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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 轻国
翻译: hiiragiyuki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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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hiiragiyukito 于 2008-12-17 11:31 编辑 ]
二楼彩页~~~~~~~~~~
[ 本帖最后由 hiiragiyukito 于 2008-12-5 19:10 编辑 ]
解答
——在变成人的那瞬间,人偶们无一例外地体会到了深深的绝望。
因为通往幸福的道路,不论哪一条都被绝望完全地掩埋了。
人偶们今后会不会拥有幸福,没有谁知道。
然而将来还很遥远,所以,人偶们可以恣意沉溺于眼下的幸福。
parenthesis:
A hard day's night
<->when I get you alone
我醒了过来。
随着本体『全一』的重新启动,与有机体的连接再次被构成。
因本体从沉睡到启动有了一段主观上的时间空白,有机体的脑部活动有些意识模糊。然而记忆并没有混乱。
主人冲动的情绪还有不定量子回路的暴走,对我来说就像发生在不久之前。然而根据体内时钟的显示,距离那些事已经经过了二十一分十六秒。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还是什么也没发生?我必须确认一下。
慢慢睁开眼睛
——陌生的地方。
平坦的混凝土地面、相当高的钢架房顶,还有眼前堆积着的纸箱。根据现状推测,这里是仓库。
我被横放在地面上。
想要活动一下却未能如愿——我的两手在身体前侧被绑着。身上的睡衣因不定量子回路的暴走而破烂不堪。
思考回路没有延迟,我不得不意识到自己被囚禁在此的现状。
立刻想起主人。虽然不知道主人的状况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主人还活着——我的存在因实轴而安定,而且和主人的连接并没有中断。尽管连接还在但会话机能却无法启动,主人和我在物理上应该有着相当的距离。从现状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怎么样,主人还活着——我松了一口气。
然而生命活动还在维持着并不表示主人安全无事。想到这点时,有机体的心率稍稍有所上升。主人现在的状况还有从那以后发生了什么,尚且不明。
此时——
「……也、也就是说,随便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忽然传来的少年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空间。
那是从我的背后、稍微有些远的地方传来的谈话声。对方应该是在仓库的中心位置,大概还没有察觉到我已经清醒。那暂时就观察一下状况。
「嗯,没关系。我所追求的和你想要的并不冲突」
回答少年的是我所熟知的声音,但语气有着决定性的差别。
那是占据了小公主的身体的『无限回廊』。
「城岛硝子就随你高兴地处置吧,只要你不对她的本体下手就行」
「嗯,这个我知道」
少年也有着我记忆中所熟知的声音。
上野恭一 ——坐我旁边座位的同学,也是今天下午向我告白的少年。
他正在和『无限回廊』谈话,这使我微微有些吃惊。
「他还没有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但是,他要是来夺回城岛同学的话,我会杀了他的。那样你也不在乎?」
上野畏畏缩缩地说着内容危险的话——可以看出他尽管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却畏惧着『无限回廊』。
「哼」
『无限回廊』嗤笑。
「那也无所谓。固定剂死去会让虚轴无法保持存在,但再找个固定剂连接上就可以了。到时再跟我讲」
「……也就是说,可以让我成为城岛同学的固定剂吗?」
「没错」
『无限回廊』的回答明显使他兴奋起来。
「那么,这里就交给我吧!你不是还有事要办么?」
「也好,那一边的状况也得要我去打理,毕竟还在成形中。哈哈...那边也有那边独有的乐趣」
「那是指舞鹤同学?」
舞鹤——蜜。在这听到她的名字让我有些意外。难道说在对付我和主人的同时,『无限回廊』又对其他的虚轴做了什么手脚。
「她被我彻底击溃,已经构不成威胁了。……虽然听你的没有把她杀掉,但她以后的正常生活是没希望了」
不同于刚才的畏畏缩缩的语气,上野的声音很是得意。
「哦?你……原来如此,成长了啊,人格也在逐渐变化」
「是吗?我还是我啊」
「无所谓。但是……不要大意轻敌」
「我没有大意啊。因为我知道他很狡猾,所以我也……」
「错。不是城岛晶,我说的是……『闹钟•忐忑不安』」
「速见殊子吗?确实有听你说过她很强的,但也只不过是操纵人心么?那种招数,对现在的我是不起作用的」
「哼……愚蠢」
否定了上野的『无限回廊』,听起来却有些乐在其中。
说起来——『现在的我』,是怎么回事?
「听好了上野恭一,这是忠告……不要小看速见殊子。她是和城岛晶联手的虚轴中——不、是在我所知道的虚轴中最恐怖的存在。最强大的应该是柿原里绪、最凶暴的可能是舞鹤蜜,然后最麻烦的是佐伯尼雅。但最恐怖的非速见殊子莫属,这就是我对她的认知。」
「有、有什么好怕的!」
说话的声音颤抖着。尽管胆子变大了,上野还是畏惧着『无限回廊』。
「不要对她出手」
『无限回廊』一脸严肃地说道。
「速见殊子有着几乎万能的世界,到如今却没有任何行动,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吗?她不像柿原里绪那样重视城岛晶的存在,也不像舞鹤蜜那样被抑制或是佐伯尼雅那样不能伤害他人。她仅仅是不关心罢了,有着强大的世界却不去依靠那世界的力量。你若想要达成自己的心愿的话,就不要去招惹她。要是让她自己想要找起你的麻烦来,你可能已经完蛋了」
「可、可是……」
「而且……我还没有见过她的虚界涡开放的姿态。也就是说,还有未知数。如果和她对峙的话,即使你会败得很干脆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你的世界比我的预期要更强更大,并且还在成长中,虽然可以在这点上做些文章,但你的世界和她的世界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知、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那我走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行走的脚步声回响在仓库,接着是铁门的打开与关上的吱呀声——『无限回廊』应该是离开了。
于是我转过身来,面朝上野问道:
「主人怎么样了?」
然而上野竟没有一丝惊讶的样子。
「啊啊……醒了啊城岛同学」
他面带着笑容,似乎很高兴地向我走来。
「感觉怎么样?对不起,一直把你绑着」
透露关怀的言语并不能让我解除警戒。
「我在问你主人怎么样了。……还有,打算对我做什么?」
「啊啊……果然城岛同学,还是不能忘记他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不杀掉不行啊。嗯」
就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上野喃喃自语。
「那个时候就想杀掉他,但被告知杀掉他的话晕过去的你就会消失,所以才留着他的性命……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果然还是,想要做他的人偶呢。你考虑一下如何?如果你能够认识到,比起他我才是能与你相匹配的主人的话,我可以不杀他」
「这个提案我不能理解」
与虚轴同化了的上野同学,虽然表面上的态度没有多大的改变,但对话中可以明显察觉到虚轴对他的侵蚀。
「昨天我也说过、我是主人的所有物,与此违背的意志在我身上丝毫不存在,而且不论如何,我不认同你做我的主人」
「真伤心啊。……嘛,算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上野抓住我的肩膀将平躺的我扶起、让我背靠纸箱,然后他站了起来。
「首先我要回家一趟。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就这样呆在这?」
「我拒绝。请让我回家」
「抱歉」
上野很高兴的样子。
「但是不行。天黑以前我会回来的……给我乖乖的等着哦,我去给城岛同学拿新的衣服。还有就是,不要尝试逃跑会比较好哦,你的力气和普通人没差别吧?这样的你既解不开绳子也逃不出仓库的。啊……洗手间在对面,门开着呢。就这样可以了吧?」
结束了单方会话的上野走向仓库出口,然后夸张地拉开门。
「那么,待会见」
他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紧接着是上锁的声音。
再就是,寂静。
我缓缓抬起头,仰望被安装在仓库顶部的昏暗电灯。
[ 本帖最后由 hiiragiyukito 于 2008-11-30 19:53 编辑 ]
chapter 5:
A girl with kaleidoscope eyes
<->with tangerine trees and marmalade skies
小时候的蜜,并不能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父亲是个公务员,定时回家的那种人。性格虽然不软弱但过于因循守旧,若不是多年的资历他绝对没有升迁的希望。母亲是在印刷公司工作的职业女性,一直是每天深夜才回家,虽然精明干练却沉默寡言,也不擅长与人交往。
所以继承了父母双方性格的女儿,这个样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容貌如母亲般端庄清秀、头发如父亲般笔直漆黑,蜜觉得自己只有长相是将父母的优点拼合在了一起。将来必定是美丽动人——经常被这么说。因为母亲总是让自己穿着带荷叶边的可爱衣服,附近的大人们的赞扬也没少过。
然而,一句『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孩提时代的蜜没有特别强烈的爱好,也不是封闭在自我世界里,但就是缺少在外面奔跑嬉戏的那种活泼。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因为蜜的相貌一直很引人注目,所以最初的一段时间内周围总是有不少人——尤其是女孩子。然而经过大概一个月后,大家对蜜都开始疏远起来。和她在一起太无聊啦——经常在洗手间听到这样的悄悄话。事实就是如此,所以也没必要生气,甚至不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发怒、哭泣还有笑,蜜都是苦手。所以只好暧昧地点头来敷衍了事。
——速见蜜就是这样的小孩。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与生俱来的性格再次被助长——父母离婚了。
因为各自工作的关系两人分歧越来越多。虽然蜜知道大人有各有各的难处,但还是不太明白。
父亲对蜜这样说:
平常就很晚回家、没什么交流的母亲从今以后就真的不会来了。因为比起母亲自己更希望来照顾蜜,所以蜜就留在了这个家里。父母亲并没有吵架,感情也不坏,所以母亲还是会经常来看望蜜。
——蜜所知道的就这三点。
不清楚这和以前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因此蜜没有哭喊,只是说了一声『知道了』。父亲很为难似的向蜜道歉,尽管蜜觉得没这必要。
但不论如何,父母的离婚影响了蜜的人格。
因循守旧的父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数年后出现第二性征的女儿,蜜也不将自己的感情显露出来——家人间的谈话自此锐减。母亲虽然态度生硬且深夜才回家,但也起着速见家润滑油的作用。然而她已经不在这个家了。
因此,从那个时期开始蜜就逐渐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三个月一次回家的母亲,总是会问自己的女儿『有没有什么困扰啊』、『寂寞不寂寞啊』什么的。而对于蜜的简单否定她也觉得放下心来,稍稍露出微笑。
每一次母亲都会给蜜带来作为礼物的衣服。那是不适合日常穿着的轻飘华丽的哥特式礼服。对于不擅长表达亲情的母亲来说,高价的礼服就是她关爱女儿的方式。
与母亲相对照、不擅长撒娇的蜜,接过平常不能穿出去的礼服收进壁橱。『谢谢』这两个字对母亲是说的出口的。
这样经过了几年,不知不觉中蜜也有了唯一的爱好。
那是在自己房间的衣服试穿游戏。
尽管称之为游戏但试穿的只有自己。出去也没什么事,况且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外面走动就让蜜觉得很害羞——所以蜜只是在穿衣镜前把那些衣服逐一穿上再脱下。
在母亲面前也是要试穿一下,不过母亲很少回来。所以,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这个渐渐成为了蜜的唯一的娱乐。
父亲也经常给蜜买童话书。而受这些书的影响,蜜梦想着自己就是某个国家的公主、故事的主人公。
最喜欢的是『ラプンシェル』
家是一座塔,而房间是牢狱。公主就在那里一直等着利用自己从窗口垂下的头发爬上塔的王子。蜜当然没有把自己的头发垂下窗口去,但只要一想到某天有人会来到自己的房间就微微有些紧张。
然而这些并不能让蜜将现实统统忘记。
脑子里很清楚——这是梦。自己配不上这些华丽衣服,而只是同学们所知的无趣的人罢了。至于王子,在救下自己之后也肯定马上就腻烦离开了。
不知不觉中蜜也豁达了。
今后的自己也将是这样,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吧。没有强烈的喜悦,也没有彻骨的悲伤,生活在世界的一角,却与世界绝缘,然后默默死去。
没有向自己敞开心扉的朋友,今后也不会出现需要自己的人吧。想要别人对自己敞开心扉就必须先打开自己的心——小学时上课就教过,现在更是感触颇深。
——因为即使打开了,里面也只是空白。
没有人会爱上空白。纵使姿容出众,缺乏自我的人也会瞬间被遗忘——自己就是证明,所以蜜明白这些。
尽管如此,那也没关系。
自己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因为自己是空壳。里面既然什么也没有,也就不存在欠缺,连可以掩埋的缝隙都找不到。所以——没关系。
小学毕业后升入中学。胸部开始膨胀,身体的触感也柔软起来,而姿容也是越发精雕细琢。但变化只有这些罢了。
心既不美丽也不丑陋,仅仅是空白。它不具备被窥视的价值,就连接触的意义本身都没有——蜜这样地自我分析着,没有一丝焦躁不安。
自己只是个没有内心的人偶,所以这算不了什么。
直到在中学二年级遇到直川君子前,蜜一直这么认为。
契机是换班级。
在四月初的早晨,按出席序号排列座位时君子坐在了蜜的前面。
这样的邂逅极其凡庸——不管是谁,在刚换班级后都会和前后左右的同学认识一下。如果单说蜜的话,因为姿容出众所以被搭话的几率相当高。然而,他们马上就会厌倦,到五月的话又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今年也如往年一样,蜜被前面的女生搭话了。
「请问~,你、去年在哪个班的~?」
她是个用发带绑着栗色头发的小巧的女孩,稚气的面容仿佛小学生,而且有些慢吞吞的语气更是助长了这种形象。
尽管如此,这些都与蜜无关。蜜像个普通人那样给了她普通的回答:
「四班」
仅仅两个字。
一般还应该反问她是几班的吧,蜜没有这样做。对方饶舌的话即使这样也会再次挑起话题,但普通人通常就不会再说什么了。仅仅如此。
「这样啊~。我,是二班的」
应该是前者,蜜如此判断。
「但是二班的女生,分到这个班的就我一个人」
「……是吗」
「所以稍微有些寂寞呢」,她笑得不像是寂寞的样子。
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再次以「是吗」回答。
总是这样——
对方会在交谈之中逐渐失去兴趣,因为跟机械般回答的人偶交谈丝毫不让人愉快。
蜜甚至在想,这个女孩能坚持几分钟呢。
自己的感觉麻木了,这已经是接近条件反射的思维停止。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速见,速见蜜」
「速见同学啊。我的名字是,直川君子。请多多关照哦」
「嗯,我也是」
即使如此,会话还是在继续。无聊的问题,还有就是简短的回答。
在旁人听来蜜和君子的交谈连会话都不成立,然而蜜是认真的。不知道她——直川君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那个,速见同学在班上也没要好的朋友吗?」
君子规规矩矩地持续着话题。真是爱说话的女生啊,这样也快乐么?明明马上就厌倦了和自己的谈话。
当然,即使回答简短,蜜也并不是在适当地应付着她。蜜有好好地看着对方,也在思考着对方的事,仅仅是不能从口中表达出来而已。自己无法把接到的球加以力道推回去,所以,一直以来对方不久就疲倦了、另外找人玩起了抛接球。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谁让自己抛不好球呢。
然而,直川君子和蜜的交谈直到预铃响起后老师进入教室才中断。
意识到异常是在经过三天后。
首先是分班后的第一天。
「速见同学~ 一起吃便当吧~」
中午,君子这样来邀请时,蜜觉得没什么好拒绝的,就把桌子拼在了一起。上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吃午饭大概是一年多前了——小学时代必须以班级为单位一起吃饭。
然后是次日。
「那个,速见同学有没有加入社团活动呢?」
「没有」
「啊,我也是~ ,那一起回家吧?」
自从这次以后,渐渐地,君子放学后就会和蜜一起回去,然后到途中在分开。君子的家是在远离繁华地带的住宅区,而蜜的家则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的住宅街。大概是因为去年要好的同学们都逐一参加了社团活动使得君子一个人回家比较寂寞吧。
而接下来的一天君子又跨进了一步。
「速见同学有什么爱好呢?」
「没有」
「这样啊。我呢,很喜欢读书哦。速见同学不读书吗?」
「偶尔」
「那,一起去图书馆吗?」
君子说她父亲喜欢看推理小说,所以自己从小就看起了父亲的藏书。自己不像哥哥那样头脑聪明,不得不努力看书。
自此蜜才知道君子有个哥哥,但蜜也只是随声附和了一下。
然而——
「速见同学喜欢什么样的书呢?」
「……童话」
「啊,那种书我没怎么读过耶,哪些比较有趣呢?告诉我吧~」
三天过去了,直川君子的态度几乎就没什么变化。
蜜开始思考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老实、爱说话,这也太异常了。自己仅仅是一个空壳人偶,对她的提问也只有『是』、『不是』、『不知道』—— 一两个单词的回答而已,然而经过几天她还能毫不厌倦地以平常的态度来接待自己。
而且君子在班上也有其他的朋友,课间时经常和她们一起谈笑。所以没有其他朋友这个理由也不成立。
但是——早上、中午还有放学后君子总会和蜜在一起。
君子没有在可怜蜜,因为她没有把蜜拉入自己和朋友的小圈圈里的意思。然而她对蜜也不像是表面上的应酬——从君子相当快乐的笑脸可以推断她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不理解——蜜一直抱着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和空壳似的自己这样交往?
为什么这么无趣的对话还能持续?
为什么原本无聊的相处时间里还能如此积极?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
黄金周刚结束的那天,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知不觉中,一起回家逐渐成为了蜜和君子的日常。
忍不住的蜜终于下定决心,向君子询问:
「直川同学」
「什么事?蜜」
那个时期开始用昵称来称呼来称呼蜜的君子,无邪地微笑着看向这边。蜜隐约感觉到自己将会失去这个笑脸,然而却没有后退的意思——既然会失去的话还是趁早比较好。到现在已经算是晚了吧。
所以蜜问了出来:
「直川同学、为什么总是和我在一起呢?」
君子愣住了。
「嗯?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和我在一起会觉得快乐?」
两人的脚步停下了,而君子的脸上显露出了困惑。
理所当然的反应吧,不管是谁被这样询问都会不明就里的,这样一来明天就要和这个女孩疏远了吧。蜜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意料之外的——
「蜜、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
「和我在一起无聊?」
蜜睁大了眼——这是我想要问的啊!
面对惊呆的蜜,君子悲伤地侧过头。
「蜜、厌倦了……?对不起、我是笨蛋,没有察觉到蜜的心情……」
即使这样君子也努力干笑着。
「和蜜在一起、我很开心,蜜总是能够认真仔细地听我说话……我觉得很高兴」
君子掩饰着自己的害羞,然而蜜却感觉到她在哭泣。
——自己害她流泪了。
看着君子的这幅模样,蜜心如刀绞。一直以来,自己只不过是个空壳,所以坚信着自己无法给他人带来欢乐。然而这个女孩为何还会如此地在乎自己?
这个世上没人会理会自己的心情。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这个女孩却让自己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情,并由心脏扩散到全身。
「不是……这样、的」
蜜从颤抖的喉咙挤出话来。
大脑停止了思考,仅仅是不由自主地回答了君子:
「我也很快乐,和直川同学一起……很快乐」
「真的吗?」
君子那看着自己的悲伤的脸缓缓地取回了明亮。
「太好了。还以为蜜和我在一起很无聊、不和我做朋友了呢,吓死我了」
「……朋友……?」
君子也许只是无意识中提到了这个词,但对蜜来说却成了最后的一击。
「……朋友」
蜜喃喃地再次重复。
从来没有谁当着蜜的面把蜜认定为自己的朋友,所以——
一声『朋友』,让蜜多么的高兴啊,蜜还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词汇!!
「怎么了?我们回去吧」,君子没有介意刚才的失落,这样催促着蜜。
看着君子的笑脸蜜也微笑起来,同时也很想哭。
和自己这样无聊的人在一起竟也会让她觉得开心。
不仅如此,她还肯在意着自己的心情。
这么善良的女孩把自己当朋友来看待。
「君子」
蜜像是作出了什么重要决定般地喊出了君子的名字。
「嗯?」
她——蜜的朋友不带丝毫惊讶、理所当然地回答。
「谢谢」
除了向父母,蜜第一次把这个词说了出来,尽管稍稍有些不流利。
「咦,为什么?」
「我不知道啦」
蜜掩饰着,知道自己的脸都红到耳朵了。
朋友。
从这一天开始,这就是蜜对君子的认知。
蜜想要以一生来珍惜她。尽管自己只是个空壳,也要竭尽全力去守护她——因为她是自己的朋友。
一点点也行,只要自己的努力能让她感到快乐就好。蜜下定决心。
现在回想起来,此时的两人就已经是扭曲了。
蜜的空洞是毫无疑问的,而此时更是达到了极致。交谈中只能给出机械般回答的人,怎么会有人把她当朋友?即使是程序设定好的、不带人格的人工智能给出的回答也比她强得多,谁会和这种人在一起感到快乐?
除非,那人脑子坏掉了。
比如说——
从小在家就被忽视,所以仅仅是被他人真诚对待就满足;期待着家人的亲情却整天挨打挨骂,所以只要是没有暴力的相处就感到幸福——这样的不正常人。
所以,蜜和君子的关系因为两人都是欠缺品才得以维持。
自此以后约半年。
蜜的人生遭到第二次改写。
父亲告诉蜜这个星期天有很重要的事,让她把那天的时间空出来。
所以尽管那天原本打算和君子一起外出的,蜜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了声『知道了』,然后向君子道歉。
君子笑着说不要介意,家里的事是应该要重视。
蜜点点头,尽管并不真么认为。君子常常会说一些过时的话,但绝不会乱说。
然后到了星期天,父亲把蜜带了出去。
因为被告知母亲也会到场,蜜就穿着从衣橱里挑的礼服去的。虽然快要进入思春期的身体配以这样轻飘华丽的服装使得蜜很是羞赧,但她感觉母亲会期待着自己穿上礼服。
父亲停车的饭店略显豪华。
尽管没说出来,蜜猜想这次应该是和母亲一起吃饭。
——直到进去后才发现除了母亲还有三个陌生人在等着她们。
穿着西服的高大刚毅的男性,然后是比蜜大几岁的目光锐利的少女。
「爸爸和妈妈打算再婚」
坐上席位时,父亲有所顾虑般的如此向蜜解释。
而由于事出突然,蜜一时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连点头都忘记了。
父亲慢慢地开始说明:
再婚的并不是父母,而是父母和各自的对象。而凑巧的是,父母各自的对象曾今也是夫妇——也就是说,分开的两对人交换后重新结合。
因为新妈妈来自市里古老的家族,所以蜜和父亲将会加入她的户籍。但加入户籍只是个形式而已,并不需要搬家。
蜜默默地在脑中整理着。
总之没有搬家的必要,蜜稍稍安心下来。因为搬家的话就不能和君子在一起了。然后就是自己的名字要改、生母和眼前这个西装男结婚的事。
让蜜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感慨。
原本双亲离婚时也没感到悲伤,仅仅是因为和母亲的相处时间少罢了。而这次是陌生人来自己家、自己的生活将会改变,蜜的心中却还是没有一丝感情浮起。
虽然对自己的空洞有着自觉,但没料到竟然到了这地步。
对家事没能重视起来是对不起君子了。
和父亲结婚的女性名为舞鹤智代,也就是说自己以后就叫舞鹤蜜了。以前因为名字里有两个连着的『み』而给自我介绍增加了难度,现在则是名字的笔画多了使得书写麻烦,总的清算起来算是稍微有些损失吧。(注:速見蜜 はやみみつ)
「这件事,你能允许吗?」
父亲这样问时,蜜点点头。
西装男好像名叫速见宗吾,竟然和父亲的姓相同。母亲半开玩笑地说又回到了原来的姓,显出害羞似的表情。蜜想她大概是喜欢着新丈夫吧。
那就好——蜜如此下结论。
此时,
「喂!你」
对面坐着的少女忽然生硬地说道。
她叫殊子,是新妈妈的女儿。虽然户籍上没什么关系,但两人也算是姐妹吧。刚刚介绍时她的生父母拜托蜜和她好好相处,蜜点头回应,而她却是一脸不高兴地沉默到现在。
当时她的生父母确实是比较为难的表情。
殊子的发梢剪得略有些狂野,且目光锐利、下巴尖细,给人好胜的感觉。而扬起的眉毛与不耐烦的脸色更是彰显着她不爽的心情。
「嗯?」
蜜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
殊子忿忿说道:
「这场闹剧,你怎么看?」
瞬间,房间的空气冻结了。
「殊子!」
她的父亲立刻斥责。
然而她丝毫不为所动。
「事实罢了。swapping?白痴啊!这不是闹剧是什么?」 (注:swapping夫妻交换狂欢会)
蜜虽不知道『swapping』的意思,不过看父母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
殊子的父亲猛地站起来,再次向自己的女儿吼道:
「你给我注意点」
「该注意的是谁啊?你让我从现在起跟这个没见过的人一起生活?自从你和妈妈离婚后就放着我不管,然后一下子做出这种事来?荒唐,况且……你几乎就不呆在日本,我不觉得这场婚姻会顺利持续下去」
「你……!」
殊子的父亲举起的手被蜜的母亲制止了。
「宗吾,冷静点」
「哼,话不好听就想打人?虽然不是被你教育长大的,想不到你就这教育方针」
看来殊子是对父亲的再婚不爽吧,也可能本来就这性格。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有些羡慕她的能说能怒。
「我说你」
完全无视场上的紧张的空气,殊子再次瞪着蜜,讥讽似的嘴角弯起笑容说道:
「法律上的妹妹?我才不承认……这个先不说。你对这件事怎么想,不反对?」
蜜对她的问题微微感到困惑。
但,也只是微微而已。
「是的」
「那就是赞成了」
「不是」
殊子皱起眉。
「……那算什么啊,到底是那一边?」
「哪一边也不是」
蜜觉得说谎会难受,所以就实话实说了。
没错,自己仅仅是不关心罢了。
将来的生活不会有多少变化。新妈妈可能会努力搞好亲子关系,也可能从一开始就讨厌排挤蜜,但无论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发现蜜只是个没有心的人偶,然后就失去了接近或是排挤的兴趣。
殊子还是不放弃,
「没有疑问?」
「没有」
因为已经接受了。
听到回答后,殊子的眼神瞬间就想要杀死蜜一样尖锐,然后她闭上眼冷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那种人啊」
她说完站起来。
「殊子……你去哪」
「回去」
殊子向她的父亲丢下了这样的话。
「你,怎么这么随便就!」
「够了。新妈妈是陌生人,而我不得不和她一起生活,然后这个新妈妈的女儿是个没有自身意志的人偶。我知道了还不行吗」
「呃,……!」
殊子的父亲顿时无语。听到『人偶』这个词惊呆了吧。
然而殊子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蜜说道:
「难道不对吗?穿得像个人偶似的还没意志……不是个人偶是什么啊?我走了,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去」
简直是随心所欲畅所欲言。殊子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饭店。
剩下的只是令人窘迫的沉默。
她的父亲虽站着但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一会儿后向众人道歉。蜜的父亲附和着说女儿这个年纪也是无可奈何的。
蜜看着他们的客套觉得有些可笑。并不是指他们,而是殊子这个人。
虽然自己从小就被他人疏远,但还没遭到过如此明显的厌恶,自己的存在有如空气——不被喜欢也不被讨厌。然而那个人却对自己怒视嘲笑,太少见了。
空壳的自己竟然也会被讨厌,意外啊。
不、不对,那个人讨厌的是自己的空洞。她的心中肯定有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并且她也以此为傲。
但是这与蜜无关。蜜只是觉得被人讨厌并不是好事。
「哦,是这样啊~」
第二天,蜜马上就告诉了君子自己改名字的事。而君子的惊讶超出了蜜的预测。
「但是,说不定会很麻烦呢,蜜」
「不会的」
「怎么不会啊」
蜜看着君子担心的表情暧昧地笑了笑。
「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怎么会没什么不同呢,家人不是增加了吗?」
「……嘛,仅此而已」
在昨天的相处中新妈妈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多少印象。只是,蜜觉得她的性格也是父亲那一类吧,因为她虽然有窥视自己的表情却没和自己说话。这样的人即使到家里来了交流也不见得会增多。
硬要说的话——唯一的变化就是,自己的生母大概在一段时间里都不会给自己送礼物了吧。因为再次组成了家庭,她也没精力顾及自己原来的女儿。何况新女儿还相当棘手。
「蜜看起来有些高兴呢」
君子突然这样说道。
自己看起来高兴?
不太明白。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原因就是殊子了。
经过了一晚,蜜越发地觉得那个人真有意思。
厌恶与不快这些负面感情,她竟然能毫无顾忌地完全表现出来,而且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太少见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觉得有趣。
然而君子大概是误解了蜜的微笑。
「新妈妈、没有为难你吧?」
「嗯?」
「能和睦相处就好了呢」
「……嗯」
暂且这样回应君子,尽管蜜才不在乎亲子关系将会如何。
经过这半年来的相处蜜对君子有了相当的了解。
君子她特别在意家人之间的感情。特别是她的哥哥,经常被她提起。『和我不同,哥哥很优秀,而且头脑又好』,就好像是在说自己一样的高兴。
独生子的蜜无法理解君子的感受。
但蜜想,自己和新姐姐的关系不可能会好到那种程度吧。
「好好相处才最重要哦」
「也是啊」
蜜附和着,君子应该很幸福吧。
原本为空壳的自己并没有考虑过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但和君子在一起后觉得很快乐,蜜觉得这大概就是幸福吧。君子和她的家人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心情的话,那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好想去君子家玩啊」
不禁这样说道。
少见的由自己提出的提议,蜜本人都觉得惊讶。并不是羡慕君子的家庭美满什么的,只是想看看君子在家时快乐的样子而已。
君子考虑着,有些为难地说:
「嗯~~呣……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家相当狭小哦。既不是单门独户,家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样啊」
蜜不愿让君子为难,于是就放弃了。
「那,我去蜜的家吧」
君子坏笑着提议。
「……」
我的——家?
