劝她。
  “哈哈哈!瞧你们的样子!”泛汐反而开心大笑,“我可没有放弃。恰恰相反,我有更大的野心!”
  “啪啪啪”,魅丽鼓掌。众人不解。
  “小的们,跟着我有饭吃。我要创建新的社团!名字就叫‘奇妙社(Fancy Club)’!”





  “‘泛汐社’?你认为自恋也会有市场吗?”楚门断然讽刺。这个丫头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社长的名字和社团的名字相同。倒会是个很好的宣传卖点!”凯文力顶。
  “这个社团,具体干什么呢?”
  泛汐仰头,闭着眼:“还没想好啊!真难决定呢!”
  “别闹了。赶紧找个差不多的社团加入吧。”楚门脱力地说。
  “你知道你这句话像谁吗?”泛汐勃然大怒。
  “呃,谁?”
  “‘别闹了。赶紧找个差不多的男人嫁了吧。’——我老妈!”
  “……对不起。”假如有人这么随意地干涉楚门的前途,他也会发火的。
   “生气的泛汐好~可爱!”魅丽趁机捏她的脸蛋,“……好好,我松手。那,说说你目前为止的想法吧。”
  泛汐开始说明:她真正感兴趣的,是间谍和忍者。“神秘、潇洒。一掷千金、一击必杀。接触的都是大人物,解决的都是大事件。总之,酷!”每突出一个词,眼睛的发光度就上升一级。
  三人木然。“‘忍者’是什么?”居然连菲丽希蒂都不曾听说。
  “抱歉啊,泛汐。”魅丽泼了冷水,“我以前给你讲的那些故事,都是领先文明的小说和电影的剧情。它们其实呢,是娱乐的商业作品。说白了,就是不负责地被编造的啦。(她摆摆手。)完全不现实。真的。”
  “……”泛汐罕见地哑口无语。楚门等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看看所谓密探社那帮人,就知道梦想和现实的残酷落差了。”魅丽补充。
  泛汐垂头:“那些人都是只懂得推理的书呆子,却喜欢扮演跟踪狂。没人会雇佣他们。”
  “我有个建议!”凯文看气氛有点糟糕,于是调节一下,“开赌场怎么样?绝对来钱!而且气派!”
  菲丽希蒂认真地枪毙:“学园的基本法规中明文禁止开设赌场。除了公开对决可以进行对赌之外,任何以牟利为目的的押注行为都是违法的。”
  “‘公开对决’,那是什么?”凯文问。
  “用于解决个人或组织之间矛盾的一种方式。如果和平调解无效,而法律又不适合干预,那么冲突的双方可以商定对决的规则,然后分出胜负。赢的一方,取得对方的赌注。对决的规则不限,只要完全自愿而且不违法就行。比如曾经有人对赌,看谁能够在晕迷之前承受更强的电击。”
  “学园居然会允许这种事?”楚门发觉泛汐的眼睛似乎又在发光,急忙提出质疑。
  菲丽希蒂回答:“不仅允许,而且鼓励。这是学园特色之一。‘不打不相识。而且,疯人院就应该疯狂一些。’情报社的学长这么评价。”
  够了,这所教育机构真的没问题吗?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对吧?”魅丽说,“我有一个提议。泛汐你不是希望做一番正义的事业吗?”
  “是。但我还是想不出怎么做才合适啊。”泛汐苦恼。
  魅丽胸有成竹地分析:“你的需要,可以分为以下几条:1)是正义的。2)能挣钱。3)有挑战性。4)多样性。没错吧?
  “那么,我建议你成立的社团,名叫‘Recovery Club’。”
  “‘治愈社’?医院么?”“医院很挣钱啊!”“那个是不行的。医院作为特殊单位,由纪律委员会监管。”“魅丽,你在嘲弄我吗?”
  “诶呀,词汇学得不够好啊,你们!”四人的反应早在魅丽的预料之中,“‘Recovery’还有一个意思,是‘夺还’。比如说,‘我军把小镇从敌人手中夺回来了’。”
  “的确。这个词有这样的用法。”菲丽希蒂说。
  “注意‘夺还’有两条内涵。不要误解它。”魅丽郑重地强调,“第一,如果东西原本不属于你,称不上夺还。第二,如果你不知道向谁进攻,那么也称不上夺还。清楚了吗?”
  大家点头。魅丽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在上课。
  “此外,我要求在业务条件里增加第三条:如果委托人自己不参与夺还行动,那么本社拒绝工作。”
  “为什么?”泛汐疑惑。
  “理由么……秘密!”魅丽笑,“其实是留给你们日后慢慢体会。自己找出的答案,才是最深刻的。”



  “前天18点左右,你在哪里?”
  某天,菲丽希蒂突兀地问楚门。
  楚门很容易地回忆起来:“在食堂吃饭。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刚好坐下。”
  “有证人吗?”
  “哈?”
  “回答我。”
  “算是有吧。我吃完的时候,正好看到凯文过去,就打了声招呼。”
  “呜……看不出有没有说谎。下次使用测谎仪吧。”
  “醒醒!菲丽希蒂,你赶紧清醒过来啊!你究竟在调查什么?”
  “啊,对不起!”
  她拿出新闻社发行的《学园周报》,指着一篇名为《蒙面英雄伸援手,街头打架化无形》的报道,解释了起因。
  虽然报纸没有明说,但其实所谓的打架,就是马德克斯在欺负人。这时一名蒙面人突然阻拦。横行霸道惯了的马德克斯,跟他过了几招,却被打掉了铁尺。接着,被注入定向气爆的一脚,狠狠地踢翻在地。
  这下子,恶人巡查面子扫地了。知情人纷纷拍手称快。楚门完全理解,不过——
  “时间是前天18点……难道你怀疑是我?”
  “对。”
  “我说,全校那么多人,怎么也轮不到我被你怀疑吧?”
  “泛汐说,其实你的剑术非常高明,只是不知为什么不肯让人知道。”
  “这丫头……我只是想低调一点罢了。我练武是为了自保,又不是为了出名。”
  “真是怪人。”
  “你才是吧。”
  “真可惜。”菲丽希蒂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如果你是蒙面英雄就好了……”
  
  根据魅丽的安排。菲丽希蒂按照的原定计划加入了情报社,但同时在夺还社下挂名,作为编外的“伙伴(fellow)”,有充足的灵活性。目的是菲丽希蒂可以分享宝贵的情报。
  凯文却不同:借助多种工作的身份,在很多地方接触各种人和物,以便提供侦查和支持。
  “比起跟你们在一起,他的发展需要更开阔的空间。”魅丽神秘地说。
  至于楚门,抱歉,社团存在的条件是至少有三名正式成员。泛汐是社长,魅丽是顾问(也算作成员),而楚门必须充当第三者、不、第三人。
  
  楚门陪同泛汐去了一趟学生会的办公楼。复杂和豪华程度,都和教师办公室相当。绕了几圈路,他们才找到了“社团部·资质考核处”。
  名为凡妮莎(Vanessa)的二年级女生按部就班地对他们提了几个问题。但夺还社偏离常轨的定位,以及泛汐过头的热情,令凡妮莎皱眉。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填好的表格,一遍说:“新成立社团没那么容易的。你们必须切实地做出业绩来,否则和同好会有什么区别。说实话,我不认为我们部会批——”
  她突然停住了,然后问道:“这个菲丽希蒂,莫非就是那个道尔家的?”
  “是啊。”
  “你们和她很熟吗?”
  “我是她的室友。”
  “这样啊……那就比较有希望了。好了,请先回去吧。”
  凡妮莎态度转变的理由,未免太赤裸裸了。
  出门后,泛汐庆幸:“幸好我们有菲丽希蒂!连学生会都服服帖帖的呢。”
  “过来一下。”楚门把她拉到僻静的角落,忍不住问,“菲丽希蒂究竟是什么来头?”
  泛汐倒是毫不隐瞒:“菲丽希蒂的爷爷,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查尔斯·道尔(Charles Doyle)啊。”
  “‘能者查尔斯(The Able Charles)’?”楚门暗骂自己居然没能想到。
  “正确。”泛汐学着魅丽的腔调,“勇者亚历克斯的团队中的能者(The Able One),也是与魔王决战后的幸存者。”



  第二天,夺还社便被批准开张。魅丽干练地申请到了学生会提供的免息贷款,并负责账目的管理。
  夺还社的活动室,租用的是情报社、历史启示社、投资社等安静的社团所在建筑的最上方“顶尖”的位置——也就被称之为“阁楼”的狭小空间。作为草创期的夺还社,必须节省每一个世界树元。
  楚门悬吊在阁楼的窗户外面,敲着钉子。他挂起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
  “在我们的协助下,你能够,夺还你所应有之物!(You can, with our aid, recover what is rightfully yours!)”
  还有第二行大写的:“YES, YOU CAN!”
  据魅丽说,这是领先文明的美国某一任总统采用过的竞选口号。的确简洁有力,具有某种让人飘飘然的煽动性,不过也有点不知所云。
  招牌之类,由泛汐向建筑社要来多余的板子和颜料,然后交给凯文制作。虽然平时靠不住的样子,他其实相当能干(作为一名小贵族而言)。
  泛汐和菲丽希蒂设计了宣传稿,然后请新闻社在校报上刊登。广播社也在午间休息时,在教学楼和食堂用广播打了一个小广告。
  问询的人很快出现。可惜——
  “你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对不起,我们不是侦探,更不是猎犬!”
  “不,讨债属于纪律文员会的工作范围。不,我们真的不可以插手。”
  “你想要把男朋友从别的女孩夺回来?呃,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他是你所应有的呢?”
  这样子虚度了几天后,在阁楼里无聊地值班留守的泛汐和楚门,终于见到一位正经的委托人。
  “你好。我叫伊夫林(Evelyn)。我是美食社的新人。不知为什么,我们社长把我的菜谱笔记藏起来了。”
  泛汐问:“你确定在她手中?”
  “是的。她承认了,但不肯还给我,也不说理由。”
  “难道是无缘无故地欺负你?”楚门猜测。
  经过一番对话,楚门感觉已掌握的情况不足以揭示这个谜题。
  “其实社长她对我挺好的,真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以帮帮我吗?”
  泛汐毫不迟疑地答应:“没问题。委托受理!”
  送走伊夫林,楚门问泛汐:“有把握了?”
  “还没有。”
  “那你还受理?”
  泛汐斗志昂扬,“很有挑战性啊!这样才有意思嘛!”
  而当泛汐去情报社打探(这就需要花钱了,毕竟是业务需要)之后,他们得到了一些颇为意外的重要情报。
  
  第二天中午,泛汐和楚门分别找到相关的学生,进一步确认了情报的准确性。
  下午,夺还社五人对首次作战进行了讨论。很快,泛汐果断地拿定了主意。
  泛汐带着菲丽希蒂和楚门,来到了美食社的基地——
  店面的招牌为:“(小字)传说中的(大字)广东餐厅”
  旁边还有一行注解:“广东精神,无所不吃!”
  楚门对“广东”的认识,只有它是“咏春发端的地方”。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不知放逐之地的“暴食魔将(Marshal Gluttony)”会对此有何感想?
  穿过大堂,他们进入了美食社专用的活动室。近十名女生,有的在研究食材,有的在调配用料,有的在炒菜或炖汤,还有的在品尝并记下感想。
  泛汐没有打扰专心做菜的伊夫林,而是先找到社长塔莉亚(Talia),到独立的一个小房间交谈。
  了解两人来意后,塔莉亚为难地说,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真相。
  “那么我来猜猜看!”泛汐自信满满,“最近出现了几起食客中毒的事件,对吧?连美食社成员也有人受害。”
  “等等,那些人不算是中毒。”社长急忙辩解。
  “哦~?那又应该算是什么?”
  “只是由于不适应,对食物产生了过敏反应。医生是这么诊断的。”
  “原来如此。那么,不是恶意事件啰?”
  “不是,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你又干嘛遮遮掩掩的呢?”泛汐趁胜追击,“公开告诉伊夫林,让她以后别再乱来了,不就好了么!”
  “这个,我很难开口啊!”社长一副要哭的模样,“伊夫林很有才华,也富有热情,又那么讨人喜欢。要我对她说‘你的作品会害人’什么的,我做不到啊!”
  “她自己就没有察觉吗?”
  “因为,她的肠胃,真的很厉害,完全不会被那些菜影响到。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出的是上好的美食。”
  “所以干脆把她的食谱笔记藏起来?”
  塔莉亚点头:“这样就行了。伊夫林总喜欢尝试新花样,但记性却不好。只要把笔记拿走,她很快就会忘记那些危险的菜是怎么做出来的。”
  泛汐跟菲丽希蒂商议了一番,然后回过头来。
  “虽然你是出于好心,但你无权拿走她的成果。你这样不干不脆,也解决不了问题。”泛汐毫不留情地批评,“让你看看我的做法吧!”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伊夫林的作品中,有多少会是那种危险的东西?”
  “五次尝试中,能有四次是那样的。真是可怕的比例,不是吗?”社长苦笑。
  “哦,那就好!”泛汐丢下一句让塔莉亚费解的话,便让楚门带路,走向伊夫林。



蒙面英雄 / Masked Hero


  泛汐对伊夫林打过招呼,然后走过去。“这是你做的……呃,青椒、醋、虾仁炒什么蛋?”
  “恐爪龙(deinonychus)的蛋!还有这些粉末,是一种蜥蜴的眼珠干燥后磨成的。”伊夫林自豪地说。“要尝尝吗?”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看来除了“犯人”本人,每个人都清楚她的美食有多么恐怖。社长不忍心,悄悄地对泛汐猛摇脑袋。
  “伊夫林,你觉得你的作品可以给人幸福吗?”泛汐故意问道。
  “当然。这是我一生的追求!”
  “说得好!”泛汐故意大声讲给全美食社的人听,又问,“你把这道菜的菜谱记下来了吗?”
  “是的。”
  “好,暂时存放在我这儿,以后还给你。那么,我……呃,我吃了!”
  泛汐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把盘子里每种成分都用勺子盛出一点,放到另一个小碟子里,然后端起碟子慷慨赴义。
  “好吃!居然这么好吃!”泛汐的表情突然融化了,“就算死了也值得啊!我还要——”
  “泛汐!”楚门急忙制止被味觉颠覆大脑的女孩,“只能吃一口,你忘了吗?”
  “哦,对。”
  “我还做了另一样菜,你也尝尝吧?”有点天然的伊夫林,没有察觉奇怪,单纯地高兴。
  “楚门啊,你平时也贡献不少,这个机会就让给你吧。”泛汐装模作样。
  “居然还有……”楚门只好把生死置之度外。“这道红得发紫还有点黑的菜,菜谱在哪里?好的,我也暂时借走。那么,我上了!”
  在微辣的某种胶质物包裹住舌头,随后黑色糯米和其它什么玩意儿又在吸收掉辣味的同时散发出清爽的滋味,意外地美妙。的确是令人难忘的佳肴。
  
  可惜,代价也是令人难忘的级别。
  匆匆赶回阁楼后,吃下禁忌食物的两人,都中招了。他们切身体会到了那些受害者们的悲惨遭遇。唯一的差别,只有思想准备的有无而已。
  傍晚时分,菲丽希蒂离开情报社后走上楼来,见到两人的脸色,一个惨白,一个起满红色麻点。幸好按计划,每人才仅仅吃下一口而已。即使如此,泛汐也去过两次厕所了。
  商议后,菲丽希蒂先送脱力的泛汐去食堂喝粥。楚门身体无恙,只是面子问题:作为祖显人,实在不好意思出门。
  不久,菲丽希蒂回来带了点吃的给楚门。接着开始默默地做作业。
  钢笔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时不时地翻动《易色干涉物质的数学定律》、《电磁波2.0:对易色的另类理解》,后来换成《文化冲突案例集:守望者前辈的亲身教训(1064年版)》、《猜透祖显人的心思》等参考书。或者干脆直接问楚门这个祖显人。
  学园的教学理念是反对千篇一律,宁可不要所谓的最正确的答案,而鼓励学生们主动地探求知识。所以,很多作业都要求用到参考书,从中自己发现依据和结论。课本反而退居次要位置。
  楚门吃完,也做了一会儿作业。他在下午已经做了大部分。所以两人差不多同时完成了作业。
  该回去了。但脸面居然还没有恢复正常,让楚门感到为难。
  菲丽希蒂笑着拿出一张餐巾。是从食堂借来的。她给楚门蒙上半张脸。“真像个盗贼。”
  “的确把麻子遮住了。但岂不是更显眼了吗?”
  “听泛汐说,你很擅长潜行的。干脆去偷点什么吧。”
  “菲丽希蒂,你居然也会这么坏心眼!”
  真正的方案嘛,其实是走秘密的路线。
  “……所以,不用蒙面吧。”
  “不行。你的脸不可以显得难看。”不知为何,她对楚门的面子,比楚门本人更加在意。
  菲丽希蒂和楚门钻出阁楼的窗户,用空中踏步“跳”到屋顶。
  在烟囱之外,还有一个类似的突起物。那是接收装置。来自聚易站的易色缆线从空中连过来,像是高压电弧被稳定了万倍,只有微微的飘忽感。好在易色缆线本身并不干涉物质层面,所以楚门两人可以放心地走近。





  “注意看。”菲丽希蒂指着某处,“除了普通的缆线,还有一些隐蔽的线路。”
  楚门仔细一看,发现若有若无地,有某种特殊的易色缆线连接到其它较大建筑的接收装置。
  “这个网络可以用来瞬移(Teleport)。”
  “瞬移?”
  “‘物质蚀’效应的宏观应用。把人从出发点融化进易色场(aetheric field),再从目的地透析出来。”
  一种尖峰科技吗?
  “真厉害!但好像也很危险。”
  “不危险的。你的本能在平时已经在控制体内的易色了。它同样会保护你瞬移时不出差错。”菲丽希蒂从这些隐蔽线路中找到了所需的一根,“督察等少数学生都在使用它。很方便快捷。不过路线有简单的加密,所以一般人用不了。”
  “呃……莫非你能用?”
  “是啊。用了两天时间破解了。”她羞涩地露出小小的自豪,“我在家学过易色密码学。”
  “你的神奇之处没有止境吗?”楚门笑著称赞。“我需要做什么?”
  “啊……”菲丽希蒂才想到这个细节,“如果要带着你,最好的姿势是……楚门,那个,请抱……抱住我。”
  咦?
  楚门已经红透的脸,居然还能够更红。幸好被餐巾挡住。
  为了回宿舍,同样都会不好意思,在吓坏路人和两人亲昵的二选一中,楚门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后者。
  他从背后揽住菲丽希蒂的腰。一种难以形容的手感传来过来。楚门内心非常纠结,既想要好好体会,又觉得这样很不合适。
  “请,再紧一点。”后者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楚门咽了下口水,慢慢地收拢双臂的半径。
  “好了。”
  紧接着,四周似乎被隔离到了另外一个空间。他感觉每个细胞都被大风刮过似的。下一瞬间后,两人已经脚下悬空,出现在了那栋楼的楼顶。
  “哇!”他本能地把菲丽希蒂搂得更紧。直到站稳脚跟后,他才慌张地把手松开。
  之后,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到达了某栋男生公寓顶上。跳下后,两人只需要再走一段路就可以胜利完成冒险。
  这时,预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老大,蒙面的家伙来了!”在他们没能留意的阴暗角落,一个眼熟的瘦子大叫。
  “又来坏我的好事!”马德克斯也跟着出现了。
  有个小个子男生靠着墙,一副遭受欺凌的模样。是神奇药剂社的文弱社长。
  这个景象可以理解,但“蒙面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等等。”马德克斯仔细看了看楚门,然后骂跟班,“蠢货,你没发现他的蒙的是白色的布吗?而且没有戴帽子。——嘿,这个小妞以前见过!”
  “菲丽希蒂,我们又该跑路了。”楚门低声说,并拉住她的手。
  “但这个被欺负的人怎么办?”
  “……”楚门一时间答不出来。标准的回答应该是“报警”,可惜在此刻完全不适用。“帮他解围”?楚门实在不想多惹麻烦。
  突然,瘦子再次大喊:“老大,是蒙面的家伙!”
  “啥?我不是刚刚说过——见鬼,是真货!”
  楚门抬头一看,小巷上方的夜空下,一名男生戴着圆边帽子的身影颇有气势地站在屋顶斜坡。楚门发动“扩展视力”后发现,此人大半的脸连同短发都被黑色的头套隐藏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神秘人物也打量着楚门,显得疑惑。
  楚门有一种被误认为模仿者的感觉。真是笑不出来的滑稽。
  神秘人物又注意到菲丽希蒂。他突然做了一个男子对女性的通用鞠躬礼。然后,拔出反射着金属光芒的长剑,俯视着指向马德克斯。
  “可恶!”恶人督察居然畏缩了,“总有一天,老子会逮到你,让你好瞧!”撂下空洞的场面话,他和瘦子退走了。药剂社社长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什么也没有说。
  “谢谢你!”菲丽希蒂诚恳地大声(对她而言,已经很大声了)喊道,“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
  对方一言不发,只是举剑致意,收剑,然后离开。
  “好帅气!”菲丽希蒂呆呆地注视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真是一位英雄!幸好我们遇到了他,你说是吧?”
  楚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不知何时,两人的手,松开了。



  第二天下午,完全恢复正常的泛汐和楚门,又一次来到美食社。
  楚门拿出两张食谱笔记。泛汐高声宣布:“伊夫林,再让我们尝尝这两道菜吧!”
  社长和其他人都一副“亏你还敢再来”的表情。伊夫林当然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这一回,泛汐和楚门依旧面对各自的菜,不过吃得更多了。之后,两人的过敏反应比前一天弱了许多。
  第三天,这出戏继续。他们吃下了整盘。结果完全没有遭罪。
  第四天,泛汐照着她和菲丽希蒂合作完成的稿子,向美食社公布了结论:
  “这两道菜的副作用的试验报告,写在菜谱笔记页的背后了,请你们参考。
  “经过三天的人体试验,我们证明了,伊夫林的食物是可以吃的。而且,只要循序渐进,不良反应也可以被控制在可以忍受的程度。作为例子,我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伊夫林的那道恐爪龙蛋。
  “的确,伊夫林的作品不够安全。但也没有危险到必须被彻底封印的地步!
  “各位听说过吗?在领先文明,有一种名叫河豚的鱼,味道鲜美无比。但它的血液含有致命的剧毒。厨师必须十分专业,才能把它做成菜。食客也必须冒着生命危险才可以品尝。即使如此,河豚也被保留了下来,而且得到了美誉。
  “作为来自领先文明的开拓者的后裔,我们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点不舒服就放弃对美味的追求?伊夫林好不容易做出了独特的美食,难道会没有人敢于享用吗?我相信,我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塔莉亚,让真正的食客们接受伊夫林的作品的试炼吧。你应该给勇士们机会。”
  念完后,泛汐一把揽住美食社社长的胳膊,叽叽喳喳起来。
  很快,塔莉亚得出了结论:
  为伊夫林的作品,专门开辟一个“你敢吃?”专柜。按照从少到多、分次逐步的方式售卖。卖点当然就是“既美味又危险”。相信这所疯狂的学园里,总会有一些人对此感兴趣。
  她兴致勃勃地补充道:“为了彰显‘无所不吃的精神’,每周在‘你敢吃?’消费最高的客人,我们会送他一个奖章,称号为‘广东人’!对了,第一枚奖章,就送给夺还社吧。”
  
  夺还社的第一笔业务,顺利完成。泛汐的以身涉险和奇思妙想,给整个美食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很有经营头脑的泛汐,拒绝了美食社开出的优厚报酬,而改为借人流量很大的餐厅这块宝地,为夺还社打广告。这比现金有用得多了。
  庆祝的宴会,干脆也在广东餐厅举办。这次是泛汐以社长的名义请客。包括魅丽在内共五人。
  泛汐眉飞色舞地把过程讲解了一遍。伊夫林和塔莉亚等人也陆续过来表示感谢。
  “抱歉,都怪我说什么‘测试威力如何’,才害得你遭罪。”菲丽希蒂内疚。
  泛汐摆摆手:“正好相反。多亏你启发了我。如果怕了,问题就没法解决。所以,干脆知难而上,把危机变成机遇。我脑子很灵活吧,哈哈!”
  魅丽满意表扬泛汐:“做的巧妙!不仅仅完成委托本身,而且给出了更好的结果。不愧是我的门徒。”
  “这是脱敏疗法。也像是培养对病毒抵抗力。”菲丽希蒂向陪坐的塔莉亚的解释技术细节。
  “美食社居然有这么多女孩子。啊,而且都是做菜的能手。”凯文左看右看,满脸的向往,“男人的理想太太!我真想加入啊!”
  “报名的人很多,但只有真正内行的人才能被选中。”魅丽提醒,“你的水平怎么样?”
  “美食家不是只需要会吃就行了?”凯文恬不知耻。
  “还需要勇气。”泛汐撇嘴,然后突然大叫,“啊,不好!凯文,你刚才吃的,好像是伊夫林的新作品哦!”
  “什么!我要死了!不!肚子开始痛了,怎么办?”凯文反应非常夸张。
  真是个温馨的社团。楚门和大家一起开心地笑着。
  
