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猿鬼]骸骨騎士大人異世界冒險中 4[台/繁]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8-6-23 15:39 编辑


  骸骨騎士大人異世界冒險中 4
  ——————————————
  作者:秤猿鬼
  插畫:KeG
  譯者:黃筱涵
  圖源:吃土的遠壕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擁有罕見強大實力、個性有點天然呆的骸骨騎士‧亞克,與精靈獸碰太、黑暗精靈美女戰士艾莉安、獸耳忍者少女千代女3+1,一起『不自覺』地『拯救世界』。現在終於要展開通往解咒之泉的旅程,藉此奪回自己的肉體。他還以為這段旅程會很輕鬆──結果竟然經歷了第一次受傷!還跑到幽靈船上討伐同族(?)!?最後甚至與全長超過三十公尺的龍王對決──!!展開了空前絕後的大冒險!
  當亞克終於到達目的地時,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溫泉!?所以就舒緩一下全身骨頭(譯註:原本是單純「休息」的意思,但是依作品調性,覺得扯到骨頭的俗語還是會強調「骨頭」),甚至與碰太一起跳水──沒想到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態!!?
  另一方面,計劃與精靈族交易的羅登王國二公主‧尤莉安娜,正式對上用盡心機要爭奪霸權的大王子‧瑟克特──!
  最強骸骨騎士無意識中逐漸改變世界!異世界奇幻故事第四彈,將以疾風怒濤的氣勢登場!!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在地底蠢蠢欲動的人
  第二章 泉水與詛咒
  間 章 艾莉安與千代女的亞克照護記
  第三章 山野之民的心願
  第四章 新的聚落與開發
  終章
  番外篇 拉契行商記4
  後記




  序章
  
  
  北大陸東北部──位於舊雷布蘭帝國東部的神聖雷布蘭帝國。
  如此遼闊的領土中,幾乎座落在正中央的帝都赫博雷,擁有八萬人以上的人口,是北方大陸罕有的大都市。這座建築在浩瀚平原上的都市平面結構設計成圓形,井然有序的街道從中心呈輻射狀向外放射。
  聳立在帝都中心的,正是皇帝所居住的西格溫薩城。
  這裡原本是個要塞,在雷布蘭帝國尚未分裂成東西兩國時,為了東進擴張新領地而建造。由於將要塞重新改建的關係,使這座建築物外型遠遠稱不上優美,卻相當堅實剛健,散發出能夠震懾他國的威嚴。
  堡壘深處的一室,是統治這個國家的皇帝平日常用的辦公室。
  天花板懸掛著燦爛但不會過於奢華的水晶吊燈,照亮了整間御書房,將此處輝映得十分璀璨,相當符合「皇帝專用」這個名詞。
  御書房深處擺著打磨得相當精緻的大型辦公桌,後方則擺著一張唯有一國之君才有資格坐的椅子。這張椅子雖然比房間內的裝潢樸質許多,卻刻著作工精緻的浮雕,看得出來絕非廉價之物。
  正深深坐在這張椅子上的人物,擁有鮮明的五官,紅褐色的波浪捲髮在他的後腦勺亂蓬蓬地紮成一束,健壯的身形穿著簡素的軍裝。這是名看起來還是個青年的男子。
  他名叫多明迪亞盧斯˙雷布蘭˙法雷泰亞費洛貝。
  是這個與西方雷布蘭大帝國、北方大陸互相爭霸的東方大國‧神聖雷布蘭帝國的年輕皇帝。
  年輕皇帝微微瞇著灰色眼眸,正盯著前方面向他誦讀報告書的男子。
  「根據報告,賴夫尼察領地西邊堡壘收容的魔獸中,有許多未配戴『使役鐵環』的魔獸突然失控,對領都造成連環性的嚴重損害。在這些魔獸失控之前,傅巴氏捕獲的最大魔獸──希多拉,突破了城門,襲擊領主的城堡,使領主當場死亡。後來就沒人看見傅巴氏的身影,因此謠傳是傅巴氏謀反了。」
  雖然報告書的內容相當嚴重,男子卻微笑著抬起頭,偷瞄著在辦公桌前蹙眉的皇帝。
  他晃著肥胖的肚子、鼻子下面蓄著小鬍髭,穿著打扮比皇帝還奢華。外表乍看之下有如富商,一副笑咪咪的表情顯露出奸險的氣質。
  這名男子名叫佛洛摩亞士˙杜˙萊澤爾,是掌管這個神聖雷布蘭帝國政務的大法官。
  多明迪亞盧斯皇帝以狐疑的眼神回望著佛洛摩亞士,一邊在腦中回想著報告的內容,一邊徐徐開口:
  「傅巴會想謀反嗎……那個出身於邊疆部落,只要有女人跟酒就什麼都不管的男人會這麼做?與我為敵有什麼好處嗎?」
  聽到皇帝的詰問,佛洛摩亞士的表情並無特別變化。他歪了歪頭,露出「你問我,我問誰」的態度,絲毫不討人喜歡。
  這樣的行為令皇帝青筋暴露,不過佛洛摩亞士卻毫不在意地將視線挪回手上的報告書,繼續報告道:
  「那隻在城鎮裡暴走的希多拉,已經被突然現身的謎樣魔人殲滅了。根據目擊證人表示,那是隻渾身纏繞著火焰的半人半獸,城裡謠傳牠是古老傳說中的炎獄魔人。根據傳說,牠會以地獄業火燒盡罪人,這件事情使領民人心惶惶。」
  「你說那個魔人打死了希多拉!?可惡,虧我還派人特製適合牠的『使役鐵環』……沒有傅巴的話,要再捕獲那種龐然大物就很困難了……」
  多明迪亞盧斯皇帝難掩焦躁神情,他拍打著椅子的扶手,然後睨向不慍不火、繼續報告的大法官佛洛摩亞士。
  「用那種表情看我也沒用。而且,在希多拉與謎樣魔人的肆虐下,錫爾克教的教會也崩塌了。現在教會相關人士已經提出了強烈要求,希望國家立刻提供重建的費用……看來,地獄的獄卒燒毀教會一事,加深了領民之間的不安情緒。」
  佛洛摩亞士這麼說著,從報告書中抬起頭瞄向皇帝。
  然而皇帝卻不像剛才青筋暴露,倒不如說,聽到佛洛摩亞士的報告後,他反而幸災樂禍地勾起嘴角沉思著。
  「呵呵呵,自古以來就寄生在帝國的教會,竟然被地獄的獄卒燒毀……多麼諷刺啊。那麼,那些闖入領地內的魔獸現在都怎麼了?」
  「由於希多拉已經遭到消滅,所以剩下的領軍就集結現場的士兵,費了好大一番工夫,終於掃蕩完整座城鎮的魔獸。雖然現在事態已經平息,不過領民們遲早會因這次事件爆發不滿。」
  儘管對皇帝的反應感到狐疑,佛洛摩亞士仍在報告的同時,說出自己對未來動向的見解。聞言,皇帝那端正的五官,露出了更加刻薄的笑容說道:
  「……到時候就煽動領民,讓他們知道就算信仰錫爾克教等宗教也沒用,更何況教會還被懲奸除惡的魔人放了把業火燒盡。把這次領民受災的鬱悶和憤怒都推給教會相關人士,如此一來,領地內外的教會信譽就會一落千丈吧?」
  「這樣好嗎?教會會強烈要求國家處理這些情況喔?」
  聽到佛洛摩亞士的回答,多明迪亞盧斯皇帝以鼻輕哼後,將身體靠上椅背。
  「趁機會將這種像黴菌一樣黏在帝國身上的教會一腳踢開吧。他們背地裡不斷要求捐獻跟布施,光在表面上歌頌著自由與愛這些愚蠢事情的傢伙,只會成為帝國進步的絆腳石。幸運的是,此次出事的賴夫尼察位在邊境,所以這裡的教會人士只會把該事件當成搖錢樹,等他們察覺到事態不對時,早就為時已晚。」
  「我知道了,那麼這次賴夫尼察的事件就這麼處理。」
  大法官在報告書旁寫下筆記後,恭敬地低下了頭。
  「繼續搜索傅巴吧,最壞的情況就是那傢伙已經死了。不過再怎麼說,魔法院都已經製作好『使役鐵環』。儘管沒有那傢伙就逮不到大型魔獸是一樁損失,但至少憑我國的軍隊應該可以逮到食人鬼之類的魔獸吧。」
  皇帝挪了挪坐姿,坐進椅子的更深處。他可能已經開始起思索未來的事態發展,露出了饒富興味的笑容,然後望向窗外──眺望著遠處賴夫尼察所在的方向。
  
  ◆◇◆◇◆
  
  北大陸西北部──位於舊雷布蘭帝國西部的雷布蘭大帝國。
  座落於帝國中心而繁榮的巨大都市彼特爾柏雷,在巨大的城牆環繞下,內側林立著一棟棟造型洗練優美的石造龐大建築物,並設有寬敞的馬路與公園。路上行人與和睦交談的人們,幾乎都穿著整潔漂亮的衣著,由此即可窺見都市的繁榮程度。
  皇帝居住的皇城──迪墉柏爾格大宮殿,就座落在帝都中央的皇城。其佔地之大,幾乎可容納一整個帝國的小型都市。
  大宮殿的一角有處場所,用以讓整個雷布蘭大帝國極具影響力的大人物們齊聚一堂。
  這座擁有豪奢室內裝潢的華麗議會所,最頂點之處正是王座──一如其名,這是個沒有任何人站在上方的最高位席,而步上此處的正是帝國皇帝高爾巴‧雷布蘭‧賽爾吉歐菲布斯。
  他的白髮與鬍鬚都極長,連微微捲曲的毛髮尾端皆梳得一絲不苟。眉宇間皺紋深刻,位在下方的目光猶如猛禽般銳利,並以威壓他人的氣勢睥睨著四周。他的頭上戴著象徵皇帝身分的環狀帝冠,金色底座上大氣地鑲著寶石。
  他身著豪華的服飾與披風,輝映著帝國的威嚴,表情卻非常不悅。
  皇帝的身邊有位五官端整、行為得宜的年輕男子伺候著。這名年輕男子名叫薩爾威斯‧杜‧奧斯特,是在公私各方面輔佐皇帝的宮相。而皇帝不悅的原因,就源自於薩爾威斯唸出的報告書。
  「──因此,遭受突襲的堤賢,現在已經落入東方的手裡。敵軍編制了有魔獸夾雜其中的混合部隊,該部隊每一個分隊的攻擊能力,便等同於一個中隊的規模,以駐守在堤賢周邊的南皇軍人數,恐怕難以與之匹敵──報告就到此結束。」
  隨著宮相薩爾威斯唸出的一字一句,坐在皇帝與宮相對面議席的元老院議員們發出了悲鳴似的低嚎。他們顯露出的情緒動搖宛如漣漪般,在議會所中擴散開來。
  「怎麼會這樣!為了救援維托里亞斯將南皇軍調走,害堤賢的防禦變得單薄,沒想到對方竟然選擇突襲防禦薄弱的堤賢……!現在必須馬上將南皇軍的奇林格將軍召回南部才行!!」
  「不不,姑且不論這件事情,對方竟然能夠驅使魔獸一起行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從未聽過由軍隊與魔獸組成的混合部隊喔!?竟然能夠驅使那種汙穢的野獸,代表東邊的傢伙根本是觸碰禁忌的不祥畜生!!」
  「最大的問題不是這個!!重點是堤賢被席亞那山麓的幽深森林所環繞,與四周隔絕,到底是從哪裡開始被攻陷的!!森林南部有一片遼闊的菲比雁特溼地,那裡的道路寬度別說供行商與商團交通都快不夠,根本沒辦法供軍隊短時間大規模移動,而且也缺乏任何障礙物足以隱匿他們的行蹤啊!?」
  「應該是因為這次堤賢防禦削得太弱的關係。所以不用派出太大規模的軍隊,就足以攻陷它。而且敵方還納入魔獸,採取攻擊型的編制,對堤賢來說,這攻勢根本是電光石火吧……」
  皇帝高爾巴一臉憮然,望著元老會議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景象,索然無味地冷哼。
  站在一旁的宮相薩爾威斯聽到後,一臉困擾地對著皇帝說道:
  「這次真是被東邊擺了一道。為了防禦與南邊戴爾弗倫特王國的邊境,實在不太能調動從堤賢調走的南皇軍,不過再怎麼說,堤賢可是具有三面受到森林圍繞的優勢……現在為了應付西北部的攻擊,軍隊人手已經不足,應該無法立刻搶回堤賢了吧。」
  皇帝高爾巴聽著這番話,將手撐在臉頰,蹙眉吐出了微弱的嘆息:
  「派魔獸進攻維托里亞斯,以此引誘我國派兵,等布爾戈灣旁的南部地區防禦削弱後,再侵略該處啊……但那些傢伙到底是從何處出現的?菲比雁特溼地的道路情況正如議員所述,從那兒進攻的話太不切實際了。而東邊與羅登王國之間的國境,也灑了『豐穰魔結石』讓魔獸聚集到那裡,藉此徹底隔絕兩國……該不會連刻意引來的魔獸,都受到他們控制了吧?」
  「或許是如此。雖然還沒確認,不過根據推測,東邊的傢伙是從席亞那山脈的山麓森林所過來。如果這項推測無誤,對方手上一定握有什麼祕密武器,才能夠平安穿越那座幽深的森林。這麼一來,就不能不警戒藉烏拉特山群,與席亞那山脈之間的森林分隔國境的南部大都市哈魯特巴爾庫了。」
  在宮相薩爾威斯的建言下,皇帝高爾巴更加皺緊眉頭呻吟出聲。接著將視線轉向議場,看著正在議論紛紛的元老院議員們。
  「繼續讓東邊為所欲為,並攻向南部布爾戈灣的話,就大事不妙了。」
  如此自言自語的皇帝,握住一旁華美精緻的權杖,以長長的杖身敲打地板兩下。
  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議場,原本吵得不可開交的議員們自然而然地閉上嘴。與方才的嘈雜截然不同,寂靜瞬間降臨,議員身上的貫頭袍磨擦聲變得異常清晰。
  皇帝高爾巴緩緩地睥睨此景後,徐徐起身。
  「不能再放任那些傢伙了,我會將南皇軍的奇林格將軍召回哈魯特巴爾庫,命他奪回堤賢。在將軍到達之前,哈魯特巴爾庫必須先備好兵力。維托里亞斯的魔獸掃蕩任務,則交由北皇軍的明傑爾將軍負責。另外,將史文國來的傭兵團派到北部國境城鎮法布爾安特,藉此向對岸的卡力修施壓。再來,吩咐西皇軍嚴加監視西部阿斯帕尼亞,避免他們因為我國的行為而輕舉妄動!以上!」
  皇帝居高臨下地睥睨議場,當他再次敲響權杖後,議員們便一齊行跪拜禮,垂著頭陸續離開議場,將這次的決定傳至各處所。
  並排在皇帝前方的五名執政官,也在收拾好議事錄後快步離去。皇帝目送眾人的背影離去,接著將視線轉往身旁的宮相開口:
  「吩咐奇林格將軍,務必得拿下那些傢伙的魔獸部隊。這是為了瞭解他們掌握的技術全貌,以及研究此技術是否能為我方所用。」
  聞言,宮相薩爾威斯挑起單眉,窺伺著皇帝的表情,開口說出心中疑慮:
  「這樣好嗎?要是使役汙穢的魔獸,錫爾克教的人恐怕會不高興喔?畢竟直接面對他們怒火的人可是我啊……」
  薩爾威斯露出淡淡的苦笑,誇張地聳聳肩,語氣就像攬上爛攤子的人在抱怨一樣。
  高爾巴瞥了他一眼,以鼻輕哼出聲,然後重重地坐回王座上。
  「哼!不管乾淨還是汙穢,只要能夠保護國家,就該不辭辛勞地去做!囉嗦的司教們吵吵鬧鬧,也只是為了索取賄賂吧?這部分你看著辦就好了。」
  「那麼微臣就遵照旨意去辦。」
  皇帝的話語讓薩爾威斯苦笑出聲,但他還是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
  但卻沒有人知道──他朝向地面的臉部,露出了極其不悅的扭曲表情。


  第一章 在地底蠢蠢欲動的人
  
  
  這個地方名為加拿大大森林,在大樹茂密枝葉組成的森林深處,坐落著精靈族的聚落之一──「拉拉托亞」。
  深幽的森林中充滿濃密的魔素,有為數眾多的魔獸出沒,而形狀獨特的波浪狀外牆,則將聚落與外部森林區隔開來。
  那道外牆由木柱所組成,而這些木柱延伸出大量的樹根。相鄰的木柱互相配合蜿蜒著,彼此之間緊密相連。這些遵循特定規則並排著的樹木,雖然是大自然的產物,但很明顯地經過人工方式干預。
  這些高達三十公尺以上的活生生城牆內部,擁有悠閒的鄉村風景,與外界的危險森林風貌截然不同。
  包括培育作物的農田、放牧家畜的草地等,一望無際,其中零星散落著看似木造的住宅。
  那些住宅形似蘑菇,外表有些奇特。外側建有略高的木質露臺,屋簷則延伸至露台上方。支撐著屋簷的柱子上刻著特殊的圖騰,從各個角落都可以看到獨特的民族文化。
  在住宅與田地之間鋪設著漂亮的石板步道,路燈林立於兩側。
  整座洋溢著田園風情的聚落井然有序,中央有一棵明顯與其他樹木截然不同的巨樹,獨自聳立著。
  大大往外展開的枝葉下,掩蓋著連巨杉都望塵莫及的粗壯樹幹,樹幹上有一棟人工建造的住宅,簡直像與樹木融合在一起。
  粗大的樹幹上設有幾扇窗戶,並鑲有美麗的玻璃。從枝葉縫隙灑落的陽光映在玻璃上,閃耀著燦爛的光芒。
  鳥兒們在枝葉間歌唱的景致,演繹出奇幻卻又沉靜的氛圍。
  這棟大樹宅邸,是管理此精靈聚落的長老居所。在宅邸的前庭,有兩個手持木棒的人正在對峙,旁邊有兩名觀戰者緊張地嚥下唾液,從旁守護著他們。
  眼前握著木棒擺出備戰姿勢的,是名妙齡女子。
  她擁有彷彿淡紫色水晶般的光滑肌膚,一頭編成三股辮的雪白長髮垂在身後,豐滿的肉體散發出妖豔感之餘,也透露著魔性的美麗。那雙不能展露於人前的金色瞳孔正筆直地望著我,她靜靜站在原地的模樣,乍看之下充滿了破綻。
  然而那對尖銳的雙耳卻會隨著我的動靜微微地擺動,顯示出她已經掌握我的動向,藉此牽制我的行動。
  她身上穿著精靈族獨特的民族服裝,上頭繡著精細的圖騰。這名穿著一襲類似連身裙衣裳的女性,名叫葛瑞妮絲‧阿爾娜‧拉拉托亞。
  葛瑞妮絲是該聚落長老的妻子,也是這個大陸上罕見的黑暗精靈之一。
  站在她對面的我,外表則是個身高達兩公尺的鎧甲騎士。
  這是我在穿越到這個異世界前,玩遊戲時使用的角色──亞克的模樣。
  隨風飄揚的黑色披風底下,是一套以白色與深藍色點綴,連細部都有裝飾的銀白色甲冑,豪華得有如神話中的騎士會穿的鎧甲。
  那件與鎧甲相連的披風,令人聯想到一片漆黑的深夜,內側彷彿閃耀著無數光輝的星空,就像是直接割下了一塊夜空。
  但是,我平常總是隨身攜帶的劍與盾,現在則擺在一旁,取而代之的就是手上這支木棒。
  葛瑞妮絲與我之間相距大約三公尺,雙方都在試探著看誰會先出手。
  坦白說,面對用上幾百年的生命,不斷鑽研武技的精靈族,就算我擁有最高等級的遊戲角色身體能力,要單憑劍技與其對決的話,勝算可說是非常小。
  再繼續這麼對峙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我一口氣往葛瑞妮絲邁近,舉起木棒從上方用力揮落。多虧這副能力高得異常的身體,揮下的速度快得驚人,不過葛瑞妮絲卻彷彿早就看穿這個伎倆般,看準棒尖的方向往旁邊閃過。
  揮空的棒子直接從下方勾了回來,像撈東西般由下往上,再度攻向葛瑞妮絲。她看似悠閒移動,我卻連她的衣角都沒碰到,握住棒子的手背反而吃了她一記敲擊。
  我穿著覆蓋全身的神話級鎧甲『伯勒努斯的聖鎧』,連手背都一起保護到了,因此絲毫沒感受到疼痛。但是光聽到短棒敲打後發出的清脆金屬音,我便不禁脫口說出「好痛」。
  「你的動作太單調囉,亞克。不可以動了再砍,要邊砍邊動才行。」
  「瞭解,葛瑞妮絲小姐。」
  葛瑞妮絲宛如手執教鞭,運用棒尖指出我的缺點。我點點頭,開始空揮棒子,想將她的教誨深深印在腦海裡。
  但是至今從未學過劍術的我,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習得這種技巧。所以我卯足幹勁使出連續數記橫掃後,葛瑞妮絲仍舊輕巧地躲過,她手中的棒子則像伸長般闖入我們之間,敲中我的護腕。
  她蹙眉嘆了口氣後,做出新的指示。
  「那麼,接下來試著躲開我的攻擊吧?」
  「瞭解,葛瑞妮絲小──!?」
  我的話尾尚未落下,葛瑞妮絲就倏然以突刺的方式,一口氣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將木棒掃了過來。多虧了優秀的動態視力與反射神經,讓我驚險地躲過她的攻擊,接著趕緊調整姿勢,想將木棒揮向葛瑞妮絲。但她卻以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閃過我的反擊,再次縮短距離,將木棒揮向我。
  我努力往後退,好不容易才躲過她的攻擊,這次她不知何時閃身來到我的背後,我因為背部承受衝擊而停下腳步。她立刻以蜻蜓點水的力道,清脆地敲打了我的護腕、身體與頭部。
  連續發出的金屬音,簡直就像在演奏銅管樂器般,讓我瞬間愣住了,而原本站在我眼前的葛瑞妮絲則是嫣然一笑,進入我的視線。
  「是我贏了呢?」
  葛瑞妮絲笑著做出勝利宣言。
  我本來以為自己應該更善戰一些,不過結果就擺在眼前。就這樣以失敗告終的話實在太丟人了,於是我豎起食指要求再戰。
  「唔……葛瑞妮絲小姐,吾希望能再比一場。」
  「可以喔?」
  葛瑞妮絲將木棒扛在肩膀上,爽快地答應我的要求。只是接下來仍不斷地上演著重複的景象,最後再度以葛瑞妮絲用木棒敲我的頭畫下句號。
  我揮舞手上的木棒,思考著該怎麼讓自己的動作更紮實,同時也忍不住呻吟出聲。
  若問我為什麼要和葛瑞妮絲拿著木棒在這裡進行模擬戰,其實是因為我即將前往的地方,會經過一些危險地區。葛瑞妮絲身為一名劍士,也曾經是個戰士,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這樣的她提議在早餐前測試一下我的身手,代替運動。
  「亞克的眼睛與動作反射非常快,卻總是等看到對方的動作後才有所反應,很容易看穿你的動向。再來就是你在戰鬥時不是讀取雙方動向來應對,所以攻向他人破綻時的反應太大了。雖然打扮成騎士,可是你的劍技實在太弱了喔?」
  葛瑞妮絲的氣息絲毫不亂,並對我提出了簡短的評語。
  她以流暢洗練的身手反覆祭出攻擊,將我玩弄於手掌心。站在葛瑞妮絲的角度來看,我的招式根本稱不上劍技,單純是仰賴身體能力一味地捨身突擊罷了。
  以猜拳比喻的話,我就像先看對方出拳後,才想藉由慢出強行獲勝。對手只要有應付「慢出」的能力,就能夠輕易地引誘我出手。
  這讓我有了嶄新的念頭──為了不浪費總是揹在身上的劍,我必須學會更有技巧的動作才行。
  正當我如此反省並下定決心時,從另一處傳來了替我說話的聲音:
  「這世界上除了媽媽以外,根本沒人能夠看穿亞克那超乎常人的動作吧?」
  嗓音裡帶著受不了的情緒,並走向此處的人,是一名與葛瑞妮絲同樣擁有黑暗精靈特徵的女性。
  作工精緻獨特的法袍,包裹著那一身淡紫色的肌膚,隱約可見她那隱藏不住,女性特有的豐潤身材。
  她將白如雪的長髮高高綁成一束垂在身後,秀髮隨風飄揚,金色雙眸正直勾勾地望著我。
  稱呼葛瑞妮絲為母親的女性,名叫艾莉安‧葛瑞妮絲‧梅普爾。
  在許多精靈族生活的加拿大大森林裡,有座中心都市──森都梅普爾,艾莉安便是隸屬於這座都市的戰士之一,同時也是剛才和我交手的葛瑞妮絲的女兒。
  我和她在偶然間相識,接著她僱用我這個傭兵,協助奪回遭人類抓走的精靈族,並以此為契機建立了深刻的友誼。她甚至認同我像現在這樣逗留在精靈族的聚落──這裡是幾乎沒有人類能夠踏足的禁域。
  「是這樣沒錯……能夠跟上亞克動作的人類應該不多,但是妳爺爺和妳姊姊就辦得到了。我們身旁能看清他動作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喔?」
  葛瑞妮絲以食指抵住下顎,即使遭受艾莉安的反駁,仍然笑意不減地回應。看來,艾莉安的家族可以說是武鬥派一族。
  「亞克,借我。」
  艾莉安這麼說著伸出右手,催促我將手上的木棒遞給她。我點了點頭,將木棒交到她手裡。
  「媽媽,我們來久違地比劃一場吧。」
  「好久沒和妳比試了呢。」
  母女倆靜靜地相視而笑之後,便面對面稍微拉開距離。
  雖然她們是親子,但是兩人的外表都很年輕,不管怎麼看就像姊妹。壽命長達四百年左右的她們,實在很難透過外表來判斷年紀。
  話說回來,看到兩名武藝高強的美女持劍交手,這場面其實挺萌的呢。
  「吁!」
  艾莉安提起幹勁之際,便以滑壘般的行動一口氣逼近對手,同時揮舞著木棒。
  葛瑞妮絲微微後退,由下方挑起似地把木棒提向艾莉安的木棒軌道,將攻擊軌道打偏,藉此躲開這一擊。然後再順著躲避的動作,以打起艾莉安木棒軌道的方式順勢還擊,同時揮著木棒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艾莉安以和葛瑞妮絲剛才相仿的動作,躲過葛瑞妮絲祭出的連擊,並在拉開距離的同時踢腿牽制對方。
  「哎呀呀,妳這雙調皮的腿是受到姊姊的影響嗎?」
  葛瑞妮絲往後一躍,躲過艾莉安的踢擊,臉上浮現了玩味的笑容。