「想要来我家的话,就请我去蜜的家。这是交换条件」
「我家没什么的……」
「要这么说的话,我家不也这样~」
看来两人的住宅都差不多吧。蜜微笑,而君子也笑出声音来。
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能快乐起来。
「那,好吧」
「太好了,家庭访问耶」
君子高兴地以自己的小指勾住蜜的小指,立下约定。商量之后,决定在下周六拜访蜜的家。
蜜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第一次有朋友来自己家。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呜哇~ 好漂亮~」
君子走到玄关的第一声就是惊叹。
不至于吧,蜜苦笑。
自己的家只是极其普通的住宅罢了,购房贷款还要二十年才能还清呢。
「真宽敞~!」
看来住在公寓里的君子并不这么想。
「没那么夸张啦」
「不不,蜜的家连二楼都有」
蜜催促着感叹中的君子,一起来到自己的房间。
一张床外加小小的书架和桌子还有衣柜、六榻榻米大小的空间而已,然而君子却对蜜的房间称赞不已,开心极了。
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觉得君子能高兴实在太好了。
君子是除了家人外第一个踏入自己的房间的人。蜜还在担心房间会不会太奇怪了、空荡荡的会不会让她失望,而此刻的君子已是完全沉浸在佩服中四下张望着。
观察完房间后,君子和蜜一起坐在了床沿。
「说起来,你爸爸呢?」
「今天不在,去新妈妈家了」
自己果然在抵抗着把她称呼为『妈妈』——蜜在回答时察觉到了这点。这种事一般是要靠时间来解决的吧,不过蜜也不太清楚。
君子没有意识到蜜的小小的困惑,继续着话题。
「家这么大,打扫起来不麻烦吗?」
「从离婚前开始就是爸爸解决的」
相比深夜回家且作息不规则的母亲,家务事都是定时下班的父亲的工作。
「哦~蜜的爸爸真厉害啊」
「有吗」
蜜不知道其他家庭怎么样,反正自己就没这么想过。
「但是呀……」
看着天花板的君子突然把视线转向蜜。
「家这么大就只有两个人,不寂寞吗?」
「……」
寂寞不寂寞的,蜜从没考虑过。
「还好,现在多了一个人,以后就不会寂寞了哦」
「是吗」
「是呀~」
不具备寂寞与悲伤的蜜无法理解君子的话语,但既然君子这么说就应该是这样。
现在自己的房间里有其他人在,所以很快乐。那君子走后自己会感觉到的,就是寂寞吧。
这样的想法有些悲伤,于是蜜站了起来。
「君子」
蜜为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可以提供娱乐的而感到内疚,于是就把君子带到了衣柜前。
「给你看些东西」
期望着君子能高兴起来,蜜打开了柜门。
「……哇~啊……」
里面全是母亲送的、各式各样的礼服。
「好厉害……这么多~」
「妈妈、啊、是离开家的妈妈,她买给我的」
因为不适于日常穿着,几乎没怎么穿而已。现在蜜身上的算是里面比较朴素的一件连衣裙了,可是跟相同年纪的女孩子的普通衣服相比的话还是过于华美了。
「难怪蜜总是穿着可爱的衣服啊~」
君子边感叹着边来回地看着衣柜里。
因此,蜜说道:
「挑一件、试穿吗?」
「嗯?……可以吗!?」
君子比蜜要低十来公分,所以蜜几年前的衣服应该正好合身吧。
「肯定很般配的」,因为有着松软栗色头发的君子很可爱。
「啊,但是……我……」
困惑中的君子看起来有些慌张。
「没关系。反正,我也几乎不穿」
蜜进一步地劝说吞吞吐吐的君子。
只有周末一个人时才会穿上的衣服,还是给别人穿比较合适。蜜抱着这种想法积极地向君子推荐。说出的话如果记录下来肯定超过了一张纸的原稿了——蜜第一次说了这么久,自己都觉得太难得了。
穿上的话君子一定会高兴的。
而经过进一分钟的劝说,君子终于点头了。
「嗯~……那我就、穿上看看……」
「真的?要哪一件?」
「呣~……」
刚刚还矜持着的君子现在反而相当地热心,盯着衣柜里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挑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袖和高领,袖口与裙子上带着些许刺绣——那是蜜在小学五年级时得到的礼物,尺寸应该刚好吧。
蜜把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交给君子。
「嗯。啊……那个,我换衣服时蜜能不能出去一下?」
「呃?」
蜜对君子自然而然的要求条件反射般地感到疑惑。
「为什么?」
「因为……要穿这件的话就得把身上的衣服全脱掉呀」
君子红着脸,吐出舌头笑了笑。
明明体育课时总在一起换衣服的,到现在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然而蜜马上就明白了——体育课时至少还会剩下T恤和内衣。
「那好」
蜜打开门。
「正好,我去拿果汁」
「啊,不用客气」
「没关系,家里就有」
「哦,谢谢」
君子深深低下头道谢。
蜜走出房间带上门,然后来到楼下,从冰箱里取出果汁注入杯子。
刚才有点勉强君子让蜜感到些许不安,不过还好她能高兴起来。
找出橱柜里的专为今天准备的薯片,连同果汁一起用盘子端着,蜜从厨房返回自己房间。
大概有三分钟了,衣服应该换好了吧。
心情舒畅的蜜连们都没敲,直接把盘子放在地板上然后就把门打开了。
然而——那却是蜜绝对的失误。
「果汁拿……」
说出的话刚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身上仅有内衣的君子的衣服还没换好,正把连衣裙拿在手上欣赏着。
「啊」
「啊」
互相都大惊。
蜜很想说声『对不起』然后出去关上门的,但视线里的光景却让蜜僵住了。
「……啊?」
倒吸一口气。
君子的腹部——自胸部以下直到肚脐,伤痕遍布。烧伤般的褶皱、重击留下的淤青,还有就是内出血未能完全消去而形成的斑点。
大大小小散布在腹部、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被吓呆的伤痕——太多太真实了。
一瞬的硬直。
「那、那个……我」
就在困惑的蜜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的同时,君子脸色一下子变了、反射性地抓起连衣裙遮住自己的身体。
蜜什么都说不出来,急忙关上门。
感觉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但,蜜不明白——那是什么啊。
不会是过敏或麻疹,因为君子既没有哮喘也没翘游泳课。况且,哮喘会让君子变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
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蜜的脑中乱成了一团。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想法让蜜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可蜜不知道该怎么办。
漫长的沉默后,
「……可以,进来了」
房间里传来了君子那微微紧张的声音。
「嗯」
腿还在颤抖着,但也得站起来。
不能去在意,但又很想知道君子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
把门打开。
「啊哈哈,怎么样呢?」
穿上连衣裙的君子一脸腼腆。
「那个,君子……」
「怎么样,蜜?合身吗?」
君子打断了蜜的话,微笑着。
尽管笑容有些勉强。
蜜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然而——
「果然还是……不合身吗?」
看着作出失望表情的君子,蜜领悟到她不希望自己再追问什么的意图。
没错——
那果然是水痘之类的皮肤病留下的痕迹,君子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撞上这一幕完全是自己的错,而且无论如何,对别人的私事都不该深究。不仅如此,比自己更吃惊更受打击的君子还反过来努力维持着眼下的气氛,怎么能辜负她的心意呢。
「很合身哦」
蜜笑着说。
即使僵硬,也要作出笑容。
「比起我来君子穿着更合适,而且很可爱」
这是蜜的真心话。
眼前的君子就好像是预告春天来临的妖精一样,如果再加上手杖的话这形象就更完美。
「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这次是自然地笑了。
「真的吗?即使是客套话我也很高兴~」
「不是客套哦」
那蜜也挑一件换上吧,君子如此提议。蜜摇了摇头。
「嗯?为什么啊?穿上看看吧」
「太让人难为情了」
「真是的~ ,明明都让我穿上了~」
对话还是有些生硬,不过这种感觉会随着时间而变淡吧,所以没关系的。虽然过失无法挽回,但大家都不去在意就行了。
君子一直穿着那件衣服,而蜜最终也挑了一件换上了。那是有着三层裙摆的礼服。
此时的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异世界住民一般,君子也一个劲地称赞着蜜。
难得两人都换上了衣服,所以喝果汁吃零食时就保持着这副打扮。而此刻的气氛已经完全没了尴尬的踪影,仅仅是果汁加薯片,场景却有如高雅的茶会。
只是——
跟君子聊天时蜜在想:要是她的那些伤的缘由不是疾病而是人为的呢?
在班级被欺负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因为君子既没有参加补习班又是和蜜一起回家的,出了这种事蜜马上就会知晓。这样的话那些可能是以前的旧伤,但无论如何——万一真是这种事态的话,到时绝对要守护好君子。
不仅仅是这次的伤痕,以后要是有谁想要伤害这么温柔的女孩的话,那就是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绝对要阻止这种事的发生。
蜜跟随着眼前的笑脸一起勾勒出快乐的弧线,暗暗在心中如此发誓。
过完年后,原本每周回家一次的新妈妈搬了过来。同时,父母也领取了结婚证书。速见蜜的名字从此变成了舞鹤蜜。
虽然没什么感慨,蜜还是庆幸这事不是在学期初,省去了自我介绍时的麻烦。
父亲的再婚对蜜来说,意义仅限于此。
只是,唯有一件事变得有趣起来,那就是速见家与舞鹤家今后的定时聚餐,因为她也出场。而今天正是第一回。
其他人都无所谓,蜜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姐姐、自三个月前就没见过面的速见殊子。蜜很期待着和她见面,尽管这种期待显得病态——唯一的理由仅仅是她讨厌自己。
舞鹤家先到达聚会地点。
父亲和母亲都穿着正装,而蜜自己则是十月份君子来玩时的打扮。华美的短袖外套、三层重叠的裙摆——那是衣柜里最适合人偶的一件礼服,被她看到了她会怎么想呢?更加厌恶,还是感到无奈?就这样失去兴趣的话那也不坏。
在预定的席位等了约五分钟,速见一家终于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西装笔挺的殊子父亲,随后是礼服打扮的母亲。
蜜无意识地在桌子下面握紧了手。
体型修长的少女慢慢走进房间。
简单的穿着、微翘的及肩短发,还有就是锐利的眼神——和上次一个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戴着无框眼镜。上次应该戴着隐形眼镜吧,也可能是最近才视力下降的。
父亲和母亲站起来向他们一行人打招呼,而蜜也照做。
殊子会有什么反应呢?不高兴地把脸转向一旁,还是丢下一句『荒唐』然后离开?但最好是能够把对自己的厌恶表示出来。
这样思考着的蜜,表情平静的脸绷紧起来。
然而——
殊子令人出乎意料地,
「好久不见」
礼貌地低下头来,向蜜的父亲问好。
「妈妈,在那边过得还好么?」
突然被问道的母亲不禁哑口无言,而蜜也是同样的说不出话来了。
殊子的脸上微微浮起笑容,而她父亲也好像对女儿的表现很满意。
「那,我们入座吧」
无视僵住的蜜,殊子点点头,规矩地拉开凳子坐下。
那样子完全不像她的性格——蜜在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略微有些遗憾。
自从饭局开始后大概过了一小时,料理都吃得差不多了。目前正是愉快交谈的气氛——蜜作出如此判断,起身前往洗手间。
豪华饭店的洗手间既宽敞又整洁,洗脸台的镜子都大的出格。蜜看着眼前自己的面孔、拨弄着前额的头发,这一小时以来越发膨胀的违和感蜜怎么也想不明白。
原因是殊子。
这次的她越来越背离上次的形象。
丝毫未显露出反抗情绪、游刃有余地与大人们和气交谈。对分开的双亲都表示祝福,被赞扬的话也态度谦虚、反过来对大人说客套话,甚至不时地开开玩笑。对蜜也是,既不意识过剩也不冷淡无视。
殊子就好像,在数个月的时间内成长为大人了。
性格转变吗?那契机是什么呢。
又或者,上次的态度只是逢场作戏,而当前的殊子才是真正的殊子。那上次浑身带刺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蜜不认为可以像以前那样对此不屑一顾。因为她,自己出生以来第一次遭到针刺般的怒视与毫不掩饰的厌恶。而这些却理由都没有就消失了,就此放弃的话蜜做不到。
瞬间想要向她本人去确认原因,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边把手放在自动水龙头下面让水抚过,蜜小小地叹息。
「怎么啦?看上去很没精神呢」
声音对应着蜜的叹息从背后穿来。
「嗯?」
抬起脸看向镜子——
不知何时起,思考里的关键人物就站在自己身后。
殊子背靠在散发白色光泽的墙壁,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看着自己。
「还是说,累了?」
「不……」
困惑中的蜜回答,把手抽离水柱。
自己绝非擅长察觉其他人的气息,但殊子无声无息的出现让蜜感到有些恐怖——虽然自己刚才一直低着头。
「嘛,你也挺不容易的,会疲惫也很正常。……难得见面一次,我就陪陪你吧。能开心起来就最好了」
「……嗯」
为什么她的心会有如此的转变?蜜的脑中闪过了询问的念头。
只是,没能问出口。蜜以手帕擦拭着双手,视线朝下——为了避开殊子通过镜子直视自己的眼睛。
殊子就好像是读出了蜜的心思,说道:
「不用这么戒备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不、并非如此……」
「你很吃惊吧?」
「……欸」
听到这话的蜜不得不再次抬起脸来。
「嘛,虽然我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不会错的——
殊子看穿了自己持有的疑问,故意跟随自己来到了洗手间。
难道她真的有读心术?蜜感到脊背发凉。
「……演技吗?刚才的」
死心了的蜜直接摊牌。
「可以这么说吧,但不完全正确」
蜜背后站着的殊子笑脸依旧,而眼镜后面视线微微撇向地面。
「嘛、就是说,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
如此的回答蜜始料未及,不由得表示出了困惑。
殊子的视线再次通过镜面对上了蜜的眼睛,然后——
「没错。对他们的人生介入也好指责也好,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此说道。
同时,蜜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快感正爬上自己的脊背,不由得睁大眼睛。
不明白,不明白原因在哪。
只不过——
镜子对面,眼镜下的眼神让自己恶寒无比。
要说的话,那就好像是猫科猛兽玩弄猎物时的视线。杀戮与捕食都不是目的,它就连兴趣都没有,单单等着对方的死亡——下完手之后仅仅在一旁看着它挣扎。
这就是蜜的直接感受,然而身体却违背了自身意志——
「你……」
禁不住地说了出来:
「你一点都没变」
三个月前,殊子的眼神有如负伤的野兽,警戒、怀疑着周围所有接近的人。而现在,她只不过是把这些情绪收敛于内心、加以支配,然后游刃有余地对一切冷眼旁观。
硬要说的话,不同之处仅仅在于负伤与否。
负伤时认定为敌人的,现在只不过是自己的猎物而已,她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这不是变化,而仅仅是殊子看清了自己的立场罢了。
蜜转过身来,再也无法忍受把自己的背部暴露在殊子面前了。并非恐惧,空壳的蜜的这种情绪早就被消磨掉了。
只不过蜜的本能——作为人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哦~」
殊子佩服似的解开抱着的手臂。
「真有趣呢,你」
表情依旧不带邪气,甚至连敌意、恶意都不见踪影。不仅如此,那微笑不管怎么看都饱含着亲近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猛兽对猎物没有憎恨,而只是抱着狩猎的乐趣。既然狩猎能带来无语伦比的欢愉,又何必去厌恶呢。
「……有趣、么」
抑制着喉咙的颤抖,蜜挤出话来。
「嗯、有趣。当初见面时我并未发觉,你……感知很敏锐呢」
感觉敏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擅长察觉出对方的感情。不,比起感情,本质更为确切。你能够很快地看清他人的本质。这可能是因为你长久以来一直观察着周围的人、作为人偶的特技吧」
空壳的自己作为人偶生存至今。
因为是人偶、因为欠缺自我,所以才能不带有色眼镜地观察周围。感情上不会唏嘘感叹、观念上不会先入为主、心态上不抱希望失望,这样就看透了他人的本来面目。
——殊子想说的就是这些吧。
被分析比被嫌恶更让自己不快。蜜不由自主地瞪向殊子,然而被殊子无视了。
「但是,比起上次可能迟钝了哦」
她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微微眯起。
「……迟钝?」
「没错。以你的『素质』,应该是在刚见到我的那一刻就看穿我的转变,但你却花了一小时。这是怎么回事呢?是什么把你的洞察力给消磨了吗?」
殊子是感到蜜变了吧,认为没有立刻察觉到她的转变是蜜自身变化引起的。
但是、
「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这是闹剧哦」
三个月前忿忿吐出话语,如今听起来却是乐在其中。
「比起以前想不开的我,空壳的你变化反而更大。即使夸张点可以称其为『世界』,但其产生的转变也只不过这种程度而已,真是讽刺」
越来越不理解她在说什么了。
想不开?为什么?『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蜜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嘛、好好珍惜你那敏锐的感知哦。不对……不去珍惜的更好吧,那种消磨对你来说也是成长」
点着头擅自得出这个结论,殊子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蜜刚想说『慢着』时却被她的话打断,
「但是,人偶这个称呼我暂时不会收回的哦,虽然一两年之后你就不是了」
最后回头一瞥。
留下了莫名其妙的话,殊子关上门。
「什……么」
被留下的蜜只有疑惑地呆呆伫立着。
只是,一想到那个可怕的人成为了自己的姐姐心情就不能平静,尽管不明白这到底是喜怒哀乐的哪一种。
然而,本以为与自身毫无关系的环境转变,逐渐开始对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聚餐后已经过了一周。
「……说起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君子是指蜜的名字改变后的一周。
现在的两人正如往常一样一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君子在担心,带有停顿的询问也是她独有的关怀方式吧。
不经意间,蜜回想起了那天的殊子。
然而——君子并不知道殊子的事。
「不,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所以,蜜就如此作答。
这算是比较接近事实吧。自从那次聚餐后,殊子每周一次会来蜜的家里吃饭。就在昨天还刚碰面的呢,但也没出任何问题,父亲与义母的态度也是极为自然。
「啊,真要说的话」
无关紧要的变化倒是有一处。
「嗯、什么?」
「摆设增多了。是电脑」
义母说是给蜜送礼物,于是就买了。虽然蜜对此无所谓。
「哦~好厉害!真好啊~」
君子睁大了眼发出感叹。
「也没什么啦」
当然,蜜知道这是义母想要和新女儿和睦相处的心意,稍稍有些重负感。
「那、能上网吗~?」
说道电脑的话首先就想到互联网,这也算是蜜这个年纪的学生的共同观念。君子有说过她只在上课教学时才接触过网络,所以才会这么羡慕地询问。
「啊、嗯」
蜜苦笑,数日前的不快记忆再次浮现。
「只是,上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难受」
父亲房间本来就有宽带,所以买下电脑的当天就从父亲那引根线过来接上,上网体验了一下。不过,看来网络与蜜的相性不和吧。
开始后约一小时,看着显示器时突然感到有火花自眼睛深处迸发,接着就是轻微的头痛与呕吐感。之后蜜就切断电源,躺到床上休息,接着就睡着了。
「所以从那以后,电源都没有接通过」
「身体呢……?」
「后来就不头痛了」
「这样啊~。但是,与身体合不来呢」
「所以送给君子也没关系啦」
「啊哈哈,那可不行哦~」
作为中学生,擅自把亲人买的电脑送人当然不妥了,何况君子母亲的管教似乎还相当的严厉。君子的零花钱比起蜜来要少得多,在这方面平常既不请客也不接受其他人的好意。以前来蜜的家里时蜜想把那件衣服送给她,也被她固执的拒绝了。
「但是,反正我也不用,君子有空就来玩吧」
这样的话电脑也算是没白买,毕竟是君子感兴趣的东西。自己的房间里的东西只要君子能喜欢,那东西对蜜来说价值就很高了。
「咦、可以吗?」
「可以啊」
「真的太谢谢啦~」
蜜看着无邪的君子欢喜雀跃的样子,自然地笑了出来。
与此同时——蜜忽然意识到自己渐渐地健谈起来了。
虽然只有在君子面前会如此,但这并不重要。
和君子一起时并不是空壳,蜜越来越相信这点了。
仅仅是人偶的自己竟也会变成这样,自己都觉得意外。
还有就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殊子一周之前说的话莫非是真的?自己在变化?
大概就是如此吧。
其他的什么朋友都不需要,只要有君子在,自己的变化才刚开始呢。
怀着这种喜悦,蜜把自己的手指缠绕在君子的手指上。
君子只是看了一眼握在一起的手,立刻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既不甩开,也不抱着什么特殊的感情。
那是极为自然的、带着笑容的两个人理所当然的距离。
曾今见过的君子的伤口,现在已然忘却。
因为自从那天之后蜜就留意教室里的情况,但明显君子没有受到欺负,所以那伤口果然是什么疾病留下的痕迹吧。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君子和自己的感情了。
即使班级快要换了,那也没关系。
高中就上同一所吧,可以的话大学也是。
蜜任凭这种淡淡的希望填满胸口,温柔握住手中传来的温暖。
可是。
崩坏在二月的某一天突然就降临了。
君子布满伤痕的身体。
第一次上网时火花散开般的感觉。
条件都凑齐了。
所以,突然也是必然。
那是星期天。
君子来玩了。一天里试穿衣服、上网冲浪还有适当地完成部分作业,两人过得很开心。傍晚时分,君子看着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就起身告辞、在玄关说完『明天见』后回家了。
片刻之后,蜜发现君子的一本笔记本还留在桌子上。
那是明天要上的数学课笔记,上面的作业还是没完成的状态。君子把它给忘记了。
怎么办呢。
其他东西的话明天在学校交给她也行,但未完成的作业还是不能这样将就。打电话让她来拿的话也挺不好意思的。
考虑了一会儿,蜜还是决定由自己送过去。
君子的家离自己家并不远,一个月前曾去玩过一次。虽然路有些错综复杂且自己的记忆也模糊不清,但应该还是能摸索着到达的吧。
拿起本子走下楼去。
「我出去一下」
向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义母喊道。
而义母听到后微微面露难色,
「嗯?蜜,今天……」
殊子会来一起吃晚餐,而且应该是快要到了吧。
蜜早就知道。
「放心吧,马上就回来」
「是、是吗?那就请路上小心哦」
义母依旧是窥视着自己的表情说话。
蜜在心中苦笑但没有表现在脸上,点点头之后走向玄关。
穿上鞋子打开门。从家里出发的话,即使是悠闲地走也只要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
走着走着,心情微微地轻快起来。
君子一直很照顾自己,而且是促使自己改变人偶性格的恩人,但自己却总是无法予以回报。在这一点上,愧疚感始终伴随着蜜。
即使是把本子送回去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应该能像电脑那样让君子高兴起来吧。只要能看到君子开心的笑脸,跑一趟又算得了什么。
环视辨认着周围,然后选择自己记忆中的道路。虽然途中稍微绕了远路,但因为走得比较快十五分钟左右就看到了那栋公寓。印象中君子家是在三楼的尽头——三零一室。
登上混凝土浇铸的楼梯来到房间门前,正要按门铃时——
里面却突然传来了模糊的物品摔碎声。蜜停下了那只手。
怎么回事?
是盘子摔掉了么?因为君子有些方面很笨拙,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就顺便帮她打扫吧。
重新整顿好心情,蜜再次把手伸向门铃。但就在那瞬间,
……呀!
微弱的——非常微弱的悲鸣似的声音,轻轻震动了鼓膜。
「……欸?」
接着,是男子的吼叫。
——你这笨手笨脚的白痴!这个时侯还让我分心!
蜜不解。
——对、对不起……!
『呜』,……是哽咽声。
——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还……!
——对不起,哥哥、对……『呜』不起!
不正常、啊。
钢筋骨架的公寓连门都是金属制的,即使再怎么年代久远,也不至于让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啊。嗯,肯定是自己听错了。自己的耳朵突然变灵敏了?怎么可能!
但是,还是能听到。
——哼,不中用的东西。
——是我……错了『呜』哥、『呜』……『呜』!
瞬间思考停止。
无意识中手伸向了门把。
『不可以』
脑中想起了这样的声音。
必须按门铃。
但是按门铃的话,总觉得有些东西就无法挽回了。
那、就这么把门打开吗?
结果还不是照样是无法挽回!
这下就没办法了。不过,锁是可以破坏的。
锁、可以破坏?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呢。
而且,为什么里面的声音会听得这么清晰?
不明白,这些明明是自己的事,却怎么也不明白。
突然,
脑中闪过奇异的画面。
那就好像是,火花在四下飞溅。红色蓝色和黄色——大量的五光十色的点,时而扩散时而收缩、闪烁不止。
仿佛是在看万花筒。
并不陌生。这样的火花,蜜以前见过。
就在电脑买来之后,上网时画面停留在某个网站期间闪过的火花——和正在脑中闪烁的完全相同,接着就感到头痛和呕吐冲动。
然而现在却没有这些症状。
就好像,曾今排斥的光线此刻却与自己融合在了一起。
嗖——
什么东西掠过蜜的脸颊。
黑色丝线渗入钥匙孔,然后是刀锋划过黄油的感触。
蜜小心地握住把手转动——门微微打开了,没有任何抵抗。
锁被破坏了。
意识深处的火花逐渐淡去,但并没有消失。
只是,它的存在在蜜的认识中变得理所当然的了。
打开吧。不能打开。快打开。不行,不可以。
相反的声音在脑髓中交错盘旋、沙沙作响。
头发一根一根地,仿佛要飞舞起来。
打开门的手,已经停不下来了。
里面的空气被气压差挤了出来,然后——
「像你这样笨手笨脚的白痴,整天只会给我添乱!」
「呜、呜……」
声音也随之变大。
同时,从半开的缝隙,室内的景象印在了蜜的视网膜上。
跪坐在地、就好似虫子一般的君子。然后是,
一脸不耐烦地踢着她的少年。
不可能吧。
明明一直把哥哥挂在嘴边,兄妹之情应该是好到让人羡慕才对。但怎么会这样。
眼下的情景让人看不下去。
以前君子不轻易让蜜来自己家玩的原因,就是这个啊。
都明白了。可是,可是——
君子一直有说过,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种事、怎么可能……
那、眼前的又算是什么啊?
想通了——君子身上的伤,并非生病或是班级暴力,恰恰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留下的虐待痕迹啊。
理解到这点时。
脑袋中,什么东西裂开了。
裂开的同时,另外又感觉到什么东西完全连接了上来。
紧接着——
内部的种种向外流出,然后消失了。
而与此对应,流进的仅仅只有一种,那就是——世界。
在数据的海洋中漂浮着的单一而脆弱的世界。
那是由某个人或某些人未能实现的梦想产生的,派生于这个世界的、虚无缥缈的存在。而就在它将要毁灭的那一刻,它在蜜的脑髓中找到了安身之所。然后在今天,以蜜眼前的状况为契机,完全地扎根于意识中了。
头毫无来由地痛了起来。
想要呕吐。身体状态欠佳,心情怒不可遏。
尽管这样的感情从来没有过,但现在蜜的一切都开始聚集到这一点上。
悲伤、喜悦、与君子在一起的回忆、君子被踢的光景,全部都,
不爽。火大。怒不可遏。
想要破坏。眼前的那算什么?看着就烦。
所以,把一切都破坏掉吧。
——杀了他。
推开门,直接穿着鞋子就走了进去。
嘴角弯起了微笑,不、是嗤笑。
「欸……?」
君子的哥哥注意到了蜜的出现,保持着踢向蜷缩着的君子的姿势僵在了那里。
惊讶于虐待停止的君子也抬起脸来。
依旧躺在地上,咳嗽着艰难地转向这边。
「……蜜……?」
「上吧……『破碎万花筒』」
蜜喊出了它的名字。
这就是那天在网络里遭遇到的火花的名字。
被称为虚轴的异世界里残存到最后的意识体的名字。
也是,自己的新名字。
头发呈放射状散开,刺入墙壁、地面、天花板。
在只有文字情报的世界里诞生并死去、得到平面宇宙后复活的意识体,以黑发为线,组成无限接近一次元的文字,进而使自身获得三次元的活动能力。
刺入四周平面的发丝自由穿梭,然后飞出。
瞬间将愕然的猎物整个卷起。
「欸、啊?……呃、啊啊!」
「这不是玩游戏哦」
蜜的语气很是不耐烦。
伴随着烦躁,
伴随着与烦躁同化的感情,
「不好意思,将你这样的畜生切开的话会脏了我宝贵的头发。……所以,就这样慢慢把你绞杀吧。体验痛苦煎熬悔恨乞求,然后下地狱」
没错,
至少要让他体会到君子痛苦的百分之一。不、
他必须偿还百倍的痛苦,然后才能死去。
瘦弱神经质的他,脸因苦闷而扭曲了。
心情真是愉快啊。
即使挣扎着想逃脱也是白费力气。
把他的两手两脚缠住,举向空中。然后就这样,
「……死吧」
蜜残酷地微笑着。
然而,下个瞬间——
「不要!」
脚边传来了悲痛的叫喊。
「不要、住手……!哥哥会死的!」
抱着蜜的腿,拼命恳求的君子。
——你在说什么?
被那种畜生伤成这样,现在却让我停手?
「住手!住手!蜜!」
毫无征兆地,怒气上涌。
为什么君子会来阻止啊。杀掉他乃是大快人心之举,明明马上就可以了,可以杀了他了。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来捣乱?