  夺还社的业务量开始上涨。
  泛汐的大无畏的敬业精神,带来了不少生意。甚至出现了一些偏门的。比如:
  垂钓社有人刚刚钓上一条大鱼,却被路过的重爪龙(baryonyx)连鱼带着宝贵的钓竿一起叼走。他哭丧地求助,帮他“夺还”。好在看似恐怖的重爪龙其实只吃鱼,正常来说不会攻击人。在菲丽希蒂的科学指导下,泛汐、楚门陪同倒霉的委托人,有惊无险地找回了那根鱼竿。倒是泛汐,因为喊着“小猫猫”想要用鱼讨好重爪龙的多余举动,被楚门教训了一顿。
  但也有一名客户是冲着别人而来。当然,不是楚门。
  时间管理社,平时除了负责学园中心那座大钟塔的整点报时之外,还会帮助需要时间管理的学生定制个性化的日程安排,并作为督促者定期检查这些计划。
  设计日程需要一些计算工具,特别是一个名为“艾宾浩斯记忆曲线”的精巧装置。依靠它,可以在学习者即将遗忘一个知识点的时候及时复习,非常适合背诵枯燥的大量知识,比如历史年代事件、化学反应公式。如果有人需要背诵外语(放逐之地残留着英语之外的语言,三年级的《主要方言》课会教到)的单词,那么更是必不可少。
  “艾宾浩斯”装置是时间管理社前辈的独特发明。在还没有再发明初级电子计算器的这个世界里,专用的机械式计算装置就十分宝贵了。现在有一位教师对它很感兴趣,借去研究,却在分解后没法复原。
  委托内容:听闻菲丽希蒂聪明过人,希望能够帮忙。这也算作是夺还业务吧。
  楚门没有见过那个东西。但菲丽希蒂当天就完成了任务,据说把情报社的学长都吓了一跳。可见一定是个了不得的玩意。
  不管祖父是不是传说人物,这名女孩自身的实力,已经足以自豪了。



  《蒙面英雄伸援手,街头打架化无形》。
  一周后的校报里,大篇幅地报道了“神秘的蒙面英雄”。比时事热点《莱昂尼亚世家沉浮录》的论战专题还要醒目。
  可惜,它在关键的地方却语焉不详。还是由菲丽希蒂带来了更接近真实的情报。
  起初,蒙面男生只是做些出力气的事情。
  他在三周前第一现身时,帮地面交通社把翻到的货车立起来。他施展浮空术(Levitation)的时间之久,连法术课教师也自愧不如。正当人们猜测他是不是一位法师神童,他却转而打击犯罪。
  巡警局门口附近,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犯下偷窃、斗殴的学生,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据犯人说,蒙面人的配剑绝对不是装饰,而能凌厉无比地三两招就将他们制服,然后用剑的侧面把他们拍晕。
  校报报道后的一个月里,寻找蒙面英雄真实身份的热潮,理所当然地出现,随后又令人失望地消退了。
  蒙面人行动迅速,近距离时又避免与人长时间直视。何况他一言不发,只露出眼睛的打扮也足够安全。总之,每个方面都很小心。
  针对他的行事风格和过人的能力,学生们也提出了好几名候选。但每个人都说“我要是有他那么厉害就好了”或者“虽然我也想做一些英雄的事情,但说实话没那么无聊真的去蒙面吧”。
  
  一次五人聚餐中,他们也聊起这个话题。
  泛汐不解:“既然那么强,干嘛还要偷偷摸摸呢?直接加入巡警不就好了?正好先把马德克斯那个混球好好修理修理。”
  “说到马德克斯,”菲丽希蒂补充,“正好是蒙面人对付的重点。”
  虽然报纸不方便明说,但其实所谓的打架,就是马德克斯在欺负人。蒙面人至少出现了五次。第一次,马德克斯跟他过了几招,便被割伤了手腕。接着,被注入定向气爆的一脚,狠狠地踢翻在地。
  “‘最恶督察的面子扫了地。’情报社的学长这么评价。”
  菲丽希蒂想起那个晚上的情景,微笑着说:“再后来,他都不用动手,也不用说话,马德克斯一见到他就灰溜溜地跑了。”
  “我也想看看那个混球的狼狈样子呢。”泛汐惋惜。
  凯文摇头:“的确够威风,但有什么好处呢?有这本事,干什么不好?如果换做我的话,先当上巡警的第一把交椅再说。”
  菲丽希蒂十分不满地抗议:“他是英雄嘛!英雄就应该打抱不平,铲奸除恶!怎么可以谋私利呢?”
  泛汐则站在别的角度:“我也不太喜欢那家伙。好玩的事情被他占去了!啊,干脆我也蒙面吧!”
  “打住!”楚门当即叫停,“扮演英雄是幼稚的行为。做点更加实际的事情才是正经。”
  “正经,正经!楚门是大呆子!”泛汐痛骂。
  “好了好了。”魅丽终于开口,“对于这个蒙面人,我们就暂时静观其变吧。”
  楚门脑中的报警器探测到了后患。“等一下,你难道打算在将来插手吗?”
  魅丽理所当然:“这么有趣的事情,我,还有你们,怎么可以错过呢?”
  泛汐大力地点头。那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菲丽希蒂也露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一天,泛汐在宿舍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几张照片露了出来。
  菲丽希蒂好奇地走过去。泛汐也不介意,索性展示起来。
  “这张是我和老妈。看脸蛋还行,但其实我老妈是个既没品位又喜欢算小账的人。
  “伊冯家的灵魂树院。那棵树是我的。我有一部分灵魂被我留在那里了,想想还真是遥远呢。
  “这是楚门过生日……啊!”
  泛汐发觉不妙时,已经太晚了。她想要藏起来,菲丽希蒂居然异常坚决,大力按下。
  “这是楚门吗?他的头发为什么是深蓝色的?而且相貌有点不太一样……”菲丽希蒂睁大了眼睛,“这个人,究竟是楚门,还是亚历克斯·柯尔特?”



寄心仆 / Heartlockee


  在《世界地理》中级课上,老师讲到了祖显。
  “‘祖显(Ancesto)’这个名字,从字面上反映出与‘祖先(Ancestor)’的密切关系。
  “文化上,它继承了领先文明中祖先崇拜的信仰和习俗。而在易瑟拉,由于灵魂树的存在,使得祖先的灵魂确实能够得以保存。祖先对后人不再仅仅是精神寄托,而且可以与后人直接对话。当然,灵魂树中的灵魂并非永生。除了圣主,无人可以永生。
  “祖显贵族普遍在自家庭院中种植灵魂树,而平民则会在专门的公共院子里种植。一个祖显人死后,会被埋葬在自己的灵魂树下,身体和灵魂都归于灵魂树,并作为祖先继续为活着的家人提供顾问。而祖显一词就是‘祖先的显现(ancestor manifesto)的拼接合成词。顺便一提,建国时,这个巧妙的候选名字在投票中赢得了压倒性的赞同率。跟莱昂尼亚和哉杂博的情况大不相同呢。’
  “祖显人对于亲密有着矛盾的期待。一方面,必须遵守礼数,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却希望具有不言自明的默契。其它国家的人跟祖显人谈话,总会感觉像是在走迷宫。
  “对于这种亲密而做出的奇特尝试之一,便是‘寄心主(Heartlocker)’和‘寄心仆(Heartlockee)’了。这是一种看似美好但又让旁观者感到不舒服的人造亲密关系。由于这个话题很复杂,所以我不在这里多讲了。大家有兴趣就去查资料吧。”
  课后。
  “楚门,能请你和我聊聊吗?我想知道自己对‘寄心仆’的认识对不对。”
  面对菲丽希蒂的请求,楚门心想“终于来了”。好在也不是什么秘密。
  菲丽希蒂先说了自己已有的认识,详细得令楚门惊讶。即使祖显人,其实也很少真的能够了解到如此程度。
  “你连寄心仪式的每一个步骤都说得很准确。我没什么可修正的了。”
  “太好了。我做的功课没有白费呢。”菲丽希蒂稍稍露出得意的神色,“楚门,接下来我想再问几个关于你的问题。抱歉,我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唉……你问吧。但我不保证会毫无保留地回答。”
  “谢谢!”菲丽希蒂精神倍增,不愧是搞情报的料。“据我所知,所有的寄心仆,都是在五岁左右进行仪式。毕竟,寄心的基本原理是‘铭印(Imprinting)’效应。如果寄心仆的候选者年龄太大,往往已经形成自己的信念,甚至喜欢上某人。这时如果想要用铭印来覆盖他已有的思想,会变得困难,甚至不可能。但楚门,你是在12岁时才转化为艾德琳的寄心仆。实在太晚了。为什么?”
  “泛汐这家伙,嘴巴真不牢靠啊。”楚门先无用地抱怨一句,“你的疑惑我都明白,那么逐条讲清楚吧。”
  “在10岁之前,我还不认识艾德琳,所以没可能更早了。
  “在11岁之前,我一直是个单纯的孩子。在代克斯特(Dexter)家,与其说我是养子,不如说是精英教育的投资产品。——看你毫不惊讶的表情,果然泛汐连这个也说过了么……
  “我当时,的确对代克斯特夫妇……很感激。毕竟,原本我只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无依无靠的小孩。作为养父母,代克斯特夫妇几乎……完美。我知恩图报,除了用功念书和练武,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总之,12岁的我,精神上基本还算是一张白纸。”
  菲丽希蒂满意地点点头:“明白了。不过,艾德琳,或者说伊冯家,又为什么愿意冒这个险呢?伊冯家只是五等贵族,收养一个寄心仆,成本有点高,而且是终生的投资,不是一件容易的决策吧。”
  楚门正色道:“这就是艾德琳小姐的伟大之处了。”他毫不迟疑地用了一个听起来夸张的字眼。
  “对于从不树立大敌的伊冯家,我这个寄心仆的好处并不太大。与其说艾德琳需要我,不如说我需要艾德琳。对不起,原因我不能细说。
  “即使如此,艾德琳小姐却慈悲地接纳了我。我们,还有泛汐和魅丽,演出了一场戏,才让我完成了仪式。其他人是事后才发觉的。”
  “原来如此。‘生米煮成熟饭’么。”
  “喂,请不要乱用成语。”楚门从魅丽那里听过它的另一种“大人式”的解读,于是急忙抗议。
  “不过,在很多方面,你和艾德琳真的很像是结婚的夫妻啊。”菲丽希蒂居然也知道,却反而辩解,“异性的寄心主仆前所未有。你们两人,实在是例外中的例外。”
  楚门羞恼:“不要乱说啊你!我,我对艾德琳的感情,只有忠诚心而已!没有任何杂质!我向圣主起誓!”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菲丽希蒂诚恳地道歉。 
  楚门当然原谅她。这很正常,楚门之前早就很多次被人误解和打趣。凯文说:“啊,如果我有一位高贵美丽的小姐做主人,那真是做梦一样!”海曼则喜欢嘲讽楚门,说他是“伊冯家的小女婿”。
  倘若楚门和艾德琳真的仅仅是一对恋爱的小青年,那么艾德琳也就不过是俗人而已,跟伟大一点关系也没有。
  人们常常从抽象的人权角度,认为寄心仆受到了很大的损害。
  因为,仪式会强加给寄心仆“绝对的忠诚心”。而结果,寄心仆将从内心的根源处就失去了选择的自由,也从不会反抗寄心主的任何想法。
  这可谓是人类历史最接近“完全支配”的关系。只有领先文明利用高科技实现过类似的成果,但随后便被法律所严格禁止。而在祖显,因为独特的背景,寄心成了合法行为。
  不过,它并非好赚的生意。因为,所谓“支配”的一方,在这个关系中,其实非常辛苦。




  成为寄心主,意味着你必须对一个在各方面都与你几乎平等的人的一生负责到底。你将随时读取他的念头。你和他的灵魂强有力地保持相通。但他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奴隶。相反,你必须重视他——除非你不重视你自己。
  因为,他的存在意义,是作为你的半身,你的灵魂空洞的补足。两个人,等于一个更大的“你”。
  寄心仆要从小培养,寄心主同样如此,甚至更困难。
  要想说明其中的凶险,只需引用一份不完全统计:
  曾经有一些新婚夫妇,在蜜月期里如胶似漆,进而昏了头地去玩起类似寄心的“灵魂共享”仪式。结果,三分之二以上的夫妻,还坚持不到两个月,就因为承受不了失去自我界限的融合感,而不得不斩断这种过于强大的联系。而很自然的后果是,这些夫妻随后不久也变得无法面对对方,只好以离婚收场。在成年的兄弟姐妹关系中,类似的尝试也大都失败。
  人们对此称为“零距离悲剧”。
  人害怕孤独,但更害怕失去自我。
  年幼期的可塑性和适应性(魅丽曾说,这属于“发展心理学”的研究范畴),是寄心成功的唯一依靠。而楚门和艾德琳,的确是前无古人的特例。
  楚门有很强的动机成为寄心仆,但艾德琳成为寄心主,却只是为了他好。
  ——以表面上占有的方式,实质上无私地付出。
  理解这一点的楚门,在艾德琳深思熟虑后依然同意寄心的那一瞬间,而非仪式完成的时候,便已经死心塌地地效忠于她。
  这样的关系,真的能够用语言表达给别人吗?
  
  魅丽的某一节《通用诡计》课上,在混杂多种地形的练习场地,组织了小型演习对抗赛。每一轮对抗,分为两组。伏击组人数少,但配备了迷彩斗篷(camouflage cloak),先进入场地。进攻组人多一倍,此外没有优势。以歼灭对方为胜利条件。
  使用的武器是一种小球形态的投弹,很容易破裂并飞溅出涂料。如果被沾上超过大拇指指甲的面积,那么就算“阵亡”。此喷漆涂料由涂鸦同好会研发,很容易洗掉,由于演习再合适不过了。
  影响两队的关键道具——迷彩斗篷,简单地说,可以让人像变色龙一样“隐身”。只要注入易念,斗篷的迷彩色会动态地调整基本色块的深度和面积,从而适应包括屋顶红砖、黄土地、草丛等多种环境。
  迷彩斗篷里“注入”了变色龙的秩序灵体,并且材料和工艺非常高级。实在是很厉害的发明,据魅丽说刚刚由学院附属的一个研究所完成。真亏她能够搞到手,而且足有六件之多。
  学生们很兴奋地玩起了躲猫猫的高科技版本,不亦乐乎。
  魅丽却对前面几批队伍的战术感到失望,于是派出了自己的得意门生上阵。
  伏击组是泛汐、楚门、菲丽希蒂、凯文。4个人,要面对多达12人!而且敌方并没有仗着人多势众而大意,反而谨慎地分成每6人一个小队,稳步推进。
  他们首先与楚门和凯文发生了一场毫无亮点的前哨战。
  一年级学生们都没有得到中级法术的培训,普遍不擅长远程控物。所以双方远远地互相试探的结果,只是浪费了不少投弹而已。唯一一个倒霉蛋反而因为控制不当,让投弹在自己手上裂开了……
  进攻方小队继续前进。楚门二人转身逃走,进入了一个小山谷。追兵的小队长还是有基本的战术素养的,于是明智地叫停。
  随后,他们用扩展视力发现,不远处果然有一个迷彩斗篷。估计是由于使用不当,颜色并没有很好地融合到环境中。再仔细找找,十米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泛汐和菲丽希蒂的位置暴露了。
  果然有伏击。可惜运气太差!众人窃喜,将计就计:他们在山谷入口磨蹭,以便吸引敌人,同时用定向传音指挥另一个6人小队偷偷地从小路包抄过去。
  结果?
  当然是中计了。
  过于在意高科技道具,他们被思维惯性所蒙蔽。其实,泛汐和菲丽希蒂并没有躲在斗篷里,而是埋伏在那条小路旁边。而为了赶在她两人察觉之前得手,这个小队行军十分急躁。
  后果可想而知。
  随后,听到战斗声音中似乎自己人的呼喊声很混乱并接着完全安静下来,于是发觉不对劲的5人小队,小心翼翼地前进,确认了眼前的两个斗篷下只是土块。
  感叹和咒骂了一番之后,他们绷紧神经地又走了好一会儿。
  不久,再次遇到两个斗篷——居然挑衅一般地暴露在斜角侧前方的山坡上端,。这回他们犹疑不定了。
  他们正在商量要不要舍得把两三颗投弹扔过去的时候,身后突然跑来两个女孩。其中红头发的那个,利用某种鞭子向他们甩过来一连串的投弹。他们急忙转身迎战。
  当然,这个本能的反应,让他们错失了闪避的宝贵时机,于是当即阵亡了2人。
  金发女生递给红发女生一个投弹,后者的鞭子像是有生命的蛇似的,卷起投弹然后高速甩出。
  剩下的3人,面对一次一个但越发精准的投弹,不得不小心腾挪,同时匆忙地商议反击办法。2个人说应该冲过去,第3个人则决定人数已经不占优势,不如等对方耗尽弹药……
  不料,他们身后的两个斗篷突然跳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发起了攻击。原来里面真的有人!是楚门和凯文。
  遭到前后夹击的敌人,顿时又损失了2人。
  至于幸存的最后那一个,其实还不如阵亡算了。因为之后占尽优势的泛汐四人,像是猫玩弄老鼠一样,把他耍得团团转。最终还是魅丽看不下去才结束了对抗赛。
  “羔羊们,记好了!这门课不是叫做《新式装备》课,而是《诡计》课。”魅丽满意地总结。



  后来,魅丽的六件迷彩斗篷,被放在夺还社的柜子里。此外,她还提供了六个窃听器。泛汐高兴地玩起这些新玩具,附近的几家社团都被她捉弄了一遍。
  楚门奇怪:“我们要抢密探社的生意吗?”
  魅丽回答:“你们需要有隐秘行动的能力。”
  依旧神神秘秘。
  此外,魅丽送给凯文一把宝剑。其貌不扬,但“用来保住小命还是很不错的”。
  凯文很少来夺还社,天天忙于打工,而且没多久就会更换工作。这也是魅丽的安排,但有何目的,连凯文也不很清楚的样子。
  “她说,我先积累社会经验就好。如果有靠谱的小道消息,可以顺带告诉她。”凯文对于这种随性的日子倒是很自在。
  
  有好几次,楚门看到背着装饰剑的崔斯坦,进出夺还社的楼下。
  随口和菲丽希蒂聊起,才得知这位防卫部部长是代表学生自治会来和情报社谈业务、拉关系。
  “‘但这家伙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学长们这样说。”
  “什么意思啊?”
  菲丽希蒂脸红:“他们说,崔斯坦是冲着我来的。每次他都找机会和我聊天,还问我喜欢什么。”
  楚门心下一沉。泛汐则似乎不懂得含蓄地惊呼:“他爱上你了?”
  “不,不是吧,大概。对于恋爱,我只从书本上读到过。但我想,应该不是一回事。”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答案不久就揭晓了。
  一天,楚门在作业中碰到了“蒸汽机”的概念。他想起情报社里有相关的数据,所以下楼去找找。
  对了,顺便还可以查查,领先文明21世纪流行的“腐文化”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让他汗毛直竖的诡异概念,是少数长期萦绕在他好奇心上的东西之一了。
  “……抱歉,虽然我很有兴趣,但没有时间。”
  楚门刚要推开情报社的门,里面传出菲丽希蒂的声音。
  另一人说到:“你继续留在情报社,没问题。至于夺还社,何不退出?理性地考虑一下吧,那个胡闹的社团,和自治会的科技部,哪个更有意义?你是想当个伙伴,还是成为新建部门的第一任部长?而且还是史上最年轻的部长?”
  是泰勉——咳、岱勉。
  这下子,会长居然亲自来挖角了。怎么办?
  楚门想要冲进去,却突然发觉,菲丽希蒂的合理选择是如此明显,自己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要分离了吗?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但自己为何伤感?
  “的确,我喜欢做学问和搞研究,”菲丽希蒂坚定地说,“但我更喜欢泛汐、楚门、魅丽、凯文!和朋友在一起,每天都那么快乐。我不可能退出!”
  “朋友”啊。当她如此郑重宣布的时候,不知为何让楚门尤其欣慰和温暖。
  “贪图小小的愉悦,实在是浪费你的才华。更伟大的事业在等待着你。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
  岱勉倒也干脆,丢下这番话,打开门。他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楚门,然后板着脸离去。
  每迈出一步,他周围的易色就会隐隐地泛起波澜。
  并非法术初学者控制不住易念的胡乱散发,而更像是——楚门努力体会那微妙的感觉——体内98%都是水分的水母在游动?
  易色的饱满度高过头了,一般人反而难以察觉吧。
  法术天才,可以恐怖到这种地步吗?
  楚门不敢想象此人一旦施法,将会是怎样惊人的景象。他僵立在原地,连手指都不敢动弹。
  “真是个霸道的人!门也不关好。”菲丽希蒂嘀咕着走过来,“咦?楚门!”



  “是我。啊,你刚才说的话,我听了很感动。真的。”楚门的魂魄终于归位了,但没来得及注意自己都说了什么。
  菲丽希蒂既开心又害羞地低下头。
  楚门急忙转移话题,问起怎样查找数据。情报社管理著名为“启示(Revelations)”的专业级数据库,堪称关于领先文明的知识宝藏。
  在奥尔维耶托这样的城市,也有《启示大辞典》丛书,但每个词条只有最简洁的解释,信息量跟这里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SR……SS……ST……”楚门照着前缀索引,走过一个个小书柜。找到了。《蒸汽动力原理(Principles of Steam Power)》,还有《蒸汽机的应用(Steam Engines in Practical Use)》。
  他取下这些带有领先文明出版风格的书,然后在一张桌子上翻看并写下笔记。大约半小时后,他把它们放回了原位。
  然后再顺便查点什么吧……
  “腐”?
  呃,还是算了。
  “CL……么。”不知不觉,楚门走到一个书柜前,拿出一本书,站在原地默默地翻了翻。
  这个科技,还真是了不得啊。在领先文明曾引发过科技、道德和宗教的大论战,经久不息。
  呵,我也想找人好好地大吵、不、质问一番哪!
  楚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门,你可以坐下来慢慢看啊。”不知何时,菲丽希蒂站在了他三米远的地方,好心地提醒。
  楚门慌张地把书塞回去。“没什么。不是重要的东西。那个,我走了。”
  菲丽希蒂好奇地走到“CL”。
  “画着两个细胞的封面,果然是这本。”
  她很快就得意地找出答案。但紧接着,一个疯狂的猜想占领了她的大脑。
  “楚门,难道你是……?”
  
  “你在入学之前,认识崔斯坦吗?”
  不久之后的某天,菲丽希蒂和楚门独处时,她突然问道。
  “只在报纸上见过。”楚门说的倒是实话。
  “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说不定和崔斯坦的父母有关系呢。”
  菲丽希蒂显得相当古怪。
  楚门不明白她的用意,只好先随口应付:“怎么会有关。你看,我们国籍不同,长相也不一样(not the same)。”
  “你为什么说‘不一样’?”菲丽希蒂突然兴奋起来,因为她抓住了漏洞,“一般人应该说‘长得不像(not look like)’才对吧。”
  “我用词不准确,有、有什么要紧的?”楚门掩饰。
  “你的头发掉色了哦。”
  “什么!”他急忙捻起一撮头发——啊,上当了。
  菲丽希蒂摊牌:“我看过你的照片了。其实,你和崔斯坦长得一模一样。不,应该说,你们两人都和勇者亚历克斯长得一模一样。”
  泛汐,你可把我害死了!
  “你,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楚门有很不好的预感。
  “你在‘启示’中看过的那本书,我恰好也研读过,因为它毕竟是最富有争议的科技之一呢。”菲丽希蒂拿出了法官宣判的架势,“你和崔斯坦,都是亚历克斯的克隆人(clone)!”