  場面和先前與我對峙時的情況完全不同,兩人的動作有如在跳著劍舞一般,光是看著就會深深地迷上她們的身姿。
  雖然我全身穿著鎧甲,無法舞出和她們一樣的輕巧動作,但也忍不住苦惱了起來。心想如果能夠師事葛瑞妮絲的話,多少能夠學會那般靈活的戰鬥方式吧。
  我自己的戰鬥方式,就是憑著蠻力做出壓倒性的破壞,很適合對付魔獸等非人的生物。而在面對人類時由於還得手下留情,所以不太適合。
  當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想著有空時要正式請艾莉安等人教我基本劍術時,葛瑞妮絲與艾莉安似乎已經分出勝負了。
  艾莉安原本握在手上的木棒,在半空中旋轉著劃出弧線,接著墜落在我面前,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仔細一看,發現艾莉安正將雙手撐在膝蓋喘著氣,香汗淋漓地仰望站在她眼前,露出沉靜微笑的葛瑞妮絲。
  就算完全不懂劍術,也看得出來艾莉安的劍技有多麼厲害。不過從葛瑞妮絲的動作與表情來看,便能知道她又比艾莉安更厲害,這讓我益發佩服。
  不,或許以「驚愕」來形容還比較貼切。
  「嗯~雖然妳已經熟悉實戰技巧,劍技也有所進步,但火候還是不夠呢。」
  「討厭!為什麼連一次都打不到妳……」
  當我在一旁看著微笑俯視的母親,以及悔恨地仰望著母親的女兒時,另一名和我一樣站在旁邊靜靜觀戰的人,徐徐舉起手。
  敏銳地察覺對方動作的葛瑞妮絲,將臉轉向那個人問道:
  「哎呀,千代女也想和我較量嗎?」
  「請務必指點幾招。」
  被葛瑞妮絲稱為千代女的少女站起身後,以有些嚴肅的語氣,請求葛瑞妮絲提出指導。
  少女搖晃著剪得偏短的黑髮,藍瞳筆直地望向葛瑞妮絲。她嬌小的身上穿著方便行動的黑色裝束、手臂戴著護腕、腳上穿著護腿,腰上也插著短劍。
  此外,一對人族所沒有的三角形耳朵,從她的黑髮之間探出,黑色的長尾巴則纏在腰間。
  擁有野獸特徵的她,屬於在這個世界被稱為山野之民的種族,因為受到人族的迫害而選擇隱居。由於人類以奴隸狩獵的名義抓了不少山野之民去從事勞動,因此她所屬的武力集團『刃心一族』,便專注於解放遭逮的山野之民。
  大約六百年前左右,有個和我一樣穿越到此處的人,將遭受迫害的他們集結起來,形成了『刃心一族』這個集團,也就是所謂的忍者。
  千代女在這個忍者集團當中屬於佼佼者,是實力出類拔群的六忍之一。
  「好啊。」
  葛瑞妮絲一催促千代女,千代女便和艾莉安交換位置,站在葛瑞妮絲的面前。千代女沒有攜帶武器,僅握緊戴著護腕的雙手擺出架式。
  她們沉默對視了片刻。
  葛瑞妮絲採取了和剛才不同的行動──
  她以優於艾莉安的速度揮出木棒,但是千代女卻透過趴在地上般的姿勢躲過,並在踢腿牽制葛瑞妮絲的同時站起身。千代女迅速地恢復姿勢,然後逼近躲過踢擊的葛瑞妮絲。
  千代女的身材嬌小,動作格外敏捷。那玩弄對方般的模樣,讓我不禁覺得「真不愧是身上帶有貓血統的人」。
  然而,葛瑞妮絲卻不急不徐地破解千代女祭出雙手雙腳的連擊,並且順勢反制,臉上也掛著和剛才相同的從容笑意。
  雙方攻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交替著,突然,葛瑞妮絲揮出的棒尖觸及千代女的膝蓋後方,使千代女微微分心。葛瑞妮絲便抓緊這個機會攻擊對手,打垮了千代女的架式,並將棒尖抵在千代女的喉嚨前。
  「我、我輸了……」
  千代女的喉頭發出低吟,慢了一拍才宣布自己敗北,葛瑞妮絲收回木棒鼓掌道:
  「妳表現得很好呢,千代女。以體術來說的話,妳比我家女兒還厲害。雖然因為身體嬌小使得攻擊力道偏輕這一點令人擔心,但妳還在成長中吧?所以應該會慢慢改善才對。」
  「謝、謝謝妳。」
  葛瑞妮絲的短評,讓總是沒什麼表情變化的千代女露出微笑,接著她有如要掩飾這種情緒一般,匆忙低頭道謝。
  葛瑞妮絲以看著可愛事物的眼神,微笑地望著她後,將視線轉往觀戰的我們,然後拍響雙手開口:
  「好,那麼早晨運動就到這邊,吃完早餐就要開始做旅行的準備囉!」
  「好~」「嗯,瞭解。」
  「啾!」
  正當我和艾莉安回應著葛瑞妮絲,爬起身時,剛才一直在宅邸四周玩耍的碰太,立即受到『早餐』這個詞彙的吸引,跑過來發出了叫聲。
  牠身長約六十公分左右,臉部長得跟狐狸一模一樣,身體看起來卻像隻飛鼠。一如『綿毛狐』這個名稱,尾巴簡直就像蒲公英的絨毛。碰太興奮地搖著尾巴,完完全全表現出喜悅。
  牠整片背部的軟毛都是淺綠色,腹側與尾巴則有一半是白色的,這樣的配色看起來很像抹茶刨冰。
  碰太體內寄宿著精靈的力量,能夠藉此施展魔法。像碰太這樣的動物,在這個世界同屬罕見,精靈族將這些獸類統稱為精靈獸。
  根據艾莉安與千代女的說法,精靈獸的警戒心非常強,但是從被『早餐』兩字釣來的碰太身上,卻絲毫看不到野生動物應該具備的警戒心。
  碰太一如往常地以魔法引起風後,就用前後腳之間的皮膜,乘著上升氣流想飛到自己的固定位置──我的頭盔上,不過卻被一旁伸出手的艾莉安給攔截下來。
  「好~啦,碰太想吃什麼?」
  艾莉安輕撫著碰太的頭,用比平常更甜美的嗓音詢問牠,結果碰太來回看了我和艾莉安的臉後,就「啾!」的一聲將臉埋在她豐滿的胸前,並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看來,我頭上的固定位置輸給了早餐的誘惑──
  聚落長老的家──大樹宅邸的二樓裡,我們身處的偌大房間,是隔壁設有廚房的飯廳。正中央擺著大型的木桌,一行人已經各自就座。
  艾莉安與千代女分別坐在我的兩側,我的腳邊擺著盤子,碰太正搖著那蓬鬆的綿毛尾巴,沉醉在盤裡的食物中。
  艾莉安微笑地看著碰太的模樣,撫摸著牠,像是在梳理牠的頭頂軟毛。
  我已經脫下剛才穿著的鎧甲,換上了類似日式便裝──羽織般的精靈族民族服裝,津津有味地吃著眼前的早餐。
  千代女以非常不可思議的眼神,在一旁望著這樣的我。我注意到她的視線後,一邊嚼著麵包一邊側過臉面對她。
  「怎麼了嗎,千代女小姐?」
  我一提問,千代女臉上就浮現了複雜的神情回答:
  「不,就算像這樣認真審視你的模樣,不管怎麼看都是個不死者啊。可是你卻像這樣很正常地在用餐,讓我感到有點……不,是非常奇妙……」
  千代女眼裡看到的我,全身以骨頭組成,就像具骨骼模型。而這樣的我正吃著麵包。
  骷髏頭的眼窩裡,有兩道藍色火光在黑暗中搖曳著。雖然我身上毫無內臟、皮膚與肌肉,但是進食時卻能感受到食物的滋味,吞進肚子裡的食物也會消失在某處。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看到我這般奇異的生物時,會說出何種感想。
  這副模樣就跟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所玩的遊戲角色外表一模一樣。我當時使用的角色並非尋常人類,我將它刻意換成特殊角色,也就是現在這副只有骸骨的軀體。
  「但亞克身上並沒有不死者特有的死穢……千代女也看得出來不是嗎?」
  聽到千代女那奇妙的感慨後,身旁的艾莉安替我說話,她剛才一直撫摸著開心用餐的碰太。
  「我們山野之民看不見精靈族所謂的『死穢』,不過亞克確實沒有不死者特有的可怕屍臭,甚至連一絲類似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千代女微微抽動鼻子的同時,疑惑地歪頭說道。
  「而且,世界上絕對找不到因為早晨運動流汗了,就跑去洗澡的不死者啊。全身都是骨頭的人,到底要怎麼流汗啊?」
  艾莉安以有點受不了的語氣埋怨著。她一邊將視線投往身旁的我,一邊尋求千代女的認同。
  千代女輕輕頷首,然後同樣望向我。
  我別開眼,試圖閃躲她們的目光,最後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
  確實,這是副不會流汗的身體,我想運動之後會想泡澡或沖澡,或許是長年養成的習慣吧?
  當我誠懇地向艾莉安說明──就算身體是一副骷髏,還是能夠藉由泡澡讓心情煥然一新,並讓心靈更健全等優點時,葛瑞妮絲拿著一張紙從房間深處現身。
  然後,她將手上的紙遞給艾莉安。
  我在人族城鎮沒見過的紙張,在精靈聚落裡似乎是普通的日常用品。這張尺寸偏大且帶點厚度的紙,上頭畫著類似地圖的獨特圖案。
  「這是通往龍冠樹的地圖,以及洞窟內的大概路線。雖然你們應該知道怎麼走到洞窟,不過我想還是備著吧。」
  聽到葛瑞妮絲的說明後,艾莉安點點頭收下地圖,接著開始確認起地圖上的細節。
  千代女仍和平常一樣,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她或許很在意地圖細節,因此正從旁窺視著,頭上的貓耳朵也細微地抖動。
  葛瑞妮絲口中的龍冠樹,是龍族最高級種族「龍王」棲息地旁罕見的大樹。由於長年受到龍王那強大的魔力影響,使樹木產生質變,並吸引了精靈體寄宿。
  聽說龍冠樹旁的某塊土地擁有特殊效能,根據這個聚落的長老──狄倫表示,接下來我們要前往的地方,有座能夠解除各種詛咒的泉水。
  我協助救回遭人族擄獲的精靈族,於是他們便告訴我那座泉水的所在地當作報酬。而艾莉安手上的地圖,就記載著前往該泉水的路線──好像是如此。
  我們預計做好旅行的準備後,於明天啟程前往目的地。
  究竟泉水是否真的有效?就算真的有效,對於讓我顯現出骸骨外表的詛咒,又能發揮多少效果?一切都還只是假設的階段。不過繼續維持這副模樣的話,未來很有可能會出現什麼不方便的情況,所以任何解決方案都值得一試。
  「我也好久沒去這個洞窟了呢。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這座洞窟的深處竟然藏有能穿越山脈的道路……」
  艾莉安認真地看著地圖,一邊發出表示欽佩的低呼聲。
  看來她已經去過這個通往目的地的洞窟許多次。
  「噢噢~艾莉安小姐曾經造訪過這座能穿越山脈的洞窟嗎?」
  「是啊。我還在這個聚落當實習戰士時,姊姊曾經帶我去過幾次。那裡可以採集到許多能當作魔道具動力的魔晶石喔……」
  原本遙想著當年記憶的艾莉安,忽然意識到什麼似地,瞇細雙眼並將視線投往我身上,以一副意有所指的語氣開口說道:
  「如果亞克以後也想定期在家裡泡澡的話,就要趁著前往這座洞窟時,順道採集一些魔晶石回來可能會比較好喔~」
  艾莉安帶有狠勁的視線,毫不留情地射了過來。
  看來似乎是在暗示我要支付泡澡所需的燃料費。這裡和我所居住的世界不同,煮熱水時需要消耗木柴或魔石,因此泡澡是件相當奢侈的事情。如果想要擁有舒適的泡澡生活,就不該拒絕她的提議。
  此外,要是進展順利、解除詛咒之後,直接以自己的肌膚享受泡湯樂趣,就再也不是夢想了。
  「嗯!那麼吾就在那個洞窟採集魔晶石,當作泡澡的費用吧。」
  我握緊拳頭展現自己的決心,並說出肯定的答覆。從旁半瞇著眼望著我的艾莉安見狀,大大地嘆了口氣。
  「你到底為何這麼喜歡泡澡啊……」
  艾莉安用無可奈何的態度說出這句話,我只能假裝沒聽見。
  在我原本居住的世界也一樣,雖然泡湯文化已經融入日本的日常生活,但是到了國外時,泡湯卻被歸類在少數族群的文化。
  我在人族的城鎮與旅店都找不到澡堂等設施,通常僅以濕布擦拭身體取代。但是在這座精靈聚落見到的浴室,卻與我在日本所習慣的浴室別無二致。
  創立這座加拿大大森林的初代族長,可能是喜歡加拿大的日本人,或是喜歡日本文化的加拿大人吧。
  浴室原本是生活中一定會有的設備,當我身處在沒有這種設備的環境時,才重新體認到這些失去的事物有多麼珍貴。
  「那麼,你們就去地下室看看收在那裡的旅行用品,有適合的就帶走沒關係。總之,做好明天出門的準備吧。」
  葛瑞妮絲拍拍手,艾莉安與千代女就從座位起身。
  原本沉浸在早餐中的碰太,剛才就已經吃飽舔著嘴角,並開始理毛。一看到她們準備前往樓下,就匆忙地移動著小巧的四隻腳,跑到她們腳邊繞來繞去。
  大樹的正中央,有根聳立在宅邸內的巨大柱子,而地下室的入口就位於一樓柱子後方,看起來就像刻意隱藏似的。打開入口的門,就會看到沿著柱子而建的螺旋階梯。
  這道通往地下的階梯,以等距的間隔設置由魔道具製作的燈,不過絲毫感覺不到以前潛入領主宅邸時所感受到的陰邪氣息。
  來到階梯最下方後,我們推開了有點重的木門,只見狹窄的空間裡設有各式各樣的架子,上頭擺滿了物品。
  不知道為什麼,走進這種倉庫時會興起一股像在尋寶似的奇妙興奮感。
  「話說回來,旅行到底該帶哪些東西呢?」
  我邊環顧著四周的用品,邊詢問站在前頭翻找房內物品的艾莉安,結果她將臉轉過來,向我展示拿在手上的東西開口:
  「總而言之,要潛入洞窟的話,就必須準備手持的燈具吧?」
  她在說話的同時,順手遞過來的物品,正是地球也相當常見的『提燈』,也就是手提式的燈具。只是在中央玻璃盒內部的構造,是幾根透明度極高的水晶柱,下方則有旋鈕式開關。
  只要轉動這個旋鈕,玻璃盒中的水晶柱就會綻放出閃耀的光輝,放射出電燈般的光線。
  這是盞整體設計相當夢幻的魔道具,足以讓喜歡奇幻風的人心癢難耐。
  「噢噢~真厲害。」
  這盞提燈不僅顧及了光源的機能,本身的作工也相當精緻,如果出現在傢飾店的話,感覺會要價數十萬日幣。
  「它是『水晶發光燈』對吧?這種出自精靈族的燈具不但光線強,燈具本身也很堅固,所以相當高級,人族當中也只有少數有錢人才擁有這種燈具呢。」
  當我藉由這個魔道具的光線玩起手影時,一旁傳來了千代女的解說。
  人族城鎮常見的都是照明度不太好的油燈,因此我能夠理解人們為什麼覺得這種亮度不輸電力發光的提燈是高級品。再加上這燈具的外觀相當精緻,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物品。
  我在內心思考著以後的計畫,想著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就把手上的金幣拿來購買這些由精靈族製成的魔道具也行。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喂,你別偷懶,來幫忙一下好嗎?」
  我回過頭,看到有些鼓起臉頰的艾莉安。她又拿了兩盞提燈,然後將提燈以及裝滿某種東西的皮革小袋子塞到我手上。
  「噢噢,抱歉。」
  我向她道著歉,收下提燈與用繩子束起的皮革小袋子,同時瞄了眼袋子內側。只見裡面塞滿了類似沙子的物體,散發出的紫色光芒在裡頭反射閃耀。
  「這有什麼用途?」
  「那是『魔石燃料』,是魔道具的燃料。通常都是拿魔石或魔晶石等磨碎製作而成,主要用在精靈族所使用的魔道具上。」
  我望著手中那散發出奇異紫色光芒的沙子,不經意問出口之後,從旁湊近望向袋中的千代女,再度出言解說。
  「儘管『魔石燃料』能夠生成相當大的魔力,但據說需要高度技術才能夠穩定善用這些力量,所以唯有精靈族打造的魔道具能使用。如果用在人族打造的魔道具上,魔道具損壞還算是幸運的,比較慘就是因為魔力失控而引發爆炸等危險。」
  聽完她的解說,我心想這根本就是航空燃油吧。結果眼前的艾莉安,不知為何大大地挺起胸部,露出驕傲的表情。
  看來是因為千代女說了「擁有高度技術」這種稱讚精靈族的說法,讓她覺得很開心吧。
  「怎麼了,艾莉安小姐?」
  我假裝不曉得艾莉安的心情,如此提問之後,她便慌慌張張地恢復平常的表情,說了句「沒怎樣啊」,然後走向更深處的架子。
  我邊瞄著正在後方架子前挑選旅行必要物資的艾莉安背影,邊拿起架上形形色色的物品詢問身旁的千代女時,看見前方架子上有個眼熟的物品──
  那是裝滿整個麻布袋的金幣。
  金幣袋就擺在架子的一角,在房內的燈光照耀下,散發出渾厚的光芒。我拿起其中一枚,細看上頭的紋章,發現那是羅登王國的金幣。
  「啊~那個啊,那是亞克從領主宅邸偷來的金幣一部分喔。爸爸說拿一些放在這裡,等亞克有需要時就能夠派上用場。」
  艾莉安停下準備中的雙手,從後面望向此處。她看到我手上的金幣後,如此解釋。
  「噢,那這個就可以解決泡澡的燃料費了,不是嗎?」
  我一想到這麼棒的點子,立刻回過頭這麼說,只見艾莉安一臉受不了地攤開手聳了聳肩:
  「你為什麼對泡澡那麼有熱情呢……以亞克的實力,只要狩獵魔獸就可以拿到泡澡需要用到的燃料魔石吧?你沒有其他地方要用錢了嗎?」
  聽到艾莉安的話,我將手支在下顎陷入沉思。
  確實,泡澡要用的魔石,只要在練習劍術與魔法時狩獵魔獸就能拿到了,而且艾莉安也說過我們即將前往的洞窟能夠拿到魔晶石。
  如此一來,特地花錢買魔石的必要性就變得很低,這些錢還是應該用來購買精靈製作的魔道具,藉此讓生活更方便吧?
  幸運的是,現在有可靠的人讓我維持與精靈族之間的聯繫,改天想在某處建立據點時,就可以用這筆錢購置生活用品──不,還是先引進泡澡設備吧。
  我堅定地做出決策,並且將今後的展望告訴艾莉安後,她重重地嘆了一大口氣。對我來說,這可是認真至極的規劃耶……
  既然精靈族和日本人一樣都擁有泡澡文化,在這方面應該要多理解我一點吧。
  在我們閒聊著這些雜事的同時,明天前往泉水的旅行準備也一步步地完成了。
  隔天早上,我和千代女在艾莉安的帶領下,踏入還瀰漫著些許霧氣的森林,碰太則一如往常地趴在我的頭盔上。我們扛著行囊,以這樣的隊伍前進。
  從大樹枝葉間灑落的日光,在森林地面描繪出光影紋路,並在林木之間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條光之道路,彷彿在邀請我們踏入森林深處般地綿延著。
  充滿綠意的景色籠罩著薄薄的霧氣,看起來相當夢幻,然而就算知道眼前的風景通往何處,要在這樣的環境裡抓住方向仍然相當困難。
  不過艾莉安走在這種天然形成的森林迷宮中,就像踏在走慣的登山道般,毫無猶豫地行進著。
  等妨礙我施展魔法的大森林霧氣散去後,我們便搭配移動魔法行進。最後總算趕在中午以前,回到先前曾經橫渡過的拉伊德爾河與利布魯特河的交界處。
  我使用短距離移動魔法【次元步法】渡過了這條河。
  未來還想回到這個地方的話,便得好好地記下這幕大河一分為二的獨特景色,因此我決定在眺望風景的同時稍事休息。
  如此一來,就能夠用必須清晰記得目的地景色,才能使用的長距離移動魔法【轉移門】到達此處了。我這麼告訴艾莉安後,她卻指出「回程直接回到拉拉托亞的聚落就行了」,讓我有些沮喪。
  我的哀嘆毫不影響一行人的腳步,我們很快就踏入拉伊德爾河對岸的森林。
  加拿大大森林聳立著許多巨樹,瀰漫著遠古森林的氛圍,而對岸的森林則是長滿了蒼鬱林木,呈現出幽深的樣貌。
  我們砍掉四周的草叢,有時要對付突然出現的魔獸,一旦找到視野良好的地方,就藉由移動魔法多跑一些距離。
  愈往西北方前進,海拔似乎也跟著徐徐上升。我們在傾斜的森林中,走在因為幾乎只剩踩腳寬度而有些難走的道路上。從森林縫隙窺見的天色緩緩染上夕陽的色彩,樹影也逐漸變深。
  「不愧是亞克的移動魔法,速度真快呢。今天就在那裡過夜吧。」
  艾莉安持劍砍斷前方伸長的矮枝,視野頓時大開。她用劍尖指向遼闊的景色,同時回頭望著我。
  她所指的地方,是有三棵比周遭樹木大上許多的大樹所在處。在這三棵相依偎的大樹中間,也就是高度約十公尺的位置,有許多樹枝以不自然的方式伸出,並交纏在一起,宛如空中的鳥巢。
  我仰望著那位在自然景色中的不自然物體。
  這三棵大樹加上中間的平台,看起來就像以三根柱子支撐的展望臺。
  「噢噢~那是……什麼呢?」
  「啾!」
  我歪著頭將疑問丟給身旁的艾莉安,碰太開心地叫了一聲後,就乘著風筆直飛往大樹上的展望臺。
  碰太飛到那座平坦的展望臺上方之後,站在地面的我們便看不見牠的身影了。
  「那是精靈族在森林中建造的休息所。精靈族在森林四處都建有這樣的休憩所,戰士們有時候也會將它們當成狩獵魔獸時的據點。」
  確實,如果待在那樣的地方,就不用警戒在地上移動的魔獸或野獸,能藉此獲得充分的休息。
  我的移動魔法雖然能夠讓我們輕易地到達上方,但一般人要爬上去應該很辛苦吧。如果又提著行李的話,就更難爬了。
  這次要前往的地方是森林,所以我們都整理好各自需要的道具,然後以簡易背包的方式揹在背上。
  考量到我的移動魔法能夠加快腳步,準備的物資已經比一般情況少了許多,但也絕對稱不上輕。若是一般人族,就必須利用起重滑車之類的設備吊起行李了。
  「精靈族好厲害啊,竟然能夠在森林裡設置這麼棒的地方。」
  千代女以佩服的口吻說道,仰望著建造於大自然裡的空中展望臺。
  艾莉安應該是因此感到愉悅,只見她挺起碩大的胸部,臉上浮現笑容,不過很快又沉下臉並眉頭深鎖。
  「不久之前,過了河川的這一帶也有幾個小型的聚落,聚落戰士都會使用這裡。自從人族的精靈狩獵行動變嚴重後,這裡的聚落都搬到了河川的另一邊,所以這邊已經沒有精靈聚落了。」
  隨著夕陽逐漸變深的林中影子,映在艾莉安的臉上,身旁的千代女憂心忡忡地仰望著艾莉安的臉。
  艾莉安甩甩頭,彷彿想拋開這樣的表情。她嘴角重新浮現笑意,朝千代女一笑後,走到三棵大樹旁,抓住纏在粗壯樹幹上看起來相當堅韌的藤蔓。
  「太陽快下山了,得在那之前爬上去做好野營的準備才行呢。」
  她邊說邊揹著行李,利用纏繞在樹幹上的藤蔓與樹幹的凹陷處,直直奔往上方。
  「就是說啊。」
  緊接著,千代女單腳往樹幹一蹬,也追在艾莉安身後衝上樹。
  我很懷疑她們這種行為到底能不能稱為爬樹。
  我一邊稍微仰望著三棵大樹一邊後退,等看得見展望臺上方時,便使用【次元步法】移動到展望臺的休息所。
  不管身體能力多高,我畢竟穿著沉重的全身鎧甲,對爬樹一事還是敬而遠之。
  率先抵達上方的兩人已經卸下行李,開始分頭進行野營的準備。
  碰太則是沿著展望臺的邊緣繞來繞去,窺探著下方的森林,應該是在巡視自己地盤的周遭情況吧?
  就算站著三個人和一隻綿毛狐,展望臺仍非常穩固,腳底更長有茂密的矮草,就像柔軟的草皮一樣,踏起來很舒服。雖然從下面仰望此處,會看見平臺的基底是由交纏的樹枝所組成,但是踏在上方時,卻不太感受得到凹凸感。
  可能是考量到展望臺是由活生生的大樹構成,所以中央一帶有處覆蓋著石頭的地方,專門用來生火。
  我在看著艾莉安與千代女將沿路撿來的小樹枝等堆疊上去的同時,卸下自己的行李,開口說道:
  「艾莉安小姐,這個場所的景色相當特殊,如果吾事先牢記好的話,就算現在回到聚落,明天也能馬上回來這個地方……」
  在她們手腳俐落地準備野營時,這種話實在教人難以啟齒。但是望向我的艾莉安,神色卻絲毫不見動搖。倒不如說,她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確實是如此,不過森林裡每一處休息所的景色都差不多喔?我很懷疑以後使用過其他休息所的話,亞克到底能不能分清楚這些地方。」
  「唔~嗯……」
  「而且我們都已經準備好野營,接下來好幾天都要露宿野外了,所以你還是早點適應比較好喔。畢竟亞克沒有野營的經驗對吧?」
  「……嗯。」
  露營的經驗倒是有過。
  但是,露營時有瓦斯噴槍、完善的帳篷以及保溫性相當高的睡袋等,這裡卻一樣也沒有。
  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這次確實是我的野營初體驗。
  考量到未來的日子,在前往泉水的路途習慣野營的話,對我來說也會是相當寶貴的經驗。
  此外,艾莉安說得沒錯,今後還會使用其他與這裡相同的休息所,我恐怕會分不清楚各個休息所之間的差異,很有可能每次都轉移到第一次看見的這個地方。
  如果在記憶模糊的情況下轉移,可能會發生不曉得自己跑到哪個休息所的問題,如此一來就無法判斷自己的所在地,最後落得在森林中迷路的下場。
  我曾聽說過「路癡往往是因為無法將景色牢記在腦海裡所造成的」的說法。而艾莉安即使在森林中也能毫不迷惘地闊步行走,如果讓她施展長距離移動魔法的話,說不定她也能清楚分辨出森林裡每一處休息所的差異。
  這麼一想,就覺得【轉移門】這項魔法,真的非常考驗使用者的資質。
  既然如此,我便認同了艾莉安的意見,並詢問她們有什麼事情能讓我幫忙。兩人卻表示今天沒有什麼事情要交代我做,叫我在旁邊看著就好。
  既然這樣就沒辦法了,我將趴在草皮上興奮玩耍的碰太抱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後乖乖地抱膝坐在角落,看著兩人工作的模樣。
  艾莉安將事先摺好、塞在行囊裡的大塊布料攤開,然後將繩子綁在兩棵大樹之間,接著再把剛才的布料掛在繩子上,並將布料四角的繩子固定在下方的平臺,打造出我曾在某個地方見過的模樣。
  那是座三角屋頂型的帳篷。
  屋頂處的布料染上了綠色的斑紋,塗著油的表面散發出較黯淡的光澤,不曉得是不是用來防雨水的。
  另一方面,千代女從艾莉安手中接過行囊後,拿出材質偏薄的鍋具與曬乾的食材。千代女捧著這些食材,佩服地開口說道:
  「竟然連這種東西都有……我們在野營時並不會準備得這麼齊全,畢竟行囊增加的話會拖累腳步。」
  「精靈族的戰士通常會在森林裡待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得巡邏森林、殺死魔獸等,所以大家幾乎都會準備這麼多。這次多虧了亞克的移動魔法,大概明天就能夠到達洞窟前方的『龍之顎』,所以行囊還算少了呢。」
  她邊說著邊從行李中掏出幾片毛皮,鋪在帳篷的下方,接著就用精靈魔法在已經堆好柴的地方生火。
  艾莉安從千代女手中接過鍋子,擺在火堆處的石塊上,將水壺裡的水倒進鍋子後,就把帶來的乾燥食材丟進鍋子裡。
  「那個『龍之顎』是什麼樣的地方?」
  在角落撫摸著碰太腹毛望向兩人的我,從艾莉安口中聽到那個不熟悉的名詞後,立刻插嘴詢問。
  「龍之顎是火龍山脈與風龍山脈之間的巨大峽谷,我們要前往的洞窟入口,就位於那座峽谷的石壁上。」
  「喔~那麼明天,是要從那個叫龍之顎的地方進入洞窟嗎?」
  當我提及明天的計畫時,艾莉安靜靜地搖了搖頭,否定我的說法。
  「以目前的步調行進的話,最快也要過午才會抵達龍之顎,而洞窟裡也有魔獸棲息。考量到我們得穿越漫長的洞窟,我希望這次能夠一口氣通過,所以到達洞窟前方時,必須再過一夜才行。」
  原來如此,艾莉安打算一大早進入洞窟,然後花一天的時間一口氣衝出洞窟。
  看來我們必須連續野營了。畢竟身處森林中,與那種相隔一段距離就會有村莊或城鎮的平原不同,天天野營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艾莉安將看似固態調味料的食材丟進鍋子裡,接著用木匙攪拌著鍋內,邊說著隔天的計畫邊確認湯頭的滋味,然後點點頭。
  火堆的火焰搖曳著,木柴燃燒時的細微爆裂聲,在愈來愈黑暗的夜晚森林裡靜靜地響著。
  在鍋中沸騰煮著的湯升起了熱氣,香氣逐漸往四周飄散。待在我大腿上的碰太,鼻子宛如被香氣勾引般,微微抽動之後發出了一聲鳴叫。
  「啾!」
  「差不多煮好了呢。」
  艾莉安從行囊中取出較輕盈的金屬製馬克杯,開始分裝鍋裡的湯。千代女則是從自己負責的行囊中,取出烤得相當硬的棒狀麵包分配給大家。
  沒想到野營竟然還能夠吃到熱騰騰的食物啊──我脫下頭盔,接過馬克杯與麵包。
  碰太也對湯很有興趣的樣子,拚命地想偷看我杯子裡的東西。
  艾莉安將湯倒在碰太專用的淺盤上,然後從旁擺在牠的面前。碰太見狀立刻開心地搖著尾巴,吃起自己的食物。
  「晚上輪流守夜吧。第一個是千代女,第二個是亞克,我是最後一個,這樣可以吧?」
  艾莉安一邊瞇著眼,凝視碰太聰明地用魔法冷卻湯的模樣,一邊提出今天野營的守夜順序後,依序望向我與千代女,確認我們的意向。
  「我沒有意見。」
  「吾也沒有異議。」
  「這樣啊,那麼睡覺的時候,亞克要用這個嗎?」
  我和千代女同意之後,艾莉安便點頭回應,接著緩緩地拿起剛才鋪在帳篷下的毛皮,在我面前展示的同時向我確認。
  根據艾莉安的說法,似乎是要將毛皮捲在身上睡覺,換句話說,毛皮是這個世界的睡袋。我穿著全身鎧甲,裹上毛皮對我來說不會有任何效果。但是再怎麼說,要在野營中脫掉所有鎧甲也令我感到猶豫──最後我決定放棄使用毛皮。
  用過晚餐後,我就在帳篷屋頂底下就寢,準備睡至輪到我守夜的時候。雖然身旁有兩名女性讓我感到很不自在,不過這樣的感覺只持續了一瞬間──夜很快地降臨了。
  隔天早上,一股劇烈的撞擊力道襲擊我的身體,微微竄過全身的疼痛讓我皺起臉,接著我便用力地彈了起來。
  「唔啊!?」
  我甩了甩睡昏的腦袋,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是籠罩著薄霧的幽深森林景色,身後則有必須抬頭仰望的三棵大樹聳立著。
  「喂,亞克!?你沒事吧!?」
  「啾!」
  忽然從頭上落下的女性嗓音,讓我下意識地抬起頭。只見艾莉安、千代女與碰太一臉憂心忡忡地從大樹的展望臺上探出頭來望著我。
  這時我總算注意到自己發生什麼事情。
  看來我從展望臺上摔了下來。
  因為我和艾莉安交班之後,並沒有和千代女一起睡在帳篷底下,而是跑到展望臺角落睡的關係。
  「抱歉,吾沒事。」
  「真的沒事嗎?你可是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喔?」
  艾莉安踩著大樹的樹幹,輕盈地降落到地面,望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擔憂。
  我打起精神回答自己沒事,同時站起身來。
  「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應該不是不死之身吧?」
  她的聲音裡透露出略感安心的情緒,然後傻眼地望著我。
  我應該不是不死之身吧?畢竟身體遭受劇烈撞擊時,還是會感到疼痛。
  但是從高達十公尺的地方摔落,卻只是覺得身體有些疼痛而已,這樣的身體條件還是稱得上厲害吧?不,倒不如說,如果來到這個世界後首次嘗到的損傷,竟然是因為從樹上掉到地面造成的話,就太丟臉了。
  為了預防萬一,我還是為自己施展恢復魔法,開口回答:
  「下次吾就睡中間一點吧……」
  「就這麼辦吧,我還想說一大早的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聽著艾莉安的埋怨,回到展望臺。吃過簡單的早餐後,一行人又再度出發前往龍之顎。
  一路上,我們從容地解決魔獸,一邊採集魔石一邊往森林深處邁進,過了中午才終於到達目的地。
  只見蒼鬱樹林景色戛然而止,幽暗的森林消失了,眼前什麼遮蔽物也沒有。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壯麗的遼闊風景。
  大地中斷,懸崖峭壁的下方深處,宛如鋪著蒼鬱的綠色地毯,還有彩霞般的淡雲懸掛在半空中。懸崖的兩岸相距甚遠,斷崖宛如在天空與大地畫下界線般,橫過東西聳立的山脈之間。
  東側的山脈是風龍山脈,聳立在大峽谷對岸深處的似乎就是火龍山脈。
  大峽谷底下的遼闊森林,與此處相隔起碼一千公尺以上,因此一般而言應該沒辦法直接從這裡下去。這座大峽谷看起來就像大地的裂縫。
  狂風不時從斷崖捲起,在崖邊形成一道風牆。要是這道上升氣流吹到體重很輕的碰太,牠說不定會被颳到高空去。
  「這裡就是『龍之顎』嗎……真是難以形容的壯麗景色啊。」
  「……確實很驚人,恐怕連我都沒辦法直接從這裡下去吧。」
  要是從這個高度摔下去的話,連我都不可能沒事。
  不,正常來說應該會當場死亡。畢竟比我早上摔落的高度,至少超過百倍呢。
  我和千代女有點畏懼地從懸崖旁俯視下方,不經意吐露這般感想後,艾莉安的催促聲就從身後傳來:
  「從這裡沿著懸崖往東就可以抵達洞窟了,而且一直待在崖邊的話,小心會被不時從下面跑上來的飛龍給盯上喔。」
  她丟下這番話後就繼續往前走了,我們趕緊加快腳步跟上她。
  在【次元步法】與徒步交錯之下,我們在森林裡行進了大約一個小時。進入與大峽谷岩壁相隔一段距離的森林中,到達一處和今早據點相似的休息所。
  這座建築在三棵大樹間的展望臺,比之前那座低了一些,高度約七、八公尺。若是不考慮與龍之顎間的距離,會覺得這裡與早上的休息所根本一模一樣。
  據說這座休息所就建在大峽谷洞窟的前方,因此在這裡度過一夜,明天早上就可以進入洞窟,並且一口氣穿越它。
  在這有生以來第二次的野營中,為了避免像早上一樣從休息所墜落,我決定睡在靠近正中央的位置。
  早晨時分,陽光還藏在東邊風龍山脈的背後,夜色與晨色在天空各據一方,宛如在爭奪著地盤般。我們迅速解決完早餐後,來到了位於大峽谷的龍之顎。
  出現在眼前的,是緊貼著斷崖峭壁通往崖下的通道,寬度一次只能容納一人通行,看起來就像單純從岩壁中突出的踩腳處,根本稱不上是道路。
  瀰漫在森林中的朝霧,就像河水流淌般地落入崖下,昨天看到的大峽谷森林已經遭整片雲海隱去。如同字面所述,這片大海般的雲層,彷彿海潮流動般,白色的紋路時時刻刻都在變換著。
  不時吹到崖邊的風,將雲沫吹往崖上的森林,宛如沿著岩牆爬上來一般,一口氣遮住了我們的視野。
  由於我穿著較寬的全身鎧甲,沒辦法正面朝前地踩在這條通往懸崖下的道路,必須以趴在岩牆上的姿勢,用螃蟹走路的方式前進。要是碰太被風吹走就糟了,因此艾莉安將牠塞進胸前的深溝,不過走在後方的我根本看不到他們的模樣。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這條通往崖下的道路,同時努力不讓隨風翻飛的『夜天外衣』拉走身體,好不容易才到達位在斷崖途中的洞窟入口前。
  這裡大約比懸崖上方低五十公尺左右,洞窟裡面伸手不見五指,看起來就像岩牆張大嘴巴,引誘人們前往地底一樣。
  來到洞窟入口時,腳下可踩的範圍總算變大了,我鬆了口氣後仰望整個洞窟。
  洞窟入口高約五公尺,寬度則大於五公尺,算是相當寬敞。裡面有形成階梯狀的生苔岩石連接洞窟深處,看起來就像通往大地底端。
  「洞窟裡也住有魔獸,所以前進時要小心一點。」
  艾莉安如此說道,接著從背上的行囊取出提燈狀的水晶發光燈,點亮的燈火立即向外拓展,將洞窟中的黑暗驅趕開。
  我和千代女仿效她的動作,各自從行囊中取出水晶發光燈點亮,讓光線更加強烈,連洞窟內部都一併照亮。
  不過洞窟深處仍舊遭黑暗吞沒,無法看見前方的道路。
  這麼一來就無法使用【次元步法】加快行進速度了。
  走在最前頭的艾莉安單手提著水晶發光燈,邁步往洞窟深處行進。
  我和千代女則是跟在她的身後。
  地底不時會噴出冷氣般的風,整個空間非常寂靜,只有些許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與我們三人的腳步聲迴盪在洞窟裡。
  洞窟裡除了較寬的下坡道路外,還有幾條通往他處的旁支小徑,但是艾莉安並未走向任何一條小路,僅是沿著大路不斷深入。
  現在再回頭,已經看不到洞窟的入口了。
  「雖然汝說這裡有魔獸棲息,不過卻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呢……」
  我舉起水晶發光燈,認真凝視著周遭的黑暗處。
  這時,坐在前方艾莉安肩膀上的碰太,突然發出警戒般的鳴叫聲。經牠提醒,艾莉安立刻拔出腰間的劍。
  「啾!」
  「是巨蝠!」
  艾莉安揚聲警告,順著她注視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身長約一公尺的大型蝙蝠正貼在洞頂,若是張開翅膀的話應該會寬達兩公尺。
  牠們擁有魚鰓似的耳朵,此時露出長牙並發出奇怪的叫聲,接著數十隻一齊從洞頂襲來。
  露出獠牙的巨蝠們,循著不規則的軌道交錯飛行,瞄準前頭的艾莉安與殿後的千代女兩人。
  牠們完全無視站在中間的我,數十隻蝙蝠群直衝向兩人。
  「這些光憑數量取勝的傢伙真令人煩躁!」
  「啾啾!」
  艾莉安不費吹灰之力便打倒闖入我們之間的巨蝠。在她肩上的碰太也罕見地展現出幹勁,在艾莉安的周圍捲起狂風,擾亂巨蝠們的飛行,藉此掩護艾莉安。
  遭到狂風吹襲的巨蝠們瞬間難以前進,艾莉安掌握這個機會持劍將牠們一分為二。碰太如此奮發的態度,可能代表這些巨蝠個體並沒有多大的威脅性。
  『水遁‧水手裡劍!!』
  後方的千代女以俐落的動作打倒朝她襲來的巨蝠們,並朝著拉開距離躲避的巨蝠投擲由水所形成的手裡劍,藉此將牠們擊落。
  我因為完全遭到敵方無視的關係,索性四處揮舞著大劍,從那些拚命衝往兩人的蝙蝠背後將牠們砍死。
  牠們飛行的路徑如此不規則,以我自己的魔法實力來說,實在沒有自信精準命中。於是便仰賴優秀的動態視力,藉由蠻力將這些巨蝠們化為屍首。
  但是不論我的劍再怎麼大,仍然砍不到飛在半空中的蝙蝠。
  我睨著在周圍繞來繞去的蝙蝠群,想起以前打敗一名盜賊時用到的戰技。
  「【飛龍斬】!」
  我對準在空中交錯飛行的蝙蝠群,釋放肉眼看不見的斬擊型戰技後,出現在軌道上的蝙蝠群立刻遭到一刀兩斷。
  以中距離的攻擊手段來說,這是相當優秀的戰技,不過既然是肉眼看不見的攻擊,就代表自己的夥伴同樣看不到,在使用上會造成困難。所以不管怎麼樣,都不能當作援護夥伴的技能。
  總而言之,我先朝著在半空中飛翔的蝙蝠連續施展數發【飛龍斬】,藉此減少牠們的數量後,巨蝠總算四散落荒而逃。
  「呼~那些也是魔獸嗎?不知為何似乎不將吾放在眼裡呢……」
  我將劍收回鞘中,重新扛起剛才拋出去的行囊後左顧右盼,只見周圍的地面有十幾隻蝙蝠的屍體堆積成山。
  「牠們不是魔獸,只是普通的動物而已。因為是靠吸吮獵物體液存活的吸血蝙蝠,所以亞克對牠們來說看起來不太美味吧。」
  艾莉安邊擦拭著劍身上的血液,邊述說著剛才那些巨蝠的生態,然後以帶著奚落的眼神注視著我。
  確實,我的外表覆蓋著金屬製的全身鎧甲,內在則是毫無任何水分的骸骨,對牠們來說的確不是好獵物。
  難道牠們已經透過超音波,確認我的鎧甲裡沒有可吃的食物嗎?
  我回頭望向身後的千代女,只見她正捏著地面上的巨蝠翅膀拉來拉去,從各個角度觀察著。
  「千代女小姐似乎也沒事呢。」
  「是的,我沒事。話說回來,這個能吃嗎?我曾吃過比這個更小型的蝙蝠……」
  千代女向我展示了頭被砍下的巨蝠,歪著頭向我提出這個問題。
  我記得地球也有多到令人意外的地方會食用蝙蝠,不過……原來她會吃小型的蝙蝠啊?
  山野之民慘遭迫害,是人族進行奴隸狩獵活動的目標種族之一,這樣的處境應該無法從事大規模的農業或畜牧活動,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讓他們養成什麼都吃的文化。
  巨蝠擁有長牙以及介於豬與老鼠之間的臉型,耳朵則神似魚鰓。光從外表來看,牠實在不像美味的食材。
  我將視線投往位於前方的艾莉安,她察覺我的意圖後搖頭回答:
  「我們也沒吃過巨蝠,而且看起來實在不太好吃……」
  艾莉安的意見似乎與我相同。
  「先不說這個了,不繼續趕路的話,就沒辦法在今天之內離開洞窟囉。」
  艾莉安並不執著於這個話題,她用手上的水晶發光燈指示接下來的方向,催促我們繼續前進。
  「說得也是,抱歉。」
  千代女點頭回答後,帶著有些依依不捨的表情將巨蝠放回原地,以小跑步跟上了艾莉安。
  一路上,我們遇到全長一公尺左右、會攀附在牆上的怪物馬陸,以及藏身在地面凹陷處等著捕獲獵物,遊戲裡常見的小嘍囉史萊姆等。我們一邊擊退這些在暗處遇到會教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一邊往洞窟深處前進。
  接著,在毫無光線的黑暗環境裡,驀然出現的──是一般情況下,會令人大叫出聲的光景。我能夠這麼冷靜,或許是拜這副骸骨身體所賜。
  只見有群不知名的魔獸,正在洞窟內飄浮著。
  「艾莉安小姐,那是魔獸嗎?」
  這些魔獸像氣球一樣飄在半空中,身體是柔軟富有彈性的球體,上面有數顆像眼睛似的器官望著此處,還垂著幾條觸手般的物體。
  看起來簡直有如會飛的水母怪物。
  牠們就像是在洞窟內到處飄盪。由於看起來實在太詭異了,所以我伸手按著劍柄打算將牠們砍掉,可是前方的艾莉安卻伸手制止了我回答:
  「那是斯波魯,只要我們不主動出手的話,牠們就只是飄來飄去的魔獸。但要是我們攻擊,牠們就會灑出毒物,所以你可千萬別出手喔。」
  雖然艾莉安說那是只會飄來飄去的魔獸,但偶爾還是可以看到牠們伸出幾根觸手,捕捉在附近飛的蟲子。從這一點來看,牠們應該是靠吃蟲子維生的吧。
  斯波魯睜大身上的數顆眼球到處觀望,一發現昆蟲時就用觸手捕捉的畫面,雖然充滿了奇幻氛圍,卻讓人背脊不禁竄起了一股寒意。
  我們一邊閃過這些飄浮著的斯波魯,一邊繼續踏入洞窟深處,這時位於後方的千代女發出了警戒聲:
  「艾莉安小姐,前方傳來噁心的臭味,恐怕是不死者那類的魔獸。」
  她的警告讓艾莉安停下腳步,然後高舉手上的水晶發光燈,觀望著深處的情況。
  在光線照射不到的洞窟深處,傳來了吹往此處的風聲,並夾雜著某些物體遭到拖曳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終於有幾個人型物體從黑暗中爬了出來。
  「是……殭屍嗎?」
  這些人型生物的肌膚已經變成暗褐色,牠們扭動著手腳接近,眼神空洞、似乎看不見任何事物。身體與四肢伸出了奇妙的蚯蚓般觸手,以噁心的方式蠕動著。
  接著,牠們緩緩撐起腐爛的身體,身體隨之從中央向左右兩側一分為二,看起來就像原本只是用膠狀物黏著一樣。接著從牠們剖半的身體中伸出了大量觸手,那模樣簡直就像發現獵物的海葵。
  「咦!?那不是殭屍,是食屍蟲!!」
  艾莉安緊張的叫聲頓時響徹整座洞窟,那聲音讓所有食屍蟲一齊起身,隨即雙腿往地上一蹬,如同字面所述地飛撲了過來。
  「竟然會跳!?」
  由於牠們是在水晶發光燈的光線範圍之外大幅跳躍,因此我們一時之間看不出牠們的位置。但以那個力道看來,恐怕一口氣就會撲到我們身上。
  所以我往後跳躍躲過攻擊,接著將手上的水晶發光燈放在腳邊,拔出背後的劍。
  想在黑暗中戰鬥的話,就必須保持在照得到光的範圍以內,這勢必會讓我的行動受到限制。如果我擁有艾莉安與千代女那般卓越的夜視能力,就能夠稍微離光源遠一點了。然而只能停留在光源附近的我,對敵人來說似乎是再好不過的目標。
  好幾隻食屍蟲從黑暗中跳了過來,我躲過之後揮劍想砍了牠們,但一想到附近有斯波魯在飄浮著,又匆匆忙忙地收回劍。
  我的劍又長又大,攻擊範圍相當廣,在面臨複數的對手時相當有利,但前提必須是身處空間並不狹窄。如果附近有不能攻擊到的事物,反而會讓我綁手綁腳。
  我不像艾莉安那麼厲害,能夠在行雲流水地揮舞長劍之餘,既閃過斯波魯又得以斬裂食屍蟲。
  「【審判之劍】!」
  總而言之,我使用當時一擊殺死巨蜥怪的聖騎士戰技,敲向一隻著地食屍蟲的腳邊。
  劍凝聚了光輝,在我揮下大劍的瞬間,食屍蟲的腳下就展開了魔法陣,接著光劍朝著洞頂射出。
  不過食屍蟲在光劍射出之前便再度跳起,因此僅只是擦過劍刃而已。
  人型大小的物體跳來跳去,儼然就像大型蚱蜢與跳蚤,讓我始終無法瞄準目標。牠們沒有巨蜥怪那麼大,動作也相當迅速,在【審判之劍】蓄力的瞬間就能夠躲過了。
  我很快就放棄用劍迎擊,將劍收回腰間的劍鞘,然後拿起擺在地上的水晶發光燈衝到艾莉安面前。
  「先讓擾人的傢伙動彈不得吧!【旋風召喚】!!」
  「咦,亞克!?」
  我無視瞬間驚呼出聲的艾莉安,往前方發動魔導師職業的風屬性大範圍魔法技能。接著,以我為中心捲起了旋風,強風隨著我手擺動的方向吹向洞窟內。
  那些飄盪在半空中的斯波魯,很快就遭強風吹到洞窟深處。而那些跳來跳去的食屍蟲,被風吹到後雖然多少有些失去平衡,卻依然持續朝我們的方向邁進。
  我頃刻間,朝牠們發動了另外一項魔法技能。
  「【岩石銳牙】!!」
  發動的同時,堅硬的岩盤地面衝出了數塊尖牙狀的岩石,到處林立覆蓋住地面,突刺那些跳來跳去的食屍蟲。
  食屍蟲遭這些尖牙狀岩石穿過身體後,動作明顯變得遲鈍,開始掙扎著想從尖牙岩石中拔出自己的身體。
  在這種狀況下,就能夠輕易地給予牠們致命的一擊了──我正準備向身後的艾莉安與千代女表達這個想法時,兩人之中不曉得是哪一個人搶先開口:
  「喂,亞克!你竟然在這種洞窟內發動地系魔法──!!」
  那略帶焦躁感的聲音源自於艾莉安,但她後半段的話語,被突如其來產生的地鳴蓋過。
  我們站立的地面忽然迅速崩塌,形成大型的洞穴。我的身體隨著持續崩落的地面,被這個大洞給吞沒了。
  「唔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視野頓時劇烈地旋轉,墜落的速度不斷提升。儘管我努力想穩住摔落的身體,並想辦法要調整姿勢,卻宛如搭乘雲霄飛車般,在這個地面突然形成的狹窄洞穴中止不住地一路滑落。
  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掉入陷阱的印地安納瓊斯。
  「地系魔法會對地盤產生影響,一般人才不會在洞窟或密閉空間使用!」
  我傾斜仍在滑行中的身體,回頭望向身後的聲音來源時,看見艾莉安與千代女宛如要追上我似地,也沿著牆面滑行。
  看來她們兩人同樣遭剛才的地面崩塌波及了,碰太緊抓著艾莉安胸前的衣服,似乎也沒事的樣子。
  我覺得自己應該老老實實地向她們道歉,表明冒失的我完全沒料到地屬性的魔法會帶來這等地形效果。
  「抱歉!總而言之先找到能站立的場所,然後從該處使用移動魔法回去吧!」
  我在墜落時仍緊緊握在手裡的水晶發光燈,並未輸給剛才的撞擊,仍保有相當好的明亮度,掃去了滑落過程中的黑暗。
  我的頭部有時撞到從岩壁中突出的石頭,令我感到有些疼痛,然而那些和我相撞的岩石卻總是碎裂,無法阻止我下墜,我只能繼續往深處滑落。
  最後,周遭的黑暗猛然轉換成光亮,我飛向了一望無際的遼闊空間。
  使我不斷墜落的陡坡斜度此時慢慢減緩,削弱了我下滑的速度,讓我有餘裕環顧周遭環境。
  儘管這麼大的空間就出現在深淵中,卻有泛藍的朦朧光芒照亮了整體環境,交織出相當夢幻的景色。
  「快看,地底下有湖水,而且那是……!?」
  千代女的大喊聲從身後傳來,我順著她的指示望過去,只見一大半的深淵都被澄淨的水域所覆蓋。這座巨大的地底湖,儼然就像湖底設有燈光一樣,四處都亮著藍白色的光線,演繹出極其不可思議的風景。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們剛才一路滑下來的岩牆旁湖岸,雖然位在地底下,卻停泊著一艘巨大的船。
  我一滑到地底,便徐徐地站起身,認真地仰望這片景色。這個地底大空間應該高達數百公尺吧?
  整個岩石表面都散發出藍白色的光芒,四處都看得到像是水晶塊的物體,此時正綻放出強烈的光芒,就是這些水晶塊將整個洞窟映照得如夢似幻。
  這座遍及整個洞窟的巨大地底湖,延伸至遙遠的水平線,讓人完全看不出究竟通往何處。略深處的岩牆中間處,則開有一個相當大的橫洞,從中流出了大量的水,形成瀑布後注入湖裡。
  這澄澈透明的湖水上,浮著一道長長的物體。那好像是這座夢幻地底美景中,唯一的人造物。
  那是道木製的簡樸棧橋,旁邊就停泊著一艘巨大的船舶。
  這艘船擁有三根帆柱,看起來很像蓋倫帆船,但是船的吃水線刻度上方並列著幾根相當長的船槳,所以看起來也很像槳帆船。
  既然這艘巨大的船出現在地底的湖面,就代表這座湖與地面上某處的海洋或河川是相連的吧。
  「話說回來,竟然有這麼多天然的發光水晶……」
  「啾!」
  艾莉安環顧四周,看到發光水晶與洞窟牆面後,不禁發出讚嘆的聲音。在她胸前的碰太也不斷左顧右盼地張望著四周環境。
  「既然有棧橋與停在此處的船隻,這裡經過人手打理的事實就顯而易見呢。」
  走在身旁的千代女認真地研究周遭後,將視線移向前方的船舶。
  「但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在這麼深的地底建造這樣的場所呢?」
  我同樣四處張望著是否有人出現在此,接著便開始納悶這座地底下的船隻停泊處究竟有什麼用途,這時艾莉安撿起一顆腳邊的礫石拿給我看。
  「大概是為了這個吧……」
  她用手上的水晶發光燈照亮這塊礫石,只見礫石微微地綻放出純淨的紫色光芒。
  「是魔晶石呢。」
  看到那光芒的千代女略為睜大雙眼,隨即將視線投注在這塊像寶石般散發出紫色光芒的礫石上。
  「這裡到處都是純度這麼高的魔晶石呢。既然有這麼多的天然發光水晶,也難怪洞窟能夠保持這麼高的明亮度。」
  她手上的發光水晶,就是水晶發光燈裡這種能發光的水晶。
  我舉起手上的提燈,注視著裡頭的發光水晶柱。
  「這盞水晶發光燈裡的水晶,不也是天然的嗎?」
  「那是由人工專為魔道具仿造出來的發光水晶。像天然發光水晶這麼昂貴的東西,不會用在野營專用的道具上。」
  雖然她的言論讓手上這盞燈聽起來好像廉價品,但是千代女曾經說過,這種精靈族的魔道具對人族來說,是相當昂貴的物品。
  既然如此,到處都是發光水晶與魔晶石的此處,正是座真正的寶山呢。
  此外,魔晶石是精靈族使用魔道具時的燃料,看到腳邊到處都是天然的魔晶石,我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它們的用途。
  「有這麼多魔晶石的話,就算一年四季都泡澡也綽綽有餘呢!」
  聽到我這麼說,艾莉安露出淡淡的苦笑,然後將手撐在下顎,環顧四周之後才點點頭並開口說道:
  「這麼說也對,既然有這麼多資源的話,我是否該找父親商量看看,然後正式派遣戰士調查隊進來比較好呢……」
  「若是有此打算,就得好好判斷現在使用此處的,到底是哪方的人馬……」
  千代女望著眼前這艘可疑的船,這麼附和艾莉安的話。
  聽到她的話之後,我和艾莉安也自然而然地將視線移向那艘船。
  她說的沒錯,這裡現在很顯然已經有人在使用。
  從外觀來看,這艘船並非是很久之前被人拋棄在此處的,它的外觀狀態乾淨漂亮,甚至好到現在就能夠立刻出航的程度。
  不過船周圍卻一個人也沒有,洞窟內只聽得到深處瀑布注入湖水的轟然巨響,完全沒有任何能感受到人煙的吵鬧聲。
  既然如此,我們必須調查這艘船的船主是誰。
  「總而言之,我們先上船調查吧?」
  我將視線從這艘宛如幽靈船一般靜佇在湖面上的船,移向艾莉安與千代女。她們兩人或許也興起與我相同的念頭,因此很快就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我們三人外加一隻綿毛狐,便踏上有些粗糙的棧橋,踩響咿咿軋軋的聲音,仰望著那艘停泊在旁的船舷側邊。
  如果連前方的船首斜桅也一起算的話,這艘船的全長大約有六十公尺左右。收起大帆的帆柱頂到吃水線之間,約有三十公尺左右吧?棧橋上紮實地架著板子,以利棧橋與甲板之間的往來。
  雖然站在遠方時,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木造帆船,但是近距離仰望之後,才感受到從船身散發出極度不祥的氛圍。船體本身應該確實是以木材組成的沒錯,不過船體的下半部卻由某種巨大生物的骨骸包覆著。
  身旁的艾莉安,表情嚴肅地仰望著停泊在旁的船隻。
  「不管怎麼說,這裡竟然會毫無人類的氣息……」
  我們從斜板登上甲板,看見甲板中央的地板上,設有通往船艙的大型雙開門。
  後方則有結實的艉艛甲板,比一般甲板高上許多。艉艛甲板上備有數盞沒有點亮的金屬製船燈,至於船舷兩側則設有共計八門的大砲,數量其實有點少。
  沒想到這個世界的船竟然也裝備大砲,讓我不禁有點佩服。這時一起登上甲板的艾莉安厲聲說道:
  「這應該是魔大砲吧!?為什麼這種東西會出現在這裡!?」
  最後登上甲板的千代女,對艾莉安的話語感到疑惑。
  「艾莉安小姐,什麼是魔大砲呢?」
  「這是魔道具的一種,能夠以魔法的力量擊出金屬球。擁有這種武器的,應該只有加拿大大森林的精靈族,或是南大陸的法布納哈大王國而已……我從未聽過人族國家擁有這種武器。」
  艾莉安說完就凝視著這些固定在舷側的大砲,有如要用眼神看穿砲身般。
  聽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在羅登王國的港都蘭德巴爾特時,港口那些船舶都沒有裝設大砲類的兵器,同時也想起那次在船上大鬧一場的事情。
  「如此說來,這艘船的船主可能和艾莉安小姐一樣是精靈族,或是來自南大陸的法布納哈大王國囉?」
  聽到我的提問,艾莉安環顧了一下船內,然後歪著頭將手臂環抱在胸前。
  「這不是精靈族的船,雖然我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應該也不是法布納哈大王國的船……總覺得這艘船的形態與我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
  陷入沉思的艾莉安,輕撫著大砲的砲身如此說道。
  「那麼,這艘船到底是──」
  「啾!啾!」
  「有某種東西從船內出現了……!」
  當我提出對這艘船來歷的疑問時,艾莉安抱在胸前的碰太突然發出警戒般的叫聲。
  同時千代女也朝我們發出警告,並豎起頭上的貓耳。
  下一秒,甲板上那扇通往船艙的雙開門就大力敞開,從中衝出了大量拿著十字鎬或劍的骷髏。
  「唔噢噢!?有好多吾湧了出來!?」
  有大量和我一樣呈骸骨模樣的人,默不作聲地從船艙內湧出。現場只聽得到骨頭喀噠喀噠的碰撞聲、奔馳時踩在地面的聲音,以及他們手上武器發出的金屬碰撞聲。
  「這些只是骸骨類的不死者罷了!要是如此大量湧出的骸骨都像亞克一樣的話,這個國家早就滅亡了!!」
  艾莉安邊說著這種失禮的話,邊以纏繞著火焰的長劍,輕敲這些來襲的骸骨襲擊者,看來這些骸骨本身的戰鬥力並不怎麼樣。
  千代女也以華麗的體術躲開攻擊,並利用產生出離心力的迴旋踢葬送了那些骸骨。
  我覺得自己也該果敢應戰,因此便拔出插在腰間的『聖雷之劍』,將綻放出俐落藍光的劍身揮向那些骸骨亡者。
  雖然巨大的『聖雷之劍』輕輕鬆鬆就粉碎了那些骸骨,讓它們發出清脆的聲響後徹底瓦解,但是船艙內卻仍不斷湧現手持武器的骸骨。
  「看來這艘船是不死者的居所!放火將整艘船燒乾淨應該比較快!」
  千代女翩然穿梭於骸骨群之間的同時,提出燒掉整艘船的建議,同樣揮劍應戰的艾莉安,表示同意地揚聲道:
  「是啊!數量這麼多太麻煩了,我們到船外用火炎魔法將船擊沉──!?」
  艾莉安掃蕩著周遭的骸骨這麼回答,不過她似乎察覺到什麼,話說到一半就沒有說下去了。
  那些骸骨不斷從船艙內洪水般地溢出來,就在艾莉安停下話語的同時,一副幾乎將那些骸骨撞飛的巨軀現身了。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巨軀與周遭的骸骨不同,是擁有肉體的人型怪物,皮膚都已經變色,佈滿了斑紋。
  這個怪物的身高比我還要高上許多,大約三公尺左右。
  牠肌肉賁張的上半身穿著騎士鎧甲,並從腹部的上側一分為二,末端各具備一顆看似人頭的物體。
  不過原本應該有五官的地方卻裂開大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那張大嘴擁有能夠將肉撕碎的尖牙,上頭不規則地排列著四、五顆眼珠。
  身體左右各有兩對手臂,共計四隻手上分別拿著像是金屬塊的劍與盾牌,下半身宛如巨大的黑蜘蛛一樣。
  這個蜘蛛與人的合成體,在洞窟裡發出了驚悚的咆哮聲,並俐落地擺動著蜘蛛腳,衝向正在與骸骨們奮戰中的我方。
  看到那副模樣,不只是我,連艾莉安與千代女也瞪大雙眼,以驚愕的表情瞪著那個怪物。
  「這是……什麼東西!?渾身纏繞著死穢氣息,難道這也是不死者嗎!?」
  從艾莉安的聲音與態度可以判斷,這是她從未見過的不死者。
  我將視線移到千代女身上,發現她也露出了同樣的反應。
  當然,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怪物,就連在玩遊戲時也沒見過。
  這個怪物在移動的同時,也用數顆眼珠同時睥睨著我們,雖然有點難以聽懂,但是牠裂開的血盆大口確實說出了人話:
  『入侵者……殺無赦!!目擊者也殺、無赦!!全部殺無赦!!』
  怪物的嚎叫聲響徹現場,牠同時伸縮了所有與身體相連的蜘蛛腳,然後以突擊的方式撲過來,將手上的武器從上空揮落。
  「這個不死者竟然說話了!?」
  「看來牠與骸骨那些低級的不死者不同呢!」
  艾莉安與千代女往後一躍,躲過蜘蛛人的攻擊後,就十分警戒這個外表看似怪物,實際上卻會說人話的蜘蛛人。
  我拿起背上的盾牌,彈開了蜘蛛人那力道極重的劍擊。
  劇烈的衝擊力傳到了我拿著盾牌的手,如實地述說了對方的臂力。
  為了反擊,我揮舞另一隻手握著的『聖雷之劍』,準備掃向蜘蛛人的人型軀體,牠卻用貌似金屬塊的盾牌擋住我的攻擊,空間內響起了劇烈的金屬撞擊聲。
  「竟然擋下了!?」
  至今為止,我用這把劍攻擊過的怪物,大多一擊就死亡。因此我感到十分震驚,同時也利用反作用力,稍微拉開與蜘蛛人之間的距離。
  『──纏繞火焰的礫石啊,射穿敵人吧──』
  蜘蛛人承受我的攻擊後,身形有些失去平衡。艾莉安趁這時使用精靈魔法,將團狀火焰射了過去,但是蜘蛛人卻以盾牌擋住這道攻擊,只見火焰瞬間煙消雲散。
  「祕銀盾牌!?」
  艾莉安以不敢置信的表情瞪著蜘蛛人。
  魔法金屬祕銀在這個世界屬於貴重的素材。雖然這個怪物能夠說話,不過智能似乎不怎麼高,而這樣的牠卻擁有祕銀盾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這之前,有人專門為這隻巨大的怪物,訂做這身騎士鎧甲與沉重的武器。
  這個世界有很多怪物都是我在遊戲裡經常看見的,基本上怪物的智能都很低,手上的武器通常都是以人類遺落的武器改造,或是利用木材和石頭等組合而成的簡易武器,從未看過有怪物拿著文明度相當高的鐵製利刃。
  從怪物剛才說話的情況來看,肯定有某個人在中間穿針引線。
  就在我方陷入思考的瞬間,蜘蛛人彷彿要突擊我們的破綻般,快速擺動著蜘蛛腳衝向艾莉安,並活用巨體的高度衍生出可怕的蠻力,祭出了沉重的敲擊。
  雖然牠的身體那麼巨大,但卻絲毫不能小看蜘蛛的靈活度。
  艾莉安驚險地躲過這一擊,結果蜘蛛人的武器敲向甲板,頓時鑿出了相當大的洞穴,飛出的木片將周遭的骸骨都一起打碎了。
  「【火炎】!!」
  我朝著執拗想追擊艾莉安的蜘蛛人,放出了速度極快、但攻擊力有限的初期魔法,藉此牽制蜘蛛人的動作,援護艾莉安脫逃。
  散放噴射出的火焰波及甲板與待在路徑上的骸骨,迫近了蜘蛛人。不過牠再次舉起盾牌一掃,接觸到盾牌的魔法便煙消雲散,牠同時往後大幅跳躍,就這麼躲過了剩下的火焰。
  其他骸骨的靈活度完全無法與蜘蛛人相提並論。
  可是,這樣的火力雖然沒辦法讓蜘蛛人遭受多大的損傷,卻也成功地點燃船隻。
  船隻瞬間燃燒了起來,原本充滿藍白色靜謐氛圍的洞窟中,頓時點亮了橙色與紅色的燈火,並響起了火焰吞噬船隻的燃燒聲。
  「再繼續待在船上戰鬥太危險了!先回到地面上吧!」
  千代女邊粉碎身旁的骸骨們,邊跳到靠近棧橋的船舷,同時朝我和艾莉安大喊,催促我們趕快撤退。
  聽到千代女的催促,艾莉安瞬間將視線投向我,眼神像是在詢問「該怎麼辦」。於是我點頭回應,並且以不容質疑的強硬語氣同意道:
  「吾負責殿後!千代女小姐和艾莉安小姐先離開!!」
  站在我正前方的蜘蛛人怪物,看到船隻燒起來後就大聲咆哮,憤怒之情表露無遺,並且再度發出驚悚的聲音:
  『擋路者、殺、無赦!!』
  兩邊人型輪流開口粗聲吼了起來,同時舉起手上的武器。
  艾莉安與千代女留下我先逃往棧橋後,她們為了退到剛才的陸地上搶先迎擊蜘蛛人,邊殺死追來的骸骨群邊撤退著。
  但是我想在這裡就解決蜘蛛人。
  為此才將艾莉安與千代女引離這艘狹小的船上。
  我擁有的戰技與魔法,幾乎都是火力過剩的大範圍類型,這時單槍匹馬應付比較沒有後顧之憂。此外,我現在要使用的戰技雖然能夠運用在遊戲裡的團戰場面,卻很難在現實生活使用。
  「【聖雷之劍】!!」
  這是神話級武器本身所具備的戰技──雖然在遊戲裡只是一種附加的技能,不過以目前的經驗來說,這招若是用在現實生活,應該蘊藏著相當強大的能力才對。
  散發出俐落藍光的劍身,開始有紫電流竄著。出現纏繞著蒼雷般光芒而閃爍著的劍身,伸長至平常的兩倍。
  在遊戲裡使用這招戰技的話,能夠增加一成的攻擊力,為攻擊附加聖屬性。除了有很低的機率會造成對方麻痺,還可以延長劍身的有效判定距離。
  雖然遊戲裡幾乎只能靠武器本身附加的效果來延長劍的有效判定距離,但是這樣的效果一搬到現實生活,就會變成相當凶惡的性能。
  我輕輕揮舞劍身伸長的『聖雷之劍』後,附近的骸骨就因為受到聖屬性的攻擊,而如字面所述地灰飛煙滅。位在攻擊範圍內的帆柱,也從根部斷成兩截、開始傾斜。
  這招通稱「光劍模式」。
  倒下的帆柱敲壞了另一側的船舷,在湖面上激起了劇烈的水花。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蜘蛛人怪物頓時慟哭嚎叫了起來,並高舉著武器。
  「就讓汝見識一下原力的強大吧!!」
  我瞪著對方,喊出發動這個武器技能時,天騎士一定會說的台詞。
  接著使出全力,將手上的劍朝藉由蜘蛛腳跳躍的怪物身上砍下。對方雖然擁有強悍的力量,動作卻相當單調。相較於葛瑞妮絲的攻擊,簡直是在扮家家酒。
  儘管牠有四隻手,卻只有兩隻手握劍而已。我站在對方劍擊的攻擊範圍之外,用劍身伸長的雷劍砍過牠,接著再拉回來掃過牠的身體。
  『呀啊啊啊啊唰啊啊啊啊!?』
  一半的人型消失了,我準備進一步攻擊發出痛苦叫聲的怪物,於是拉近雙方之間的距離,砍過了剩下這邊的人型,同時掃過蜘蛛身體。
  雷劍貫穿怪物手上的兩面盾牌,砍倒了後方的肉體,然後再依循劍勢將劍尖劈在甲板上,船上頓時出現了大範圍的裂縫。
  祕銀雖然能夠抵銷魔法的攻擊效果,但是遇到神話級武器的戰技時,卻只能稍微減弱威力而已。
  『吼噢噢噢噢噢噢……!』
  被砍得支離破碎的蜘蛛人,擠出了怨恨的吼叫聲,接著肉體就冒出了泡沫,形體開始瓦解。
  這幕簡直就像生物遭酸液腐蝕般的畫面,讓我不由自主倒退了一兩步。這時突然傳出了劇烈的爆炸聲,大規模的火焰從船側往上噴射。衝擊力自甲板下的船艙傳到我的腳底,而剛才的爆炸又引發其他小規模的爆炸。
  看來是引爆了堆積在船內的某些物品,這艘船只能再撐幾分鐘而已吧。
  我使用【次元步法】從船上移動到棧橋,同時感受背後傳來一次次的連環爆炸。我緩步走在棧橋上,感受到船隻炸飛的衝擊波。
  現在根本就是電影般的場景──正當我在心中暗自感動時,那股衝擊力傳到了腳下的棧橋,發出宛如悲鳴的傾軋聲。
  回頭一瞧,才發現剛才的大爆炸波及到棧橋,因此這簡易的棧橋正如雪崩般不斷沉入湖裡,而且已經快要殃及我的腳邊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大吃一驚,立刻高舉原本提著的『聖雷之劍』,匆匆忙忙地跑向與棧橋相連的陸地。由於現在『聖雷之劍』還呈現劍身伸長的狀態,揮動手臂跑步的話會砍到腳下的棧橋,因此我只能選擇這麼狼狽的跑法。