火大,这家伙也让人烦躁。
「别捣乱」
左手抓着她的胸口把她提起来。
「呀……!」
单手就轻易地将她按上了墙壁。
然而,即使如此。
「住手啊……蜜……求求你、了」
无视喉咙被卡导致的呼吸紊乱,君子她还是,
「哥、哥……!」
——担心着哥哥的性命。
「你脑子坏了么」
蜜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既然你这么想要捣乱的话,那就先……」
——先把你杀掉。
「蜜!」
背后传来了声音。
同时,
「……!啊!」
头部被重击了。
蜜的不安定的力量受到冲击的影响而衰弱,卷着君子哥哥的头发如蒸发般瞬间消失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涣散、站立不稳。
手离开了君子,蜜被狠狠地抓着领口,被迫转向身后。
「真是的……怎么搞成这样」
眼前的是,带着锋利眼神瞪着自己的速见殊子。
「路上看到你,觉得很有趣就尾随了过来……」
昏昏沉沉的脑袋中,怒气在不断积聚。
「……哼!你也来捣乱……」
然而,
「冷静点!刚刚固定下来时会很不安定,再这样胡闹的话你的一切都会被夺取替代的。虽然还不知道会留下什么缺陷……」
听到这意味深远的话语后,蜜不禁睁大了眼睛。
「该不会,你也……」
「不好意思,你就给我睡一会吧」
就好像是验证了推测,蜜的眼前浮现出一只半透明的怀表。
伴随着怀表『砰』的爆炸声,
「……啊」
在蜜的内部横冲直撞的『破碎万花筒』宛如真的睡着一般,安静了下来。
「……这是『闹钟•忐忑不安』」
殊子略有些为难地喃喃说道。
蜜坐向地面。
「你……也是?」
『闹钟•忐忑不安』——与蜜的『破碎万花筒』同样,是另一重身份。
「倒是你,到底是哪一点被抓住的啊?」
这家伙也是、虚轴。
蜜明白了,她以她自身的力量抑制了自己的力量。
理解的同时——
「为什么」
涌上心头的……依旧是敌意。
「为什么捣乱?差一点就……!」
差一点就可以破坏了。差一点就杀掉了。
「捣乱?」
殊子面对蜜的这样的愤怒,深深地叹息。
「缺陷竟到了如此地步?看上去却是……冷静的样子」
冷静?
谁?
是自己。视野没有变得鲜红、头脑回复了清晰、声音可以完美辨认,这些都是证据。
看,连腿也,
「……欸?」
脚边的是——
不断咳嗽的君子。
抽泣着抚摸刚刚被掐住的喉咙,小小的身躯颤抖着。
仿佛就快要消失一般,泪水流淌在受伤的脸庞上。
君子哭了。
「……啊」
想起来了,
自己刚才对她做了什么。
恐惧。
要不是殊子的阻止的话,自己将会作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终于回过神来。
不能原谅伤害君子的人,绝对要阻止其他人对君子的加害。——以前的誓言。
这么温柔的女孩,
融化了蜜的心、填满了蜜的空洞,像朋友一样看待人偶般的蜜,还说过在一起很快乐。
她给了自己那么多的东西,说多少次谢谢都不够。
明明想要一直在一起的。
自己却在做什么啊?
自己伤害了最喜欢的、真正最喜欢的、比自己还重要的、世界唯一的——朋友。
「啊、啊……」
身体不听使唤地开始颤抖。
好冷,身体就好像变得支离破碎。自我厌恶随着君子的抽泣声越来越膨胀。
所以蜜无法正视这一切,呆坐在那里僵硬了。
二十分钟后。
受到打击的蜜暂时无法活动,被殊子带出了公寓。
「我把他们的记忆消除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忘记了哦」
站在君子家公寓前的道路上,殊子累了似的叹气。
「……哦」
蜜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冷淡回答。
终于冷静了下来,但受到的冲击并没有消去。
不对,伤害了朋友的罪恶感将会伴随蜜一生吧。
殊子的虚轴『闹钟•忐忑不安』会侵蚀对方的自我意识,从而给予强烈的暗示,就好像是永远醒不来的催眠。利用这个能力,她封印了君子被哥哥虐待的记忆。
「呃……」
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刚刚也说过了,你的力量很危险」
殊子说过要给自己的『破碎万花筒』加上限制。
「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就把你的力量设定为自我防卫专用吧,平常就让它沉睡。可以吧?」
「可以不可以的,你无论如何都会这么做吧?」
实际上,此刻的蜜不是一般的恼火。
因为这个力量的错,自己伤害了君子,连人格都转变了。然而在听到殊子的提议后,对封印力量一事还是感到了愤怒。矛盾即在于此。
『破碎万花筒』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证据就是——从刚才起自己的感情就只剩下了烦躁。
一无所有的空虚都不见了,连同被君子填满的部分。全都被异世界这个赝品给替代了。
真令人不愉快。
但同时对自己的转变却又不讨厌。
顺便地,
「说起来,我们两人又一次一起遇到了麻烦事呢」
「啰嗦,给我闭嘴」
初次见面时被讨厌而感到的高兴,还有殊子转变态度时的不解,也在刚才一起消失了。现在自己有的,仅仅是厌恶与敌意——因为她封印了自己的一部分。
「真是讽刺。正是因为你作为人偶的退化……所以才没发觉」
「什么啊」
「君子的本质」
殊子仿佛知道一切的样子。
「就是她被虐待的事哦。如果你还是以前那样的人偶的话应该会发觉的吧,但是,你却被她慢慢向人类转变。……正是因为你对她抱有的感情,你才无法看清事实」
「……闭嘴!」
蜜喊了出来。
殊子的态度、言语、表情,一切都让自己感到不爽。
「说得就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不要得意忘形!想死啊……!」
「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态才让你沉睡的哦」
殊子不为所动。
而蜜终于理解了,那天在饭店殊子说过的『无所谓』的意义。
就和蜜自己失去了愤怒以外的感情那样——得到虚轴的她对世界的一切失去了兴趣。所以她才会若无其事地说着这种话,所以才能无视蜜的怒气、一脸清凉地站在那里。
「还有,她哥哥的暴力冲动被我抑制了,虽然这也要看家庭环境,但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虐待行为」
殊子依旧是事不关己的语气。
「知道了你别说了,找死啊?」
不像再和这家伙谈下去了。
要说讽刺的话这还真是讽刺,原本被讨厌的自己竟然反过来讨厌起她来了。
「好吧,那、开始了哦」
殊子耸耸肩,摊开的手掌上方浮现出了小小的定时爆弹。
「……等等」
「嗯?让我住手我也不会听的哦」
跟她交谈实在是恶心、可恨。但是——
「有一个请求」
只有这个是必须说的。
「可爱的妹妹的请求,我当然会尽力满足的哦……只要不是拒绝封印之类的」
抑制着上涌的杀意,蜜慢慢说道:
「她的……记忆」
「欸?那个已经处理了啊」
心如刀绞,但即使如此也没关系。
「把她关于我的记忆……全部消除」
蜜艰难地从喉咙挤出这句话,就好像要把以前快乐的回忆毫无保留地吐出一般。
再也不能,让这么美丽的回忆遭受烦躁的侵蚀了。
有必要,有必要让一切回到零。
从君子那里得到的一切都被『破碎万花筒』给挤出了脑外,现在的自己仅仅剩下了敌意。
所以——再也不能和她呆在一起了。
「……可以吗?」
「做得到?还是做不到?」
「这不是问题。但是……」
「那就好,你照做就是了」
没关系。
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罢了。回到开学之前、还未相遇的时候罢了。
除了自己,君子还有其他的朋友。所以即使自己不在也没关系。
「好吧」
殊子喃喃说道。
「那、先从你开始」
蜜不作回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定时爆弹在头顶发出了小小的爆炸声。
蜜的脑髓深处的『破碎万花筒』随之深深地陷入了睡眠。
就在那瞬间,君子的笑脸似乎闪过眼睑。
没有流泪。因为,自己就只剩烦躁而已。
[ 本帖最后由 hiiragiyukito 于 2008-12-2 18:21 编辑 ]
chapter 6:
Nowhere land
<->no-where,now-here
睁开眼睛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再就是天花板上流畅的几何图案。
看着这熟悉的景色,蜜立刻理解到自己正身处学校保健室。
「嗯……」
灯光很刺眼,无法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但蜜并没有睡迷糊——自己在睡着以前、不、昏迷以前的记忆,清晰到了可笑的程度。
被击败了。
意识朦胧的自己被殊子抱起时瞥见的殊子那苦恼的表情,蜜还记得。被那个女人救了真是让人不爽到了极点,但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的愚蠢惹下的祸?现在把气撒在她身上也于事无补。
总之,先确认目前的状况要紧,了解事态之后才能再次采取行动。时间很不宽裕,因为再磨蹭的话君子就危险了,虽然她现在怎么样了都不知道。
所以,蜜马上起身下床。
但立刻就发现自己的脚完全使不上力,根本就动不了。
不对,脚完全没有了感觉。
「……难道说」
——是他搞的鬼?
思考瞬间停止。
这时,
「……早上好,蜜」
有谁在近处向自己打起招呼来。
「既然醒来了,要喝点什么吗……?」
转向声音的发源处——
床边的窗口,幽灵般的白衣女子正紧紧抓着垂下的窗帘窥视着这边。
「佐伯……」
挟間学園的保健老师,佐伯尼雅。
听到了蜜的声音,尼雅露出死人般的微笑。
虽然她总是这样……老实说,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尼雅似乎忍不住般地笑出声来。
「……看到我受伤,你就这么高兴?」
依旧努力掩笑的样子。
身体藏在窗帘后、露出的脸上带着很深的黑眼圈,尼雅缓缓眯起眼睛。
……刚起床就看到会移动的恐怖片场景,对健康不好。
「哼、算了。我要起床,过来帮下忙」
尼雅照着蜜的下巴的指示,漫步到床前。
「我,睡了多久?」
被扶着的蜜以两只手臂支起身体,向尼雅问道。
「天刚刚才黑哦……」
回答声渐渐微弱,最后消失。
「也就是说,大概三小时了、么」
首先要确认下伤口——蜜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
「……切」
视线所及之处,两腿的膝盖及以下的部分干劲利落地不见了。
伤口被绷带包裹着。虽然不知道切口的具体状况,但从没有痛觉这点来看,这不是普通的伤。
「你还真行啊……上野恭一」
当时,蜜的记忆在蜜摔向地面时因冲击而中断了。上野应该是在蜜失去意识时又给蜜留下了这个饯别礼物。
「不对……正好相反,是把礼物拿走了、么」
无聊的玩笑。
视线确认着全身的状况,蜜把手指分开并拢的活动下。被自己折断的左手小指被石膏固定着,不知道具体伤势如何。嘛,也不是很痛。
「佐伯,我身上还有其他的伤么?」
姑且还是问一下。
「……嘿嘿……最严重的是两腿,然后是手指的骨折。轻微的擦伤有多处,但都是无关紧要。啊啊、还有就是……」
「还有?是什么?」
「贞操」
「哈啊!?」
听到这个词心脏差点就跳了出来。
「骗人,怎么会……这样!」
「骗人的」
看着蜜慌张的样子,很开心似的佐伯吃吃地笑了。
「你、你这混蛋……这个时侯还开玩笑!」
「可是你差点就想要自己确认了吧?嘿嘿……放心吧,我有好好地确认过。真可惜啊,蜜还是名副其实的清白之身哦。嘿嘿,索性被玷污了多好啊」
「确、确认……,你、真的看了?」
「头还痛吗?」
「你!?回答我的问题!」
内衣并没有被脱下过的痕迹,虽然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蜜的表现很出色哦。刚才那末日来临般的痛苦悲鸣我有好好地录下来喲,以后会把它加入到我的地狱资料馆里的。嘿嘿嘿嘿,电影、电视剧、动画——我正在把古今东西的媒体中的悲鸣提取出来保存到硬盘里呢」
「恶心的变态爱好」
「已经有20G了哦」
「别说得这么得意好不好!」
蜜不由得提高音量,有些失去理智了。
会话完全不成立,所以蜜才觉得这个女人难以应付。事实上虚轴中自己喜欢的人一个都没有。
「我没有时间和你聊天啊,可恶……」
蜜边发牢骚边以手指触摸腿部。
伤口连同伤口以上大腿的一部分完全没有知觉,明显有别于皮肤的坚硬感透过绷带都能感觉到。
还以为上野的能力对人类的身体是不起作用的,结果却始料未及。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对手一直站在随时可以杀死自己的立场上,而不知情的自己始终处于对手的算计之下。
「哼……被人当小丑,真是丢人」
蜜如此自嘲。
比起对对方奸诈的厌恶,蜜更对自身的愚蠢后悔莫及。当时要是能冷静下来的话,要是能认真观察对方的话,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不管怎么说,自己没能守护好君子。蜜咬着嘴唇,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
但是,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也于事无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佐伯说过天刚黑,以此推断现在距离当时已相隔三个半小时了。会不会已经太迟了呢?蜜驱赶着脑中的推测,向佐伯问道:
「……殊子呢?」
「现在不在哦……。她和里绪一起出去了」
「里绪?为什么是这家伙?」
尼雅无言地轻轻将手指指向蜜旁边被布帘隔开的床。
伸手把布帘拉开。
「……原因在此」
躺在那里的是城岛晶。
头上抱着绷带,睡眠中的呼吸平静而安稳。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蜜很自然就想起了城岛晶的敌人——『无限回廊』。没看到硝子让蜜有些在意,不过这与蜜无关。可以肯定的是,城岛晶被狠狠摆了一道——就像自己那样。
这些先不管,既然里绪已经采取了行动,这段时间里她应该会找到什么线索吧。现在是晚上,只要里绪充分有效地利用『有识分子』的话,大范围的地毯式收索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但蜜无法以此为借口而留下来休息,因为蜜无论如何都不能静下心来。即使佐伯的『unknown•摇摇晃晃』的治疗有时间限制,蜜飞奔出去营救君子的心愿也不会却步。
就在此时,
「……啊啊,我想起来了,殊子有给你的留言哦……」
「什么?」
蜜有不好的预感。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就是有不好的预感。
「嘿嘿,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尼雅的嘴角吊起,就像是恶鬼正在嘲笑地狱里挣扎的罪人。
「……先听坏消息」
「那好,坏消息哦。你是觉得先听坏消息受到的打击会少一些吗?这种时候的好消息越是无关痛痒,状况越是不容乐观喲。嘛、随便你。尽情地惨叫绝望吧,嘿嘿嘿嘿」
不知道尼雅是不是有意在开玩笑,反正这一点也不好笑。
「快说!你找死啊」
「……啊,真是性急呢。那我说了哦,就是『你呆在这里再休息一会儿』」
「哈?」
这哪算是是坏消息啊。
「把绷带拆开看看,蜜」
尼雅催促着紧皱眉头的蜜。
蜜把手放到腿上,因为拆开太麻烦了,就直接把绷带乱七八糟地扯了下来。
——该说是『果然』么,
失去知觉的那部分正呈现出黯淡的光泽与陈旧的质感——皮肤的外观就好像是瓷器或是粘土和树酯,不再是皮肤了。伤口也不像是伤口,断裂破碎的截面宛如被折断的树木枝干。
上野的虚轴能力在于把接触到的物体变成玩具,而蜜的腿正是他的杰作。
「……那个伤,我是治不好的」
面对着检查伤口的蜜,尼雅小声说道。
「原来如此」
尼雅的『unknown•摇摇晃晃』能力在于逆转因果,借此将已确定的现实暂时拉回到不确定的未知状态,但是只能对生命体起作用。
「也就是说,不得不借助殊子的能力了。还真是让人恶心」
「不要想着『有时间限制也无所谓,我会在这段时间里把他杀掉的』之类的而无理取闹哦,我对这伤根本就没辙,所以你还是乖乖躺下休息吧。哦对了……嘿嘿,这就是残酷而美丽的姐妹之爱呢」
「谁和她姐妹啊,别讲恶心话好不好!」
蜜忿忿吐出这句话来。自己的行动意图被殊子看穿了,真是不爽,更何况自己的腿还得靠她来医治。
现在想想,这还真是个坏消息。
自己不仅不能行走,现在连腿都治不好。
这样一来,包括处理上野恭一在内的一切行动都只能袖手旁观了。
面对目前一筹莫展的状况,蜜后悔到了极点。
君子被别保带走了,『无限回廊』对君子有什么意图尚且不明。但是,想和『无限回廊』接触的话就必须先把上野给揪出来。别保与『无限回廊』的不为人知的关系也让人火大。
正思考着的时候,尼雅相当陶醉地说道:
「说起来……真是美妙啊」
「什么」
「你的腿」
尼雅的视线销魂而迷离。要不是异常病态的眼神与脸色,她那端庄的脸庞或许可是称得上妖艳。
「你知道的吧?我、看到血就会晕倒的事」
「啊……是有这回事呢」
然而,对于刚刚醒来的蜜,尼雅显得异常的亢奋。
「但是呀,我也是一个女人,也有被欲望支配的时候哦。看到你的伤后忍不住想要看看伤口,这就是女人吧?」
这理由也太诡异了。
「越是残酷越是能激起欲望,但我只要一看到伤口就会失去意识,简直就像处女那样……没出息,明明想看得不得了。遭到惨烈摧残而变得黏黏糊糊的人体——盯着那个看直到饿死我也不会厌倦的……!」
「那又怎么样,疯子」
「但是啊,蜜」
完全没在听蜜说的话。
「看,你的伤口」
「伤口?……这个样子,连伤都不算吧?」
腿是变成无机物后从中间断开的,当然没有出血了。
「没错……关键就在这里。听我说哦,蜜。我虽然想看,但因为一见到血就晕倒,所以想看伤口也看不成。可是,你的那个……既是伤口又不是伤口、仅仅是凄惨但没有出血……矛盾的双方竟然同时成立了」
「……哈?」
尼雅的视线染上了非现实的色彩、湿润的瞳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蜜两腿的伤口,身体不断扭动着、鲜红的舌头缓缓舔过嘴唇——极度妖艳而诡异。
蜜的背上一阵恶寒。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最求的理想…………………我忍不住啦」
「慢……呀!」
尼雅就像阴府的死人般缠抱住蜜的腿。
「求你了我不行了碰一下可以吗抚摸可以吗舔舔蹭蹭挠挠都可以吗?不不不……索性连你也……!」
——糟糕透了!
「放手!滚开啊你这变态!」
「嘿嘿嘿……这可不行喲……声音这么大的话隔壁会听到的哦」
尼雅的语调听起来就好像句尾带了个爱心符号,只不过,颜色是漆黑的。
「城岛晶!你给我起来啊!」
然而城岛却纹丝不动,完全帮不上忙。
蜜无奈地以两手驱赶,竭尽全力才把尼雅给推开。还好,作为固定剂的尼雅动作迟钝且力气弱小,总算是击退她了。
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但此刻的蜜就像是守住了贞操般的松了一口气。
「在你睡着时我一直忍住没有悄悄下手,蜜不知感恩还……这么薄情」
「你疯啦!?再说我现在哪有这心情……不,任何心情都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对了!殊子的留言!『好消息』你还没说吧!?那就别在这发情了!」
「……啊啊对不起,一不小心就失控了……」
蜜瞪向一脸留恋地尼雅。
尼雅显露出瞬间的畏惧,不情愿地收起了在蜜身体上游走的视线。
「好消息是吧」
脸色恢复阴沉,嘶哑的声音就好像是守灵守了一夜的司仪。
「没错」
阴森森的口吻怎么也听不出『好』来,总之先让她说下去吧。但既然是殊子的留言,还是不抱期待的比较好。不过,蜜仍然忍不住地希望这消息是有关君子的。
尼雅将殊子的话重复:
「『放心吧,我好好地确认过,蜜还是处……』」
「去死!」
没等她说完就把枕头扔了过去。
「嗯啊」
尼雅飘然向后倒去。
浑身脱力的蜜深深叹息,烦躁的情绪已经越过了极限。
动不了。而且,不得不借助那个令人作呕的女人的力量来打开局面。
四处碰壁,郁闷无比。
君子的安危还无从知晓。既然『无限回廊』要利用她的话,君子的性命应该无碍,但状况绝不会因此而乐观。
但是,纵使如此,蜜的心中——
殊子既然插手此事,那就没可能会失败,所以不用担心。——也有着这样的想法。
「……想破脑袋也不过是白费力气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自己什么也做不到。那就细细地咀嚼自己的无力感吧,至少,吸取教训后下次战斗会更慎重些。
++++++++++++++++++++++++++++++++++++++++++++++++++++++++++++++++++++++++++
天黑后十二分钟。
直川君子应该快要醒来了。从那之后经过了四小时,药效也是时候消失了,何况还有被折断手臂的痛楚。
一边这样思考着,私立挟间学园教师・别保透环视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挟间市与玖珠市交界处、长久以来的显眼而安宁地段,夜晚格外寂静。最近,邻居家通宵吠吼的狗也已经消失了。
安静是正确的——这样的话语浮现在别保脑中。
晚上当然要保持安静了,绝不能给附近的邻居造成麻烦。
别保让君子静静睡着,还有隔壁房间的君子母亲也是。她们醒来时有必要对她们说教一番,免得她们大声尖叫起来。特别是母亲那边,得多费点力才行。
不管怎么说,在晚上吵闹都是错误的。但是,直川的母亲并不把她自身的错误认识为坏事,所以得要警告她。
必须纠正错误。
对别保来说,这就是唯一而普遍的真理。
正是秉着这种信念,别保才帮助了直川君子。虐待是错误的,对于没有自知之明的君子母亲,别保不会放过她的,也不能放过她。因为对错误视而不见本身就是错误。
但是,对于如何处置君子母亲这一点,还是有些迷惘。
正确的说,是不知道。虽然考虑过交给司法机关来解决,但司法机关绝对不代表正义,恶势力可以栖身于法律的空隙中,而且世界上还存在着公然违背正义的法律。
因此,别保认为没必要去遵守法律,也不强制他的学生们去遵守法律。
内心的正义即为行动准则。
剩下的只是等君子母亲醒来,然后纠正她的错误。这样就不会再有虐待了。
这就是『善』——别保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表情。
只不过,
事实上,他并不理解真正的『善』。
别保被严厉的父母抚养长大,『善』『恶』的基准从小就在他的脑中彻底扎根了。这个世界上有着正义与邪恶,维护正义挫败邪恶即为正道。—— 一直以来受到这样的灌输,长大后的别保忠实地遵守着父母的教诲。
实际上,别保在父母的眼中确实是模范般的孩子。
大人的教诲绝对遵守、被禁止的事绝对不做——这样的『好孩子』。
父母也是不信任法律的人,在他们的教育下别保继承了这种价值观。自己心中的正义就是绝对的正义,所以不应顺从法律。当然,最低限度的法律还是得遵守的,但是一旦与正义冲突的话,那时就要怀着义愤予以纠正。『不能被法律操纵』,这就是父母的座右铭。
但是他们的儿子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教育的起因仅仅是父母曾被人利用法律的灰色地带骗至倾家荡产罢了。
别保只不过是将父母的教诲囫囵吞下,然后照做而已。
小学时代连续六年当选班长,原因在于他不论是欺负行为还是恶作剧、一切坏事都不姑息的正直。然后中学时代是学生会长,高中时代是风纪委员。大学时代埋头书本勤奋学习,毕业后依照父母的意愿成为教师。
将儿子培养成材的父母满足了,开心地留下了泪水。
三年后,作为父亲的退休纪念,夫妇二人参加了短期旅行。期间,由于汽车翻下了悬崖,两人都没能生还。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别保都是他们的荣誉所在、他们的骄傲。
在一定的意义上,他们并没有错。坚持自身的人伦与道德、纠正一切与之违背的事——儿子被培养成这样,并没有差错。
然而,即使没有错,那有有罪过——未能察觉的罪过。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别保透出生以来就有着精神欠缺。
病理只有一个。
根本无法与他人共享感情,仅此而已。
看到他人的喜悦,自身却完全没有同感。再怎么悲伤的电影也不会使他流泪,就连感情的起伏都没有。自己被打了会痛,但看到他人被打时却毫无感觉,更别说上前阻止了。
而且——即使父母说这是『善』,别保也不明白什么东西为何是『善』。『恶』也是一样,别保不能理解语言中包含的概念。正义、伦理、道德,甚至是『恶』的定义,都仅仅是外界的灌输,并非自己的感悟。
这就是别保透。
单纯地遵从父母严格的教育,仅仅是因为不听话时体罚很痛罢了。因为父母的教育就是『做了坏事就要接受处罚』,所以别保对于体罚也不觉的不合理,单单是接受这种观点而已。
顺从父母的教育并且忠实地遵守,一直到现在。虽然绝非是领会或是理解,但也没丝毫不满。对身体遭受的痛苦产生了心理上的反射,选取日常教育中的实例作为样本,然后将其作为数据进行类推,从而衍生出善恶的判断标准,并以此为行事准则。仅仅是这样,父母与社会就将他判定为品格高尚。
这一切倒也没什么问题,但此刻的他,已经是法律上的罪犯了。
具体说来——凶杀案一起、器物损坏案十二起。
原因在于父母的那一条教诲,『不能被法律操纵』。
受到的教育没有以法律为规范,所以别保仅仅没有那种规范意识而已。
高中二年级时,班上某个男生很过分地欺负女孩子。虽然别保当众警告过他,但他依然如故、不知悔改。
受到的教育中,欺负行为是错误的。为了阻止恶行,别保在星期天把他喊至自己家中,以球棒敲击头部十六次将其杀死。尸体至今还埋在后院里。
别保知道杀人触犯法律,所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事。此事暴露的话会被逮捕,那样就给父母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因为不可以给父母添麻烦,况且也不能受法律操纵,所以别保没有自首。
但自此以后,别保觉得,即使无法阻止恶行也不可以杀人。
因为处理尸体很麻烦。
最近附近人家的狗,有两匹老是在夜里吠个不停的,别保也将它们用球棒殴打致死了。因为都提醒饲主三回了,他们还是无动于衷。
当然这也构成了法律上的器物损坏罪,别保做得很小心。趁家人不在时作案,并且保证没有目击者、自己也有不在场证明。
道理过于理所当然了,所以别保的父母并没有教他。
——无端夺取生物性命是错误的,更何况是杀人。
所以,别保不知道这些也是错误,将这些付诸行动。
他人是与自己的相似而区别的个体。别保就连这一点都无法理解,因此他思考极度理论化。
然后,
现在的别保正考虑着把君子母亲杀死。
已经,不一样了。
再也不用担心杀人带来的风险与疲劳,因为两小时前遇到的一名少女把这样的手段教给了他。
无需在意她到底是谁。对于自己内部不可思议的变化也没有认可与理解的必要,别保仅仅是接受了。
「唔……嗯」
隔壁传来了呻吟。
大概是被打晕的君子母亲醒来了。
那么那名少女所说的『处理』也失效了吧。
别保站了起来,向隔壁房间走去。
++++++++++++++++++++++++++++++++++++++++++++++++++++++++++++++++++++++++++
回到家里吃饭洗澡换衣服,接着取出衣柜里专为城岛硝子准备的衣服——一件与人偶有着相同设计的连衣裙,放进包里。
然后,上野恭一回到了监禁着硝子的仓库。
为了软化城岛的意志,上野故意在家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三小时,被单独丢弃在陌生地方的她现在肯定已经是惶恐不安了。
「我回来了」
随着招呼打开门。
在入口设置陷阱或是趁开门的空隙逃脱?又或者疲倦地瘫坐在地?不管那种反应都很有趣啊——上野不禁兴奋起来。
「如何?感觉怎……」
「……欸」
硝子在仓库的靠里面。
没有设下陷阱的样子,也没有尝试逃脱的迹象。
而且,也不是筋疲力尽的状态。
「……呼」
带着可爱的吐息,城岛睡着了。
「哈啊?」
上野不禁松开了手。手上的包掉落到地面。
听到那声音的硝子瞬间睁开眼睛,慢慢撑起身来。
「早上好,上野同学」
非常自然的问候。
「欸、啊……早上好」
反射性的回答。
「……不对,这算什么啊。你还真是悠闲呢」
被牵着鼻子走的上野反应了过来。
「是么?」
手被绑着的硝子笨拙地整理着头发与发饰。
「『想逃走也是白费力气』、这么说的人可是你,上野同学」
「确实有这么说过……」
「那么,努力回复体力即为效率最高的手段」
硝子极度平静的语气让上野惊讶到脱力,同时也感到少许不快。
「体力回复了又能怎么样?不好意思,城岛同学是逃不出这里的」
大概,上野至今为止都没有过这么强硬的口吻。
「无稽之谈」
被『无限回廊』植入虚轴以来还不到八小时,但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内在正一点一点地变化着。
还有就是,
「你把我当傻瓜么……?」
——挖苦的话也能自然地说出口了。
但是,
「没有……并非愚弄你」
硝子丝毫不在意恭一的这种态度,而且
「以我的性能,我不会对你的战斗力作出过小评价,当然也不会作出过大评价。我的结论建立在对你的正确分析上」
硝子淡淡说道。
不带敌意与挑拨,既非虚张声势也非自作聪明。
然而,在那无感情的态度面前上野畏缩了,瞬间想起了以前自己那软弱的表情。
为了抑制情绪,上野强作镇静说道:
「评、评价?根本就没有见识过我的力量……这么说,是把我和城岛晶比较吗?和那个败给了那个人的他相比?」
「没错。……算上对话一共二十分钟,不然大约就只有五分钟」
「……、欸?」
「在主人面前,你只能撑二十分钟」
也就是说,
「我,会被他……二十分钟就干掉?」
「正是」
硝子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太、太高估了你的主人了吧……」
「我对主人也没有作出过高评价,这是把你和主人的实力对比后可以预测的事实」
超越了自信,这就是断言。
「主人很有可能会作无谓的交谈……所以,若直接动手的话五分钟即可解决,当然还是不使用我的前提下」
「怎么、可……」
上野的脸上显露出愠色。
——她在说什么?