身份的秘密 / A Secret about Identity









  “然后,你做了一件事。”菲丽希蒂在楚门暂停简述追忆时,把话头接上,“你脱离了代克斯特家,而成为了艾德琳的寄心仆。这样,世界上唯一能够控制你的人,就只有艾德琳了。你……还真是厉害。”
  如果换成她自己,恐怕只会想到在普通意义上的离家出走,但那种逃亡,即使成功坚持下去,也会没完没了。何况,说不定又会遇到别的什么人,甚至很可能是更糟的人,想要利用自己。
  仅仅12岁的楚门,却一击毙命地终结了代克斯特夫妇及其背后的不论什么势力的企图。为此,他拥抱了任何大于5岁的正常人都绝对不会接受的“蜕变”。
  要消除一种宿命,只能用另一种宿命来覆盖。
  后者比前者就更好吗?大概。但更重要的是,那是楚门自己选择的新人生。
  从此,他的存在独特性,尽管依然低于自然诞生的人类,但高于了复制品。
  在楚门讲完那场寄心仪式的详情之后,菲丽希蒂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代克斯特夫妇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啊,”楚门也不明所以,“好像立刻就从打击中恢复了。爸爸,不,代克斯特先生说:‘对“沉没成本”(菲丽希蒂一听就露出“这个词我懂”的表情)哭泣也没用啊。想法子赚回来才是正确的做法。’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企业家。”
  从此,代克斯特家以类似“姻亲”的角色定位,和伊冯家走到了一起。估计魅丽的撮合也应该起了不小的作用。
  “那么,在代克斯特家和克林顿家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魅丽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楚门叹气:“还都是谜啊……至少,魅丽应该不会害我。大概吧。”
  
  如果一个人经年累月地隐藏着某个沉重的秘密,某天终于得以一吐为快,那种解放感之畅快,不是旁人可以体会的。
  楚门在艾德琳之后,终于又遇到了菲丽希蒂。
  共享秘密总是加强友谊的绝好黏合剂。他们二人越发频繁地碰头聊天,尤其是关于楚门自己和勇者亚历克斯的话题。
  于是,某个人感到失落了。
  有一天,楚门和菲丽希蒂从《经典物理》实验室下课,照例在蓝色教学区附近的一个祖显风格的亭子里探讨功课。
  学期过半,天气渐凉,来这种风大的地方的学生就变少了。而菲丽希蒂并非娇滴滴的小姐,所以选择了这个清新的地方作为下午自习的好地方。
  “从‘子宫时代’到‘贸易同盟时代’,居然有十几个时代划分。怎么才能记清楚它们的次序呢?”连读书水平较高的楚门都叫苦了。
  菲丽希蒂支招:“其实把它们分分组,就容易理清了。易瑟拉文明的一千年历史,可以用人生的成长阶段来对应:
  “首先是新生儿时期。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口和高级物品,都是从地球输入到易瑟拉的。
  “接着是儿童期。从世界树和宏大泡泡完工为起点,我们终于可以‘断奶’了,但还不足以自立。也是在这个时期,大量的经济难民从地球涌入,这里成了避难所。由于精密的计算器无法在这个位面正常运转,我们和极度信息化的领先文明差异越来越大。
  “然后是青春期。我们和领先文明彻底脱轨。他们变成了新人类,而我们却像是在动物园里的猿猴。已经不再缺乏资源的领先文明,终止了缺少回报的单向援助,让我们面对自生自灭的压力。易瑟拉的文明进入全面退化(degeneration)。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黑暗时代。
  “终于,我们的文明令易色现象产生了惊人的进化,出现了宏观易念生命,那就是凝聚了人类美好愿望的圣主。她把我们重新团结起来,并确立了三国鼎立的世界格局。我们终于开始了复兴(renaissance)。”
  楚门点头:“你这么一讲,果然变简单了。菲丽希蒂真是个好老师!”
  楚门正跟她说到兴头上,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有什么动了一下。他熟练地开启了扩展视力——
  好像并没有什么……但为什么感觉似曾相识?
  他突然冲过去。某人披着迷彩斗篷落荒而逃,速度飞快。
  楚门没有追上,不过已经有谱了。他直奔夺还社的活动室而去。
  打开保险箱,数一数,六件迷彩斗篷中少了一件。





  后来又有一天,楚门和菲丽希蒂两人在阁楼里聊到了崔斯坦。
  他有没有拔出圣剑呢?
  根据情报社的资料来分析,崔斯坦是个非常在意公开形象的模范学生。而且作为典型的哉杂博人,他从不放过任何出名或获利的机会。甚至漫画社的BL作品拿他做主角,他都不介意。岱勉看过一本那种小册子,立即用恐怖的法术把它轰动连灰烬都不剩,并且下令废除漫画社,反而被崔斯坦劝阻了。“这种宣传机会也是一种好事啊。”
  所以,假如此人得到了圣剑,那么按他的性格,应该早已昭示天下了才对。
  那么说,克隆人其实也没用?圣剑选择勇者时,看重的不是基因或血统。
  大概是精神、信念或灵魂之类的东西吧。
  “你要不要试试?”菲丽希蒂建议。
  楚门犹豫半响,还是摇头。何必冒险改变现状呢?
  这时,泛汐突然从打开的窗户跳了进来。
  手中还拿着念化虫窃听器。
  大意了!
  楚门在聊天前只用易念检查了门的走廊一侧,哪里能想到头顶上有人。
  “终于,让我弄清楚了!”泛汐阴沉着脸,“我说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要好了。原来背着我有秘密。”
  “你听到什么了?”楚门小心地问。
  “差不多全部吧。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
  “你想要成为姐姐的寄心仆,我帮你做戏。你死都不肯说理由,我就不问了。但我每次见到你都会想起这个疑问。我好奇得要死,但我怕失去你这个朋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我忍耐得有多辛苦啊!”
  “是嘛……”
  “可我等来了什么呢?你把秘密告诉了菲丽希蒂,然后你们反而更加亲近了!那我不就像是傻瓜一样了吗!”
  “我没有告诉她。是她发现的。”楚门辩解。
  “她怎么发现的?你明知道她那么聪明,为什么不更小心一点?”
  “呃……”楚门理亏,恼羞成怒地反问,“如果你不把我的照片藏好,她一开始就不会起疑心了!”
  “怪我吗?”泛汐张大了嘴。
  “没错!我的易容白费了,真是谢谢你!假如我以前就把秘密告诉你,它肯定那个时候就暴露了!”
  “我就那么不可靠?我,我……”泛汐语塞。
  楚门后悔了。这不就跟说“绝交”只差一步之遥了么!
  菲丽希蒂自责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没有错。是我自作自受。反正我不值得任何人信赖。连我老妈都讨厌我!”泛汐带着哭腔,夺门而出。
  菲丽希蒂握了握拳,用力地追了过去。
  楚门本来也想追的,但自己跟过去恐怕只会把关系弄得更僵。还是冷处理一个晚上吧。
  菲丽希蒂,拜托你了!
  
  楚门心烦意乱地走在街上。他在考虑应该送泛汐什么礼物来表示歉意。
  神奇药剂社的“彩色打嗝”怎么样?当着她的面喝掉,然后吐出红黄绿三色的雾。能把她逗笑吗?
  或者去人偶社买个简单人偶,请漫画社画上楚门的脸,再让泛汐用火铳把它打成蜂窝。能让她解气吗?——好像对自己也太狠心了点。
  楚门胡思乱想,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对不起……呃……”
  居然是马德克斯。偏偏这家伙的心情也很差。
  “是你小子!真晦气!妈的,老子最近倒霉透了!”他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我就不信那个蒙面鬼会时刻盯着我。正好,你就让我好好地发泄发泄吧!”
  “说到‘发泄’,我倒是有同感呢!”楚门皱眉。“想打架?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4 22:04 编辑


小佐罗 / Little Zorro

 “哟,这次不逃跑吗?”
  两人走到一个建筑背后的偏僻小路上。马德克斯抽出腰上的一双铁尺,舔了舔嘴唇。“看来你小子似乎有点本事,可别叫本大爷扫兴。”
  “少废话!”心中的泄洪闸被打开后的楚门,完全失去了一贯的克制,“快来受死!”
  他双脚摆成内八字,重心置后,两手并拢,一前一后。这是咏春的“问手”。
  马德克斯就像超大号的喷火的烟花火箭,暴怒地冲了过来,将右手的铁尺用力横劈。
  楚门沉着地保持静止,直到确定马德克斯的招数后,才急速后撤一步,堪堪闪过虽然不锋利但也足以让普通人畏缩的剑尖。
  马德克斯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干脆继续冲撞。若被正面碰上,恐怕楚门会被弹飞。
  但倘若楚门侧身闪开,经验老道的马德克斯也有后手。他不但没有试图收回右手,反而借助惯性旋转身体,步法也配合得恰到好处。这样一来,只等楚门侧移,就可以用左手进行肘击或劈砍。
  迅猛而利落的连环杀招。靠它,已经好几次秒杀了对手。当然,前提是对方赤手空拳。其实不用这招也肯定能赢,但是那就不够爽快了。
  马德克斯仿佛看到了楚门被旋风一击打飞的样子——
  紧接着,“砰”的一声钝响,他如同坏掉的陀螺,在地上翻滚。假如他还醒着,那么一定会体会到比被蒙面人踹倒时更加刺骨的羞辱感。不幸中的大幸,他早已晕死了。
  楚门躲过马德克斯脱手后飞出的一只铁尺,并娴熟地把双节棍的一头夹在腋下。
  “我可没说过不用兵器啊。”向地上的受害者,楚门有点胜之不武地作着徒劳的解释。
  他进入学园后,依旧保留了在后腰藏着双节棍的习惯。在这种需要出其不意、一击必杀的境况下,便携、隐蔽而又威力可观的双节棍,发挥出令人惊叹的效果。
  楚门时刻驯化着这副双节棍,所以能够在瞬间用易念发动流动型法术,让它主动“跳”出来。伸手向背后接住它,再顺势挥动。易念包裹住的双节棍,就像延长的手臂那样灵活。经过一个完美的半圆弧线,它的圆头仿佛毒蝎的尾巴尖,以可观的动量和压强砸在马德克斯的大脑袋上,而且是靠近后脑的薄弱位置。
  牢记着与袁家管家之战的教训,楚门这次没有留手。无论这个健硕的高年级学生怎样耐打,也无法承受楚门发挥出力量和巧劲的一击。
  这才是秒杀。
  
  幸好,回到宿舍后获得了凯文这位女生心理顾问(自称)的建议,于是在第二天,楚门最终选择了去美食社买下一份华丽的甜点——当然,不是伊夫林的作品。
  “你想让我变胖吗?”泛汐原本板着脸,但终究经受不住诱惑。才吃了一口,表情就软化了。
  女生果然是美食的俘虏,尤其是高糖分的东西。
  结果意外地顺利。经过菲丽希蒂的整晚的诚恳努力,泛汐其实已经基本上消气了。
  恢复了往日的关系之后,三人在阁楼里闲聊起来。
  “昨天,马德克斯昏倒在一个巷子里了。难道是蒙面人做的?”
  菲丽希蒂分享了一个情报,既兴奋又困惑。
  “但这次好像并没有目击者。奇怪,按理说应该至少有被马德克斯欺负的那个人吧。”
  被欺负的那个人,也就是打倒马德克斯的人啊。
  楚门内心中,既想笑,又想叹气。他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
  泛汐随口假设:“也许蒙面人只是想教训他。或者,马德克斯还有别的仇家?哪天我也去抽他几鞭子吧。”
  “马德克斯并非等闲之辈。你的功夫还不扎实,一个不小心,会受重伤的。”楚门断然警告。
  “他有多厉害,你怎么知道?”泛汐反问。
  “这个……”楚门有冒汗的感觉,“我、我看过他打人……”
  “打了谁?”
  “……那个,其实,我是在训练场看到他和人对打。”楚门紧忙修改谎言。
  好在泛汐没有察觉,而只关心马德克斯的实力:“你说实话,那混球和你相比,谁更强?”
  “呃……”真要说实话么?
  “给我说!”泛汐踩在楚门的脚上。这力道!……她真的已经不记恨了吗?
  “啊!我说!只要我有剑或者双节棍,对他有八,不,七成的胜算。”楚门决定保守一点。
  “那么,我就也有六成啰?”
  “你哪儿来的自信啊?”楚门吐槽。不过,兰顿师傅的培训,的确不是盖的。名师出高徒,这话基本靠谱。
  相比之下,马德克斯只能算是普通人中的高手而已。从他迈步和挥剑的姿势就能看出,他没学过什么高明的武艺。无非力气大,再加上个性恶劣,才让一般人不敢得罪。
  纸老虎啊。
  楚门以前总倾向于避开这个麻烦人物。现在,却觉得自己当初小心翼翼实在可笑。此外还有一种空虚感。
  学园里的厉害人物,难道就这个水平?
  对了,不是还有那个人吗?如果能和他过招……
  楚门惊醒。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啊!难道是在争强好胜?





  某个周零的礼拜结束后,人们纷纷散去。教堂恢复为大多数时候的冷清模样。
  只剩下一名黑发男孩站到圣剑前方,伸手可及。除了剑柄上花纹的精细,的确看不出、也感受不到它有丝毫的超凡之处。
  比起被诱惑,楚门更惊异于自己居然有胆量走得这么近。
  ‘何不拔拔看?’
  魅丽的定向发声,从大门口纵穿宽阔的大厅。
  楚门赌气地走下舞台,打算离开,顺便提了个问题:“为什么圣剑不照惯例存放在圣殿总部?”
  “不够安全,而且不够神秘。所以1054年就搬到这儿了。”
  “这里难道更安全?”
  “旅游者鱼龙混杂,管理起来很麻烦。何况曾经有一群莱昂尼亚的疯子用铲车把圣剑连同石座抢走,闹出很大的乱子呢。而在学园里,学生们的背景是费边亲选的,不用反复检查。而且,出入学园边境的检查可是很严格的。”
  “所以就掉以轻心,连一个监管的人都不用安排?”楚门嘲笑,“我敢说,泛汐加上菲丽希蒂可以轻易地想出三种偷走圣剑的办法来。”
  “那就偷走呗。”魅丽语气轻松,“历史上有很多次,圣剑落在普通人、甚至魔尊(demon)手里,但效果只相当于可以补充易色能的方便道具而已,或者干脆一点用也没有。它不会帮助任何人变强,唯有被选中的勇者除外。”
  “那么勇者又是怎么选中的呢?”
  “哦。五岁的孩子也可以回答你:握住圣剑,它会判断的。”
  “我要的是真相。”
  魅丽笑了:“真相很昂贵哦。你能支付什么呢?”
  楚门怔住了。但魅丽接下来的话更加惊人。
  “连前四代勇者们都不知道的真相,你凭什么可以轻轻松松得到?”
  
  在担任夺还社成员的同时,楚门也是徒手搏击社的“伙伴”。每隔一天就会去那里训练咏春和太极。
  基本上他只和三、四年级的学生对打。其中的最强者,理所当然地当属社长。楚门面对他的健壮体格和狠辣的泰拳技术,居然也能撑个十几回合,已经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起初还不适用如此暴力的练习方式,但很快楚门就变得乐在其中。当然,治疗药剂的消耗会很大。
  这天,社团里的药不够用了。楚门带着清单去医务室购买。
  路上碰到了一个算是熟人的男生,神奇药剂社的社长。
  楚门随意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两人尴尬无语。毕竟两次见面都是不太好的回忆。倒是社长看到清单后,他们才从药剂的话题聊了起来。
  为了预防泛汐的恶作剧,楚门已经习惯于像是消防专家一样以提前排除隐患为重,对于危险的东西都有很强的敏感性。他转念一想,干脆顺便跟着来到神奇药剂社,装作很有兴趣地了解稀奇古怪的产品。
  社长默里(Murray)是个典型的研究员,一谈到自身的领域就滔滔不绝,让人根本想象不出他说话结巴时的样子。
  不过当提到店铺的经营状况时,他的情绪立即跌到谷底。
  “你们的产品都挺有趣的啊。莫非卖得不好吗?”楚门不解。
  “本来还是可以稍稍盈余的。” 默里阴郁地说,“但是架不住马德克斯那个恶棍一次又一次地剥削!听说祖显的黑社会都比他更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楚门惊讶:“他还敢找你的麻烦?蒙面人不是教训过了吗?”
  “就算帮我逃过一次,但还有下一次。没用的。” 默里一副习惯了的样子,“而且说实在的,我不喜欢那个蒙面人。”
  “呃……为什么?”
  “你知道吗?蒙面的家伙‘救’了我两回了。但他一次也没有拿正眼看我!” 默里激动起来,“我敢说,他根本就瞧不起我!他只是想找马德克斯的麻烦罢了。狗咬狗!他们两个就是一路货色!”
  楚门惊愕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应该指责默里忘恩负义吗?
  但被人强加所谓的恩情,其实本质是一种施舍。换句话说,等于践踏尊严。
  难道被一个根本不关心你的人所“救”,你会由衷地感谢么?
  
  “这就是真英雄和假英雄的区别之处了。”
  楚门在阁楼里聊起那天的经历后,魅丽给出一针见血的评论。
  菲丽希蒂不明白:“明明做了好事,难道却要说蒙面人是假英雄?这样不是有点不公平吗?”
  “楚门,你来回答吧。”魅丽当老师已经进入角色,习惯性地点名。
  楚门已经有了答案:“我觉得,真英雄是真心为了他人而行动,假英雄只是为了自己。”
  “但好事就是好事啊。”菲丽希蒂较真起来,然后引经据典地论证起来,从法律的“行为大于意图”原则到新闻报道的“不可臆测人物动机”原则,一时间谁都接不上话来。
  魅丽只好出马:“你偷换概念了。‘英雄’本来就是主观的褒义词。为了什么而行动,这个问题很重要。举一个类似的例子吧:假如你很喜欢一件首饰……好吧,你喜欢的是书。某一天,泛汐买了一本书送给你,你觉得她是为了什么?”
  “嗯……因为我需要吧?”
  楚门心想:没有心理阴影的孩子,看来泛汐对你真的很好,至今都没有整过你啊。
  “没错。这就是纯洁的友谊。那么,假如换成凯文呢?”
  “嗯……功课需要帮忙?”
  “或者这个小色狼想要接近你。”魅丽开玩笑,“你瞧,行为背后的意图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楚门这时忍不住插嘴:“的确,有的人看起来好心好意,好过头了,但我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好。”
  魅丽故意问:“你在说艾德琳?”
  “我说的是你,魅丽!”
  当然,这种对话最终还是毫无进展。他也习惯了。人类的惰性还真可悲。
  另外,楚门这才注意到,凯文好久没有来阁楼了。话说这家伙打工未免也太忙了吧。



  为什么我在这里?
  又一天,楚门原本只是想在医务室买些医疗品,以用于徒手搏击社的训练。但莱奥妮女士一见到他,就说“正好想找你”,硬是把他拉到神奇药剂社的研究室里。
  “楚门·伊冯。你是一个寄心仆。”她开门见山,“我看过你的学籍档案了。身为寄心仆,居然来学院学习,这种例子本来就不多。你13岁才寄心,而且主仆双方居然是异性,应该是史无前例的。既然我运气这么好、能有机会接触你,你就让我研究一下吧。”
  “等等!”听到“研究”这个词,楚门想到了小学的解剖课,以及被小学生们围观的那一只可怜的青蛙(从地球引进的典型生物,只是更大得多,而且会点本能法术)。“你要干什么?”
  莱奥妮从摆满了书本、草稿纸的桌子上,找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准备记录。
  “孩子,别怕。只是问几个问题就好。”
  还真的只是很普通的问话而已。无非是寄心仪式的各种细节,比如材料的要求。此外,她特别关注楚门在转化前后的身体和心理变化。
  托她的福,楚门重温了一遍两年前的独特经历。而恰好,楚门当年在魅丽接手之前,仔细研究过这一切,相当于半个仪式主持人,所以给莱奥妮提供了喜出望外的诸多细节。
  “……这种模式……反过来推导……回归子宫?…………其实是双向的?……边界融合……催眠?……放空思想……转化……”
  提问结束后,莱奥妮又立即陷入了自言自语的梦游状态,同时在《探秘蜂巢社会》、《一个寄心仆的回忆录》、《信息素的军事应用》等书中翻来翻去。
  “蜂巢社会”,指的就是那个模仿蜜蜂的庞大国家——‘联合女王领地’吗?这个神奇的社会形态,据说和寄心主仆一样,起源于某个超级科学怪人六百年前的某个发明。她在研究什么危险的课题呀?
  楚门无聊地坐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啊,可以了。”莱奥妮清醒过来,以奇特的方式表达了谢意,“楚门,你帮了我大忙。好孩子,好孩子,干得真不错。对了,这个手环就作为一点心意,送给你吧。”
  她掏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手环,弹性良好。有点像果冻,又有点像蛇皮。闻上去有某种淡淡的香气。嗯?好像她自己身上也有?
  “可以提神醒脑哦。”女教师兼药剂师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推销员的模样,只是显得相当笨拙,反而有那么一点可爱。
  “还有,天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
  “呃?哦……”楚门很不适应。除了孤儿院的女神官和代克斯特夫妇(刚领养他时)之外,再没有人这样用叮嘱过他的冷暖。毕竟他现在已经长大了。
  大概可以当作是好意吧。
  
  稍后,有些好奇的楚门,拜访了情报社,以顾客的身份,想要了解这位女士的背景。
  菲丽希蒂很快找出了基本数据:
  莱奥妮·奇恩,生于1037年。父亲是原军务大臣(已退休),哥哥是准将(打星号;此人前途看好)。
  曾任军医、某军团采购部顾问、特种药剂研究所主任。
  她生过一个儿子,但因病早夭。之后,丈夫在1059年的内战中阵亡。1062年,她来到学园担任药剂课教师,兼职医务室值班员,并参与了药剂研究所的一些项目,其中两项属于“人道武器”工程(机密,需要三等权限)。
  当有人争吵时,她会主动劝架,口吻像是幼儿园(注:一种面向平民阶层的学龄前教育和养育机构;哉杂博已再发明)的老师。很喜欢劝说有才华的学生为奇恩家族效力。习惯把学生们称为孩子。
  三围:……
  菲丽希蒂脸红,楚门急忙让她略过了。
  “你为什么要查她?”菲丽希蒂问。
  “没什么。只是头一次遇到她这样的人,所以有点好奇。”
  “话说莱昂尼亚最近的乱子越演越烈,奇恩家族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呢。”菲丽希蒂随口补充道。
  楚门不打算继续挖她的故事了。虽然性格古怪,但也是个苦命人吶。
  至于手环?第二天,就被好奇的凯文问出来历,然后大喊“啊,美女姐姐的香味”并厚着脸皮要去了。
  
  某天,魅丽带来了一本花里胡哨的小册子:《谁是“小佐罗(Little Zorro)”?》
  “八卦社出版的专刊。”
  “‘佐罗’是谁?”泛汐和菲丽希蒂兴致勃勃地拿去,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
  楚门摇摇头。他才不用看。
  “佐罗”首先是领先文明的一个虚构人物,一个典型的匿名英雄。而在1061年到1063年之间,莱昂尼亚出现了一名佐罗的成功模仿者,甚至获得了圣殿的袭名(可惜本人无法认领)。楚门不久前刚刚买了一本《真假佐罗》漫画,讲的就是“现代”的佐罗。
  显然,最近引起人气话题的蒙面人,也终于有了更加气派的外号。
  “猜猜看是谁给了八卦社这个提案?”
  “是你吧,魅丽。”楚门太熟悉她了。
  “聪明。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好玩呗。”
  “不只是这样。”魅丽难得地给出了更多的答案,“这是一步棋哦。我在试探控制新闻社,还有它背后的学生会舆论部。”
  在之后的几天,新闻社、广播社和八卦社展开了一系列的论战。
  “名气真大。”凯文羡慕,“要不哪天我也蒙面一把吧。”
  “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楚门随口问问。
  “给人签名呗!”
  “也对。巡警们逮住你这个‘自认正义的罪犯’之后,你肯定会有不少在表格里签名的机会。”楚门吐槽。
  广播社站在纪律委员会一边,对蒙面人是批评的态度。新闻社反复强调蒙面人带来的好处。而八卦社无责任地乱发小道消息,把水搅得更浑。
  有意思的是,不仅广播社反对“小佐罗”的说法,连新闻社也刻意避免采用。
  魅丽好像对此毫不意外。
  “因为佐罗的身价还是太低了。”
  楚门实在猜不透这个谜语。



恐爪龙 / Deinonychus


  “拜托你们,帮我取回丢失的相机!”
  某天的下午,一个三年级女孩来到夺还社。
  她叫克洛伊(Chloe),是放逐之地生态社的社长,经过美食社社长塔莉亚介绍而来。
  委托的内容是这样的:
  至今为止,由于行动不便,前人们在森林深处拍摄的照片非常稀少。克洛伊决心在这方面有所贡献。
  为此,她和新闻社合资,购买了一台很高级的便携式照相机。很小巧,“大概一个普通生日蛋糕盒子的一半那么大”。
  放逐之地生态社、美食社和野外求生社在今天举行了一次大型联合探险活动,她又去拍照了。
  之前的拍照都挺顺利的,但这次却出了意外。
  她在一个小山坡上架好相机,向四周拍了几张,突然一只长达6米的双脊龙(Dilophosaurus)在附近路过。根据物种分布的考察记录来推断,本来那里并不属于任何双脊龙的地盘才对。
  随后,连几只恐爪龙(Deinonychus)都出现了,对冒险队产生了严重的威胁。
  克洛伊只来得及把相机草草地藏到岩石中的某个间隙里面,就被同伴拉着逃跑了。
  整个探险活动,因为恐龙的异常动向而不得不终止。随后按标准流程,纪律委员会发布了黄色预警。
  但这样一来,克洛伊就没法回去取相机了。即使在平时,深入森林都需要社团的正规联合活动以确保安全,更不用提现在只身一人突破警戒线了。别人都劝她放弃吧。只有塔莉亚说不妨去夺还社碰碰运气。
  “也就是说,你需要我们违反校规啰?”泛汐问。
  “很抱歉,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实在等不了下一次联合冒险了!”克洛伊低头恳求。
  “嘿嘿,正合我的胃口!”泛汐反而很高兴。
  楚门倒也不阻拦。他对惊讶的克洛伊说:“不过,你必须和我们一起去。”
  “我……可是我战斗力很差劲的。”
  “你怕了?”泛汐倒是直截了当。
  “很抱歉!我居然想一个人躲在安全的地方,却让你们冒着危险帮我。”学姐展现出了自尊和觉悟,“我会和你们一起行动!我会,唔,我会尽量不成为拖累的!”
  “好样的!”泛汐握住她的手,“委托受理!”
  