  當棧橋完全沉入湖底時,我也好不容易抵達了陸地。我邊喘著氣邊搜尋艾莉安與千代女的身影,心想她們不曉得有沒有看到我這副糗樣。
  附近沒有看到她們的身影,所以剛才的醜態或許沒有被目擊吧。
  明明沉著地用轉移魔法直接移動到陸地就行,我卻偏偏要耍帥地玩颯爽離去這一招,才會因為突發狀況而搞得狼狽不堪──這就是我的敗因啊。
  我在內心感嘆自己的脫線時,忽然聽到激烈的刀鋒交錯聲從湖岸旁某個高大岩石的陰影處傳來。
  「唔,陸地這邊還有餘黨嗎?」
  我自言自語地望向身後,瞥了在沉入湖裡的同時還繼續噴出火焰的船一眼,重新握緊雷電形成的藍白劍身已經消失的『聖雷之劍』,趕往傳來戰鬥聲的地方。
  我看到艾莉安與千代女,她們邊擊潰持著十字鎬從周邊襲來的骸骨們,邊與蜘蛛人怪物對峙。
  這令我忍不住再次回頭望向沉沒的船,然後才又看向與她們對峙的蜘蛛人。
  和她們對峙的這隻,與剛才船上那隻一樣都有奇怪的外表,也穿著騎士鎧甲,但是四隻人手握著的卻是大型十字鎬。
  看來陸地這邊也潛伏了另外一隻。艾莉安與千代女的攜手合作,讓她們並未屈於劣勢。一方面也是因為這隻蜘蛛人與剛才不同,手上沒有拿著祕銀盾牌,所以當艾莉安施放出牽制用的火炎精靈魔法時,蜘蛛人便排斥地往後退開。
  然後千代女就從死角繞到牠的背後,揮舞著施加了水之忍術的短劍,砍斷一根又一根的蜘蛛腳。
  蜘蛛人發出慘叫聲,正想回頭時卻遭艾莉安一擊,使得人型的頭部飛離了身體。接著她又持纏繞著火炎的長劍刺進牠另一側身體,祭出致命的一擊。
  蜘蛛人失去力量地軟下身體,與剛才那隻一樣,肉體開始冒泡融解。
  在同一時間,四周殘存的不死者像是失去了統帥般,瞬間亂成一團。
  那些原本一直集體包圍著她們的骸骨,現在卻突然變得很散亂,散發著一股群龍無首的氛圍。那隻蜘蛛人恐怕就是骸骨們的司令塔吧。
  還遺留在附近的骸骨們,已經化為烏合之眾。我邊持劍掃蕩它們邊靠近兩人,並開口說道:
  「艾莉安小姐,看來汝等平安無事啊。不過話說回來,竟然有兩隻這種怪物……」
  「我們才剛離船一下子,牠就隨著骸骨從瀑布那裡現身了。」
  艾莉安將劍身擦乾淨後就收回劍鞘裡,然後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這麼回答。
  「那隻怪物下半身的腳好硬喔,使用普通刀具的話,應該很難對牠造成傷害吧。」
  千代女看著已經徹底融解的蜘蛛人殘骸,以指甲輕觸短劍的劍身,藉此確認劍身是否有所損傷。
  「雖然不曉得到底是誰,但是看來應該有人在操縱這些傢伙。」
  我望向散落四周的骸骨群殘骸。
  這些骷髏與從船艙裡湧出的那群不同,手上沒有拿著武器,不過背上卻揹著類似揹籠的物品。
  揹籠的內容物已經隨著剛才的戰鬥四處散落,仔細一看,我發現籠中的物品與剛才艾莉安在這個洞窟撿到的魔晶石相同。
  「那艘船與不死者都是在採集這個嗎……」
  「到底是想把魔晶石用在什麼地方,讓牠們特地跑到這種地方來呢?」
  千代女眺望著散亂在四周的魔晶石山,聲音裡充滿質疑。
  「魔晶石對精靈來說用途廣泛,但是人族應該還沒有能夠穩定使用魔晶石的技術,他們能用的頂多就是之前在霍邦騷動中使用的『魔晶爆玉』而已……」
  艾莉安將優美的手指抵在下顎,眉頭深鎖地低喃著。
  「現在船已經沉入湖底變成水中垃圾了,這一帶也找不到任何一個看起來像能控制它們的首腦,吾等繼續在這裡猜測也無濟於事。還是先思考如何繼續往前比較好,艾莉安小姐,汝意下如何?」
  我向站在不死者殘骸前沉思的兩人提出後續相關建議後,她們可能也轉換了想法,於是便點頭表示同意。
  「你說的有道理,詳細的調查就交給長老他們吧。」
  「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呢?現在這一帶感受不到任何具威脅性的氣息,待在艾莉安小姐頸部的碰太,看起來也累壞了。」
  聽到艾莉安這麼說,千代女也在豎起耳朵觀察四周情況後,提出休息的建議,並伸手指向疲憊地趴在艾莉安頸部的碰太,陳述了休息的必要性。
  「啾嗚……」
  可能是在剛才的戰鬥過程中,為了不被艾莉安甩落,碰太死命地攀住她的關係,再加上獸類的本能讓牠實際感受到不死者蜘蛛人的威脅,所以身心俱疲吧。
  艾莉安連忙抓起頸部的碰太,然後抱在胸口仔細檢查牠的狀況。
  於是一行人便先移往湖畔,並坐在該處討論起後續的應對方式。
  「那麼就先藉由【轉移門】移動到洞窟前,從該處重新闖過整個洞窟嗎?吾還牢記著洞窟前的景象,能夠輕易脫離此處。」
  我邊說著邊望向正用乾燥豆子餵食碰太,確認牠身體狀況的艾莉安。艾莉安微微思考過後,搖了搖頭。
  「不,考量到後續還要派遣調查隊過來,我們應該先尋找從此處通往上方的道路,如果能夠幸運找到出路的話,今天就在這裡過夜吧。除了剛才的不死者以外,這裡沒有任何魔獸出沒,因此就算仍在洞窟內,應該還是比較安全才對……」
  艾莉安如此表示後,就輪流看著我與千代女,用眼神詢問我們是否同意這個提議。
  「說得也是,我們進來這裡也有一段時間了,外面恐怕已經開始變暗了吧。幸運的是,這裡有充足的水源與光線,附近也感受不到任何具有威脅性的魔獸氣息。要在洞窟裡過夜的話,這裡應該是最適合的地方。」
  千代女對艾莉安的提議表示贊同。
  「瞭解,那麼就稍事休息後,再尋找通往上方的出路吧。」
  我也沒有異議地點點頭,然後就脫下頭盔放鬆一下。




  第二章 泉水與詛咒
  
  
  隔天,剛過午的太陽照亮了眼前的森林。
  往東西兩側綿延的風龍山脈,在背後如高牆般聳立,我們俯視著宛如綠色絨毯般浩瀚無垠的森林綠意。森林的另一端,則由位在西北側的火龍山脈與北側的冰龍山脈,毫無縫隙地連綿出天然高牆。
  看來這裡是受到群山環伺的盆地地形。
  我們昨天幸運地找到從地底湖通往洞窟上方的道路,於是就在地底湖畔過夜,到了今天早晨才繼續完成剩下的行程。
  我們找到的這條路,就位於地底湖深處那座高聳瀑布的上方。我們從中找到通往洞窟深處的道路,繼續深入之後就轉進一條狹窄的道路,這條小路正是原本那條路線的旁支。不過不依賴精靈族的土之精靈魔法,或是我這種移動魔法的話,要登上那斷崖式瀑布上方的路徑恐怕非常困難。
  多虧了地底湖所在處擁有許多發光水晶,光線照亮了整個洞窟,讓我能夠以肉眼看到那條路,才得以使用移動魔法。
  我們現在已經脫離那座漫長的昏暗洞窟,我站在風龍山脈中間偏下方的出口,與艾莉安、千代女並肩望著眼前的風景。
  「總算在天色變暗之前離開洞窟了呢。」
  艾莉安如此說道,然後攤開在聚落裡拿到的地圖,並安心地吐了口氣。
  「終於穿越風龍山脈了呢,這下就能夠為聚落帶來好消息了……」
  「啾~」
  千代女看著眼前的風景,發出了感慨萬千的聲音,總是平靜無波的表情此時也微微泛紅,這應該不只是因為碰太正在戲耍她頭上貓耳的緣故吧。
  「艾莉安小姐,目的地的那座泉水在哪個方向呢?」
  我詢問正在看著地圖的艾莉安,只見她緩緩抬起頭來,將視線來回投在周遭景色與地圖上,然後指向眼前風景的一處。
  「似乎就在那座山頂的附近。」
  我順著她的指示望去,眼前有座猶如從遼闊森林中衝出般的山脈,山頂附近布滿了岩石。那裡與我們現在身處的風龍山脈相距不算遠,從這裡看的話,標高似乎也沒有很高。
  但是山頂附近卻有一棵巨大的樹木,張開攀住岩山的根部,並伸出了傘狀的茂密枝葉,散發出一股奇妙的存在感。
  「山頂上那棵巨大的樹木,就是汝等提過的龍冠樹嗎?從這裡望過去,並沒有看到任何巨龍的身影呢。」
  我認真凝視該處與山頂附近的大樹。
  「站在這裡根本看不出來吧。到時候要是遇到龍王的話,你們可別輕舉妄動,一切交給我處理喔?尤其是亞克!」
  艾莉安將食指伸向我,然後輕輕戳著我的胸甲。
  我也沒有特別要與生物最強種族──龍敵對的意思,更何況對方還是這個種族中最高階的一種,因此我默默點頭同意她的意見。
  風龍山脈的表面並沒有任何經過整頓的道路,只能尋找坡度較緩的地方,從叢生的林木中下山。
  我們沿著山脈一邊往東行進一邊下山,終於穿過樹林,來到一座微微突出的高台,那座頂端有著巨樹的山就在眼前。
  這座山已經比剛才在洞窟前方時看到的還要近,那時是以俯視的角度望著這座山,現在則必須微微抬起頭,而且山頂的巨樹看起來也更大了。
  長有蓊鬱樹林的山坡周邊,遍布著有些稀疏的綠色草原,前方的樹蔭下橫著一大塊泛青的岩石。
  此外,草原與山的邊界上,建有一棟令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眼睛的物體。
  從這裡到那裡之間的距離,讓我無法確認其正確的大小,但是對照周邊樹木的高度,那個物體高約十公尺。
  那是左右以兩根縱向的支柱支撐著,上方有兩根水平柱相疊,連接支柱的棒狀結構體──看到沒有任何建築物的平原上,突然出現如此獨特的門狀結構物,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那該不會是──!?」
  「怎麼了,亞克──!?」
  我不禁發出有些沙啞的嗓音,下意識地發動移動魔法【次元步法】,轉眼間便站在這座由灰色岩石建成的結構體前。
  艾莉安在轉移之際發出的聲音,也隨著移動魔法的發動而中斷,因此我沒有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不過這對現在的我來說只是小事。
  這座佇立在我面前的結構物,正是『鳥居』。
  兩根支柱的底部已經遭綠色青苔覆蓋,上頭沒有明顯的裝飾,單純由石柱組合而成的外觀相當簡樸,但是這顯然就是鳥居沒錯。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我從來沒有在城鎮裡見過這種形狀的物體。
  這麼說來,這次要求與我們同行的千代女曾經說過,建立她們所屬『刃心一族』的初代半藏,有座祕密基地設在越過風龍山脈的地區。
  如果初代半藏真的是日本人,或是擁有日本相關知識的人,那麼這座鳥居肯定就代表著他的祕密基地。
  證據就在於鳥居的後方,有座沿著山脈表面建造的石階梯。這座石階梯很明顯是由人工打造出來的。
  看來這座在森林中獨自突出的山,就是千代女所尋找的祕密基地。我正打算趕緊告訴千代女這件事情時──腳下的岩石突然搖動起來,讓我不由自主地跪下。
  「!? 」
  《竟敢踩在本座的背上,好大的膽啊,臭小子!!》
  有道直接從腦中響起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不禁將視線巡往四周。剎那間,腳底的岩石彈起似地將我的身體甩到半空中。
  我被拋飛到高處的身體,受到全身鎧甲的重量影響,立刻就遭重力往下拉,開始往地面墜落。
  在下墜的過程中,我的目光捕捉到一個畫面──原以為是泛青岩石的腳下物體,竟然長出了四枚翅膀。
  那個物體還伸出了長長的頸部,頸部的尖端是長有巨角的頭部。牠大大地張開嘴巴,正當我以為牠要露出滿嘴尖牙時,牠就發出了撼動這一帶的咆哮聲。
  彷彿有道音牆迫近似的,空氣中的震盪四處竄動,周邊森林的鳥群都飽受驚嚇,一齊振翅飛向天空。
  我想盡辦法扭動被拋到半空中的身體,以防禦姿勢墜地,藉此躲過那股衝擊。
  但是這次實在是被拋得太高了,所以撞上身體的力道遠比從精靈休息所墜落時還要大,讓我忍不住咳了起來。
  「唔,這到底是……」
  我對疼痛的身體施加回復魔法,目光移向剛才造成自己損傷的生物。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條巨大的龍。
  牠渾身布滿泛著青藍的鱗片,背部伸出四枚巨大的翅膀。頭部的左右各長了兩根黑色的長角,頸部有著橫紋,同時擁有強韌的四肢與相當長的尾巴,從頭到尾全長大約三十公尺。
  儘管身體如此龐大,行動卻敏捷得驚人,牠身輕如燕地扭著身體掃過周遭的樹木,那種能夠讓草原瞬間更寬敞的威力,對我來說是相當大的威脅。
  ──這就是艾莉安所說的龍王嗎!?
  這條巨大的龍,瞇細著中間擁有縱痕的瞳孔瞪著我,然後再度張嘴咆哮出聲。這種伴隨著物理衝擊波的咆哮,僅讓我身體微微往後仰而已。但那股咆哮聲卻讓我連頭腦都輕輕震動著,耳邊還留下殘響。
  《喔!?承受本座的威壓,竟然只受到這點影響──雖然還差得遠,不過難怪你敢來挑戰本座啊,臭小子!!》
  那道男性嗓音再度直接從我的腦中響起,眼前的藍色巨龍彷彿冷笑似地露出尖牙。
  牠看起來就像在笑。
  看來這道聲音就源自於眼前的龍王。這種讓聲音直接在腦中響起的招式,似乎就是所謂的心靈感應。
  既然對方是具有智慧的生命體,那麼正常來說應該會從打招呼開始交流,但我卻在不知不覺間站上挑戰龍王的勇者立場。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鳥居上面,沒有仔細確認就轉移到這個原以為是岩石的地方,結果沒想到竟然是龍王的背部。
  從龍王的角度來看,踐踏自己背部的行為就等於挑釁,身為龍族最高等種的牠,當然會想要正面迎戰。
  「請等一下!吾並沒有戰鬥的想法──!?」
  我連忙開口想向眼前的龍王說明清楚,但對方卻以強烈的語氣打斷我的解釋:
  《別再狡辯!!你只要知道自己有多魯莽即可!!》
  龍王的意念一進入腦中,眼前的巨龍就躍動起來。
  牠扭動身體,將甩出的長尾巴掃向我。
  ──這是第一次遇見不容我解釋就直接攻過來的對手,就算退一步想,還是沒辦法改變龍王是會主動襲擊我的威脅。
  龍王掃向我的尾巴,在夷平了周邊的地形之餘,更是精確地瞄準了我。
  連呼吸都來不及,在我用左手拿起背上『圖塔蒂斯的天盾』,擺出防禦的姿勢時,巨龍的尾巴就一擊撞上盾牌,產生相當劇烈的衝擊力。
  那股衝擊讓我的左手發麻,手臂好像受到了相當大的損傷,不過現在根本沒空在意這種小事。
  因為龍王已經隨著尾巴掃蕩的力道翻了個身,這次擺出了頸部向後仰的姿勢。
  由於我是從下方仰望著牠,所以沒辦法瞭解牠真正的意圖到底是什麼,卻可以看見牠的嘴邊正凝聚著淡綠色的光芒,這讓我背脊竄過一陣惡寒。
  只要是曾在遊戲與龍對決過的人,看到這個預備動作都能夠察覺端倪。
  「是龍息嗎!?」
  下一秒,張大的龍嘴就往下甩朝向我,只見牠嘴邊的光球閃爍著,接著光芒奔流就隨著咆哮聲發射出來。
  「唔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龍王發射出的光束震撼著周遭的空氣,位在光束軌道上的森林瞬間消失,大幅刨起了整片地面。
  我在千鈞一髮之際,往旁跳躍閃過了這道光束,不過隨著破壞光束而來的衝擊波衝撞了周邊的大地,我也難逃餘波、慘遭颳飛。
  眼前的風景劇烈地上下旋轉著,我的身體撞上大地後,宛如打水漂般彈起數次。
  隨著撞上某種物體的衝擊力襲來,我的身體總算停了下來。當我匆匆忙忙起身,想確認周遭情況時……
  眼前卻一片黑暗,我完全看不到周遭的情況。
  「唔!?難道那條龍的龍息,還帶有造成『黑暗』這種狀態異常的效果嗎!?」
  我慌慌張張地想確認自身狀態,於是伸出空著的手摸向自己的臉。
  這時我終於意識到自己面臨的狀況──
  「喔~原來是頭盔前後顛倒了……」
  看來我剛才呈現劇烈的螺旋翻滾狀態時,頭盔前後轉動了。我將頭盔挪回正確的位置,然後搖搖頭確認是否有戴好。
  確認頭盔不會鬆脫後,我便徐徐起身環顧四周的景色。
  由於龍王一開始就使出龍息這種大招,使得這一帶的地形已經與剛才截然不同,空氣中瀰漫著沙塵,形成了龍王破壞行徑的餘韻。
  看來我已經離那座有鳥居的山上很遠了。
  身旁的林木都已經遭龍王殘忍地炸飛,露出土壤的地面綿延不絕,看起來就像在森林裡畫了一條直線。
  要是正面承受那樣的攻擊,就算是我這副身體,應該也沒辦法全身而退吧。
  光是龍息的餘波就讓我有身受損傷的感覺了。
  真不愧是龍王,這名字不是叫假的。
  「這可不是能夠單槍匹馬迎擊的對手啊……【大治癒】。」
  由於盔甲內只有骨頭而已,所以我根本不曉得自己哪裡受傷,但還是再次施展司教職業的恢復魔法,藉此恢復身體遭受的傷害。
  溫暖的光線往四周散布,接著那光芒便如同被我的身體吸收般,一陣閃爍之後就消失了。它同時帶走我身上的疼痛,動作也明顯變得輕盈。
  《喔~你這傢伙……不僅擋下了一開始的攻擊,剛才那道龍息雖然只是擦過你的身邊,但是能夠活下來確實挺了不起的。難怪你有膽向本座挑戰。》
  沙塵隨風而逝,雖然我與龍王之間的距離,讓對方巨大的身體看起來縮小了些,不過迴盪在我腦海裡的聲音,仍舊非常清晰。
  光是看牠現在的反應,就知道龍王的鬥志高昂。只見牠張開四枚大翅膀並拍打了起來,巨體逐漸飄到半空中,接著便轉動頭部再次咆哮。
  就算我在這裡開口解釋,對方也聽不見我的聲音吧?既然龍王已經擺出了備戰姿勢,再怎麼樣都沒辦法迴避戰鬥了。
  我雖然可以用【轉移門】一口氣逃得遠遠的,卻會將艾莉安與千代女丟在這裡。使用【次元步法】的話,會因為周遭視野不佳,讓我能夠移動的範圍有限,前面開闊的場所又有龍王在,因此我實在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逃了。
  更何況就算能夠以短距離轉移躲過攻擊,面對在空中奔馳的龍王,應該很難甩開牠的視線吧。
  就算想和牠交談,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我這麼做。
  ──只能做好覺悟了嗎?
  「【聖雷之劍】!!」
  我望著前方的龍王,發動佩劍的武器技能。
  發出俐落藍光的劍身頓時竄流出紫電,在浮現宛如纏繞著蒼雷的閃光後,伸出比平常長達兩倍以上的光劍。
  這並非我能手下留情的對象,所以也只能使盡全力了。
  龍王從容地飄浮在半空中,拍打著的翅膀讓牠得以停留在原地。
  牠的四周揚起了大量的沙塵,由此即可看出翅膀拍打出的風力有多麼強勁。
  以遊戲中的感覺來判斷的話,龍王應該是風屬性的龍。
  相較於寬大的翅膀,牠的身體顯得較小,並扭著長尾巴。
  不過那可是全長達三十公尺左右的龍體,就算四肢以整體比例來看相當纖細,卻具有靠近時便能夠輕易將人撕裂的力量與粗壯度。
  相對地,我的大劍與人類交手時看起來可能很大,但是對龍來說卻與牙籤無異。總而言之,我還是先藉由戰技伸長劍身,使其變成竹籤的程度。
  如果是在遊戲中的話,面對風屬性的敵人時,使用土屬性攻擊可能比較有利。可惜的是在現實生活若要用土屬性的魔法打中在天空飛翔的敵人,卻相當困難。
  就算和之前對付在天空飛的飛龍一樣,亂槍打鳥地丟出大量【岩石彈】,龍王應該也能輕易地躲過。
  雖然這次的目標體積比飛龍還要大,不過畢竟是龍種中的最高級種龍王,光憑【岩石彈】應該無法造成傷害。
  如果是上級職業的大魔導士可練到的隕石系魔法技能,說不定就能夠對牠造成傷害,但是我擁有的職業並不包括大魔導士。
  這種在天空中飛翔的對手,光是能飛翔本身就已極具威脅性。
  回歸最基礎的面向,我很懷疑這種在我面前活躍的生物,真的會像遊戲般有屬性與相應的耐性值嗎?
  《上囉!!臭小子!!》
  龍王一吼,牠的身體也瞬間發出燦爛的光輝。接著便小幅度拍打著寬大的翅膀,彷彿正在使用某種看不見的物體砍斷正面林木般朝我衝過來。
  這是像鎌鼬一樣的風系攻擊嗎──我維持著舉起『聖雷之劍』的姿勢,發動魔法以躲過那肉眼看不見的斬擊。
  「【次元步法】!」
  發動的同時,肉眼看不見的攻擊已然降臨,轟飛了我剛才所在的位置。
  《唔!?》
  我在九死一生之際,轉移到剛才就停留在遠處半空中的龍王腳下。
  一時之間找不到我的龍王,開始將視線掃往周遭,搜尋我的身影。
  這個飄浮在半空中的巨軀腳下,有股非常驚人的風壓。我的身體幾乎要被捲上去了,於是我趕緊壓低重心,好不容易才挺住。
  我將視線投注於垂在眼前的龍王長尾巴,再緩緩地移至上方的巨體。
  不管多麼厲害,都沒辦法用劍攻擊到本體。
  要轉移到半空中的話,又難以掌握明確的場所,而且發動也需要時間。此外,在這股風壓的影響下,恐怕轉移到一半就會被吹到其他地方了吧。
  首先還得確認我的攻擊到底是否能夠生效──
  我揮舞手上大劍的瞬間,正好與位在半空中的龍王對上眼。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
  在牠發出這個聲音的同時,垂下的長尾巴便反映出牠的想法,朝我掃了過來。
  然後正好撞上我揮下的劍,產生了劇烈的衝擊力。
  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像是將劍砍在生物的皮膚上,我聽見硬質金屬的碰撞聲,飛濺鮮血灑上我的銀白色鎧甲。
  真不愧是龍,身體覆蓋著強韌的鱗片,就算我使用這把神話級的武器,攻擊時仍感受到堅硬的手感。
  《唔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
  龍王發出了既不像嚎叫也稱不上驚愕的咆哮,然後便拍打著寬大的翅膀,用密度更上一層樓的風壓將我往後推。
  我的姿勢一失去平衡,牠就再次伸出長尾巴掃了過來。
  與此同時,我也再度使用移動魔法飛走。
  「【次元步法】!」
  我的視野瞬間切換,轉移到龍王的死角──牠斜後方的位置。這時理應還沒發現我的龍王,尾巴才剛掃穿我之前站立的地點,下一秒就立刻朝我逼近。
  「唔!?」
  我藉由瞬間判斷第三次發動移動魔法,這次轉移到離牠有點遠的地方,藉此觀察牠的反應。
  《你這傢伙,竟然使用與半藏相同的技能!既然如此,本座也不能大意!!》
  龍王如此說完後,立刻飛往高空,在遼闊的森林上方大幅盤旋。
  接著就以重力加速度的飛速,陡然朝我俯衝,並且用後腳瞄準我。牠的後腳長著利爪,彷彿經過精心研磨一樣。
  看到質量兼具的巨大對手以那種速度衝過來,我實在不想拿一把劍與之抗衡。
  因此我立刻轉移到後方避開牠的攻擊,同時朝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施放地屬性魔法,擊向降落的龍王。
  「【岩石銳牙】!!」
  地面瞬間衝出數塊尖牙狀的岩石,雖然正面擊中了急速降落想要攻擊我的龍王,但是尖牙狀的岩石卻在衝撞的瞬間粉碎。只聽到宛如隕石墜地般的巨響,周遭立即揚起莫大的塵埃,還有礫石之雨從天而降。
  緊接著,龍王以螺旋飛翔的方式,衝破漫天塵埃回到半空中,然後展開了寬大的翅膀。
  牠振翅所引發的衝擊波吹散了周遭的塵土,顯露出鑿穿地面後形成的大洞。
  「真不愧是龍族最強種,每一次的攻擊都超乎常理呢……」
  正面撞上那樣的生物,我恐怕會粉身碎骨吧。
  《你想逃到什麼時候!?這次本座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龍王如此宣告之後,巨體就進一步飛往高空,然後在森林上方畫出弧線般地盤旋著。
  想要打倒龍王,就必須祭出我所擁有的職業中,以最強攻擊力著稱的『天騎士』戰技迎擊。
  但是發動這個戰技需要一點時間,所以我現在只能階段性地調整。
  我望向在高空盤旋的龍王,站在遭殘酷的攻擊荒蕪裸露的地表上,揮動手部試著發動魔法。