因为无意义的失误而害她暴走的城岛晶瞬间就败北了。可以说,不管城岛晶是把她看做人类还是人偶,那家伙都没有拥有她的资格。
然而,即使这样她还站在城岛晶那一边。
确切的说,那情绪并非愤怒而是嫉妒。
被城岛晶无情背叛、理应成为自己的人偶的城岛硝子,她信赖的人应该不是那家伙而是自己啊。然而,事到如今还…
比起单枪匹马击败舞鹤蜜,并且亲手打飞城岛晶、变强了的自己,她还是选择了原来的主人…
「你还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么」
自然地,上野压低了声音。
「他已经输了。然后,你被我夺了过来。而且……只要没有你,他就完全是个废物、没有任何能力的固定剂。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不可以说谎哦,城岛同学。一个没用废物,怎么可能赢得了拥有了力量、获得了世界的我」
「上野同学,说谎的是你」
「什……么?」
「首先,主人……不、我们是被『无限回廊』击败,并不是你。第二,我始终都是主人的,你根本无法夺取。第三,……离开我的主人绝非是无能为力。若你不是在说谎,那就是你的认知错误」
完全不带感情,硝子淡淡地否定上野。
就好像是在说『你配不上我』那样。
在白天已经被拒绝过一次的上野恼火无比。
「只是」
硝子还在继续。
「我有可能会成为主人的累赘」
自言自语般如此说道。
然而,上野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忧虑。
那是从未见过的情感流露,恐怕就是对城岛晶的牵挂。
「我不管,我……不可能失败」
在好胜般的情绪的推动下,上野喊了出来。
「没错,我不会输,不管什么我都比他强!一对一我也会赢!我会证明给你看……把他折磨到呻吟都发不出来,四分五裂不成人样,直到成为肉酱」
日常中的城岛晶见过好多次。外貌平凡能力中庸,不管怎么比都是自己更优秀、更机智。
肯定是这样——城岛硝子还没意识到真相。
自己才是配得上硝子的人。硝子是人偶,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才合理,因为自己才是更理解、更珍惜她的人。
那就让她清醒吧!
上野向硝子走去。
硝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连视线中都不带感情。
可恶,一点点也好,给我哭泣叫喊畏惧啊!响应主人的举手投足而跳舞啊!
你并不是那衣柜里的那种人偶,而是拥有生命的人偶。那就应该像个活人偶的样子,应该成为我的所有物。
「……请不要再靠近」
距离还有一米时,硝子说道。
上野充耳不闻。
非但没停下,还继续跨了两步。在硝子跟前蹲下,伸手抓住她的下巴。
比想象中更纤细更柔软。
肌肤如瓷器般冰冷光滑——无数次抚摸那个人偶时梦寐以求的触感让上野颤抖不已。
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想要侵犯人偶,但因为尺寸差距而没能得逞,况且材质就是个大问题。
然而,眼前的她不仅大小合适而且拥有可以交合的肉身。
身体深处的欲望伴随着多年来的妄想竭力渗出,上野的视线如同舔舐般游走于硝子的肢体。
端庄的脸庞、顺滑的头发、湿润的嘴唇和雪白的手臂。破烂的睡衣无法完全遮蔽充满活力的肌肤,从心脏上方的破口隐约可以窥视的柔软鼓起,若换个角度的话,就连胸前都可以看到。
「嗯……没错」
——得要让她知道,自己和那家伙到底谁才让她更快乐。
就如平常对待那个人偶一样,上野强行固定住硝子的头想要夺取她的吻。
然而硝子瞬间以被绑着的手挡在前面,逃脱似的转动身体把头撇向旁边。
无所谓,没有必要拘泥于人类间的流程而先从嘴唇开始侵犯。
上野把硝子推倒,将手伸入睡衣的下摆。
手掌捕捉到的腹部的感触让上野一阵哆嗦,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然后决定了——就这样抓住胸部、蹂躏她的双腿之间吧,一切都交给本能吧。
但是,正当上野的手向胸部攀爬时,
「……不要碰我,混账」
「……欸」
鼓膜仿佛受到了意外冲击,身体瞬间僵硬。
是谁?
上野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自己所知的少女与那语气联系起来。
「滚开」
然而这次听得很清楚。
思考停止,按住硝子的手也茫然了。
硝子趁这个空隙逃脱,对愣住的上野以不同寻常的口气喝道: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上野恭一」
硝子站立着。双手依旧被绑着,但她还是毅然地冷冷看着地上的上野。
「以你那样下贱的世界想要触碰我,再过千年都不配」
宛如威严的女王。
同时也是无情的机械。
「请你能有点自知之明,卑微的世界。你以为我是谁?」
高压迫感的措辞让上野不禁误认为是人格突变。
虽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和以前的她截然不同。
——俯视世界万物。
仿佛世界的一切皆在其掌控之下。
「我的名字知道的吧……『悲伤玩具』」
「城岛……?」
「『全一•ALL IN ONE』」
硝子继续说道:
「我是毁灭世界的世界,终末之兽的创世之神、开幕与闭幕的掌控者。全以死亡归一,一由新生至全……这就是我。他是我选定的唯一的主人,……我的一切只属于主人、只为主人而成立」
上野的背上仿佛同时遭到了冰与火的侵袭。
「能让我侍奉的只有他,能使他犹豫的也只有我。我的本体以及本体的全部附属只为他才能成为一个整体而存在……我绝不允许自己被渺小如尘土般的你使用」
说话的并不是眼前小巧的少女。
而是更高更大,深不可测、令人恐惧的世界本身的声音。
「……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作为我身体的她被肮脏的你玷污。在那个世界里,她是我认可的唯一的朋友。只有他能拥抱这个身体,只有他能对这个身体为所欲为」
上野的腿在颤抖。
蜷缩在心中深处的真正的上野开始作出反应。
——只珍爱不会反抗的人偶,只对顺从的对象注入感情,一旦遭到拒绝或否定就不知所措的自己。
这样的露出本来面目的上野恭一,在城岛硝子坚决的态度面前畏缩了。
冲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因为上野无法接受不能为自己所控制的东西。
「明白了就请让开……你那无聊的下流爱好我没空奉陪,我要回主人身边去。必须向主人道歉,弥补我的过失,然后再度为他所用」
庄严的口吻。
无视被绑的双手和破烂的睡衣,硝子毅然走向出口。
就好像——带着王冠的奴隶。
上野一动也不动。
恐惧,无比的恐惧。
在那里的,不是上野的人偶。
也不是邻桌的可爱女孩。
是怪物。
硝子堂堂地从上野身旁走过。胆怯地仰望那背影,看不出她有因为手被绑着而苦闷的迹象。
就外貌而言,明明就是一个人偶,但内心……
上野察觉到了自己思考中的矛盾。
——内心?
不对劲。
步行中的背影,人偶般的背影。
没错,她就是人偶,所以自己才把她从那家伙手里夺了过来。不是决定要把她占为己有了么?
再想想。
究竟是为什么喜欢上城岛硝子的?
就是因为,她那人偶般的美丽。
那么,又是为什么喜欢上人偶的?
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孩子家里有着瓷质人偶。因为她们太美丽了,自己一下就着迷了,所以从那以来——不对——
想起来了,隐藏得更深的那部分。
初恋的那名少女非常的任性。相比之下,那些人偶们一声不出毫无怨言,安静的在架子上微笑着。所以,
就是这个精神本质。
那是在中学的时候,她向自己告白了,然后就尝试着交往。然而,自己很快就厌烦了。想去什么什么地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个劲地擅作主张,根本没考虑到自己的感受。就连人偶都要好得多,临近考试时就随便找个借口和她分手了。
但是,原因还不在这里。
并不是『人偶都要好得多』。
自己爱上的是人偶那顺从、绝不反抗的精神本质。
「没、错」
上野意识到了。不对——是想起来了。
就从姿容的美貌来看,白天作为对手的舞鹤蜜不会比城岛硝子逊色。然而上野对她完全没有丝毫的情欲。
原因就在于,舞鹤蜜那被怒气扭曲的脸太丑陋了。
不仅仅是舞鹤蜜,所有女孩子的表情连同内在情感,对上野来说都是丑陋无比的东西。
「原来……如此」
似乎想通了。
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绝非是拥有意志、拒绝自己的城岛硝子。
擅自移动的腿、会说无聊话的嘴,还有瞪着别人的眼睛,都不需要。
作为一个人偶,这些完全是多余的。这样的人偶才是上野想要的。
硝子的手向门伸去。
「……慢着」
上野向着那个背影发出命令。
硝子停了下来,转身瞪向上野。
腿反射性地开始颤抖,但,没关系。已经不要紧了。
为了消除那瞳孔中的意志,上野向前迈出了一步。
「没错……我已经、拥有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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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失去了意识,但却没有睡过的感觉。
脑袋还是和昏迷之前一样沉重,稍微抬起就从鼻子深处传来到血的气息。模糊中开始怀疑是不是脑部损伤,但转而一想,那样的话就不会这么轻易醒来了。血的气息中还混合着药品的味道,所以这里应该是保健室。好像是里绪把自己带到佐伯这里的……既然如此,佐伯肯定知道我的脑部有没有出现异常。
那就没问题,我觉得。
然而,这个——
「蜜……呐、求你了。再来一次我就满足了」
「烦死了!都说过不行了,你这异常性欲者」
「……啊、怎么会……好过份、蜜,我的冲动才不是性欲那样没品位的东西」
「那你的冲动是什么……」
「爱」
「更恶心!」
「哈哈,给我抚摸也没关系吧,反正你都没有触感」
「尼雅,蜜很讨厌你哦!想摸的话,里绪的腿给你摸好了」
「啊啊对不起里绪。里绪的腿就像是灌满血液的皮袋,确实是可爱到让我想要在上面蹭啊蹭的。但是一看到这个伤口,我就忍不住了,想刹车也刹不住……」
「不说过不要靠过来吗!?」
——这个是怎么回事?这么吵。
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将视线投向吵闹中的她们。
「在干嘛啊……你们」
「啊!」
「哦」
「……啊……」
「啊」
四人的动作同时停下了。
床上坐着的舞鹤蜜正奋力抵挡着佐伯尼雅的纠缠,抱着手臂旁观的速见殊子以及殊子身后微笑中的柿原里绪。
「……全都在啊,还真是难得」
我的意识仍有些模糊。
「早上好,晶。……睡得怎么样?」
里绪高兴地看向了这边。
「看来没事了呢」
苦笑着叹气的是殊子。
「啊、醒了呀晶……索性就这样死去的话,我会在尸体上浇上硫酸然后混上草灰埋到校舍后面的……可惜了啊……」 (注:草灰含碱)
佐伯依旧是为失败而悔恨的言行。
「我说你……醒得也太晚了……」
舞鹤蜜的视线莫名其妙地带着怨恨。
老实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里绪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殊子与舞鹤都在这?
稍微有些混乱了。
里绪啪挞啪挞走了过来,然后一跃坐上床沿,满面笑容地说道:
「放心吧,晶的头部好像没事哦」
「啊哈哈、里绪,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是脑袋真的出问题了」
「欸?怎么会啊、殊子,晶的头部不是没事吗?」
「嘿嘿嘿……那就来确认一下吧。切开的话,肯定是灰色美好的梦散落一地哦。再把爆竹塞进去点燃的话,会很有趣呢……」
里绪殊子还有佐伯,三人的三种说辞让我越发不解。
这种致命的违和感竟然很不陌生。接着,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是宴会啊。
没想到居然会再次遭遇这种事态。
「喂、舞鹤,……怎么回事」
无奈中,我转向旁边坐在另一张床上的舞鹤蜜。
她好像不是很高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现在才发现你比较正常」
「哼、虽然不是我本意,彼此彼此吧」
「今天几号你知道么?晶」
殊子试探性的向我询问。
「看到你们我就能猜到」
从刚才无聊的喧哗来看,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会太久。
「哦,脑子转得挺快的嘛」
殊子冷冷笑着。
「……可惜啊,脑子没坏身子也没坏」
佐伯补充道。虽然她的话一向没什么分量,暂且先相信吧。
虚轴的特性各有不同,而佐伯的能力之一在于一眼看穿生命体的损伤。因为无论多么微小的异状都能捕捉到,在这方面佐伯就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嘛、总之……我先把现状说明一下吧。事情变得相当棘手了呢」
殊子的一句话让保健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一脸严肃,空气中微微飘荡着紧张感。
——脱力。
模式切换居然这么快,不愧是徘徊在临界线上的缺陷人类的典型。
「嗯,拜托了」
我点头。
殊子缓缓张口,开始了说明。
快两分钟后,
「……就是这样」
听完简洁的描述,我无言地垂下了视线。
直接来到我家的『无限回廊』。
与此同时出现在舞鹤面前的上野恭一。
带走直川君子的别保透。
看来,事态的错综复杂在我意料之外。
「暂且,尽力搜索了学校的周边地带」
等殊子的说明结束后,里绪说道。
「但是,没能找到」
「有可能隐藏在挟间市以外,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是到不了玖珠市的」
在我昏迷时,殊子和里绪设法找出硝子与君子的行踪,然后接到舞鹤醒来的消息就同时回到了保健室。
事实上,她们要是被隐藏在比较远的地方的话,纵使是里绪也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搞定。因为疲劳等方面的原因,即便在夜里小町也无法无限增殖。
「嘛、晶醒来了就好办了」
「是……啊」
因为我能提供线索。
硝子和我只有拥有直接的连接,只要双方没有同时昏迷就能连上。单说硝子的话,只要机械本体还在运作,即使人类身体失去意识也没关系。
当然,距离太远了就无法直接对话,但可以确定大致方位。
——在挟间港口附近,恐怕是被关在仓库什么的地方吧。
「就只有这一步了、么」
「是啊,必须先帮晶把硝子取回来」
因为不解决上野恭一的话舞鹤蜜就无法行动。嘛,或许让舞鹤保持这个样子对社会比较有利。
「……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没什么」
看来这是行不通的。
而现在我担心的是,硝子的安危。
本体的安全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连接还在,并且目前我还是固定剂。
然而,硝子的身体......
数日前的尾随、去海边的邀请,很明显,上野是把硝子当做异性来追求。虽然还不了解他的性格—— 一旦他使出强硬手段的话,有些东西就再也取不回来了。
如此想象着,身体感到一阵恶寒。
尽管自己和硝子并非那种关系,但是——现在的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让她受到伤害这种事绝对不能容忍。
「……必须赶快了」
我从床上跳下。
「马上就出发。还有谁去……」
环视众人。
「我去」
殊子第一个报上名来。
「可能会有我的用武之地、吧?」
「是啊」
鉴于舞鹤所知的上野的情报,殊子的『闹钟•忐忑不安』正合适。
「那里绪该做什么呢?」
「能留下来吗?」
面对观察我脸色的里绪,我如此说道。
「舞鹤还无法自由行动,他很可能就看准这个破绽出招……拜托了」
「嗯、知道了。那,蜜也安心睡觉吧,里绪会保护你的」
「哼、多此一举,没有里绪保护我也没关系」
舞鹤依旧毒舌。然而,
没有用代词而用名字来称呼里绪,她大概是在表示感谢吧。
「那就这么决定了。……怎么去港口呢?」
「嘿嘿,真拿你们没办法……我送你们去」
佐伯小声嘀咕。
这种时候有个大人在还真是帮大忙了——佐伯她有车。
「……呃」
「……?怎么啦,殊子」
「啊、没什么」
殊子的脸上闪过奇怪表情,但立刻又摇头敷衍过去。
……有蹊跷。
嘛、算了。一刻都不能耽搁,必须马上开展行动。
我伸展一下身体,鼓起精神催促众人。
就在此时,
「呐……晶」
里绪拉住衣服的下摆,拦下了刚要迈开步子的我。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有必须现在说吗」
「嗯。那个……不好意思,尼雅、殊子还有蜜,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
支支吾吾地朝三人分别投去一瞥。
里绪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啊~、好的。那我们出去吧」
「对不起,说了这么任性的话」
「没关系啦」
殊子仿佛是有所察觉似的笑得很欢乐。
「要小心哦、里绪。晶也是男人,男人都是狼哦,两人独处时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里绪这么可爱,难保晶把持不住、露出平时藏起的肉食本性像你扑来」
佐伯带着绝望的表情在里绪耳边嘀咕。因为不是很想听到那样的话,我决定无视。
「听好了哦、脾脏绝对要死守,里绪的脾脏我预定了。还有……可以的话眼球和小脑和胰腺和性……」
无视无视。
「慢着,……为什么是城岛和里绪留在里面?有话说他们自己出去不就行了」
舞鹤说出了正确意见,太难得了。
「啊啊抱歉、舞鹤」
「什么啊」
「完全把你忘记了」
「……你算是何方神圣!?看我不能自由行动就这么嚣张……!」
无视吵嚷起来的蜜,我向殊子投去一瞥。
「拜托了,殊子」
「放心吧,蜜。我可没有忘记蜜哦」
「哈?你从一开始就……啊、干嘛、放开我!」
殊子轻轻扛起舞鹤。
「老实点不要乱动哦,会摔倒的喵~」
「混蛋、殊子!不要碰我、你找死啊!」
「是是。……怎么那么轻啊,姐姐好担心哦。饭有好好吃吗?」
「还不是因为腿没了!你白痴啊!?」
失去双腿挣扎中的少女被玩偶般抱着,很难判断这画面是不是属于GrandGuignol中的某一幕。——但不论如何,殊子和舞鹤还有佐伯,三人都走出了保健室。(注:GrandGuignol 存在于19世纪末至20实际中期的大众剧场,戏剧风格多为荒诞无稽或血腥之极)
看着门被关上后,我转身面对里绪。
「到底是什么事?」
「嗯。里绪、有些担心」
里绪皱起眉头,仰起头来看着我。
「担心?」
「嗯」
「没什么好担心的。尽管处境非常糟糕,但和以前相比不也没什么不同吗」
我笑了笑。
实际上,现状虽然不利但还称不上绝境。
「晶」
然而,
里绪慢慢闭上眼睛低下头来。
瞬间的沉默。
「这个样子,晶会输的」
「……欸」
「我说、晶会输的。晶以为里绪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抬起的脸没有在笑。
「还是说,晶自己都不明白?这个状态的晶去了也无济于事,绝对无法夺回硝子的」
不仅如此,
「呐~……难道、晶想去送死吗?」
令人战栗的无表情,里绪笔直地盯着我。
背上寒气游走。
面前的不是平常的里绪。
这个——这个视线——就好像对方既不是敌人也不是伙伴、自己对其既没兴趣也不关心。
就是,将要踩向蚂蚁时巨兽的眼神。
没有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也不打算停下脚步,一秒钟后就连把它踩扁的结果本身都忘记,这样的……发自心底的不屑的表情。
里绪继续说道:
「这么想死的话里绪来帮忙好了,一点一点地切割?还是直接咬断喉咙?里绪哪种都无所谓怎么都没关系。这些都比较麻烦,或许瞬间解决比较好」
「里绪、说什么、啊」
惊惶失措。不——我也许在害怕。
里绪如同看风景般望着这样的我,开口说道:
「晶,……晶为什么不正视硝子呢?」
——宛如利刃般剜开了我的心脏。
思考停止了。
「晶是硝子的固定剂哦。对晶来说,硝子不仅仅是虚轴而是更重要的人,那为什么晶不以真心面对她?因为没有正直、毫无掩饰地看待硝子,晶不是败给了『无限回廊』,而是败给晶自己」
里绪完全不留情。
「而且……刚刚才失败过,晶又要再去体味一次?没有卑劣狡猾、不带欺瞒诓骗,甚至连掩盖的勇气都没有,晶靠什么来战斗?还是说……晶以为忽视自己、忽视硝子就能欺骗世界?是么?」
并非温柔的关心。
仅仅是失望的叱责。
「这样的晶,里绪不需要,所以就杀掉吧。硝子也肯定不需要这样的晶,世界也不需要这样的晶,所以——晶还是消失掉算了」
里绪并非开玩笑,
脚边的小町跳上她的肩头,鲜红色无机质的眼睛盯着我一动也不动。
是啊
——我想起来了。
自醒来就放弃了思考。
硝子对自己隐藏了什么。
自己怀疑硝子,还发怒了。
看到敌人时失去了判断力,致使不定量子回路暴走。
还有,让敌人『无限回廊』失望。
硝子缄口不言是当然的,因为她明白,在『无限回廊』面前的自己将会是什么反应。
硝子知道一切,她对我的行动模式有十二分的把握。
然而,相比之下我做了什么?
见到『无限回廊』的瞬间,眼前就染上一片鲜红。就像被投入火中一样,思考与感情都被刷洗为同样的色彩。
这种丑态都能表露在硝子面前?不可原谅。
正是在选择了我的她面前,为什么——
我犯下了大错。
我所燃起的火焰,不该是那样——由愤怒而头脑发热的、丑陋的火焰。
至少,绝不可以让硝子看到。
对『无限回廊』的憎恨对我来说就是火焰。
消失的双亲、无力的自己、被破坏的日常,我有十足的理由去憎恨。
但憎恨绝不是最根本的起源。
六年前,
衣衫褴褛、口齿不清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时——
当时就决定了,要帮助她、力量再小也要为她做点什么。
那么,我的火焰,我所燃起的火焰,就不该伤及硝子。
「……我明白了,里绪」
「明白什么了?……反正都要死了」
「闭嘴」
我针对着里绪的话,吐出谎言。
视线变得尖锐,浑身散发出压迫与杀气。
「杀我?……开玩笑么。就凭里绪这点程度能杀得了我?」
该燃起的火焰,绝不能是将周围无差别卷入的丑陋东西。
「不要太得意忘形……柿原里绪」
由此,该焚烧的是名为虚伪的燃料。
投入『架空的燃料/imitation』,让火焰仅仅在『虚幻的空想/imagination』中肆虐。
以没有热量的火焰,把非现实的世界灼烧殆尽。
将藏起本心交给那个女孩,用虚伪的感情操纵一切,以奸诈的诡计欺瞒世界。
这就是——我。
见到『无限回廊』?那又能怎么样。
竟然因为这种东西、这种微不足道的事而失去自我,真是丑态毕露。
纵使是愤怒到了极点也得压制抹杀,然后嗤笑。
掩盖悲伤与喜悦,只为压倒对手。
因为没有做到这点我失败了。
因为没有这么做我失去了硝子。
所以,我以我应有的姿态面向了里绪。
「上啊,我会反过来杀了你哦。没有必要借用硝子的力量,直到你体无完肤、把你细细切碎……让你好好领教下世界末日的滋味,柿原里绪」
里绪一动也没动。
我嗤笑。
哼,想上就上吧,妨碍我世界的都是敌人。而我的世界,早就在六年前的那个时侯起就被一名少女占据了。
纤细的矮小身躯、理解包容我的一切的少女。
里绪若想杀我就是妨碍了我去救硝子,那么不管她是谁,我会连同她的世界一起将她摧毁。里绪消失造成的世界空洞,我也会毫不在意将其填满。
对已经失去日常的我来说,这个世上只有硝子才是真实。
没有退路,因为我已经将自身存在都交给了她。
「怎么了,……不来杀我?」
冷笑着盯着里绪。
片刻后,里绪再次闭上了眼睛。收起散发出来的气息,表情徐徐恢复。
所以我笑了,
「那么、里绪……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好像母亲一样,充满着诡辩的温柔话语。
「不是敌人的里绪……我会、从我内心接受的」
瞬间,
「呜……呜」
里绪的脸缓和下来,眉尖微微颤抖。
「啊……呜、呜」
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抽噎,然后,
两眼溢出了大滴的泪水。
里绪——我的挚友——抱住了我。
「……对不起」
我环绕着里绪的肩膀,让她在我胸口哭泣。
「呜、……晶、里绪好害怕、所以……想着、晶就要倒下、死去,非常非常怕、所以……!」
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向我哭诉的里绪。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嗯、嗯……太好了,太好了……晶、回来了,终于醒来了」
对里绪来说,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是倒下的状态吧。
消沉、迷失自我的我并不是晶,因为里绪并非通过外貌或音色来辨认别人的。
里绪所熟悉的是,我所持有的本质面貌。
一直注视着,作出判断,然后也因此对我产生好感。
渐渐地,里绪安静了下来。
我把她拉开,看着她哭肿的眼睛说:
「我出发了,舞鹤……就拜托了」
虽然还有些哽咽,里绪还是像往常一样露出满面笑容,
「嗯。路上小心、晶」
留下停止哭泣的里绪和被殊子闹得异常不愉快的舞鹤,我们走出了校舍。
目的地是开车二十分钟左右可以抵达的港口。在学校只能大致掌握方位,但接近之后就可以作出精确判断,所以搜索方面不成问题。
我和殊子跟着佐伯尼雅来到了职工专用的停车场。
「这辆就是我的车,坐上去吧」
停车场的车仅此一台,有着孤零零的两扇车门。
还以为她的车会是多么夸张呢,竟然是一辆法国车。那狮子徽章好像是蓝色的比较有名吧,而这个是银色的。
「晶、殊子……顶棚可以打开的哦」
居然还是活顶轿车。
面对佐伯难得的自豪态度,我不禁苦笑。
「都要上车了,现在再打开顶棚也来不及吧」
「嘿嘿嘿嘿,求我开我也不开……买来后就一直没打开过哦。毕竟那样是和外界相连的,这样开车的话让人总想要跳下去自杀。嘿、嘿嘿……」
「……那你还买这种车」
没有回应我的吐槽,佐伯用遥控钥匙打开了车门。
「殊子坐助手席吧」
我催促道。
然而,
「……不行哦晶」
「欸?」
「嗬嗬、看,……助手席是丝蒂法尼的专用席位哦」
我透过窗口向助手席看去。
……一头手臂被拧断的熊玩偶正端坐其上。
而且脸和腹部都被绷带包裹着,周身泼洒的红墨水大概是象征血迹吧。
「这是里绪送的礼物」
殊子小声说道。
「是么。……我、明白了」
不是很想明白,但更不愿深入。
「嗬嗬,丝蒂法尼刚出生时双亲就被猎人枪杀了并且它自己也受了重伤,所以我才这样保护着它饲养它。但实际上猎人的弹丸已经伤到了它的脑部,所以它再过几个月就会成长为杀人熊,然后首先把照顾它的我惨杀,接着就在城市里频繁出没、接连杀人……嗬嗬嗬嗬」
都没人问她,佐伯径自说着这些话。
「这设定怎么这么诡异啊,拜托……」
按倒助手席的座位,我和殊子两人坐到了后排。
有点窄小但也没办法。
「暂且先开到港口就行了吧……?」
「嗯,拜托了」
回答的同时引擎启动。
车子倒着开出停车场,安稳地跑了起来。
刚出学校后,佐伯喃喃说道:
「……晶、殊子……开音乐没关系吧」
「请随意」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然而,
不知为何,旁边坐着的殊子受到了惊吓般颤抖了一下,
「音、音乐……?」
「怎么了?」
说起来,这家伙自从出了保健室起就怪怪的。
「那个、可以的话……就算了吧」
「欸?音乐而已,有什么不好的啊」
对于殊子的吞吞吐吐,我不以为意。
然而下个瞬间,殊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过去,对着我的耳边小声说道:
「晶!你……难道没坐过佐伯老师的车!?」
声音中飘荡着异样的紧迫。
「……是没有坐过,这又怎么了?殊子,你从刚才起就很奇怪啊」
「嘿嘿嘿嘿嘿,谢谢、晶,那我放音乐了哦」
「啊,慢着、佐伯老师……」
不等殊子的制止,佐伯按下了驾驶席边的开关。
瞬间,
——从扬声器里传来,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
『救我!救救我!求你了、不要啊啊!』
『啊!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啊!』
『Oh,Nooooo!Ooooooooooo!』
『Kill!Kill that fuckin’bitch……Uahhhhhh!?』
「喂……喂、这是什么啊!?」
突如其来的重低音、惨烈的悲鸣多重奏。
伴随着背景的枪声与切砍声,男女老少的绝叫交替着起伏不止。
细细辨认会发现,这些都像是从肥皂剧或电影中提取出来的。虽然……是很像,
「你怎么就不听我说的呢……」
殊子塞着耳朵向我吼道。
「但,你、音乐……」
「呀啊啊啊!不要啊、放过我别杀我求你了「兹啪」哐!」
悲鸣声变大,即使不由自主地把耳朵塞上也能听到。
……麻烦了,我居然忘记了。
佐伯尼雅的性格有点『那个』倾向。
「嘿嘿……如何?这是我编集的,名为第九十一交响曲•『向日葵』哦」
居然能听得到佐伯那细声的喃呢!明明不想听到的。
「为什么名字那么爽朗啊!」
「这首是只有五分钟的短曲子,要是在抵达以前结束的话就接着听第三交响曲•『天鹅』……」
「不用了不用了!佐伯老师、那个、还是……呜哇!」
刚想要让她关掉音响的,接踵而来竟是了不得的加速度。
「等…、速度太快了……」
「这人一听音乐就这样……!」
佐伯丝毫不在意我们的狼狈,无言地继续加速。很想从后视镜里看看佐伯现在是什么嘴脸却没有这个余裕,毕竟害怕啊。
「看你做的好事!」
「你要再讲清楚一些我也不至于……!」
『啊、啊…………啊、……義雄、爸……爸爸已经不行了……咕啊』
『爸爸、爸爸!你睁开眼睛啊!求你了起来啊「咔嘶!」呃唔』
「喂、義雄也死了!?挺住啊、義雄!」
「晶、不要错乱啊,想办法……阻止她啊!」
「老师、拜托了,稍微考虑一下安全驾驶吧……呃」
「呀!」
殊子竟然也会像个女生那样的尖叫,我这一生大概就仅能听到一次吧,不过在这个状况下当然笑不出来了。横向的压力瞬间变大,紧接着是后轮滑动的感触。
刮雨器摇摆着,佐伯没开信号灯就向左漂移转弯了。
[ 本帖最后由 hiiragiyukito 于 2008-12-16 23:12 编辑 ]
chapter 7:
Blackbird
<->singing in the dead of night
拜佐伯尼雅的疯狂驾驶所赐,我们到达时间比预定的提早了五分钟。
不过受到惨叫与飙车的洗礼后,胆战心惊的我和殊子在停车后的三分钟内都不敢轻举妄动。结果,以超速赢得的那点时间几乎就没什么意义。
不过,总之……佐伯老师的车是在港口的码头熄灭了引擎,目前正位于仓库群中的其中一间之前。
「……殊子,好点了么?」
「嗯……差不多了吧」
因为耳边还残留着临终的惨叫声,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我和殊子一边注意着自己蹒跚的脚步一边走下车来。不过,还好只是被制造出来的悲鸣,要是这些录音是取自违法的snuff film之类的话我的一生都得背负着心理创伤了。佐伯没有偷偷地把真实的惨叫给混进去吧,祈祷……。
(注:snuff film 真实杀人录像)
「……我该做些什么呢……?」
佐伯老师向我们问道。不知为何,驾驶座上她正抱膝坐着。
「请暂时在这等一会」
「这倒没关系。不过,要是你们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嘿嘿」
我苦笑——这话还真不吉利啊。
「放心吧」
『回不来了』也就表示我和殊子被干掉了。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请安心的等我们回来吧。不过,要是在这段时间里老师遭到敌人的袭击的话……」
——逃走也没关系。但没等我说完,
「……呵呵,虽然不太想出手,我会处理他的」
佐伯带着阴郁的笑容说着让人吃惊的话。
「是、是么……」
她的能力并不是那种适合厮杀的,但这也仅仅是就我所知的情报中作出的推测。我并不知道她的虚界涡开放时会召唤出何种世界,可是据了解她底细的里绪讲,就连里绪自己也不太想与她为敌。
「那我们走了哦,老师」
佐伯点点头。打完招呼的殊子和我一起转身离开了车子。
目标是对面三十米开外处的破旧仓库。
两人并肩走向对方的地盘。
我压制着心中微微的焦躁,而殊子却是迈着略显悠闲的步伐。
「……说起来……」
「什么?」
「算上以前那一次,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我和殊子站在共同战线上。
殊子似乎乐在其中。
「上次失败了……这次不要重蹈覆辙就好了」
玩世不恭的口吻,但话语是认真的。
上次,殊子失去了恋人姫島姫,我不知道这究竟带给了她怎样的影响。但要是这次也失手的话,殊子的遭遇可能就要在我身上重演了。
「晶还真是辛苦啊,……被绑架的总是自己身边的人」
「自作自受罢了」
上回是芹菜,这回是硝子。
两方都要怪我自己不成熟。
虽然自己都恨自己,但事到如今再自我嫌弃也无济于事。所以,至少、我要把失败掩埋掉,即使只是表面也要遮盖起来。若连这都做不到的话,我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能白费了里绪的心意。
「殊子」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问道: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呢?」
其实,殊子并没有来此的理由。
要是能把无限回廊切除的话确实能取回姫島姫,但无限回廊并不见得会在这里。直川君子的话,在这的可能性也很小。
殊子失笑,
「呵呵……晶,你、又想这样来打预防针么」
「预防针?」
「没有我就不一定能取回硝子,晶、你是明白的吧?所以你故意询问我的出手理由,避免欠下人情」
「……哼」
语气轻松的分析。正因为混迹于世间、居高临下,殊子能够将我的欺瞒悉数识破。老实说,让人有些不爽。
只不过,
既然她来了,就说明她没有百分百的自信能够独自取回姫島姫,或许是有不得不依靠我和硝子的其他理由。
在这层意义上,殊子是对我表示信任么。
「所以我才讨厌你啊」
我笑了。
「是吗?我倒是相当地喜欢你哦,晶」
呵呵——殊子再次轻薄而高兴似的舒展面部。
「嘛,这种『奔赴敌营!』的夸张气氛,我不讨厌哦……所以就跟来了。难道你就没跃跃欲试的感觉?」
「有才怪」
「啊啦啦,看来我们到底还是合不来呢」
「哼」
略微低着头走路的我,还有两手绕在脑后悠闲漫步的殊子。
越来越接近仓库了,稍稍、有些兴奋也说不定。
片刻后,
「……接下来」
在铁门前我停下了脚步。
「就是决战了呐」
「决战?你说什么啊,……是蹂躏」
「也许吧」
两人再次微笑。殊子把手放到门把上,然后我也是。
然后,甚至没有视线交流,
「虽然意见都没统一呢,就这样上吧,……『全一』」
「哼,……尽量不要拖后腿哦……『闹钟』」
用浑身的力气拉开厚重的铁门,吱吱呀呀的悲鸣在里面回响着传了出来。
仓库的里面并不昏暗。
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电灯微微照亮着无机质的空间。视线所及之处是混凝土地面、钢筋骨架,还有四处堆放着的纸箱。与被港口海风侵蚀而破旧的外观不同,内部看上去比较新。
不知是因为没有窗户还是拥有空调设备的原因,夏日的暑气没有将此笼罩。阴凉的空间中漂浮着灰尘,我将带有少许湿度的空气吸入肺中。
接着——
「晚上好,头已经不痛了吗?」
仓库的深处,矮小而中性的少年——上野恭一正坐在米色的纸箱上,带着游刃有余的表情迎接我的殊子的到来。
「呃嗯,另一位是……速见殊子同学?」
「没猜错哦。初次见面」
殊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
无视他们的对话,我环视仓库。
没有、硝子的身影。
到底是距离太近了,因为连接过强而无法具体定位,我不知道硝子在房间的什么地方。直接连接的作用,本来就不是收索位置的。然而,毫无疑问,硝子就在这个房间里。
右手边有几扇门,应该是厕所、浴室之类的。
有可能是被关在了其中的一间吧——我推测。
「……真没想到啊,竟然连你也来了、『闹钟』」
上野注视着殊子。
没有了硝子而无力的我,你就这么不放在眼里么。
「还以为你必定去找她了呢」
『她』,也就是无限回廊么。
「哦,原来你知道姬的事啊」
「是啊,她是你的恋人吧?那你怎么可以不去救她呢?还是说……姫島姫对你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吗」
「不也是你的同班同学么」
「记不得了,况且、对我来说,那个人不是姫島姫而是无限回廊」
上野与殊子都在微笑,而且气氛也相当的缓和。但是,他们好像各自都处于一触即发的临界点上。
这是我所熟悉的、虚轴们拥有的非日常的气息。
「废话就到此为止」
焦急的情绪让我无法忍受这种无聊的空气。
「快把硝子还给我,上野恭一。现在的话仅仅一死还是能原谅你的」
然而,
「哦呀,还在啊?城岛晶前辈」
上野投来了鄙夷的视线。
「说起来,为什么你会特地过来送死呢?没有了武器,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个没用且弱小的固定剂罢了」
「我不过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又何必要别人来代替我走这一趟呢?」
「这是带来速见殊子的人应该讲的话么」
「她只是来观战的」
我把单手的拇指指向殊子说道,
「而且……也负责将你杀掉后的善后工作」
「真会说啊,你只不过是不敢一个人单独来吧?……看起来,你们相当地小看我呢,论战斗力,那个叫柿原里绪的人更强吧?」
「嘛,是这样没错。我就连可以直接用的武器都没有」
殊子若无其事地应对着上野的挑拨。
事实就是如此——就我自由使用的纯粹战斗力而言,里绪是虚轴中最强的。既然上野知道这一点,他应该是从无限回廊那得到了种种情报。
「而且、没用的哦,速见殊子。你的能力……操纵人心的力量对我是不起作用的。不……说『已经来不及了』更确切」
「哦,那、是什么意思?」
「操纵我的心也没用」
「呐、晶,……莫非我被当傻瓜了?」
「啊啊,无须怀疑」
上野恭一明显是那种表面恭维内心轻蔑的态度。不知道这是他原本的性格还是虚轴的缺陷招致的变化,他的自信到底是哪来的?