  “放逐之地野生生态园”,简称为“生态园”。学园里一般直接称之为“森林”。
  由于易色浓度太高、不适合人类生存,世界树附近一圈的地区,基本上都被茂密的野生植物所覆盖。为了便于研究放逐之地的生态,并且作为守望者的演练场地,这片环状的广阔森林里,被放养了数量可观的恐龙,除了过于麻烦的飞行类,其它种类的恐龙基本上堪称齐全。
  学园、守望者基地以及多家研究所,都和森林接壤。有时候恐龙会跑出森林,但如果连这种偶发的危险都处理不了,学园也就不用培养守望者了。
  菲丽希蒂和克洛伊商讨后,制定了行动方案。之后,菲丽希蒂留在森林外围的一座观测塔上接应,泛汐三人披着迷彩斗篷,谨慎地潜入森林。
  在行军过程中,每隔一分钟,楚门和泛汐就轮流地跳到高大树木的顶上,通过扩展视力侦查周围,尤其是需要重点提防的下风向。
  一路上,可以隐隐约约见到远处有骚动。好在有惊无险,他们成功地找到了安然无恙的相机。
  克洛伊长舒一口气。但楚门提醒:“我们还没有安全。”
  在返回的半途,他们的好运终究还是用完了。
  三只恐爪龙闻到了气味,以惊人的速度奔来。这种小家伙,单个就已经非常凶猛了,何况是成群结队。
  勉强及时地发现这伙被称为“浓缩型的猎杀专家”之后,泛汐三人立即执行了预定的应对方案:
  泛汐跳上大树的较高处,随后楚门抱起克洛伊,全力跳起并施展空中踏步。泛汐挥舞某种鞭子,在半空中接住克洛伊,然后慢慢向上拉,直到后者爬到了比泛汐的位置稍低一些的某条树干上。楚门也跳上树。
  恐爪龙们过来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三人在树上休息。
  这些肉食恐龙和猎犬个头相近、长得像是加长了尾巴的火鸡。它们气焰嚣张,不时地蹦起三四米高,刺出死神镰刀一样的后肢第二趾,扎在树干上发出威吓的响声。树枝随之猛地颤抖,仿佛可怜的大树受到了巨大的刺痛。幸好,它们并不善长爬树。
  很快它们就放弃了徒劳的举动。根据前人经验,只要再耐心等一会,它们就有可能另寻其它猎物而去。
  本来事情可以简单地结束的。但一个人影出现了。
  是蒙面男生。他好像易念不会枯竭似的,在一颗又一颗大树的枝干上跳跃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泛汐三人旁边。
  “谢谢你来支援。但请你不要出手。”泛汐不爽地警告他。
  男生没有说话。他行了一个利,从容地拔出长剑,然后便跳了下去。





  “什么嘛!”泛汐提起蒙面人,气不打一处来,“多管闲事!纯粹是耍帅吧!”
  克莱尔也心痛地说:“森林里的每一只恐龙都是恩许之地宝贵的财产,怎么可以随便杀伤呢!”
  蒙面人的确剑术了得,很是威风地消灭了敌人:恐爪龙一死两伤。但楚门他们没有一个人领情。
  从森林出来之后,先是被侯诺拉逮住,被狠狠地口头警告了一番。
  第二天,新闻社的人闻风而来,进行了诱导性的采访。楚门不吃这一套。但在三天后的《学园周报》里还是读到了被歪曲的报道。
  典型的哉杂博传媒风格。
  五人聚餐中,魅丽打趣:“没想到泛汐会‘在树上无依无靠地哭喊’,啊哈哈!”
  “那个混账记者,我一定要让她好瞧!”泛汐咬牙切齿。她的整人名单上又多了一人。
  “正好,我们可以继续以前的话题:蒙面人是真英雄吗?菲丽希蒂,你说。”
  被魅丽点名的女生,露出了纠结的表情:“他这次好像的确有些过分了。虽然是为了救援,但……”
  魅丽继续循循善诱:“如果有三个小孩向你扔石头,你就用棍子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那么,这样可以算作是正当防卫吗?”
  “不可能吧。”
  “同样的道理,蒙面人为别人出头,却手段过激,无疑也不能成为正当。”
  “是啊……”菲丽希蒂低头。
  魅丽又点名:“凯文,假如你现在有了蒙面人的实力,遇到马德克斯在欺负人,你会怎么做?”
  “让他把好处分给我……只是开玩笑的!泛汐,别!……呼。我大概也会揍他一顿吧。”
  “很普通的回答。那么,下次遇到马德克斯,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你会揍他吗?”
  “不会吧。没有理由啊。”
  “但你想想揍他的那种舒畅感。”魅丽简直像是诱人堕落的魔鬼,“而且,你打他,也没有人会说你不好。因为马德克斯的名声太臭了。还需要别的理由吗?揍他本身就是正义啊!”
  “唔……”凯文抬头思考了片刻,表示赞同,“也对啊。他做人这么失败,谁都不会同情吶。”
  “但这样不对!”菲丽希蒂抗议,“这不就成了你在欺负马德克斯了吗?”
  魅丽拍手:“你说到点子上了!如果在使用力量的过程中感到快乐,那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欲望。真正的英雄,不应该在战斗中满足。相反,以历代的勇者为例,英雄都很厌恶战斗。他们是为了他人才不得已使用力量的。有的人喜欢拿别人作为自己行动的借口,就是所谓的‘多管闲事’和‘别有用心’。”
  “菲丽希蒂,你知道守望者部队的任务原则是那几条吗?”魅丽突然话题一转。
  “我想想……1)不主动干涉各国事务;2)接受的委托必须符合基本道德,遇到疑惑时以圣殿代表的意见为准;3)可以同时接受利益冲突方的委托,但各小队直接不可以自相残杀;4)如果委托人不积极地参与行动、而是置身事外,那么小队可以解除契约;5)除非出于人道理由或意外事件,否则绝不可以做超出委托内容的事情。”
  遇到这种考验知识面和记忆力的问题,菲丽希蒂一个人比泛汐、楚门、凯文加起来更强。
  “没错。一字不差呢,呃,大概吧。(显然,魅丽也没能记得如此清楚。)最后一条就是为了避免‘多管闲事’和‘别有用心’。”魅丽说,“守望者作为一个组织,之所以值得各国的支持和信赖,主要就是因为这些原则。否则,守望者就会变成讨人厌的‘世界警察’。”
  大家都若有所思。
  楚门突然想到:“对了,守望者的第四条原则,怎么和夺还社的第三条很像啊!”
  “聪明!”魅丽点头,“想想看,假如上次的任务中,委托人没有跟你们一起去,那么会有什么差别?”
  “嗯……更轻松?”楚门没有把握地回答。
  “对你们是这样,对她本人也是这样,对吧?既然如此,她干嘛还是决定要去呢?”
  “因为,她不想躲在安全的地方。”楚门回忆起克莱尔的话。
  “非常好。这是一个负责任的委托人。这个质量非常重要哦!”魅丽把谈话引向深入,“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正义吗?”
  “没有吧。”四个人的意见非常一致。
  魅丽继续:“只要有利益冲突的双方,那么就会存在各自的所谓‘正义’。这也很合理。假如一个人不把自己的利益当作正义,反而奇怪。至少,是不可能安心生活的。
  “这个话题很大,我不多说了。总之,对于为他人而行动的人,无论是守望者还是夺还社,都不要指望说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这种自欺欺人的鬼话。”
  菲丽希蒂有些伤感:“那我们怎样才能做值得自豪的、高尚的工作?”
  “高尚?也没戏吧。”魅丽说,“但自豪还是可以的。一个人能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就绝对不会是坏人。所以,只要你们的委托人是负责任的人,你们的工作就不会是卑鄙的。
  “哪怕其他人不认同你们,至少委托人认同你们。你们既不是被当枪使的傻子,也不是见不得光的影子。
  “‘秘密’成就不了英雄。‘孤单’也成就不了英雄。‘自以为正义’更不是英雄。要成为真正的英雄,就应该从‘和委托人并肩作战’这个底线开始做起。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比伪君子和自恋狂要好上百倍了。”
  正义是虚无的。
  楚门读书和思考越多,越能认清这种可悲的事实。但年少的他,只剩下了迷惑。
  没想到一向胡闹的魅丽,居然有这么深刻的见解。虽然只是一家之言,但楚门已经为之感动,甚至折服。
  然后?
  魅丽照旧又不正经起来:“所以说,以后接业务不用那么挑剔嘛。如果有女生想要夺回变了心的男朋友,你们也大胆地去做好了!”



  本以为恐爪龙事件已经完结,但没想到还有后续。
  菲丽希蒂说,克洛伊洗出的照片中,有一张出现了可疑的人影。
  “制服似乎是男生的。因为那个人身上没有正确的装备,所以应该不是探险队的成员。”
  可惜因为距离远,成像模糊,而黑白照片又分辨不出头发颜色。所以无法用来判断身份。
  难道跟恐龙的异常有关系?不过线索太少了。
  后来某天。
  当看到恶督察和神奇药剂社社长走在一起时,楚门条件反射地想要逃避麻烦。
  ……不对,明明自己的实力已经暴露了,为何还要继续装作胆小鬼?
  于是楚门定定神,镇静地继续走路。
  马德克斯看到楚门,稍稍一顿,然后立即开口挑衅道:“你小子,叫楚门对吧。报纸上登了:你们被五只小恐龙围住的时候,你这个男生连一只恐龙都打不过。”
  全是新闻社的胡说八道。写小说也比这个更合理。但楚门明白,反驳毫无意义。
  倒是马德克斯仿佛准备好了台词的模样,让楚门起了疑心。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天有人用了一种特殊的气体,吸引了食肉恐龙。这个线索,我应该告诉侯诺拉。或者,你替我转告她,然后再补充一些细节?”
  马德克斯脸色变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正常:“那只是你的无端想象吧。你有什么证据?”
  “这次没有。但下次可就难说了。”
  “哼!”马德克斯拉着神奇药剂社社长准备继续走。
  那种气体就是从药剂社搞到的吧。假如默里愿意作证就好了,可惜应该没戏。那么,稍稍警告一下吧。
  楚门嘲讽地说。“你还敢欺负人吗?我都要佩服你的胆量了。”
  不料,马德克斯居然换了一种有些奇怪的笑容说:“不要用老眼光看人啊,臭小子。我现在不一样了。默里和我的关系好得很吶!”
  是在故意说反话吧?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乖孩子。”
  默里居然也在笑,却似乎并没有勉强的感觉。
  咦?两个人勾肩搭背的样子,简直就像要好的兄弟一样。
  我是在做梦?
  楚门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两人笑呵呵地走进药剂社的店铺。
  
  期末渐渐近了。学习氛围浓厚了起来。蒙面人出现的频次也下降了。
  难得一次,楚门看到蒙面人落到了一间仓库。楚门犹豫几秒后,还是好奇地跑了过去。
  他发现大门开着,于是轻轻溜进,结果遇到的男生是——
  凯文!
  “哟,楚门!”
  对方像平常一样打招呼。楚门很迷惑:
  “你怎么在这里?”
  楚门突然意识到:平时很窝囊,蒙面后很英勇。佐罗的这个特征,不是挺适合眼前的损友么?
  “说什么哪。我在打工啊。有时候需要清点一下材料。倒是你,干嘛来这儿?”
  “我在……”楚门把“蒙面人”咽在肚里,仔细打量着凯文。
  校服一贯地有点脏,而蒙面人的不是这样。魅丽送的宝剑,看起来也与蒙面人的不同。
  只是巧合吗?还是他练就了二十秒钟完成换装的特技?
  “没什么。我只是路过时突然逛逛。”楚门编了个借口。
  他的好奇心并没有强烈到继续深究的地步。退一步说,即便凯文与蒙面人有关,魅丽也不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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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圣剑 / Dummy Gram


  有一天,凯文介绍了一个顾客给夺还社。
  “我是勇者同好会的会长,罗里(Rory)。”四年级男生说,“请帮我夺回被人抢走的一把剑。”
  “被谁抢走了?”泛汐问。
  “德国剑术社。”
  “喔?什么时候?”
  “是三年前。当时,勇者同好会的会长花了很大的心思请人打造了这把剑,却被德国剑术社的社长硬是买走了。”罗里愤愤地说,“虽然是付了一些钱,但太蛮横了。”
  “三年前?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要夺还?”泛汐的兴趣更大了。
  “因为现在有你们啊。听凯文说,你们很厉害的。怎么,其实他只是在吹牛吗?”
  泛汐被激起斗志:“我们有多大本事,你就擦亮眼睛好好看着吧!”
  “对手可是那个剑术神童崔斯坦。剑整天都被他背着,从不离身。不好办哪。”
  “哎呀,正合我意呢!”泛汐毫不退缩,“对了,那把剑究竟是什么?很特别吗?”
  罗里笑了。
  “很特别!它可是圣剑——”
  “什么!”泛汐和菲丽希蒂一起惊呼。楚门脸色也变了。
  罗里才不急不慢地说完:“——的仿制品。也就是伪圣剑。”
  
  经过两天的准备后,泛汐带着罗里前去交涉。
  “既然是三年前的事,就请当年的当事人之间解决吧。”崔斯坦果断地把问题踢走。
  罗里鼓起勇气反驳:“不对,这是社团之间的问题。我们是现任的社长,就由我们解决吧。”
  “假如父亲抢了别人的东西,儿子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继承吗?”泛汐插口。
  “那你们想怎样?”崔斯坦警觉地问。
  泛汐说:“你的前任的前任,当年只花了3000世界树元。你不觉得这个价格太低了吗?根据《反恶意交易》条例,那次强买强卖应该无效。”
  她好好地背出了菲丽希蒂准备的说辞。
  “3000元也不算少了。我觉得这个价格很合理啊。”崔斯坦故意不认账。
  这种人居然也是勇者的克隆人?
  在一旁的楚门,默默地鄙视着。看来后天的教养对人的影响很大啊。
  泛汐不爽:“你真这样认为?”
  “当然。”
  “哦,那就好!”泛汐表情一变,“既然这是个非常合理的价格,那么勇者同好会就同样出3000元买回去。这很公平,不是吗?”
  “这……”崔斯坦发觉落入圈套了。
  他继续和泛汐扯皮,但在言语的战场上,终究不是魅丽门徒的对手。
  最后,他不得不同意,为了解决双方的矛盾,干脆采用“对决战”分胜负。
  关于比赛规则,又是好一顿争论。之后,把规则和赌注都明文写成对决书,一式三份。
  泛汐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在德国剑术社室内的一处单人对战练习场,一个圆圈划出的擂台区域里,木头的对撞声不绝于耳。
  一柄木剑飞起。勇者同好会在场上的选手又落败了。失去武器的他,只好退出。
  “休息计时!”泛汐拿出怀表。
  一分钟后,下一名选手上阵。他使用的是竹子长枪,对剑有克制效果。理论上如此。
  可惜,他和对手的水平差距太大了,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仅仅支撑了一分钟而已。
  “休息计时!下一位准备。”
  崔斯坦神色轻松。德国剑术社的学生们在圈外兴高采烈,自豪不已。
  对决的类型是完全不对等的车轮战。因为,众人皆知崔斯坦十分强大。而勇者同好会的人,基本上都是战斗力普通甚至很渣的家伙。所以只有发挥人多的优势才算合理。
  既然勇者同好会都自甘承认如此,出于贵族的基本礼节和荣誉感,那么崔斯坦也就接了这份送上门来的衬托,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现在看来,他的自信心完全合理,而且他似乎也乐在其中。
  比赛形式:
  * 限定场地范围的单挑;
  * 武器不限,但必须是没有开刃的,也不可以用暗器、毒药、化学武器;
  * 除了标准的制服,不可以有额外的护甲;
  * 单挑的伤害等级为二级(很常见的切磋);
  * 崔斯坦始终只能靠自己,而不能换人;
  * 勇者同好会和夺还社一方(称为“挑战方”),可以随时换人;
  * 换人时必须休息一分钟。这样挑战方就不会故意频繁换人。
  为了避免漏洞,规则里明确规定了,挑战方不能临时请外援(包括最近一周内以成员身份招募任何人)。
  挑战方要想获胜,则必须满足以下条件之一:
  * 打倒崔斯坦;
  * 强迫他出圈至少三秒钟(休息时除外);
  * 或者,设法拔出他背上的伪圣剑并弄出圈外。
  对决的时间是17点整到18点整。如果时间到,则挑战方失败。
  17点的钟声响起后的半小时里,挑战方完全以消耗崔斯坦的体力为目的,进行了19轮单挑。可惜,崔斯坦游刃有余。无论这边的选手使出剑术、枪棍术、搏击术、火型法术、风型法术、幻术,平均每轮持续时间还不到一分钟。
  而且显然都是因为崔斯坦防水,根本没有尝试速战速决、一击制胜。而稍稍懂行的人都明白,以德国剑术的风格,其实一次交锋往往就足以分出胜败了。
  德国剑术社成员们情绪高昂地围观,偶尔喝个彩,一幅享受节目表演的样子;就差再弄点茶点了。
  挑战方则士气低落。不过,作为世界树的学员,倒也没有出现打退堂鼓的孬种。而且,看着罗里毫不气馁的样子,以及泛汐流露出的信心,众人也多少受到了感染。
  “好了,现在给大家犒劳一下!”
  在泛汐“教练”的宣告下,进来了几名女生。是美食社的人,推着一辆送餐小车。
  “你们要的四份披萨来啰!”塔莉亚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多谢惠顾!”
  楚门、菲丽希蒂和凯文帮忙,组织选手们有序地瓜分。气氛热闹起来。
  “喔,真是太好吃了!”“这还是披萨么?我这辈子没有吃过这么棒的披萨!”
  众人赞叹不已,纷纷表示太幸福了。
  这边在快乐地聚餐,那边崔斯坦只能继续战斗。很快,练习场里弥漫着披萨的飘香,令德国剑术社的人们纷纷猛咽口水。
  连崔斯坦的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了。
  “我说你为什么突然订购了这么多披萨。”塔莉亚跟泛汐闲聊起来,“原来是在合伙欺负人。”
  “哪里欺负人了。这个剑术狂人厉害得很吶!”
  “离晚餐时间不远了,却饿着肚子眼看着别人享用美食,不是很残忍吗?”
  塔莉亚端起一盘没有吃完的披萨,不顾阻拦,走到崔斯坦面前:“要不要尝尝看?”
  崔斯坦警觉地打量她,又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很少有人知道,这名重视健康的剑士,其实偶尔会吃披萨这种不健康的食品。就像减肥的女生偶尔一饱甜点一样。因为实在无法抵挡诱惑。
  泛汐装模作样地继续抗议。其实心中窃喜。凯文带来了这条宝贵的情报,居然连情报社都不清楚,这下派上用场了。
  吃吧!吃吧!我们的人都吃了,你也不会有疑心。这样就对了!
  “等等!”



  没想到,剑术社里有一名女生大喊。
  仔细一看,原来是学生会的凡妮莎。
  “社长,会闹肚子的!”她指着塔莉亚,“美食社的社团绩效报告是我处理的。她们有个新人发明的料理,会让人产生过敏反应。”
  “切!”泛汐偷偷地咒骂。
  崔斯坦不解地望着生龙活虎的挑战方众人:“他们好像没问题的样子。怎么回事?”
  “因为美食社又发明了一种脱敏疗法。这些人肯定在前两天先吃了一点这种披萨,这样就能适应了。”
  “虽然不太明白,但他们设下了一个陷阱给我,是这样吧?”崔斯坦先是皱眉,然后又得意地笑了。“厉害,差点儿就成功了。还真可惜啊!对了,这不算是作弊吗?”
  美食社和勇者同好会的各位“演员”们很是失望。这么一场大型联合表演,最后还是没能达成目的。
  “我们并没有违反规则。过敏又不是毒。”泛汐倒也不气馁,“对决还没有完呢。”
  “呵,看你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之后的战斗,单调而又稳健地进展着。楚门组织场下的选手消化食物和恢复体能,泛汐安排上阵者的次序和策略。时间越来越接近18点,双方也变得认真起来。
  崔斯坦的从容模样已经不见了。同好会没有什么高手,但胜在人数多。而且他们充分利用轮休战术,并派上了替补队员,所以从体力上占据了优势。他们的打法变得完全都是以强迫崔斯坦消耗力气为目的,单一却高效。
  崔斯坦身体渐渐僵硬,咬牙坚持着。有几次不得不下了些狠手,打伤了对手。虽然有效地削弱了挑战方的力量,但这种明显缺乏从容的做法本身,对于他来说就相当于一种丢面子的事情。
  泛汐再次看了看怀表。“换人!休息!”
  然后她小声问:“楚门,你再考虑一下?”
  “抱歉,我真的不想和崔斯坦交手。而且,我的实力比他确实还差了一截。”
  泛汐点点头。“也好,就让我亲手打败他吧。”
  终于,她上场了。
  看起来娇小的女孩,从包里掏出折迭起来时非常节约空间的九节鞭,威风凛凛地旋转起来。这给赛场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战斗风格。
  九节鞭虽然属于软器械,但其鞭把和中间八节都是细棍,相当于三把迷你的三节棍被连成一串,刚柔并济,速度极快。而且圆周式的攻击的角度,与普通兵器大不相同。其鞭头是个长锥子,重心位于加粗的顶部,可以像蝎子尾巴的毒刺那样狠狠地“蛰刺”。虽然没有开刃,但真要是被打中,那滋味也绝对会让人难以忍受。崔斯坦起初差点着了道,之后也只能防守为主,找不到空隙用长剑发动攻击。
  泛汐盯准了崔斯坦的头部和持剑的手腕。九节鞭善于抽打,可惜伤害不大。不过,如果命中这两处位置,哪怕只是擦伤,崔斯坦无疑都会颜面大失。而且,她的步法也比用剑的崔斯坦更巧妙一筹,始终保持距离。
  崔斯坦今天头一次遇到了算得上势均力敌的对手,神情郑重起来。虽然在实战中,只需要合理地用身体的非关键部位硬抗几下并拉近距离,就可以解决这种程度的用鞭子的对手,但崔斯坦还没有被逼到那种份上。而泛汐无论怎样看似占据了场上的主动,在崔斯坦侧重稳妥的防守、把气爆和皮肤硬化术善加运用的局面中,也始终无法给出有效的打击。双方都难以打破这个僵局。不过,泛汐身为挑战者,这样僵持下去是没有意义的。
  突然,泛汐的招数变化了。原本会打向头部的鞭子,灵活地一偏,然后缠上了崔斯坦背上那只装饰剑的剑柄。
  注入在鞭子中的易念,相当于把它变成了章鱼的触手,可以灵活地“粘”上物体。
  下一刻,伪圣剑被拔起。
  在场的人们才恍然想起,胜利条件中还有这么一条!
  由于在之前漫长的车轮战中,始终是普通的对决模式,人们很自然地遗忘了:其实并不需要打倒崔斯坦!
  思维惯性的陷阱。第二个诡计。
  虽然在写下规则时,崔斯坦就留意到了其中透着古怪的最后一条,但车轮战实在太久,让他无可避免地放松了警惕。
  这时,他的战士素养发挥了作用。当机立断。右手松开长剑,抓向鞭子。
  一定要赶上啊!他心中默念。
  泛汐扭转身体,做出钓到大鱼的姿势,向上挑起——
  “钓鱼线”被抓住了。
  可惜了。
  由于伪圣剑太长也太重,而且仅凭鞭子传导,泛汐的力量终究不足以及时地把它从剑鞘完全拔出。
  万幸!
  崔斯坦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松懈。反正手掌已经受伤,索性趁机把九节鞭夺下。泛汐在“拔河”中很快落败,不得不放弃了兵器。
  赤手空拳的她,勉强打起精神,改成用电型法术继续作战。
  “够了,泛汐。换人吧。”楚门急切地大喊。
  “没时间了!”上场前就仔细查对时间的她,死撑着不退,弯腰作出前扑的姿势。
  众人不由得露出同情的表情。
  “当——当——当——……”18点的钟声,终于响了。