  「面對在天空奔馳的霸者,就用同樣屬於天空的一族對抗,來吧!【嵐神王】!!」
  眼前的大地頓時畫出巨大的魔法陣,我感受到身上有某種事物不斷湧出,並注入那道魔法陣裡。只見魔法陣的圖騰產生複雜的變化,凝聚起周遭的風。
  接著在魔法陣上方形成巨大龍捲風,狂暴肆虐著。這股掃倒森林樹木的風,威猛地掃蕩周遭事物,並直往天空衝去。
  召喚士能夠喚出的召喚獸都太強了,用來對付人或普通魔獸時容易有殺雞焉用牛刀之虞。不過既然對手是龍王的話,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雖然這招可能會造成周邊地形有所變化,但是和龍王的威力相較可以說是彼此彼此。
  從天空朝我猛然逼近的龍王,在看到龍捲風時微微瞇細了眼睛,不過速度卻絲毫未減,接著又再度全身發光。
  看來牠想再次發動剛才剷平森林的龍息,如字面所述地將地面上的一切全都炸飛。
  這根本就是轟炸機的地毯式轟炸攻擊。
  淡綠色的光芒凝聚在龍王的嘴邊,下一秒便綻放出強烈閃光,然後牠就在捲起地面萬物的同時朝我突進,直逼我面前。
  緊接著,這道怪獸光束般的龍息就撞上了我眼前的龍捲風,結果卻像撞上無形牆壁一樣往四面八方散開,然後煙消雲散。
  總算是趕上了。
  從龍捲風中現身的,是身高超過五公尺的人型召喚獸。
  但是牠與人不同,頭上豎著四方形的長耳朵,擁有灰色的皮膚以及細長的臉部,看起來就像動物食蟻獸,可是卻有四隻手臂,整體模樣相當奇特。
  這個人型召喚獸穿著貫頭衣狀的服飾,以及用奇妙圖騰妝點著的鎧甲與華麗飾品,全身上下可以說是金碧輝煌。牠的身體是由強韌的肌肉組成,四隻手臂分別握著魔杖、盾牌與兩把彎刀,腳下則纏繞著龍捲風般的暴風,藉此靜靜佇立在半空中。
  這是能夠藉由暴風與風刃剷平周遭的中級召喚獸。
  和龍王一樣,都是使用風力的強大召喚獸,機動性方面應該足以媲美能夠在天空自由飛舞的龍王。
  『嵐神王』睜開緊閉的雙眼,用那雙金色的瞳孔睨視著從正面逼近的龍王,牠全身發光,纏繞著勁風。
  《什麼,這種渾身充滿精靈力量的存在是什麼!?是精靈王之一嗎!?》
  龍王驚愕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只見牠仍保持相同的速度,接著便筆直撞上正被猛烈狂風纏繞著的『嵐神王』。
  衝撞所造成的衝擊力,發出宛如要撕裂空氣般的轟然巨響,捲起了對四周造成大幅破壞力的暴風。
  這隻全長近三十公尺的巨龍,正在森林上空與大約五公尺左右,且擁有四隻手臂的人型召喚獸激烈交戰著。
  『嵐神王』以手上的彎刀擋下了龍王前腳的爪子,火花四射,金屬碰撞所產生的討厭聲響響徹了這一帶。
  交手的雙方瞬間拉開距離,再次衝撞後朝對方露出獠牙,周遭空氣為之一震,那股衝擊重重地震撼內臟。
  雙方再度拉開距離之後,便反覆施展遠距離攻擊魔法,因此我們無法輕易靠近戰場。
  在交錯著近距離與遠距離的攻防之間,雙方的身體增加了無數道傷口。
  看來召喚獸『嵐神王』擁有不輸給龍王的力量。
  但是就算雙方旗鼓相當,召喚獸現身的時間仍然有限。
  以現在的情況來說,一時之間似乎還無法分出勝負。
  不過從爭取時間的角度來看,『嵐神王』已經發揮了相當充足的效果。
  ──趁現在使用我身上最大的絕招吧。
  屬於最上級職業的天騎士,總共只有四種戰技──『執行者』、『斷罪者』、『守護者』與『預言者』。
  全都是有如大型破壞兵器的技能,因此靈活度並不高。使用一次得等半天之後才能再度詠唱,而且會消耗大量魔力,以我現在的情況來說最多只能擊出三發。
  這四種戰技當中,最適合用來對付龍王的,應該是地屬性的『斷罪者』吧。
  照這個情況看來,應該能夠成功擊中在空中飛舞的龍王。
  我看著『嵐神王』與龍王的劇烈衝突,仰望著形勢險惡的空域。
  在遊戲裡會造成極大困擾的戰技,在現實中究竟是否能重現呢──現在在我眼前激戰著的召喚獸與龍王,已經對周遭環境造成莫大的影響了。
  降下這個戰技的話,肯定會對周遭引發更嚴重的影響。
  但是──我已經別無他法。
  我將手上的劍高舉至半空中,正準備蓄力以打開術式的大門時,有隻以水形成的狼闖入了劇烈衝突中的召喚獸與龍王之間,並嚎叫了起來。
  我記得那是以千代女的忍術幻化出的狼。
  「請暫停一下!龍王大人!!」
  從茂密森林中飛竄而出的千代女,在半空中華麗轉身後,扭動身體以背對著我的姿勢,在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的情況下著地,接著對飄浮在半空中的龍王揚聲這麼說。
  她不懂任何移動魔法,所以應該是在短時間內一路奔馳到這裡的吧。
  真不愧是忍者──多麼驚人的移動速度啊。
  龍王注視著突然闖進來的千代女,瞇細銳利的雙眼,微微發出喉音後便停下動作。
  《喔……看妳那副打扮,難道是那個半藏的後代嗎?》
  剛才我使用【次元步法】時牠也提過這個名字,看來這個龍王應該見過建立千代女一族的初代半藏。
  我記得建立起千代女一族的初代半藏,是六百年前的人物,那就代表眼前這條龍最起碼也有六百歲了吧。
  千代女對龍王的話語略表驚訝,接著便點頭承認牠的詢問:
  「我叫千代女,是以前曾在此地紮根的初代半藏所率領的刃心一族末裔,目前名列六忍的末席。」
  聽到她的回答,龍王再度瞇細了雙眼。
  《妳這個年齡就已能負責精靈體結晶啦……這代表那個人帶領的一族,還是像以前那麼優秀嗎?》
  聽到龍王那沉靜的發言,千代女露出比剛才更驚訝的表情,然後仰望著翱翔於天空的龍王。
  不久之後,有道熟悉的女性嗓音隨之響起:
  「龍王啊,那個人是我們的同行者。我叫做艾莉安‧葛瑞妮絲‧梅普爾,屬於居住在加拿大大森林的精靈一族。我代替那個人為他的失禮向您道歉,同時能否請您聽聽我們的說明呢!?」
  「啾!」
  從樹林中現身的是黑暗精靈族的艾莉安,她那頭雪白長髮因為龍王引起的風而大幅飄盪。
  綿毛狐碰太就坐在她的肩膀上,仰望著巨大的龍王。
  碰太的表現和以往不同,面對令人畏懼的龍王,牠卻絲毫不顯畏怯,反而揮動著蓬鬆的綿毛尾巴強調自己的存在。
  艾莉安的遣詞用字比平常更加有禮,她來到我們前方後,瞥了我們一眼就在龍王面前下跪。
  與龍王對峙中的『嵐神王』,也彷彿與她交班似地,在她現身後就像完成使命一樣如雲霞般消失。
  看來是時間到了啊。
  情勢轉變削弱了龍王高昂的鬥志,巨軀總算降臨於大地。牠以瞳孔掃了三人與一隻綿毛狐後,就收起寬大的四枚翅膀。
  我也將手上的劍收回劍鞘,解除戰鬥模式。
  《原來是居住於山後森林的一族啊……本座名為維里亞斯菲姆,好吧,本座接受汝的道歉,就聽聽汝等想說些什麼吧。》
  報上姓名的龍王以鼻吐息,再度捲起四周煙塵。
  《原來如此……所以汝等就按照幫助過精靈族的鎧甲男子要求,帶他來此尋求地底湧泉的力量嗎?》
  龍王的巨體靜靜橫臥在地上,沉默地聽完艾莉安概略說明來龍去脈之後,以鼻輕哼。
  「是的。」
  艾莉安點頭回應牠,龍王那爬蟲類般的細長瞳孔變得更細,並往此處看了過來。
  碰太此時一如往常地待在我的頭盔上,不知為何心情很好地轉來轉去並甩著尾巴,這傢伙總在奇怪的時候變得大膽。我輕撫牠的頸部後,碰太就很舒服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並以鼻子磨蹭著我。
  眼前龐大的龍王維里亞斯菲姆,瞇細眼睛凝視著這一幕。
  《哼……本座毫無防備地睡在草地上,而不是像往常一樣待在樹上也有錯,本座為自己不問青紅皂白就出手一事向汝道歉。》
  維里亞斯菲姆發出喉鳴,靜靜地閉眼表示歉意。
  看來之前龍王大人正好在草原上睡午覺,睡得正香甜之際卻被人踩,這下任誰都會生氣的──我現在應該坦率地道歉,才符合做人的道理吧。
  「吾受到建築物吸引,結果沒有看清楚環境就轉移過去也應當致歉,真的很抱歉。」
  這次騷動源自於自己輕率的行動,因此我反省過後就坦率低下頭。
  「那麼,維里亞斯菲姆大人,我們想借用龍冠樹旁的泉水力量,不知您是否許可呢?」
  艾莉安仰望著維里亞斯菲姆,提出此行的目的──泉水,並尋求龍王的許可。
  《只要汝等無意對本座棲息的樹出手,就不需要特別尋求本座的許可,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聽到維里亞斯菲姆的回答後,艾莉安面露喜色。
  「謝謝您,那麼──」
  《不、等等,等一下!》
  艾莉安道謝之後準備起身時,維里亞斯菲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出言留下她。
  《呃,那個……雖然本座有點責任,不過汝等也有錯的話,多少、那個……也會想要表示一下歉意吧──》
  剛才還渾身威嚴的龍王,就像突然撤回前言般,結結巴巴的同時還心虛地瞄向艾莉安。
  龍王身後的長尾巴正慌慌張張地左擺右晃,透露出坐立難安的心情,總覺得有點像隻小動物。
  但是牠每次揮動尾巴時就會傳出撕裂空氣的聲音,那威力可是一點也不可愛。
  看到龍王維里亞斯菲姆的態度,艾莉安雖然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仍然立刻跪了回去並開口確認對方的意向: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那麼我們該如何表示歉意呢?」
  《唔、嗯。那個──對了,就是那個。汝所居住的森林裡,棲息著名叫菲爾菲威斯洛特的龍──不,本座的意思是牠可能居住在那裡,本座想要求汝等去拜會牠一趟……辦得到嗎?》
  龍王巨大的前腳長著黑到反光的爪子,牠此刻正用兩邊前腳的爪子互頂著,看起來忸忸怩怩的。於是我附在艾莉安耳邊,提出自己的疑惑:
  「艾莉安小姐,那個『菲爾菲威斯洛特』究竟是何方神聖?」
  聽到我的詢問,艾莉安立刻將不知所措的視線投往維里亞斯菲姆,看到牠沒有什麼動作後,便暫時未回應維里亞斯菲姆,小聲向我說明對方的來歷:
  「菲爾菲威斯洛特大人,住在加拿大大森林中央部聳立著的哥倫比亞山脈,是精靈族的守護龍之一。牠也是龍王,與初代族長伊文格琳大人建立了深刻的友誼,因此便在大森林住了下來,是精靈族最早的守護龍。」
  我附和了她的說明之後,望向眼前緊張兮兮的龍王。
  既然是龍王希望我們想辦法拜會的對象,菲爾菲威斯洛特在龍王當中,肯定也是極具實力的一位。
  聽到哥倫比亞山脈這個名詞,令我聯想到那裡產的咖啡說不定很美味的想法,不過從『加拿大』、『※梅普爾』等命名方式來看,這座山的名字應該源自於加拿大的哥倫比亞山吧?(譯註:與maple的發音相同。)
  既然都出現這麼多這類名字,那麼或許這裡某處存在著一座洛磯山脈吧──如此微不足道的念頭,閃過了我的腦海。
  此外,我以前也聽艾莉安提過守護龍。
  如果說加拿大大森林有多位像維里亞斯菲姆一樣的龍王守護著的話,人族恐怕無法輕易對此處出手。
  精靈族屬於少數民族,雖說隱居在森林當中,不過能夠長年對抗為數眾多的人族,保有命脈至今,也是多虧了守護龍的存在吧──這麼一想,我便認同地點點頭。
  將視線移向周遭,可以發現剛才的戰鬥已經掃光這一帶的樹木,儼然就像遭遇一場天災。
  只因為會使用一些魔法,就挑戰擁有如此力量的存在,根本等同於自殺行為。若以我居住的世界來比喻,根本就像想拿手槍擊落轟炸機。
  以現況來看,人族毫無勝算。
  「那麼,汝覺得吾等能夠協助維里亞斯菲姆大人嗎?」
  「啾?」
  畢竟要拜會的是在加拿大大森林中具有重要地位的角色,就算艾莉安是聚落長老之女,身為一介戰士的她,恐怕也無法訂下這麼重大的約定吧?因此我詢問了艾莉安。
  我望向歪起腦袋、滿臉疑惑的艾莉安。不知為何,碰太也學她做出一樣的動作。
  艾莉安將手撐在下顎,思索了一會兒之後點點頭,然後重新面向正乖乖等在那兒,引頸期盼著答案的維里亞斯菲姆。
  「我無法在此給出明確的答案,但是曾聽姊姊伊玟提過,她以個人的身分與菲爾菲威斯洛特大人有些交情。所以應該能夠透過姊姊傳話,不曉得您覺得這樣的方式如何呢?」
  雖然維里亞斯菲姆的臉看起來就像巨大爬蟲類,但是聽到她的回答後,臉上卻浮現了明顯的喜色,然後甩動大尾巴,點了點長頸子。
  《噢噢噢,這樣啊!那就太好了!!如果能夠因此和其所在的森林取得連絡管道,對本座來說就太好了。汝等只要傳達本座想與菲爾菲威斯洛特大人見面一事即可,太過纏人的話給大人的印象就不好了!嗯!》
  維里亞斯菲姆明明擁有龐大的巨軀,現在看起來卻像隻小狗般展現出喜悅,剛才那副能夠將周遭化為灰燼的龍王威容已不復見。
  「那麼,我們就先前往龍冠樹旁的泉水處,打擾了。」
  與龍王維里亞斯菲姆立下約定的艾莉安,起身行禮後,將視線移往後方的山頂。
  《嗯,本座基本上都待在這一帶,隨時都可以回覆本座。》
  丟下這句話後,維里亞斯菲姆便展開原本折起的四枚大翅膀準備起飛。這時,原本一直安靜旁觀的千代女,忽然向前一步開口叫住牠:
  「請等一下,龍王大人!我有件事情想問您!」
  她的呼喊讓維里亞斯菲姆收起展開的翅膀,然後將長脖子轉往千代女。
  《半藏一族的人嗎?怎麼了?只要是本座回答得了的問題就儘管問吧。》
  「既然龍王大人曾經見過初代半藏大人,那麼您知道他在此處生活時的祕密基地在何處嗎?」
  聽到千代女的問題後,我將視線投往那座有鳥居的山。
  《啊~那個啊,就在汝等尋找的山頂泉水旁喔。本座來到此地時,那傢伙就已經定居在此了。》
  聽到維里亞斯菲姆的答案,千代女立刻大力地仰望鳥居後方那座聳立的山。
  看來她的目的地也與我們相同,這下可以說省下搜索的工夫。
  「謝謝您。」
  看到千代女低頭道謝後,龍王便倨傲地點點頭,然後再次展開翅膀一口氣飛起。牠先在上空盤旋後,就朝著山頂附近的巨大龍冠樹飛去。
  「看來吾與千代女小姐的目的地相同呢。」
  「似乎如此,我從未想過事情發展會如此順利。」
  千代女原本仰望著維里亞斯菲姆離去的方向,聽到我如此表示,便將臉轉向我並露出笑容。
  「那麼,既然已經得到龍王的認可,吾等這就趕緊前往山頂吧。」
  「啾!」
  我隔著一段距離眺望著靜佇在山麓的灰色鳥居,碰太也充滿幹勁地鳴叫一聲後甩了甩尾巴。
  接著艾莉安沉默地面帶笑容朝我走來,但是我卻絲毫無法從她身上感受到與笑容相符的明朗氛圍。
  「亞克……下次再丟下我們擅自單獨行動的話,就有你好受的喔?」
  艾莉安額角暴露著青筋的笑容完全壓制住我,我立刻用力點頭,並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三步。
  我幾乎可以看到從她背後熊熊升起的濃厚氣場,朝我步步迫近。儘管我的身體只有骸骨,此時卻覺得腋下冒出了許多冷汗。
  「抱、抱歉,艾莉安小姐。吾是因為看到某個人造物,不小心太過激動了。」
  我這麼說著,在艾莉安面前下跪低頭。
  這次的事件我毫無辯解的餘地。
  雖然我是因為被鳥居吸引而下意識地做出這些行動,但是在陌生土地丟下夥伴先走,不用說也知道會對其他人造成困擾──電影或任何故事裡做出這種行動的人,通常都會死得比較快。
  艾莉安有些傻眼地看著我反省的模樣,然後聳了聳肩。
  「亞克平常乍看似乎很沉穩,但是偶爾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呢……」
  她如此說完後,便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她這次是饒過我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和葛瑞妮絲認真時的眼神都好恐怖……
  「話說回來,亞克先生好厲害喔。面對那麼強的龍王大人,竟然能夠打得不相上下,真是太令我驚訝了。」
  在艾莉安說出感想時,從旁插話的是和平常冷靜的模樣不同,看似略感興奮,臉頰浮現紅暈的千代女。
  從她仰望著我的瞳孔中,可以讀出純粹感到佩服的神色。
  「嗯、嗯,不過吾剛才其實也打得有點吃力就是了……」
  接收到千代女那樣的視線,讓我有點害臊地含糊其辭。
  事實上,我在和龍王交戰的時候完全沒有餘裕。
  雖然我自己講有點奇怪,但是這個身體能夠操縱的技能類,可以說多半都蘊藏著與戰略兵器同等級的力量。
  這次遇上能與力量超群的我互相拉鋸的角色,讓我意識到這塊土地的居住者,實力有多麼超乎常理。
  如果我太過仰賴這份力量,進而得意忘形的話,可能會狠狠地摔一跤吧。
  而且──
  「能夠讓身為龍王的維里亞斯菲姆大人,向艾莉安小姐低頭以提出會面請求的另一位龍王,應該是擁有強大力量的角色吧?」
  沒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這世界上還有連那位維里亞斯菲姆都感到畏懼的存在,讓我剛才的想法又更加堅定。
  但是艾莉安聽到我這麼說,卻露出有點複雜的表情,然後蹙眉低語道:
  「我確實聽說過那位住在哥倫比亞山脈的菲爾菲威斯洛特大人,在龍王中也算是實力佼佼者,不過我總覺得維里亞斯菲姆大人有其他目的……」
  「其他目的?難道牠在策畫什麼計謀嗎?」
  聽到艾莉安的回答,我隨口說出自己的猜測,但是從維里亞斯菲姆剛才那副開心的模樣來看,似乎不像是對我方有害的事情。
  艾莉安可能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搖頭否定了我的猜測。
  而她接著說出口的一番話,讓人足以猜測出維里亞斯菲姆剛才那副態度的原因:
  「菲爾菲威斯洛特大人,牠是……一位女性……」
  一聽到這句話,讓我與艾莉安四目相交。
  大家都能理解力量強大的人,對其他同樣極具實力的人抱持敬重、憧憬的念頭是很正常的,此外,想見對方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如果彼此之間為異性的話,情況又稍有不同了。
  「艾莉安小姐,汝答應過會請汝的姊姊向菲爾菲威斯洛特傳達見面的要求,沒問題吧?那個……」
  為男性牽線認識抱持好感的女性,是世間常有的事情。但是對女性來說,和沒興趣的男性見面通常只會感到困擾而已。
  儘管艾莉安瞬間露出為難的表情,卻搖頭開口道:
  「反正並沒有立下明確的約定,所以應該沒問題吧。只能請姊姊想辦法向菲爾菲威斯洛特大人說點好話了。」
  語畢,她便大大地攤開手並嘆了口氣。
  外表威嚴十足的龍王,剛才竟然表現出那般喜悅,不管怎麼想都是個正在單戀著對方的男性。
  「總之先別想這件事情了,我們現在就前往山頂上的泉水吧。」
  艾莉安宣告這件事情告一段落後,我和千代女也同意地點點頭,然後將視線移往聳立在眼前的山,並仰望著天空。
  ──目的地就在眼前了啊。
  我們浴身在林蔭光影中,一步步地踏上建造在山林間的生苔石階梯。
  這座斜度相當緩和的階梯,看來建造之後就長年無人使用,因此大半都融入了森林。
  之所以還保有些許曾有人居住的感覺,似乎是因為住在森林中的動物們,偶爾會使用這條路的關係。因此這座階梯就像野獸長期行走而形成的道路,長有矮草,且覆蓋著堅實的土壤。人類曾使用過的痕跡──石階梯表面,僅能從矮草與土壤當中微微窺見形狀。
  隨風擺盪的枝葉沙沙聲,夾雜著小鳥們的百囀千聲,閒適的氛圍瀰漫於整座山林。
  這裡完全看不到風龍山脈山麓森林與加拿大大森林會遇到的大型魔獸,因此我的心情就像假日到附近山上健行一樣輕鬆。
  但是這樣的環境,肯定是受到棲息在山頂巨大龍冠樹的龍王帶來的影響吧。
  都已經有那麼明顯的獵食者了,應該很少魔獸會想在牠附近築巢,至於其他弱小的動物反而會為了尋求牠的庇護而靠近。
  現在也可以看見一對類似松鼠的親子,從樹枝上歪著頭,以不可思議的眼神俯視著我們這些罕見的侵入者。
  我們在蒼鬱森林中,揮劍斬斷小樹枝與矮草以開拓出道路,偶爾會有受到驚嚇的鳥兒或野獸們竄出來,透過頭盔都可以感受到頭上的碰太因牠們的現身而有所反應。
  我們穿過山麓灰色的大型鳥居一段時間後,來到了山頂附近的岩山,這一帶的視野頓時大開。
  少量的樹木有如緊貼地面似地生長在岩山上,腳邊大半都是岩石與矮草,所以沒什麼會遮蔽視線的事物。
  取而代之的,則是近在眼前的龍冠樹。粗壯的樹幹宛如聳立在眼前的牆壁,無數的枝葉彷彿要覆蓋天空一般,為山頂打造了相當大的樹蔭。
  當我的目光被這需要仰望的巨大樹木吸引時,頓時覺得自己往後仰的程度,讓身體快要順著山坡摔下去了。
  「這麼一看,才發現龍冠樹大得令人不敢相信呢。」
  加拿大大森林的巨木也高得驚人,不過眼前這棵跟那裡的巨木,簡直就是不同次元。它看起來就像是某天空之城出現過的那種──會環抱住整座城鎮的巨樹。
  聽到我說的話,並排在一旁的艾莉安與千代女,也大幅抬頭仰望著覆蓋天空的巨木威容。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龍冠樹,看起來就像山上還有一座山一樣呢。」
  這麼說著的千代女,對著微微灑下來的日光瞇細眼後,吐了口氣。
  「加拿大大森林裡好像也有幾棵差不多的樹,但我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呢。」
  艾莉安從背包中拿出水壺,仰頭猛灌著水。她呼了一口氣後,就舉臂擦拭淡紫色額頭上的薄汗。
  「離山頂還有一些距離,加快腳步吧。」
  我們再度邁開步伐回應她的催促,繼續朝山頂移動。
  終於,石階梯在我們視線所及之處中斷了,能看見一座比在山麓那座略小一點的石造鳥居。
  岩山周邊是林木稀少的荒涼景色,站在這裡可看見的鳥居一帶,也就是山頂周邊的林木密度比山麓還要高,使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在鳥居上。
  「看來那裡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呢。」
  我們踏上石階梯最後一階後,就走過山頂鳥居,開始環顧周遭模樣。
  這裡原本應該是山頂的窪地吧?因為在漫長的歲月中無人照料,所以平坦均一的地面長滿了草叢,好不容易才從雜草的縫隙間,看到起始於石階梯的筆直石板路。
  這條石板路通往一棟靜立著的破舊建築物。
  可能因為屋頂是木製的,所以已經腐朽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但是牆壁卻是石造的,因此雖然長滿了青苔,卻保留得相當完整。
  對我來說,這棟建築物的外觀可以說是熟悉至極。
  「總覺得看起來好像神殿喔……」
  站在身旁同樣望著建築物的艾莉安,脫口說出對建築物的感想。
  她的感想沒錯。
  眼前這棟建築物,就是與鳥居成套的神社。
  中央是類似參拜正殿的建築物,比參拜殿更深處的兩翼,也設有井然有序的牆壁與窗框。
  雖然這處空間完整地重現了參拜殿的建築形式,卻與真正的神社不同,正面沒有賽錢箱與鈴鐺等設備,只擁有僅剩下腐朽門板殘骸的入口。
  「這裡就是初代半藏大人居住的『社』呢,與聚落的族長家好像。」
  千代女非常確定這座貌似參拜殿的建築物,就屬於以前曾經在此定居的初代半藏。
  確實,從建築物的造型來看,根本沒有懷疑的餘地。
  這棟已經開始腐朽的社,背後那棵巨大的龍冠樹就像御神木,飽含濕氣的空氣則使這一帶飄著薄霧。座落在如此寂靜景色中的『社』,散發著非常神祕的氛圍。
  原本觀察著社與周遭環境的千代女忽然動了動鼻子,同時豎起頭上的貓耳朵後,沉靜地開口:
  「我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水味與水聲……」
  「啾!」
  在我頭上放鬆的碰太,也像是認同她一樣鳴叫出聲。
  由於我的鼻子沒有她那麼靈敏,所以改而豎起耳朵認真聆聽,果然聽見從某處傳來大量水流動的聲音。
  「說不定是傳說中的那座泉水……」
  「似乎就在這裡的深處呢……往這邊。」
  聽到我的話語之後,兩人點點頭,然後千代女就將視線移向社的深處,接著彷彿在催促我們般搶先邁開步伐。
  她走出了鋪設在正面的石板路,繞過社直接通往後方,我與艾莉安也默默跟上。
  繞到社的後方後,映入眼簾的是出乎意料的光景。
  只見有座略高的岩山,滾滾湧出溫泉並冒著熱氣。泉水沿著鑿成溝狀的岩壁蜿蜒流下,注入下方的大型石造窪地,溢出的溫泉會立刻流下旁邊的岩山懸崖,形成瀑布。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人造的露天溫泉──
  「這個會一直冒出熱水嗎!?」
  快速動著尖耳朵,率先驚叫出聲的是艾莉安。
  看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溫泉。
  千代女雖然也很驚訝,但是她好像本來就知道溫泉的存在,平常總是平靜無波的臉上,露出了發現好東西的愉悅表情。
  「這是溫泉呢……而且還非常大。」
  如千代女所述,這座露天溫泉的寬敞度非比尋常,面積大約等於兩座二十五公尺的泳池。
  這石塊組成的浴池,就像大型旅館的露天溫泉一樣,周遭的岩石受到熱氣影響而變得潮濕,甚至長了青苔,醞釀出的氛圍就像藏在大自然中的祕湯。
  「我記得這種會湧出熱水的,也可以稱作泉水,難道它就是傳說中的那座泉水嗎?」
  「看來正是如此。」
  一旁的艾莉安露出興致盎然的模樣,同時將手伸進露天溫泉裡。當我望向她時,她正好收回泡在溫泉裡的手,甩乾手上水滴後站了起來。
  「啾!啾!」
  碰太可能也對溫泉產生興趣,牠從我頭上爬下後,跑到浴池邊緣用鼻子沾了沾泉水,然後伸出舌頭舔舐而弄濕了鬍鬚,於是牠便開始用前腳洗起鬍鬚。
  我做夢也沒想過尋求的泉水竟然會是溫泉,以我自己來說,這可真是美麗的失算。
  我除去護腕後,也將手泡進熱湯裡。
  偏熱的水溫透過手掌緩緩地滲進身體,當我舉起沾濕了一段時間的手之後,就看到那裡出現了擁有褐色肌膚的手,和使用【抗咒式】時的效果相同。
  不過使用【抗咒式】時會有不對勁的感覺,現在卻沒什麼特別感受。
  「噢噢!?看來這裡的效果是真的!」
  看到原本是骸骨的手掌上,突然出現了血肉與肌膚,艾莉安與千代女同時露出驚訝的表情,並以熱切的模樣看著我。
  「這個真的能夠幫助你恢復肉體呢……」
  艾莉安脫口說出的話語中,帶著些許不敢置信的情緒。
  這麼說來,我用【抗咒式】解咒之後,並未讓她們看過當時出現的肉體,因此這是她們第一次看到這個模樣。我的外表因此變得有點──不,應該說是非常驚悚。
  過了一會兒,有血有肉的手就如煙霞般地消失,變回原本的骸骨手掌。
  這個反應與使用【抗咒式】一樣,只是暫時恢復肉體罷了。
  就算憑藉這座溫泉的力量,也只能暫時恢復嗎──還是說,沒有浸泡全身就無法發揮功效呢?
  我想應該沒必要在這裡特意思考這種事情。
  「那麼,吾就趕緊泡進溫泉,試試看泉水的功效吧。」
  我邊說邊脫下頭盔等裝備,擺在溫泉旁的岩石上,剛才攜帶的行李也一起擱在那裡。
  坦白講,對現在的我來說,效能之類的倒是其次。
  當務之急,是在這座擁有奇幻景觀的絕景露天溫泉裡,好好喘口氣,讓筋骨放鬆一下。
  但我只能讓『骨頭』放鬆一下──
  可能是因為脫掉上半身鎧甲的緣故,我覺得有點冷,忍不住抖了起來。
  絕對不是因為自己開的玩笑太冷的關係。
  「喂!你別突然當著我們的面脫起衣服啊!」
  緊接著,我就聽到身後傳來艾莉安的抗議聲。
  轉過頭,眼神便對上耳尖有些泛紅的艾莉安。
  「噢噢?沒想到艾莉安小姐竟然有特殊的癖好,看到人骨會感到興奮──」
  我話說到一半,肋骨就吃下一記艾莉安沉默的拳擊。
  ……艾莉安小姐,這※吐槽太大力了啦。(譯註:音同「這一擊」。)
  「那麼,在亞克泡溫泉的時候,我們就先去看看那邊的建築物吧。走吧,千代女。」
  艾莉安丟下這句話之後,就邀約內斂地站在她身後的千代女前去那座腐朽的社,然後踩響腳步離去。
  「那麼,亞克先生,我們先去調查社,待會兒見。」
  千代女朝我低下頭後,便追上艾莉安的背影。
  我輕撫著肋骨,目送她們的背影離去,結果看到碰太搖著尾巴,坐在浴池邊仰望著我。
  「喔~碰太也想一起泡嗎?」
  「啾!」
  碰太大幅甩了甩尾巴回應我,於是我便摸了摸牠蓬軟的頭頂。
  重新振作精神後,我脫掉全身上下的鎧甲,以露出整副骸骨的模樣站在露天溫泉前面。
  泡湯之前先把自己沖洗乾淨,才符合泡湯的禮儀,但是這裡沒有撈熱水用的桶子──而且在這種位於深山裡的祕湯,應該不會對誰造成困擾才對。
  既然如此遼闊的露天溫泉中,只有一人(與一隻),那麼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喝!」
  「啾~!」
  我大喝一聲之後,跳進了大浴池裡。
  濺起大量的水花,引發了劇烈的聲響後,我便潛入溫泉裡,然後才一口氣從水中抬起臉,並甩了甩頭。我先撥去頭頂上的熱水,然後開始掬水洗臉。
  多麼奢侈的泡湯方式啊。
  碰太也和我同時跳進溫泉裡,現在正以狗爬式在水面上行進著。
  「噗哈!沒想到竟然能夠在這種山中泡溫泉啊!」
  我自言自語地望向自己的手臂。
  映入眼簾的是擁有褐色肌膚的健壯手臂。我將視線移往自己的胸口,看見比原本肉體還要發達的胸肌,這讓我不禁感到疑惑。
  我來到異世界之後,就一直都維持骸骨的模樣,根本沒有讓肌肉發達的因素啊──當然,我來到這裡的時間,也還沒有久到足以練出這麼健壯的肌肉。
  「嗯?」
  我用手擦拭了臉上的水滴,看著倒映在水面上的五官。
  等泡入溫泉造成的水面漣漪緩緩停下後,總算顯現出我自己的臉。
  那是一張與現實生活中的自己截然不同的臉。
  年齡大約三十五歲左右,膚色是阿拉伯系的褐色,有點長的黑髮帶著微捲,臉部線條精悍,下顎長著不經修飾的鬍渣。
  這個凝視著水面的男人,擁有紅色瞳孔,還有一項最明顯的特徵──又長又尖的耳朵,與人類截然不同。
  就某種層面來說,是我非常熟悉的耳朵形狀──但是這副耳朵擁有的要素卻絲毫不符合我原本的面貌。看著倒映在水面上的男人臉孔,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黏著這張臉的耳朵,想確認那到底是不是我的東西。
  「這是……?」
  對這張陌生的臉皮瞬間呆愣之後,我忽然想起自己確實看過這張臉──
  當我意識到這張臉的真實身分時,這樣的想法就如同一道濁流,猛然沖進我的腦海裡,撼動著我整個心靈。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腦中頓時宛如捲起暴風般,劇痛流竄。有種黑暗的激情,彷彿從身體深處噴出,在我的腦中四處衝撞。
  包括對粗暴勞役女性者的憤怒。
  對那些向奴隸做盡壞事者的憎惡。
  面對著凶惡魔獸的恐懼。
  對親手奪走人命的悔恨與厭惡──還有想回到家鄉的思鄉情懷。
  至今發生過的所有經驗,如同跑馬燈在我腦海中閃過。奪取性命的觸感,還栩栩如生地殘留在我的手上。伴隨而來的負面情感,彷彿要壓碎心臟似地將我體內不斷染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斷大叫、咆哮著試圖趕走這種感覺,但卻徒勞無功。
  明明身處充滿熱氣的溫泉中,身體卻冷到骨子裡,我不斷顫抖著。在體內捲起的激情與劇痛,讓我無法在意自己是否失態,瘋狂地四處打滾。
  腦中的疼痛讓我忘記自我,用自己的腦袋猛撞露天溫泉邊緣的岩石,將岩石敲碎變形。
  儘管如此,體內的疼痛與動搖心靈的情感,依舊讓我痛苦得不斷打滾,最後甚至溺了水讓熱泉湧入我口中,我將其嚥進肚子裡,努力地爬出了溫泉。
  「啾!啾!」
  突如其來的劇變讓碰太嚇壞了,但是牠仍像呼喊著誰一樣,大叫著從溫泉衝了出去。
  我目送那顆柔軟的毛球逐漸遠去,再度將視線轉回自己的身體。
  在意識逐漸模糊的情況下,我看見自己胯下的那話兒,尺寸大約是自家產的1‧5倍──腦中不禁浮現如此無聊的想法。
  終於,某個人的腳步聲以及熟悉的嗓音從遠方傳來。
  「等一下,怎麼回事!?呃,這是誰!?」
  「啾!啾!」
  從遠方傳來艾莉安的聲音。
  我試圖發出聲音,卻無法如願以償地將話說出口。從嘴裡溢出的,只有宛如自墳場中復甦殭屍般的呻吟聲。
  臉頰傳來拚命舔舐著我的觸感,對全身幾乎要凍僵的我來說,那是我唯一感受得到溫暖的部分。雖然勉強穩住自己的意識,但好像已經到達極限了。
  很快地,我的世界就遭黑暗完全覆蓋,讓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
  
  羅登王國,霍邦領地。
  這座受到西側泰爾納索斯山脈與東側亞涅特山脈包夾的土地,位於羅登王國與東南側林布魯特大公國的交易路線上,因此領地內較其他地區繁盛。
  但是在治理此處的佛利修‧杜‧霍邦伯爵的層層重稅與蠻橫管理風格下,讓民眾群起暴動,最後伯爵終於遭民眾討伐。
  因此領地有段時間陷入無秩序狀況,後來都城派出大王子率領王軍鎮壓後,民眾憤怒而引起的騷動,就以出乎預料的速度快速平息。
  之後,大王子就為了重建霍邦領地內的治安與行政運作,待在領主宅邸的一角處理相關事務,並指揮現場調度。
  當初民眾群情激昂地襲擊領主的宅邸本館,恣意掠奪與破壞,現在仍維持荒廢的狀態,所以大王子以距離本館一段距離的別館為據點。
  這個房間比王宮的空間簡陋。
  桌上擺著堆積如山的報告書,正在瀏覽這些文件的是一名身材修長的年輕青年。他稍微撥開觸及眼睛的淡褐色瀏海,輕輕皺起端整五官上的眉頭。
  穿著豪華軍裝的他,正是羅登王國大王子──瑟克特‧隆達爾‧卡爾隆‧羅登‧薩迪耶。
  平定霍邦之後,許多接踵而來的後續處理令他忙得不可開交,但是他的心中還悶著一件從之前就一直牽掛著的事情。可能因為受到這件事情的影響,讓他的表情有些缺乏神采。
  忽然,告知有來訪者的敲門聲傳進了他的耳裡。
  「進來。」
  瑟克特王子並未從文件中移開目光,就隨意地同意門外的人入內。
  「失禮了。」
  過了一會兒,房門打開,一名壯年男子垂著頭進來。
  他的褐色頭髮與鬍鬚,以及穿著軍裝的高大身材,充分展現出軍人的風采。不僅外表看起來沉默寡言,渾身也散發出相應的嚴肅氣息。
  他名叫賽特利昂‧杜‧奧爾斯泰利歐。
  這次都城為了平定霍邦而派出王軍,賽特利昂即是率領其中一支軍隊的將軍之一,同時也隸屬大王子派閥,期望擁護瑟克特王子坐上次期王位。
  「剛才收到了提奧賽拉領主的通報,瑟克特殿下宣布死亡的尤莉安娜公主,剛率領旗下一行人踏入提奧賽拉。」
  賽特利昂將軍以淡然的口吻報告,聽到這份報告的瑟克特王子將手中的報告書丟到桌上,微微瞠大雙眼。
  「……她果然還活著嗎?尤莉安娜。」
  瑟克特王子有些艱難地擠出這句話,眉頭又皺得更緊。
  這件事情正是近來最令他掛心的事情。
  尤莉安娜二公主是前王妃的女兒,同時也是羅登王國的王位繼承者之一,照理說應該已經在他的陰謀中,與二王子達卡勒斯一起遭人暗殺才對。
  不,在瑟克特王子的計畫中,原本的暗殺對象只有尤莉安娜一人,誰知道二王子達卡勒斯竟然策劃暗殺他,因此就演變成現在這個結果。
  但是他們暗殺尤莉安娜之後,忽然遭到魔獸襲擊,因此暗殺部隊便先行撤退。結果事後派人去搬運尤莉安娜的遺體時,別說她本人的遺體了,連一行人的馬車、數名護衛兵的遺體都一起消失無蹤,不知去向。
  執行暗殺任務的是七公爵之一,布爾迪奧斯公爵家的嫡男──凱庫斯‧科里奧‧杜‧布爾迪奧斯。瑟克特王子向凱庫斯確認時,對方表明已經確定殺死尤莉安娜了,然而從眼前這位賽特利昂將軍的報告來看,凱庫斯的證言是有問題的。
  「本來是想擁立只知道埋頭前進的達卡勒斯,趁這段期間讓腦袋靈活的尤莉安娜退場,沒想到卻親手剷除能夠壓制尤莉安娜的達卡勒斯,反而幫她提升地位。這可是我預期中可能性最低,但也最壞的結果……」
  瑟克特王子略帶自嘲地笑道,然後才深深嘆了口氣。
  如他自己所述,他的手邊有暗殺尤莉安娜成功的證據,也就是這位妹妹總是不離身的項鍊──那是前王妃留下來的遺物。
  瑟克特王子能夠得到這項物品,就代表尤莉安娜至少曾在凱庫斯的面前倒下,他才能奪走這項信物。
  更何況,隨後來襲的是名為幻影狼的魔獸,面對這種凶惡的魔獸,就算尤莉安娜當時只是處於瀕死狀態,仍不可能成功逃脫,種種因素都足以致她於死地。
  就算她真的能夠撐過魔獸的攻擊,但是她當時因襲擊而受傷的話,絕不可能這麼快就能夠出現在人前。
  尤其剛才收到的報告,還與原以為的狀況完全相反。事實就是──尤莉安娜沒受什麼大傷害,就再度現身於羅登王國境內的提奧賽拉領地。
  現在的情況,可以說是非常教人難以理解。
  「您有什麼打算呢,瑟克特殿下?」
  賽特利昂將軍高聲呼喊,詢問啞口無言的瑟克特王子。
  他的叫喚將瑟克特王子的思緒拉回現實,瑟克特王子深呼吸調整氣息後,在椅子上重新坐正。
  雖然他當時命令凱庫斯指揮暗殺部隊襲擊尤莉安娜,但是他自己都躲在幕後,並未直接加害尤莉安娜。
  既然如此,他派人襲擊尤莉安娜這件事暴露的可能性很低。
  不過要是有個萬一的話,他的處境會很危險,因此他不得不嘗試第二次的暗殺行動。於是,瑟克特王子望向挺直身體、凝視著他的賽特利昂將軍開口:
  「就算尤莉安娜發現我別有用心的可能性很低,但是預防措施永遠不嫌多……是否能趁她待在提奧賽拉的期間,想辦法處理一下呢?」
  瑟克特王子瞳孔閃現陰狠光芒的同時,微微壓低音量詢問將軍。賽特利昂將軍則是搖頭表示否定:
  「很可惜,尤莉安娜公主本身就攜帶三十名左右的護衛,而且這次同行的還有舉著林布魯特大公國旗幟的兩百名護衛隊。」
  「可惡,尤莉安娜的姊姊竟然殺出來當程咬金……」
  聽到賽特利昂將軍的回答後,瑟克特王子便氣得破口大罵,然後咬緊唇角,眉毛豎得老高。
  尤莉安娜的姊姊,嫁進了林布魯特大公國的大公──提西雁特家族當正妃。當她還在羅登王國時,姊妹倆的感情就非常緊密。
  遇襲後便悄悄逃到林布魯特大公國的尤莉安娜向姊姊求助,於是姊姊為妹妹派兵護衛──這個發展走向顯而易見。
  「此外,與尤莉安娜公主同行的人當中,還有三十名看起來很像精靈族戰士的人,想要襲擊他們可以說是完全不可能。」
  「什麼!?你說精靈族的戰士!?」
  賽特利昂將軍的回答,讓瑟克特王子面露驚愕地粗聲吼了出來。
  精靈族是居住在羅登王國東邊加拿大大森林的少數民族,他們的戰士在長壽的影響下,個個都是精通魔法與劍技的戰鬥專家。
  既然有三十名這樣的角色護衛尤莉安娜,那他派出的暗殺部隊若只是一般小兵的等級,就必須動用相當龐大的人數,屆時勢必會引人注目。
  眼下已經不可能輕易暗殺尤莉安娜了。
  但是──瑟克特王子眉頭深鎖地將手臂環抱於胸前。
  「為什麼精靈族會出面護衛尤莉安娜呢?」
  他會有如此疑問也是理所當然。
  畢竟羅登王國以前曾與精靈族起過衝突,因此現在雙方之間的關係很難稱得上友好。
  除此之外,精靈族是在人族的迫害下逃進加拿大大森林躲起來的種族,唯一與他們有交易往來的只有鄰國林布魯特大公國,現在也很少在人族的國家見到精靈出沒。
  精靈族為什麼會刻意為了護衛尤莉安娜而踏進人族國家呢──瑟克特王子雖然不曉得箇中緣由,心中卻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不過這也是頃刻間的事情罷了,瑟克特王子終於抬起頭時,便揚著嘴角將視線投往眼前待命的賽特利昂將軍。
  「哼,事已至此,再垂死掙扎也沒用了嗎?」
  「您的意思是……?」
  「既然妹妹從弟弟達卡勒斯的陰謀中平安生還,我不是該笑著去迎接她嗎?」
  瑟克特王子以略嫌誇張的動作與語氣,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然後將視線移往窗外景色並露出淺笑。
  兩天後。尤莉安娜公主率領的一行人,踏入了瑟克特王子平定的霍邦領地,兩人現在就在領主宅邸的別館會面。
  尤莉安娜公主擁有一頭透著燦黃的金色長髮,髮梢捲成大波浪,白皙端莊的臉龐配著一雙可愛的咖啡色眼眸。現在的她,正以平靜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瑟克特王子。
  她以指尖拈起洋裝一角,行禮如儀地彎腰打招呼,這樣的舉止與其說像個十六歲的少女,更加符合王公貴族的華貴身分。
  流暢美麗的動作清楚地表現出她遇襲時完全沒受傷,這讓瑟克特王子的眉尾微微抽動。
  「別來無恙,瑟克特王兄。」
  發出純淨嗓音的她,正是瑟克特王子的妹妹──尤莉安娜‧梅洛爾‧梅莉薩‧羅登‧奧拉夫二公主。
  她身後還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位是有著一頭梳理整齊的褐髮、下顎有稜有角的年輕男子,他叫蘭德爾‧杜‧弗利烏特蘭。
  他是七公爵家之一,率領王軍三軍之一的卡爾頓將軍嫡男。尤莉安娜公主出訪林布魯特大公國時,任命他為護衛隊。
  在暗殺部隊來襲時理應第一個負傷的他,外表看起來卻毫髮無傷,倒不如說,他健壯得讓人懷疑究竟是否真的曾遇襲。
  站在他身旁的,則是一名身高將近兩公尺的壯年巨漢。
  巨漢擁有淡紫色的肌膚、略尖的耳朵與削短的白髮,全身充滿了精實的肌肉,並穿著獨特的服裝。臉龐殘留著一道應是陳年舊傷的大型傷痕,表情非常嚴肅──這個男人是人族生活領域幾乎已經看不到的黑暗精靈。
  為了維護王族安全,他手上完全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但是他釋放出的氣息,卻令人清晰感受到──這個人就算徒手,也足以壓制現場眾人的事實。
  瑟克特王子努力無視自頸部流淌而出的冷汗,笑容滿面地迎向自己的妹妹。
  「哎呀,尤莉安娜,聽到妳生還的消息讓我感到無比開心。當我在都城向父王傳達妳的死訊時……當下的情況真是令人於心不忍呢。」
  瑟克特王子的回答,讓尤莉安娜公主也露出微笑。
  「我在前往林布魯特大公國的路上遇襲時,也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了了。多虧老天爺出手相助,才能夠像現在這樣平安地站在這裡。」
  「我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弟弟達卡勒斯竟然會下此毒手。」
  瑟克特王子這麼說著,皺緊眉頭擺出悲傷的表情後,大大地嘆了口氣。
  尤莉安娜靜靜地觀察著瑟克特王子態度的同時,也佯裝擔心地詢問道:
  「我聽說王兄當時也受傷了?」
  「手臂受了點傷……以我的劍術,應該不可能贏過達卡勒斯,不過多虧了上天的安排──我也是因為眾神的救贖才活下來的吧?」
  瑟克特王子半開玩笑地回答尤莉安娜公主的問題。
  聽到這樣的回答,她微微挑眉之後,立刻對著哥哥露出笑容說道:
  「瑟克特王兄在都城發表達卡勒斯王兄一連串的惡行時,也一併發布了我的死訊,這是為什麼呢?」
  尤莉安娜公主的語氣始終都很沉靜,但是那雙直勾勾望著瑟克特王子的眼眸,卻隱約可窺見不打算放過對方任何一絲表情變化的堅定意志。
  不過她的對手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瑟克特輕輕以鼻哼氣後,就歛起眼簾,面露苦澀地深深嘆了口氣說道:
  「因為達卡勒斯手上,擁有妳一直很珍惜地帶在身上的那條項鍊,也就是母妃大人留下的那份遺物……看到這情景,我自然就會往壞處想了。」
  「但是,你並未找到我的遺體不是嗎?」
  「確實是如此,雖然在推測妳遇襲的地方,找到了少數護衛兵與許多看似盜賊的遺骸,可是卻沒有找到妳。不過,我聽說那一帶也有遺骸遭魔獸啃食的痕跡。」
  在這個世界裡,如果曝屍在有大量魔獸出沒的森林中,循著屍臭味而來的魔獸,就會將他們吃掉或是帶回巢裡,所以屍骸等痕跡沒多久就消失也是常有的事情。
  因此有很多人都是在城牆外失蹤,就算是貴族也難以倖免。
  所以瑟克特王子做出這種判斷,也算人之常情。
  「但是,你也沒找到我搭乘的馬車對吧?」
  在尤莉安娜公主一步步逼問時,瑟克特王子豎起食指,在他與尤莉安娜公主的對話之間停留了一小段空白後,便以遺憾的表情搖搖頭回答:
  「妳說得沒錯,所以我也曾想過妳說不定還活著。不過事實卻是妳失蹤了,而我也沒有收到任何妳平安無事的報告。再加上在王族家醜已經外揚的情況下,絕對不能讓貴族們有趁虛而入的機會。此外,霍邦領主也在人民暴動時喪命……為了向大家展現王家的威嚴與榮光已然恢復,我必須趕緊收拾好這件事情。在這樣的事態下,必須有一個人站出來領導大家。」
  瑟克特王子一口氣說完這串話後,微微揚起眉毛露出淺笑。
  他銳利平靜的瞳孔,筆直地注視著尤莉安娜。
  「支持妳登上次期王位的人,要是知道妳還有生存的希望,可能就會阻止都城派兵平定霍邦。如此一來,霍邦離平靜之路就更加遙遠,但是這裡可是重要的交易路線中繼地區。更何況,其他貴族也不會放著這個空著的領主寶座不管,對吧?」
  他這麼反問,尤莉安娜公主抿緊嘴唇,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正如瑟克特王子所述,身為王家的成員,他的行動都是理所當然的。他所說的這些理由別說挑錯了,根本可以稱為做下果敢的決定。
  「確實、如此呢……如果我是王兄的話,可能也會這麼做……」
  她的回答讓瑟克特王子滿意地點點頭拍手。
  「我很高興妳能夠理解。接下來換我向妳提問了,林布魯特大公國的護衛兵,以及這位黑暗精靈族的男性,和妳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聽到瑟克特王子的問題後,尤莉安娜公主清清喉嚨,重整一下情緒回答:
  「這次林布魯特大公國軍隨行,是賽莉安娜王姊下令的,她希望保護我一路平安回到都城。至於這位黑暗精靈族的男士,則是加拿大大森林的大長老──方格斯‧弗蘭‧梅普爾大人。」
  這答案讓瑟克特王子微微地睜大眼,接著便將視線投往這名頂著豪爽笑容站在一旁,渾身賁張肌肉、宛如戰士般的黑暗精靈族男性。
  所謂的大長老,就是那座遼闊的加拿大大森林中,聚集在治理森林的族長身旁,組成最高決議機關的重要人物之一。
  不曉得他會不會出現在有交易關係的林布魯特大公國,不過,在羅登王國的話,至今從未見過這號人物。
  同時,瑟克特王子也默默地釐清了精靈族與尤莉安娜同行前往都城的理由。
  「──你們該不會、做了交易……?」
  聽到瑟克特王子的低喃後,尤莉安娜公主點頭證實了他的猜測:
  「沒錯,這次與加拿大大森林的精靈族各位,談到了與我羅登王國間的交易。在此的大長老方格斯大人,正是為了與王國立約才會遠道而來。」
  至今為止,與精靈族存有交易關係的人族國家,只有鄰國林布魯特大公國而已──
  林布魯特大公國向來以仲介的形式,將精靈族打造的高品質、高性能的魔道具賣給其他國家,藉此獲得龐大的財富。
  不用說,如果羅登王國也能成為精靈族的交易對象,他們獨佔至今的市場就會遭到瓜分。但是,既然都已經出動林布魯特大公國軍護送尤莉安娜回國,就代表她已經與林布魯特大公國談妥這件事情了。
  「你們打算交易什麼呢?」
  「我們已經決定好,先從『豐穰魔結石』開始建立交易關係。」
  聽到尤莉安娜的答案,瑟克特王子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為了避免讓對方發現自己頸部冒出的汗水,他揚起開朗的嗓音說道:
  「那就太好了!如果獲得此項交易的話,我國也會益加繁榮。」
  將『豐穰魔結石』碾碎成粉狀,再灑在大地的話,這塊土地上的作物就會長得更加結實漂亮。
  『豐穰魔結石』的製造方法是精靈族的祕方,人族也極力想解開蘊藏其中的祕密,不過至今連一點頭緒都找不到。
  在這個魔獸橫行的世界,必須想辦法在有限的人族領域中,盡可能地增加結出的果實──這件事實現與否,可以說直接左右整塊土地、整個國家的繁榮程度。
  如果未來能夠在不透過林布魯特大公國的情況下,直接向精靈族購得的話,王國的貴族們應該會倒戈靠向談成這件事情的尤莉安娜。
  如此一來,她繼任次期王位的可能性就變得非常高了。
  瑟克特王子充分思索這件事情後,便大大地聳聳肩仰望天花板。
  尤莉安娜以略帶狐疑的表情看著他。
  「所以呢?妳應該沒打算在這裡待太久吧?妳很快就會出發前往都城了對吧?」
  再度望向尤莉安娜的瑟克特王子,以爽朗的笑容凝視著妹妹。
  「我們今天會在這裡休息,預計明天一大早出發前往都城。」
  「這樣啊?那麼我立刻安排其他還空著的別館,你們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瑟克特王子慰勞的話語,讓尤莉安娜面露些許不解。但她立刻恢復表情並表達謝意,最後才道別離開這個房間。
  等尤莉安娜退出房間的身影逐漸消失後,瑟克特王子身後的賽特利昂將軍便往前邁至燈光下,悄聲詢問王子:
  「這樣真的好嗎?」
  他的疑問中,包含著再這麼放任尤莉安娜繼續發展下去,次期王位恐怕會交到她手上的擔憂。
  對此,瑟克特王子深深地靠上椅背,攤開雙手心面對天花板,聳肩輕笑出聲:
  「讓交易繼續進行下去的話,她獲得王位的機率就提高至八成了呢。」
  「那麼?」
  聽到賽特利昂將軍的簡短問題後,瑟克特王子搖搖頭。
  「再怎麼樣,我這次也只能舉手投降了。如果對尤莉安娜出手的話,這項交易就泡湯了吧?為了鞏固王國與王家的基礎,這項交易一定得成功──更何況交易的內容還是『豐穰魔結石』。容易增加數量的人族,竟然得仰賴難以增加數量的精靈族,以取得確保穩定糧食的技術──多麼諷刺的情況啊。」
  瑟克特王子露出愉悅的笑容,繼續說道:
  「再來就是與林布魯特大公國的交易道路中繼地──提奧賽拉與霍邦都在我手上,甜頭可不會都被妹妹拿去的。總之,以這次事件為契機,我得想辦法將提奧賽拉的領主牢牢地鞏固在我方。」
  聽到這樣的回答,賽特利昂將軍默默點頭表示理解。
  「依照尤莉安娜的個性,她應該會優先將『豐穰魔結石』用在土地貧瘠的領地。如此一來,就會引起其他土地豐饒的領主不滿。我想她應該也很清楚,能夠透過交易取得的『豐穰魔結石』畢竟有限,因此要拉攏那些不滿的領主並非難事。就算國家的勢力短時間內倒向她,勢力的指針還是會再度反彈回來以保持均衡──所以未來絕對不會讓尤莉安娜一枝獨秀的。」
  王子的嘴裡溢出輕視的笑聲。
  「不管怎麼說,想得到王位的話不必急於一時……因焦急而引起爭端的話,就會像達卡勒斯那樣犯蠢。王位這個寶座將來也必須交給我的兒子,為此我必須開始選擇伴侶了呢。」
  瑟克特王子這麼說著的同時,嘴角勾起淺笑,然後閉上雙眼。