据舞鹤说,上野的虚轴拥有把接触到的东西变成玩具的能力。
但我不认为上野凭这个就能防御殊子的进攻,所以——上野有可能是从无限回廊那里得到了新的虚轴。
为了验证推测,
「……殊子,试试看」
我说道。
但,与此同时,
「啊、对了对了……有一点希望你注意一下,『闹钟』」
上野向殊子伸出手掌来——如同制止她一般。
「想操纵我的心的话请自便……但最好不要杀我」
「嗯?为什么?」
「信不信随你……我死了你也活不成哦」
我皱起眉来。
「为了以防万一,她在我的『悲伤玩具』中加入了另一个虚轴——『化人幻戏』」
上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笑着。
「这个……在我被杀的同时,会自动地让下手杀我的人的心脏停止。操纵我让我自杀也是不行的哦,因为这就相当于你自己自杀一样」
我瞪大了眼,而殊子的表情也微微一变。
真的么,还是虚张声势?
但即使是谎言,拆穿它也是风险巨大的赌运气。若是真的的话——不仅是殊子,谁也无法杀掉上野了。
「……原来如此,考虑很周全嘛,是那家伙的指点么?」
出学校前舞鹤说了,『那家伙虽然胆小但就和你那样十分狡猾,小心为妙』。
当时仅仅是付之一笑,然而上野真的是动足了脑筋。说起来,现在的上野身上看不出丝毫胆怯的迹象。
「所以说,你们今天其实是白来了,因为你们杀不了我。不过……只要有自杀的觉悟,杀我也没关系哦」
争取平局的虚轴,但它并不能给我们决定性的打击,取胜的希望还是有的。
「知道了,可以了吧,……乖乖把硝子还给我。……可以不杀你,只不过、我会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的」
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将他抹杀,而是夺回硝子。
虚轴『化人幻戏』的真伪,说极端点就是无所谓。
「哼」
就算如此,上野的从容态度还是没有改变。
「城岛晶同学,……你看上去相当自信呢。这样可以吗,你是没有赢的机会的。没有力量,而且、最重要的人偶被当成了人质,你怎么让我痛苦?既然你坚信自己会赢的话,……那就来啊,来打我试试看啊!」
明显的愚弄、蔑视我的态度。
其实,现状并不顺利。对话是按照对方的节奏进行着。
是时候把它拉回来了。
「……上野恭一」
将声音压低,
「冲昏了头脑也得有个限度」
随着话语,我按下了转换的开关。
「……欸?」
「硝子不是你这种程度的人能使用的。她现在在你手上,你就连这点也不明白?这种事你都不能领悟到?」
把情感从声音中消除,不、也从心里消除。
「你真是笨得没治了,……从头顶到脚趾尖,就连她的每一根毛发都是我的所有物。硝子才不是你的人偶」
「什、么……」
上野畏缩了。那是当然的。
我就是以此为目的而给他施加压力的。
「你配不上硝子,即使轮回转世千次也不够。不……让你这种东西转世多少次都没用,永远都不够,因为她是我的东西。不要擅自对别人的东西动手动脚的,上野恭一,……硝子的眼里完全就没有你,她和我牵着手回家的时候你自己不也偷偷地看见了?那你怎么还不开窍?还邀请硝子去海边是吧,真是用心良苦啊……可这些事硝子全部向我汇报了。你只不过就是一只在别人头顶乱飞来给人添麻烦的虫子罢了」
混杂着一部分的不确定信息,我用我所知的一切情报故意来挑拨上野。
「什、……」
上野因怒气与羞耻愣在了那里——看来被我说中了。
「不仅如此,你发现单凭你的能力无法得到硝子,于是就靠着那家伙的帮忙把她硬抢过去,真是丢死人了。看上去很有自信的样子,其实就你一个人的话你什么事都办不到。即使你有虚轴,那也只不过是被他引导出来的,是借来的东西。没有他的引导就无法生成的脆弱世界,带着这种东西……你还好意思得意洋洋?上野恭一」
刚说完,
上野果然按捺不住了。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你算是谁啊!老是妨碍我!不让我得到城岛同学……!城岛同学也是,眼里就只有这种无能的东西,不把我当回事……」
上野乱吼着站了起来。
握紧着的拳头颤抖着,相距五米的这里都能看到。接着狂叫了几声,咬着嘴唇低头看着地面,然后——带着冷笑,上野抬起了头。
「……我怎么忘了呢」
怒气越过了顶点,反而取回了冷静么。
一脸阴沉地等着这边,上野歪着嘴、用颤抖的声音笑。
「稍微想想才发现,你到现在还讲这个那个的,不就是输掉的狗虚张声势么」
边叽咕着,上野向后退了一步。
「说吧,随你高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因为只要有这个东西……这个现实在,你说什么都是白搭」
转身,把手放在他刚刚坐在上面的硬纸箱上。
「你已经、无能为力了」
上野高喊。
「现在就……让你体会到」
随着喊声,
掩笑着在手中使上力气——
「看吧!城岛晶!这就是现实!」
粗鲁地将它掀翻。
里面的东西散开了。
那是茶色基调的布料。
点缀着花瓣图样的连衣裙。
摔倒时撞上水泥地面,喀拉——袖子中手腕摇摆。
我、
我、凝视着、那个。
「怎么样!?她已经……是我的了!」
上野仿佛得胜般地叫嚣。
「明白了吗!?你绝对没有取胜的可能!从最初开始就是如此,城岛晶!你的人偶……你的武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上野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从纸箱中翻滚出来的那个东西。
「那时,我察觉到了,城岛同学她不会照我说的去做。所以我确信,作为我的人偶……她的心很碍事」
自我陶醉的神情、兴奋不已的声音。
「没错……为了超越我以前的人偶,她的心是多余的。意识到这点后,我才领会到这个世界——我的世界的真正意义!城岛晶……,人偶呢,只要默不作声地任凭主人的摆布就行了,这就足够了!」
与理由不相符的、自信满满的叫声。
但我的注意里完全被上野抱着的那个给夺去了,哪管得着他在叫喊些什么东西。
没有见过的连衣裙。
但,穿着它的毫无疑问就是硝子。
不——毫无疑问,那个曾经是硝子。
上野陶醉地抚摸着那个的脸颊。
那就像是在树酯模型上敷上珐琅,散发着冰冷质感。
接着用手指梳理纤维头发,将光滑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上。
圆形的眼珠是玻璃,仿佛对应着她的名字。
外形精细,而且逼真。
但那个没有灵魂。即使有,也只是作为模型的灵魂吧。
但模型的灵魂是制作者、制作者的世界中制造出来的——
「如何,城岛晶?这是我的世界……『悲伤玩具』哦」
上野恭一在笑。
然后将那个抱紧。
各个关节依靠球形体连接起来的、那个的外貌——
神似城岛硝子、曾经是城岛硝子的人偶。
我没有说话。
看着上野紧抱着的人偶。
柔软的头发、细致的肌肤、小巧的身体、缺乏表情的脸庞。
都是我所熟悉的、我所知道的硝子。
那个人偶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十分相识,但却有着决定性的差别。
那个,只是人偶。
给她换衣服也好拥抱也好爱抚也好,都是所有者的自由。
没有一切反应,但相应地,对任何事都绝不反抗的人偶。
「这个女孩的口中再也不会出现你的名字了,然而她绝不会对我反抗。简单的说,城岛同学已经……是我的了」
上野骄傲地说道。
「所以你再也无法将她抢走,因为她是我的。不会违抗我的东西也就等于是我的东西,所以、所以……所以你无法把她硬抢过去。已经晚了!她已经被『悲伤玩具』吸收,成为了我的世界的一部分!」
上野小心翼翼地让硝子坐到水泥地面上,使她背靠着纸箱然后轻轻把手放开。就仿佛在树下睡着的爱丽丝的姿势,硝子的手腕无力地垂落。
喀拉——撞响起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操纵我的心也是没用的哦,速见殊子。……我只能把物质变成玩具,并不能把玩具复原。不管你怎么努力,她已经变不回人了!……明白了?城岛晶。明白了的话……首先限制你的行动吧。暂时不会杀你,因为我要代替你成为城岛同学的固定剂。不仅仅是身体……硝子的内在也要成为我的人偶!」
我静静地斜视着上野走来的身姿。
他大概是打算以『悲伤玩具』将我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玩具来夺去我的行动能力吧,然后依靠无限回廊把『全一』从我身上剥离,将作为虚轴的硝子本体占为己有。
我看向上野背后的人偶。
上野说了,那个并没有生命。
恐怕就是事实吧,因为身体的组织完全被无机物化了,硝子变成了依靠精巧的球体关节连接的人偶,心脏没有在跳大脑也没有在思考。不、就连这些器官都不存在了。
不论怎么看,这就是『死』了。
佐伯尼雅的『unknown·摇摇晃晃』唯一无法违抗的现象——死。终结。生命的凋零。
那不是人偶,而是硝子的尸体啊。
完全地,
彻头彻尾地,到处都找不到活着的要素。尸体,是我的过失造成的、尸体。
我、
我看着那个——。
虽说大致也预料到了——。
然而说真的,我发现这让我很难忍受。
但是,我的目的达成了。
煽动上野,从而得知硝子的下落。
而且也让成功地他疏于大意。
主动权在我手中,所以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看着死去的硝子。既然上野想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无力的话,
我就——硬下心肠、消去动摇、用冷淡掩盖掉狼狈。
面无表情,缓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快点动手啊?」
从容的表情。既然你这么希望的话,那么——也该动手了呢。
上野的步伐迟钝,是认为不必急于一时还是觉得我被悲伤击垮了呢。
「……殊子」
我不动声色地向身边站立着的少女喊道。
「……拜托了」
「OK~」
殊子轻松回答,就像是我在借一百元似的。
「真让人受不了,上次的时候我也说了……为什么对手总是和我这么相似呢」
上次,
是指鴛野在亚的世界——束缚对方的心使其成为自己傀儡的『操梦者』。
然后,这次也是。
听到她无奈般的声音,
「那是当然的了」
我不禁笑了出来。
「你是违反常规的存在,『闹钟』。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让你拥有了这种奈落,规模虽然比不上里绪,但却是深不见底的」
速见殊子。『闹钟』
老实说,我应该感谢这个家伙的混迹于日常但绝不去干涉的个性。如果她是像舞鹤那样持有的只有敌意的话,这个世界早就坏掉了,并非虚言。
「先不管出身与力量的方向性……如果就只以能力所及与能力所不及的方式来判别的话,所有虚轴都是与你相似的」
「……嘛,就是因为这样才麻烦啊」
殊子叹息着微微一笑。
上野哄笑起来,
「在说什么呢,最后的遗言吗?」
虽然一直在旁边看着但他不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
「欸、那个,上野是吧?」
殊子面向走来的对手。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既不紧张也不拉开架势。
但,
我知道,那就是殊子的可怕之处。
这个家伙是可以若无其事、面不改色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只要有这个意思她就会动手,不、即使不经过这种精神仪式她也会实行——杀掉上野仅仅是心血来潮罢了。
「来这之前,你跟另一个班上的同学交过手吧」
「嗯?……是指舞鹤吗?」
「没错哦。你知道么?她是我的妹妹」
「啊啊、知道的,是那个人告诉我的。……不过说真的,她太弱了」
「是么,弱是吧」
然后,这样的殊子,
「嘛、她确实是很弱。因为她还不安定,既不像晶和我那样擅长欺骗,也不像里绪那样强韧」
「是啊,这种家伙是无法阻止我的……当然,你和城岛晶也做不到」
「但是呢,上野恭一」
面带笑容玩弄猎物的殊子,
难道——真的动怒了?
「她是我的妹妹」
殊子唯一最珍惜的人,来这之前我都不知道。
「在我还是人的时候,最后一个憎恨的人」
对于折磨猎物的猫科猛兽来说,杀气敌意紧张之类的都不需要。
蹂躏敌人只是嬉戏,
但一旦成为了复仇,那就将是竭尽全力的残虐发泄。
「即使是对一切都毫无在乎的我,也有着珍惜的人」
殊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视上野,确认了殊子决意的我向硝子走去。
「……你想做什么?」
没有察觉到殊子转变的上野注意到了我,惊讶地问道。
但已经迟了。
上野搞错了应该警戒的对象。
刹那间,
「je NE PEUX PAS VOLER /连接炼狱/」
殊子干枯的声音回响在仓库。
「什……?」
上野停下脚步,呆然睁大双眼。
紧接着——殊子的脚下、水泥地面上,浮现出一个圆形。
「je VOUDRAIS ETRE LARCENCIEL /吾罪孽深重/」
然后,沿着圆的内侧按六十等分出现了点。
「je NE CRAINS PAS DE MOURIR /吾死不足惜/」
殊子站立点伸出了三条针一般的影子。
「AINSI .je NE PEUX PAS VOLER /由此,炼狱向吾敞开/」
一根分针,一根时针,还有一根秒针,是在象征着时钟。
「MAIS VOUS NE DEVEZ PAS VOUS SENTIR HEUREUX /但,请牢记/」
针开始回旋。倒退、前进、停止,再前进。
「je DIS SEULEMENT Le MENSONGE /此乃吾最大的谎言/」
眼睛逐渐无法捕捉针的转动。
「ALLONS. Allumez MON FEU /坠入炼狱只为取回火炎/」
针还在加速,残像覆盖了整个表盘。
「je RUINE Lc MONDE. MAIS CEST MENSONGE TOUT /吾欲引爆这个世界——/」
开始了。
「虚界涡开放……『ARYTHMIE/沉默爆弹/』」
异样的音响。
钟摆声,秒针声,『咕咕、咕咕』的报时声。
还有其他的一切可以代表时间的声音,在空间中回响。
嘈杂让上野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没有理会这些,我从上野旁边走过,来到背靠纸箱的硝子跟前。
正好十二秒。
声音停下了。耳边依然残留着余音,而速见殊子已经把闹钟所在世界的法则带到了实轴的这个空间并展开完毕。
「……那么~,接下来要处理的、当务之急么」
就仿佛是整个体育馆的人们在欢呼般的错觉中,
「……嗯、拜托了」
殊子伸出一只手来,指向我身旁的人偶。
掌心向上,呼唤般地弯曲五指。
紧接着,人偶的周围、水泥地上,出现了数十根白色细长的电线般的东西——就像蛇一样。
既像植物藤蔓又像交缠着的电线或是蛇,纤细的条状。前端是尖的,如同纺车的针一般。伸长了尾巴,蛇们一齐抬起了头。
向着身着连衣裙的硝子尸体杀去。
「……你想干什么!?住手!」
无视回头惊叫的上野。
电线刺入了人偶的身躯、脸、头部、手、胸部、腿。瞬间,硝子的身体被白色荆棘淹没了。
「晶的身体中有硝子的基本数据吧」
「嗯」
一根蠕动着的常春藤向我伸来,刺入了头部。没有疼痛,只是胸中充满了模糊的漂浮感,就好像自我意识微微动摇一般。
「呣、嘛,身体是可以完美修补的,剩下的……我就帮不上忙了」
「……没关系」
我藏起苦涩,点点头。
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殊子的脚边,纤细的藤蔓如生物般从水泥地中不断生长出来。乙烯树酯的质感,但却拥有着繁茂的叶子,那个是介于植物与无机物之间的东西。
异常的常春藤的前端绽开的,不是花朵而是细针。
被手掌抬起的藤蔓向殊子的手臂攀爬,爱怜、亲吻般地缠绕。
就像畸形的植物,或是异常繁殖的电线。
如同童话里的魔女,或是サイバーテロ的主谋,操纵着它们的『闹钟』——速见殊子,微微眯起了镜片后的眼睛。
「……恢复、完成」
随着殊子的这句话,群集在硝子身上的电线一齐退开了。
剩下的——
「怎么回事、那个。怎么……可能」
上野愕然的声音。
「……完美无缺啊。谢啦,殊子」
「承蒙夸奖」
球形关节人偶恢复了人的姿态,硝子的身体回来了。
速见殊子。形式名『闹钟』。
能力是侵蚀对象的自我界限,强制施展深度催眠。
虚界涡开放时得到世界『沉默爆弹』。
那可以入侵对方的内部存在,既物理情报。通过裂化分解从身体级别、物理级别进行变革。使用这个力量的话,殊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歪曲世间一切物质,不论有机物还是无机物。
只要运用灵活,即使是将树酯身体、玻璃眼睛、人工毛发和球形关节作出的人偶重新构成人类的有机身体也是——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上野想要向恢复了原状的硝子跑去,然而,
「不会让你逃走的哦」
没有任何动作,伫立在电线荆棘丛中的恐怖女王嗤笑着就地发出命令。
「上吧」
话音刚落,
「欸?什……!」
水泥地上长出了与聚集在殊子身边的一样的电线。围绕上野的周围如蛇一般痛苦翻滚着,电线前端的针扎进了出生之地——地板。
将水泥改造。
突然,上野的脚边出现了柔软无骨的蛇尾状物。
宛如活物般的,褐色的物体。
作为有机物却没有自身意志,仅仅是被电流信号的操纵,显现着殊子抱有的破坏。
女王纹丝不动,但身边的一切都服从于她……被迫服从于她。
「啊……矣 !」
被改造的混凝土化成了活物将上野卷起,勒紧。
「呜、啊啊啊啊啊!」
上野慌忙以『悲伤玩具』侵蚀蛇尾,但不见效果。
「没用的,……即使被你变成玩具也没关系,因为我只要再次将物质改造就行了」
这就是我所说的『相似』。
殊子开放虚界涡时得到的改造物质的能力。
仅看表面效果的话,这个能力是压倒性的强大,而且十分方便。
只要改变使用方式,殊子可以模仿各种虚轴所引起的结果。虽然本质完全是另一回事,像是大量繁殖操纵猫形物体、将细发般的毛状物体在房间中展开、改造破损的伤口让其看上去是被治愈了,这些在表面形式上都是可能的。
几乎接近是荒唐的能力,对敌人来说肯定是威胁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作为代价,好像会有三天的强制睡眠,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个了。
「我听舞鹤说了,上野恭一。你很能耍小聪明、是吧」
我嘲笑动弹不得的对手。
「嘛,策略确实还算说得过去,但收尾太天真了」
「什、什么收尾!你……你、居然叫人来帮忙……卑鄙……!」
「……帮忙?卑鄙?」
我不禁笑了出来。
「你说什么呢,来之前我可听说你是那种擅长计谋的类型。既然知道这点了,又何必与你尔虞我诈?我有那么笨么?」
没错,
既然对方有所图谋就没必要再乖乖上钩。
既然是厮杀,光明磊落地战败没有任何意义。
「你似乎很想证明……『上野恭一比城岛晶优秀』是吧,拘泥于这种无聊的琐事,在我看来就是愚蠢。既然是尔虞我诈,那又何必要炫耀自己的力量?为什么没有在将我力量封印后及时追击?得到了世界就高兴得找不到北了?听好了,上野……即使你把对手的战斗力削减为零,一旦你的计谋被对手识破,你也就成为了薄冰上跳舞的小丑
既然已经把对手的战斗力削减为零了,那就觉不能让他有所察觉,让差距变得更大,但自己还要谨慎再谨慎,这才是……谋略。仅仅是占到点小便宜就满足,所以你才会把事情搞砸。最后关头你太天真了」
所以,这种家伙已经无法构成威胁了。
撇开上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殊子超越常规的力量并不是万能的,而就目前的状况,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
虽然她把拥有硝子外形的人偶重新构建为人类的身体,但那也只不过是物理性的转变、以人类身体的素材制作出了人类的样子罢了。
让心脏跳动呼吸开始、血液流遍全身、灌输自律意志来赋予生命什么的,殊子做不到。也就是说,她所制作出来的仅仅是新鲜的尸体。
就这个样子即使用电击脉冲激活心脏来启动呼吸向全身输送氧气,那也只不过是个白痴生命体,并非作为人类的硝子。
「接下来……得赶快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中掏出从保健室借来的小刀。
打开刀刃、手臂放松,然后一口气割开手腕。
伤口并不深,并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关键只要出血就行。
但是……出血看似还不够。如同剜肉般,我用指甲剥开伤口。渐渐地,渗出的血液开始滴落。
「上野恭一……给我好好看着」
我在硝子跟前蹲下,向挣扎着的上野说道。
「被你用『悲伤玩具』变成人偶的硝子确实是死了,但硝子……作为虚轴的城岛硝子本体并不是这个身体,而是藏在身体的内部隐藏空间中——全一型万能被动式武器构筑装置。这个本体从硝子身体内部以细胞级别进行控制,也就是说,不管你对这个身体怎样,都不会影响到硝子的本体」
这话多少有些唬人的成分。
对硝子人类身体的物理伤害确实无法影响本体『全一』。这个少女的身体是作为虚轴的『全一』最后的人类部分,而少女本身已经是精神性的死去了。作为机械的本体只不过是维持着身体的生命活动,将其作为自身的容器罢了。
可以说,她就是虚轴为了与这个实轴世界还有我连接上而存在的模拟交流装置。
只不过,魂魄被消灭了她的身体还活着。
来到实轴后,硝子每天积累着作为人类的经验,将其存储在脑细胞中,同时把那些体验反馈给作为机械的『全一』。这样,抽象数字机械与具体人类身体结合在一起,让硝子得以在实轴稳定存在。
所以,现在的情况——这个身体失去了记忆和体验——对我和硝子来说都不妙。硝子如果以目前的状态醒来的话,也就变得和我一样了,至今为止的记忆仅仅成为了记录。不同的是,我具备人类的感情而硝子没有。
也就是说,失去了成形中的感情也就相当于让硝子回到了六年前。
「硝子,……备份读取」
对策早就准备好了。
作为预防,硝子每天的感情生成——也就是成长过程被即时保存到一个装置。
那就是与她一起生存着、作为固定剂的我的身体。
因为我的体内拥有硝子本体的一部分——不定量子。
扳开硝子的嘴,把手指伸进去按住舌头,撑开喉咙。
抓住下巴往上提,然后将手腕的伤口贴到她的唇边,让血液流入口内。
没有下咽的过程,血液仅仅是遵循重力法则不由分说地流进食道。
「……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上野怯懦地嘶喊。无视他。
不久,硝子的体内吸取了我的血液。
咕——喉咙里发出声音来。
「……嗯」
接着是少女纤细的吐息。
眉宇间有了活力,手指微微颤动。舌头舔舐着我的伤口,硝子抬起手臂将手心贴在我背上。血液被连续吞下,在她的嘴角混合着唾液溢出垂落,拉着细长红线在衣裙上染出花纹。绑着头发的蝴蝶结发饰随着脖子轻轻摇动。
然后,看到硝子那睫毛掩盖下微微睁开的眼睛,我移开手腕。
「……啊」
硝子轻声嘟哝。
带着有些沉醉的表情,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用指尖擦过流到下颚的血液送入口中,响起了舌头搅动唾液的声音。
咽下口中残留的血液,硝子深深吐了一口气。
「……早上好,主人」
城岛硝子看着我,眼睛如同琉璃一般但却是如假包换的真品。
「嗯,睡得怎么样?」
「这种抽象的问题难以回答……另外,本体一直是醒着的。目前的状况也从主人血液里的附加数据中清晰把握,请放心吧」
我向硝子伸出手来。
「能站起来么?」
「即使没有主人的帮忙也能站起来……但根据我的判断还是接受主人的好意比较贴切」
嘴不饶人的硝子握住我的手。
指尖传来了真实的温度,我的心中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充满。
「硝子……没有被他怎么样吧?」
「主人请安心,我有死守贞操」
「这样啊」
听到硝子一如既往的口吻,我紧绷的脸不禁松弛下来。
拉起硝子,两人一起转向上野恭一。
「不可能……这种事……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带着愕然与愤怒,上野唧唧歪歪地嗫嚅。
「我的……我的人偶……怎么会这样……!」
「上野,我不是你的人偶」
「骗人……城岛同学,你……你是我的……!」
我把硝子护在背后,瞪向上野。
「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你呢」
刚说完,
五米对面的殊子接过话说道:
「晶,让我来吧……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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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岛晶稍稍考虑后,扔出一句『交给你了』退开了一步。
然后,速见殊子再次看向上野恭一。
上野动弹不得。
被混凝土材质的尾巴束缚着,即使上野使用『悲伤玩具』将其劣化为玩具,也会立刻恢复为混凝土。脚都踩不到地面,挣扎也无济于事,最后就连硝子也回到了城岛晶的手里,现在上野已经是绝望了。
殊子轻松一笑,
「上野同学……能逃出来吗?」
「不……不要杀我……!」
已经是任人宰割状态的上野陷入了半错乱。
虽然是用来威胁殊子她们的,但这的确是事实。
除了『悲伤玩具』,从无限回廊那里得到的另一个虚轴『化人幻戏』正埋藏在上野的心脏里。
殊子没法下手,因为她不希望搭上她自己的命,取回硝子的城岛晶也是如此。上野恭一握着最后的王牌,以眼神向殊子乞求。
「放过我吧!我已经放弃城岛硝子了,所以……」
自己的性命被对方的性命保护着,剩下的只是设法逃脱。即使失去硝子、『悲伤玩具』被封印,只要人生还没终结就行了。重新再来罢了。
「再也不会对你们出手了!『悲伤玩具』也不用了!」
殊子站在拼命叫喊的上野跟前,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也对啊」
殊子的表情有些犹豫了,所以上野继续恳求。
「城岛晶,拜托……求你了……」
「晶,该怎么办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随你高兴,怎么处置都行。不管怎么说……我对这家伙既没怨恨也没有复仇的意思,而且,也没有杀他的方法」
「哦?可以吗?他可是杀过硝子一次哦」
「不要刺我的痛处啊,你不也清楚吗?杀掉硝子的……不是这家伙,而全是我自己的责任。自己的天真招致的后果,所以……即使让他偿命也无法抵消我的过失」
「呵呵」
殊子笑出声来。
「是么。那么,既然晶都那么说了,就不杀你了」
「啊、啊……!」
上野的眼睛湿润了。当然,其中有算计的成分,同时是出自本心的眼泪。本来就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况且求生的欲望是压抑不住的。只要能活下去就行,趁人不备卷土重来什么的想都不去想了。
殊子微微挥动手指。
捆住上野的混凝土随之潜入了地面,仿佛被吸收了一般。获得了自由的身体遵从重力下落,上野跪倒在地上。
瘫坐在地,安心似的大口喘息。
接下来,只剩逃跑了。
「谢谢……」
喊叫的同时,上野站立起来背朝殊子她们向出口走去。脚步自然地加速,马上就小跑起来。已经没有回头的余裕,早一秒离开都好。
嘎~~。
「……欸?」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堵墙。
质感与刚才束缚上野的赤铜色尾巴一样,底细不明的墙,仿佛突然生出来一般。上野急忙停下,没有撞上去但也失去了平衡,坐向地面。
「欸、欸……」
脑中盘旋着疑问号。
——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放过我的吗。难道是骗我,其实是要杀我。
「去哪啊?上野恭一」
背后传来了殊子那甜蜜的声音。
「欸、啊……?」
速见殊子已经站在了上野面前。
「招呼都不打就回去啦,真是性急呢」
在电线般的藤蔓中傲然伫立着的殊子,眼神有如猛兽。
「为、什么」
「嘛,也不能全怪你,刚才的话挺容易让你误解的」
「欸……?」
意义不明,但——
「确实说过不杀你,但是啊,没说要放过你哦」
突然间,上野回想起来,
数小时前抓到硝子,与无限回廊一起进入这个仓库的事。
无限回廊离开时警告过上野,
——不要小看速见殊子。
——不要招惹她。
——她是虚轴中最恐怖的。
俯视着上野。
「上野恭一」
速见殊子眯起镜片后的眼睛。
周围的电线在蠢动,但没有袭来的迹象。
没有杀气。
完全没有杀气。
「晶说让你偿命也没意义,……但其实我不这么想」
上野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比的恐怖。
那就像是断头台上逼近的刀刃。
没有杀意的暴力,切落头颅。
「嘛、你杀硝子的事暂时先放一边。我刚才说过的吧……」
说过什么?