  双方停了下来。
  “我们输了,泛汐。”楚门喊道。
  “我,我才不认输!”
  “你没听到钟声吗!”
  “可是……”
  “够了。让比赛结束吧。”
  “可恨!”泛汐猛地一跺脚。
  崔斯坦丢下手中的长剑,大口吸气。心中感叹:早知道会这么辛苦,真不应该答应什么对决战的。自大害死人啊。幸好终于挺过来了。
  泛汐直起身,抿着嘴,然后走到崔斯坦面前,脸微微抽搐,盯着他几秒。
  伸出右手。
  “很高兴能和你一战。”
  崔斯坦松了口气,也爽朗地伸出右手握了握:“你也很厉害嘛。最后差点被你得手了。”
  “啊,你的手受伤了。我给你治疗一下吧。”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如果让你的手也沾上血,好像不太礼貌。那就换只手握吧。”
  双方大大方方地用左手握了握。
  “很抱歉,今天用了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你不会介意吧?”
  周围的人纷纷感叹:虽然这个小姑娘用了两套相当阴险的诡计,但最终还是颇有体育精神的嘛。
  “当然不会。”虽然理所当然地,出于胜利者的骄傲也不可能再斤斤计较,不过崔斯坦似乎是真心实意地说,“只要不违反规则,那么利用一切机会都是可以的。斗智和斗勇同等重要。”
  “真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那我就谢谢你了。”
  泛汐一边说着,一边向前一步,拉近距离仰头与崔斯坦的双眼对视,脸上带着笑容。
  “你……”与敌人对峙时一向从容镇定的年轻剑士,先是迷惑,然后变得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好主动。这是要干嘛?难道会吻上去吗?
  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关心着。尤其是叫做凡妮莎的女生。她瞪大的眼睛仿佛在冒火,差点叫出声来。
  下一刻——
  “哈!!!”
  经过悄悄酝酿的一记“断念吼”。为了避免露出马脚,所以积累的能量不多。不过它是半定向的,而且成功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崔斯坦顿时眩晕,差点倒下。而泛汐最终目的,并非击晕他。
  她像翩翩蝴蝶,两个忽闪,绕到了崔斯坦背后。
  由于身高差异,她很难拔出伪圣剑。但她当然早有对策。
  双手用力握住剑鞘的尾部,向上抬起,并灌入一股强烈的易念——
  “定向气爆”的一种改造版本,将剑鞘变成了一把变相的“火铳”,在内部空气的流动和推力下,伪圣剑被“嘭”地弹射而出。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站在圈外的楚门只是稍稍地一侧身再一伸手,就稳稳地接住了长剑。
  “我赢了!哈!”泛汐得意地笑了。
  “你在搞什么?”崔斯坦回过神后,先是短暂的迷惑,接着勃然大怒,“你想要耍赖吗?”
  “别发火!我可是一个遵守规则的人。来,请说说看,你为什么认为我输了?”
  “刚才对决赛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泛汐微笑着,心平气和地引导着对话。
  认识魅丽的人,都会对这种问话方式感到熟悉,立即在心中大喊“不对头”。而崔斯坦还没有察觉自己已然踏入对方的陷阱。
  他不耐烦地说:“时间到了,你就认输。你不是这样承诺过的吗?”
  “你说的完全正确。”依然是魅丽的口吻,“但可惜得很,哪怕此时此刻,也还没有到18点哦。另外,我也没有认输过。”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被搞胡涂了。
  “开什么玩笑!”旁边的凡妮莎忍不住驳斥,“你聋了吗?18点的钟声已经响过了啊!”
  “哈哈!哈!嘿嘿!”
  泛汐正等着这句话。
  “的确,大钟是用来报时的。但它不等于时间本身。”
  “什么意思?……你是说,大钟不准吗?但也差不了几秒钟吧。”
  “不是几秒。这一次报时,足足提早了2分钟哦!”
  “怎么可能出这种差错!”凡妮莎不信。
  崔斯坦鄂然,下一刻突然听懂了:“你做了什么?”
  “你瞧,以前我的社团帮了时间管理社一个帮。所以,这次轮到他们帮我了。”
  “真是胡闹!”凡妮莎不敢相信,“整个学园的秩序都被影响了。你居然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谢谢称赞!这正是我的风格!”
  崔斯坦沉思了片刻,说:“你怎么证明钟声确实提前了2分钟?我怎么能确定你刚才不是信口开河?”
  “也是呢。这里没有座钟。”
  众人环视四周。的确没有。
  正因为如此,所以之前战斗的时候,谁都没有机会查看时间,而且下意识地把钟声当作了唯一的时间参考。
  显然,泛汐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制定了策略。
  她掏出了怀表。
  崔斯坦扫了一眼,但坚决不认可:“我怎么知道你的表就是准的?”
  “唔……”泛汐突然语塞。智者千虑,百密一疏啊。但她倒也不自乱阵脚,而是干脆把烫手的问题转手,“楚门,你来回答他吧!”
  “嗯?什么问题?”楚门居然心不在焉。
  “证明啊!”泛汐生气了,“你给我证明一下:我们确实让钟楼提早了2分钟!”
  “哦。这个啊,”楚门随口回答,“不是明摆着吗?全校那么多人,总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头。值班的人、食堂的工作人员……证人到处都是吧。啊,真是的,又惹了个大麻烦哪!”
  的确,乱来到了这种地步,想要隐瞒反而才是不可能的。
  “好吧。我信了。这场对决赛,我输了。”崔斯坦坦然接受。
  凡妮莎则继续反对:“卑鄙!这是使诈!不能算数!”
  “我可没有违反规则哦!”泛汐抗议,“愿赌服输。”
  崔斯坦向凡妮莎抬起手掌,表示不要再说了。“输了就是输了。如果在战场上,输了就会死。而死人是没有资格骂人卑鄙的。这是每个莱昂尼亚人都再清楚不过的基本规则。”
  “不错,很明事理!我喜欢!”泛汐称赞道。
  崔斯坦沉思了一下,表示有个条件:“但是,我希望明天再将这把剑还给勇者同好会。我想……在和它多呆一会儿。放心吧,我绝对不会食言。”
  “哟,真是个剑痴。”泛汐笑,回头问道,“罗里,你同意吗?”
  “不行!这么久了,还没摸够吗?”
  意外地,勇者同好会的会长坚决要求立即把圣剑带走。而崔斯坦也寸步不让。
  只不过为了半天的时间而已,双方居然像是在争论领土一般较真。旁观者不由得感到莫名其妙。
  最后,崔斯坦气势上更胜一筹。他从楚门手中拿回了剑,并深深地打量了楚门一番。
  于是,此事就此了结。
  ……



  真的了结了吗?
  众人各自散开后,凯文给美食社的女生们“帮忙”去了。而楚门慢慢走着,还有些发呆。泛汐和菲丽希蒂在他身边聊着什么,他也没有听进去。
  从泛汐那里接下飞来的伪圣剑之后,楚门就感到说不清的古怪。
  这把仿制品,手感未免也太好了吧?
  不仅如此,楚门的体内的易念隐隐与此剑有所共鸣。
  这把剑要么隐藏着某种强力的固化结界,要么某个有自我边界的高等级秩序灵体正寄宿于其中。
  无论答案是哪个,都属于传说级兵器了。除了王族和特级高手,很少有人可以拥有。当然,要用好它们也绝非俗人所能。
  虽然这把仿制品是高级货,可能有一定的实战价值,但为什么能够优异到这种地步?
  当泛汐等人对话的时候,楚门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发出一根易念触须,谨慎地慢慢送进去,试探其中的那份易念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既没有接受,也没有反抗。
  波澜不兴中,易念触须只是被默默地“溶解”了。
  楚门暗暗吃惊。
  就在这时,泛汐甩给他那个“如何证明”的问题,打断了他的研究。接着,这把剑就被崔斯坦收回了。
  那时候,崔斯坦似乎担心楚门是否发现了什么。好在楚门对于表演“不作声色”还算有点心得,所以成功隐瞒过去。但也因此,他心中的疑惑变得更加强烈。
  “真不明白,他们两个还争什么啊?”泛汐抱怨,“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差别?”
  菲丽希蒂和她胡乱地分析,毫无成果。
  “算了。反正工作已经大功告成了。——怎么了,楚门?”
  泛汐注意到楚门停下了脚步。
  “这件事情有古怪。”楚门说出他的猜想,“那把剑不是普通的工艺品。它藏着什么秘密。罗里想要这个秘密,而崔斯坦可能打算在今天让秘密消失,或者至少藏得更好些。”
  泛汐和菲丽希蒂立即若有所悟。
  “原来如此。”泛汐点点头,“难怪罗里突然这么想要夺回这只剑。强硬得过头了。”
  “那么,你已经有什么线索了吗,楚门?”菲丽希蒂问。
  “我只知道那把剑似乎很厉害。应该完全能够用于实战。而且有高级的固化结界或者秩序灵体在它里面。”
  菲丽希蒂立即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她出神地思索了片刻,突然惊呼:“圣主啊!难道……但,说不通啊……”
  根据她的夸张反应,楚门顿时也有些明白了。接着,他的脸色就像得了一场大病。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回事?”泛汐被吓到了。
  楚门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低声地说:“我们今天所争夺的,不是伪圣剑。”
  “那还能是什么?”
  “恐怕是真货。”楚门艰难地说出结论,“崔斯坦已经把圣剑拔出来了。”



依恋药剂 / Anaclisis Potion

  楚门三人当机立断,放弃晚餐,马上开始牢牢地监视崔斯坦。
  崔斯坦等德国剑术社关门后,带着圣剑去了学生自治会的大楼。
  一旦意识到这把剑的真实面目,三人对于他居然如此光明正大、简直近乎明目张胆的行为,感到吃惊和佩服。你见过哪个小偷会头戴真的王冠而四处乱走吗?
  泛汐犹豫是不是应该潜行进去。楚门劝阻了她。
  在办理社团手续的时候,他俩进入这座建筑,便发现其保安措施实在非同一般,没有专业工具绝无可能偷摸靠近。更何况此时还有很多人在里面办公。
  有力的反面教材立即出现了。勇者同好会的会长鬼鬼祟祟地在附近乱转,被自治会的专属卫兵逮住。
  果然他也在打圣剑的主意。可惜行动太不高明。
  经过考验耐性的半个多小时后,在不远处楼顶披着迷彩斗篷的三人,终于等到了目标。
  在自治会大楼楼顶,两个男生跟哨岗打过招呼后,走到瞬移网络的装置旁边。
  是崔斯坦,和岱勉。他们一起瞬移离开大楼。
  与两个女孩不同,不知为什么,楚门对于会长的出现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
  楚门和泛汐向菲丽希蒂学过如何使用瞬移网络,现在终于派上大用场了。
  在菲丽希蒂的带路下,三人也通过瞬移,不远不近地跟踪着。泛汐过人的潜行技术,让他们总能及时避开被警惕的岱勉看到。好在,岱勉并没有施展什么高级的侦查或反追踪法术。估计是因为假如这样做了,反而更容易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吧。
  行动顺利的注意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已经分析出崔斯坦可能的目的地,所以提前设计了跟踪方案。
  终点到了。
  果然,是圣耀教堂。
  岱勉用法术轻松开锁。两人带着圣剑从侧门进去了。
  顾忌于岱勉的法术,所以之后,从近距离窃听的任务,交给了最善于隐匿和偷听的泛汐。
  
  第二天,阁楼里紧急召开五人会议。魅丽和凯文被叫来,得知了这件事的始末。
  崔斯坦为什么来到教堂?
  因为仿真度极高的伪圣剑,其实一直被插在那个石座之上。
  谁能想到呢?
  圣剑居然已经被掉包了!
  而现在,既然崔斯坦必须把“伪圣剑”归还给勇者同好会,那么,只得把两把剑重新调换回来。虽然学院里可能还有别的圣剑仿制品,但估计很难及时找到足够精良的另一个。
  由于个性原因,楚门是最先预料到的人。“这是副作用最小的对策。换做我就会这么做。”
  幸好,崔斯坦和岱勉有着同样的想法。
  根据泛汐的回忆,岱勉催促崔斯坦去完成调换,两人又小小地争执了几句。
  崔斯坦问:“何必躲躲藏藏呢?干脆趁机曝光好了。只是提前一点而已。”
  岱勉不容动摇地回应:“我再说一遍,时机很重要!必须照原计划执行。这个问题上,你要服从我。”
  崔斯坦怏怏地答应了。换好真假圣剑之后,他又关心地问:“那我以后还能继续做蒙面英雄吗?”
  “没有了圣剑,你要量力而行。记住,你不能冒失败的风险。”
  这样,真相就大白了。
  蒙面人是谁,为什么厉害到了轻松写意的程度,又为什么必须坚持隐藏身份。
  而搞不懂的新问题也随之出现:岱勉为什么可以命令崔斯坦?他有什么目的?
  看来也是个城府很深的角色啊。
  魅丽听完后,大大地表扬了泛汐他们,却毫不惊讶。
  楚门不爽地质问:“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呢?……别生气嘛。我也只是有预感罢了。”
  “你本来可以让我们省掉很多麻烦和误解,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魅丽反问:“如果我在开学第一天就告诉你了,你会有什么不同的行动吗?”
  楚门被问住了。毕竟,他原本就不打算和圣剑扯上任何关系。
  “比起拔苗助长,顺其自然更重要。你们的校长这样说过,我觉得挺对的。
  “至于岱勉,他的确不只是个普通的优等生。他的底细我暂时不想说。别担心。我们用不着采取主动,只要继续低调地关注他就行了。”
  魅丽还是老样子,总是藏着秘密。偏偏大家还都听她的。
  “对了,凯文,在情报侦察方面,你可以更积极些了。干脆去八卦社打工吧。”
  凯文很有热情:“好啊!交给我吧。我认识很多人呢。”
  “昨天还有一件事。”泛汐补充,“我好像看到有个人,似乎是个男生,在偷偷观察教堂。”
  魅丽问:“什么人?”
  “不清楚。他也发现我了,然后就跑掉了。”
  “有意思。还有第三个势力啊……不知道之后会变得怎么样呢?”





  结果,接下来的大事,只是年底必然出现的的某个教学事件而已。
  “意外地简单呢。”“是啊,很容易及格呢。”“咦?”“怎么了?……啊,菲丽希蒂你居然数学拿了满分!还是中级数学的满分!难怪我在考场上没有见到你。”
  刚刚跟名为“期末考试”的“怪兽”军团大战了一场的学生们,正处于疲惫的恢复期。除了需要补考《易色学原理》的凯文之外,楚门三人在阁楼里慵懒地消磨时间。泛汐和菲丽希蒂聊完了考试,又开始展望美好的新年假期。
  楚门则不急不慢地写着夺还社社团的年终报告,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只是关于大钟时间被调快这件事,虽然已经被通报批评过了,但在报告里重提一遍,还是有点难以下笔啊。
  突然,屋外的大功率广播十分罕见地响了:
  “【现在发布橙色预警!森林的恐龙发生大规模的异动。部分恐龙已经进入校区的外围。请大家尽量不要出门。重复一遍。请大家尽量不要出门。】”
  然后,广播里又接二连三地通告:召集巡警集合;野外求生社、放逐之地生态社、陷阱社、空战设去学生自治会办公楼,协助行动;医务室和医院动员并待命;急救飞艇随时准备起飞;爆破社、弓箭社等社团的社长,召集有战斗力的社员,做好战备,以防事态恶化……
  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顿时笼罩在学园。这时,楚门深切地感受到,这是一所半军事化的组织。倒是没有出现关于守望者的信息。或许这种情况的局势,还不至于需要麻烦他们出手。
  听起来应对措施都有条不紊,估计不是头一次了。
  但在标准流程之外,却突然冒出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寻人启事!寻人启事!放逐之地生态社的克莱尔,和美食社的塔莉亚,请立即到自治会报到。如果其他人有这两名女生的消息,请务必告诉自治会或者巡警!重复一遍……】”
  这下子泛汐坐不住了。“去自治会问问吧。”楚门建议。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魅丽轻松地从外面用法术打开了阁楼的窗户,并飞了进来。
  “带齐装备。我们该行动了。”
  
  楚门和泛汐首先趁乱,毫无阻拦地混入自治会大楼,见到侯诺拉正在和崔斯坦商讨。
  侯诺拉焦急地说:“会长今天出差了,所以你应该负责组织学生会一方的力量。”
  崔斯坦摇头:“窝在后方不是我的风格,交给副会长就好了。我需要去前线。我们在这儿磨蹭的时候,她们可能已经遇到危险了。”
  “但森林那么大,你知道失踪的女生在哪儿吗?”侯诺拉反问。
  “我……”崔斯坦语塞。
  泛汐打断他们,以克莱尔和塔莉亚好友的身份询问。侯诺拉说,在橙色预警发布之前,有人报告说,看见这两人结伴带着采集箱进入森林了,而且估计会是比较深的地方。“也许是打算采些食材之类的吧。”
  她们会是那么大胆的人吗?泛汐和楚门对视一眼。
  “是谁发现的?”楚门问。
  “喏,就是他。”
  侯诺拉回头,指向刚刚跑到崔斯坦身旁的男生。
  是药剂社的社长。
  他正和崔斯坦说着什么。后者对侯诺拉说:“默里想起了一些细节。他推断……”
  崔斯坦看了看楚门和泛汐,接着把侯诺拉拉到一边,小声地把话说完。
  故意不让我们听到啊!
  “那就很危险了。”侯诺拉皱眉。
  “告诉我们吧。我们有进入森林的经验。”楚门试图获取情报。
  结果却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
  他们无奈而又不敢耽搁,于是马上与魅丽汇合。
  “明白了。正好我也刚刚得到了一个线索。那么,我先去森林了。”魅丽指示,“你们俩,照原计划,好好地盯紧崔斯坦。不出预料的话,他会领着你们跟我碰头的。”
  虽然不太明白用意,但楚门和泛汐还是答应了。
  
  崔斯坦一个人悄悄行动了。由于太阳还没有落山,楚门和泛汐也小心地在斗篷的帮助下跟踪。
  目的地果然是教堂。
  这家伙还想当一次英雄啊。不过,目前的形势的确需要圣剑的力量。
  在教堂附近的小树林里,潜行能力不够强的菲丽希蒂,则已经披着斗篷,守株待兔。
  楚门和泛汐正要跑过去,菲丽希蒂却急迫地用定向发声大喊:‘教堂里还有其他人!’
  什么?
  这时,崔斯坦已经进去三秒多了,他们又看到有个人探头探脑地走向教堂。
  是……默里?
  接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地面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震源似乎是教堂内部。
  默里立即跑去,进入并关闭了侧门。
  楚门三人也小心地跟上。他们来到门旁的窗户下,取出泛汐提供的高级窃听器。菲丽希缇通过驯化,将部分拼花玻璃慢慢变为近乎透明。这样就可以看到和听到里面的情况了。



  崔斯坦倒在地上。他离圣剑的基座只有几步远。
  默里站在数米之外,估计不是他下的手。
  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惑马上就得到解答了。
  莱奥妮。
  她从长椅之间站了出来。原来之前她藏在那里。
  “某种陷阱么。”楚门低声自语。是职业药剂师的话,就不奇怪了。
  然后,还有其他男生站起:恶人督察、勇者同好会会长,以及第四个——
  居然是凯文!
  女教师走过去,然后从腰包里取出一个针筒注射器,不知为何小心翼翼地慢慢蹲下。最后,给崔斯坦脖子上打了一针。
  她出神地看着崔斯坦,又进入了喃喃自语的模式:“……父亲、哥哥……家族可以复兴……莱昂尼亚的和平……”
  四个男生默默地站在周围。等了一会儿,马德克斯忍不住眼睛瞟向身旁,开口道:“夫人,这家伙今天头一次见。我刚才就想问了: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凯文用那令人熟悉的欢快声音说:“我可是大功臣呢。我给魅丽送了一个假情报。她现在应该在森林里打转,这样就不会来打扰我们了。”
  “魅丽?”马德克斯不认识。
  莱奥妮一边确认崔斯坦的状况,一边解释:“魅丽·腊乌娇,诡计课的老师。很棘手的对手。她也在打崔斯坦的主意。而这孩子是他的情报员。所以我转化了他。”
  “转化”?楚门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些记忆的片段涌现出来,但一时之间乱成一团,来不及梳理清楚。
  “而且,罗里原本没能确认崔斯坦是勇者,还是凯文带来了确切的情报。”
  勇者同好会会长急了:“夫人,我已经尽力了。我是个乖孩子。我下次会更努力的。”
  莱奥妮安慰他:“最早是你发现蒙面人佩戴了圣剑。这个功劳我没有忘记。”
  “还有我。”马德克斯也像渴望夸奖的小孩,“我把那种气体在森林里散播。我还带来了那两个女生。”
  楚门这才注意到,长椅之间似乎躺着两个女孩子。
  原来一切都是他们给崔斯坦设下的局。
  但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莱奥妮露出欣慰的笑容:“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个计划,没有你们就不可能成功。家人的力量果然是强大的。”
  她的眼睛焦点发散到远方,渐渐激动起来:“再等一会儿,我们又会增加一名新成员了。有了他,我的家族、我的祖国,就都有了希望!多么幸运啊!从来没有人可以得到勇者,但我终于做到了!”
  楚门手脚冰凉。她刚刚说了,“得到”勇者?意思是控制勇者?怎么可能?可除了寄心之外,……!
  默里带着犹豫,担心地表达了疑虑:“那个,夫人,你真的会带着我们一起逃走吗?该不会,你只需要崔斯坦一个人吧?”
  “怎么会?我已经安排好了飞艇,每个人都可以坐上。”
  “可是‘依恋(anaclisis)药剂’成本那么高,你真的舍得用在……用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吗?请你不要丢下我!请带我跟你一起回去!”
  楚门愣住了。这语气,让他回想起在孤儿院里,某些小孩子被领养父母重新退回时,那种苦苦哀求的样子。
  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默里是第一个乖孩子,我怎么会抛弃呢?为了研发‘依恋药剂’,你出了不少力。你的作品让你更加忠诚了,还帮我转化了更多的孩子。没有你,这个计划根本没法开始。你做的很好,我的孩子。奇恩家族会需要你的。”
  马德克斯等人纷纷发出嫉妒的议论。莱奥妮带着温柔笑容,平息了这些小孩子式的争风吃醋。
  “他们都是怎么回事?”泛汐瞪大了眼睛,“吃错药了吗?”
  “你的直觉真准。”楚门不得不佩服,“应该就是那个‘伊兰(他没听清也不明白)药剂’的效果了。”
  “‘依恋’,是孩子对父母的感情,也是人类最强大的感情。”简直无所不知的菲丽希蒂及时解释了这个术语,然后和楚门对视一眼。
  为了打破这个枷锁,楚门成了寄心仆。而此刻,莱奥妮正打算让崔斯坦被套上同样的枷锁。
  “只差最后一步了。”莱奥妮看了看怀表后,挥手说,“时间够了。乖孩子们,都退远一点。我弄他醒的时候,他必须首先看到我的脸才行。”
  泛汐不解:“她是什么意思?”
  “铭印!”楚门明白了,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这是一种寄心仪式!”
  莱奥妮之前的种种古怪言行,终于融汇成为一个有意义的解释。而楚门居然还帮助了她!
  当然,这种不完全的寄心仪式应该达不到正宗版本的程度,但如果配合持续提供的依恋药剂,那么控制力也应该足够了。应该说,纯从“听话”的需求来论,这种混合手段无疑是极强的。
  寄心和依恋的双重枷锁!对于几乎无价的勇者来说,采取怎样的措施都不嫌多。
  现在不阻止她的话,那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楚门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铭印完成的后果。
  魅丽讲过的故事中,有一篇是“刀下留人!”的刑场逆转。而此刻同样是不亚于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
  该死!没有时间犹豫了!
  危机感在他心中猛然膨胀并且炸开。
  有生以来第一次,楚门主动地冲进了巨大的麻烦当中。