  間 章 艾莉安與千代女的亞克照護記
  
  
  一行人在龍王維里亞斯菲姆的指引下,來到刃心一族初代半藏以前所隱居的社──如今屋頂已經腐朽,只剩下長滿了青苔的石造牆壁──艾莉安與千代女正在調查這棟建築物時……
  在後方龍冠樹旁,聽說能解各種詛咒的『溫泉』裡泡澡的亞克,發出了既像慘叫又像咆哮的驚人叫聲,響徹了這一帶。
  「什麼!?」
  「唔!?」
  耳朵很靈敏的黑暗精靈族艾莉安,與貓人族千代女立刻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面面相覷後默默點了點頭。
  然後就分別抄起武器,跑到社跡後方有露天溫泉的地方。艾莉安率先叫了亞克的名字,卻看到有個陌生的身影──倒在溫泉旁。
  「等一下,怎麼回事!?呃,這是誰!?」
  艾莉安不禁脫口叫了出來,不過這也是在所難免的反應。
  因為她腦海中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是平常要不是全身覆蓋著銀白色的鎧甲,就是沒人看得出他在想什麼的骷髏模樣。
  可是倒在眼前的人物,卻是個擁有健壯褐色肌肉、偏長黑髮與鬍渣的男性。
  艾莉安一時之間混亂得搞不清楚那是誰,但一看到旁邊有隻精靈獸正搖晃著綠色的軟毛,拚命舔著那個人的臉頰,她便猜到對方的真實身分了。
  「啾!啾!」
  這隻鮮少與人親近的精靈獸,被取名為碰太。一想到剛才碰太一直和亞克在一起,艾莉安就知道這個不斷呻吟著想說些什麼的陌生人物,只可能是──
  「你是……亞克嗎?」
  儘管如此,她還是脫口說出殘存的疑問。
  「以這個狀況來看肯定沒錯,褐色肌膚的外表,應該是受到溫泉效果的影響……」
  千代女靠近倒地人物的身邊,觸碰他的身體以確認症狀。
  原本只有骨頭的亞克,如今覆蓋著結實的肉體,雖然她能夠從他因泉水而濕潤的肌膚感受到溫暖,但是亞克的身體卻不斷微微顫抖著,臉色也很蒼白。
  「現在是什麼情況!?取回肉體是因為泉水的力量吧?那為什麼亞克會倒在地上啊!?」
  艾莉安終於理解整個情況,她慢了一拍跑到亞克身旁,向千代女提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亞克是為了解除骸骨模樣,才會尋覓這座泉水。從這個情況來看,泉水確實發揮效果了,但同時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
  就連與生物最強種的龍王交手後,態度還是顯得很從容的亞克,現在卻奄奄一息地全裸躺在此處。
  眼前太過極端的事態,讓艾莉安只能傻眼地看著痛苦呻吟的亞克。
  最後,亞克彷彿已經用盡全身力氣,連只能微微動作的手腳都停下了,呻吟聲也逐漸消失。
  「亞、亞克……?」
  艾莉安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以嘶啞的嗓音喊出亞克的名字。
  千代女伸出手,觸摸靜止不動的亞克頸部,確認他的血流脈動仍在運作後,便扳開他緊閉的眼皮確認那紅色的瞳孔。
  最後她將自己的貓耳朵貼近亞克的嘴邊,確定他還有氣息後就點點頭。
  「別擔心,艾莉安小姐。他似乎只是昏過去而已,脈搏和呼吸都還在。」
  千代女的話讓艾莉安緊繃的雙肩微微放鬆,接著彷彿重嘆般深深吐出一口氣。
  「真是的,別嚇我嘛!」
  這麼說著的艾莉安瞪了亞克一眼,只看他仍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可能是因為內心被難以言喻的不安包圍,艾莉安垂下眉毛,望向正在看著亞克的千代女。
  「該不會是這座溫泉造成的吧?我們剛才也有把手放進水裡,但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莉安脫口說出心中疑惑,因為自己也找不到答案而感到煩躁,使她變得粗聲粗氣。
  千代女則是與艾莉安相反,她以冷靜的態度靜靜地搖了搖頭開口:
  「我不知道,以我現在想得到的原因來說,亞克先生大概是受到溫泉效能的影響才會這樣。因為艾莉安小姐和我的身體都沒有遭受詛咒,所以溫泉才不會對我們產生作用吧。」
  語畢,千代女一臉沉思地將手抵在下顎。
  「剛才應該向維里亞斯菲姆大人問清楚泉水的詳細效能才對……」
  艾莉安抱著頭,不由自主地開口埋怨。
  「總而言之,我們不能一直把亞克先生丟在這裡,先找個能躺的地方之後,再把他搬過去吧。」
  艾莉安也同意千代女的提議,因此便拉起倒在地上的亞克,揹在自己的背後。
  身為黑暗精靈族的艾莉安,擁有相當高的身體能力,即使扛著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壯碩男性也絲毫不覺得辛苦,腳步依然十分穩健。
  但是被她揹著的亞克,胯下龐大的物體一直抵在她的腰間,可能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淡艾莉安紫色的臉頰染上些許紅暈,惡聲惡氣地開口說道:
  「真是的,為什麼不快點醒來呢?如果只是因為泡太久頭暈,我可饒不了你喔!」
  「啾?」
  碰太很擔心被扛著的亞克,因此一直跟在艾莉安的腳邊。當牠看到表情多變、自言自語的艾莉安時,忍不住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艾莉安小姐,讓亞克先生躺在那個似乎曾是廚房的平台上吧?」
  領頭走進社跡內的千代女,一找到適合亞克躺下來的地方,就轉頭呼喊艾莉安。
  這裡看來是以前的廚房,附近還有很像火爐的設備,一旁則有相當完善的調理臺,是以磨平的石材砌成的。
  千代女移開堆積的落葉後,艾莉安就將背上的亞克放了上去,然後吐出一口氣。
  碰太跑上調理臺,叫了一聲後開始舔躺著的亞克臉頰。
  亞克可能對那刺激有所反應,只見他微微地蹙眉皺起臉。
  看到他那副模樣,兩人總算鬆了口氣。
  「總之他看起來沒有生命危險對吧?尤其也沒有外傷……」
  這麼說著的艾莉安,視線落在全裸躺平的亞克身上,然後像突然對某種事物產生反應似地,紅著臉倉皇移開視線。接著又將目光轉回來,那模樣看起來相當可疑。
  千代女抱著丟在溫泉旁的行李回來,取出野營時用來代替睡袋的毛皮,蓋在亞克的身上。
  「就算是亞克先生,肌膚一直暴露在空氣中的話也是會感冒的。」
  「是、是啊,說得也是!」
  聽到千代女的話,艾莉安立即毫無異議地用力點頭同意。
  她以手搧著有些發燙的臉,再度將視線轉往躺在調理臺上的亞克,微微抿著嘴唇說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亞克應該是因為溫泉蘊藏的解咒效能才取回肉體,但是他並不是之前自稱的人族。
  這名擁有褐色肌膚、黑髮、精悍臉龐長有鬍渣的男性,有對酷似精靈族的長耳朵。
  不過剛才千代女在確認他的生命跡象時,艾莉安看見他的瞳孔是精靈族裡從未見過的紅色,由此可見他很可能屬於其他種族。
  「千代女,亞克是精靈族嗎?這副模樣可不是人族的外表喔……」
  聽到她尋求認同的話語,千代女也俯視著躺在調理臺上的亞克,然後附和道:
  「就是說啊,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是人族。從他的魔法素養與身體能力很高這一點來看,符合精靈族與黑暗精靈族的特徵,可是……精靈族裡沒有像他這樣黑髮紅眼的人嗎?」
  千代女一提出疑問,艾莉安便搖頭否定:
  「精靈族擁有陽光般的頭髮與碧綠色的眼睛,黑暗精靈族則是泛紫膚色與白髮金眸,基本上只有這兩種組合而已。我從未見過像亞克一樣黑髮紅眼的精靈。」
  「這樣子啊……我們山野之民的話,連親兄弟都可能有不同的眸色,看來這方面會依種族而異呢。詳情如何,可能只能直接詢問亞克先生了。」
  語畢,千代女便收回投注在亞克身上的視線,轉向艾莉安。
  她的蔚藍色眼眸裡,暗藏著「接下來該怎麼辦」的疑問。察覺到此意的艾莉安,再度將視線移向躺在廚房平臺上動也不動的亞克,然後再次嘆息。
  「總而言之,我們也只能做好野營的準備,靜待亞克醒來而已……」
  千代女點頭對她的提案表示同意,就在兩人正在討論準備程序時,躺在調理臺上的亞克忽然出現異狀──
  「艾莉安小姐,亞克先生的身體……!?」
  千代女的叫聲讓艾莉安也跟著將視線轉向亞克。
  只見原本以陌生種族模樣躺在上方的亞克,身上的肉體有如幻影般消失,逐漸恢復成骸骨的模樣。
  「咦!?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泉水的力量消失了嗎!?」
  艾莉安發出了明顯大受震撼的聲音,並來回看著千代女與亞克,想對正在發生的現象尋求解答。
  但是這對千代女來說,也是出乎預料的事態,因此她不可能知道答案。
  千代女輕輕地搖頭,現在只能靜觀事態的演變而已。
  終於,直到剛才還擁有褐色皮膚與健壯肌肉的亞克,那副肉體完全消失無蹤。如今以與平常無異的骸骨外觀,靜靜躺在那兒。
  「他、他還活著吧?」
  艾莉安以微微顫抖的手觸碰亞克的臉,現在的他不像剛才一樣,擁有血液循環的肉體,因此她指尖觸碰到的頭蓋骨,只傳來了毫無生命力的冷硬觸感。
  亞克沒有任何反應,只像具屍骸一樣躺在調理臺上。
  「……怎、怎麼辦,千代女,亞克沒有呼吸……他明明幫了我們那麼多,我卻總是給他添麻煩,對他耍任性……!我、我還沒有回報過他……」
  艾莉安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透明淚珠沿著她淡紫色的臉頰,不斷滴落在橫躺著的亞克臉上。
  「請冷靜,還不確定亞克先生是否真的死了。難道以前亞克先生維持這個模樣的時候,就有在呼吸嗎?正常的不死者本身不算活著,所以不會呼吸喔!」
  聽到千代女的話,艾莉安擦擦眼角,暫時安靜了一會兒。
  「……他原本的狀態是如何呢?他維持這個模樣的時候,也不時會嘆氣,而且不死者本來是不吃飯的吧……?」
  艾莉安試著回想亞克平常的行動並一一說出口,但可能是愈來愈沒自信的關係,最後以快要瞪穿千代女的眼神凝視著她,如此反問。
  「亞克先生的存在本身就很不可思議,以我的見識沒辦法做出任何判斷。這方面還是應該請教知識比我們更淵博的人比較好。」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
  千代女的提議,讓艾莉安想起剛才還待在這一帶的龍王。
  龍王是比精靈族更長壽的種族,因此習得了更多的知識。精靈族之間也盛傳,龍王這個種族還知曉許多其他種族的祕密。
  「說得也是,而且我們必須問清楚泉水的效能,那麼我去去就回來。」
  艾莉安為了早點突破眼前的困境,迅速起身仰望著因腐朽而敞開的天花板,注視著上方枝葉茂密的龍冠樹。
  「您知道些什麼嗎?維里亞斯菲姆大人。」
  艾莉安以略為緊繃的嗓音詢問,在她的視線前方──龍王正伸出長脖子,透過社內敞開的天花板,窺視躺在平臺上的亞克。
  維里亞斯菲姆原本已經回樹上繼續睡午覺,結果被艾莉安在龍冠樹旁大呼小叫的聲音給吵醒,這才不情願地現身於山頂的社跡。
  《嗯……》
  維里亞斯菲姆沉吟著回應,縱長的巨大瞳孔變得更加狹窄。
  《依本座之見,他的靈魂並無異常……但是精神方面卻明顯變得衰弱。汝等不用擔心,讓他好好休息過後自然就會醒來了。》
  牠的話語讓艾莉安拍拍豐滿的胸部,貌似安心地吐了口氣。
  「這樣啊……那麼,您知道他大約什麼時候才會醒嗎?」
  聽到她接下來的疑問,維里亞斯菲姆緩緩地左右搖晃那巨大的長頸。
  《這就不好說了……精神方面的損耗得花多久時間才能恢復,會依個人的資質而異,以現在的狀況來看,就算是這傢伙也得花上四、五天吧。》
  語畢,維里亞斯菲姆頓了頓,視線落在躺臥調理臺上的亞克。
  《話說回來,這小子真是稀奇的存在啊,沒想到鎧甲下竟然是這副模樣。》
  維里亞斯菲姆的話語,讓艾莉安想起還有其他必須問的事情,於是她仰起臉。
  ──為什麼亞克會突然昏倒呢?如果原因真的是後方溫泉所致,那麼眼前的龍王,當初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的事態嗎?
  她將這種懷疑的想法吞進肚子裡,然後望著泰然俯視著自己的維里亞斯菲姆。
  「那個,亞克藉由泉水的力量取回肉體後就立刻昏倒了,我們在想應該是那座泉水造成的,那麼泉水的力量對他來說不就是一種毒嗎?」
  艾莉安的這番話,似乎讓維里亞斯菲姆看透她心中對自己的質疑,只見牠瞇細巨大的眼瞳。
  《哼,本座先把話說清楚……本座雖然聽說汝等追尋泉水力量而來,卻不曉得汝等想藉由泉水力量追求何種結果喔?》
  長了角的巨大爬蟲類如此說道,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但是,這傢伙接下來若是定期接受泉水力量洗禮,應該會出現汝等所期望的結果喔?》
  「怎麼這樣……亞克再次泡進泉水的話,不就會跟這次一樣昏倒嗎!?」
  聽到艾莉安略帶抱怨的語氣,維里亞斯菲姆絲毫沒有露出不悅,反而以喉頭呵呵笑出聲後,換上認真的表情。
  《不,那是因為這傢伙的身體從未接受過這種解咒力量,才會像現在一樣倒在那兒。詳情應該等那傢伙醒來時再一起談。總而言之,如果不定期藉由泉水力量取回肉體的話,下次就不是遭受精神損耗這麼簡單的事情。連靈魂都會崩壞,最後成為真正的屍體。》
  維里亞斯菲姆低喃似的警告,讓在一旁靜靜聽著兩人對話的千代女忍不住屏住呼吸。
  維里亞斯菲姆不經意地抬起長頸子,將視線移開後,原先緊張的氛圍就和龐大身形帶來的黑影一齊煙消雲散,從頭上枝葉間灑下來的陽光照入了社跡裡。
  《怎麼?這次對那傢伙身體造成的負擔,應該正在恢復中才對。下次再進入溫泉的話,也不會像這次這麼嚴重了。》
  牠邊說著邊瞇細類似爬蟲類的眼睛,並繼續說道:
  《畢竟汝等還必須實現與本座的約定呢。在這傢伙醒來之前,本座久違地去泡個溫泉吧……有事再喊一聲。》
  語畢,龍王便靜靜地起身,轉身前往社跡後方的溫泉。
  艾莉安對著維里亞斯菲姆的背影低下頭,然後斜眼望向還沒醒來的亞克。
  「啾!」
  碰太跑到艾莉安的腳邊,彷彿要鼓舞她一般歪頭叫了一聲。
  「如果真像龍王大人所說的那樣,我們就得在這裡度過四、五天呢。」
  「就是說啊,手邊的糧食沒有那麼多,看來我們得在這一帶覓食才行。」
  千代女說出今後的計畫,艾莉安也抬起頭,像是要轉換心情般大大吁了口氣後,伸手將擺在一旁的行李拖了過來並搖搖頭。
  「好,首先只要確認亞克真的沒事,我們就輪流出去蒐集食材吧!」
  艾莉安握緊拳頭,一鼓作氣地起身,千代女則是微微歪著頭問道:
  「剛才龍王大人表示必須定期用泉水讓亞克先生取回肉體,但是他現在還沒醒來,對他使用泉水的力量沒問題嗎?」
  聽到少女的疑問,艾莉安露出確信某件事的表情,點頭回應:
  「我剛才有注意到,亞克的身體之所以恢復原狀,應該是因為身上溫泉水乾掉的關係,所以我們只要在局部灑上一些,確認他的脈搏就行了。」
  於是兩人便依循艾莉安的提議,用手持式水壺前往後方的溫泉取水之後,小心翼翼地灑在躺著的亞克部分身體。
  之前還自信滿滿的艾莉安,實際上對於將泉水灑在亞克身體這件事情相當慎重,因此便從手指開始實驗。
  灑在上頭的泉水,毫無保留地發揮了解咒之力,只見亞克原本只有骨頭的手指浮現了褐色肌膚。
  「……看起來應該沒問題?」
  「是啊。」
  為了確認溫泉的效能,艾莉安也詢問了身旁千代女的意見。
  千代女在一旁以認真的視線盯著他之後,便點點頭。
  接著靠過來的碰太,伸出小巧的舌頭開始舔舐亞克濕潤的手指,很快地,手指便恢復成骨頭的模樣。
  「啾?」
  這幕景象讓碰太一臉驚訝,於是千代女伸手輕撫碰太濕潤的鼻尖。
  「再來只要確認他的脈搏即可,接下來把熱水淋在手臂上──!?」
  艾莉安這麼說著,準備傾斜手上的皮革水壺,然而碰太甩動著綿毛般的尾巴,掃到了她的手臂,讓她不小心將手中的水倒在亞克的臉上。
  結果激起了大片的水花,水壺中的熱水潑到躺在調理臺上的亞克那瞬間,現場瞬間鴉雀無聲。
  艾莉安與千代女的視線所及之處,出現了頭部因泉水而濕潤,卻只有頸部以上取回肉體的亞克。
  正常情況下,看到這樣的景象會相當驚悚,但是兩人反而鬆了口氣,然後拍拍自己的胸口。
  不過這種程度的外界刺激看來不足以喚醒亞克,他的眼眸仍然緊閉。
  看到他依然沒醒,艾莉安的胸口同時夾雜著不安與安心,情緒非常複雜,不禁垂著眉尾大大嘆了口氣。
  「他看起來還有呼吸,所以應該沒問題。妳先找找看建築物裡有哪些可用的物品吧?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能當食材的東西。」
  「我知道了。」
  艾莉安出言指示後,千代女便同意了。於是兩人將躺著的亞克交給碰太照看後,就分頭進行各自的工作。
  可能是由於整座山都屬於龍王的地盤,因此周遭完全沒有大型的肉食動物,受到這個情況的影響,艾莉安找到許多小動物與草食性動物的身影。
  或許因為這些動物鮮少看到人類,所以儘管艾莉安闖入森林,牠們不但沒有大動作逃竄,甚至還在她附近悠閒地吃草。
  艾莉安雖然對著有時會遇見的兔子等小動物施展礫石魔法,卻因為目標過小、且行動敏捷的關係,總是只刨到土而已。兔子們聽到礫石魔法造成的聲響,便嚇得一哄而散。
  「就算在這裡獵捕到大型動物,也必須等一段時間才能吃,但是我又不擅長獵捕不用熟成的小動物……看來我必須像平常在狩獵魔獸時一樣,採集山菜或果實吧。」
  艾莉安一邊在森林裡自言自語地行進著,一邊尋找她在加拿大大森林聚落周圍狩獵魔獸時經常摘取的山菜。
  這裡別說是人類,連精靈族都沒有,因此能吃的山菜與果實種類豐富。沒多久艾莉安帶來的麻袋,就裝滿足夠吃兩、三天的食材。
  「這些就夠了吧?」
  艾莉安宛如嘆氣般說完這句話,對此成果滿意地點點頭,再度回到山頂。
  她一踏進有廚房的社跡房間內,就看見已經搜索完屋內的千代女,正在躺著的亞克旁邊向碰太展示水的精靈魔法,藉此和碰太一起玩耍。
  她用水幻化出來的蝴蝶,簡直就像真的蝴蝶一樣在碰太身旁飛舞著,讓牠甩著尾巴到處追來追去想捕捉蝴蝶。
  「我回來了。千代女,屋內的狀況如何?有什麼能用的東西嗎?」
  艾莉安將扛在肩膀的麻袋擺在地上後,就在千代女身旁坐下。
  千代女消除了原本操縱著的水蝴蝶,從忍者裝束的衣襟,取出一塊散發著七彩光芒的菱形寶石給艾莉安看。
  「這個被丟在社跡後方的密室裡,是刃心一族代代相傳的秘寶之一。」
  「好漂亮的寶石──這是魔道具嗎?」
  艾莉安凝視綻放著奇異光芒的寶石,她從那微微閃爍著的虹色光芒中,感受到些微的魔力殘跡。
  聽到她的詢問,千代女輕輕地點頭,將蔚藍雙眼望向艾莉安開口:
  「不愧是精靈族,這是『契約精靈體結晶』,我們之所以能夠使用忍術,就是仰賴初代半藏大人所留下的秘寶。召喚出精靈體,並與牠們訂立契約的話,牠們就會寄宿在這種精靈體結晶裡,如此一來才能施展強大的忍術。」
  聽到千代女的說明,艾莉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山野之民本身的身體能力就很強,但是和精靈族不同,他們的魔法素養並不高。而這樣的他們,卻能夠操縱連人族都辦不到的精靈魔法,原來是因為這種『契約精靈體結晶』。
  「這和我們所使用的精靈魔術擁有相似的性質……不過話說回來,我從來沒聽過『契約精靈體結晶』這種魔道具呢。」
  以現狀來說,最精通製造魔道具的就是精靈族,但是連艾莉安都是初次看到這種魔道具。她雙眼圓睜,仔細觀察著千代女手上的『契約精靈體結晶』。
  「這種魔道具只在刃心一族中流傳,而且連同那些總共只有十個而已,既然數量這麼少,妳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們現在還搞不清楚製法與出處,因此這顆結晶也很珍貴。」
  千代女這麼說著,很珍惜地將『契約精靈體結晶』收回衣領內。
  接著,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細微的腹鳴聲,艾莉安連忙按住自己的腹部,確認不是自己後,便望向身旁垂著三角耳朵、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的碰太。
  看來那聲腹鳴是碰太發出的。
  「總而言之,今天就先準備晚餐跟野營吧?畢竟肚子也餓了。」
  「啾!啾!」
  艾莉安起身後,慢慢將剛才從山上採收的成果拿出來給千代女看。
  腳邊的碰太可能是對晚餐這個名詞有反應,下垂的耳朵立刻豎起來,並忙碌地揮著綿毛般的尾巴。
  看到牠那副模樣,兩人互看了一眼後,露出沉靜的笑容。
  隔天,艾莉安與千代女對照護亞克這件事浮現了疑慮。
  「根據龍王大人的說法,亞克先生沒有躺個四、五天是不會醒來的。但是不補充水分的話,亞克先生難道不會因為脫水等問題而變得虛弱嗎?」
  聽到千代女這番話,艾莉安望向躺在調理臺上的骸骨,然後歪著頭沉思。
  「確實,一般來說就算無法進食,不喝水的話也沒辦法撐太多天。亞克雖然長這個樣子,不過他平常吃的食物倒是出乎意料地多,所以他不進食的話……會餓死嗎?」
  前半段都在煩惱該怎麼突破現狀的艾莉安,思考到一半就愈來愈感到懷疑,於是便將視線投往千代女。
  提出疑問卻得到另一個疑問的千代女,當然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於是兩人同樣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沉吟著。
  如果一直思考下去,卻沒有做出任何具體行動的話,事情就不會有進展,因此千代女緩緩說出今後的對策:
  「我們不能放著亞克先生不管,而導致意外發生。總而言之,先把他當普通人照顧,努力幫助他盡早恢復吧?」
  「妳說得沒錯,總之我們得先讓亞克喝水,避免他變得更虛弱……」
  艾莉安對千代女的提議表示同意後,便將視線移到尚未恢復意識的骸骨身上。
  「沒有意識的情況下,有辦法喝水嗎……?」
  「這裡沒有任何餵水的器具,所以我們直接把水壺放到他嘴上吧。」
  於是艾莉安便依照千代女的提議,將水壺口斜抵在亞克的嘴邊,倒出了少量的水。結果水滴從頭蓋骨的口腔進入後,就直接從後腦勺流了出來。
  「咦?這樣完全沒辦法喝吧?」
  千代女向歪著頭的艾莉安提出第二個建議:
  「不然我們先用泉水取得他的肉體後,再把水倒進他的嘴裡吧?」
  「啊,對喔。」
  再次聽從千代女意見的艾莉安,從後方的溫泉取了些泉水過來,然後淋在躺著的亞克頭部,取回了他的肉體。接著再次傾斜水壺,將水倒進他的口中。
  在他失去意識的情況下,一口氣倒入太多水的話,可能會灌進他的氣管裡,因此艾莉安小心翼翼地將水倒進亞克的嘴巴。
  亞克的嘴角因水而濕潤,在微弱的呼吸當中,將水分徐徐地嚥進他的喉嚨深處。
  但是嚥下去的速度非常緩慢,看起來就像停滯一樣,因此千代女再次開口:
  「艾莉安小姐,使用這種方法的話,要讓亞克先生喝進一定量的水分必須花上許多時間,所以我認為用嘴對嘴的方式會比較快又有效率。」
  「什麼!?」
  她的提議讓艾莉安嚇得手一滑,結果不小心放開了手上的水壺,將剩下的水誇張地灑在昏迷中的亞克臉上。
  「唔噢!?嘎哈!」
  大量的水流入了毫無意識的亞克口中,讓他反射性地咳了起來。
  「你、你沒事吧!?亞克!?」
  慌張的艾莉安連忙扳動亞克的臉部讓他面向側邊,將殘留在口中的水吐出來。
  亞克因嗆到而咳了一會兒之後,就皺著眉頭發出夢囈。
  雖然依舊沒有醒來,但他應該沒有被水嗆死,這讓艾莉安輕輕地拍了拍胸口。
  「我說妳啊,千代女!?做、做那種事情還太早了,別突然說出這麼奇怪的事啦!」
  尖耳朵略為發紅的艾莉安,否定了千代女的提議。不過當事人只是微微歪著頭,以澄淨的蔚藍色瞳孔回望著她說道:
  「如果您不願意的話,我也可以代勞喔?」
  千代女的言行讓艾莉安連臉都紅了。
  「不、不行啦!?咦、不,不是這樣……千代女,妳要更珍惜自己一點好嗎!?」
  看著慌慌張張駁回嘴對嘴餵水提議的艾莉安,千代女感到相當疑惑。但她還是決定先將亞克的事情交由艾莉安決定,所以說完「我下山去採集食材」便離開了。
  好不容易才說服千代女放棄嘴對嘴這個念頭,艾莉安放鬆地大大吐出一口氣,然後疲憊地垂下雙肩。看著躺在調理臺上尚未醒來的亞克,艾莉安的臉頰上仍殘留著些微嫣紅,接著便賞了他的臉龐一記手刀。
  「真是的!你快點醒來啦!都是你害我流了莫名其妙的冷汗!?」
  她說著如此蠻橫的話語,賞了亞克一擊,讓他宛如做了什麼惡夢般發出呻吟,嘴巴也撇成ㄟ字形。


  第三章 山野之民的心願
  
  
  等回過神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這裡是受到一片翠綠草葉覆蓋的森林地帶。
  太陽還掛在高空,應該是剛過中午的時分吧──吹響綠色枝葉的風輕撫過身體,我坐在岩石上,林木沙沙聲響像是灑在身上一般,迴盪在我的耳裡。
  吹來的風帶有青草的氣息,夾雜著濕土的香氣傳入我的鼻腔。接著這陣風便搖晃著周遭林木的枝葉,同時往天空吹去。
  我不由自主地從岩石上站起,視線滑向周遭陌生的景色。
  ──為什麼我會獨自坐在這裡呢?
  正要回想起之前的記憶時,我終於注意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我全身覆蓋著漆黑的斗篷,一副手甲刻著詭異的雕紋,我的打扮看起來就像明亮白晝中一抹全然的黑暗。
  此外,手上還握著一根造型充滿了不祥感的大型長魔杖。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我這身裝備就像個典型的魔導士吧。
  對自己這身打扮感到疑惑的同時,身體突然不聽我的使喚,開始自主行動。
  自動舉起的魔杖前端幻化出黑色火焰,接著突然噴射出去,撞上了鄰近森林的其中一棵樹,讓樹木瞬間燃燒起來。
  黑色火焰猛烈捲起,終於燃盡的樹木炭化後倒落地面,碎成黑炭粉末隨風灑向周遭的森林。
  我對黑色火焰的力量感到滿意,於是便將手上的大魔杖揮向天空。
  我應該在笑吧──某個人的笑聲宛如被吸往毫無遮蔽物的天空,消失在風聲中。
  接著有段時間,我盡情地用自己的魔法將周遭森林的樹木當成祭品,射出大量的黑色火焰。最後背對這個已然成為空地的地方,漫無目的地走入森林中。
  這裡舉目皆是茂密的矮草與林木枝葉,遮擋住視野。映入眼簾的盡是一些重複的景色──儘管如此,我還是默默地在這座沒有道路的森林中走著,最後終於找到一條單純以土踏實而成的簡樸道路。
  這條路剖開森林,讓我看見了道路遠方的景色。
  接著我再度舉起魔杖,這次化出的是黑色球狀物,它一口氣膨脹後吞沒我的身體。
  那僅是一瞬間的事情,當黑色球體迅速反轉縮小消失後,我看見眼前的景色出現些許變化。
  我回過頭去,隨即瞭解這樣的變化代表什麼意思──
  剛才離開叢林後到達的地方,現在已經位於我身後數十公尺處了。
  站在這個位置,也能清晰分辨踏出叢林時的矮樹與矮草的痕跡。
  看來剛才的魔法是一種移動魔法。
  或許是因為對這種移動方式感到滿意,我這次以較為輕快的步伐搭配移動魔法,走在這條森林中的道路上。
  終於,林木開始稀疏,我來到了一處景色開闊的地方。
  眼前是一大片丘陵地帶,蜿蜒於上方的道路,與這條從森林中冒出來的路相連,朝著遠方綿延而去。
  仰望天空時,發現太陽才剛過正中央沒多久而已。
  我從森林道路踏上這條宛如縫在丘陵地般的綿長道路,一邊步行一邊使用移動魔法前進。
  終於,我看到坡道盡頭的路邊,停著一輛奢華的箱型馬車。
  但是那一帶散發出來的氛圍卻不像周遭那般悠閒,反而飄散出一股讓人立刻就能感受到的緊迫氣氛。
  停在那裡的箱型馬車插著無數支箭矢,連駕駛座上的人都無法倖免。前方四匹馬中,有一匹也被箭射傷了,所以維持被馬車綁著的狀態,奄奄一息地垂首任由鮮血汩汩流出。
  比這幕景象更加緊張的畫面,則是馬車周圍還有數名男性,正手持劍與盾牌展開攻防戰。
  其中一方人馬穿著相同規格的輕裝鎧甲跨坐在馬背上,手上的劍與小盾牌也是統一規格,並刻有相同的紋章。從他們背對著馬車而戰的模樣看來,應該是哪個王公貴族的護衛隊吧。
  另一方同樣是整個集團的人,他們包圍著那些護衛,各自持著不同的武器與盾牌,毫無統一感。他們的外表有些骯髒,大吼著說話的方式十分粗鄙,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山賊或盜賊。
  盜賊集團的人數超出馬車護衛好幾倍,他們憑著人多勢眾壓制著那些護衛,同時找機會襲向馬車。
  終於,事態演變至刻不容緩的緊張狀態,護衛們一個接一個被盜賊們打倒,最後倒在地上。
  不用說也知道,我再繼續袖手旁觀的話,過不了幾分鐘這輛馬車就會落入盜賊的手中。
  我站在離馬車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不疾不徐地舉起手上這把凶惡的魔杖,魔杖前端立刻幻化出黑球覆蓋住我的身體。
  下一秒,我便來到了馬車襲擊現場後方一百公尺左右的位置,不過別說是那些一心襲擊馬車的盜賊了,就連護衛兵們也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
  我再度默默舉起魔杖,這次魔杖前端迸射出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炎,無數顆火球朝著盜賊們釋放而出。
  那些黑色火球一如預期地擊中盜賊們,立即燃起了猛烈的火焰,盜賊們頓時身陷火海,他們的身體很快就轉變成焦炭與骨骸。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殺紅了眼的盜賊集團,看到身旁的同伴突然被火焰包圍,一個個發出慘叫打滾著,頓時崩潰。看到他們狼狽的模樣,我的心底湧現一股愉悅感。
  那些護衛兵一時之間也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只能錯愕地望著襲向己方的盜賊們,一個個慘遭火焰吞沒。
  接著,有一名盜賊發現了我,他立刻伸出手指大喊:
  「是那傢伙啊啊啊啊啊啊!!那裡有魔法師啊啊啊啊啊啊!!」
  幾名盜賊聽到那聲警告馬上轉過頭來,接著便氣勢如虹地拿著武器衝過來。
  但是幾乎所有人在接近我之前就遭受火焰攻擊,成為堆積在地面上的黑色骨灰,曝屍荒野。
  我一面用火將剩下的盜賊們也燒成黑炭,一面步向襲擊現場的馬車。
  人類在我面前被燒成灰的景象,實在是淒慘得難以言喻,不過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動搖或憐憫。
  「老大!那傢伙太可怕了!!我們快逃吧!!」
  其中一名盜賊,對著附近一名體格魁梧的男子發出怒吼般的叫聲,然後以眼角餘光瞄向我維持警戒,落荒而逃。
  我斜睨著他們,點燃魔杖前端的黑色火焰後,朝著正在奔逃的男子射出。
  男子的背部遭火球擊中後倒地慘叫著,接著不曉得是肺部已經被燒光的關係還是怎樣,只能無聲在地上打滾。最後留下地面上的黑色碳痕,成為一具屍骸。
  「可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啦!!」
  被稱為老大的壯漢想要發出飽含怒氣的叫罵聲,但是受到藏不住的恐懼影響,真正出口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他不知是太過焦躁,還是已經豁出去了,只見壯漢將手上的武器扔向我。
  壯漢扔出的武器筆直朝我的方向飛來,劃過我身上黑色斗篷的帽子,插在後方的地面上。
  原本戴著的兜帽頓時掀開落在肩上,暴露出我的真面目。
  接著便感受到四周瞬間鴉雀無聲,周遭所有人都屏息看著我。
  我稍有動作的那一瞬間,他們立刻反彈似地有所行動。
  盜賊們慘叫著四散奔逃,那些護衛馬車的人也異口同聲互相下達指令,坐在馬背上朝我放出箭矢。
  由於我們現在距離很近,因此筆直射過來的箭矢中,有好幾支射中了我的身體──正當我這麼以為時,那些擊中黑色斗篷的箭卻無法突破衣物,下一秒就喪失力道掉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為什麼?」
  「!?」
  我明明在對方身陷絕境時出手相助,他們為何如此忘恩負義?讓我不禁想詢問那些護衛。沒想到每個人都瞪大驚愕的雙眼不斷後退。
  「你們快點帶著馬車先逃!!兩個人留下來和我一起拖住這傢伙的腳步!!」
  在一名看起來像護衛隊長的人號令下,離他最近的兩名護衛立刻拔出劍,後方其他護衛則是卸下已經動彈不得的馬,然後跳上駕駛座。
  我只是往前踏出一步,騎在馬上的隊長就大吼著舉起劍:
  「不准再接近了!!你們兩個從左右包夾他!!」
  護衛隊長下令後,便以腳踝踹向馬腹,馬立刻舉起前腳在半空中揮舞,接著開始朝我突進。
  位於左右的兩名士兵也像是在呼應他的動作,以劃出弧線般的路徑從左右兩側逼近。
  當我收回被兩名士兵動作拉走的視線時,護衛隊長高舉佩劍所造成的反光,已經逼近到我面前──
  我在千鈞一髮之際用移動魔法躲開,護衛隊長大驚失色,但是從左右兩側奔馳而來的另外兩名護衛兵卻從我的背後襲來。
  我躲過其中一人的攻擊,再用魔杖掃落另一人橫劈過來的劍,轉身後就看到已經重新振作的護衛隊長騎著馬衝向我,並持劍由上往下砍了過來,試圖把握我因兩名士兵攻擊而露出的破綻。
  接著就響起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護衛隊長的劍與我的魔杖互相抵住,激起四散的火花。
  「你這個使用詭異魔法的怪物!!」
  護衛隊長往前探出,想將和我對峙的劍與身體一併壓向我。他額頭青筋暴露,瞪著我吐出粗暴的話語。
  護衛隊長使盡吃奶的力量,瞪著我不放的雙眼就近在眼前,我從他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映照在那兒的,是一具沒有頭髮、沒有皮膚也沒有血肉的人類骷髏頭,空洞的眼窩深處搖曳著宛如幽靈般的紅色火焰,散發出詭異的光芒。
  倒映在男人眼裡的死神模樣讓我大吃一驚,我用魔杖擊飛眼前的護衛隊長,並以空出的左手觸碰自己的臉。
  微微顫抖著的指尖,觸碰到的不是皮膚那種柔軟溫暖的觸感,而是冰冷堅硬的骨頭。
  「回歸塵土吧,不死者!!」
  但是對方可能認為我驚訝的模樣是一大破綻,只見護衛隊長再次揮劍衝了過來。
  「……礙事。」
  我對此感到厭煩,於是便將魔杖前端的火炎擊向護衛隊長,那名男子的身體立刻化為火柱熊熊燃燒著,他倒在地上打滾沒多久,就成為一團黑炭。
  「你這傢伙啊啊!!竟敢這麼做啊啊!!」
  「我要替隊長報仇啊啊!!」
  剩下的兩人目睹此景非常憤慨,以宛如要射穿我的憎恨目光瞪視著我。他們砍過來時,我微微閃身躲過,然後就像剛才一樣毫無任何情緒地釋放出黑色火焰。
  不用說,兩名護衛兵沒花多久時間就化為灰炭,現場頓時只剩下燒焦地面的餘燼燃燒聲。
  我的心裡對這情況絲毫沒有任何感慨,環視了周遭一眼後,我發現那輛馬車已經不見了,於是便將視線移向丘陵地道路的另一端。
  我在離這裡頗遠的道路上,看見了背對著此處離去的馬車。
  不過轉眼之間馬車就進入了下坡路段,讓我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我恍恍惚惚地看著那一處,接著吐出深深的嘆息,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魔杖。
  即使面對親手屠殺人類的事實,我的心中仍未湧現任何情緒。雖然發現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內心深處翻騰,但我最終也變得不在乎心底深處的騷動。
  等我再度回過神,已經返回剛從森林裡出來時,那條森林小路與通往城鎮道路的交叉口。
  這時太陽已經斜向地平線,天空染上了紅色,我迷迷糊糊地坐在附近的岩石地區,望著即將入夜的天色。
  我終於明白自己的樣貌了,今後到底該怎麼辦呢──我可能在思考著這些事情,所以當我意識到遠處丘陵的地平線亮起許多盞燈光,並筆直地朝我逼近時,已經過了很久的時間。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有多達一百騎左右的騎兵隊面對著我開始布陣,他們高舉的長槍反射著夕陽的紅色光輝。
  騎兵們身上的裝備比剛才那輛馬車的護衛兵還要高級,有堅固的胸甲,以及隨風飄盪的披風。
  他們的披風本來應該是白色的吧?所以染上了夕陽的色彩之後,變成像羅馬士兵那樣的紅色披風。
  緊接著,有名男子身上穿著高級度更上一層樓的鎧甲,騎馬往前邁進,然後用力揮下朝天空舉起的手。
  接收到這個指令後,騎兵們就一齊將槍尖指向前,筆直地朝我衝過來,馬蹄踩出了隆隆地鳴。
  我隨手朝這群人施放黑色火炎,但是這簡直就像朝著向自己打來的海浪丟石頭般,完全止不住他們的攻勢,只能將幾名騎兵連同馬匹化為屍骸。
  視線所及之處都是騎兵形成的人浪,讓我不知道自己能轉移到哪裡。朝著我而來的槍幕,宛如怒濤般地逼近。
  我想掃開其中幾支槍,不過這些在馬匹的速度加持下揮出的槍,卻毫不容情地刺入我的身體,斗篷底下的骸骨嘰軋作響。
  騎兵形成的人浪衝過了我,我以背部感受著他們轉身的動靜,將手伸向插在身上的數支槍。
  如果維持本來的肉體,這肯定會是致命傷,但是現在身體感受到的疼痛卻沒那麼嚴重。
  我粗魯地拔開那些槍,然後朝著再度舉槍朝我衝過來的騎兵們擲去,結果擊中了其中一名騎兵,將他釘死在地面。
  不過騎兵團卻毫無畏懼之情,繼續將槍舉在前方衝了過來。
  「煩死了……!」
  我嘴裡溢出了低語,然後舉起那把十分不祥的魔杖,用杖底往地面一敲。
  腳邊的影子立即以我為中心,以同心圓膨脹開來。接著黑影就躍入之前在突擊中喪命的騎兵與馬匹的遺骸上。
  黑影附身於騎兵們的遺骸,那些渾身是血且內臟外露,或是遭火焰燒爛的騎兵遺骸,便猶如牽線木偶般爬起身,然後撿起地上的槍,以靈敏的動作衝向曾經是它們夥伴的騎兵們。
  見到這幅光景,騎兵絲毫沒有減緩突擊的腳步,但我還是從那些馬背上的士兵臉龐,看到明顯的動搖與恐懼神色。
  ──然後,就在第二波騎兵突擊的同時,地獄也揭幕了。
  屍兵們用手上的槍,貫穿以前的同袍並且朝著天空高舉。
  接著和剛才相同的暗影就伸出觸手,依附在士兵身上。於是這個新生的屍兵就拿著武器,同樣撲向往昔的同袍。
  看到熟悉夥伴的胸腹開著大洞,灑著鮮血與內臟向自己襲來──悲鳴、慟哭與武器奪走性命的聲響,在四周此起彼落,地獄就在這幅悠閒的風景中誕生了。
  鐵味、鏽味以及彌漫現場的腥臭味混合在一起,在整個山丘上擴散開來。
  終於,現場再也無人存活。超過一百名毫無意識的屍兵,如同墓碑般地呆站在原地,在夕陽西下的山丘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披風隨風拍打出啪噠啪噠的聲響,迴盪在整個山丘上。現場毫無任何生物發出的聲音,只有幽鬼般的屍兵站在那兒。
  於是位在屍兵中心,那名寄宿著紅燄的骸骨,重新戴上黑色斗篷的帽子,然後將散發出不祥氣息的魔杖往地面一敲,再往天空高舉。
  緊接著,那些死去的士兵們便像是聽從指令般,沉默地聚集在這名黑斗篷骸骨的身後,宛如送葬隊伍,安靜地緩緩步行在朝遠方綿延而去的道路上。
  太陽已經落入地平線,四周遭黑暗吞沒,連這支送葬隊伍的腳步聲,都猶如遭黑夜吞噬般地逐漸消失。
  接著我的意識如煙霞般消失,然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
  