思考跟不上,大脑停止运转了。
眼前的只是,压倒性的死亡的具现。
「即使是我,也有着重要的人」
「啊……」
舞鹤蜜,速见殊子的妹妹。
也是上野的同班同学,来这之前被上野击败的虚轴『破碎万花筒』。
「啊、但、但是……」
殊子与蜜关系不和的事上野早有耳闻。
毕竟把舞鹤蜜的虚轴封印的就是速见殊子,所以舞鹤憎恨着她。
那么……
「『但是』什么?」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
就像是身处翻落悬崖的班车上的恐怖。
「嘛,虽然……那个伤是可以治好的」
殊子没有杀气,仅仅是微微笑着。
但上野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笑脸的恐怖。
微笑、没有杀气,所以才恐怖。
「能帮个忙吗?……『全一』!」
上野的身体随着殊子的声音而颤抖。
他看到了,殊子背后沉默不语的城岛晶手中拿着什么机械。
精细组合的零件,歪曲再歪曲、长棍般的物体。
但从外形来看,那恐怕是剑。
「啊、不、不、不要杀我」
上野怯弱地叫喊
「是不杀你」
晶说道。
「只是把你与『悲伤玩具』、『化人幻戏』分割开」
「就是这样」
殊子继续说道。
「怎么说也是我不肖的妹妹,没有两腿的状态会很不方便的」
笑脸之下似乎隐藏着羞赧。
「既没有疼痛也不会死……是吧,晶」
「嗯,没错」
殊子此时的笑脸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恐怖感。
甚至让上野怀疑起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一定是恐吓,为了防止自己卷土重来罢了。毕竟,殊子在自己背后筑起的墙壁不见了,而且城岛晶也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太好了,终于能安全回家了。
城岛晶抓着剑,刺进了上野的胸口。
上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但果然没有疼痛。只是,身体中有种被抽离的感觉,那是失去了扎根在内部的世界——『悲伤玩具』、『化人幻戏』而带来的虚无感。
意识慢慢地远去,应该是世界被破坏的后遗症吧。
但是,没有死的恐怖。
一定可以醒来的——上野有着这样的安心感。
「啊啊、对了对了」
意识朦胧中听到了殊子的声音。
疑惑的上野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
「欸……?」
上野察觉到了,自己的安心只不过是错觉。
周围已经被大量的白色畸形藤蔓包围了。
而对面的是——
「……啊」
远比死亡更阴沉,没有一丝表情的殊子。
刚才的恐怖简直无法与之相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野恭一,……不会杀你的哦」
意识不清中不由自主地尖叫。
「但是啊,……伤害蜜的罪过,你必须偿还」
上野这次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赐予你彻底而永远的噩梦,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吧」
宛如地狱深处燃烧的黑色火焰,刺骨寒冷的热量。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围在周围的所有电线把前端的针对向上野。
刺进去。
头顶、眼珠、鼻孔、耳朵、脸孔、胸口、手臂、腰间、肚脐—— 一切部位,压倒性的什么东西无痛入侵。
上野的意识在最大级的恐怖中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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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上野恭一后,殊子深深叹息。
「到底还是累了」
说完就坐到了地面上。
「谢谢啦」
我简单地表示慰劳。
「说起来……真让人意外啊,殊子」
「欸、什么?」
「舞鹤啊,你相当在意她嘛」
感觉像是窥视到了殊子意外的一面。
对世上的一切冷眼旁观且漠不关心,即使是肉亲与恋人也不能让她改变态度——我还以为她就仅仅是这样的人,何况妹妹还憎恨着她自己,她居然对妹妹抱有这种感情,实在是没想到啊。
「啊—、……嘛、该怎么说呢」
殊子看起来有些害羞。
「她很像……」
「很像?像谁?」
「以前的我」
粗鲁的声音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所以这些话应该都是事实。
「以前的你……是那副模样?」
「不不,我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严重……不、可能有吧。这种事怎么都行啦,总之,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这要是对舞鹤说了她可要发火了哦」
我笑道。
「你不说的话我会很感谢的喵~」
敷衍着耸耸肩,殊子伸了个大懒腰。
「我差不多要睡了」
作为把世界——『脑钟』召唤到实轴的代价,她会被强制睡三天。
看来是到时间了,殊子倒了下去。
「虽然这之后的事马虎不得,还是先交给你们吧」
必须马上去救出直川君子,因为殊子陷入了睡眠,所以紧接着的记忆操纵是办不到了,在这一点上有必要多个心眼。
「明白,你就放心睡吧」
「啊、还有……」
半开的眼睛突然如猫一般睁大,殊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什么?」
「姫就拜托了,因为你是晶嘛,我才拜托你的……」
——原来如此。
曾今的恋人,姫島姫。
不管怎么说,殊子还是在乎她的。
肯定想要自己亲自去救出她的吧,毕竟殊子就是那种自己承担起自身责任的那种人。然而,殊子却把这事交给了我。
也许她只是不好意思吧,营救姫島却又无法立刻相会。
「嗯,交给我吧」
我点头说道。
殊子立刻就陷入了沉睡,连我的回答都没听。
「睡着了呢」
硝子看着她的睡姿作出分析。
「但是,主人,三天都醒不来的话就不能把她放在这里不管了,该把殊子的身体安置到那里?」
「怎么能说安置呢……嘛、抬到家里去吧」
「也对啊」
总之,目前的状况是,
上野失去了意识,殊子陷入了沉睡,仓库中就只剩下我和硝子了。
我回头面向硝子。
——不是人偶,而是作为人的硝子。
紧张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我深深吐出一口气。
自从我在保健室醒来、被里绪责备开始就控制着自己的思考。
仅仅想着救出硝子和尽快脱离这个状态,一直无视、压抑着焦躁与对硝子的思念。
这些都在这一瞬间被解放了。
硝子迷糊地抬头看着我。
无表情的脸、纤细的手足、柔滑的头发、虚弱淡色的嘴唇、不时眨动的眼睛。
再次仔细看着硝子,感觉与平常看惯了的她有些不一样。
并非是殊子成形上的失败。
那就好像,初次见到硝子时的感觉。
说不出话来,想要用手指抓抓脸来隐藏害羞也做不到。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太安心了。
不明白,我就像是被冻住了。
「主人」
硝子说道。
一句『什么』都回答不了,我仅能微微点下头。
然后,
视线中的硝子深呼吸,把眼睛闭上在睁开,站正了低下头来。
发饰摇动。
「主人……对不起」
「……嗯?」
我不禁呆住了。
「因为我对主人隐瞒了事实……才会犯下无法挽回错。即使我被主人销毁也弥补不了」
硝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
那应该不是演技。
没有特意作出表情的理由,仅仅是无意识中自然流露出来的感情萌芽。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声音在颤抖。
「该道歉的……是我啊」
说出这句话时,感情已经饱和了。
没有流泪,我的眼泪早就在成为硝子的固定剂的那一天失去了。
然而,声音的颤抖无法抑止,身体变热、视野歪曲,腿上也使不出力来。
「都是我的错,我是没治的笨蛋,让你陷入危险的……是我」
指尖抚摸着硝子的脸颊。
柔软的感触,人类的体温。
一直以来都都在我的身边,六年间几乎没有长高的小巧女孩。
已经停不下来了。
「明明向妈妈发誓绝对要保护你,我却没有做到,还让你遭遇危险,差点就真的失去你了……差点就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手掌抚过脸颊,确认着硝子脸部的轮廓。
然后摸摸头,从以前开始——不知多少次把硝子当成妹妹那样摸摸头。
但我差点就永远失去了这种感触。
「对不起」
弯腰把手环绕硝子的头。
视线重合,笔直地看着瞳孔。
六年前差不多的身高,如今竟然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
但我又为何就没什么长进。
「对不起」
「主人,……请不要道歉」
「对不起」
发饰随着摸头摇动。
是我买的,在小学四年级、刚刚能按月得到零花钱的时候。当时高兴极了,虽然就连合不合适都不知道。
对小学生来说的高价,如今看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价钱。仔细看的话发现,发饰上的线四处有着绽开,但没有一丝污垢。硝子有好好的洗干净。
不管到哪都戴着它。
看的出来,硝子很珍惜它。
仅仅一个发饰而已——。
「硝子」
我终于理解了。
周围的人都说硝子像我的妹妹,但我不这样认为。
被当做恋人时虽然会表示否定,但稍微也有些这样的意识。
全部都是正确的,全部都是错误的。
家人、妹妹、恋人,这种定义无聊又无意义。
硝子就是硝子,对我来说她是其它任何词语都无法表达的存在。
想起来上野说过的话,
她是我的所有物?开玩笑。
实际正好相反。
六年前我就被她束缚了。
表面上对我服从,事迹却是将我支配。
早就忘记了主体到底在哪边。
我和硝子已经是不可分割了。
「这种事……绝对……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抚摸着头,抓住硝子的肩膀把她拉过来。
宛如确认着她的存在般,用尽浑身的力气抱住那娇小的身躯。
「主人,可以原谅我吗?」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我大声回答。同时,
硝子纤细的手腕轻轻绕到我的背上。
「我也一样,主人」
体温要稍微比我低一些。
就像小时候背着她出去那样。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两人自然地将身体离开。
没有时间在这慢吞吞的了,还有事等着我们去处理呢。
「……那我们先回去一趟吧」
「嗯。但怎么回去呢?」
「佐伯老师的车停在外面」
说完环视周围,忽然意识到……
「啊,对了」
佐伯的车只能坐四个人,最多五人。
但算上昏倒与睡着的两人,还有丝蒂法尼,一共有六……人(?)。
「把上野同学送回家吗?」
「嗯,全部让他忘记了,把他丢在这里也不好」
「那就在后座稍微挤挤吧」
「这个有点……」
物理空间上来看是有可能的。
但佐伯说过,副驾驶位是丝蒂法尼专用的。
「嘛、算了,让丝蒂法尼忍耐一下吧」
「丝蒂法尼是谁?主人……难道在我不在的时候找了个代替我的人?……怎么这么快……」
硝子退开一步,投来怀疑的视线。
「你是笨蛋啊」
我像平常那样吐槽,紧接着又重新考虑了下。
靠近硝子,抚摸着她的头,
「……没有谁能代替你哦」
硝子一愣,看着我。
下一个瞬间,
「主人……既然你这么说,那个……算了」
嘟哝着撇开视线,从我的手中逃离,然后向出口走去。
「搬运那两人的事就交给主人了,我力气不够」
「明白明白」
无意识中看着快步走开的背影,我的脸禁不住地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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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岛晶与城岛硝子回到学校保健室的时候,
正好是凌晨一点二十一分。
上野在自己的床上稀里糊涂地醒来。
「……咦?」
什么时候睡着了。
起身确认一下房间,灯还是开着的,从钟面上看不出是下午还是凌晨。站起来拉开窗帘发现外面是黑的。
难道,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
况且,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呢。上野在脑中探寻着睡前的记忆。
——今天应该是暑假的第一天,上午是假期补课。
想着想着,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没错。这之后就向城岛同学告白了,把她叫出来,然后被甩了。接着回到家里,伤心感叹时不知不觉睡着了。
记忆并不鲜明,但失恋的痛楚再次袭来。
「呼……」
叹气。
要是能睡到太阳爬起来的话,一早上的忙碌也许就让不会给这种伤感留下空间的吧。不过,被甩了也是既定事实,问题在于早上该怎么面对城岛硝子。装作若无其事肯定是不行的。
暂且先继续睡吧,洗澡的话早上也可以。
这样想着的上野躺回了床上,然而就在这时,
咔嗒。
耳朵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嗯?」
虽然声音微小但听得很真切。
是风么,但这声音对风来说也太大了。
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同时也有不好的预感。上野环视着自己的房间,仔细辨认后发现衣橱有些奇怪。
——若是老鼠或蟑螂的话那就太恶心了。
上野拿起挂在房间的木刀。那是中学休学旅行时在京都买的,还以为自己买了个没用的东西呢,终于在除四害中用上了它。
轻轻把手放在衣橱门上,
带着『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好了』的期待,将其打开。
随着这个动作,
脑中想起了声音。
『你』。
是女人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让上野感到绝对的强力、无比的响亮。
那个声音在脑中宛如启示一般回荡。
『你以后』
「……欸?」
背上恶寒。视线被定在了衣橱中,无法离开。
眼前的是照片。
衣橱的内侧贴得慢慢的城岛硝子的照片。
还有就是,自己买来的酷似城岛硝子的球形关节人偶。
看到人偶的瞬间,
声音在上野的脑内发出无法抵抗的命令——
『你以后看到人偶就会有无上的恐怖袭来』。
「啊、……啊」
两腿开始不停地颤抖。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但是,被放在衣橱里的人偶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来的恐怖。
「咿、咿、呀呀呀!」
喉咙不由自主地漏出惨叫。
——什么啊,这是什么啊,这么恐怖的东西,这么让人生厌的东西,坐在了我的衣橱里。
上野失去了力气,一下子瘫软了。明明再也不想看到这种东西,全身汗毛倒立,但视线就是移不开。不要、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呜哇哇哇哇哇!」
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木刀。
黑色的衣橱被击中,大幅摇摆。
紧接着,
倒在里面的人偶压在了坐在地上的上野身上。
长发与纤细的身体。
自肩膀垂落的没有体温的手臂。接吻般接近,看着上野的玻璃眼珠。
看着这些,上野感到——
伪造头发的光泽比蟑螂的背甲还恶心。
胸部的曲线如蛇一般,贴过来的树酯的感触宛如坚硬的鳞片。
随着重力摇摆的手臂比天花板上垂落的蜈蚣更让人心里发毛。
无神的眼球若那个死鱼的眼睛,吞噬上野的精神。
端庄无表情的脸仿佛是黑暗中漂浮的幽灵,冻僵了上野的背脊。
礼服的蕾丝就像被母蜘蛛纠缠着。
飘动的裙摆宛如大量繁殖的霉菌,随风摇动。
身体散发出来的化学气味直叫人呕吐。
这一切都贴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成声的惨叫穿过房间,回荡在家中。
chapter 8:
Strawberry field
<->cranberry sauce
在把殊子和上野同学送回各自家里的途中,主人向我说明了我被囚禁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主要是关于小君的。
她被班主任别保老师带走了。
还有就是,别保老师被无限回廊植入虚轴的可能性也很高。
这些对我来说是属预测范围外的事。然而,既定事实是无法重来的,既然已经演变成这样了,尽快确保小君和小公主的安全、把她们带回日常就是我作为朋友的义务。
不允许失败,即使是未来失败的可能性也不用去考虑。
只要我和主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但,
此次出击的似乎并非只有我的主人,另一位决定要跟来的参加者正在学校保健室里大闹个不停。
「混账!开什么玩笑!」
她就是舞鹤蜜。标志是漆黑的长发与凶恶带刺的视线,易怒的十五岁少女。……并非是在使用不习惯的表达方式。
「那个女人,竟敢耍我……!」
「这事就算了吧,原谅她嘛,蜜。反正你的伤也治好了」
「是啊蜜。纵怒过度会导致钙不足,骨头就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容易断掉。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嘿嘿嘿嘿嘿……」
「无聊的话就不要讲,佐伯!你也有责任!」
里绪的劝解与佐伯老师的搪塞都不能让蜜收敛些。
而舞鹤发怒的原因在于殊子,那是在主人因头部被击打而昏睡时的事。
双腿被上野同学的『悲伤玩具』明胶化后破坏,蜜请求佐伯老师治疗,但佐伯老师说她治不了变成无机物的腿,需要殊子的帮忙。
于是,蜜就一直躺在保健室的床上等着殊子救我回来。
但蜜不知道殊子开放虚界涡之后必须睡三天这个事实,所以起初,蜜以为自己还要再等三天,就大怒起来。
接着,更严重的是,
佐伯老师的话实际只不过是殊子教唆的谎言,其实佐伯老师一个人就可以把蜜治好。得知自己从一开始就被骗了的蜜自然是大发雷霆。
不过她现在这个样子,比起被浇上油的火用被投进汽油弹的火山来形容更贴切。
「要是最初就知道佐伯老师能够医治,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治好去救君子啊!」
「就是知道你会暴走殊子才没告诉你……」
「她不是没告诉我,是骗了我」
「还不是一样的!」
「怎么会是一样!」
愤怒疯狂的蜜露出了尖牙。
顺便说一下,她的伤在数分钟之前治好了,现在的身体状况与常人无异。不过,也许不给她疗伤会更和平些。
「那女人在哪!把她交出来!」
「在家睡着……你想干嘛」
「趁她睡得死死地在她额头上写上『肉』」
「……好幼稚的复仇……」
「是啊,舞鹤蜜。既然要写的话就写到她骨头上去」
「硝子,怎么连你也掺和」
实际上,即使可以在不消灭上野同学的虚轴的情况下治好蜜的上,也会因为佐伯老师『摇摇晃晃』能力的性质而变得毫无意义。无法在限制时间内抹消因果的话身体就会回到原来的状态,而且病情还会加重。不过看样子,蜜似乎真的以为她自己可以做到这点——真是单细胞且固执的人啊。
「……哼。嘛,既然事情都过去了那就算了」
掀翻了保健室的床后终于平静了些,蜜忿忿地吐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大闹一场来转换心情的方式有点成问题。
「干嘛,机械人偶,……你有意见?」
「没」
察觉到视线的蜜向我瞪来,那就暂且这样敷衍一下。
嘛,先不管这个,
「主人……根据我的判断,差不多应该出发了」
「嗯,是啊」
「知道地点吗?」
「大概……在别保的家里吧」
「什么理由让你这么认为?我可不想再白跑一趟」
「猜测罢了,但也不是没可信度」
主人对蜜的疑问作出回答。
「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见主人充满自信的断言,舞鹤鼻子哼了一声,但没有反驳。
不过我明白,主人是有根据的,但主人觉得仔细向她说明又太麻烦了。不愧是主人,这个结论合理。
「呐,晶,里绪该怎么做呢?里绪也跟去吗?」
「嗯,……为了以防万一,里绪就陪着殊子吧」
目前,里绪的虚轴小町分裂了数匹留在了殊子家中,主人的意思是让里绪本人直接去护卫。
「而且……将战斗力适当地分散开来也有利于随机应变」
主人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确实,万一被无限回廊算计时,全员毫无防备地聚在一起,那就糟糕了。
「谢谢,晶。晶能信任里绪,里绪很高兴呢」
一旦有情况就不得不一个人单独战斗,但即使如此,里绪还是很高兴地向主人微笑着。
主人稍稍有些内疚,
「那,走吧」
向坐在椅子上的佐伯老师投去一瞥。
别保老师的家在挟间市与玖珠市交界地带,从这里坐车去大概要二十分钟左右。
被催促的佐伯老师慢慢站了起来,
突然说道,
「啊……说起来」
「能不能稍微等一下?殊子……拜托我把这个要交给蜜」
空虚的视线游走着,佐伯老师心血来潮般地蹲下。
「……什么东西啊」
蜜动用脸部肌肉作出厌恶表情,
「那女人又想耍我?我绝对不干!」
无视叽叽咕咕嘟哝着的蜜,佐伯老师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慢腾腾地拉出一只大箱子。
「就是这个。……嘿嘿,里面会有什么呢?如果是胎儿的话多好啊」
「一点也不好」
主人带着疲惫的表情吐槽。和她们在一起,主人似乎不得不揽下吐槽的任务。
「什么东西啊,这么夸张」
「呐、呐,打开看看吧,蜜。肯定是不错的礼物哦」
「嘿嘿嘿嘿……胎儿刚出生就夭折……呱呱落地声就是临终惨叫……」
众人各自作出一厢情愿的理解,注视着地板上的箱子。主人默默地站在稍远处看着,我也同样。
「里面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不管哦」
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解锁后打开了箱盖。
全员的目光击中到里面的东西上——
「啊啊……好漂亮!」
里绪惊呼。
「切」
佐伯老师遗憾地咂嘴。
「哦」
主人不禁睁大眼睛。
「…………哼」
蜜不爽地失笑。
箱子中整齐地叠放着一件华美的晚礼服。
虽然被叠起而看不到细节部分的式样,但可以看到领口纤细的蕾丝,柔滑的天鹅绒,黑色布料经荧光灯的反色的部分呈现着朦胧的青色,胸口装饰着以暗黑色丝线的小小的蝴蝶刺绣。
礼服上放置着一张卡片。
上面似乎是手写的『送给亲爱的蜜』,看来殊子在这个上面是费了一番功夫。
「没有胎儿,真可惜啊……」
佐伯老师叽咕着,但没有人在听。
大家都被这件礼服给迷住了。
片刻后,
「……还真行啊,殊子」
蜜小声说道。
「那好,你那无聊的闹剧,我就奉陪到底」
兴奋的声音中同时也有着不甘心。
随手抓起箱中叠好的礼服,蜜站了起来,
「等五分钟,我换衣服」
蜜面向我们说道,眼中蕴藏着微微的怒气。
然而这也许就是名为舞鹤蜜的这个人的喜悦。
「佐伯,你留下帮我换。其他人请全部出去」
口吻盛气凌人但表情很严肃。
我、里绪还有主人都没有抱怨,乖乖地走了出去。
反手带上门后,主人苦笑,
「殊子这家伙……早就算计好了呢」
「怎么回事?」
「把那种东西给人看了,那我们就不得不带上她了。……给妹妹这样的好处,是希望她去救直川君子」
「小君?……为什么?」
「以后会告诉你的」
看样子,主人应该是从殊子那听说了什么。
舞鹤蜜与小君的过去,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经纬,但小君是我的朋友,救她同样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背靠在保健室外的墙上感受着有机体那加速的脉搏,我没有抑制心中的悸动,仅仅是微微叹了口气。
等到舞鹤蜜换完衣服后,我们坐进了车里。
和从仓库回来时不一样,这次没有三个人挤在后座。
助手席是舞鹤蜜,后座是我和主人。佐伯老师珍爱的丝蒂法尼被舞鹤硬塞进了后备箱。老师叽叽咕咕地抱怨,但片刻后也放弃了,乖乖地发动引擎向目的地发进。
「二十分钟左右可以到吧?」
「嗯,大概就这点时间」
主人回答道,我发现主人的神情相当的不安。
车子正以法定范围内的速度安稳行驶着,但要是能快一点到达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况且现在是黑夜,稍稍超速也应该没问题。不过据我观察主人没有让佐伯老师加速的意思。
不仅如此,心神不宁的主人还在做着深呼吸——难道是以前坐佐伯老师的车时发生了什么?我却觉得与先前回来时没什么不一样啊。
「……那个,蜜、硝子……」
开车数分钟后,佐伯老师小声向我们问道,
「来点音乐没关系吧?」
——刚说完,
主人的身体瞬间僵硬,发青的脸就算是在黑乎乎的车内都能看出来。
「不行」
主人断然否决。
然而,
「干嘛这么紧张,来点音乐有什么大不了的」
助手席上手肘抵着车门撑着脸的蜜反驳,她似乎有些无聊。
「心胸狭窄」
「舞鹤,为什么你只有在这种时侯诚实!……不对,不是这样的!」
「怎么了?主人。我认为播放音乐没有任何不妥,也有利于缓解奔赴敌营的紧张」
我向慌张得莫名其妙的主人提议。
「硝子!你暂时不要说话……!」
主人很坚决。
意义不明。
「想放音乐你放就是了」
「喂、慢着、舞鹤!!你、知道吗?这辆车……」
「主人的……脉搏速度异常,怎么回事?」
「硝子也帮我阻止她!理由呆会说明!」
一头雾水的蜜转身看了看主人,默默地皱眉表示诧异,然后摆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向驾驶座上的佐伯老师说道:
「不用理他」
「慢、慢着……」
「嘿嘿嘿嘿……多数同意通过」
佐伯老师透过后视镜向主人投去一瞥,把手伸向了车载音响。
「那么……就听第十三交响曲・『穿透树叶的阳光』」
「哦,是古典乐么?」
在主人吼出『住手』之前,佐伯老师按下了开关。
音响中接入电流,音乐还没响起时的高频噪声充斥着车内空间。
然后——
略。
总之,毫无防备的我和蜜遭到了阿鼻地狱尖叫的反复洗礼。
……以后,看到主人如此紧张时有必要把话好好听完,这次的事就是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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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川君子在黑暗中醒来。
痛楚……。
左臂发热,一阵一阵地疼,至今为止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脑袋昏沉、身体发酸,炽热从手臂向全身扩散,没有移动的力气,也没有思考原因的余地。为什么手臂会痛?这是哪?现在是何月何日的何时——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但却无法理清其中的逻辑。
仰面躺着,薄薄的被子上传来不同于自己家的味道。
不明白,但也懒得去细想。
出于最低限度的本能反应,右手伸向了痛楚中的左臂。
上面严严实实地卷着绷带。
然后摸索到手腕时发现,手臂大概是被木板固定着。
——折断了吗?