  勇者同好会会长罗里,听到身后的侧门被猛然推开,急忙回头。进入视野的是个咬着牙的黑发男孩,由于其罕见的一脸拼命的劲头,让他差点没认出来。
  中了依恋药剂的罗里,脑中全是莱奥妮的安危,因此异常地胆大。他果断地伸手拔出随身佩剑,想要拦住楚门。
  楚门右手摸到后腰。被他一直贴身携带的双节棍,驯化得十分充分。它仿佛活的一样,跳到楚门手中,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中了目瞪口呆、根本不懂得如何躲闪的罗里,令其瘫倒在地。
  才不到两秒,一个照面,第一个战败者就出现了。
  双节棍的外端从罗里的脑门上弹回,然后转着圈,好似一颗围绕行星的卫星,跟着楚门继续冲刺。接着它再一次流畅地激射而出,目标是蹲在崔斯坦旁边的莱奥妮。
  双节棍落空了,差点擦到莱奥妮的后背。它正要继续追击刚才滚地而逃的莱奥妮,一把铁尺撞击过来,发出“噗”的钝响。
  马德克斯出手了。经过上次的耻辱教训,他把一双铁尺挥舞得密不透风,不露破绽。Ψ字型的横架很容易挡住对手的武器。如果是剑,那么可以卡住甚至别断剑刃。好在双节棍并非如此,马德克斯不能充分发挥出铁尺的特长,以及自己熟悉的招式。
  但时间是关键。楚门心中焦急,却也脱不开身。
  他的余光中,莱奥妮绕路又重新扑向崔斯坦。
  平时慢悠悠的女药剂师,此刻狼狈地手脚并用。她必须完成最关键的铭印步骤,否则就前功尽弃了。眼看崔斯坦已经开始活动身体、随时会睁开眼睛,她恨不得飞扑上去。
  但相反,她却不得不再次后撤。因为一条鞭子抽了过来。
  和楚门一样脱掉斗篷的泛汐,及时加入战局。她让九节鞭好似化作了一条毒蛇,“啪!啪!啪!”,有节奏地咬向莱奥妮,可惜只打到了地砖。莱奥妮看似温和和文静,但毕竟是军人世家出身,躲闪功夫相当不赖。不过,泛汐大范围的凌厉攻势让她始终没有机会反击,情况越来越糟糕。
  泛汐明显处于上风,但突然被药剂社社长拦住。从来没有战斗过、手里也没有任何武器的他,下定决心地大吼一声,抱住脑袋冲了过来。这种称得上笨拙的舍身招数,倒是十分明智的决策。
  手无束鸡之力的文弱男生,在药剂的作用下,居然发挥出了皮开肉绽也宁死不退的血性。假如他正常时候也有如此胆气,马德克斯还会欺负他么?
  没有刃的这把九节鞭,其实心理威慑效果大于实际杀伤效果。泛汐当然有威力巨大的招数,但难以把握分寸,总不能轻易对同学下杀手。所以药剂社社长硬是有效地耽搁了泛汐三五秒。
  泛汐念头一转,收回鞭子,改用自己熟悉的一招——利落地踢中这个可怜娃的老——呃,下阴,才了结了这场让人难以欣赏的战斗。
  泛汐继续扬鞭,打向莱奥妮。而莱奥妮已站起身,一边从袖口里用易念取出隐藏的战斗用药剂,一边对远处的凯文大喊:“阻止那女孩!”
  凯文得到命令,便放弃对两个女生人质的监视,发力奔跑。他的目标并非泛汐,而是菲丽希蒂。因为,趁着一片混乱,她低调地利用迷彩斗篷,已经到了崔斯坦面前。
  楚门刚刚和马德克斯拉开距离喘息,便发现菲丽希蒂有危险了。虽然她发出一道可以与侯诺拉媲美的电流法术,但可惜,凯文用魅丽送给他的佩剑,引走了大部分伤害。他抽搐了几下,失衡摔倒,却居然没有昏迷,而是以跟他平时里有些吊儿郎当的形象所不符的坚毅,立即拼命爬起了来。他大步冲到女孩面前,突然稍稍犹豫了一秒,接着把剑身转动九十度,准备用其侧面把菲丽希蒂拍晕。
  楚门来不及感叹凯文良心未泯,便抓住时机,狠心地朝着这个暂且静止的目标,把双节棍扔了过去。崔斯坦是一切的关键,决不能落入敌手。不过,楚门对这一招毫无信心。凯文虽然一向嘻嘻哈哈,但也好歹是魅丽看中的人。谁知道他藏着什么厉害功夫?
  楚门将心比心,不敢大意。他正努力在马德克斯的再度攻击中设法找出接下来的对策——
  凯文怦然倒地。
  咦?他真的很弱?
  楚门安心而又同情地叹了口气,躲开了马德克斯的铁尺,用了一次空中踏步,灵巧地跳到远离主战场的多排长椅当中。马德克斯自知在那里会行动不便,暂时停下了脚步。
  “不!”
  从莱奥妮口中发出了痛心的叫喊。
  菲丽希蒂扶起崔斯坦。后者依偎着她,而且睁大眼睛痴痴地注视着她的脸,对周围的战斗浑然不觉。
  啊,铭印完成了!
  这个结果楚门在行动之前并没有心思预想过,幸好聪明的菲丽希蒂走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所有人都仿佛电影定格了一会儿。
  莱奥妮的阴谋破灭了。还需要继续打吗?
  “不,还没完!”
  她一甩手,一个小瓶子像是大号的子弹,射向泛汐。
  泛汐熟练地挥动九节鞭,精准地击中瓶子,显示出她非凡的才华。
  但她中计了。
  瓶子破碎后,药水四溅。莱奥妮所驯化的,并非容器,而是其中的液体。易念触须将后者变成了十几个水滴型念化体,扑向泛汐。她急忙躲闪,但还是被三四滴命中了头部和脖子。
  泛汐惊惶了一下,但担惊受怕不是她的风格。她决定速战速决,拿下莱奥妮再说。
  然后,她才跨出两步,突然跪地,连鞭子都差点脱手了。
  “泛汐!”“泛汐!”楚门和菲丽希蒂都被吓到了。
  “呼!你对我,呼,呼,做了什么?呼!”
  泛汐大口喘气。



  莱奥妮没有理她,而抬起脚来,重重一踏。
  楚门等人没有目睹的那个被用来伏击了崔斯坦的陷阱,再次发动。又一次地震术。这令菲丽希蒂和崔斯坦无法站起,而同时,地板上让人忽视的粉尘被震到半空中。莱奥妮接着用法术形成一股小小的旋风,聚集粉尘,包围了他们。两人马上又昏睡过去。
  莱奥妮跑过去,稍稍思考了两秒,便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夹子,从形形色色的药剂中取出一瓶,然后灌入菲丽希蒂口中。
  失去了武器的楚门,左冲右突,始终过不了马德克斯这关。他心急如焚,却必须用理性死死地克制自己的冲动:如果连硕果仅存的自己也倒下,那就真的万事休矣。
  泛汐勉强地站起来,却不敢出击。
  莱奥妮带着教师的习惯,详细解释并警告她:“你中了我的‘反自主呼吸(Anti Autonomous Respiration)’。平时呼吸由脑干的呼吸中枢所控制,是一件不需要注意的自发动作,但你现在必须集中精神控制胸肌的运动,否则就会缺氧。怎么样?没有多余的心思战斗了吧。这是我发明的‘人道武器’。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那儿吧,孩子。乱来可会没命的。”
  最基本的本能,一旦被打破,反而成了巨大的累赘。
  虽然泛汐一大半都有听没有懂,但自己身体的异常自己最清楚。稍稍分神思考,就让她的呼吸仿佛断了线,吓得她赶紧回神。
  然后,莱奥妮用医生才懂得的手法,迅速弄醒了菲丽希蒂和崔斯坦。
  “崔斯坦,你现在最喜欢的人是谁?……这个女孩,没错吧?……那么听好了:”她高声宣布威胁,“我给她喂下了一种会致死的药剂!她很虚弱,而且体温会逐渐降低,不断地降下去。如果没有我用特殊的易念来持续地缓解这个过程,那么她会在半小时内死亡!别打歪主意。我身上的确有解药,但我还有十几瓶其它的药剂。哪一瓶才是呢?你分辨得出来?如果喝错了,那么就等于是杀人!”
  教堂大厅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泛汐的不自然的喘息。
  “我……该怎么做?”崔斯坦怯怯地问。加上依恋药剂的作用,他的心理更像是得知母亲患了绝症的小孩子,显得手足无措。
  “去拔出圣剑!然后把楚门打倒。快!”
  崔斯坦显得很矛盾,但强大的依恋心驱使他下定了决心。而当他行动起来,过人的素质令他即使这种情况下依然高效。
  “不!”泛汐猛吸一口气,然后憋住,扬起鞭子打向崔斯坦,可惜仅仅擦伤而已。崔斯坦还是握住了圣剑。
  “不行!”菲丽希蒂试图阻止,但被莱奥妮立即从物理和易色两方面都牢牢制住,然后重新抬头一看——
  崔斯坦一动不动,表情非常奇怪。
  “你不想要她活命了吗?”莱奥妮气急败坏。
  泛汐深呼吸后又发出一鞭。崔斯坦跳开,无辜地喊道:“我拔不出来!我以前确实拔出来过,可现在不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你撒谎!”
  “我没有!真的!……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求求你……”
  假如这幅绝望的表情只是崔斯坦的演技的话,那么他的天才之名就会在剑术之外再多加一项上了。
  旁边的圣主雕像的恬静微笑,此时居然透着几分诡异。
  “不可能……你拔出圣剑的那个时候,还做了什么事情?”她不死心。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岱勉陪着我来试试,我本来也没有真的指望会成功,所以只是很随意地拔出来了。”
  连本人回忆起来也依然迷惑不解。圣剑不愧是传说。
  “这算什么啊?……父亲……哥哥……啊,居然失败了……我……”奇恩家的女儿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有那么一瞬间,连楚门都开始同情莱奥妮了。
  她机关算尽,就是为了将圣剑和勇者一并得到手,还成功地战胜了作为巨大意外因素的楚门他们。但在最后关头,却输给了没人搞得清的神秘力量。
  马德克斯担心地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撤退。”莱奥妮清醒思考的时候,还是很理性的,“崔斯坦,你跟着我们走。这女孩做人质。”然后转过头,“你不想死的话,就老实地跟我走!”她拉起虚弱的菲丽希蒂。
  泛汐不顾一切地发动进攻,但赶过去的马德克斯干脆用身体拦截了她的鞭子。虽然泛汐试图下狠手,但此刻实力发挥出来不到正常状态的四成。而相对地,马德克斯则完全无畏地硬抗了下来。
  突然莱奥妮又甩手射出一个小瓶子。其实只是一个虚招,因为瓶子虽然飞行路线诡异,但并没有放出麻烦的药剂。吃过大亏的泛汐这次急忙躲开,却因为过于紧张,而忘记了呼吸,接着失去平衡并摔倒了。她赶紧趴在地上急喘。
  “糟了!”
  这个带着后悔的声音,反倒是身为敌人的莱奥妮发出的。她最先预见了后果。
  泛汐吸入了地上的安眠粉尘,发觉不妙但为时已晚。她昏睡了过去。
  马德克斯正要给她最后一击,楚门已经发疯地飞扑了过去。他向身后发出定向气爆,瞬间加速,突破了马德克斯的防守。
  闪过铁尺,用左手抓住对手的手臂,夹在腋下,再用右手按住对手肩膀,同时一脚侧踢膝关节。楚门那一瞬间,精神极度集中,毫无杂念。马德克斯在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抵抗不住地跪倒在地,然后就被一记冲拳命中了太阳穴。
  莱奥妮和崔斯坦都被镇住了。楚门从失去意识的大个子手中夺过一把铁尺,狠狠地瞪着莱奥妮。
  “等一下!”她急忙喊道,“那女孩很危险。她已经停止呼吸了。”
  楚门僵住。该死,自己气昏了头,刚才那一刻居然连这个都忘了。
  “你会做人工呼吸吗?”莱奥妮带着关心问道,观察着他的表情,“会就好。这女孩就交给你了。请你不要阻拦我。”
  莱奥妮一伸手,易念延伸出去,凯文身边的剑随即飞入她的手中。然后她带着满眼担忧的菲丽希蒂和畏手畏脚的崔斯坦,从侧门离去。
  现在只剩一个孤单的身影还能站在这里。
  楚门头一次感觉这个教堂原来如此空旷。



新的勇者 / A New Brave One

  楚门因为挫败感而失神了一秒后,立即重新振作,箭步奔向躺在地上的泛汐。
  他伸出手指到泛汐的鼻子。没有呼吸。她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宛如没有生命的美丽人偶。
  泛汐神情安详,又仿佛童话中的睡美人。不同的是,假如她真的这样没有呼吸地睡下去,那就永远醒不了了。
  “可恶!”他咒骂一声。但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既然泛汐无法自己呼吸,那么我来代替她呼吸!
  楚门快速回忆了一遍人工呼吸的要点。他很紧张。
  深吸一口气。呼出。再吸一次。
  心跳稍微平缓。他跪坐到泛汐头部旁边,并让她头部稍稍后仰,保持张口。然后一手按住鼻翼,一手拖住下巴。
  呼吸。
  楚门对准她的红嫩的嘴唇——
  这算是接吻吗?
  不合时宜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低头,用力压住那双软软的、发凉的唇,抑制住自己想要借机品尝的杂念。
  吐气。
  然后,重复一次。
  接下来应该赶紧按压胸口。
  多少次来着?
  快想起来!
  20?不对,应该更多。是30次!
  楚门双掌迭加,按在泛汐看似柔弱的身躯正面。由于手掌根部位于肺部的中心,手指自然地伸展向附近某个敏感的位置——
  还好,平胸果然没有什么手感哪……
  楚门不敢再呼吸乱想,急忙开始按压。排除杂念!专心计数!
  28、29、30次!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
  楚门再次口对口呼气2次,接着按压30次。
  然后循环。
  不停地循环。
  不知道何时才可以停下来地循环。
  不同于一般昏迷的人,泛汐在药物作用下始终没有醒来。楚门发出易念,试图唤醒,但不得其法,没有任何效果。
  楚门只好毫不松懈,继续机械地重复人工呼吸。在没有供暖的教堂,气温与外面一样处于冬天的水平。即使如此,他仍然很快汗流浃背了。
  他小心地避免了吸入地上的安眠药粉,虽然有一点昏沉的感觉,但他此刻高度紧张,倒是不用担心会真的睡着。
  他感到急剧疲劳。人工呼吸的行为,固然消耗体力。但真正吞噬着他的精神的原因,是他对泛汐是否还活着完全没有把握。
  我该不会做错了什么吧?
  他无端地质疑自己。
  焦躁充满了他的心。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失去了感知力,仿佛整个世界已经收缩并融解,只剩下了他自己和一动不动的女孩。
  楚门甚至开始抑制不住这个念头:泛汐其实已经死了。
  ……咸。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泪水流淌进了嘴角。
  不!不会这样!还不可以放弃!
  如果是泛汐,她一定会大喊:我才不认输!
  他振作了一些。抹了抹眼泪。
  暂时停下人工呼吸。他把额头贴在泛汐额头。
  连接吧!
  易念触须穿过头骨,感受着对方脑中的精神活动。
  还活着。
  呼——楚门长舒一口气。
  但接下来的感觉不妙。泛汐大概正处于无梦的睡眠,脑中的易色活动像平静的小溪,只有轻微的波澜。
  艾德琳睡觉时,偶尔会比较接近这种状态。这种时候,怎么都叫不醒。
  看来只能继续人工呼吸。哪怕这是不知终点的长征。
  别无选择的一线生机,让楚门坚定了决心。
  这时,他才注意到,一双脚正悄无声息地迈向这里。
  “换我来吧!”魅丽·腊乌娇的声音响起,“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泛汐无法正常呼吸,而且中了地上的安眠粉。对了,莱奥妮劫走了菲丽希蒂和崔斯坦。菲丽希蒂也被下了药。”
  楚门继续按压,同时用挑战播音员一般的高速度,争分夺秒一口气简要地说明完毕。
  魅丽说:“居然还有两个人需要救啊。挺棘手。幸好,莱奥妮好像还没有丧心病狂。”
  不同于平常,她显得十分冷静。
  甚至,有几分从容不迫。楚门不太理解,但也确实感到了安心。
  她接手人工呼吸后,居然根本不用正常的方法。她把手轻放在泛汐胸前,完全依靠精妙而强大的法术,便牢牢地控制了泛汐的肋骨动作,令她得以呼吸。
  魅丽一心二用地快速探查了女孩的脑部:“嗯……幸好你抢救及时。……这些安眠药威力不大,主要是生效比较猛的那种类型吧。但这是……呼吸中枢被麻痹了么……真是有趣。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不要紧,交给我好了。”
  楚门钦佩不已。莱奥妮独创的新型药剂,他听了本人的解释都一头雾水,但魅丽却几乎没有纠结就看出了它的机理。
  “那我……”
  “还用说吗?”
  “明白了。我去救菲丽希蒂!”楚门转身。
  “别急!你就空手去?”
  楚门被提醒,正要捡起马德克斯掉落的铁尺。
  “不是还有更好的吗?世上最好的剑。”
  “你指的是……圣剑?”
  “聪明!”
  “我才不要!”楚门完全是条件反射。
  “啊,我明白了。”魅丽讥讽地提高了语调,“到了这样的紧急关头,你最关心的仍然只是你自己。你想要救菲丽希蒂,却不敢做出牺牲。你以为英雄是容易当的?半调子的觉悟,只会是送死!兰顿白收你这个弟子了!”
  楚门很想反驳,但一个词也发不出。
  “如果换成艾德琳遇险,你会去使用圣剑吗?”
  “我……”
  楚门很想坚决地喊出“我会”,却发现自己没有做到。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直在拿艾德琳作为逃避的借口罢了。艾德琳真是个好女孩啊,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包容了你。但你呢,却像一个不愿长大的小孩子,一味地依赖她给你的保护。”
  不对!我要保护艾德琳,而不是被她保护。
  “小子,没时间跟你再啰嗦了。你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15年,那么还要等多久才算准备好?我只有一句话:假如你和艾德琳真的心意合一,那么想象一下艾德琳本人处在你现在的位置,她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吗?
  楚门简直可以连她的语气都模仿出来地回答:
  总得有人做正确的事。
  哈!真是再清晰不过的选择了!
  楚门既赌气、又自责地,大步走到刚刚拒绝了崔斯坦的圣剑旁边。
  迟疑了一下,然后横下心来,用力一拔——
  “你瞧,我拔不出来。”
  ——这种话,却没有机会出场。
  因为,圣剑居然真的,被拔了出来!
  轻松得仿佛那个石座只是普通的剑鞘。
  楚门发呆了三秒。脑中一片混乱。
  真正勇者的标志性证明,以及强大力量的源泉,就这样实实在在地握在手中。
  当年的亚历克斯,拔出圣剑时,有何感受?
  “虽然可喜可贺,但你还不赶紧去救人?”魅丽及时提醒。
  楚门顿时把什么勇者的念头置之脑后,只有一个女孩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拜托了,把菲丽希蒂夺还吧!”魅丽特意大声喊。
  “委托受理!”留下这句的楚门,已经疾风一般地冲出了祈祷堂的侧门。



  侯诺拉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你真的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忙?”她问。
  “不用。”莱奥妮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只想简单询问几句话……”
  “救人要紧!我们先走了。”
  莱奥妮走上吊舱。
  通体纯白的飞艇,此外唯一的图案是大大的红色十字。医院下属的急救飞艇。
  这便是莱奥妮逃跑的手段。
  10分钟前,莱奥妮一行人先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森林不远处的开阔地,然后莱奥妮发射了医疗用的求救信号法术。
  事先早已待命的一艘急救飞艇,在不过于引人怀疑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赶到了。
  驾驶员是个小伙子,已经被她“转化”,并且计划好了出逃的飞行路线。由于森林的异常事态,急救飞艇飞向那里并不会令人起疑心。等防空高射炮部队发觉不对时,他们应该已经逃出射程了。
  小小的意外是,求救信号也引来了侯诺拉。
  似乎是个求救的好机会。但菲丽希蒂没有做多余的事。
  侯诺拉孤身一人,恐怕没有办法阻止莱奥妮。况且,除非彻底制服她,否则拿不到正确的解药,自己反而更危险。与其不负责任地赌一把,不如……
  在已有七八分凛冽的冬天之风中,菲丽希蒂忍着体内极寒,颤抖着做出客观的分析。
  莱奥妮谎称他们在森林里被野兽袭击了,并用一大通术语蒙住了侯诺拉。
  “追究责任什么的,请以后再说吧。人命关天!”莱奥妮用这样的总结,成功地堵死了督察女生发问的可能性。
  莱奥妮等人都已经乘上后,飞艇的反重力引擎开始提高力量输出。飞艇缓缓地升空了。
  菲丽希蒂这时突然打开吊舱舱门大喊:“泛汐在教堂。去救她!给她人工呼吸!快!”
  莱奥妮吓了一跳,以为她要逃走,急忙死死地拉住她。
  “泛汐?”侯诺拉对这个红发女孩有些印象,毕竟她在这一级新生中也算小有名气了。“她怎么了?”但没有得到回答。
  被拉入吊舱的菲丽希蒂,痛苦的脸上露出微弱的笑容。
  这样就好了。自己只能做这些了。
  但愿泛汐可以得救吧。
  
  莱奥妮松了口气。
  假如菲丽希蒂刚才跳出去,那么局势可能会面临失控。虽然不至于会输,但今天已经有太多意外,让她倍受挫折。
  逃回去以后,肯定会被哥哥和父亲痛骂。即使如此,在闹出如此乱子之后,她还是希望安全地离开这个学园。越早越好。
  飞艇距离地面十米。等再高一些,就可以降低反重力引擎的功率,而把大部分能量转而用在飞鳞的摩擦能力上,提速飞走。
  没事了!
  她扫了一眼身边的两人,心想。
  只要药剂依然有效,那么他们全在掌握之中。对此她有着充足的自信。情况不会再恶化了。
  她又随意地向窗外瞟去一眼——
  立即,呆住了。
  在两三百米远的草地上,一个人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高速飞奔过来!
  楚门!
  为什么他有如此本领?
  等等,他手里握着的,难道是——圣剑?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无数矛盾的念头在莱奥妮的脑中左冲右突,并极速发展成风暴。
  究竟该不该留下来和这孩子斗一场,把圣剑夺到手?
  她内心极其纠结。极大的成功和彻底的失败,两极化的结局在等待着她。
  ……
  下去!
  有女孩做人质,应该可以让他发挥不出来实力。她最终这样判断。
  然而,她刚要呼叫驾驶员,就哑住了。



  因为,她看清了楚门的眼睛。
  那是只有强者才会有的灼灼目光,蕴含着某种一往无前、不可阻挡的气息。
  莱奥妮曾经见识过两名危险的强者:一名是莱昂尼亚上次内战时的传奇武将,单场战斗中杀敌上百;另一名是姓诺曼的见习圣耀骑士,比武狂人。
  而现在,她遇到了第三个。也许还算不上是真材实料的强者,但感觉上未免也太接近了。
  与这样的双眼对视,莱奥妮立即就后悔了。
  会输!
  搞不好,甚至可能会死?
  跟理由、意愿统统无关,就是干脆地觉得自己会输。简直可以说,是“相信”自己会输。
  除了逃走,别无生路。
  那是野兽们遇到霸王龙时所能做出的唯一反应。
  好在飞艇已经离地十米以上,并且开始横向提速。应该安全了吧。莱奥妮想,或者说,祈望着。
  
  楚门注意到飞艇的时候,菲丽希蒂恰好打开舱门对侯诺拉大喊。
  平日里声音小小的菲丽希蒂拼劲全力一喊,声音如此之大,连楚门都听到了。她把最后的宝贵机会,用来拯救泛汐。
  楚门原本还对使用圣剑抱有的抵触感,就在那一刻,瞬间粉碎得连影子都不剩了。
  只还留下一个念头:
  绝对要把她救回来!
  在他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胜利。
  他双眼灼灼地紧盯着目标,健步如飞地拉近着距离。
  飞艇早已超过了教师们警告的“跳高上限”(“不想进医院,就不要试!”)。
  但楚门的心里涌动着不可遏制的热血。
  圣剑啊,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在侯诺拉的惊讶目光中,楚门一跃而起。
  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空中踏步……
  从侯诺拉的角度看来,空中仿佛出现了好几级无形巨大的台阶,而楚门正踩着这些台阶,一口气向上冲,每一大步都矫健有力。当然,这些看不见的台阶,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什么时候,一年级学生可以连续做出如此多的空中踏步?何况,居然还越跳越高!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门以雄鹰之姿,飞落到了飞艇白色的气囊一侧。
  停下吧!
  圣剑轻松地撕破了气囊的保护尼龙膜。楚门先一个横斩,随后小半个身子扑入气囊的缺口。他左手敏捷地抓住破开的布的口子,接着快速两次踏步,扭动身子补上一记竖劈,画出了一个大体的介于丁字和十字之间的形状。氢气迅速泄漏了。
  原本饱满的气囊,慢慢地松弛起来。
  飞艇还在勉强飞行,但仅仅依靠超负荷的反重力引擎,是无法持久的。着陆之时,也就是决战之时。
  楚门没有浪费时间,开始一边恢复呼吸,一边做必要的准备。
  首先是熟悉圣剑的手感。他小幅度地比划着,把有些生疏的剑术在脑中重新操练了一遍。
  然后,他尝试用这把传说中的魔法剑施展了几个法术,沉思片刻后,得到了初步的结论。
  然后是战术评估:
  圣剑类似一台聚易站,能够为楚门提供近乎源源不断的易色力量。但如果以为依靠这种优势就可以轻松获胜,那实在是天真。
  圣剑作为剑,如何才能充分发挥威力?短时间内无法得知。
  作为剑手,崔斯坦无疑胜出楚门一大截。他不仅基础剑术优异,而且用圣剑练习过至少个学期了。对于圣剑,他比较楚门更熟悉。
  楚门冷静地分析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
  必须先打败崔斯坦。不能致命,同时又要保存下来一定的实力以在之后面对莱奥妮,或者提防莱奥妮的偷袭。
  很难呢。
  那么,趁还有时间,演练一下某个组合招式吧。
  总是对泛汐过头的冒险精神不以为然的楚门,这次也要豪赌一把了!