  我睜開眼睛,透過崩毀的天花板開口處看見了樹木的枝葉,從縫隙間灑下的日蔭光影落在我躺平的身上。
  雖然覺得自己做了個很不好的夢,但是我卻無法清晰地回憶起夢境的內容。
  我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再吐出,試圖擺脫內心深處那股渾沌的不悅感。
  等意識逐漸清晰時,我才想起自己泡進溫泉後就直接昏倒了。
  我抬起有些沉重發懶的腦袋,觀察著四周的狀況。
  只見自己躺在一處石造平台上,旁邊有個很像古老火爐的設施,所以這裡本來應該是廚房吧。
  那麼我躺的這座平台,恐怕就是座調理台。
  而我身上,則蓋著之前在野營時曾見過的毛皮毯子。
  這裡似乎是岩山山頂的社跡內部。
  室內裝潢擺設幾乎都已經腐朽,就連石地板之間也長出了矮草,使得室內外的界線變得非常模糊,不過仍可透過保存完整的牆壁判斷這是個房間。
  她們應該是將唯一的調理台整理乾淨後,用來充當我的睡床。
  有一顆綠色的毛球縮成一團,和我一樣睡在調理台上,此時正在打呼,偶爾還會微微甩動綿毛尾巴。
  牠可能是注意到我的動靜,於是睜開惺忪睡眼眨了眨,看到起身的我之後,就開心地甩尾鳴叫:
  「啾!啾~♪」
  碰太直接撲到我的臉上,然後伸出小巧的舌頭來回舔舐我的臉。
  「喂!住手、很癢啊!」
  我好不容易拉開高興胡鬧著的碰太後,就看見自己目前的狀態。
  「嗯~恢復原狀了嗎……」
  一如我的自言自語,雖然曾一度透過龍冠樹旁溫泉的力量取回肉體,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恢復成骸骨的模樣了。
  而且還維持著泡溫泉時的情況,也就是所謂的全裸狀態。
  我並不會因為全裸骷髏的模樣被看到而覺得害羞,不過那套鎧甲就像我的皮膚一樣,所以我忍不住游移著視線想尋找鎧甲。
  結果,我從對外開放的房間入口看見艾莉安的臉,她一看到我就瞪大金色雙眸,露出驚訝的表情。
  「亞克!?你醒來了嗎!?」
  艾莉安拋開了手上那看起來像是山菜的物品,猛然衝了過來。她觀察著我的臉這麼大喊。
  我看見她的眼角浮現了微微反光的水滴,不禁感到侷促不安,於是便搔了搔自己的頭蓋骨。
  ──看來她真的很擔心我呢。

  「唔、嗯,剛醒沒多久……吾昏厥了多久呢?」
  我對她的激動態度感到疑惑,便開口這麼詢問。只見她扳著手指彷彿回想起什麼似地,點了一下頭回答:
  「亞克在那座溫泉昏倒到現在,已經是第七天了喔!連千代女都在想要不要回聚落求救,我們才剛討論要不要請龍王維里亞斯菲姆大人載我們回聚落呢。」
  「吾竟然昏迷了六天!?」
  她的回答讓我非常訝異。
  以我自己的感覺,頂多只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我做夢也沒想到竟然已過了這麼多天。
  ──這種心情有點像浦島太郎到龍宮的感覺啊。
  就在我腦中浮現這種感想時,另一名出現在房間裡的人朝著我喊道:
  「亞克先生!你醒了啊?」
  一如往常穿著忍者裝束的千代女,用簡易籃子裝著和艾莉安相同的山菜與果實,快速地動著頭上的貓耳朵向我靠近。
  「噢噢~千代女小姐?抱歉,讓汝等費心了。」
  聽到我的回答後,雙手環抱在胸前並皺著眉頭的艾莉安,在一旁插嘴說道:
  「一點也沒錯。畢竟亞克全身只有骨頭,根本看不出心臟有沒有在跳動,看到你躺在那裡的模樣,根本就是一具遺骨嘛。」
  她說得沒錯,我毫無反駁的餘地。
  搞不好她們會以為我已經死了,然後就把我埋進土裡入殮也不奇怪。
  「抱歉,艾莉安小姐。汝等竟然能夠相信吾還活著,並等上七天……話說回來,汝等為何等了七天,還能相信吾是活著的啊?」
  雖然由我自己來講很奇怪,不過維持骸骨的模樣、在七天內毫無任何意識與反應,就算判斷已經死掉也很正常。如果換作是我,我有信心自己絕對會在第二天左右就宣告放棄。
  當我向艾莉安提出心中的疑問時,她的金色瞳孔微微閃爍就別開了。
  「這、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儘管艾莉安的反應令我感到納悶,不過我不禁思索著,說不定我在昏迷期間說了什麼夢話或是翻個身,所以她們才會判斷我還活著吧。這時艾莉安說了句「姑且不論這個──」之後就撇開這件事情,拋出了另一個話題:
  「亞克,你曾說過自己是人族吧?但是我看到你在泉水力量解咒後的模樣,不管怎麼看都不像人族啊!?」
  艾莉安的疑問,讓我想起昏迷之前,在龍冠樹旁那座從山麓湧出的溫泉──那不可思議的效能影響下,我所看見自己的模樣。
  當時映照在水面上的外表,當然不是我在原本世界裡的長相,但是我卻對那道身影有印象──
  那是我將遊戲角色轉換成骸骨造型之前的模樣。
  我在玩過的那個遊戲世界裡,仿效黑暗精靈族的特徵創造出那樣的人物──尖銳的長耳朵、褐色肌膚、紅色瞳孔與黑髮,整體外貌與這個世界的黑暗精靈族差異甚大。
  艾莉安的金色雙眸正以尋求說明的視線,筆直地望著我。
  我微微閃過她的視線,吞吞吐吐了一陣子,毫無意義地輕撫下顎。
  「……不,吾本來也以為自己是人族──」
  我在含糊其辭的同時嘆了口氣。
  「看來吾腦海中殘存的記憶也不怎麼可靠呢。」
  真正的實情是──我雖然知道原因,但是我很清楚就算坦白告訴她們,兩人恐怕也無法理解。
  所以現在除了如此解釋,也別無他法。
  聽到我的藉口之後,艾莉安與千代女互看了一眼,彷彿放下心似地呼出一口氣,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真是太慶幸了──我這麼想著,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並嘆了口氣。
  「從耳朵形狀來看肯定是精靈族,卻同時擁有我至今從沒見過的特徵,讓人好難判斷啊。結果居然連當事人都不曉得……」
  艾莉安瞇起眼睛,一臉受不了地瞪著我,同時對她身旁的千代女如此抱怨。
  鎧甲騎士的內容物為骸骨,在骸骨解除詛咒後又變成黑暗精靈──在這樣的軀體當中,還存有我這個人的意識,簡直就像百貨公司過度包裝的商品一樣──我在內心默默這麼想,並搖了搖頭。
  姑且不論這件事情──
  「為什麼吾會在溫泉裡昏倒呢?」
  我記得失去意識之前,有股至今從未體驗過的感情濁流吞噬了我自身的意識,那股在腦中捲起、有如暴風般的激流,讓我幾乎發狂。
  當我還是骸骨模樣時,不曾有過如此狂烈的情緒,因此我對此印象格外深刻。
  我對這件事情感到疑惑,忍不住自言自語,不料卻有人回答我了──
  「汝這小子會昏倒,應該有很大的因素是施加在汝身上的詛咒所造成的吧。」
  一道不知道在哪裡聽過的聲音,突然從沒有屋頂的上方天花板傳了下來。
  我、艾莉安與千代女聽到那個聲音後,一齊望著傳來聲音的方向──也就是天花板的開口處。
  只見有個從未見過的身影,正從那個地方俯視著我們。
  「啾!」
  不過我身旁的碰太並未對那個人露出警戒的態度,反而很親近似地向他鳴叫,同時搖著綿毛般的尾巴。
  對方從天花板的開口處,身輕如燕地跳進了社內,發出輕巧的落地聲後,便充滿威嚴地站在我面前。
  我不曉得對方的身分,但是碰太卻一點也不緊張。這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判斷才好,於是便仰頭望著那個人,這時身旁的艾莉安率先開口回答我的疑問:
  「他是龍王維里亞斯菲姆大人喔,長壽的龍王種族是可以幻化成人形的。」
  「什麼……」
  儘管表面上發出驚嘆聲,但我內心還是難以理解她的說法。
  確實,眼前這個擁有雙臂,且用雙腳站在地面的生物,的確類似人的外觀。
  可以看得出來,他與之前曾與我交手過的那隻三十公尺的巨大龍王不同。
  不過,這真的可以稱為人形嗎?
  威風凜凜站在我眼前的龍王,肌膚上覆蓋著藍灰色的鱗片,頭部並未轉化成人類的模樣,仍舊維持著龍頭。此時的龍王正咧著長滿獠牙的嘴微笑,從額頭左右兩側長出的大角,往外伸出後又大幅度地勾向後方。
  他全身都穿著與鱗片同色系的鎧甲,背部有折得很小的翅膀,從腰後伸出的粗長尾巴則垂落到地面。
  此外,還有一個比這些外觀條件都明顯不是人類的特徵──那就是化為人形的龍王維里亞斯菲姆,其實是個身高超過四公尺的巨人。
  這真的能夠稱為人形嗎?倒不如說,稱他為巨大的蜥蜴男不是更貼切嗎──我的腦中邊浮現這樣的想法,邊望向龍王維里亞斯菲姆。
  與其對他的外形提出質疑,還是先針對我的身體提問比較重要。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泉水的作用是怎麼回事呢?」
  聽到我的問題,維里亞斯菲姆大力地點點頭,然後縮緊了那爬蟲類般的瞳孔,與我四目相交。
  「依本座之見,汝原本的肉體應該存在於其他世界,所以藉由泉水之力暫時性恢復時,便換回原本的肉體,結果出現了反彈。本座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這種肉體不完整的情況下,汝的身體還能夠正常運作……」
  「其他世界……」
  我從維里亞斯菲姆的說明中,聽出了最令人在意的辭彙,不禁跟著覆誦出來。
  「喔~汝對此沒有概念嗎?看來汝是那個吧,那種叫做『流浪者』的人吧?」
  我不懂維里亞斯菲姆這句話的意思,看到我納悶地歪著頭,他便重新提起這個名詞,並開始說明:
  「『流浪者』就如同字面上所述,是從此處以外的某個地方──也就是其他地方流浪過來的人。本座聽艾莉安提過,汝的面貌與精靈族相似對吧?從其他地方傳進新種族,是很常見的事情。」
  聽完他的說明,我不禁將視線轉向在旁邊聽著我們對話的艾莉安與千代女。
  因為我從未告訴過她們,我是維里亞斯菲姆口中的『流浪者』,也就是從其他世界轉移過來的人。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您說的其他地方,是指從別的大陸過來的意思嗎?」
  一直仔細聆聽的艾莉安,歪著頭提出疑問。
  「在這個情況下,應該可以將『其他地方』這個詞代換成『其他世界』吧。以前居住在此地的半藏,也是一名『流浪者』。」
  這番話讓千代女驚聲叫道:
  「半藏大人!?」
  可能是她如此單純真實的驚訝,讓維里亞斯菲姆感到愉悅,只見他那爬蟲類般的龍臉勾起嘴角,進一步投下了一顆震撼彈:
  「事實上,『流浪者』的存在本身並不稀奇。追根究柢的話,居住在這個世界的人族,也都是流浪到這個世界後定居下來的『流浪者』末裔──本座是這麼聽說的。」
  「這……真是值得深思的話題呢。」
  我以眼角餘光偷瞄著艾莉安與千代女,從她們的表情讀到了明顯的訝異神色,看來她們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
  話說回來──我收回在她們身上的視線,回想起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所看到的人族城鎮。
  相較於我原本生活的世界,居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族數量絕對稱不上多。
  但是,這些開拓森林、有土地可以耕耘,並大方居住在城鎮裡的人族,數量仍比我在精靈族聚落見過的人數壓倒性地多。從兩者的差異來看,人族的祖先應該從遠古就來到此處落地生根了。
  然而,被稱為『流浪者』的人們,仍不斷將新人送到這塊土地──我亦然,建立千代女一族的半藏亦然,連那位創造出加拿大大森林的精靈族初代長老,也是『流浪者』的一員吧。
  說不定現在出現在我周遭的人,也有人是因為與我相同的境遇而流浪過來的。
  我的心裡又浮現了另一個疑問,於是便立刻詢問維里亞斯菲姆。
  「所謂『流浪者』僅限於人嗎?」
  「非也,流浪過來的並不只有人類,許多魔獸也是因緣際會流浪過來的。」
  如果他這番話無誤,那麼這個世界的危險性更是大增,因為不曉得何時會出現什麼樣的魔獸。
  當我正在思考這個世界的神祕之處時,在旁邊聽著我們對話的艾莉安徐徐仰望著維里亞斯菲姆,然後導回了本來的話題: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您剛才提到亞克的肉體在其他世界,加上之前也曾說過當亞克藉由泉水的力量從那個世界取回肉體時,會對身心產生負擔,繼而對精神造成異常的損耗。同時您也說,如果未來亞克不定期回來吸收泉水力量的話,嚴重時可能會死亡。那麼以後亞克每次泡進溫泉,都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當艾莉安提出關於我未來的疑慮時,我總算想起自己原本想問維里亞斯菲姆的正題了。
  「喔~說到這個,吾都忘了要問那件事情。」
  聽到我以悠哉的語氣這麼說,艾莉安立刻瞇細金眸瞪著我。
  我從她那視線帶來的壓力逃開,有如要尋求解答般仰望著站在眼前的巨大龍人。
  從龍冠樹旁湧出的溫泉,具有解除各種詛咒的力量──但是當我將這身骸骨泡進溫泉的瞬間,有股幾乎要衝破身體的感情濁流在我腦中竄流著,甚至讓我昏迷了六天之久。
  當時雖然暫時性地取回了肉體,不過現在已經又恢復為原本的骸骨模樣。
  就算再次泡進溫泉能夠回復肉體,但要是再有六天動彈不得的話,這效能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不,倒不如說,這也代表我不能盡情泡在這座極富情調的溫泉裡──簡直就像是珍寶明明擺在眼前,而我卻只能吸著手指乾瞪眼。
  當我在腦中煩惱著這項至關緊要的事情時,維里亞斯菲姆的視線朝向我,接著摩娑起大幅突出的龍顎。
  「唔,雖然汝之肉體所在的世界,與本座剛才說的世界截然不同,但是現在就先不談那些小事吧。當汝維持骸骨模樣的時候,是否比較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呢?」
  他提出的問題,讓我回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言行舉止。
  確實,我在這個世界度過的每一天都充滿了各式各樣的驚嚇,不過我卻沒有因此而慌張,也沒有哀嘆度日。
  儘管精靈族與山野之民的遭遇令我心痛,讓我毫不猶豫地出借自己的力量,但這一切的行為並非因義憤填膺等情緒而衍生。
  我原本以為自己之所以如此淡然,是因為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完全就像場遊戲或夢境一樣。只要我更積極地與住在這裡的艾莉安她們相處,久而久之應該會有所改善才對。
  「汝這麼一說,確實有這種傾向。」
  「恐怕是汝這副身體,壓抑了原本應伴隨而來的人類情緒。因此當汝取回原本的肉體時,至今都沒有感受到的情緒起伏,在這時一口氣灌進了汝的身體,結果──汝因為承受不住如此負擔,才會昏過去。」
  聽到維里亞斯菲姆的說明,艾莉安與千代女都愣愣地望向我,我也忍不住看著自己這副骸骨軀體。
  有道理──不過為什麼……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為什麼會這麼瞭解如此特殊的事情呢?」
  因為龍王屬於超乎常理的生命體,所以活得更久、比人類更加睿智、對世間無所不知──我想這就是理由吧,但還是脫口問出如此樸拙的問題。
  龍王那不像人的嘴角浮現笑容後,這麼回答:
  「人們總以為龍王與棲息在周遭山脈的龍屬於同一個種族,但是龍王與龍其實是完全不同的生物。要認真探討的話,本座比較像擁有肉體的精靈體。」
  聽到他的回答,我將視線轉向旁邊因為聽膩了而打著大呵欠的碰太。
  「啾?」
  從我的視線察覺到箇中涵義的維里亞斯菲姆,主動說出了否定的話語:
  「本座與那隻精靈獸不同。精靈獸屬於精靈體與動物同化的存在,龍王則能夠在這個世界自由改變自己的肉體。本座現在的人形外觀,即是使用那種改變肉體的力量所打造出來的。要將塞得下龍王靈魂的肉體,縮到這麼小的程度可是非常困難的呢。」
  維里亞斯菲姆這麼說著,挺起胸膛。
  「汝的骸骨與肉體狀態,和龍王的靈魂與容器非常相似。」
  雖然龍王的外表有著壓倒性的存在感,不過實際上似乎非常虛幻玄妙。
  但是,我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是類似他的存在。
  骷髏精靈體……多麼具喜感的形態啊。
  「原來如此……話說回來,既然有這種反彈現象,就代表吾沒辦法盡情泡在這座具有絕佳美景的溫泉裡,連恢復效果也只是暫時的而已……」
  我如此說完之後,便搖頭嘆息垂下腦袋,結果艾莉安立刻以彷彿說著「還在想泡澡的事情啊!」的目光投向我。
  泡澡對我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事啊──
  不過反駁我這番自言自語的,卻是剛才向我們說明溫泉作用的維里亞斯菲姆本人。
  「汝錯了,小子。如果汝不定期浸泡在這座溫泉裡,藉此將情緒方面的負荷恢復到最小限度的話,今後會漸漸地無法再恢復原本的樣貌喔。這次詛咒所產生的反彈,對汝來說反而是件好事,根本可以稱之為奇蹟。」
  我意識到他話中的涵義,震驚到猛然抬起頭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我來到這個世界,以骸骨模樣度過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沒想到這段期間所體驗的情感,會對我造成那麼大的衝擊。
  那麼要是等到我累積了兩個月或是一年,才藉由泉水解咒的話,到時詛咒產生的反彈一口氣湧現,就不是躺個六天便能夠解決的事情了。
  甚至還有可能危及性命。
  要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生活,維持骸骨模樣時對情感方面的負荷所帶來的壓制作用,其實是種相當便利的效果。但卻會像賒帳一樣,讓曾經避開的情感糾葛一口氣湧現,這樣的反彈確實相當符合『詛咒』這個名詞。
  雖然這是我在玩遊戲時設定角色帶來的詛咒,但我從沒想過會以這種型態降臨在自己身上,不過事到如今,再唉聲嘆氣也無濟於事。
  可能因為現在是骸骨型態,使得情緒轉換的速度比較快,我已經在思考往後的事情了。
  「看來得再多試一下溫泉的效能才行……」
  我這麼說,絕對不是基於想把握機會在那座溫泉悠閒地泡個澡,或是睡醒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泡澡這類不正當的心態。
  單純是因為如果不實際體驗那座溫泉的效能與效力,會對今後的活動方針產生影響。
  此刻映入眼簾的,是七天前讓我昏倒的溫泉。
  這座建造在社跡後方的巨大露天溫泉,似乎是初代半藏當初發現湧泉後,便在這裡定居下來,繼而整建出來的設備。
  取之不竭的熱泉從岩石縫隙滾滾湧出,沿著刻在岩石上的溝槽流下,藉此降溫之後才注入浴池。溢出的熱泉就會從一旁的懸崖流下,形成一道瀑布──這一連串的景觀真是太風雅了。
  肌膚上覆蓋著藍灰色鱗片的四公尺巨人,將背部靠在岩石上,以相當放鬆的姿勢泡在這座巨大的露天溫泉裡。
  據說早在初代半藏還住在這裡的時候,龍王維里亞斯菲姆就經常幻化為人形,過來這裡泡溫泉的樣子。
  他從嘴裡呼出了風般的吐息,吹走了熱氣。那副舒服泡著溫泉的模樣,看起來很像在日本地獄谷溫泉泡澡的日本獼猴。
  雖說他的外表是巨大的人形蜥蜴……
  維里亞斯菲姆將目光轉向我,並開口說道:
  「小子,汝打算在那裡磨磨蹭蹭到什麼時候?」
  被他這麼質問的我,現在坐在溫泉邊緣的石砌牆上。我輕輕伸出腳尖微沾水面,腳尖獲得解咒得回肉體的同時,我立刻收回自己的腳──我從剛才就一直重覆這樣的動作。
  回想起當時所受到的衝擊,不管現在多麼努力想泡進去,都會讓我感到猶豫。
  雖然維持骸骨模樣時,我不會感受到情感方面的負擔,但要做決定時的情感倒是另當別論。
  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我下定決心後瞪著水面。
  這次會反彈回來的只有昏迷時那六天的情感──應該不會出現上次那麼可怕的症狀──
  「南無阿彌陀佛!!」
  我這麼想著,提起幹勁──一口氣將自己的骸骨身體投向水面。
  我沉入熱泉中,緊閉著眼皮,對即將到來的衝擊感到緊張不已,結果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衝擊襲來的氣息。於是我緩緩從水面探出頭,然後開始環顧四周。
  雖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瞬間從體內深處湧上,不過並沒有出現像上次那麼劇烈的情感反彈。
  儘管距離上次泡溫泉已經有七天之久,但是這段期間我幾乎都是昏迷狀態,沒有承受到什麼情感方面的負荷,所以才會呈現目前的狀況嗎?
  從結果來看,這次泡進溫泉後,因為解咒效果所造成的負擔逆流,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這讓我安心地拍拍胸膛,在溫泉中放鬆身體、吐了口氣。
  「哈啊~~」
  未來必須定期來這裡泡溫泉。
  只要像這樣一點一滴地釋放累積的情緒,日後要泡這座溫泉之前,就會漸漸地不必再下定那麼大的決心了。
  所以我能夠恢復以前那種每天泡澡的生活,每天都來泡這座溫泉。既然如此,說不定我每天早晚跑來各泡一次也沒問題。
  我不想再被那股感情的濁流吞沒了。
  我用泉水稍微洗過臉後,嘆了口氣。
  我在解咒的效能下取回肉體時,不經意想起了自己造過的孽。
  以這雙手奪走人命這件事情,為我的心帶來了難以言喻的糟糕後勁。同時,在溫泉的作用下,我連體內深處都深受療癒。而這兩種情緒,讓我現在的心境非常複雜。
  我放鬆地泡在溫泉裡,任由無止盡的情感不斷表露,同時也開始思考關於未來的事情。
  雖然這副肉體與我原本以為的不同,但是不論如何,我還是達成了取回肉體的目標。
  倒映在水面上的男子模樣,與這個世界的黑暗精靈不同。我拉著自己那對又長又尖的耳朵,改變臉上的表情。與水面上的男人互瞪了一陣子後,嘆了口氣。
  我得先確認這座溫泉的效能達到什麼樣的地步。
  一想到這裡,我緩緩地爬到露天溫泉邊緣的石砌牆上坐著,只剩下雙腳還泡在水裡。
  這個還未變成骸骨模樣的角色,在遊戲裡種族屬於黑暗精靈,擁有鍛鍊得非常精實的褐色肌肉,身材十分地完美。
  我突然毫無意義地想強調自己的胸肌。
  但是我並不是為了展示那令我自豪的肌肉,才讓身體暴露在空氣中。
  我是為了調查溫泉效能的維持時間才會離開溫泉,像這樣暴露自己的身體。
  不久之後,我那離開溫泉的上半身就開始變得透明,最後肉體就像融解一般,露出了深處的骸骨。
  但還泡在水裡的雙腿,則是維持肉體的狀態,看起來就像骷髏穿著肉體造型的襪子──這畫面非常奇妙,以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應該是極具衝擊性的景象吧。
  我將如此奇妙的腳抬到水面上,認真觀察著骨頭與肉體之間的界線。
  看來離開泉水的話,不到十分鐘就會恢復為原本的骸骨模樣。
  我先回到溫泉裡,等肉體恢復之後就開始划水。我一游近湧出泉水注入浴池的位置時,就用雙手掬起熱水一口氣吞進肚子裡。
  泉水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溫熱的泉水流過喉頭,讓我的身體深處一口氣暖和起來。
  接著像剛才一樣,我爬到露天溫泉旁的石砌牆上坐著,然後看著自己的身體。
  不過,這次經過十分鐘之後,肉體依然沒有消失,接著又過了十分鐘,我仍然保有褐色肉體。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吾可以將此當成完全解咒了嗎?」
  我將視線投向在深處不時用長尾巴划動水面的龍王,他瞥了我一眼之後,緩緩地搖了搖頭開口:
  「雖然本座也不清楚細節,不過從汝身上的詛咒特殊性來看,本座覺得應該還會再恢復原狀。汝到底是在哪裡遭受如此詛咒的?」
  維里亞斯菲姆說完後,便從鼻腔中吐出風一般的氣息,然後以並未特別想追問答案的態度將問題拋來。
  我來到這個世界後,就已經是這副骸骨外表了。這麼說來,應該是在穿越的過程中遭到詛咒的吧?
  至於受召喚的理由、受詛咒的因素等──也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為這種事情苦惱,簡直就像是在思考「為什麼自己會活著」這種哲學問題。
  我以搖頭回覆龍王的問題,並轉而詢問起往後的事情: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這座社跡……吾想將這塊有溫泉湧出的土地當成未來的據點,可以嗎?」
  「……隨便汝,這裡本來就是率領那支貓人族的半藏所建構的地方,只要汝不打算對本座用來睡覺的樹做什麼奇怪的事情,本座都不會在意的。」
  語畢,龍王便將嘴巴沉入水中,吐氣在水面製造出泡沫後,就閉上了雙眼。
  「那真是太好了……」
  我用眼神向他致意後,就先行離開溫泉。
  溫泉旁的社跡後方,有處原本應該是更衣處的場所。我平常穿著的鎧甲便放在此處。我在穿回去的途中,忽然決定停下手確認自己的模樣。
  「嗯,吾沒必要在此全副武裝吧……」
  我自言自語地說道,只穿上下半身的鎧甲。
  如果全身都覆蓋著鎧甲的話,就沒辦法立刻確認解咒效能的持續時間。
  我鼓起上半身的肌肉,做出能特別展現出側面胸肌的姿勢。經過鍛鍊的褐色肌肉發出了使力的聲音,接著便開始抖動著,連血管也浮出表面。
  「真想照一下全身鏡啊。」
  我在腦中的未來據點佈置計畫中,追加了購置全身鏡的項目,然後便前往艾莉安與千代女所在的社內。
  從脫衣處踏入社內,會先進入一間像是大廳的地方,但是如今石地板的縫隙間已經長出矮草,看起來就像片草原一樣。
  艾莉安與千代女兩人在那裡談話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
  「抱歉,讓汝久等了,艾莉安小姐。」
  我如此向她開口,艾莉安便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絲驚訝的表情。
  「亞克,你的模樣……已經完全解除詛咒了嗎?先不說這個,你的身體還好吧?」
  「讓兩位擔心了,不過身體方面就如吾所表現的一樣,沒有任何問題。雖然現在維持肉體的狀態,但是根據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的說法,這應該只是暫時現象。總而言之,吾剛才喝下泉水後,便已恢復肉體,目前還在驗證這個效果到底能夠持續多久。」
  我邊回答艾莉安的問題,邊擺出健美領域中名為「Most Muscular pose」的姿勢,試著強調我的斜方肌。
  接著,眼前的艾莉安就以詭異的表情看著我。
  「你說的我瞭解了,不過你為什麼要擺出這個動作?」
  「嗯~吾正在用全身表現出擁有肉體的喜悅,這樣很奇怪嗎?」
  我一邊回答她的問題,一邊抖動著大胸肌。
  「別做這種跟我外公很像的行為,我們旁觀的人看了會覺得很悶熱喔。」
  艾莉安毒辣的一句話,讓我沮喪地垂下肩膀。這時在外面玩耍的碰太跑了過來,接著施展魔法的風力飛上前來。
  「啾~!」
  牠乘著那陣風飛過來趴在我的頭上,甩來甩去的綿毛尾巴掃得我臉部發癢。
  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的艾莉安,彷彿認同某件事般地點點頭。
  「既然亞克也是精靈族的話,也難怪身為精靈獸的碰太會願意親近你……對了,亞克,你看得到這個嗎?」
  她說完之後立刻對著自己的掌心吹氣,然後向我展示。
  只見她的掌心上,出現了之前在蘭德巴爾特城鎮裡搜索時,曾經見過的那道模糊光芒。
  「嗯?雖然看不太清楚,不過吾知道這東西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我凝視著艾莉安的掌心,同時如此回答後,她再度認同地點點頭,並讓光芒消失了。
  「果然沒錯,亞克看得見精靈體呢。」
  原來那種散發著淡淡光芒的物體,就是精靈體啊?
  「但是,艾莉安小姐,吾看不見加拿大大森林裡的魔素,也看不見不死者身上的死穢喔?」
  我站在逕自點頭的艾莉安旁邊,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曾聽說過,精靈族除了能夠看見精靈體外,還能夠看見魔素等在空氣中流動的事物。不過我身處魔素濃重的加拿大大森林裡,卻從來沒見過類似魔素的東西。
  「就算同樣身為精靈族,在這方面的悟性也是因人而異。更何況,以亞克的外貌來看,嚴格說起來和我們黑暗精靈比較相似。」
  聽到艾莉安的回答,讓我想起這個世界的精靈族特徵。
  我記得以前曾經聽說過,精靈族的魔法適性比較高,至於黑暗精靈族則是身體能力比較高。
  確實,以我這副肉體來說,不管怎麼看都比較接近黑暗精靈。而且這副肉體只是在遊戲世界裡仿效黑暗精靈打造出來的而已,到底算不算真正的黑暗精靈,還有待探究。
  不過我也只能模糊地窺見眼前的精靈體,不知能否當作我擁有符合外表特徵、種族特性的證據。
  這麼說來,艾莉安之前也曾經提過,建構艾莉安家鄉──加拿大大森林的初代族長,那位恐怕與我同樣是流浪者的人物,雖然也看得到精靈體,但是這份力量卻不算強。
  「說不定先回聚落向長老報告亞克的事情比較好呢……啊!」
  艾莉安自言自語地提及今後的計畫時,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雙手一拍,然後轉頭望著千代女開口:
  「說到這個,千代女有事情要和亞克商量呢。」
  聽到艾莉安這麼說,原本一直在旁邊聽著我們對話的千代女輕輕垂下長有貓耳的頭,然後將視線轉向我。
  「嗯?」
  「您應該還記得前陣子在都城的時候,和艾莉安小姐一起出手協助的同胞拯救作戰吧。事實上,那次行動比我們預料中還要成功,使得現在的人口,大幅超出隱匿於卡爾卡特山群聚落能容納的數量。由於那裡是有大量魔獸棲息的深山,山坡上能耕作的土地也不多,本來就是難以生存的地方,現在聚落內收容的人口,已經快要達到上限了……」
  說起聚落現狀的千代女,雙肩與尾巴都無力地垂落。
  我附和地點點頭,並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二十二代半藏大人就下令,要我們找出初代半藏大人以前作為據點的『社』,準備將大家移到該處以建造新的聚落。」
  看來刃心一族不僅要找出初代半藏以前定居的地方,同時也會將其視為適合安居的土地,供當初拯救出來的大量同胞們居住。
  我對刃心一族情況表示理解的同時,也想起自己的目的與她們相同,這讓我感到有些擔憂,於是便主動提起這件事情:
  「吾也因為溫泉的效能與這副身體的情況,正想著要將此處打理成自己的據點,剛才也已獲得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的許可了……汝不介意吧?」
  聽到我的意見後,艾莉安和千代女一臉驚訝地面面相覷後,千代女便以那對蔚藍澄澈的瞳孔凝視著我,接著回答:
  「當然不介意。我們也已經獲得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的許可,而且──我們聚落裡同胞預計定居的地點並非龍王大人身邊的社跡。龍王大人告訴我們,東邊有座很大的湖,在那旁邊的平原才是我們預計遷居的地點。」
  看來前面還有比這裡更適宜居住的地方。
  這裡是有溫泉冒出的山頂,還有以前有人居住過的社跡。雖然很適合寥寥數人居住,但是一旦人數過多的話,住起來也會有些不便。
  我們在洞窟出口望向此處時,可以看見這裡四周均受高山環繞,屬於盆地地形,是外敵較難攻進來的土地。
  如果是她們說的平野地區,就可以供大量山野之民遷居了吧?
  但是,初代半藏為何不一開始就將山野之民安置在此處,而是選擇其他地方呢?
  當我向千代女提出這個疑問時,她搖了搖頭回答:
  「詳情如何我也不清楚,畢竟是幾十代之前的事情了。如果詢問現任族長二十二代半藏大人的話,或許能夠更瞭解這方面的事情吧。」
  綜觀整個情況,再加上她說的內容,也讓我想像出可能的緣由。
  這塊土地確實對人族這種外敵來說很難攻陷,但是同時也代表著要造訪此地的困難度極高。
  要造訪此地的話,得先穿越有眾多魔獸棲息的幽深森林,然後再選擇是要翻越高聳的風龍山脈,還是穿越那座既陰暗又漫長的洞窟。
  就算山野之民擁有優秀的身體能力,在遷居過程中仍會面臨相當大的危險,肯定會因此而出現許多傷亡者。
  換句話說──
  「千代女小姐之所以找吾商量聚落的現狀以及遷居計畫──是希望吾以移動魔法協助聚落的人們遷居嗎?」
  我猜到對方有此意圖之後,便將視線轉向千代女,只見她豎起了頭上的貓耳朵,以期待的眼神仰望著我。
  「──沒錯!是否能請亞克先生幫幫我們呢?」
  我已經決定好自己的答案了。
  「吾如果想將此處打理成據點的話,也必須向前地主半藏大人的末裔,也就是現任族長大人打聲招呼才行。雖然這說法有點現實,不過吾也必須考慮到交涉的問題,將這間社當成協助遷居的報酬。為了吾這副受詛咒的身體,吾可不會讓步的。」
  我笑著這麼對千代女說完之後,便看到她那一如往常的平靜表情上浮現了淡淡的紅潮,長尾巴也開心地左右搖晃著。
  「謝謝你,亞克先生。」
  「話說回來,艾莉安小姐打算怎麼辦呢?先回拉拉托亞聚落嗎?畢竟汝為了吾,已經在這裡住了七天呢。」
  我將話題丟給默默聽著我們對話的艾莉安,她就像是壓迫著那對豐滿胸部一般,將手臂環抱在胸前,並伸出手指抵住下顎,擺出沉思的模樣。
  「我稍微計算了一下這裡與聚落之間的來回距離所需天數後,覺得反正在一般情況下,這也不是七天就能夠回得了家的距離,所以應該不必在意。而且在你昏迷的期間,我也已經和千代女聊過了,並約好要去她們的聚落拜訪呢。」
  語畢,兩人便相視一笑。
  看來在我昏迷的期間,她們已經談論過這件事情了。看到兩人醞釀出的親密氛圍,我有一種被排擠在小圈圈外的感覺,不禁搔了搔腦袋。
  然後頭上的碰太便用蓬鬆的綿毛尾巴掃著我的手,療癒了我的心情。
  「碰太,等一下再給你吃好吃的食物。」
  「啾♪」
  我輕撫著碰太,藉此療癒那股寂寞的空虛感,結果撫摸著牠的手開始變得透明,浮現出內部的骸骨。
  「唔?」
  很快地,我全身上下的肉就像煙霞般消失,再度恢復為骸骨的模樣。
  喝進溫泉水之後到現在,大約是──將近一個小時吧?
  「恢復原狀了……效果時間還滿短的呢?」
  我的身體變化讓艾莉安瞪大雙眼,同時也對溫泉的效能說出了毫不留情的評語。
  生效時間確實可以說是很短,不過至少可以判斷,直接喝下泉水的效果時間,比泡在溫泉裡還要長上許多。
  看來得再多花點時間實驗,看看下次增加飲用量的話,是否會再延長效果。
  我邊修正著自己的想法,邊思考起未來的計畫。
  夕陽西斜,天色逐漸從藍色轉變成火紅,寂靜的山頂風景也隨著天空逐漸染上夕陽的色彩。
  從社跡石地板縫隙間長出的矮草,在從天花板開口處吹來的風撫動下,演奏出細微的草葉摩擦聲。同時,這道風也溫柔地撫過我裸露上半身的褐色肌膚。
  我驀然睜開緊閉的雙眼,望著眼前遼闊的茂密矮草。原本擺出備戰姿勢的我以流暢的動作推出右手,然後用恰如其分的力道施放出魔法。
  「【風刃】!」
  當我發動魔法士的風系基本魔法──【風刃】後,就有一陣肉眼看不見的風之利刃,迅速地掃斷了眼前的矮草。
  遭切割的草束,靜靜地撒落在石地板上。
  雖然是基本魔法,但我還是竭盡全力地抑制它的威能,想要割斷眼前特定狹小範圍內的矮草,經過數次的練習之後,我總算掌握到訣竅了。
  「啾!啾!」
  在旁邊觀看的碰太揚聲鳴叫著。
  「噢噢~接下來換碰太試試看嗎?」
  「啾!」
  當我說出這句話,碰太就甩了下綿毛般的尾巴,像是在回應一般鳴叫出聲後,便往前邁進。
  「啾啾~嗯……」
  碰太發出這道聲音的同時,專心瞪著眼前的小樹──這棵剛長不久的小樹,以仿彿從石地板縫隙爬出般的模樣伸出。
  終於,碰太那綠色的毛皮緩緩變色,變得更加鮮豔了些,接著牠的周圍就吹起了塵暴,捲進了地面上的落葉等東西。
  「啾!」
  當碰太發出充滿力道的叫聲後,旋風化為一陣氣流射出去,然後將眼前那棵小樹從根部切斷,連周遭飛舞的數片葉子都無一倖免。
  「嗯,非常完美!那麼就賞汝炒豆子當作獎勵吧!」
  「啾☆」
  我對碰太的魔法熟練度佩服至極,所以將手伸向腰間的皮革袋子,準備取出炒豆子獎勵牠時──身後傳來了艾莉安質疑的嗓音:
  「我說亞克,你是在亂教碰太什麼啊……」
  我聽到聲音回過頭,只見她蹙眉站在那兒,雙手交抱在胸前。
  「吾今後準備將此當成據點,因此決定先除去雜草,就藉修練魔法之便割草,而碰太就學起吾的動作了。綿毛狐遇到敵人時,是不是鮮少採取攻擊手段?」
  總而言之,我在辯解之餘望著仍在我腳邊歪著頭,一臉「還不給我炒豆子嗎?」的碰太,然後提出疑問以轉移話題。
  聽到我的問題後,艾莉安也跟著望向碰太,歪了歪頭後便左右搖動。
  「我不太清楚綿毛狐的生態,不過……我沒聽說過牠們會使用攻擊魔法。」
  「這樣子啊?那或許是在成長過程中逐漸學會的吧。但是,碰太也能夠自衛的話,不是最好嗎?」
  「確實是如此沒錯,不過……啊,亞克,你的身體又開始恢復原狀了喔。」
  對我的回應還有些疑慮的艾莉安,望著我的時候注意到我的身體變化,然後出聲提醒。
  「嗯,看來效果時間會隨著泉水的飲用量而異呢。」
  我這次喝下的泉水量大約是一公升,效果維持了兩、三個小時左右。
  上半身的褐色肌膚如雲霞般消失了,恢復為只有骸骨的身體。
  我伸手撫摸只剩下肋骨的胸口,確認自己的狀況。
  聽到我告知的溫泉效果時間後,艾莉安輕輕嘆了口氣後聳聳肩說:
  「總覺得這個效果時間好微妙啊。」
  如艾莉安所述,以取回肉體的時間來說,這個數字確實很微妙。不過,比起從某M78星雲來的巨大英雄那三分鐘的變身時間,我的狀況倒是好多了。
  但是,我總覺得效果時間也會受到運動等行為的影響而縮短。
  雖然覺得這個現象,很像溫泉中的某種能量隨著運動被消耗掉一樣,不過向龍王維里亞斯菲姆確認時,卻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當我沉浸於溫泉效能相關的思緒時,艾莉安忽然露出想起什麼的表情,然後說出原本來找我的目的:
  「對了對了,晚餐準備好了喔,今天是千代女負責的呢。」
  「啾!」
  聽到她的話,從剛才便一直仰望著催促我給牠炒豆子的碰太,在鳴叫一聲後跑了起來,似乎想去找千代女。
  「這樣啊,那麼明天就按照計畫,先前往羅登王國的都城,再從該處前往千代女小姐的秘密基地,汝沒問題吧?」
  我看著碰太的背影,向艾莉安確認明天的行程。她也一邊望著碰太的背影離去,一邊點頭回答:
  「沒問題。我對山野之民的秘密基地很有興趣,千代女也說想要招待我們……我們過去吃晚餐吧。」
  聽到艾莉安這麼說,我回應她的催促,前往千代女所待的廚房。
  踏進廚房之後,便看見曾經是火爐的位置燃著火,微微地照亮昏暗的室內。鍋子擺在火爐上,隨著柴火霹靂啪啦的燃燒聲冒出了水蒸氣,同時還聽得見湯滾沸的聲音。
  豎著黑色的三角貓耳朵,聆聽燉煮聲音的千代女,正拿著湯匙攪拌鍋中的食材,似乎在確認煮熟了沒。一旁的碰太則搖著尾巴,散發出已經準備萬全的氣勢,引頸期盼著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我們聚落生病時常吃的野鳥山菜湯,具有滋養健體的效果,為聚落裡一定要吃的菜色。」
  認出我們的身影後,千代女便開始說明今天晚餐的菜色,同時也將碰太的野鳥肉舀進牠的盤子裡,擺在迫不及待的碰太面前。
  碰太施展風之精靈魔法,冷卻了還冒著熱氣的鳥肉。
  多麼聰明啊。
  今天的晚餐是我昏倒之後,也就是病癒的第一頓飯,所以千代女才準備了刃心一族流傳下來的養病餐吧。
  ──不過,嚴格說起來我並不是病人……
  這六天不吃不喝還能這麼無所謂,肯定是多虧了這副身體。否則在很難想像擁有點滴設備等的世界裡,六天都躺在床上的話,恐怕會因為脫水症狀而喪命吧。
  「那麼吾就滿懷感激地開動囉。」
  我從千代女手上接過已經盛好食物的碗,道完謝之後便吃了起來。
  嘴裡嚐到的鳥肉,還帶有些許野生的滋味。但經過充分燉煮的肉質非常柔軟,鳥肉的油脂帶了點特殊的風味,而且已經完全溶入湯裡面了。
  搭配帶有苦味的山菜以及少許鹹味,讓我覺得有點像在吃藥膳料理。
  坦白說,我覺得還少了一味。
  如果加了醬油或高湯的話,肯定會更加美味吧──我心中懷著這樣的感想,啜飲著湯。
  「……不合您的胃口嗎?亞克先生。」
  我默默地啜飲著熱湯時,千代女一臉不安地偷窺著我。
  「不,抱歉,吾只是剛好在想事情罷了。雖然還少了些什麼,不過這道餐點吃起來應該對身體很好,也很美味呢!」
  我如此笑道,坐在正對面的艾莉安含著湯匙指向我說:
  「亞克,你的肉體又回來了喔?」
  「嗯?哎呀。」
  如她所述,我望向自己的身體,這才發現這副骸骨軀體,不知何時又變成了擁有褐色肌膚的黑暗精靈外貌。
  「不好意思,亞克先生,應該是因為我用泉水煮湯所造成的影響吧。另外關於味道方面,由於聚落裡面只有鹽巴與香草之類的調味料,所以調出來的多半是這種味道。」
  千代女微微垂下頭上的貓耳朵,抱歉地低下頭。我連忙搖頭解釋,接著便轉移話題:
  「不,吾才該說不好意思,這樣啊……聚落裡連鹽巴等都很難弄到啊。那麼汝等現在是怎麼取得這些調味料的呢?此外,汝等移居到此處之後,打算怎麼辦呢?」
  鹽巴對活著的人來說,是不可或缺的養分。
  如果土地靠海的話,就能夠精製出鹽巴了,但這裡卻是山脈環伺的盆地。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找到生產岩鹽的地方,不過那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辦得到的事情。
  我提出這個問題之後,千代女便望向艾莉安。
  「雖然數量不多,但聚落裡有能夠挖採岩鹽的場所,因此在遷居此處時,勢必得再重新尋找那樣的地方。在找到地方之前,我希望能跟精靈族商借一下,所以會由艾莉安小姐將我引薦給拉拉托亞的長老們,讓我得以與他們洽談。」
  聽到千代女的話,艾莉安也肯定地點點頭。
  看樣子在我昏迷的期間,她們已經談論了許多事情。
  「這樣啊,看來汝等在吾昏迷期間,已經談了相當多呢。那麼,千代女小姐尋找這間社的目的,也已經達成了嗎?」
  我如此詢問之後,千代女便輕輕地點頭回答:
  「是的,我來此地的第二個目的,就是尋找初代半藏大人留在社內的『契約精靈體結晶』,之前也已經找到了。」
  「『契約精靈體結晶』?」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詞,我不禁跟著重複了一次。這麼說來,我想起龍王維里亞斯菲姆曾經對千代女說過:『妳這個年齡已經能負責精靈體結晶啦?』
  千代女似乎是準備要回答我的問題,只見她將手上的碗擱到旁邊,然後微微打開忍者裝束的衣襟,向我展示某個物體。
  就在她露出雪白肌膚的胸口處──有顆略大的菱形寶石貼在那兒,在爐火照射下,微微地散發出七彩光芒。
  這顆寶石儼然像有生命一樣,儘管光芒微弱,卻彷彿有脈動般反覆閃爍著。
  「我也曾經跟艾莉安小姐說過……我們是和這種精靈體結晶融合,才能夠使用忍術的。這是一種魔道具,能夠召喚出與我們屬性相符的精靈,並幫助我們與之訂下契約;也是我們刃心一族從初代半藏大人那一代起,就代代相傳的祕寶。」
  她這麼說著,臉頰也微微地浮現了朱紅色,接著她蓋上衣襟,遮住寶石與自己的胸口,同時也遮住了我那興致盎然的視線。
  我感受到一道散發出難以言喻壓力的視線從正面射來,不過這時假裝沒發現才是上策吧。
  我清清喉嚨後,捧起手上的碗喝了一口湯。
  「這樣啊,這個世界擁有各式各樣不可思議的魔道具呢。」
  看到這種至今從沒見過的魔道具,我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感想。接著,千代女就微微垂下貓耳,嘆了口氣道:
  「看來亞克先生也不曉得『契約精靈體結晶』源自何處呢……我想既然您是初代半藏大人的同鄉──不,應該說同為『流浪者』,所以對此抱持著些許期待……」
  她的言論,讓坐在我面前的艾莉安微微動了動尖耳朵,然後便以驚訝的表情望著我問道:
  「咦,奇怪?我記得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確實說過,半藏與亞克同為『流浪者』,不過我記得半藏應該是人族吧?而亞克則是屬於精靈族……對吧?」
  艾莉安略感混亂地詢問後,我想起自己之前曾經跟千代女提過,理應只有她們知道的『忍者』名稱出處,也曾說過自己的故鄉也有這樣的名詞。
  這麼說來,當時我覺得自己和初代半藏一樣都屬於人族,所以是在這樣的認知下回答的。不過很可惜的是,以我現在的外表來判斷應該不是人族,而是黑暗精靈。
  「……在吾的記憶中,吾也以為自己是人族,看來吾的記憶也有很多不對的部分呢。」
  ──在這個情況下,我只想得出用這種說法裝傻而已。
  我歪頭含糊其辭之後,艾莉安便皺緊眉頭,沉思似地低吟著。
  我丟下煩惱的艾莉安,向千代女提出其他問題,以轉開話題:
  「既然汝想知道精靈體結晶的來處,就代表這種東西數量不多囉?」
  聽到我的疑問,千代女隔著忍者裝束,撫摸了胸口的精靈體結晶一下子才回答:
  「……是的。傳聞中,初代半藏大人將十顆『契約精靈體結晶』託付給刃心一族,除此之外,我們就沒有在其他地方聽過這種魔道具。目前聚落裡有八顆、這個社裡存放著一顆,加起來總共九顆,剩下的一顆聽說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遺失。如果『契約精靈體結晶』數量能夠再多一點,就能夠提升聚落的平均戰力了……」
  是初代半藏將此種魔道具帶來這個世界的嗎?還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才親手打造出來的呢──至少可以肯定,這不屬於我知道的任何一種道具。
  初代半藏的職業該不會是生產系的,所以擁有製作道具的技能等,才會出現這樣的產物呢?
  「汝說汝等會和那種精靈體結晶融合,這就代表不能輕易取下的意思嗎?」
  「『契約精靈體結晶』脫離我的身體時,也就是我的死期。這會等代代繼承者死亡後,再從骨灰中取出,並由下一代的六忍適任者繼承。」
  在靜靜釋放出熱度的火光照耀下,說出這番話的千代女,浮現出的表情並不單只是一個少女,更像是一個是為了聚落、為了同胞而奉獻生命的戰士。
  我看著千代女的表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於是便扒著碗中的山菜,吐了口氣之後將話題轉至明天的計畫:
  「那麼明天就按照計畫,前往千代女小姐的秘密基地吧。千代女小姐,謝謝汝的招待。」
  我向千代女表示謝意之後,就靜靜地低下頭。
  隔天早晨,太陽尚未從地平線露臉的天空,殘存著淡淡的夜色──位於龍冠樹根部附近的社跡被白色的薄霧纏繞,四周悄然無聲,就像沒有任何生物一樣。
  我們向從昨天就一直泡在溫泉裡的龍王打過招呼後,先施展移動魔法【轉移門】,前往離刃心一族秘密基地最近的羅登王國都城。
  周遭的景色瞬間變換,剛才那棵藉蒼鬱茂密枝葉遮擋了天空的龍冠樹,頃刻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擁有一大片農地的平原。
  南部遠處稍微可看見羅登王國的都城城牆,更深處則是因為天色還早,所以靜靜佇立在朝霧中的都城城鎮。
  可能是因為時間太早的關係,頭盔上的碰太好像還很想睡。牠打著大大的呵欠,連趴在我頭盔上的身體都有點偏離,幾乎快掉下來了。
  我回頭望向位在身後的北方,看見幾座山脈聳立,那是山坡受到幽深森林覆蓋的卡爾卡特山群。
  千代女所屬的刃心一族,就將據點設在這些山脈的深處。由於她說一路上幾乎沒有像樣的道路,所以就由千代女負責帶路。
  聽說剛進入卡爾卡特山群的山麓森林時,不太會遇上魔獸類,反而有些人族盜賊會將據點設在此處,因此還是相當危險。
  「不過,在這一帶設置據點的盜賊們,很快就會消失了……」
  在森林裡以嚮導的形式走在最前方的千代女,邊說著邊以熟練的步伐,毫不猶豫地邁向森林深處。
  這裡離都城很近,與人來人往的道路之間的距離也稱不上遠──可以說是盜賊們最佳藏身之處。
  但千代女卻說他們很快會消失,這就代表──
  「那是因為千代女小姐所屬的刃心一族,會清理這一帶的地盤,對吧?」
  聽到我的提問,走在前方的千代女微微放慢腳步,然後回頭望向我。
  「您以為我們忍者平常都在做些什麼呢?」
  雖然不懂千代女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不過我還是一邊回想著她們──刃心一族至今所採取的行動,一邊回答道:
  「拯救遭人族俘虜的同胞,並為此蒐集情報不是嗎?」
  聽到我的答案,千代女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開口:
  「確實也得做這些事情,不過我們平常的例行公事,就是狩獵盜賊。由於對聚落來說,刀劍與金屬類都相當貴重,所以這些在遠離人煙處設置據點的盜賊,就成為我們的最佳獵物。我們會派名為『草』的人們潛伏在城鎮裡,他們得到盜賊的相關情報後,將立刻通知聚落,然後我們忍者隊便會襲擊那個據點。」
  聽到千代女的回答,艾莉安一臉佩服地點點頭。
  確實,在城鎮裡行竊的話,可能遭有權人士盯上。所以直接對那些藏身在城鎮以外的盜賊下手,奪取他們的物資,這種行為可是聰明多了。
  以前在都城襲擊耶茲亞多商會時,我曾經見識過千代女與五右衛門的戰鬥能力,不難想像大部分的盜賊都打不過他們。
  「不過千代女小姐等人直接掠奪那些盜賊們搶走的物資時,不會因此讓山野之民揹上盜賊的嫌疑嗎?」
  「所以我們會依『草』的情報決定行動。通常城鎮裡有盜賊情報傳出時,就代表有人遇襲後還順利倖存,情報才能夠流回城鎮裡。而這些生還者所提出的證詞,讓人們都知道盜賊是人族的時候,就是我們出手的最佳時機。我們在殲滅那些盜賊時,會佈置成只是移動據點離開原處的樣子,然後再取得他們的物資。因此來到卡爾卡特山群附近時,反而比較不容易遇到盜賊。」
  千代女邊說著邊得意地晃著尾巴,然後繼續帶領我們進入深山。
  看來,山野之民求生的方式,比我想像中還要強悍。
  一行人在長滿碧綠樹林的山中,踏著矮草行進一段時間後,終於來到視野變得較為開闊的地方。
  我們似乎已經來到山脈的中腹一帶。
  腳下踩著的地面也從泥土變成岩石,道路在眼前中斷,一條相當深的溪谷截斷道路。
  踩在這個像岩棚般向外突出的地點往下看,山澗交織穿梭在山脈間,蜿蜒流淌的景象彷彿白色的絲帶。
  千代女站在懸崖邊的岩石地,指著對岸的山,回頭向我們示意。
  「越過這座溪谷的話,就能夠進入真正的卡爾卡特山領域了。那裡潛藏著許多強大的魔獸,鮮少有人進入。」
  聽完她的說明後,我點點頭並理解了她的意圖,接著望向對岸的山地。
  正好在我視線所及之處,有處林木較稀疏、看起來能夠輕易移動過去的場所。
  「那麼就使用移動魔法,一口氣前往對岸的山地吧?」
  艾莉安與千代女都對我的建議點頭表示同意,並習以為常地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確認她們準備好之後,將視線挪往轉移目的地──對岸山地,然後發動了魔法。
  「【次元步法】。」
  周遭的景色瞬間變換,我們轉移到了溪谷對岸山上的開闊場所,回過頭可以看見剛才站立的岩石地,已經位在有點遠的地方了。
  「還要翻過這座山才能到達聚落,出發吧。」
  千代女對我們說出催促的話語後,我們便點點頭,追上已經先行邁開步伐的千代女,繼續往深山邁進。
  這座卡爾卡特山群並不像名稱一樣由好幾座山相連而成,但是地形的起伏相當劇烈,就像好幾座山密集地聳立在狹窄場所一樣。
  一如越過溪谷前,千代女所提醒的一樣,我們陸續看見了之前都沒遇上的凶暴魔獸,使旅途的危險程度一口氣大幅增加。
  一路上已經遇見好幾隻強大的魔獸,雖然對我們三人來說不會構成什麼問題,不過如果是一般人類的話,只要遇上其中一隻就會瞬間慘遭獵食。因此這裡實在稱不上是適合居住的地方。
  儘管幾乎不用擔心外敵──人族的入侵,但光是住在這裡就得賭上性命,實在離「安居樂業」這個形容詞甚遠。
  一想到之前從都城奴隸商人手中救下的那些婦孺們,就是經過這段路途前往聚落,而且現在也定居在該處,我不禁感到有些擔心。
  這時的我,背上正扛著一隻剛才襲來的巨大魔獸。這隻已經斷氣的魔獸,擁有看起來很凶暴的巨大外表,但如今正癱軟無力地任我扛著,並垂在地面拖曳。
  千代女與艾莉安都稱其為『暗影虎』,在這座山地的眾多魔獸中,仍算是數一數二的強大,連她們所屬的種族,基本上都必須由數人組成小隊才能對付一隻暗影虎。
  暗影虎全長約四公尺,加上尾巴的話就接近五公尺了。
  這種巨大的虎型魔獸,擁有劍齒虎般的上顎長牙、染血般的赤紅雙瞳,頭上更長有兩支看似相當堅硬的黑紫色長角,全身上下則覆蓋著黑斑毛皮。
  聽說牠屬於夜行性動物,平常很少在白天出沒,但是我們踏進樹叢時卻偶然撞見牠,因此便引發了戰鬥。
  暗影虎平常會融入夜色當中,身體四周還會散發出黑色霧狀氣體,藉此捕獲獵物。不過這種全身散發著黑色氣體的大型老虎,在大白天反而是非常顯眼的目標。
  因此,暗影虎遭到我們三個人猛烈反擊,便迅速前往西方極樂世界,過程比泡一碗麵的時間還快。
  「不好意思,亞克先生,會不會太重呢?」
  走在前方的千代女突然回過頭,向我投注關心的視線。
  我是受到千代女的請求,才會繼續扛著這隻叫做暗影虎的魔獸。
  因為將這隻魔獸頭部的黑紫色角打碎之後,與鋼混在一起鍛造出來的武器,似乎堅韌得令人驚訝,砍起來的手感也非常好。
  千代女掛在腰間的短劍,正是用這種魔獸的角製成的好劍。
  暗影虎的毛皮,在這種深山野嶺是相當珍貴的防寒用品,牙齒則可磨碎製成藥物等。如果連同完整的頭部鞣製成毛皮的話,對人族來說又是相當高級的裝飾品,因此能夠拿來籌措購買糧食與武器等所需的資金。
  「沒什麼,這重量與以前打倒過的巨蜥怪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我如此笑道,扛著暗影虎當場輕盈地跳了起來。
  這時,將碰太抱在胸前尾隨在後的艾莉安,忍不住以傻眼的口吻插嘴說道: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亞克和我母親一樣,都跟常人不同呢……」
  「汝這樣稱讚吾,吾會很不好意思的。」
  我這麼笑著回應艾莉安之後,她就露出複雜的表情,垂下眉尾。
  看來她並不是在稱讚我。
  在我們對話時,走在前方的千代女忽然停下腳步,然後伸手指向森林前方的開闊場所──透過道路中斷的懸崖,可以看見遠處有第二座山。
  「越過這座峽谷,到達那座山就能夠找到我們的聚落。以這個速度來看,應該日落之前就會到達。真不愧是亞克先生,讓我們不用行經休息所,就能夠直接以這個速度行進。」
  千代女如此說道,並將視線移往遠方聳立的山脈。
  「那麼就趕快走完剩下的路,到千代女小姐的聚落休息吧。」
  「就是說啊。」
  艾莉安也表示同意之後,我就用移動魔法帶著她們穿越了峽谷。
  終於,在太陽落到高山後方,周圍光線慢慢變暗的黃昏時分,我們也來到一處高台,俯視著千代女一族的秘密基地。
  聚落四周設有兩層防護牆,分別是以木樁組成的外牆,以及岩石砌成的內牆。為了阻擋外敵入侵的尖銳木樁,使其散發出的氛圍比較像要塞而非深山村莊。
  有個看起來很像村莊入口的地方,那裡設立的上掀式門扉此時正緊閉著,嚴拒外敵的入侵。
  宛如貼著山坡而建的聚落裡,有密集的民宅與風車似的建築物,全都聚集在山頂上。至於下方的山坡,則是由階梯式的石砌牆與田地組成的農作區。
  那幅景象讓我聯想到祕魯的馬丘比丘。
  在夕陽西下的昏暗光線中,依然可以看見有人在井然有序的階梯式田園中耕作。如果避開這裡是魔獸橫行的山野不談,也忽視那些堅實的外牆的話,可以說是幅充滿風雅情懷的優美景色。
  但是,確實很難稱其為適合居住的土地。
  「沒想到聚落竟然位在這麼陡峭的地方……」