骨折后确实是需要这样的木板来固定,但以前没有骨折经历,如此判断的依据仅仅来源于电视剧或是书本,所以君子也不是很确定。
缓缓转过身体,触摸断臂的手指。
指尖有知觉,努力一下的话也可以活动。
——既然这样,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但是,这里既不是医院也不是自己家。
——这是哪?
疑问没有持续多久。正确的说,是大脑拒绝运转。
钝痛与骨折引起的发热阻挠着思考机能。
君子痛苦地吐出一口气,就在此时,
「……你的意思是让我杀掉自己的学生?」
一墙之隔的旁边房间里突然传来了这样的话来。
声音很熟悉,像每天的朝礼与终礼时听惯了的那样,严肃而有魄力。
是班主任别保透。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仅仅就结果而言就是如此吧」
回答老师的是使用男性语调的女性声音。
——谁?
那声音似乎不陌生,但想不起来。
「我是教师,绝不会杀学生的」
「哦,真是高尚」
『学生』、『杀』,别保老师的话听起来很危险。
——难道指的是自己?
君子被吓了一跳。
紧张的同时,热昏昏的脑袋还是将注意力在集中隔壁的会话上。
「但是,你要知道,别保透,你已经杀过人了」
「杀人与杀学生不一样,老师就应该保护自己的学生」
「哦……原来如此,这就是理由么」
「总之,舞鹤并没有犯错,所以没有必要杀她」
「不过,即使得到了世界也没有明显的动摇,还真是有趣啊」
「你指什么?」
「你,恐怕……是空的,别保透」
别保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不知道是自己的脑袋笨还是会话的内容晦涩。
「你说,空的?」
「没错,让这个虚假的世界存在于世上是要付出代价的,抽离成为固定剂的人的一部分,然后栖息在那个缝隙中。然而,因为你本来就空空如也,所以即使被虚轴占据也不会出现缺陷。……什么都没有的空白,就好像是特地为虚轴准备的栖身之地,虚轴本身也很满意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认为在体内的那个并没有夺去什么。……不过,稍微有些兴奋」
「嘛、无所谓。不管怎么样,你的存在确实是稀有,杀人时内心竟然可以不带一丝罪恶感。虽然这只是偶然的产物,称不上才能,……但改变不了稀有这事实」
「仍然不理解」
「你不用理解」
成年男性口吻的女孩、沉着的别保老师,朦胧中君子倾听着他们的会话,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论如何,你是不会容忍他们的行为的,所以把他们断定为恶也不难。而你就是,一旦把他们断定为恶,即使他们是你学生你也会杀的那种人」
君子觉得,这会话已经是非常危险了。
就像是哪边的齿轮疯掉了,完全没有现实感。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这样的恐怖爬过背脊。
然而,
君子的思考被接下来的话切断了。
「没错,不管是谁你都会杀,……就像刚才杀掉直川君子的母亲那样」
——欸?
突然被提起的,自己的名字还有母亲这个词。
脑袋里天旋地转。
『杀掉』、『直川君子的母亲』。
——把妈妈、妈妈杀掉了。
「妈、妈」
君子嗫嚅。
——『母亲』,『君子的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没有妈妈么。
楼下,门铃响了起来。
「他们来了」
少女声音在笑,
「你去迎接。嘛,虽然即使不去迎接,他们也会自己进来的吧」
「嗯,我马上去」
别保回答着,接着站了起来。
走出房间后穿过走廊,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
君子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脑怎么也不能流畅运转。如坠糖浆般的恍惚意识中,就连理顺混乱思路的气力都没有。
——嘶嘶,
是纸门被拉开的声音。
君子勉强把头转向了那边。
「晚上好,直川君子。以你和我为主角的残酷剧要开始了哦」
少女的声音,映在眼里的也是少女的姿态。
扎成两束的头发、略微幼稚的脸庞,还有与君子差不多的体格。
「你是……谁?」
面对君子疑问,
「这个嘛,会是谁呢」
少女露出了与她不相符的笑容。
「你的朋友,或是真正的我。我的身份由那个失败品的行动决定」
大脑并没有余力去思考耳朵听到的话,君子的意识再度沉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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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是有着四十年历史的和风木造建筑,下楼之后就是一条通往玄关的笔直走廊,走廊的左右分别是的十二榻榻米的起居室和是榻榻米的客厅。从二楼的卧室走到玄关大约要花一分钟,但是听到门铃后,别保还是以他平常的步行速度走来迎接客人。
结果,到那时看到的是坏掉的玄关和起居室敞开的纸门。
别保透沿着走廊过去,站到起居室门口。
里面就是入侵者。
「主人!」
最先注意到他的是脑袋后面戴着发饰的少女,身材小巧穿着连衣裙的她有着别保所熟悉的容貌。
是班上的学生,城岛硝子。
她旁边的少年一看到别保便立刻拉开架势。硝子的堂兄城岛晶,与硝子同居的二年三组学生,别保在白天的家长会时见过他。
只是,对现在的别保来说,这二人有着其他的意义。
——这个家中的无限回廊的敌对虚轴,『全一』。
然后还有一人,
「哦呀哦呀,还以为要找一会呢,没想到你马山就出来了呢」
从城岛晶与城岛硝子背后仿佛推开他们般往前跨出一步的少女。
「……舞鹤」
别保平淡地叫出她的名字。
舞鹤蜜,
虚轴——『破碎万花筒』。
漆黑的衣服有着既像礼服又像连衣裙的轮廓——很奇妙。
在荧光灯下反射着钝光的光滑布料是天鹅绒。
按斜线被精致切开的裙摆,左边短到大腿,右边长及脚踝,切断部分连接着白色微透明的丝绸蕾丝,从总体看是一条宽松的长裙。脚上的是皮靴,但左右颜色不一样,一黑一白简直是裙子的相反配置。
上半身,以歪扭的曲线敞开的领口,胸前是具有与黑色布料不同光泽的黑色蝴蝶刺绣。包裹着脖颈的是几重竖领与数件挂饰,其中有条银色边缘上布满红线,仿佛是白眼球上的血丝般诡异,更加显眼。袖子的配置也是与裙子相反,左边是长袖右边是的七分袖。右边袖子的切口处的开线也显示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使得严肃中增添了一抹狂野。
左右非对称的奇异服装,既非丧服也不是哥特式礼服。
舞鹤蜜站在离别保三米左右的地方瞪着他,头饰随着漆黑嘴唇的歪曲而微微摆动。
「……终于,找到你了」
高兴而又些许焦急的声音。
然而别保却没有丝毫感慨。
正如刚刚无限回廊所说,对他而言只有善恶是一切的判断基准,而遵从这个基准的话就没有杀舞鹤蜜的必要。
所以,别保按着自己心中的且并非是自行产生的基准说道:
「不要擅自闯入别人的家,舞鹤」
只是,
「……别装傻」
这对舞鹤蜜并不管用,
「君子在哪?快放了她」
「直川在这个家里。不过,不会把她交给你的」
别保不带感情地回答蜜。
「把她从虐待中解放,有什么问题?」
正如他所说,别保没有交还君子的理由。
听到这句话的舞鹤皱起了眉,
「解放?你、到底做了什么……」
别保眼里的舞鹤看上去陷入了焦虑,但他不知道舞鹤为什么焦虑。实际上,别保根本就不会与其他人的焦虑产生共鸣,就连理解都做不到。
无视他人的意志,强行把自己的意志放在第一位。
而那意志只是价值不明的灌输、死板僵硬的教条。
所以别保极为理所当然地,
「杀了」
这样说道。
「什……」
在场的三人同时睁大了眼。
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惊讶,所以别保开始说明理由,
「善后处理是没问题的,直川君子已经忘记了她母亲。……你们担心的不就是女儿失去母亲的悲伤么?」
让君子远离她的母亲,君子会感到悲伤。那么就应该是没问题。——舞鹤回想起白天的对话,从而前后对照着做出这样的推断。
连存在都忘却了,怎么可能会悲伤。
「忘了……?」
城岛晶小声惊呼,
「难道,你……不可能」
城岛晶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瞪着别保努力思考的样子。
不明白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别保这样想着正要开口时,背后忽然出现了人的气息。
「你的推断没错,失败品」
一名少女从走廊走来,站在了别保身旁。
「……你……!」
城岛顿时张口结舌。
「直川君子的母亲被我植入垃圾(渺小的虚轴),而后被他杀死。所以她被从这个世界抹消了,没有留下任何残渣」
本名未知,虚轴的形式名为『无限回廊』。
赋予城岛虚轴的她在城岛眼前讥笑着。
「喲……总算是拿回来了呢」
听到这话的,城岛晶瞬间失去了表情,一副立刻就会扑上去的样子。
然而紧接着又恢复了表情,退开了一步。
「哼,稍微有点成长了嘛,失败品」
「现在还没到我和你出场的时间。而且,我也不会在一天内犯两次相同的错」
「哼,即使身为失败品么?」
「没错,即使身为失败品」
仿佛对会话很满意,无限回廊转身走出了房间。
然后,马上就抱着直川君子回来了。
「这是奖励,说赌注更贴切么?胜者可以得到她」
无限回廊让君子背靠着墙坐下。君子没有动,睡着了。
「老实说,我对她丝毫没兴趣,也可以说她已经没用了。留着她对以后也许有些帮助,但那也是以后的事」
「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利用小君的行为绝对无法原谅」
城岛硝子向无限回廊反驳。
「啊啊,『全一』,回来了啊。怎么样?被主人背叛的感觉如何」
「主人没有背叛我,这个问题很难理解」
「呵呵……原来如此,这样啊」
别保完全不理解无限回廊和他们之间的会话,不过,他也没兴趣。
所以,
「你退下」
别保如是说。
无限回廊吃吃地笑着点点头。
「那我就出去了,毕竟我也不想被卷进去。啊啊……不用担心,失败品,我哪也不去,等着你来」
「不用你讲我也知道」
「呵呵,是么」
放下直川君子后,无限回廊走出了房间。与之相对应的,硝子和晶两人也退到了房间的一角,仿佛是为舞鹤让出道路一般。
「那么」
别保透转向一直瞪着自己的舞鹤,
「正如刚才所说,我完全没有杀你的理由」
做坏事的君子母亲已经由杀死而纠正了,所以君子不会再受到虐待。
如此一来就没什么问题了,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
「能问你一件事」
与别保的预期相反的是,舞鹤投来的视线中敌意丝毫不减。
不对——不仅如此,杀气越来越强烈了。
「你为什么杀了君子的母亲」
「她做错事了」
「这是因为体内饲养了虚轴而产生的想法么?」
「不,即使没有得到那种东西我大概也会这么做的」
别保向掌心一瞥,断言道。
「是么」
舞鹤低头。
「那你至今为止都是这么做的?将做了所谓的错事的人无差别杀死?」
「并非如此。我只是纠正,可以纠正就不必杀死。过去我杀死的只有一人,算上直川的母亲是两人」
「那你为什么杀了君子的母亲」
「因为纠正似乎对她不起作用。而且,正巧在这时获得了处理尸体的能力,所以把她杀了」
「你、说什么……?因为得到了处理尸体的能力就杀人?」
「没错」
「那要是……没有得到那能力就不会杀了!?」
「不,这次不论如何都会杀她的,只不过是时机与场合的差别。因为处理尸体要耗费大量精力,所以杀人至今为止都是作为最后的手段」
「开玩笑么,简直意义不明……虐待是不对,没能纠正于是就杀人?以你的基准,杀人就不是错事了?」
「杀人是错事?」
别保陷入了思考。
虐待是不应该的,父母对孩子的不正当暴力行为是错的。——别保的双亲如此教导过。
但是,杀人呢?
「教导中没有这一环,也没有禁止,所以杀人不是错」
「教导……禁止?被谁?」
「养育我的双亲」
对着回答,舞鹤不禁愕然。
「双亲?」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你至今都是遵守着父母所谓的教导?」
「当然了」
别保不明白,为什么舞鹤会对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感到惊愕。
「原来……如此」
舞鹤把头低了下来,不久,领会了般吐出一口气。
——理解了么,那么,回去吧。
「明白了的话,就别再插手了」
然而,
「……说什么呢」
舞鹤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明白的是你这个人」
拉开架势。
「你……没治了」
「没治?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你就是那种无法用语言沟通的人……不过是木偶罢了。还以为你仅仅是被正义邪恶之类的二元论支配了,没想到就连那意义都不知道。因为双亲这么说了你就遵守?……你根本就没有善恶观念,就是个极端的异类」
牢牢地站在榻榻米上,舞鹤蜜斜视着别保。
「够了,疯子。我也不想再白费口舌,直接杀了你把君子带回去」
「你回去没关系,但君子不会交给你的」
——没错,要问为什么的话,
「我听直川君子的母亲说,直川在对待母亲的态度似乎相当恶劣。当然,其中有直川母亲的诡辩,但也有部分事实。所以,接下来我就要纠正直川」
听到这话的同时,
舞鹤眯起眼睛,视线中愈发带刺。
「原来如此,……那么,杀你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是么」
——那么,就没办法了。
「妨碍正义的人就是邪恶的帮凶,舞鹤蜜,你要是无心悔改的话,我就必须杀了你来纠正你的错误」
别保向着君子的方向跨出一步,将君子护在自己背后。
然后指了指通向走廊的纸门,
「城岛晶,还有城岛硝子,……你们去隔壁。我不想杀你们,你们想对无限回廊怎么样是你们的自由」
「舞鹤」
城岛晶以怀疑的视线看着别保,向舞鹤询问。
「去吧。你们留在这里也只会给我添麻烦」
「明白。走吧,硝子」
一面警戒着别保,城岛晶与硝子毫不犹豫地慢步向外走去。
「舞鹤蜜,小君……」
「用不着你说我也会的,机械人偶」
粗暴地回应着硝子,舞鹤盯着别保。
两人走过别保身边,消失在走廊。
「那么」
舞鹤缓缓将头发向上一拢,
「碍事的已经走了,……让我们安心厮杀吧」
「不是厮杀,死的人将是你」
别保说完后拉开架势。
舞鹤早已经准备好了,两人之间充满了杀气。
「那么,就让你见识一下吧,……舞鹤蜜」
哐!
随着响声,别保的背后出现了一个淡红色半透明球体。
浮游在空中,大小如排球的完美球体。
「……『永劫领域』,能力是二元分割」
球体随着别保的意志回旋,
「这个球以球体内外交界处为分割线……削除进入内部的一切」
就像别保那善恶两分的世界观那样,这个球体简直是别保世界的化身,作为所谓的『正义的铁锤』将内部与外部切断。
别保直接把自己能力的性质告诉了对手,因为他有着必胜的信心。
带着牵制与威吓,将球投向舞鹤。
「……哼」
舞鹤的身形轻轻一晃,避开了迫近头部的球体。惯性使得『永劫领域』撞上了舞鹤背后的木窗。球体嘎吱嘎吱地侵蚀木窗,瞬间将其贯通。
别保立刻将飞到院子里的球体召回。
球体再次侵蚀木窗,向舞鹤背后袭来。
舞鹤如早已预见般低下身子。球从舞鹤头顶飞过,又回到别保的手边。
看来这个球体一旦被扔出就无法让其在中途改变轨道。
木窗上多了两个直径与『永劫领域』相同的圆形空洞。
只有比锋利的刀刃更锋利才能做到的切口,仿佛是连同空间一起剜去后留下的伤痕。
力量已经展示过了,警告结束。
「……舞鹤蜜」
别保向与自己对峙的她下最后通牒。
「我再说一次。你要是就这样回去的话,我可以不追究。只要你不再摆出这种态度我就当你是悔改了」
然而,
「哈?开玩笑」
舞鹤根本就不理会。
「我想说的正好相反。不管你再怎么痛哭叫唤道歉乞求,我都会把你折磨到死」
「是么,那你要怎么做?我知道你的能力,不受伤就无法发挥出来。但是,看过后你也应该知道,即使只是中我一击也会构成致命伤,你是没有机会反击的。而且,我的『永劫领域』……不止一个」
别保的背后又出现了三个与手边那个完全相同的球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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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明白自己正处于不利的地位,舞鹤还是无法抑制胸中加速的鼓动。
到头来,不论被冠以何种名义,本性还是本性。
为厮杀而高昂,为敌意而兴奋,为破坏而恍惚。
不知正义与邪恶为何物,仅仅是被不洁的欲望驱动、只有破坏的无慈悲世界。这就是蜜的『破碎万花筒』。
笑脸中毫不掩饰杀意。
稍微觉得,这家伙和自己很相似。
遵从双亲而放弃思考,实行二元论的别保透。
他不禁让舞鹤联想起以前的自己——顺从,放弃一切感情,空空如也的人格。
相似的并非生存状态,而是性质、灵魂。
空壳的身体,空虚的灵魂。
但是,
正因如此——
蜜才无法原谅不能理解君子甚至意欲加以伤害的别保透。
即使是人偶般活着的自己、人格缺失的自己,君子还是带着笑脸真诚相待,还对自己说『和蜜在一起很开心』。君子为自己空虚的灵魂注入了温暖的火焰与燃料,这样的她却被类似于以前的自己、没有内在的人否定掉,绝对无法原谅。
「是啊,……这个样子,我确实是无法发挥实力」
看着眼前浮游着的四只球体,舞鹤说道。
力量。只能伤害他人,甚至差点就杀死重要的人的力量。
为蜜灌输敌意的卑劣暴力。
封印它的殊子这样说过——
谁也拯救不了。
伤害人的力量救不了谁。
即使能保护谁,也不能拯救谁。
「但是呢」
这也无所谓。
无法带来救赎?……那又怎么样。
「虽然我只能在伤害与被伤害中表现出自己」
自己能为君子作什么。
给过自己很多的她,现在倒在敌人背后的她,自己又能给她什么?
——什么都给不了。
自己只有暴力,除了伤害什么都办不到。
想要拿出什么,到头来却只有暴力。
「可是……」
那么。
那么自己就绝对不能接近她,绝对不能扯上关系。
然后。
不——既然如此,
「只能在伤痕中生存的话,就拜托不了伤痕的吧」
自己不能与君子扯上关系。那么,
就把接近她的一切恶意拉到自己身上来。
只要那么温柔的女孩不用与自己这种人牵扯上来就行。
「我……」我——
「敌人啊自己什么的都无所谓,……我用我的力量去伤害。伤害一切,破坏一切,让一切都沾满鲜血,我自己将血一滴不剩地喝干!君子可能受到的一切伤害,一切痛苦,我要加倍讨回来」
这就是殊子送这件礼服的意义。
『你只能生活在暴力中』,说这话的女人故意送这种正装的意义。
蜜已经明白了。
对蜜来说是盛装,对敌人来说是丧服。
殊子——那个可恶的女人就是这个意思吧。
穿上它就意味着将自己置身于非日常的厮杀中。
舍弃一切,毫不留情的杀戮。
把小指骨折的左手抬到嘴边。
然后以漆黑嘴唇后面的犬齿衔住食指,猛然咬开指尖。
「这种程度的伤不会给你赢取多少时间的吧?最多也就几秒钟而已……你觉得这样就能打倒我的『永劫领域』?」
「是啊」
解放时间最多数秒,
「但也足够了」
将滴血的手水平伸直。
「破坏吧!我的『破碎万花筒』」
话音方落,
一根头发如蛇般昂起了前端。
嗖,风声响过,一段手臂飞舞在空中。
蜜把自己于小臂中间部分切断了左手。
冲击与压倒性的疼痛。
——这就好。
以这个伤来算的话,能力解放的时间足以杀死敌人百回,甚至还有剩余。
「呣……」
别保惊讶而佩服地睁大了眼。
「……哼」
简直就要晕过去般的疼痛,现在的意识都已经恍惚了。
然而,看着空中回旋散血落向地面的手臂,蜜还是在笑。
然后用剩下的右手抓住。
别保立刻召集四个『永劫领域』准备攻击,
但已经迟了。
「……散开!」
将自己的手扔过去牵制,蜜短声喊道。
卸掉枷锁的『破碎万花筒』。
具现杀意的头发弹开发饰,刺入榻榻米、墙壁、天花板。
从一个平面跳跃到相邻的另一个平面,将势力范围扩展到各个墙面。
漆黑的钢线有着等量的水平与垂直间距,宛如三次元围棋盘般在蜜的身边张开。
因飞来的肉块而错失进攻机会的别保的脸上,表情消失了。
「你以为……凭这个就能阻挡我的攻击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蜜怀着残酷、喜悦与兴奋,向别保挑拨。
「……上」
别保挥动手臂。
能削除一切的四只球体陆续朝蜜的空间飞来。
来吧,世界与世界的碰撞压挤,生存权利的争夺游戏。
「来吧!」
瞄准蜜肩头的球体笔直地侵入结界。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削除保卫空间的『破碎万花筒』,势头虽有所缓和却依旧缓慢地破网前行。
蜜操纵从天花板与墙壁伸出的头发将微红的半透明球体卷起。
前面的被削除了后面的头发立刻顶上。
越卷越多,越卷越多。
『永劫领域』的速度逐渐减弱。
宛如悬挂在空中的黑色蚕茧。
将飞来的四个球体都同样处理,蜜向前跨进一步。
同时,立体网格结界也向前移动了同样的距离。
就这样慢慢地朝敌人接近。
「……咕」
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漏出了焦虑,别保又一次挥动手臂。
嘎吱吱吱吱吱吱,蜜的脚下传出了声音。
球体又多了一只——从地下潜出,将蜜的右脚自脚心到脚趾整个削掉了。
疼痛扭曲了脸。
但,这个球的作为也就到此为止了。
地板上长出黑色钢线,把意欲顺势削除腰部的球体缠绕成茧。
然后是背面,同样从地底钻出的球体触碰到了侧腹。感到肉被剜去的蜜瞬间扭转身体避免了进一步伤害,接着将其缠绕。
左手,右脚,侧腹。
遭受重创,疼痛让意识徘徊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
体内压力几乎要把脏器挤出,失去半个脚掌的腿也站不直。
但这对现在的蜜来说,有的仅仅是伤害与被伤害的喜悦。
不论如何,疼痛才是唯一,施加与遭受都一样。
渗出的血液在脚下积聚成洼。
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将痛楚与苦闷变换为喜悦,将喜悦变换为怒气,怒气变换为敌意。
蜜没有停下,也停不下来。
在被血染红的榻榻米上一步又一步。
内脏溢出来也没关系,走不好也没关系。
即使是腹部、一条腿,不——甚至下半身都被削除了也不要紧。
不能走就爬,失去手臂就用下颚。
纵使只剩头颅也要飞扑过去咬碎敌人的喉咙。
数小时前与上野恭一对峙时的失败绝不能重蹈。
丢弃踌躇。
不带慈悲。
杜绝轻敌。
无需在意对手的能力,也无需在意自己的痛楚。
即使踏入圈套也无所谓,蜜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掉眼前的别保。为了保护珍爱的人行驶暴力。
那么,即使自己被杀,带上别保一起上路就行了。
前进了十二步,
蜜终于站到了敌人一米前的地上。
「……抓到你了」
蜜笑着,嘴边的血随着呼吸滴落。
解开防御用的最后一层结界。
别保无言。
无言。始终无表情、无慈悲。
带着作为空壳人偶该有面孔,制止蜜般伸出手臂。
第七个球体随之出现。
至近的距离,无法回避的角度。
死亡袭来。
「……太天真了」
大笑。
脑后的树根头发飞起,垂直刺入球体。
「你不是了解我的力量么?……那就别犯这种错」
『破碎万花筒』。
能力是在平面间穿越。
球也一样。即使表面歪曲,那也无法否定它由细小平面构成的事实。
钢线出现在了球的另一侧,也就是别保的眼前。
哧啪,清脆的声音。
向蜜逼近的球体如雾散般消失了。
别保脸上带着既像惊讶又像认命的表情,头部从脖子断面处遵循重力掉落。
接着,身体也向一边倾斜倒下。
随着虚轴被消灭,世界的『修正力』开始生效。喷出的血液散落在房间里,慢慢淡去。趴倒在榻榻米上的尸体也混合着杂音渐渐透明。
然后——
擦掉粘上脸的血液,荧光灯照耀下眼前的是逐渐消失的尸体,还有后面熟睡中少女亲切的身姿。
突然,回想起来。
——我很开心哦,和蜜在一起。
说话时悲伤的笑脸。
——太好了!家庭访问耶!
欢呼事高兴的笑脸。
——啊哈哈,怎么样呢?