险胜 / A Narrow Victory

  飞艇迫降在森林里。它撞上了几棵大树,倾斜着停了下来。
  楚门灵巧地跳到旁边一棵光秃秃的树上,凝神等待着。
  有什么东西……一只念化虫飞了出来,被感知力增强了的楚门发现。莱奥妮果然是经验丰富的人。她用这只虫侦查环境,当然,也发现了楚门的位置。
  楚门没有隐藏住自己的易色辐射。圣剑自从被拔出后,其易色辐射就像是夜里的灯塔一样惹眼。
  与其示弱,不如保持这种给敌人压力的姿态。楚门立即做出了判断。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以前的自己只会尽量选择低调行事的作风。
  “出来!”他大喝一声,意在震慑敌人,打乱他们的节奏。
  当有了明确的动机时,他的喊声之大,甚至连自己都有点被吓到了。除了圣剑的加持之外,一种解放的感觉也给这一嗓子贡献了意外巨大的力量。
  和预料的一样,崔斯坦握着凯文的长剑,率先走出吊舱。
  楚门首先试图说服他:“不要听莱奥妮的!只要你和我两个人合作,一定能够逮住她。”
  “不!我不能拿菲丽希蒂的生命冒险!”崔斯坦痛苦地吼着。“莱奥妮说了,只要把把圣剑给她,她就会给解药。”
  “你以为她会信守承诺吗?”
  “我不得不相信!”
  果然,这种精神状态完全不正常。灵魂中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崔斯坦简直就是一个任由易念摆布的傀儡玩偶。
  不知道两个世纪以前的早期的非法寄心仆,是不是就是这种可悲的模样?
  楚门心中泛起深深的恶心感。
  “虽然不是你的错,但我必须打倒你!”楚门说。当然,这句台词从崔斯坦的角度来说,也同样适用。
  “来吧!”崔斯坦双手举剑,摆出了“怒势”。这是德国剑术利希特瑙尔流派中的一个看似夸张的姿势,但其实具有很强的欺骗性,暗藏杀机。
  两个男人,明明目标相同,都是为了保护菲丽希蒂,却不得不你死我活地分出一个胜负。
  楚门想了想,跳到离飞艇不远也不近的一小片空地上。要避免被莱奥妮暗算,但也怕她逃走时追之不及。
  随后,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频频响起。两人试探性地开始击剑。
  崔斯坦的刺、挑非常灵活。步伐稳健。虽然他精神上的焦虑清楚地写在脸上,但战斗技术却几乎没有打折扣。毕竟,训练不怠的身体本身就会牢牢地记住招式。
  楚门暗暗遗憾。
  他丢掉了最后的侥幸念头,谨慎地推进自己拟定的策略。
  他稍稍退后,吸了一口气,大力一劈。
  崔斯坦不敢用普通的剑跟圣剑硬碰。他侧身闪避,并将自己的剑微微后撤,准备在楚门落空后刺出,如果照他预料的发展,那么十有八九可以伤到。
  但楚门的圣剑在半途突然减速。他发动了脚底吸附地面的辅助法术,让身体下盘得以好好稳住,同时沿着圣剑激射出定向气爆。强烈的气流不仅给楚门一个反作用力,使他停止了危险的突进,而且击中了躲闪不及的崔斯坦的胸口。
  崔斯坦条件反射地施展了皮肤硬化术。不过对于比钝器还要钝的气流而言,这纯属白费力气。他仿佛被拍了一掌。
  楚门成功得手。然而,他遗憾地发现,这一下攻击的威力,并没有想预期的那么大。
  圣剑确实隐含着力量。如果把它当作易色能的额外来源,那么它可以极大地提升自己的易色法术的持久性。但这并不表示威力同样会提升。
  而且,当他把定向气爆通过圣剑作为导体发出时,这个导体却很不给面子地毫无共鸣。换言之,对易色的传递效果仿佛空气一样。它对这一招法术的贡献,仅仅在于它笔直的剑身在物理上帮助气流得以集中。而这是连任何一根木棍都可以做到的。
  楚门之前试过驯化它,别说最初步的成果了,而是完全没有变化。
  他临时抱佛脚地尝试发了这一招,结果没有丝毫惊喜。
  但楚门认为圣剑并非毫无反应。毕竟,“完全没反应”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反应。
  一把剑可以如此顽强地抵抗驯化,楚门从未听说过。简直就像是有自我意识的生物。
  楚门不由得联想到了烈马。对于潜在的主人,马会毫不留情地拒绝被驾驭。那是考验。只有合格的骑手才能赢得马的忠诚。而一旦关系建立,考验不再存在,马会发挥出真正的力量来配合自己的主人。
  莫非这把传说中的武器,也有如此性格?
  假如换一个时间地点,楚门会兴趣满满地研究下去。但可惜此时此地,他来不及征服这个不知底细的事物。
  所以,他继续下一步策略。





  “喝啊!”楚门只使用控制身形的法术,而把圣剑当作凡物来猛力劈砍,并保持连贯的动作和高速的节奏。
  一般来说,这种举动无法持久。对方只需要避其锋芒,然后以逸待劳地反击就好了。
  但楚门的情况不同。一方面,他有圣剑这个优质能源。另一方面,他的步法相当上乘,足以逼迫崔斯坦接招。
  虽然好久没有充分地用剑了,但他在这番疾风暴雨的攻势中,找回了以前的感觉,很快就把不大的种种破绽变得更小,甚至有了几分双节棍的飘逸。
  崔斯坦把这段变化看在眼里,惊叹的同时更是压力大增。他肩负阻挡楚门前进的任务,无法轻松回避,不得不也耗费体力和法力来抵挡。
  他所熟悉的德国剑术,是针对长剑设计的,可惜当下他手里的,却只有中等尺寸,毕竟只是把随身佩剑。体系很不对路。至于发挥“势大力沉”优势什么的,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此外,德国剑术的特色是“粘剑”和“抢攻”,但眼前的对手似乎也精于此道,尽管风格相当不同。楚门当然远不及他精于此道,但意识水平却是不逞多让。即使他勉强使出了“顶击”等让普通剑士猝不及防的招式,楚门显然也早有研究,配合步法和法术足以应对。
  而除了辅助法术的持久性,楚门还有一个优势:圣剑的锋利,使得崔斯坦不敢正面大力格挡。面对善于控制发劲的楚门,他又难受地发现,自己做不到只用更少力量的格挡就消化掉这些攻击。结果,导致他少了很多招数选择。事实上,这对于本该主动创造“两剑相交”情形的德国剑术,简直是致命的。
  崔斯坦的优势则在于剑术经验丰富,尤其是与其它剑手之间的模拟实战练习比楚门多了太多。他以攻代守的综合能力也非常棘手,经常先后退或者向旁侧让开一两步,但接着又能把楚门逼退,从而夺回失地。即使很多时候双方的剑互相都不碰一下,战斗的紧张度仍然始终很高。楚门有些后悔没有在学园精进剑术,现在只好依靠从小打下的扎实功底了。
  双方旗鼓相当,形成了灼热的胶局。他们几次用定向气爆等法术也个对方造成过一些惊险的威胁,但毕竟他们都还没有余力去修行并掌握具有实战价值的中级法术,所以仍然只能以手中的剑为主要的攻击兼防御手段。
  两分钟后,两人都吃喘吁吁、汗流浃背。在寒冷的空气中,淡淡的白色的雾气包围了两人。
  楚门退出战圈,松开了衣领,透透气。崔斯坦也敞开领口,而顾不上自己一向重视的风度了。
  双方短暂地休息了片刻。崔斯坦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手中的剑。让他非常意外的是,它居然没有任何明显的缺损。
  他还想进一步好好打量,但楚门已经小步冲来。于是双方又合身战斗到一起。
  刺、晃、格。侧移,俯身。递出,转动,缠绕。身体前倾,增加剑上的压力。
  楚门稍微总结了一下之前的战斗,于是形成了一套组合动作。
  崔斯坦则坚守下盘,拧身带动格挡的剑,将楚门的剑向侧面顶开,然后反手一挥,逼迫楚门退后。
  被化解了。
  毕竟,楚门的力气终究稍逊一筹。即使借助辅助法术来优化和增幅,但对方同样会这些招数。只不过后者更在意节省法力。
  楚门有些累了。他转变风格,减少攻击性,而试图减慢战斗的节奏。
  但崔斯坦却反而乘势压上。
  不,其实他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个时机了!
  体力的转折点。
  过于依赖于圣剑的易色能源优势,楚门大量地使用法术。
  然而,反过来说,这些辅助法术都是在体力运动的基础上才能发挥作用的。
  所以,不知不觉中,楚门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崔斯坦亲身经历过刚刚使用圣剑时的误入歧途。那时候,他只是一个人偷偷练习罢了,当然没有任何危险。但那时他就意识到,实战时如果不小心滥用圣剑的这个长处,会是自掘坟墓。
  而现在,他果然成功等到了楚门犯下同样的错。他当然不会放过!
  他不再束手束脚。之前积累的经验,加上刚刚观察的结果,让他对自己的剑的承受能力有了足够的信心。崔斯坦如同冲锋的三角龙,开始蛮横地不断地进行近乎硬碰硬的击打。
  楚门开始站立不稳。双手握在剑上的力气也一点一点地减少。有好几次差点被打得脱手。
  他试图退后。但崔斯坦不给他喘息的空闲。
  这时,楚门忍不住抬起左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滴。
  崔斯坦没有错过宝贵的机会。他猛然发力。
  楚门右手急忙抽剑向后撤。但已经来不及了。
  崔斯坦踏前一步,激发出最大的体能和法力,创造出整场战斗中最高的速度记录,把胜负堵在了这不留后路的一击之上。
  “当!”
  圣剑被扫出,随后飞出三米远,落在地上。
  崔斯坦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剑会断掉,所以特别注意了打击圣剑的角度。
  坚持不懈的剑术训练,果然不是白费的。建立在经验和锻炼上的雄厚实力,在这个瞬间得到了证明。
  一直不敢干扰崔斯坦、只好沉住气观战的莱奥妮,终于开心地笑了。
  “楚门!”被莱奥妮抓着的菲丽希蒂,心中的希望之火,悲凉地熄灭了。
  至于失去了最大武器的楚门——
  赢了!



  莱奥妮笑容才展开了一半,感到自己不过眨了一下眼睛而已。但当她再次看清楚面前的景象时,却被狠狠地惊呆,连大脑都停止了运作。
  无法理解。简直像是时间被偷走了似的。
  明明是崔斯坦已经打败了楚门,但为什么下一刻之后,却是崔斯坦僵住,接着倒下了?
  在她的眼中,崔斯坦的身躯,仿佛慢动作地瘫软。而原本被崔斯坦遮挡着的楚门最后的姿势,也因而显露了出来。
  如果她足够有见识,那么看到楚门左手掌心向下地伸直在前方,就足以倒推出刚才的经过了。
  
  没错。楚门为崔斯坦设下了一个陷阱。
  而且是针对“长期使用过圣剑”的他而设计的陷阱。
  早在飞艇上琢磨的时候,楚门就意识到这个不好用的圣剑,可能反而会给他带来危险。加上兰顿教导有方,让他很快想明白了依赖圣剑的后果。进而,他推断出,崔斯坦肯定清楚这个后果。
  当崔斯坦以为楚门忘记维持体力的时候,他没有想到,那只是楚门的表演。
  当然,楚门的确体力消耗了很多,但他故意表现出更快的虚弱速度。
  所以楚门看似已经因为透支体力而站立不稳、握不住剑的时候,其实他依然游刃有余。
  接着就是故意卖一个破绽给崔斯坦。
  而这个屡战屡胜的剑痴,以往总是把对手的剑打飞,以至于已经形成了潜意识的习惯。哪怕有更简单朴实的获胜方式,他也会对这种机会视而不见。在社团狂欢节上,崔斯坦多次表演过。在上次的对决赛中,楚门又再一次,而且近距离地亲眼观察到了这点。可以说,这种完全不伤人、且具有压倒性和戏剧性的大招,几乎成了崔斯坦的压轴戏,也因此产生了用它来决出胜负的心理依赖。
  更何况,跟圣剑对打必须小心翼翼,这会让他非常憋闷。
  果然,崔斯坦见到彻底摆脱圣剑的机会近在眼前,想也不想就轻车熟路地赌上了最后一击。当然,他的水平也足以让他有信心这么豪赌。
  如果楚门那时突然用剑术的变招发难,那么肯定可以让崔斯坦吃一个大亏。
  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论剑术的实力,楚门即使在崔斯坦麻痹大意的情况下,也没有把握发出制胜的一击。而且,在那种姿势下,哪有什么足够好的变招?除非是用剑柄……但既然如此,何不更彻底一些呢?
  当楚门蹲在飞艇上守静思考的时候,他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既然自己的剑术水平不行,那么就发挥自己最善长的近身格斗术好了。
  楚门决定将两者结合:先一门心思地用剑术战斗,而在最后关头,突然改为咏春,出奇制胜。
  这个计划既单纯又复杂。
  为了确保胜利,楚门特意在战斗中又做了一个实验和一个小手段。
  实验是:他故意几次在两只剑互相格挡的时候,把身体向前压。而崔斯坦一次也没有用踢腿来对付楚门。这证明了崔斯坦只懂得稳住下盘,而(相对于楚门而言)不善于快速挪步。让楚门对最后杀招的成功多了很大的把握。
  小手段则是:他故意解开领口。崔斯坦果然在他的提醒下,也感到太热,于是近乎模仿地照做了。
  楚门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那闪电一般的必杀。
  楚门故意松开圣剑,任其被打掉。崔斯坦用力挥剑,自然需要踏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因而被拉近。
  于是,蓄谋已久的近身格斗术,堂堂登场了。
  楚门向左前方急速迈出一步。
  崔斯坦获得了虚假的胜利,不由自主地有所懈怠。
  正常来说,被打飞手中的剑的人,不仅心神会失守,而且手臂也会发麻,所以基本上无法在短时间作出任何有威胁性的回击。
  可惜,楚门是故意的。
  他空出来的右手灵巧地一翻,攀上了崔斯坦出力过头的右臂。接着,冬季的制服的长袖被抓住。虽然为了避免打飞瞬间让崔斯坦生疑,楚门的右手故意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但这种程度的动作还是可以胜任的。
  楚门的右手将对方的右臂向自己的侧后方,用力一拽,再加上之前迈出的那一步“进马”,两人就如同高速对开的两辆列车,在各自的轨道上擦身而过。确切地说,是即将擦身而过。
  终于到了这最后的一招:
  楚门的左手平伸,近乎直线,迅猛地刺向崔斯坦的喉咙。假如万一情况不对,那么临时改成击打下巴,也会很容易。所以,这招是十拿九稳。
  由于崔斯坦之前敞开了厚实的衣领,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楚门了。
  腿、腰、肩、肘、腕,直到并拢的四根手指的指尖,楚门汇集了可用的全部身体力量,连成一股。在左手臂伸直的同时,指尖也恰好碰到了崔斯坦裸露的喉咙。随后,凝聚而成的寸劲,爆发而出!
  “杀颈手”。
  楚门真正毫无保留的巅峰一击。
  坚持不懈的咏春训练,果然不是白费的。建立在经验和锻炼上的雄厚实力,在这个瞬间得到了证明。
  崔斯坦不是没有发觉有诈,但不仅太晚,而且他以前从没与如此高水平的近身格斗家战斗过,何况是明明刚刚还在用剑打得旗鼓相当的对手突然间变成的近身格斗家。
  在最后关头,他条件反射地试图使用皮肤硬化术。可惜,哪怕时间上来得及,脆弱的喉咙部分也无法形成足够的保护。
  两个同样刻苦、各有优势的少年之间的对决,原本可能会是惨烈的两败俱伤。结果却因为诡计水平的巨大差异而干脆利落地划上了句号。
  饱受泛汐和魅丽“熏陶”的楚门,头一次为此感到幸运。



  楚门蹲下,检查了崔斯坦,还有呼吸。楚门松了口气。刚才没敢留手,真怕崔斯坦就这么死掉。
  他捡起圣剑,一扫之前伪装的狼狈模样,走向最终的敌人。
  “别过来!”莱奥妮的声音发颤,忍不住恐吓,“你再走一步,我就把这女孩杀了!”
  楚门一脚留在半空,停住了。
  但只有短短的半秒钟。他接着又恢复原速前进。
  “你……”莱奥妮哑住了。
  楚门用双眼死死地锁住了她的视线。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不快不慢地向猎物逼近。
  当你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尤其是说错了话会很糟糕的时候,很简单,只要保持酷酷的沉默就好了。
  魅丽的曾经随意的指导,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数次大起大落的莱奥妮,终于心理崩溃了。她丢下菲丽希蒂,就像溺水的人丢弃手中的精美瓷器。曾经好用的人质,不知为何已经变得毫无用处。没有办法思考前因后果,现在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逃得远远的!
  当莱奥妮后退着离开飞艇好几步远、正准备转身狂奔的时候,楚门发话了:
  “留下解药!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莱奥妮终于清醒了。她甚至有那么一点后悔自己太轻易地放弃了人质。但也仅仅是有一点点而已。
  她身上只剩下了最后一瓶保持着“驯化”状态的药剂。在两人混战时,她一直没有机会出手。而现在,她没有丝毫信心让眼前这个似乎越来越有勇者模样的学生像之前的女孩那样中招。
  “如果你这时候还耍什么花招,那么……”楚门警告,“我也许不一定救得了菲丽希蒂,但我保证绝对会杀了你!”
  莱奥妮打了个寒颤。
  他的声音,比四周的寒风更加冰冷。
  而这并非演戏。楚门真的发狠了。
  无论莱奥妮本意如何,她已经让自己最亲近和在乎的两个女孩子都命悬一线。他一生中从未体会过如此的愤怒和焦躁,虽然在战斗期间被好好地压制住了,但现在又不受遏制地翻涌而出。
  莱奥妮立即明智地打消了冒险的念头。她意识到,一旦错过此刻最后的脱身机会,那她就再也不会有了。
  何况,飞艇已经坠毁,崔斯坦已经倒下。即使在最理想情况下,她侥幸打赢了,对她的逃亡——当前的头等大事,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女孩,又还有什么人质的作用呢?
  她漏算了圣剑本身的价值。不过,没有主人的圣剑,倒也并不值得任何一个生存在明面上的势力与全世界闹翻。
  想通了之后,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比平时更加仔细地确认了一遍,然后慢慢蹲下,把瓶子放在地面。
  “给她喝下这瓶药的……一半的剂量。她的体温会升高。等大概一刻钟以后,体温会回复正常。我保证这些都是真话。”她一边解释,一边慢慢后退。
  其实接近三分之一的剂量就够了,但她故意多说了一些,因为她突然想到,这女孩仍然可以帮她争取一些时间,以免楚门在救人之后决定继续追杀她报仇。虽然这孩子不像是报复心很强的人,但她实在已经受够了。
  “你呆在那里别动!”楚门下意识地阻止。
  “不行。我不会在这里等着被抓!”莱奥妮脱口而出,“而且,我怕你!我一定要逃走!”
  楚门愣了一下。自己如此可怕?听起来不像是真的。但正因为太荒谬,所以反而应该是实话?
  回顾了一下,其实这名教师,虽然别有用心,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
  楚门决定放过她。
  “你对学生做了不少过分的事,但看起来你有守住基本的底线。好,我相信你。那么,你走吧。”
  楚门目送莱奥妮逃往森林的深处。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知该做什么好的飞艇驾驶员,喊着“等等我”,追了上去。
  楚门不假思索地一招手,解药便嗖地飞到手中。这种用不借助任何传导物质、纯粹用易念来远程取物,他以前并不擅长。但刚刚他做得非常自然。胜利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圣剑似乎给了他更好的加持。他突然有点后怕:万一自己失手玩脱了,而这药剂的瓶子却不是很结实的话……
  他摇摇头,快步迈入飞艇的吊舱。大悲大喜之后,松懈下来的菲丽希蒂已经神志不清。她的脸上有冻结的泪痕。那是在圣剑被打飞时,她忍不住流出来的。
  楚门心痛不已。他急忙把半瓶解药小心翼翼地喂给菲丽希蒂。
  片刻后,有反应了。菲丽希蒂脸色变红,进而通红。她急促地喘息,体温高得可以看到淡淡的白色雾气包围了她的身躯,汗水也开始渗出。
  “好热……好热啊……”她无意识地呻吟,“衣服……热……脱下来……”
  她的手试图摸索衣服的扣子,但太虚弱无力。



  一刻钟啊……
  即使关上了舱门,保温性也不咋样。如果任由她出汗,浸湿衣服,那么后果将是极度低温。这个飞艇飞不起来,而救援又不知何时能够赶到。
  楚门这才想起急救飞艇里可能有求救信号弹。但来不及找了。
  当务之急是避免她出太多汗。
  楚门替菲丽希蒂脱下了毛毡大衣。他犹豫了一下,又脱下她的毛毡长裤。然后把她侧身,避免后背贴地。
  菲丽希蒂现在穿着的,是高级的轻薄毛衣上衣和棉质裤子。女孩子的美好体型得到了展露。可惜不是欣赏的时候。
  楚门发现她还在出汗。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
  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楚门自己也变得脸红发热,但还是下定了决心。
  双手夹住毛衣上衣的下摆,慢慢向上提。下面是棉线衬衣,还有肚脐附近的几片肌肤也露了出来……
  唔……
  楚门紧闭着嘴,瞪大眼睛,仿佛传说中的拆除定时炸弹。越是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手臂和手指却偏偏不稳……
  他不敢慢腾腾地耽误,但感觉上仿佛时间过了很久。简直比跟崔斯坦对打还要累。
  终于小心翼翼地把毛衣上衣脱掉了。然后,就是,呃,裤子?
  应该不用完全脱下,但恐怕至少要露出大腿才能有足够的散热。
  圣主啊,请为我作证,我没有任何坏念头!
  他深呼吸,然后伸出手。
  在捏住裤边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碰到了,下面的最后一件——毫无疑问,就是内裤了。
  这是艾德琳的内裤。这是艾德琳的内裤。这是艾德琳的内裤。……
  这个时候,他只能求助于寄心主仆那超越男女性别的非凡关系来转移注意力了。
  不幸中的万幸,菲丽希蒂和艾德琳的品位一样,都是纯洁的白色。
  楚门终于胜利地将裤子褪到膝盖的位置。
  他刚刚舒出一口气,却不由得想到一个尴尬的问题:菲丽希蒂这幅摸样,如果援助的人看到,会有何感想?
  他不由得希望,援助的来得还是不要太早为好。
  可惜。
  舱门被猛地拉开。
  楚门吓得心脏差点停止。他扭头一看——
  “混——咳咳……混蛋!你对她做了什么?”
  崔斯坦满脸震惊和愤怒的表情。
  而另外一人——
  “嘿嘿嘿!楚门,英雄救美之后,就是立即让对方以身相许吗?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一个既有胆量又有手段的男子汉哪!不愧是真正的男人(a true man)!”
  魅丽·腊乌娇,一边搀扶着尚未恢复的崔斯坦,一边对楚门眨眼并坏笑着。
  “不!请不要误会!”
  “你这下子‘跳进莱茵河也洗不清’了。”魅丽不放过他,“不如将错就错下去。我看菲丽希蒂也挺喜欢你的。——崔斯坦,别激动,我只是开玩笑。”
  楚门哭丧着脸:“这个时候,你就放过我吧。”
  “说正经的,”魅丽丢开勉强站立的崔斯坦,走过来,“她得救了吧,对吗?”
  “是的,我想。莱奥妮说,等菲丽希蒂发热一刻钟后,就能回复正常了。”
  “干得不赖!”魅丽摸了摸楚门的头,“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对了,泛汐怎么样了呢?”
  “有侯诺拉在照顾她。放心吧,‘优等小姐’靠得住。”
  魅丽的手传来一股强大的易念。楚门本能地拒绝,但居然毫无招架之力便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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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 Finale