  以金色雙眸望著聚落的艾莉安,坦率地說出這樣的感想。
  卡爾卡特山群到處都是山脈與谷地,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稱作平原的地方。
  這山頂部位恐怕是這一帶唯一平坦又開闊的場所吧。
  「竟然在深山裡建造此等規模的聚落,實在令人讚嘆。不過這個聚落現在居住了多少人呢?應該容納不了太多吧……」
  這個聚落建造在地勢險峻的山上,雖然很高明地打造出完整的生活圈,但相較於艾莉安的家鄉──拉拉托亞,這裡實在是非常狹窄。
  聽到我的提問,千代女將蔚藍的眼眸望向聚落,然後以憂慮的表情說道:
  「前陣子從都城救出同胞之後,聚落裡的人口就超過千人了。」
  「這真是……相當多的人數啊。」
  雖然以我居住的世界來看,一千人並不算太多。可是一想到這麼狹窄的鄉下聚落,竟然住了一千人以上,就會覺得太過擁擠。
  當我老實地發出驚訝的聲音後,身旁同樣俯視著聚落的艾莉安也表示同意地點點頭。
  只有待在她懷中的碰太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悠哉地搖著尾巴。
  碰太對於食物的敏感度非常高,不過遇到其他事物時,牠就不是這樣了。
  但是,身為精靈獸的碰太,要是會默默煩惱著人口密度等複雜的問題,我們恐怕就得擔心牠的心理狀況了吧。
  千代女看著天真無邪的碰太,表情也不再像剛才那樣憂心忡忡,只見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麼就前去拜會刃心一族的族長──二十二代的半藏大人吧?」
  我重新將暗影虎扛在背上並詢問兩人,她們都表示同意地點點頭。於是我們沿著那條通往村莊、因頻繁踩踏而變得比較平坦的道路,開始邁入下坡路段。
  終於來到聚落的入口附近時,站在兩側守望台上監視的人一注意到我們,立即拿起木槌敲擊懸吊著的木板。
  看來那個設備應該具有警鐘等功能吧。
  敲打木板所發出的清脆聲響徹了整個聚落,就算站在牆外,也可以感受到聚落內部興起些微騷動的氛圍。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會兒,上掀式的門就緩緩地下降,最後在地面上發出沉重的聲響後,門板總算放了下來。
  放下的上掀式城門,是由兩層粗壯樹幹所接合而成,整體尺寸相當大,所以看起來重量十分驚人。
  我將注意力都放在城門上,這時站在前面的千代女催促我們繼續行進。
  「太陽就快下山了,趕快進入聚落裡吧。畢竟聚落附近不曉得何時又會出現魔獸。」
  「瞭解。」「好。」
  我和艾莉安同時回答之後,便朝著開啟的大門快步邁進。
  我們一進入聚落之後,門再度上升。這次換第二道外牆門板,和剛才一樣開始下降。
  我感受著大門在身後關上的動靜,追隨在千代女身後,她的目標是聚落中央最高的高台處。一路上,我以視線巡覽著周遭的建築物。
  接著就看到大量居民從遠方靠了過來,一臉稀奇地打量我們,在那當中也混雜了許多小孩子。
  雖然每個人的種族不盡相同,但是都抖動著頭上那各有特色的獸耳,對我背上的暗影虎指指點點,時而發出讚嘆的聲音。
  千代女毫不在意居民們的視線,繼續前往聚落中央附近的一棟建築物,然後在門前停下腳步向我們介紹道:
  「這就是掌理刃心一族,二十二代半藏大人所居住的地方。」
  千代女這麼說著,向我們展示的建築物,正如她之前提過的一樣,和那座建在溫泉附近的社非常相似。
  儘管這裡的規模比較小,只有一棟小巧的建築物佇立在此處,但是這棟兩層樓的建築物,外觀施有精巧的裝飾,一眼就看得出是由技術嫻熟的專家所建造的。
  其他建築物也一樣,每棟木造建築物相當堅實,能夠知道山野之民本身的生活水準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差。
  我們在千代女的帶領下進入建築物,只見一名貓耳老人站在正面較為寬敞的玄關口中心。
  對方的身高大約一百八十公分左右,是名背脊筆挺的白髮男性。長長的眉毛與鬍鬚,讓他看起來就像哪裡來的仙人一樣。
  他將雙手揹在身後,以眼神依序確認過我們的臉龐後微微揚起一邊眉毛,接著走到我們面前向千代女開口說道:
  「辛苦妳了,千代女。身後這位就是妳提過的初代大人同鄉嗎?」
  「是的,穿著鎧甲的是亞克先生,旁邊這位則是黑暗精靈族的艾莉安小姐。」
  「啾!」
  我和艾莉安聽了千代女的介紹紛紛低下頭,這時被艾莉安抱在懷裡的碰太,也像自我介紹般鳴叫了一聲,彷彿在強調自己的存在。
  牠的模樣讓眼前的老人不自覺地露出笑容,然後正了正姿勢。
  「初次見面,老夫是管理刃心一族的二十二代半藏。老夫聽說這次亞克先生與艾莉安小姐為我山野之民付出極多──老夫在此代替山野之民,懷著感激之情向兩位致上歡迎之意。既然能夠在此地見到兩位,老夫是否能夠認為,兩位願意再度助我山野之民一臂之力呢?」
  他自報半藏這個名號後所提出的問題,讓我決定放下背上的魔獸,端正姿勢對著半藏自我介紹:
  「初次見面,吾名為亞克,現在只是一名區區的流浪者。千代女小姐也幫了吾等許多忙,這次千代女小姐將山野之民面臨的困境告訴了吾等,因此特趕來此處。雖然只是稍盡棉薄之力,但吾會盡力協助各位的。」
  由於半藏的用詞非常正式,所以我也採取較嚴肅的回答方式,如果看起來像在演時代劇也是莫可奈何。
  「我叫艾莉安‧葛瑞妮絲‧梅普爾,是加拿大大森林的梅普爾戰士。我以千代女的朋友以及亞克助手的身分,來此叨擾。」
  艾莉安也自報姓名,輕輕點頭並朝眼前的半藏,以及站在半藏斜後方雙頰微紅的千代女微笑。
  不過她在說到『助手』時,似乎以略帶放棄的眼神瞧了我一眼,不曉得是不是我看錯了?
  正當我思索著她的視線代表什麼涵義時,半藏看著擺在一旁的魔獸暗影虎,出聲詢問道:
  「話說回來,亞克先生,旁邊這隻魔獸是……」
  他的問話,讓我回過神望向身旁的魔獸。
  「這是前來聚落途中襲擊吾等的魔獸,根據千代女小姐的說法,牠身上有許多對聚落來說相當重要的部位。既然如此,吾便決定將此當成送給聚落的見面禮,還請笑納。」
  我的回答讓半藏笑開了,臉上的皺紋也變得更加深刻。
  「喔~真是太感謝了,那老夫就不客氣啦。」
  語畢,半藏輕輕舉起右手,接著有幾名和千代女一樣穿著忍者裝束的忍者,悄然無聲地從兩側現身。他們圍著巨大的暗影虎,靜悄悄地將其扛了出去。
  他們無聲無息現身的模樣,讓我不禁感到佩服──真不愧是忍者啊。
  當他們突然現身時,我的眼角餘光還捕捉到艾莉安瞬間差點擺出備戰姿勢的模樣。
  半藏對我方的反應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接著便邀請我們入內。
  「今日肯定累壞了吧,今晚老夫會命人準備好兩位的房間,請放鬆休息吧。關於這次要請兩位協助的事情,就等稍後用晚膳時再進一步討論。」
  我以點頭回應半藏的提議,這時有兩名貓耳女性悄無聲息地自空間深處現身。
  「她們將帶領兩位前往房間,等晚膳準備好之後,就會請兩位出來用餐。」
  說完之後,半藏便轉過身走進房間深處,千代女則是以小跑步跟了上去。
  「半藏大人,有找到佐助了嗎?」
  我沒有特別認真去聽,但千代女壓低音量詢問的話語還是傳入了我的耳裡。
  雖然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不過從名字來判斷,應該與千代女一樣是六忍之一吧。
  半藏靜靜搖頭,回應了一臉認真詢問的千代女。
  我望著兩人的一來一往,因為剛才忽然現身的女性之一向我搭話,於是我便收回視線望向她。
  「亞克大人,請隨我前往房間。」
  「嗯,麻煩汝帶路了。」
  我們在女性的帶領下,走上通往二樓的階梯。上樓之後,便看到我與艾莉安被安排在深處兩間相鄰的房間。
  房內裝潢簡樸,設置著一扇採光用的百葉窗,有處大約一坪大小的架高地板,上頭鋪了以毛皮製成的毯子。
  那裡應該就是睡床吧。
  睡床旁擺有一張刻有精緻花紋的木製閱讀桌,旁邊放著長型的附蓋木箱,看來是供人收拾行李用的,類似日本的衣物箱。
  房間裡唯一的光源,就是吊在入口房門旁的油燈,因此房裡相當昏暗。油燈的火焰搖曳著,使得佔據房間角落的黑影看起來就像在蠕動一樣。
  「這房間看起來好像會有鬼怪現身啊……」
  我低聲吐露心中感想時,有道熟悉的聲音回答了我的自言自語:
  「亞克自己看起來就像鬼怪了,還說這什麼話啊……」
  「噢!?」
  突然有人說話,讓我情不自禁發出了奇怪的驚嚇聲。我連忙回頭望向聲音來源,結果有顆綠色的毛球猛然貼上我的臉,讓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啾!」
  「噗!吾看不到前面囉,碰太。」
  我抓住碰太的脖子,想將牠拉下來,但是碰太卻很愉快地搖起尾巴。
  可能是剛才聽到晚膳這兩個字,讓牠開始幻想起什麼美味的食物了吧。
  「千代女的聚落,比我想像中還要完善呢……那些人真的要丟下這裡移居嗎?」
  艾莉安看著我和碰太的互動,說出了看到聚落之後的感想。
  確實,聚落中的建築物都建成很像樣的住宅,儘管位在深山當中,卻擁有堅固的防禦以避免魔獸侵襲。
  那些為了栽種作物而整頓出來的梯田,就是這裡適合長年居住的證明。
  「今晚用餐時應該會談到這方面的問題吧。若吾的魔法能在遷居方面有所幫助,吾當然很樂意出手協助。不過關於聚落的生存方式,吾倒是沒有插嘴的餘地。」
  「說得也是……話說回來,亞克,晚餐時間你打算怎麼辦?」
  聽到我的回答後,艾莉安微微聳肩表示同意。然後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提出另一個話題,同時伸手指向我。
  我從抵達聚落一直到與半藏打招呼,始終穿著全身鎧甲。
  雖然之前曾經在拉拉托亞的聚落,讓千代女見過我的骸骨外表,但我還不曾在其他人面前暴露過鎧甲內的狀況,也沒有提過這件事情。
  艾莉安應該是在問我,用餐時該怎麼應付這個問題吧。
  不過這次在這方面,我可沒有疏忽了──
  「別擔心,這次我帶了這個。」
  我這麼說著,從行囊中拉出皮革製的水壺給她看。不用特別說明,艾莉安就完全可以理解地點點頭回應:
  「啊~原來如此。」
  沒錯──這個水壺裡裝有解咒用的泉水,只要喝了這些水再前去用餐,就不必擔心一個不小心嚇壞人了。
  只要效果能夠持續兩個小時,應該就沒問題吧。
  不久之後,那兩位帶領我們到房間的女性,就前來通知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我們隨著兩人來到一樓深處和室般的場所,那裡設有略高一段的木質地板,中間則有很像日式火爐──圍爐裏的設備。
  圍爐裏上面,有個從天花板懸掛下來的鉤子,掛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大鍋子,裡面正發出食材滾煮的聲響。
  看起來就像日本偏遠地帶的民宅,讓我有種懷念的感覺。
  「想坐哪裡就坐哪裡吧,亞克先生。話說回來,千代女曾說過你可能是初代的同鄉,結果你竟然與精靈族有關係,老夫真是想都沒想過呢。」
  如此招呼我們的,是在鍋子前方──也就是圍爐裏旁的主位──盤腿而坐的白鬍鬚老人,第二十二代的半藏。
  如他所述,我現在脫掉了頭盔露出真面目。不過因為事前喝了水壺裡的解咒泉水,所以現在露出鎧甲外頭的,是張擁有褐色肌膚的黑暗精靈族臉孔。
  「由於吾的記憶有些出錯,所以幾乎只記得最近的事情。坦白說,連吾也不曉得自己與千代女小姐所說的初代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同鄉。」
  面對半藏的提問,我採取這種曖昧的回答,盤坐在他對面,同時將剛才被我拎著後頸的碰太放在身邊。
  艾莉安則坐在碰太的旁邊,但她不曉得是否不習慣直接坐在地板上,有段時間一直很在意雙腿的位置,反覆改變坐姿。
  半藏以慈祥的眼神看著這樣的艾莉安後,忽然將視線轉往我身上,將話題拋了過來:
  「關於此次要委託的事情……老夫聽說亞克先生是名傭兵。既然如此,老夫必須支付相應的報酬給亞克先生,請問老夫這兒是否有你想要的事物呢?」
  聽到半藏的發言,我才想到他這次要談的就是千代女提出的委託,並對他提出的報酬感到苦惱。
  我原本滿腦子只想著要幫助困擾的千代女,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到該索取什麼。
  「老夫掌管的這個聚落,如你所見,實在稱不太上富裕。如果亞克先生願意的話,就挑幾名貌美的人服侍你,如何呢?呣呵呵。」
  半藏邊說著邊揚起單側長眉,發出了色老頭似的笑聲。
  以我個人來說,這是項非常迷人的提議,不過身旁卻有道充滿威壓感的視線,對我直射而來,讓我連用開玩笑的方式回答都不敢。
  總而言之,先提出最初的目的──關於『社』的交涉吧。
  「不,不必做到這種地步,半藏大人。先不論這個,想必汝已經聽千代女小姐提過了,吾等剛找到汝等一族初代半藏大人的社跡,但是因為諸多原因,使吾必須使用該處。所以吾想將該處視為這次的報酬,不知汝意下如何呢?」
  接著,我也順口提到住在該地的龍王,已經同意我使用那裡。
  聽到我提議的報酬,半藏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他將雙臂交錯抱在胸前,微微點頭後開口說道:
  「自從初代過世之後,第三代左右的半藏大人就已經決定要放棄那塊地,因此那裡對本族來說是遺忘已久的場所。放在社跡的本族祕寶也已經由千代女取回,因此亞克先生希望使用該處的話,並不需要徵得老夫的同意。另外,老夫也聽說遷居的目的地,離社跡也有一段距離……所以老夫這邊,是否有其他東西是亞克先生想要求的呢?」
  半藏再度提問,我只好將雙臂環抱在胸前開始思索。
  身旁的碰太仰望著我,用眼神詢問『晚餐還沒好嗎』,然後和我一樣歪著頭,啪噠啪噠地搖著尾巴。
  如果我想將那座有溫泉的社跡當成據點的話,會需要什麼呢──
  「既然吾有幸使用那座社跡……由於那兒長年失修,已經嚴重腐朽,不曉得是否能請山野之民幫忙修繕至足以遮風避雨的程度呢?吾看見這裡的建築物都建得相當紮實,應該有不少擁有優秀修繕技能的人吧,汝意下如何呢?」
  那座社跡的屋頂已經腐朽,只剩下石牆與石地板。若要打理成能夠生活的據點,得經過各方面整修的部分多到不得了。
  只要帶著我手邊的錢前往人族城鎮,那麼修繕所需的材料,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要修繕那麼大棟的建築物,我對自己的修繕技術就沒信心了。
  既然如此,商借聚落裡建築師傅的技術,才是最妥當的選擇。
  當我告知半藏這個想法後,他便摩娑著白鬍鬚,然後沉靜地點點頭。
  「這種事情老夫當然樂於幫忙,不過真的只要這點報酬就行了嗎?這兒也有胸部很大的姑娘喔,呣呵呵。」
  半藏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視線瞬間飄到我身旁的艾莉安後再挪回來,接著又發出那種色老頭的笑聲。
  剛才的視線,恐怕是在看艾莉安的胸部沒錯。
  這讓我不禁感到懷疑,這位老爺爺真的是刃心一族之長嗎──現在就算跟我說這個人是替身,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我都已經把話題帶開,他竟然又繞了回來。
  同時,身旁傳來的威壓感又更加強烈,刺激著我頸部的神經。雖然維持這副身體的時候,我的負面情緒不會受到壓抑,但是這次的感覺似乎與那狀況不同。
  當我對此感到疑惑時,身旁的碰太則是擺出一副『那種氣氛與我無關』的態度,用前腳不斷拍打我的膝蓋,催促著要吃晚餐。
  ──就你獨自置身事外啊……
  我撫摸著碰太頭部的毛以安撫牠,決定早點結束這個話題:
  「不,汝等只要考慮修繕社跡即可。」
  「這樣子啊……那麼老夫就派遣技術優秀的師傅給你吧。千代女。」
  半藏接受我方要求、深深點頭後,對著茶室的入口喊了千代女的名字。
  熟悉的貓耳忍者少女隨即悄無聲息地現身,並在入口前低頭致意之後才踏進房間。
  回過頭的我,視線越過肩膀看見了還有好幾道人影也跟在她的身後,一起進入房間。
  緊跟在千代女後方現身的,是一名我非常熟悉的男性,他的身高達兩百三十公分左右,非常巨大,髮色則是銀黑相間。
  他是我們在都城襲擊耶茲亞多商會時,和千代女一起參戰的六忍之一,五右衛門。
  當時的他裸露著上半身,現在卻穿著和千代女相似的忍者裝束,只是衣服在他身上顯得非常緊繃。他和上次一樣沉默寡言,僅以眼神向我們示意就進入房間。
  跟在他身後出現的,是名體格比五右衛門更加巨大的壯漢。
  他的身高應該有兩百七十公分吧──壯漢的頭部幾乎要摩擦到茶室的天花板,因此踏進室內時低頭閃避了好幾次。
  他的背部充滿肌肉,雙臂非常粗壯,雙腿則比一般人短了些。頭頂長著可愛的圓耳朵,但臉上卻佈滿了深刻的皺紋,使他散發出相當濃重的威嚴氣質。
  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個擁有小巧獸耳的壯年男性。
  身高約一百六十公分左右,與前面兩人體格差異極大。不過從凌厲的眼神就足以看出──他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的袖子捲起,露出綴有不少舊傷的手臂,頭頂有對兔子般的長耳朵,但是其中一隻卻被切得只剩一半。
  一注意到我們之後,他那張凶狠的臉就浮現微笑。
  四人就這樣並排在半藏的兩側,向我們行禮之後才在圍爐裏旁坐下,我和艾莉安也輕輕點頭回應他們。
  看到大家都坐好之後,半藏緩緩地清了清喉嚨,對剛現身的四人下指示般地開口:
  「我們在談關於這次遷居的事情,千代女與五右衛門已經見過亞克先生他們,應該不用再另外介紹了。所以老夫就引薦一下其他兩位──最強壯的這位,是管理這個聚落的聚落長五郎,他屬於熊人族。」
  半藏才介紹完畢,這名壯碩的男性就將雙拳頂住地板,有如要將自己的額頭擦向地板一樣,朝我們深深行禮之後,將視線投往我們身上。
  「俺是這裡的聚落長,熊人族的五郎。這次由衷感謝兩位願意接受咱們的委託,感激不盡,請多『舉』教。」
  五郎藉著有些奇特的用字遣詞與發音,緩緩地自我介紹。他表達完自己的謝意之後,便再次深深行禮。
  「喔?吾還以為這個聚落的聚落長,肯定是半藏大人才對,不是嗎?」
  聽到熊人族的五郎是這裡的聚落長,我望向眼前的半藏,然後丟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個確實聚落是刃心一族在很久以前創建的,但是這塊大陸仍有幾處像這裡一樣的聚落。老夫目前雖然將刃心一族的總部設在此處,但並非未來每任半藏都會設在這裡。」
  半藏稍微吐露刃心一族的內部情況後,就將視線轉往坐在五郎身旁的兔耳矮小男子,以眼神催促他。
  接著,這名長相凶狠的兔耳男性頷首,然後正式望著我方低下頭。
  「本人是兔人族的彼太,是這個聚落的戰士長。這次將派先遣隊到遷居目的地,本人以先遣隊負責人的名義來到此處,這次得仰賴亞克先生鼎力相助了。」
  這名以粗嗓打招呼並自稱彼太的男子,抬起凶惡的臉對著我們露出微笑──緊接著,我便感受到身旁碰太微微後退的氣息。
  雖然無法理解為什麼碰太不怕身為骸骨的我,卻會害怕長得像流氓的彼太。不過由此可知,並非身為獸人族,就能夠獲得精靈獸的親近。
  碰太的態度讓彼太垂下眉尾與雙肩,顯露出沮喪的氛圍,然後便往後退開了一些。
  他本人可能很在乎這種事情……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思考,都很難找到兇臉兔耳大叔的愛好者吧。
  我邊思考著這種事情,邊將話題引往主題:
  「剛才彼太先生提到的先遣隊是……?」
  「嗯,根據千代女的報告來看,老夫知道龍王大人所居住的地區,有著相當適合居住的地點,但是仍然必須經過親眼確認才行。等先遣隊確認過遷居預定地──那塊湖旁的土地後,就要麻煩亞克先生帶開拓組轉移到該處,進行基本的開發,將其打造成適合居住的地方,最後才會將遷居組的人轉移過去。」
  半藏撫摸著鬍鬚,說明接下來的階段性遷居計畫。
  從那座有溫泉的山頂望出去,我覺得那塊有大湖的土地與山頂間的距離,若以普通的步行方式前往的話,似乎相當遙遠。
  所以這樣的計畫之下,我才能夠在與先遣隊一起過去確認土地的同時,記下該地的風景,下次就能夠直接將開拓組傳送到那塊土地。
  不過那塊土地不像這個聚落一樣,有能夠防禦魔獸的外牆等設施。因此開拓組仍必須依最低所需防禦水準,事先建造好適當的外牆,另外也必須蓋好能夠休息的住宅。
  「從開拓組到第一批遷居組前往之間,大約需要幾天呢?此外,要將全部的人都遷到那裡,預計要分幾次進行呢?」
  這次接到的任務中,我本身要做的事情其實並不多,但是考量到這些作業必須長時間進行,我仍然得先問清楚,才好安排日後的計畫。
  接著,半藏彷彿意識到什麼一般,揚起單眉凝視著我。
  「最少要花一、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帶第一批遷居組過去吧。另外,預計遷居的人數最多只有這裡的一半。」
  看來他們並不打算完全放棄這個聚落,只是要將多出來的人遷出去而已。
  「原來──汝等並不是要完全捨棄這個聚落啊。」
  聽到我的低喃聲,半藏肯定地點點頭回答:
  「這裡同時也是我們山野之民避難用的聚落。這次遷居預定地的周圍受到山脈環伺,能夠抵禦外敵入侵,但是對於其他從人族國家逃出的同胞來說,卻是非常難以到達的地方。就連以前的第三代半藏也說過,對於無法使用時空忍術的子孫來說,根本沒辦法將那座『社』當作拯救同胞的據點,所以才會放棄那個地方。」
  確實,那裡並非能夠來去自如的地點。因此不會使用時空忍術或移動魔法的時候,就必須徒步闖過魔獸橫行的幽深森林與洞窟。
  眼前這些勇猛的山野之民應該沒問題,但是聚落裡也有大量的婦孺,若要將他們帶到該處定居,必須做好會犧牲一定數量同胞的心理準備。
  現在他們再次將那樣的土地,選定為遷居預定地真的好嗎──
  「汝等要回到曾經放棄的地方嗎?」
  聽到我如此提問,半藏的眼眸裡雖然透露他明白我的想法,但還是沉靜地搖搖頭回答:
  「老夫聽說在初代大人帶領我們的時代,山野之民在原野裡還有好幾個聚落,當時初代大人將許多遭人族捕獲的同胞們,都救回了那幾個聚落。不過隨著人族數量增加,這些聚落也從原野遷到森林,後來人族又追到了山林,所以才會像現在一樣只居住在人族看不到的地方。山野之民的數量,因此大幅減少。剩下的祕密聚落,現在彼此也鮮少往來了。」
  在半藏娓娓述說的過程中,周遭的人們也默默地垂下眼眸。變得寂靜的空間裡,就只剩下懸掛在圍爐裏上方的鍋子發出的滾煮聲音,以及柴火燃燒的劈啪聲。
  既然只能在狹窄聚落裡彼此交流,那麼很快所有人都會變成近親,並因此引發問題。
  那塊受到山脈環繞的盆地,有著天然的平野,只要砍伐周遭森林的話,平野就會更加遼闊了吧。
  如果能夠如此開發土地的話,就可以容納其他聚落的遷居者。這麼一來,目前光生存就使盡全力的山野之民,或許就能控制人口不斷減少的問題,反過來還有增加人口的機會──原來是這樣啊。
  根據艾莉安所述,他們的同胞在南大陸建造了巨大的國家,不過北大陸的人族勢力擴張過大,使這裡的山野之民被逼得進退兩難。
  「吾瞭解了,那麼明天就盡快將先遣隊送往該地,汝意下如何?」
  「煩請亞克先生多方協助了。唔!?」
  半藏再度深深低下頭,但是當他視線回到我身上時,表情突然變得很緊繃。
  剛才的對話明明非常順利,雙方也已經達成協議了,為什麼氣氛會急遽變化呢?我納悶地環顧其他人。
  只見臉上寄宿著緊張感的不只有半藏,五郎、彼太也一樣,甚至連千代女都略顯驚慌地看著我。
  唯一表情不變的只有五右衛門。直到身旁的艾莉安開口,我才明白他們為何表現得如此緊張。
  「喂,亞克!?你的臉變回來了啦!?」
  聞言,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臉,終於瞭解為什麼他們會露出這種表情。
  看來泉水的效果時間,比我預料中還要短。
  恐怕是因為泉水離開溫泉太久了,所以效果也變得薄弱了吧。
  沒想到新鮮度也會影響到效果,看來這座溫泉的使用條件愈來愈嚴苛了呢。
  「不死者!?」
  原本安坐在圍爐裏旁的人們都微微提起了腰桿,然後發出疑惑的聲音。
  以前似乎在某個地方,也發生過這樣的情況──我如此思索著,然後想到自己必須再次從頭說明自己身體的特性,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第四章 新的聚落與開發
  