伤痕被发现时难堪而害羞地掩饰,那时也是笑脸。
想起的只有笑脸。
这个女孩始终在笑。
对自己,开朗、温柔地笑。
「……君子」
没有回答,睡眠中的君子安静地呼吸着。
得到确认后,
舞鹤蜜如往常一样,脸上浮现出面对君子时才有的笑脸。
「晚安」
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侧腹,腿。从蜜的身体缓缓流出的鲜血染湿了榻榻米。
血洼慢慢散开,在弄脏君子的前一刻停止了扩张。
安详的睡衣姿态与凄惨的黑色装束,绝对没有交点的两人就像是在一起睡着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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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别保透交给舞鹤后,我和硝子走出了起居室。
把纸门带上,切断自己与里面空间的联系。老实说,舞鹤能承担下别保,我非常感激。
君子和现在去夺还的姫島姫同样是硝子的朋友,可以的话都想依靠硝子的力量夺回,而且舞鹤蜜也是危险人物,棘手的破坏的化身。这个观点至今没变。
但是,在取回硝子前我从殊子那听说了,舞鹤与直川君子的因缘。
既然如此,就相信舞鹤吧。不管对手是谁,那个凶恶执拗的『破碎万花筒』都不会输的。
硝子没有说什么,但那无言绝非不想增加我的负担。
她明白,
为了取回被非日常囚禁的朋友,最合理的方案是什么。
两人并排站在走廊,盯着对面的纸门。
「……要上了,硝子」
轻轻握紧身旁少女的手。
「嗯。我有个请求,主人……能听一下我任性的要求吗?」
任性。也就是说,比起我的意志,优先考虑硝子的意志。
即使放跑无限回廊也要救回姫島姫。
直到昨天为止对我绝对服从的硝子,她的自身意志。
这,毫无疑问是成长。
我笑了。
「你说什么呢?我当然知道」
深吸一口气,在手上注入力量。
「我的身体,从头顶到脚尖都被你侵蚀了,所以我的意志就是你的决定,你的决定也是我的意志。只要你想做的事,即使让我抛弃一切我也会回应。踌躇、慈悲、犹豫、怜悯、同情、哀惜之类的一切都不存在。你的决定……我誓死追随」
硝子曾今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杀死硝子一次的我终于领悟了。
硝子是我的所有物,同时,我也是硝子的所有物。
即使是主从关系,也不存在主导权。
——为了她的笑容,不管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主人」
硝子缓缓闭上眼。
「那么……走吧」
「嗯」
放开缠绕在一起的手指,把手伸向门把。
慢慢地,踏入敌人所在的房间。
「啊啊……终于来了呢,失败品,还有你的玩具」
里面等着的是占据着硝子朋友的身体的无限回廊,我的双亲之仇。
现在的心中一丝不乱。不管对他再怎么意识过度,每周的梦境和沉溺于母亲的幻想都没有在脑中闪现。
作为客厅,这间房中居然没有任何家具。不知是无限回廊收拾掉了还是这就是别保的性格在私生活中的体现。
「『永劫领域』怎么样了?」
「交给她了」
「哦,可以么?『全一』……你的朋友被当作人质了喔?」
「既然主人如此判断,那她一定会赢」
「哼、哼」
无限回廊抿嘴笑,
「原来如此……看来,是死去后获得新生了呢。真有趣,我不辞辛劳地算计总算没有白费」
别有意义的话。
听到这个,我终于确信了自从取回硝子后一直存在的想法。
「果然……如此么」
「哦,你指什么?」
「全部都是你一手操纵的,无限回廊」
既然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他掀起的,会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我指的并不只是这些。
「不仅是你们这边的行动,你还知道我们那边的行动以及与之相随的后果。舞鹤对直川君子的执着,意欲阻止虐待行为。上野恭一渴望得到硝子,硝子无法将姫島的事向我表明,还有我一见到你就会失去自我」
没错,这一切都是。
「……接着是我的恢复,上野恭一的失败和硝子的夺回,全部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按照你的蓝图而发展。……上次的鴛野在亜,上上次的皆春八重也是。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明明轻易就可以将我逼入绝境、摧毁我的日常,但你却处处留情」
无限回廊的嘴角弯起。
「哦,若事实真如你所述,又能说明什么呢?我用得着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来折磨你吗?」
「全部……都是为了我和硝子的成长」
我断言道。
「上次、上上次还有这次,你都是把难易度调整到我勉强可以克服的程度,每次提高一点点来测试我和硝子,同时侵蚀我们的日常。就好像是……每天在食物中下毒,每天都增加一些毒量,等到我们察觉时,自己已是百毒不侵了,甚至自身就带毒」
面对我的追问,无限回廊沉默不语。
仅仅是在房间里面背靠着墙。
「回答我,无限回廊。你的目的是什么?让我和硝子成长,这种有计划的重复的尽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一时间的沉默。
而后,无限回廊——姫
「哈……哈,杰作啊,这真是杰作」
島姫的身体高兴过头地震动。
「原来如此,城岛晶。我撤回前言,虽然你确实是失败品……但你取得了作为失败品的成功。你比我想象的要优秀些。说不定……樹如果看到这个的话,会后悔得脸都歪了呢。杰作啊,真是有趣」
「被你捉弄可让人高兴不起来」
听到父亲的名字让我心中有些不快,但这还不至于让我迷失自我。只要硝子在我身边,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那……在你的计划中,这次我和硝子将会是怎样的未来?赢,还是输?你是被杀还是逃走呢?」
「呵呵,预先问结果么」
无限回廊离开墙面。
「那就告诉你吧,我这次打算见好就收。故意输给你们,把这个身体还有姫島姫的灵都还给你们。我会输给你们,与以前一样,而且今后也是」
「……原来如此」
「但是呢,城岛晶……」
依旧带着狂妄的笑容,无限回廊向我和硝子这边跨前一步。
「如果……这次,你操纵『全一』的能力在我的预期以下的话……」
「你会怎么样」
「到时就是计划变更。我的努力已经很充分,充分到无以复加,但你和『全一』的成长却没有达到我的要求……那我只好把你们从我的目的中剔除。放弃对你们的利用而构建自己的世界」
「目的?是什么」
「哼哼……还没到时候,以后你会知道的。不过,也快了」
然后,
无限回廊在我们面前张开双臂。
「来吧『全一』!用全力,动员最大限度的力量来击败我吧!否则……我会把你们两人一起捏碎,当做世界的藻屑打入地狱底层然后埋葬!」
以这句话为信号,
无限回廊的两手上现出了闪着柔和钝光的短刀。
关于他的短刀,我从里绪那听说了。能力是引爆其切割过的物体,是无限回廊持有的虚轴之一。
「硝子」
我转向身旁的少女。
「Bump off that,go ahead/来吧,杀死他/」
「Yes.Clamp dawn that until dead/是,……致死报应/」
「start system “all in one”/不定量子回路启动/」
「Yes,My master/了解,我的主人!/」
启动后的不定量子回路的波动从连接回路传达给我身体。
与以前一样的感觉,但这次的更具体更庞大。
在我所知的齿轮外侧,更大的齿轮旋转轰鸣的印象。仿佛是无底的地狱深渊中黑暗拥有了外形一般。
「运作率……17%,为以前的8.25倍,主人」
「嗯」
我点头。
还不到不定量子回路总量的二成。从能力与威力来看,『全一』能发挥的性能也只有原本的五分之一。
尽管如此,数值显示我们得到的力量是以前的八倍以上。
在无法开放虚界涡的现状下,这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了。
我把最终武器的图纸传输给硝子。
「了解。假想观测确认。形状,斩首镰刀。由回路开始构筑」
这是为穷途末路时秘藏的武器。
此次并不是为了杀死无限回廊,而是把姫島姫与他切开,所以武器也依照这个目的经过了特殊强化。
可是说,它是专为硝子制作的。
「开始了哦!……不要让我失望喔,硝子!」
无限回廊将短刀往上一挥,向我们走来。
「……给我剑」
能杀死虚轴的剑。
「了解。假想观测确认。形状,剑。由回路开始构筑……完成」
——『锵』
瞬间,硝子的胸口、心脏附近,一把由零件组合成的歪曲的剑刺破衣服出现在眼前。
不再是以前那种慢慢拉出、让硝子饱受痛苦的过程,因为我和硝子的联系已是今非昔比。连接更加紧密,回路流畅地高速运作着。
没有必要特地去消除痛苦,只要确认到心意想通就足够。
摒弃无聊的模拟性行为,代以温柔的轻吻。
我轻松将剑拔出。
无限回廊挥起了短刀。
上段和下段,攻击被我用剑谨慎地一一破解。
刀刃与刀刃的碰撞,激起刺耳、无形的二连奏。
剑上发生爆炸,而无限回廊的两把短刀则碎成粉末散去。
说白了就是力量对抗,以更强的力量抵消掉无限回廊的虚轴。就连虚轴的性质都不去考虑,纯粹的破坏行为。剑上残留的威力已是寥寥无几,而一段时间后那虚轴也应该会复活吧。
样子看上去糟糕透了。
但……这也没关系。
刚才的只是争取时间。
抓住无限回廊失去短刀的破绽,我立即拉近距离,向其心口塞上一拳。不过这只是威吓,我还不想伤害姫島姫的身体。
受到冲击的无限回廊踉跄着退后一步,向这边推出手掌。
淡淡的青光如血管般游走、聚集。
——交给皆春八重的虚轴的原型。那么,
「……斧!」
「了解。假想观测确认。形状,手斧。由回路开始构筑……完成」
我退到后面,拿起硝子腹部送出的小型斧子。
光闪过,但已经被我看穿了。
斧刃遮断了光的轨迹,将其反射到天花板上,然后斧子自身也在瞬间溶解了。
「哼哼……!」
无限回廊嗤笑。
「很好,很好,就这个气势!让我更加更加更加更加更加高兴起来!把我逼入绝境吧!」
接下来,无限回廊召唤出的是闪着淡红色光芒的球体。
大小如乒乓球,如卫星般飞舞在他周围。共十二只。
「手枪!」
「了解。假想观测确认。形状,枪」
硝子伸出的手腕从腕关节处裂开,一把畸形的L状机械自那缝隙掉出。
拿在手中。抬枪、瞄准——射击。
将袭来的球体们悉数击落。
无限回廊趁机突进。
手腕上正体不明的钝光闪烁。
我把枪扔掉。
「硝子……!」
「Yes!」
为了躲开攻击,我抱起硝子跃向一旁,然后就势跳到空中。
「飞行道具!」
「了解。假想观测确认。形状,手术刀!」
四把由螺钉与电线构成的手术刀状飞刀从硝子指尖延伸出来。
拔下手术刀。蹬向墙壁,把硝子抛开,边转向边将刀全部往无限回廊扔去。
无限回廊以光之手将它们击飞。瞬间,所有飞刀旋转一百八十度向我飞来。
「……切!」
在手心生成不定量子反弹力场把那些通通击落。落地。
无限回廊就在眼前,举起了手中红色细长的光刀。
「锤子……还有弓箭!」
「了解。假想观测确认。形状,锤……以及弓箭!」
躲开光刀的袈裟斩,我绕到无限回廊背后。
此时,硝子腕部的袖箭已经瞄准了无限回廊。
「发射」
拉弦的是硝子,但射箭的是我。
在心中扣下扳机。
由螺杆构成的畸形箭矢飞出,刺入了姫島姫的身体。
箭矢的用途单纯是阻碍他的行动,并非是以伤害为目的。不过,能争取到的时间不到四分之一秒。
这已是极限,但也足够了。
趁着无限回廊的硬直,我回到硝子身边。
「槍!」
喊出的同时,抓住硝子手掌出现的突起,从腕关节将小型锤子拔出。
「了解。假想观测确认。形状,槍!」
用锤子自上而下,狠狠向无限回廊头部敲击。
没有物理攻击力,仅仅是让他意识浑浊。
也就是,将军。
扔掉锤子。
就在这时,细长的槍从硝子的腹部突出。
没有杀伤力,无法制造伤害的槍。
拿到手中,举过头顶然后奋力向无限回廊掷去。
刺入肩头的槍顺势将他击飞,然后将他串刺在背后的墙上就像磔刑一般。(磔刑 古代酷刑的一种)
如此一来,他暂时就动弹不得了。
「已经……完成了吗?」
「……Yes,主人」
听到回答后,我说道:
「准备好了么?我的主人」
「万无一失,我的仆人。拉出来吧」
从最初开始就在制作的最终武器。
用来把他从姫島姫身上切除的镰刀。
机械式刀刃从硝子的侧腹,肋骨附近水平飞出。
那是由纠缠的轴承、电线的扎束、集成电路的堆积、齿轮的咬合作出的畸形刀刃。
我抓住刀柄将其拉出。
「嗯、……」
硝子紧咬牙关,但还是漏出了微微的吐息。
构筑像样的武器还是会有些疼痛。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拉,尽量减少硝子的痛苦。
「啊、嗯……哈啊!」
然后,伴随着绝顶的悲鸣,拉出来的东西宛如死神镰刀,只不过它严重歪曲。
我把镰刀高高抬起,走向动弹不得却看着这边的无限回廊。
「……感觉如何?」
「太棒了,你超出了我的想象,了不起。这样看来,下次能让我更高兴呢……再也不称呼你为失败品了,城岛晶!即使樹抛弃你,我也绝不会那么做!没错……我也只不过是个樹口中的失败品。但是我却成长到现在的程度,而你也是,以后也继续成长!所以……以后会更有趣的!」
「是么……但是啊,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这种级别的人身上」
「那也没关系、那也没关系、那也没关系喔!和你玩我很开心!我们两人一起……一起把世界打入地狱底层。
然后总有一天会让樹另眼相看的,我的弟弟喲!」
弟弟。
无限回廊把虚轴爆发的罪魁祸首城岛樹当做父亲来崇拜。
他的话让我作呕,但同时又有隐约的亲近感。
我挥下手中的处刑镰刀。
沿着无限回廊与姫島姫之间的自我境界线——粘合在一起分界点,一刀两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家伙的哄笑中断了。
微暗的影子从姫島姫身体飘出,雾散般融入了空气中。
然后,无限回廊——不,姫島姫背靠着墙瘫坐到地上。
++++++++++++++++++++++++++++++++++++++++++++++++++++++++++++++++++++++
看到这一幕后,我把不定量子回路关闭。
构筑总数为八,算上来之前的那一次就是九。尽管其中七个为简易构筑,这个量也着实让回路运转的够呛,差点就被强制关闭了——不过,总算是撑了过来。
话虽如此,我的本体——不定量子回路的性能理应更高。只是,因为我自身尚不能开放虚界涡,而且作为实轴的存在性还不完全,所以无法力量无法充分发挥出来。
嘛,这次和上次相比是有了大幅的成长,足以欣慰。
「不错不错」
主人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头。
「嗯」
脉搏不由自主地加速,我用力点头,回答道。
此时,
「……晶、硝子,处理完了吗?」
客房的门开了一条缝,理应在车内等待的佐伯老师把头探进来,一副畏畏缩缩的神情。
「老师,怎么了?」
「……嘿嘿嘿,可以表扬我么,硝子」
老师的脸莫名地泛红,宛如少女般扭转着身体——不,这是我的推测,因为老师的身体隐藏在门背后。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我很努力哦,非常、非常地努力……」
「请讲重点……」
老师仿佛被附体般兴奋起来,大喊道:
「看到血,看到伤口也没有晕倒哦!」
「……哈?」
「因为蜜快要死了,我就赶紧下车跑了进来!然后打开旁边的房间一看……蜜已经是浑身浸血倒在地上,身上是奇怪的伤口!我差点就像以前那样当场晕倒。但是……我要是倒下了蜜不就要死了嘛,于是就咬牙坚持了下来喲!!这也许是因为,看蜜无机物化的伤口看多了产生了耐性吧!」
就像从忧郁症进入了狂躁症,佐伯老师在原地轻飘飘地转起圈来。嘛,治好重伤的蜜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个光景就,有些……难以判断。
「直川君子呢?」
主人向佐伯老师问道。
「安然无恙哦。顺便也把身上的旧伤、骨折之类的也治好了,平常的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好心的哦,这已经是超级优惠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听到这个后我微微吐息。
这也就意味着,尽管蜜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她还是赢了。
成功守护了小君。
我有必要修正一下对她的评价了。
但是,残留问题还有许多。
哥哥、父亲还有母亲,失去了三位家人的小君今后该怎么办呢。
而且她关于全部家人的记忆都被消除了。
把生活也考虑进去,我们有必要对君子的将来做点什么。这也是令她与虚轴牵扯上的我们的责任,同时也是一直没有意识到小君的烦恼,我的责任。
「主人,不能让小君在那个家生活了吧」
「嗯……这点我也考虑到了。嘛,这个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再说吧。虽然金钱方面也是问题……主要……还是家人、么」
失去了家人的小君心中的欠缺。
如何填补这个欠缺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大问题。
心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我还是不明白。但至少,我希望小君能过上——更加地向大人撒娇、反抗、在家不拘束、堂堂地去购物——这种理所当然的生活。
「嘛,回去……等殊子醒来再说吧,只要有那家伙在事情会意外地顺利呢」
「……也对」
操纵人心的殊子。滥用她的能力的话,篡改文件或增加存款余额都是比较简单的。实际上,我高中入学前的履历都是她帮忙捏造出来的。
频繁将能力使用在触犯道德的犯罪行为上是不对,但这个场合是特例,即使要以十次kiss做谢礼也在所不惜,当然只是在脸上。
「总之,今天先回去吧。现在几点了?」
「0315。再过一小时就是黎明了」
「呃」
主人感到头痛似的发出声音。
不过,今天确实是很长的一天。
「明天的课怎么办?」
「请假啦。我要休息,不想去」
平常的话我会把主人打醒再拖到学校的,这次就牢了他吧。
主人转身走向隔壁房间。
应该是带上蜜和小君回车子吧。
那么,我也至少要把小公主拖到玄关。
看到主人和佐伯老师走出房间后,我走到小公主面前。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小公主。
然而她无疑还活着,尽管一度死去,被无限回廊侵入后强制复活从结果上看是极大的侥幸。
我蹲下,看着她的睡脸——数周未见的原本的面貌。
醒来后该怎么解释呢。我这样思考着,触摸她的脸颊。
「嗯……」
在那一瞬间。
「……欸?」
预期之外的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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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自从被硝子一直背到城岛家起,
意识就完全被封闭,一点知觉也没有。
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光线这么刺眼。
为什么——理应失去了的身体的感觉又回来了呢。
慢慢地,为了让眼睛适应从眼皮缝隙中透过的光线而慢慢睁开眼。
墙壁。天花板。榻榻米的味道。
然后,
是眼前摆着惊愕的表情、头戴发饰的少女。
那是熟悉的脸庞。
看到后,姫島姫的思考能力虽然还没有完全觉醒,还是喃喃说道:
「早上好……硝子」
「小……公主?」
小巧的嘴唇动了,睁圆的眼睛变得更大。
随着思考能力的恢复,渐渐理解了事态。
取回的身体,残留下来的少量朦胧记忆碎片涌入头脑。
那是拼命在战斗的硝子的身影。
为了取回自己而努力的她。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自己也能感觉到,嘴角自然地笑了。
「但是,我知道。虽然很模糊,但全部都知道」
到处被破坏的连衣裙。
硝子身体中取出的数件武器。
不记得,但,有记忆。
硝子果然是没放弃。
一度失败、被囚禁也不在乎,还是努力想要夺回自己。
直到满身疮痍。
「对不起,给你带来麻烦了。还有就是……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这样的女孩,她是我的朋友。
——这么坚强而且完美的女孩,把我当做朋友。
「小公主」
硝子喊姫島姫的名字。
「小公主……」
那是,眼前的她自开学就给自己起的爱称。
「嗯,硝子……我,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语气平稳到连本人都惊讶,姫島姫浮现出笑脸。
眼前的少女始终冷静,没什么表情。所以,那么,自己就尽情的笑吧。
然而,
「小……公主」
「……欸?」
为什么。
喃喃自语的硝子脸上有了变化。
大眼睛眯成一条缝,脸部肌肉松缓,嘴唇安静地作出弧线。
「硝、子……」
至今未见过的满面笑容。
现在的姫島姫明白。硝子的本体是机械,感情之类的还不成熟。
但是,不对,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这个——
「太好了,小公主」
这个不是计算出来的笑容。
「我……太好了」(注:kuso,差点就翻成『太高兴了』。此处为什么不是『太高兴了』请参见其他卷,好像是五吧。)
绝对不去否定未成熟的感情,而是就此接受这个女孩的真正笑脸。
所以,这么想的瞬间,姫島姫哭了。
无法抑制。脑袋里热热的,忍受不了。
「硝子……硝……子」
溢出眼眶的泪水,颤抖的嘴唇。
感情终于决堤了,姫島姫奋力抱紧硝子娇小的身躯。
「硝、子……硝子……呜、呜欸欸、呜欸欸欸欸……」
「就像小孩子一样,小公主」
「我不管。小孩也没关系!好高兴啊,我……!」
硝子抱着姫島姫的身体,抚摸她的头。
而且还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来,
「也要好好谢谢殊子哦」
「……欸?」
「她也为了救助小公主而帮了很大忙哦」
殊子前辈。
直至死去以前还在交往的恋人。
温柔但冷酷,让人无比头痛的人。
——她也,为了我……?
已经停不下来了,姫島姫更加用力抱住硝子,大声呜咽。
+++++++++++++++++++++++++++++++++++++++++++++++++++++++++++++++++++++++
「欢迎回来……小公主」
「我回、呜、我回来了,硝子……」
哭到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的小公主。
与这样的她相反,上涌的笑意让我怎么也抑止不住。
竭力抱紧她温暖柔软的身体。
虽然以后的问题确实还有很多,但都是些琐碎小事。
她再次回到了日常——与这相比,那些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是太好了。
从那以后,事情进展地比较顺利,然而稍微有些出乎预料。
三天后,醒来的殊子开始努力工作。
首先是小君的事。
举目无亲的小君在殊子醒来以前都是在公寓独自度过。为什么自己会住在家庭公寓以及更根本的没有家人的原因,都被『修正力』擅自改为『从小就与亲人死别』的记忆,所以小君没有任何疑问,笑容也是一如既往。
然后,殊子醒来就商量了一下。
小君今后该怎么办,要把人们的记忆篡改到哪种程度。
那时殊子突然就说,
「君子由我家领养 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
殊子的解释是这样的,
速见家家庭成员三人。父亲绝少回家,所以她自己和义母回到没人的家中时常常感到寂寞。
钱的方面不是问题,殊子的父亲在外资企业工作,老实说,再多一个小孩都不成问题。
所以让小君成为速见家的养子。其实这事殊子已经和双亲谈过了,而且没有使用力量,纯粹以交谈技巧说服了。
异议屈服于既定事实,无懈可击的论调。佐伯老师和里绪都不得不赞成,皱着眉的主人也只有同意。
意外的是,舞鹤蜜竟也没有反对。
不知是对殊子某种程度的信任还是觉得可以安心把小君托付给自己亲身母亲所在的家。
不过,要是殊子敢对小君下手的话,蜜绝对会以可以想象得到的残酷手段折磨杀死她,问题仅此而已。嘛,虽然殊子最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但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大概。
到时我也会帮忙的,事先已经说好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小公主的事。
当然,她的双亲早已将她忘记,所以依靠殊子的力量为他们取回了记忆。严格来说并不是『回想起来』。
将小公主记忆中的某些回忆全部移植到双亲脑中,从心理上制造出『有一个名为姫島姫的女儿』的事实。虽然这方法不是很彻底,亲子关系恢复到以前所要耗费的时间应该不用太久。
还有就是,她自身的记忆没有改动。小公主还朦胧记得自己身为无限回廊的时候的事,主人说这也许会派上用场。不过这只是表面——主人希望知道了我的本体的她能作为我的理解者呆在我身边。
关于户籍,记录本身并没有消失,人们只是没有注意到文件上的内容罢了。所以这个可以由世界的『修正力』慢慢恢复原状。
因此剩下的,就只有学校方面。
关于这个——
七月快要结束了,今天是上课的最后一天。
在这时节,一年九班意外地迎来了转校生。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是怎样的人,这样的议论充斥着早上的班会。在自身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代替别保老师成为了班主任的原副班主任把转校生喊进教室。
哦哦,欢呼声想起。
那是——把头发左右各绑一束、类型常见但又很可爱的女孩。
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姫島姫。在这奇怪的时候转校到这里,而且名字也比较奇怪……」
行礼后抬起脸,微微一笑。
虽然高中生已经不是小孩了,但还是有些骚动。然后在全班的注视下,小公主走向我旁边正好空着的座位——由老师指定的座位。
「再次请多多关照」
作为新同学回归的小公主。
「嗯,这次也请多多关照」
我向小公主低下头。
然后到课间。
因为小公主坐在我旁边,自然是先把小君和八重引见给她了。
「呐,姫島同学是从哪里来的呢?」
小君无邪地问道。
「啊,欸、是从隔壁的县」
那是小公主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有什么不知道的事请尽管问好了」
八重还是那冷淡的语气。
「嗯,谢谢」
小公主当然知道她的温柔了。
四人——时隔许久再次相聚的四人,吵吵闹闹的聊天。
还是有些僵硬,就像是回到了四月。但是,
既然如此,再过几个月不就又回到原来了么。
看着她们的会话我这么想。
会话内容渐渐从寒暄转向了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
「呐呐姫島同学,硝子她呀,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哦」
小君说道。我立刻就予以否定,心知肚明的小公主却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真了不起』——捉弄我。
「直川同学和皆春同学有男朋友吗?」
「啊哈哈,我没有」
「我也是」
小公主知道八重在说谎,所以没说什么。
…
这样的气氛中,小君兴奋地说道:
「那么,那个,小公主……」
——说了这样的话。
「……欸」只有我的小公主注意到了,两人都睁大了眼睛。
小君并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所以那个应该是『修正力』的歪曲,或者心灵深处留下的残渣。
「有没有交往中的人……啊」
注意到自己的发言,小君慌了起来。
「对不起,姫島同学!好像我,不小心……」
见此情景,小公主她,
「没关系」
仅仅在一瞬间差点哭了出来,
「以前在学校同学是这样叫我的,所以……你这么叫我很高兴」
高兴地笑了。
今后——
未来什么的,该担心的事多得数都数不清。
比如,无限回廊的目的。
说着『期待下次』逃掉的那个,不知以后会干出什么事来。
从口气和态度来看,那将是对我们的日常施以超越以前——不,是以前所无法比拟的、不择手段的侵蚀。
至今为止都不是顺利地走过来的,那这以后也许就是体无完肤的崩坏。
然而,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也要守护这个日常。
主人赐予的,我所成长的,我和主人一起取回的日常。
因为,这对我来说已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epilogue-2nd:
Wild honey pie
<->not to be where you belong
「我才不想听这种东西」
叉子刺穿了牺牲品,触到盘底响起声音。
接近绝叫、肆无忌惮的声音。
舞鹤瞪着我。
从表皮渗出的蜂蜜渐渐积聚,在盘子上扩散开来。
然后是沉默——。
我什么也没说,唯有默默地看着她不爽的脸。
就算是我,也明白其中的原因。
日常被破坏了,那就设法去弥补。埋上替代品,让表面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我一直是以这种方法来敷衍非日常,而且觉得这也不错。
但是舞鹤她不同。
以前她就说过,要背负起现实。
不是欺骗自己,而是背负。
也就是说,绝不去修补被破坏的日常,而是勇敢向前看。
但这次舞鹤失败了。
母亲被杀的直川君子永远地失去了家人。
而不靠虚伪的日常去敷衍的话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舞鹤对这很火大。
『这样真的好么』,我问舞鹤。
我也在考虑相同的问题。
以后,无限回廊恐怕会采取更加残酷的手段来破坏我的日常。以前只能算是前哨战,为了促进我的硝子成长而把破坏控制在勉强可以克服的范围内,就像是威吓。
然而从今以后大概就是战争了吧。
那家伙已经把我认作为敌人,会不择手段、毫不客气地找上门来。
虽然目前还没什么问题,但以后就难说了。总有一天,某些失去的东西再怎么挣扎也取不回来,我的世界被破坏殆尽,再怎么掩埋也无济于事。那一天必将到来。
到时我该怎么办呢。
不——我能做什么?
放下叉子,舞鹤喝一口已经冷掉的红茶。
然后以右手将杯子静静地放回垫盘。
而桌上的左手——
质感坚硬,在店内荧光灯的照射下散发柔和的光泽。
那是义手。
舞鹤为了施展力量而切断了小半截手臂。因为伤是她自己的虚轴照成的,所以无法依靠佐伯的能力来医治。
若依靠殊子的话是可以将义手有机化的,但舞鹤没有那么做。
我不知她是因没能救直川君子而惩罚自己还是不想接受殊子的帮助。舞鹤绝没有在他人面前藏起义手的打算。
就放在桌上,仿佛特地给人看似的。
就这样,我们沉默了数分钟。
不意间,离我们的座位有三米远的门那边,门铃『叮铃叮铃』地诉说着客人的到来。
与此同时,进来了一群吵吵闹闹的人。
戴着发饰的小巧少女,
高挑冷淡的少女,
头发扎成两束的开朗少女,
还有一位——
波浪式栗色头发、无邪微笑着的少女。
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她们在店里找到空位坐下开始聊天。
大概是购物后准备回家吧,都穿着便服,各自手中都拿着几只袋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放到桌上,开始说这说那。
波浪发及肩的少女静静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开心地凝视着里面那大概是便宜货的小小发卡。
「……殊子应该是有给她零用钱了呢」
偷偷看着那边的舞鹤小声吐出这种话来。
「她肯定不是会乱花钱的那种女孩」
「嘛……确实如此」
红茶和派都不去理会,舞鹤侧头注视着她们。
片刻后,看着发卡的少女也加入了朋友的会话中。
同时,
我眼前的少女突然笑了出来,把视线从她们身上移开了。
我忽然心想,莫非这家伙比任何人都想要呆在那个女孩身边吧,在她身旁面对面地直视她那无邪的笑脸,就两个人,没有谁打扰。
我也和舞鹤一样,笑了。
所以——
「舞鹤」
所以我不由得喊出了她的名字。
「…….干嘛」
「这次我们确实是惨不忍睹,衰到不行了」
「你想说什么?」
她摆出了心情极度不好的表情,瞪着我。
「但是啊,至少……」
我微微苦笑,继续说道,
「现在的她能笑出来,证明你的血没有白流」
舞鹤『哼』地一身撇开了视线。
然后右手靠在桌子上撑着前额,手掌遮住眼睛微微低着头。
「……多管闲事,白痴」
透明的两点,滴碎在桌上。
后记
以上就是『虚轴少女4』。各位觉得如何呢,如果看开心的话我很高兴。
不过,继上个月的第三卷,连续两个月发行是有些胡来了……老实说,对这种奇迹般的发行速度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其实,第三卷和第四卷总共约五百五十页,本想作为一本在发行的,到底还是过长了。与普通的三百~四百页相比,那还得挤出等级2的干劲来。
不仅是原稿,校对还有其他什么的也是两倍,以至于一点空闲也没有,房间也乱成一团。真的,要怎么办呢。本想在工作告一段落时读的书也不知道扔到那里去了,谁来帮帮我啊。好想要女仆,哪有得卖吗,女仆?有卖的话要多少钱呢。怎么看都是人口买卖。考虑到那些买不起整个一台的,以零件为单位来卖就有趣了呢。有趣个毛。
呃嗯,无聊的话就放一放,下面是宣传。
与这边第四卷同日发售的「电击hp Vol.42」刊载有番外篇。继上次的四月号「电击hp Vol.41」,虽然是连续发行但内容并没有关联性。
这次是佐伯尼雅的故事,感觉与本篇关系不大。
另外,「电击hp」上刊载的短篇基本是读起来比较轻松的,可能比较适合喜欢本篇中朦胧部分的读者。可以的话,请从书架上拿起它吧。
接下来,是第三卷没写上的感谢。
负责人佐藤先生,连续两个月的发行给您带来了很多麻烦,在此深表歉意。本来就是我自己提出的辩解也没用但是……。
插画琼本小姐,连续两个月辛苦了。不仅如此,同时还完美完成了两本短篇的插画。太感谢了,我给你跪下了。
设计大人、校对大人,还有编辑部、营业部、出版部的各位大人们,给你们添麻烦了,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接下来特别感谢浅井ラボ大人,感谢您的各方面的建议。下次有机会的话一起去喝酒吧,虽然我不会喝。
然后,拿起这本书的读者们,非常感谢你们的阅读。
顺便说一下,第五卷正锐意执笔中,大约在秋季发行。请多多关照。
藤原 佑
稍微吐槽一下
个人感觉虚轴很明显是少女向小说,里面有少女间的友情、爱情、亲情(勉强算吧),而男性就处于配角地位,藤原果然是受到了琼本的教唆么?
撇开这个不谈,其实虚轴只是稍微擦点暗黑系的边而已,读者不用对虚轴的黑暗抱太大期待。有那么萌的硝子大人在,还要奢求什么呢。(其实再黑一些我会更高兴的)
嘛,以上仅仅是我的个人观点,读者样看完就无视好了。
另外嘛,虚轴4翻完我就退出虚轴系列的翻译了,在此向NEET大人道歉(我总有种自己是在横刀夺爱的感觉),也要向读者样道歉(拖拉了3个月)。
放上一张硝子的图(サービスとして),短篇中的。(短篇......也有300p左右)
为什么我看完了4后很想翻,看完5却一点翻的欲望也没有?
第五卷确实可以算是『超展开』,所以我有些难以接受。(五卷中晶的小宇宙爆发了一回,可能是我不能接受神棍的原因吧)
就目前的几卷中,个人觉得第四卷写得比较出色,深刻的人物刻画与清晰的剧情框架都是亮点。
回ls
基本就是这意思啦,其实你可以自己看日文原版了啊,没必要等我。这一章我刚开了个头,还有50p呢(努力在一周内搞定)。
用小说来学日文效果可能不会很好,因为小说不可能一字一句都照原文翻的。不过ls想要帮我校对的话就另当别论了,简直是求之不得啊
(校对一卷会有4xd奖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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