  楚门似乎在梦中。
  但并没有什么梦境。唯有漆黑的虚空。
  他仅仅知道了,自己没有在现实中醒着,这样一个事实。
  原来梦竟然可以如此干净吗?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意外地清晰。莫非是念联传音的一种变体?
  ‘这边是“终曲”。(This is Finale.)’
  真是没头没脑的。楚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这就是“终曲”?
  意思是尾声?
  故事完结?
  难道,我的人生完结了?
  咦,死了吗,我?
  他刚刚开始试图回忆自己昏倒之前的情景,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孩子一般的声音又继续说道:
  ‘别名:圣剑。(Alias: Gram)‘
  无机质的语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称。
  他明白了。
  原来这个自称为“终曲”的家伙,是圣剑的秩序灵体。大概吧。
  ‘那边是谁?(Who is that?)’
  这是打电话时才会用到的对话方式。既然看不到对方的面孔,现在倒也的确跟捧着听筒差不多。
  ‘这边是楚门。楚门·伊冯。’
  他没有嘴唇发声的感觉——其实连整个身体的感觉都不存在。所以是直接用心念对话。好在他早已非常习惯了。
  ‘注册完毕。楚门·伊冯,根据你之前的表现,你获得了这边的试用权限。你的用户等级为“潜在勇者”。’
  依旧没有情感起伏,不过说话的风格倒是越发奇特了。
  ‘你的象似性(Iconicity)目前缺乏足够采样,没有产生统计值。’
  而且出现了无法理解的概念。
  ‘模糊推断为30%左右。已开放试用权限。提示:当该指标达到60%时,你将升级为“合格勇者”。’
  ‘如果你升级为“合格勇者”,将有如下权限变化:1)你可以获得易色法术的全面增幅;2)可以将这边的力量暂时附在任意武器之上,而无需动用圣剑本体;3)你可以弒神(deicide),但成功率极低。’
  大量的信息毫不体贴地汹涌而来。
  楚门拼命运转大脑,但在最后还是被一个词狠狠地“绊了一跤”:
  D-E-side?
  不是decide,因为重音不同。
  他在脑中拼写了一番——
  deicide。一个字母之差,分量便截然不同。
  这两个词根的意思是……杀掉神明(deity)?!
  这世界上有神明?不是另一个位面的传统概念吗?
  等等,圣剑不应该是用来除魔才对吗?
  ‘你目前的权限只有部分地调用这边的普通战斗力量。请积极练习,但也不要太勉强。
  ‘祝你角色扮演愉快。欢迎辞至此结束。’
  ‘我有几个问题。等一下——’
  楚门刚刚打算发问,便被“抛出”了这个仿造的梦的空间。





  不知多久以后,楚门在医院里醒来。
  他活动身体,感觉多处的肌肉酸痛不已。
  宿舍里作为公寓长“分身”的鹦鹉,这里也有个同类。此鹦鹉浑身纯白。它在走廊里巡逻时,透过玻璃窗看到楚门已醒,便穿过门口上方的小型转窗。估计是护士的女性声音,从它口中例行公事地询问了楚门的健康状况。
  鹦鹉飞走后不久,又回来了。这次它脖子上挂着一个按当前技术来说小巧得不可思议的话筒。
  “你的朋友想要跟你说几句话。”说完,稍等片刻,它发出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楚门。”
  虽然音色有偏差,但他对其中的特征还是非常熟悉的。
  “菲丽希蒂?”
  “是的。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间。”
  “你怎么样?恢复了吗?”楚门急切地问。
  “身体很虚弱。但医生说三天之内应该可以出院。所以,不用担心。”
  “太好了……”楚门放下心来,仿佛全身都变轻了几斤。
  “那天你的身姿太耀眼了!简直就像真的勇者大人一样!”
  或许是由于在用鹦鹉间接对话的原因,菲丽希蒂显得比平时开放直白得多。楚门一时间无法适应。
  而且勇者这个话题,顿时令他重新头疼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
  “啊,别、别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不能不客气!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英雄,我必须报答你!”
  越来越夸张了。那边真的是他所熟悉的菲丽希蒂?
  “我请你去广东餐厅吃饭,怎么样?或者,你喜欢看电影吗?影视社里片子的种类多得超出你的想象呢。还有还有……”
  兴奋地说个没完。
  等等!这种违和感……似曾相识啊。
  楚门暗笑一声,故意回答:“正好啊!我说,干脆这些事情都做吧。我们用一整天约会吧!”
  “咦?约、约会?”鹦鹉发不出颤声,但楚门还是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强烈动摇。
  乘胜追击!“你不知道吗,我喜欢菲丽希蒂啊。比起泛汐那个没神经、喜欢惹麻烦、自以为聪明的平胸小丫头,菲丽希蒂在各方面都完胜哪!”
  有些玩笑话一旦说出口,就会发觉其中认真的成分意外地多。楚门难得一吐为快,有点剎不住车。
  “泛汐总以为我是她天经地义的跟班。太自恋了吧。不,我要解放!从今以后,我将和菲丽希蒂在一起。这个选择实在好得太多了!”
  舒服啊……
  “不行!”对方大喊。
  终于戳破你的把戏了。
  “虽然,我真的很高兴,楚门你喜欢我。但,这样说泛汐,实在太过分了!楚门,我看错你了!”
  “诶?”感觉突然很不妙。
  “你和泛汐,都是我重要的朋友。如果你和她不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啊~……”鹦鹉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难道说,她哭了?
  “你、你真的是菲丽希蒂?”
  “咦?……”
  后来,楚门去了菲丽希蒂的房间,面对面地解释了原委,然后低头道歉。
  “请把我的一番胡话都忘记!拜托了!”
  他深深地弯腰低头,脸就像被火焰法术烤过一样。
  “啊,那个,之前我也说了很多不好意思的话……”这时的菲丽希蒂,声音是小小的,“能不能也请你忘记?天啊,我当时居然……”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会儿。
  楚门为了调节气氛,问:“连你的感谢也要忘掉吗?”
  “不!千万别!”菲丽希蒂急了。
  楚门笑。菲丽希蒂顿时明白他在逗她,也跟着开心地笑出声来。



  下午,凯文过来探望。
  他好像已经从异常的精神状态中解放了。只要没有莱奥妮在场,那种药剂就会大打折扣。而且魅丽还采取了某种反制措施。
  他夸张地指责:“冷血的恶魔!对老朋友和好哥们,亏你下得了狠手!”
  “我说,你的伤不是已经痊愈了么?连个肿包都没留下啊。”
  弱到了一定程度,所以反而只受到轻伤。真是个值得庆幸的滑稽结果。
  “是啊,医院的护士姐姐的活血化瘀水平很高哦。——不对!我还有巨大的精神创伤!说,你该怎么赔我!”凯文早有预谋,“知道吗,游泳社的室内游泳池在改造后终于重新开张了。又可以看到泳装美女们的身姿啰!可惜票价让我肉痛。你就资助我一张,不,两张吧。”
  楚门原本的歉意,托他的福,现在无影无踪了。
  
  楚门出院后,先去了一趟夺还社。轮到面对泛汐了。
  ……沉默。
  可怕的沉默。
  今天,她的红发让楚门联想到爆发前夕的火山里充溢的熔岩。
  楚门明白,只要自己说错一句话,天罚就会降临。所以干脆也以沉默对抗。
  “你!”泛汐终于冷冷地开口了,“难道不懂得道歉吗?”
  “我做错什么了吗?”楚门忍不住上钩,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做错什么了’!在你看来,原来夺走女孩的宝贵的初吻,并没有错吗?”
  “那,那是形势所逼、逼不得已!”楚门流汗。
  “哦,你居然很不情愿?和我接吻,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没有……不对,你的提问都是诱导性的圈套。”楚门反击,“那也是我的初吻哪!我又该找谁去诉苦?你要能再强一点,我也不用玩命地去救你!”
  “唔……”泛汐脸色变了又变,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不小心,命中她的要害了。不用问也知道,小丫头对自己的无力表现十分悔恨。但该怎么安慰她,楚门拿不定主意。对于自尊心太强的人,安慰反而是一种在伤口上撒盐的恶行。
  泛汐憋了半天,终于从另一个角度结束了话题:“既然你和我都是初吻,算是扯平了!感激我的宽宏大量吧!”
  “是……”
  这么一说,让楚门突然又回想起当时的经历。事实上很可惜,为了救人,根本没有丝毫的浪漫成分。而泛汐此刻就在他面前——
  如果能够正常地吻上她的双唇,又会是怎样的触感?
  泛汐察觉到楚门的目光,顿时脸红起来,急忙找个借口出门跑掉了。
  
  黄昏时分,在去食堂之前,楚门绕道来到教堂。从“装修中”的牌子旁边,他跨过临时搭建的封锁围栏,走进大厅。
  遭受破坏的几张长椅被移走了,此外一切与平常无异。
  至于圣剑,嗯,从感觉上是真货,好端端地插在石座上。谁能想到围绕它发生过一场大战?
  楚门走近,静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双手紧握剑柄。
  用力!
  再用力!
  楚门松开手,平复了呼吸。
  果然,现在就拔不出来了……
  他和圣剑之间有一种淡淡的易念共鸣,证明他确实(至少曾经)是被圣剑认可的勇者。既然如此,为什么它一动不动?这其中肯定有鬼。
  “很疑惑吗?”
  一个响亮的声音,蕴含着压迫感,从大门口传来。



  不是神出鬼没的魅丽。
  而是自治会会长,岱勉。
  “你居然曾经把它拔了出来,才是一件怪事。让我猜猜看,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在场吧。那个人是谁呢?”
  楚门警觉地闭着嘴巴。岱勉很可疑,最好不要回答他。
  黑色长发的英俊男生,不急不忙地迈着步子,却只是脚尖轻轻点地,形同鬼魅地高速“滑行”过来。
  难道是……不露痕迹的反重力法术!楚门一惊。这算是无声的威吓么!
  “为什么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忠诚心?你不是应该只忠心于自己的寄心主吗,楚门·伊冯?”
  越是靠近,岱勉那透明而又沉重的威压,就越发让楚门绷紧。
  然后突然,楚门真的完全动弹不得了。是某种定身的法术么!
  “你的长相有点奇怪。”岱勉仔细观察他的脸,然后伸手摸了摸了他的眉毛,“原来是驯化易容。……还有头发是染过的。有意思!原来你也是‘雕刻刀计划(Graver Project)’的产物啊。”
  楚门听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但似乎跟他有着某种联系。
  “不知道?倒也不奇怪。但你这点自觉应该已经有了吧:”岱勉自信地推测着,“你,和崔斯坦一样,是亚历克斯的克隆人。”
  并非提问,而是结论。
  “你,知道?”楚门忍不住了,幸好还可以动口,“雕刻刀计划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参与的吗?”
  “我没有参与。但我对它有所了解。我是来到学园后才认识崔斯坦的。神奇的巧合。但既然机缘绝佳,我当然不会错过。之后的事情就都是我的计划了。”
  “我有一个疑问。”楚门整理了一下思路,“要拔出圣剑,需要什么条件?为什么我和崔斯坦都会被圣剑再次拒绝?”
  “你说了两个问题。”岱勉纠正,“想知道赤裸裸的实话吗?”
  楚门决然地说“是”。
  “真相就是:谁都可以拔出圣剑,——只要我在这里,向石座发出特定频率的‘加密易念(cryptographic aethive)’。它里面的机关会被解锁,圣剑就可以拔出来了。其实,任何剑都一样。总之,秘密跟圣剑无关,而在于石座。所以,你们有没有勇者的基因,跟这件事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多么讽刺啊,对吧?”
  楚门睁大了眼睛。这算是什么玩笑?太……儿戏了吧。
  “不在石头里的剑不是好剑。人们喜欢戏剧性。”这时,冒出来另一个声音,“所以才需要这么一个集体心理学的戏法、一个欺骗世人的诡计。”
  魅丽从容地走了进来,遗憾地说:“瞧,戳穿了就没意思了。”
  岱勉转身,死死地盯着她:“魅丽·腊乌娇,夺还社的顾问。我早该想到是你!那么,你究竟是谁?”
  提问很奇怪,而回答也同样莫名其妙。
  “好久不见了,‘8号’。除了‘1号’,想想还有谁喜欢挑战你呢?”
  “‘7号’!”表面身份是岱勉的男生,散发出怒气,“你为什么总跟我对着干!”
  “也不是针锋相对吧。”魅丽纠正,“请称之为‘开放竞争’。你追求的是‘伟业’和‘统治’,而我追求的则是‘多样性’和‘自由’。矛盾冲突是必然的啦。人格决定命运,不是吗?”
  “你!……”他克制自己,尝试劝说,“反正你也没有什么可坚持的理想,这次就别来捣乱了!”
  “哦?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业要完成,居然需要用到勇者?别告诉我说是世界大战。”
  岱勉先扯到另一个话题上:“9号说过:‘学园是世界的疫苗。’你也知道吧?”
  “当然。这是学园的存在意义嘛。”
  咦,是这样吗?楚门不记得听说过。也许菲丽希蒂听过?
  “但现在的学园更像是一个疫苗的冷藏库。守望者的体制太被动了。当世界出现病症的时候,疫苗并不能及时被投入使用。”
  不愧是会长,谈论的都是楚门连边儿都没有沾过的高层次问题。
  魅丽似乎起了兴趣:“那你的方案是什么?”
  “首先,让学园和守望者组成更紧密的组织。其次,在各国建立守望者的分部。新的‘大学园(Great Lyceum)’会主动干预各地的局势,并从中获得恰当的利益。它的最终形态,将是‘自我雇佣的维和佣兵(Self-Employed Peace-Keeping Mercenary)’。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概念,记得吗?”
  “记得,因为听起来挺有趣的。不过,干嘛真的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你在颠覆学园的中立立场。”
  “时代在变化,7号。圣主曾经维系的世界和平已经成为历史。莱昂尼亚的下一次内战的火药桶已经堆得很高了。莱奥妮之所以冒险搞出这番花样,就是为了让她的家族能够在新的动乱中存活甚至崛起。”
  “这些道理我明白。”魅丽依旧没法做出严肃的表情,“现在恰好是个很好的历史机遇。不过啊,你在莱昂尼亚已经很有势力了吧,又何必非要利用勇者呢?”
  “因为勇者的立场和影响力,可以最高效地压制住对干预行为的不满。除了圣主,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提并论。而圣主嘛,你懂的。”
  “算了,你肯定早就想得很全面了,我不可能挑出毛病。”魅丽放弃地摆摆手,“你的计划里,别的部分我不管,但勇者的候选者不能由你一个人决定。”
  “那个老规矩现在还有效?”岱勉不屑,“而且,我选择勇者,完全称得上为了世界的利益。可你呢?”
  “为了更大的世界的更加长远的利益。”魅丽反而淡淡地把话题又提升了一个层次,“不仅是恩许之地,也包括放逐之地。一昧地维修堤坝太笨了,不如干脆把河水降下去吧。我不打算勉强维护短暂的和平。而且用强大的力量来制造单方面的和平,只会酝酿更大的反作用力。虽然你对于这种跷跷板式的游戏乐此不疲,但我觉得太没新意了。相反,新的纪元需要一个混乱的转型期。简单地说,一句话:‘让第九次世界大战来得更猛烈些吧!’”
  极端危险的言论,却被她儿戏般地、笑嘻嘻地讲出来。楚门真不知该如何反应。因为太不真实,反而没有多少冲击感。
  “为了变革而制造乱世么?这倒怪了。你什么时候变得比我的胃口还要大了?”
  魅丽耸肩:“怎么可能哪!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毕竟,9号和我都是大懒人啊。你觉得沉重的课题,我们却很轻松。因为和你不同,我们不执着于控制。顺便一提,比起崔斯坦,9号更看好楚门。”
  “你们两人连手了?有意思!”岱勉被挑起战意,“以你们为对手,这样的挑战才值得我用全力。很好!——不过,”他扭头道,“楚门,你和他们真的是一路人吗?为什么我看不出来呢?”
  岱勉丢下这番话,箭步离开。
  楚门终于可以动弹了。
  “魅丽,你究竟是谁?”
  “秘密!”
  ……



  “哈,你生气样子好~可爱!好啦,这次就稍微透露一点。
  “我和岱勉、费边三人,都是同一个秘密组织的核心成员。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没有任何秘密组织比我们的更加悠久和强大了。”
  虽然语调依旧极其不靠谱,但楚门当然宁可信之。
  勇者。又称为“被选中的人”。
  很有意思的是,这必然带来一个问题:谁选?
  一般人普遍认为,是圣剑。而圣剑,又代表了圣主。
  楚门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截然不同的答案突然跳了出来。
  有能力在幕后操纵对“被选中的人”的选择,至少在圣殿里得有足够的势力潜伏才行。甚至勇者这套概念和体系说不定根本就是这个组织发明出来的吧。
  更不用提刚才她和岱勉的那些说出去都只会让普通人当做玩笑的狂言妄语。要是让各国皇室和要人们听到了,又会有何反应?
  嘛,反正已经麻木了。
  “不过呢,我们在40多年前分裂了。现在算是各自在随意行事。我和8号的关系,你也看到了。你的诞生,“雕刻刀计划”,是5号的杰作。至于更多的内幕,以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慢慢告诉你吧。”
  “……那么,这个组织的名字是什么?”
  “正式的名字涉及剧透,我就不说了。……哈哈!告诉你其他人送给我们的别名吧。也挺威风的。”
  魅丽把双手收到胸前并交迭,类似圣主雕像的那个姿势,然后保持手心朝内,双手向前推出,同时让左手向右、右手向左平移,直到两个大拇指相遇并互相顶住。最终,形成了既像是雄鹰展翅、又像是螃蟹的形状。
  “那些人称我们为:‘历史之手(Hands on History)’。”
  
  换做别人,也会有和楚门差不多的不真实感。
  明明是一场卷入了十多人的大事件,涉及到了圣剑和新一代的勇者(而且居然是两名候选者),还破坏了一艘飞艇,然而普通学生们以为只是一次惊险的事故而已:
  一群自认可以趁机挑战恐龙的傻瓜们,不约而同地去搜寻失踪的女生,冒然进入森林却被打得落花流水。莱奥妮老师乘坐飞艇去救援,却被一只(不知为何滑翔得如此之高的)半鸟龙抓破气囊,反而成了遇难者。然后,忠于职守的崔斯坦、侯诺拉、(呃,居然还有无利不早起的)马德克斯三人组队赶紧前往,结果仅有侯诺拉幸存(不仅无伤,而且连一点脏都没有粘到身上)。好在结局是,所有人居然全都成功获救了!
  (最后这段简直否定了前面所有铺垫的大逆转,真是神奇的故事编造。据魅丽说,是自治会舆论部部长的亲笔作品。)
  至于楚门他们?
  没错,被一笔带过地包含在“傻瓜们”的名单里了。此外还获得了不轻不重的通告批评,聊作纪念。
  除了夺还社的成员之外,所有知情者全被岱勉强制下了“誓约锁咒”。这是一种高端的长效法术,会让人把秘密锁在脑海的角落,根本无法完整地回忆起来,自然也就不可能说出去。虽然魅丽也会,但听她说岱勉是在令这些人昏睡之后,借道于梦境进行操作。水平更高。即使这些人的记忆之锁在将来出现松动,也会在梦中先泄露,从而与虚幻的梦混淆,变得难辨真伪。
  楚门等人对岱勉的非凡力量有了鲜明的认识。
  对了,莱奥妮呢?
  魅丽说,她逃亡的当晚就被岱勉逮住,然后归顺了。以“家族要事”为理由,她已经辞去老师工作、返回莱昂尼亚。她还打算说服父亲和哥哥也站到岱勉那一边。
  以岱勉在莱昂尼亚的势力,女药剂师这次反而是因祸得福了也说不定呢。
  “两方合作,倒也算是双赢。不要奇怪。岱勉继承了组织里的很多资源,已经足以让前任军务大臣也动容。好在学园是费边的地盘,他在这儿的势力就很有限了。嘛,但仍然让他轻松地在第三个学年就当上了会长。”
  魅丽把身份也向楚门之外的三人同样公开了一部分。“欢迎,我们今后就是在一条贼船上的人了!”
  
  新年的假期到了。
  一、二年级的学生,可以离校返乡过年。而高年级学生必须留守。楚门原本以为圣剑的安全会出现真空,结果发觉自己低估了学园的军事化程度。
  这一天,六百多名学生带着行李,热热闹闹地来到学园的列车站。
  学园租用的三辆专列,安静地等候着乘客。车头的易色缆线遥指回家的方向。
  菲丽希蒂和凯文在入站口挥别,楚门和泛汐以及魅丽则坐上了祖显路线的列车。
  居然是豪华型的。车厢被分为独立的隔间。他们找了一间空的。倒是很适合比较私密的聊天。
  魅丽说:“好好放松吧。在来年的‘勇者节(Brave Festival)’,我们与岱勉应该会有一场恶战。”
  “在勇者节?”
  “你以为崔斯坦扮演蒙面英雄是为了什么?当然不是永远做个不露脸的‘小佐罗’。等到最合适的高潮时刻,无论是主动、还是装作被动,他必将会揭开真面目。想想看吧,到时候,‘小勇者’就能够众望所归地变成真正的‘勇者’!充分预热的表演节目才容易成功。你也可以说他太折腾了,但这就是8号的风格。”
  “那我们有什么计划吗?”楚门关心地问。
  “还不知道。随机应变呗。”真是不负责任的回答。魅丽毫无根据地信心十足。
  暗叹不靠谱的楚门,又高兴地想到,有一位让人安心的人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难以置信的故事,可以毫无顾忌地讲述,不,通过念联直接共享给她。
  如她所愿,楚门自认在学园里确实成长了。对此他必须传达谢意。
  还有最想说的一句话:
  ‘艾德琳,我回来了。’
  
终曲幻想 / FINALE FANTASY
第一卷:被选中的人? / Volume 1: The Chosen One?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18 11:11 编辑


最后,一点请求

感谢你看到了最后!此处有掌声。
如果你从头再次阅读,那么相信你会发现文中藏了无数的伏笔和呼应
这种乐趣,在轻小说中应该是很罕见的。不要错过咯。

但在回到第一页之前,如果你略懂日语,恳请你听听我的一个请求:

你听说过“成为小说家吧”这个网站吗?
这两三年,《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Overlord》等等,数量惊人的漫画和动画,都是改编自发表在该网站上的小说,形成了可怕的爆发之势。
如果你不熟悉,可以看看这篇报道: http://comic.qq.com/a/20170809/034827.htm
虽然无论哪里都是网文当道,但至少日本还可以纸质出版和改编成动漫,而国内这两条路……不提也罢。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把这部小说繁体化之后,发表在了该网站。
原本只是出于“日本人中总该有些人懂中文吧,说不定会看到呢”的侥幸而已。
但现在我又有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

https://yomou.syosetu.com/rank/genretop/ 的 【ハイファンタジー〔ファンタジー〕】(高幻想)类别的栏目下,根据前五名的评价点数和收藏量,我得出结论:
如果收藏达到3000,那么应该可以进入前五。如果达到4000,那么有望前三。即使只有上千收藏,也足以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了吧。
而轻国里的帖子,查看量上万的很常见。这说明,虽然遭受过严重的打击,但我们的人气依然很高。
于是,我不禁在想:
假如,我们的人去“成为小说家吧”发动一场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或者,哪怕是小型战役,也不小了),那么日本网友在某一天发现,居然有篇中文作品异军突起,该会是怎样的景象?
假如,在我们一直从日本单向输入轻小说的这么多年之后,反而“输出”过去一回,算不算是在创造历史

如果这五分无奈+四分不甘+一分狂气,能让你有所触动,那么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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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至于【感想を書く】,由于必须包含平假名(可以包含中文),所以能者为之吧。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4-28 19:16 编辑



谢谢你的支持。——虽然我不懂泉此方的表情有何来历……






本帖最后由 grandsong 于 2018-5-2 09:25 编辑



也许十年里内会有几个懂中文的(比如本来就是从中国去的留学生)看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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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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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nGuy 伯爵
楼主真厉害,居然在小说家上面发中文。。。

6 年前 0 回復

wanyifei0123 勳爵
本帖最后由 wanyifei0123 于 2018-4-15 12:48 编辑


就凭作者第一个发我也要点赞!话说泉此方的表情已经很少见了,真是时间的眼泪

6 年前 0 回復

grandsong 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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