  
  隔天,天空還帶著淡淡夜色之藍的早晨。
  站在位於山頂附近的聚落俯視山麓,會看見山麓充滿了雪白朝霧,這些朝霧如雲海般盪漾著,使卡爾卡特山群宛如漂浮在海上的孤島群,形成相當迷幻的景色。
  雖然還只是一大早,但是在刃心一族的族長半藏居所前的廣場,已經有一群外表強壯的山野之民,全副武裝地聚集在此處。其他的族人則圍在不遠處的四周,凝視著這裡。
  站在這群人最中央的,就是穿著全身鎧甲的我。還在邊打呵欠邊用前腳洗臉的碰太,則待在我的頭盔上。
  艾莉安一頭雪白美麗長髮,隨著早晨冷冽山風飄揚,她正在調整胸口的皮革鎧甲位置。千代女則是一如往常地穿著忍者裝束,靜靜佇立。
  當然,聚集在廣場的這支隊伍中,也包括了昨天已經見過面的聚落長五郎與戰士長彼太。
  
  昨晚為了向半藏與五郎等人說明自己的身體狀況,花了相當長的時間,直到途中感到不耐煩的碰太發出抗議的叫聲,我們才終於吃了晚餐。
  鍋裡的配料是由卡爾卡特山間採收的山菜、魔獸肉與麵粉揉成的糰子,吃起來就像麵疙瘩,雖然味道有點奇特,但還是相當美味。
  不過,調味方面只靠山菜與肉本身的鮮味與鹽巴而已,因此味道相當樸素,我還是希望調味能夠再豐富一點。
  後來根據千代女的說法,由於小麥在聚落裡其實相當珍貴,所以昨晚鍋裡的食材,已經是聚落很努力準備來招待客人的料理了。
  儘管從聚落的外觀來看,刃心一族似乎擁有一定的生活水準,然而從食材方面的缺乏來看,他們的生活條件果然還是非常嚴苛。
  如果接下來要前往的土地,真的是最適合他們居住的地方就好了──
  我邊想著這些事情,邊望向聚集在廣場的隊伍。
  不知何時,聚落長五郎身旁出現了一名身材同樣壯碩的女性,她肩扛巨大戰斧,威風凜凜地與站在此處的五郎交談。
  她的身高比五郎矮了些,不過應該也有兩百五十公分左右。她有一頭紅褐色的短髮,頭頂同樣長有圓形的耳朵,並擁有經過日曬的小麥色肌膚,身上穿著染成紅色的皮革鎧甲。
  從她的體格與耳朵形狀來看,應該和五郎一樣屬於熊人族吧。
  可能是意識到我的目光,聚落長五郎低著頭朝我走來,那名女性也跟在五郎身後闊步走了過來。
  她的雙眸裡,透露著對我頗感興趣的神色。
  「亞克大人,今日請多指教。俺先介紹一下,這位是本次先遣隊彼太的輔佐,也是俺的女兒蘿絲。」
  五郎以有些慎重的用字遣詞向我打過招呼之後,就將視線投往身後,向我介紹那名魁梧的女性是他的女兒。
  這位名為蘿絲的高大女性,朝我輕輕點頭後就伸出手說:
  「奴家名叫蘿絲,這次在父親的交代下,就任彼太叔的輔佐。接下來一段時間,要麻煩你協助我們聚落了,亞克先生。」
  「汝是蘿絲小姐嗎?嗯,吾也要請汝多多指教了。」
  我握住蘿絲那隻令人難以想像她是女性的健壯大手後,她便露出雪白的牙齒,浮現爽快的笑容。
  由於我們之間的身高差異達五十公分,因此是我仰望著她。
  我自認自己的體型稱得上高大,但在這個世界裡,體型比我高大的角色似乎比比皆是。
  熊人族可能更是其中之最,看到這麼壯碩的體格,人族不可能不害怕的。
  這個世界的種族鴻溝或許比我想像中還要嚴重吧──看到她時,我腦中不禁浮現這樣的感想。
  正當我在思考這些事情時,半藏的氣息突然從身後出現,並開口說道:
  「亞克先生,接下來的這段路,他們就交給你了,請多擔待。」
  我回過頭望向露出親切老爺爺笑容的半藏後,看到那群聚集在廣場的人,已經在他身後整齊列隊。
  在半藏身旁的人則是昨晚見過面的兔人族彼太。他身著風格肅穆的黑色皮革鎧甲,鎧甲微微反射著光線,腰間插有兩把看起來很像彎刀的武器。這樣的彼太,正以毫不可愛的笑容看著我。
  「……啾~」
  可能是敏感地察覺到他的氣息,我透過頭盔就可以感受到──原本睡眼惺忪待在我頭上的碰太微微地後退了。於是我伸手搔搔牠的下顎,藉此安撫牠的情緒。
  看來牠是真的會怕彼太。
  彼太看到碰太的態度之後,露出悲傷的表情,然後大大地垂下頸子與肩膀。
  這次的先遣隊人數,連同我、艾莉安與千代女在內,共計十名──
  包括身兼戰士長與先遣隊隊長的彼太、既是輔佐也是聚落長女兒的蘿絲、與千代女同為六忍之一的五右衛門,以及四名聚落的戰士。
  以前往未開發地區的先遣隊來說,這支隊伍的規模相當小,不過這次以迅速到達目的地為優先目標,考量到連同轉移在內的移動過程,還是避免一次出動太多人比較好。
  因此,這支先遣隊可以說是聚落裡的少數精英部隊。
  「瞭解,那麼就趕緊前往有社跡的山麓,全員聚集到吾的四周。」
  我向半藏頷首之後,就對先遣隊的隊員如此喊道,接著他們抱著大量行李靠了過來。
  於是,一群體型跟我一樣、甚至比我壯碩的人,抱著一大堆行李圍繞在我身邊。
  看在旁觀者的眼裡,我的身影已經完全被他們淹沒了吧──我邊思考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邊靜待大家準備就緒。
  等確認所有人全聚集在我身邊,而且送行的其他人都微微往後退之後,我便望向半藏。
  「靜待各位的好消息。」
  我頷首回應半藏之後,就發動長距離用的移動魔法。
  「那麼就出發吧,【轉移門】!」
  先遣隊所聚集的廣場地面展開了一幅大規模的魔法陣,同時發出藍白色的光芒。接著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化,下一秒就切換成截然不同的風景。
  待在我周遭的先遣隊隊員們,看到原本見慣的聚落風景瞬間變化後,忍不住發出夾雜著感嘆與驚訝的聲音。
  我轉移前往的是那座有鳥居的山麓,仰頭望向聳立在鳥居後方的山,發現站在此處也能明顯看見山頂龍冠樹的樹冠。
  「嗯~這裡的氣味與卡爾卡特山的森林略有不同呢……」
  先遣隊的隊長彼太豎起比較長的那隻耳朵,確認周遭情況的同時,像在嗅聞似地動了動幾下鼻子,說出如此感想。
  「雖然事先聽過這個情況,不過實際體驗瞬間移動到其他場所的感覺,真是奇特啊。」
  蘿絲扛著巨大的戰斧,邊環顧四周,邊自言自語地低喃著。
  在她身旁的,是一名豎起三角形尖耳,匆忙四處張望的聚落戰士。蘿絲輕輕敲了一下那名男性的後腦勺。
  「好痛!?妳、妳做什麼啦大姊頭!?」
  後腦勺挨了輕輕一拳的男子,一臉驚訝地回頭望著身後的蘿絲。
  「這可不是問我做什麼的時候喔,小銀。你既然獲選為先遣隊的戰士,就不要一臉不安啦。那隻綿毛狐都比你冷靜多了不是嗎?」
  「啾?」
  蘿絲取笑那名被她稱為「小銀」的青年戰士後,就將視線轉移到在我頭盔上俐落地用後腳抓耳朵的碰太。
  被蘿絲稱為小銀的那名男性戰士,身高約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健壯的體魄絕對稱不上「小」。但是他被比自己高一顆頭的蘿絲揶揄的模樣,讓兩人看起來就像姊弟一樣。
  從小銀的尾巴與耳朵形狀來看,應該是犬系或狼系的獸人吧。
  他在蘿絲身旁垂著尾巴與耳朵,簡直就像隻被飼主訓斥的狗。
  「這裡對我們來說是未知的土地,可別太過鬆懈。現在再度確認自己手上的行李是否帶齊了!」
  彼太注視著兩人互動的同時,也要求所有人提高警覺性,接著就抬頭仰望身旁的大樹。
  彷彿接收到他的暗號一樣,不知何時已經爬上樹的千代女悄然無聲地現身,然後雙腳輪流踩著樹枝往下跳,像在奔跑一樣,一口氣回到地面上。
  「千代女大人,該走哪個方向呢?」
  「我已經確認完畢了,往東側筆直行進,大約要花三天。」
  聽到彼太簡短的詢問,千代女指著通往森林的方向,回答他的問題。
  看來她是在樹上確認目標的方向。
  彼太聞言,點了點頭,然後望著已經準備好了的先遣隊。
  「這次任務可是攸關聚落的未來,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是!!」
  在彼太的號令之下,蘿絲、小銀與其他戰士們,幹勁十足地喊出充滿精神的聲音後,揮動著手上的武器。
  接著就像是以此為暗號,彼太率領的先遣隊便前往千代女所指示的方向,踏入了眼前這座遼闊森林的深處。
  我和艾莉安也接在隊伍後方追了上去,然後千代女與五右衛門便跟了上來,為隊伍殿後。
  從這裡開始,就變得好像玩生存遊戲在森林中行軍一樣。
  只是隊員與一般人族不同,都是住在森林或山中的種族,所以能夠用一般情況下難以想像的速度行進。
  倒不如說,若是以尋常徒步的方式前進,這裡面會扯後腿的人應該就是我。
  每當遇到比較開闊的地方,就會搭配使用我的移動魔法,因此今天的行進速度快到無法想像。
  再加上他們很快就能夠嗅到魔獸的氣息或腥臭味,因此不僅沿途較為安全,遇上具有威脅性的魔獸機會也不多,所以這天的行程得以平安告終。
  夕陽西下時,大夥兒開始在森林裡各自進行野營的準備工作。
  他們挑了個有些開闊的地點,在大樹旁卸下行李,然後依各自分配到的工作開始行動,例如:伙食、守衛、搭設類似帳篷的設備等。
  我和艾莉安只是同行者,因此享有客人的待遇。
  每當我們想幫忙時,彼太就會阻止我們,最後我只能拔出背上的劍,使出『聖雷之劍』,清除周邊的雜草以整頓出舒適的野營地。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默默地專注於除草作業。接著,背後突然傳來了聲音:
  「喂,亞克,晚餐準備好了喔,你在做什麼啊……」
  回過頭只見不知為何一臉傻眼的艾莉安,正雙手扠腰站在那兒。
  「嗯,吾正在為了野營而整地……做著做著就上癮了呢。」
  我邊說著邊環顧割完草變得像廣場一樣的四周空地,這樣的景色讓我心底浮現一股謎樣的滿足感。
  「我們只在這裡住一個晚上而已,沒必要整裡得這麼乾淨吧?」
  不用艾莉安提醒我也很清楚,只是這種事情一旦投入之後,就很難停手呢。
  「但是吾沒什麼事情好做的……多少舒服一點也好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你基本上已經搞錯劍的用法了吧,亞克。」
  我一邊聽著艾莉安的埋怨,一邊和已經在晚餐桌前就定位的其他人會合。
  今天的晚餐只是用乾糧簡單烹煮而成,因此除了守衛人員以外,其他人都已經在用餐了。
  我也仿效他們的動作,脫下頭盔就座之後,所有人的視線一齊投往我身上。
  雖然事前已經將這個狀況告知先遣隊成員,但還是百聞不如一見吧。
  他們以彷彿看到稀有動物般的眼神,注視著露出骷髏頭的我。
  這麼多人專注地盯著我的臉,讓我那無法展現表情的骸骨臉龐,都快要露出害羞的表情了。
  「你們的手都停了喔。快點吃完回去工作崗位,傻小子們。」
  可能是顧慮到我的心情,彼太訓斥了周遭的戰士們,接著他們就慌慌張張地動起停下來的手,繼續用餐。
  雖然精靈族也是一樣,不過獸人族擁有比人類更優秀的視覺以外的感覺器官,所以看到這麼奇妙的骷髏時,能夠保有一定程度的理性,將我當成一般人看待吧──這不禁讓我感慨萬千。
  我向彼太道謝之後,就開始食用自己分到的食物。
  這次是接受千代女的委託,參與聚落的遷移計畫──我一邊思考這件事情結束後的打算,一邊啃咬著已燉煮得相當柔軟的肉乾。
  之前暫時性地解除骸骨模樣,結果從取回的肉體來看,我應該屬於黑暗精靈族──以單純的角度來思考,住在精靈聚落比待在人族城鎮對我來說方便得多。
  我的靈魂是人族,外表卻是黑暗精靈族,簡直就像既非鳥也非獸的蝙蝠。但是這種情況下真正的內容物──也就是無形的心靈層面,任誰也無法定義到底是不是人吧。
  說到底,無論這樣的心靈放在什麼樣的外表,都只是一個名為「自己」的精神層面。真要深究下去的話,無論是人還是精靈,都不過是外表的形狀不同而已。
  在肉體遭到替換的現在,人族這個身分只存在於我的記憶而已,所謂種族不過就是定義我自己時的一個要素罷了……
  ──嗯~這似乎是相當具有哲學性的問題呢?
  我在思索自己的立場時,不由自主停下了正在用餐的動作。在一旁看著的艾莉安露出奇怪的表情,用那雙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我,然後用手肘輕輕撞了我一下。
  「喂,你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嗯?不,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在思考今後的生活規劃罷了。」
  我如此回應一臉狐疑的艾莉安後,將碗中有些冷掉的食物放進口中。
  姑且不論概念上的種族定義,以現狀來看,要是我幫助精靈等種族沒多久,又跑去人族那兒出太多力的話,很容易會變成伊索寓言中的牆頭草蝙蝠。
  關於這方面的問題,我還是先決定自己明確的立場比較好。
  我的腦中浮現拉拉托亞的長老狄倫與艾莉安母親葛瑞妮絲的面容,下了「先找他們商量看看」的結論後,我便啜飲起碗裡的湯。
  「……吾可不想像蝙蝠一樣藏身於洞窟中,只能在夜間行動哪。」
  我如此自言自語,在旁邊一邊梳著碰太的毛一邊休息的艾莉安,僅微微動了動那尖銳的耳朵,然後轉過頭來,眼帶疑惑地歪著頭。
  我假裝沒什麼事地靜靜搖了搖頭,然後從樹影之間,仰望著宛如被切割下一塊的滿天星辰。
  這裡的空氣純淨,讓星空看起來簡直就像星屑灑落般的遼闊海洋。
  雖然我不太清楚星象,從這片星空完全找不到自己有印象的星座,然而仰望著這樣的星空,仍讓我的心中浮現一股奇妙的感慨。
  不過,我的個性從以前就比較樂觀單純,同時也要慶幸骸骨身體的影響,讓我不會煩惱太深遠的事情。因此即使身處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只要有熱騰騰的食物與能夠對話的同伴,我就感到很滿足了。
  我看到有條光束在星海中劃出弧線後,瞬間消失。
  我的願望是──希望明天也會是個好日子──我在心中對流星如此祈禱著。
  
  我們在森林行進的第三天早晨。
  天色微亮,地上草葉仍帶著朝霧的露珠。先遣隊以流暢的速度行進於周邊森林,樹木間宛如出現了空隙般,眼前的視野緩緩地愈變愈開闊。
  「啾~嗚~」
  佔據我頭上的碰太發出混雜著呵欠的鳴叫聲之後,就用後腳俐落地搔著脖子。
  我們立足於這座山丘上,俯瞰這片能夠將這一帶環境盡收眼底的草原地帶,眺望著遠處的景色──一座大型湖面。
  不,雖然我還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湖,就姑且稱之為「湖面」吧。不過其實是因為這座向北方延伸的湖太過巨大,再加上屹立在湖面水平線南方的風龍山脈吹下了薄霧,遮蔽住我們的視野,讓人無法看見遠處的景色,讓它就像與出海口相連一樣。
  先遣隊一行人看到那遼闊無邊的湖與平野景色,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專注地看著這幅景色。
  「好棒的地方啊……」
  原本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千代女,這時走到我的身旁,抖動著頭頂上的黑色貓耳,瞇細眼看著眼前遼闊的景色。
  肌肉賁張的五右衛門雙手扠腰,張開雙腿站在她身旁,同意地點點頭。
  「遠處那座湖岸有個比較突出的地方,那裡好像很適合當成最初的據點。」
  在較前方環顧著周遭景色的彼太如此說道,並指出接下來一行人要前往的場所。
  他所指的位置,就是一塊突出至那座巨大湖面上的岬,看起來就像大型的島嶼。
  這座島嶼形狀是寬敞的橢圓形,從此岸連接至該處的部分呈細長狀,看起來就像只能通往島嶼的道路。
  確實,如果於那個地方落腳的話,就能夠在島嶼上建設生活所需設施,而且只要在島嶼與此岸相連處設置城牆,便可以輕鬆抵禦外敵入侵。
  「這簡直就是最符合『難攻易守』這句話的地形啊。」
  我說出如此感想時,彼太那張凶惡的臉孔就浮現笑容點頭道:
  「嗯,如果是那塊地的話,就算只有少數人也足以建構最初的據點。」
  彼太說完後,其他人也紛紛表示同意,並決定目標前往那座漂浮在湖面上的島。
  在開闊草原的前端連接至湖面的途中,豎立著無數座形狀、尺寸各異的岩石群橫過眼前。但以先遣隊隊長彼太為首的所有人,都沒有將岩石群放在眼裡,朝著湖面快步前進。
  但是當我們正準備要踏進岩石群地帶時,這一帶就響起了地鳴,眼前有局部岩石隆起。
  岩石彼此劇烈摩擦的聲音,讓一行人停下了腳步。就在那一瞬間──又長又黏的紅色觸手便從地面疾速衝出,充滿光澤的表面看起來黏性相當高。
  觸手彷彿擁有自我意識般,將位居先遣隊最前頭附近的壯碩蘿絲當成目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
  不過她雖然擁有高達兩百五十公分左右的巨大身體,動作卻非常俐落。蘿絲立刻取下揹在背上的戰斧,接著便以巨大的斧身為盾,擋住迫近的觸手。
  「唔!」
  雙方衝撞的瞬間,簡直就像兩輛大車正面對撞。沉重的撞擊聲響起,讓空氣為之震動,連內臟都受到撼動。
  蘿絲的喉嚨深處溢出了悶哼聲,由此可知那股撞擊力道之強烈。
  她巨大的身體受到衝撞力的影響,連貼在地上的雙腳都往後滑動,在地面上挖出兩條溝。
  接著觸手方向一轉,開始往回抽動要再度回到地下,想將她的巨體連同龐大的戰斧一起拖走。
  只見剛才蘿絲與觸手衝撞時,為了防禦而舉起的巨大戰斧,宛如黏了接著劑一樣,與觸手的前端相貼。眼前的景象簡直就像在拔河,觸手不斷將蘿絲一步一步往地底下拖去。
  「蘿絲小姐!!」
  我看著那簡直就像捕鼠膠一樣的謎樣觸手,同時揚聲對著蘿絲大喊,像傳達暗號似地。
  她正以雙臂控制著戰斧,雙腿則努力支撐遭拖曳的身體。聽到我的呼喊後,就將視線微微地往我這邊瞟了過來。
  下一秒,我以移動魔法轉移到她前面一些的位置,然後拔出『聖雷之劍』,使盡全力往觸手揮下。
  那具有高度黏性並反射光澤的觸手,面對神話級的鋒利武器時就很乾脆俐落地被斬斷。斷面頓時噴射出鮮血,剩下的觸手立刻縮回岩石群下方的地面。
  「啾囉囉囉囉囉囉噢噢噢囉囉囉噢噢嗯!!」
  有道奇怪的叫聲頓時響徹現場。
  同時,岩石群的一部分隨著爆炸聲飛到半天高。
  這場爆炸所造成的塵土四處飛揚,遮住了視野。飛上天的岩石群落回地面,在眼前落下的影子愈來愈大。這些岩石撞擊到地面的瞬間,所產生的風壓吹飛了塵土,使得這一帶再度發出地鳴。
  「看來果真是巨龍!!」
  仰望著堆積如山的岩石群,從旁趕至的艾莉安這麼喊道。
  我聽到她的話之後,便持著劍認真審視堵在正面的傢伙。
  對方全身長達十五公尺,背後長有好幾座岩石,全身覆蓋著像是堅硬岩盤的甲殼,站起身時高約五公尺。
  那宛如劍山的尾巴偏短,長著無數根刺,頭部則有兩顆巨大的眼睛。
  足以讓巨體跳起的強韌粗壯後腳正疊得好好地,相較之下,較細的前腳看起來就沒那麼可靠了。
  「這就是巨龍嗎……」
  我聽到一名山野之民的戰士脫口說出這樣的話。
  以前曾經聽說過,艾莉安所裝備的皮革鎧甲,就是用巨龍的皮製成的,因此她會認錯這隻魔獸的可能性極低。
  但是我在遊戲裡曾交手過的巨龍外表,和眼前這種雖然被稱為巨龍,卻睜著一雙大眼慌張四處張望的魔獸相差甚遠。
  眼前的巨龍無視我的疑惑,大幅膨脹起喉部,再度發出剛才那種響徹周邊的奇怪叫聲。
  「啾囉囉囉囉噢噢噢噢噢噢囉囉噢噢噢噢噢嗯!!」
  可能是被那巨大的音量嚇壞,碰太彷彿從我頭上摔下似地跑到我的肩膀,豎著毛捲在我的頸子上。
  看著牠發出這種震盪空氣的叫聲,我突然想起了某種動物──
  「……根本就是巨大的岩石青蛙嘛。」
  我脫口說出的感想,可以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形容了眼前這隻巨龍的模樣。但是從牠那張大的嘴可以看見數量眾多的獠牙,由此可知,牠並非只是單純的巨型青蛙。
  相較於凶惡的嘴巴,牠那有些可愛的大眼睛,在確認我們的位置之後,瞳孔就微微縮起變細。
  下一秒,巨龍那龐大的身體忽然從眼前消失,只留下地面的衝擊力。
  不,牠並不是消失──只是藉由強韌的後腳跳躍,讓那長達十五公尺的巨大身體彈到高空,並以壓倒性的質量朝我方迫近。
  真是單純明快的物理性攻擊。
  不過也正因如此,這個攻擊帶著明確的威脅,在我腦海敲響了警鐘。
  無論具備了多麼優秀的身體能力與防具,我都不想正面接下這道攻擊。
  不,應該說絕對不能發生這種事情。
  「艾莉安小姐,牠攻擊過來了!【次元步法】!」
  我強行抓住身旁艾莉安的手臂,帶著她施展移動魔法。
  我們瞬間轉移到巨龍原先待著的地方,一轉過頭便看見我們原本待著的地方,已經被巨龍那龐大的身體摧毀得一乾二淨,周遭隨之響起了地鳴。
  炸起的大地四處飛散,當場在地面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形坑洞。
  因衝擊波而飛揚的沙塵,以巨龍著地的位置為中心往外擴散,襲擊了我們的視野。
  在視野遭遮蔽的情況下,根本無法使用短距離移動魔法【次元步法】。
  正好我們因為轉移的關係來到了巨龍的背後,此時巨龍感受不到擊中目標的手感,一邊煩躁地從喉頭發出叫聲,一邊張望著自己的腳邊。
  我應該先用魔法吹散沙塵,藉此確保良好的視野?還是該就這樣逼近巨龍,出奇不意地舉劍刺過去呢──這些想法瞬間掠過我的腦海,同時四處掃視,想要掌握其他人的動向。
  然後就看見揚起的沙塵中,有三道人影竄出,以手中的鎚類武器敲向巨龍側面的甲殼。
  第一波擊向巨龍的是秘密基地的戰士們。
  其中包括蘿絲與名為小銀的青年。
  但是巨龍的甲殼畢竟堅韌得非比尋常,堅硬度絲毫不辱沒牠那驚人的名字。在這些人的奮力一擊下,只微微打碎岩石狀的表面甲殼。
  原本專注於腳邊的巨龍,遭受這一擊後發出了不悅的喉鳴聲,接著為了擊潰戰士們而扭過身體,強韌的後腳也再次蓄力。
  不過蘿絲卻抓住這個機會,從巨龍的死角,也就是對側的一旁衝出,並將手上的巨大戰斧敲向巨龍的後腳附近。
  「就算是巨龍,我也會拿下牠!!」
  隨著蘿絲那聲極具魄力的吼叫,戰斧的刀刃砍進了巨龍的肉體,濺起大量鮮血,染紅了她的身體。
  看來她避開了發達頑強的甲殼,瞄準了甲殼較薄的關節部。
  「啾囉囉囉噢噢噢囉囉囉噢噢嗯!!」
  巨龍痛苦的咆哮聲響徹了這一帶,巨大的身體因為失去了平衡而開始傾斜。蘿絲見狀,立刻迅速退開。
  巨體壓垮地面所帶來的撞擊,再度揚起了漫天的沙塵。接著彼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舉著武器朝巨龍奔去。
  彼太的行動如同寄宿在他身上的獸之血液,輕盈地踩著巨龍背部的岩石山行進,同時揮舞著握在雙手中的兩把彎刀,背對日光高高跳起。
  他的臉上露出略為神似兔子的殘酷笑容,雙手的彎刀彷彿遭目標的臉部吸引般,深深刺進巨龍的一邊眼睛。
  「啾囉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囉囉囉噢噢嗯!!」
  幾近慘叫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十五公尺長的巨體倒地之後,彼太就迅速拔起彎刀往後躍離。
  眼睛的傷勢似乎對巨龍的傷害甚劇,使牠發狂似地舞動著四肢,在地面上開始狂暴地滾動。
  畢竟牠的身體長達十五公尺,因此帶來的破壞力非常驚人。當場化為一陣暴風,引發了充滿破壞力的狂風,接著又有另外兩人逼近了不斷掙扎的魔獸。
  其中一人擁有肌肉賁張的巨軀,速度卻快得令人感受不到龐大身體的重量,那便是刃心一族六忍之一的五右衛門。而從魔獸巨龍的斜後方繞過去的,則是先遣隊中的另一名六忍千代女。
  五右衛門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他單純敲響雙手的金屬製手部護具,接著身體四周就開始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土遁‧爆碎鐵拳!!』
  五右衛門發出低沉的嗓音後,他的肩膀至雙手手臂之間就起了變化──表面散發出金屬般的渾厚色澤。他配合狂暴打滾的巨龍動作,在巨龍的腹部露出微微破綻時,立刻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去。
  那沉鈍的衝擊聲,讓我光聽就覺得自己的腹部挨揍了──只見巨龍那龐大的身體微微地曲起後就停止不動。沒放過這等破綻的千代女,以不輸兔人族彼太的跳躍力,撲往巨龍的頭部。
  『水遁‧水槍尖!!』
  千代女舉起的右手微微發出光芒,接著幻化出靈蛇般的水流,很快地就變形為一把長槍。
  她持著長槍在半空中靈活地改變姿勢,瞄準了剛才彼太沒攻擊的那一眼後,就使盡全力扔出長槍。

  那長槍狀的水流一離開千代女的手,就變得像支巨大的弩矢,以凌厲之勢插進了巨龍的那隻眼睛。
  隨著長槍貫穿肉的沉悶聲音響起,鮮血奔流而出。巨龍的四肢瞬間一震,然後就再也不動了。
  就這樣,巨龍彷彿斷了線的人偶,四肢鬆弛下來,然後那岩山般的巨體,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大地上。
  看來千代女放出的水槍,貫穿了牠的眼睛之後直達腦內吧。
  巨龍的雙眼流出了暗紅色的鮮血,隨著血液染紅大地的同時,巨龍的生命跡象也愈來愈微弱。
  「真不愧是被視為精英的人……完全沒有吾出場的餘地啊。」
  我將手上的劍收回劍鞘後,吐出了一口氣。身旁同樣收起劍的艾莉安,也同意地點點頭。
  「而且遭到巨龍舌頭捲起竟然還能夠撐那麼久,這種身體能力真不是蓋的……」
  艾莉安的稱讚,是對著將戰斧輕鬆扛在肩膀上,仰望著倒地巨龍的蘿絲說的。
  蘿絲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聽到她的聲音,突然轉頭望向我們,面帶笑容地對我們做出使力讓上臂肌肉隆起的動作。
  艾莉安可能是因為種族特性,臂力較一般女性高上非常多。但是熊人族蘿絲的臂力,又比她高出一個層級。
  蘿絲的臂力之強大,讓我不禁覺得如果和她比腕力的話應該會不相上下。
  「話說回來,這種透過偽裝等待獵物上門的魔獸,真是不容輕忽呢。吾沒想到這一帶的岩石竟然都是那傢伙的身體。照這樣下去的話,吾等能夠順利通過嗎?」
  我看著眼前滿滿的岩石群喃喃說道,於是身旁的艾莉安微微動了動尖耳朵探索周遭,回應我的自言自語:
  「巨龍的地盤範圍就和牠們的身體一樣,非常寬敞,所以目前肉眼可見的岩石地帶中,還有其他巨龍個體的可能性很低。雖然有時候會出現公母一組的情況,不過剛才都已經發生那麼大的騷動了,卻還沒看到另外一隻的話,這個可能性就相當低。」
  聽完她的說明,我點點頭想說些什麼表示理解,但是不知何時接近我們的彼太,卻接下了這個話題:
  「以這種龐然大物的地盤範圍來說,短時間內應該都很安全。雖然難得捕獲巨龍,不過當務之急是繼續前進,盡快在湖畔那一帶設置據點。亞克先生是這次第一個出手的人,所以先問你有沒有想從巨龍身上採下什麼素材呢?」
  他如此詢問我,將視線挪往倒地的巨龍。
  我也受他牽引跟著轉動視線,接著又望向身旁艾莉安胸口那件以巨龍皮革製成的鎧甲。
  我自己擁有『伯勒努斯的聖鎧』這種神話級的防具,所以巨龍的皮革鎧甲等物品,對我來說已經不需要了。
  就算拿了什麼素材,除了賣錢以外我也想不出任何用途。
  艾莉安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不知為何以雙手遮住胸口,並輕輕瞪了我一眼。
  真是天大的誤會……不,她也不算完全誤會我啦。
  「嗯,吾沒有什麼需要的物品。這傢伙的肉能吃嗎?」
  我將視線調回彼太身上這麼說道,彼太先是微微瞪圓了雙眼,然後那凶惡的臉上就浮現了無畏的笑容。
  那恐怕只是尋常的笑容,不過在他那張臉上,看起來就像是暗藏禍心一樣。
  「對亞克先生來說,事到如今,已經不需要利用牠的素材製造武具了呢。另外,雖然這傢伙的肉並非完全不能吃……但是實在稱不上美味啊。你連牠背上的岩瘤都不需要嗎?」
  彼太的問題令我不解地歪著頭。
  巨龍背上的岩石,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岩塊。
  照他這麼說的話,似乎還有其他用途。不過提到岩石的用途,我也只想得到建造庭園時用來裝飾的石頭。
  ──話說,我應該在露天溫泉旁造一座日本庭園嗎?
  「艾莉安小姐,那個能用在什麼地方呢?」
  總而言之,先詢問一下正統的用途再來判斷吧。我將話題拋給一旁的艾莉安。
  她仰望著眼前橫躺的巨龍,同時輕輕搖頭並聳了聳肩。
  「精靈族頂多只會把它當成建材而已……」
  沒想到她回答的用途出乎意料地實際,我不禁感到大失所望。原本還以為是多奇幻的用途,照她這麼一講,真的只剩下用來當作庭園裝飾用石頭的功能了。
  不過在整頓據點的時候,與其考慮美化庭園,不如先修繕社跡才是當務之急。
  當我認為自己對巨龍沒什麼特別需求時,不知何時聽到我們對話的千代女,這時走過來向我提出其他用途:
  「那種素材在人族城鎮能夠賣相當高的價格喔。畢竟那是貴族裝飾宅邸時,用來雕刻美化的最高級素材之一。拿去賣的話,就能夠成為以後調度物資的資金了。」
  「咦~我都不曉得。」
  聽到千代女的話,艾莉安既佩服又驚訝地揚聲說道,同時微微歪了歪頭。
  大概是因為在精靈族之間只能當作建材的尋常物資,到了人族社會竟然被視為高級素材,讓她在訝異之餘又覺得奇怪的關係吧。
  巨龍背上的岩石,對人族來說可能就跟象牙同等級吧。
  「喔~那麼,換得的資金就能夠用來購買修繕社跡的資材呢……既然如此,吾就不客氣地稍微取走一些吧?」
  當我如此回答之後,彼太就笑容滿面地伸出右手說道:
  「那就這麼決定了。總而言之,現在暫時將這個大傢伙丟在這裡,我們先去確保湖那邊的據點吧。等亞克先生幫我們帶來同伴的時候,要搬運這傢伙還是要做什麼都沒問題呢。」
  「嗯,那麼吾拿好行李後,就繼續趕路吧。」
  我握住彼太的右手後點頭回答。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面向湖的岬入口處,到處都能看到許多山野之民正忙得不可開交的身影。
  前前後後由我轉移過來的人數,已經超過五十人了吧?
  他們是從秘密基地傳送過來的移居組 。
  先遣隊到達岬之後,我就將他們留在該處,然後使用【轉移門】回到秘密基地。這時聚落已經有第一組負責構築據點的移居組人員待命中,於是我帶著這群人與準備好的物資再度轉移到面向湖的岬,後來再反覆轉移了數次。
  為了確保最初的據點,他們率先建造的就是橋頭堡。在我身邊來來去去的人,幾乎都是山野之民的男性。好不容易身處獸耳天堂,沒想到四周卻飄散著野獸的氣味,這光景著實令人煩悶不已。
  一群渾身肌肉的男性,此時在我面前赤裸著上半身,揮舞著大型的斧頭。他們正在砍伐周邊的樹木,藉此開拓出能夠建設的地盤。其他人則負責除去還殘留在地上的樹幹,或是設置今晚過夜用的簡易帳篷等,看起來就像軍隊駐屯的景色。
  「哎呀,既然要砍伐樹木的話,吾多少也能夠出點力喔。」
  我如此低喃之後,便混入了山野之民當中,拔出『聖雷之劍』開始砍伐周邊的樹林。
  畢竟是神話級的鋒利武器,就算砍的是大樹,手感也輕鬆得像砍斷小樹枝一樣。於是我便砍上了癮,開始到處揮舞著劍,一步一步掃蕩著周遭的樹木。
  「嘩哈哈哈,看吧!這些樹木簡直就像垃圾一樣!」
  面對整片鬱蒼茂密的森林,我就像在割草一樣,劈出了愈來愈開闊的視野。正當我因為能夠親手開闢居住領域而享受到快感時,忽然有顆拳頭大小的礫石從我身後擲來,漂亮地正中我的頭盔後方,我才終於回過神來。
  回過頭,只見將碰太抱在胸口的艾莉安,正氣勢洶洶地站在離我一段距離的地方,維持著丟出石頭的姿勢。
  從碎裂在我腳邊的礫石粉末來看,她應該是用精靈魔法將礫石扔過來的吧。
  我回過神望向周遭的森林,這才發現有塊與運動場差不多大小的空地,散亂著大量遭砍伐的樹木,整片大自然遭破壞的慘狀呈現在我眼前。
  「喂,亞克!你想砍掉多少森林啊!?要確保場所與木材的話,這樣已經夠了吧!還有,千代女他們在叫你!」
  我舉起右手回應她的話。
  然後將劍收回劍鞘,從粗暴的整地作業中靜下心來走向艾莉安原本站的地方,接著便在那裡看到了千代女與彼太。
  「沒想到整地工作這麼快就結束了呢。」
  一臉凶惡的彼太浮現了揶揄的笑容,我隨口回應之後便將視線轉向千代女,然後詢問正題:
  「話說回來,聽說汝有事找吾,是什麼事情呢?」
  千代女聞言,瞬間將視線轉往彼太,然後才緩緩開口說出他們叫我來的理由:
  「為了清掃出最初場所的整地工作,已經在亞克先生的幫忙下提早結束了。但是接下來要將村落建築到一定程度,最少也必須花上一個月。」
  千代女說到一個段落後,像是在偷瞄著我一樣,將視線往上投來。
  他們要建築的大概是符合最低需求的簡單村落吧。考量到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由人工來進行,一個月已經算很快了。
  我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並回望千代女。
  「我們已經從聚落帶來糧食,不過聚落那邊的資源也不是很充足,所以勢必得從這個地方調度物資。只是如果不夠的部分都仰賴現場調度的話,就必須將人力浪費在採集食材,那麼建築村落的期間也會跟著延長。」
  聽著她的說明,我認同地點點頭。
  在這個沒有外牆又有魔獸肆虐的地方,建築村落的工作本身就很耗費力氣,再加上防禦魔獸所帶來的心靈緊繃,肯定會使身體感受到的疲勞加劇。
  若想回復精力就得仰賴充足的飲食,但是要確保這麼多人的糧食,就必須投入相當大規模的人力進行調度作業。
  因此而分散人力的話,工期延長就成了必然的發展。
  由於我的任務中,也包括在村落完成後,使用【轉移門】將留在祕密基地的移居組轉移過來。所以在村落完成之前,我不得不留在這裡繼續幫忙。
  我身上並沒有任何急切的事項待辦,這讓我毫不在意村落工期多少有所延宕這件事情。
  「那該怎麼辦呢?如果煩惱這個問題的話,吾也可以幫忙確保食材來源喔?」
  我如此回答後,千代女搖了搖頭,代替她回答的是在旁邊聆聽對話的彼太:
  「今天早上打倒的巨龍,在這時就派上用場了。能否請亞克先生帶著那些素材,和千代女大人一起到人族城鎮去販賣呢?」
  確實,他們曾說過巨龍素材能夠在人族城鎮賣到相當高的價錢──聽到彼太的話之後,我終於意識到了某件事情──於是回望這位一邊耳朵被切斷的兔人族男性。
  「喔~屆時吾就用那些素材換得的金錢,直接在人族城鎮購買食材帶回來嗎?」
  聽到我的答案,彼太露出「正合我意」的笑容,大大地點了點頭回答:
  「我們現在正派年輕人去將巨龍能攜帶的素材搬過來,可以麻煩你到街上販賣嗎?亞克先生?」
  「瞭解,那麼等拿到販賣用的素材後就出發吧。」
  我對彼太的委託表示瞭解,然後和他握了握手。
  既然巨龍的素材對人族城鎮來說十分貴重,那麼是否前往交易對象較多的大規模城鎮尋找買家比較好呢?
  以我記得的城鎮來說,規模最大的就屬羅登王國的都城。但是前陣子和千代女、五右衛門一起從那兒救出山野之民時,事情鬧得非常大。所以在風波平息下來之前,還是不要接近比較好。
  以這個基準來看的話,連教會與領主宅邸等大量建築物都被我撞爛的帝國賴夫尼察領地,也不能列入考慮了吧?
  在我有印象的城鎮中,剩下最大的就是羅登王國的港都──蘭德巴爾特。
  雖然我們在那兒因為奴隸商事件,與鄰國諾杉王國起了衝突,不過那一連串的事件讓我們與領主佩脫勒斯建立了交流。
  最壞的情況找不到適合的買家時,還可以請領主佩脫勒斯幫忙引薦一下。
  這種時候能夠與當權者直接聯繫上,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那麼,就前往羅登王國的蘭德巴爾特販賣這些素材吧?以吾現在能去的場所中,那裡是最有機會找到買家的地方。」
  「我也一起前往吧。」
  當我提出候補的城鎮名稱時,原本默默待在一旁的千代女便自告奮勇說要同行,並搖晃著自己的長尾巴。
  既然調度的是山野之民要用的物資,那麼有她在的話就更方便了吧。
  我點頭表示同意後,在她身旁靜靜聆聽我們對話的艾莉安也表示要與我們同行。
  「那麼我也一起去吧。放亞克在外面亂跑的話,很有可能又會引發什麼奇怪的騷動,必須有人好好盯緊他才行吧?」
  艾莉安邊說邊挺起豐滿的胸部,同時朝我望了過來。
  我們一起旅行至今,我還以為自己已經贏得了相當大的信任,看來這只是我的幻想。
  「而且我和亞克必須回拉拉托亞一趟,商量一些事情。」
  她接著說出這句話之後,就意味深長地望進我頭盔的深處。
  說得也是,我們必須向艾莉安的雙親,也就是長老夫婦報告已經發現泉水等事,因此我對此沒有特別的異議。
  「的確,泉水的事情也必須向葛瑞妮絲小姐報告一下。」
  我對她的意見表示同意後,就在腦海中規劃起今後的計畫,這時正好見到數名男性用簡單組裝成的拖橇將巨龍的素材搬運過來。
  拖橇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石柱、岩石,還有散發出光澤的大爪子,好像連牙齒之類的部位都搬過來了。
  「這樣會不會堆得太滿了?得從我們之中挑選幾個看起來比較體面的人和你們一起去,不然要把這些搬到城鎮去可是很困難的。」
  彼太敲著堆積在拖橇上的巨龍素材,繞著拖橇行走,對那些搬運素材的男子這麼埋怨。
  「借吾一下。」
  看到這幅景象,我從那些男子手上接過拉拖橇的繩子,稍微試拉一下以確定重量。
  雖然感受到繩子因為拖橇的重量陷入我的肩膀,但是畢竟隔著鎧甲,所以不會造成什麼阻礙。
  堆積如山的素材使拖橇發出了嘰軋聲,不過拖著走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沒問題。只由吾、千代女小姐與艾莉安小姐這個人數前往城鎮也可以。」
  我如此回應彼太後,將拖橇拖來的男子們便發出了讚嘆的聲音。
  畢竟他們被人族蔑稱為『獸人』,是奴隸狩獵的對象,大批人一起前往人族城鎮總是會伴隨著風險,因此自然能免則免。
  「如果亞克先生覺得這樣沒問題,對我們來說當然是最好的……」
  「沒問題,畢竟太多人一起進城的話也會引人注目吧。」
  彼太像是對我的話表示贊同,沉默地點點頭之後就往後退下。
  「那麼吾等去去就回。」
  打過簡單的招呼後,我就發動【轉移門】魔法,接著腳下便出現光之魔法陣,並擴展至附近的艾莉安與千代女腳下。
  彼太和其他山野之民都是我藉由這個魔法帶過來的,所以大家都習以為常地退出魔法陣的光芒外。
  當光線猛然轉強時,周遭的景色瞬間為之一暗,然後就切換成不同的風景。
  映入眼簾的是山丘的稜線處前方,有座浩瀚海洋的地方。蔚藍的海洋佔據了整片視野,腳下平緩的山丘斜坡上,有個由櫛比鱗次的房子組成的城鎮,這些房子都有紅褐色的屋頂。
  這裡和剛才待的湖畔不一樣,吹往山丘的風夾雜著淡淡的海水鹹味,港都前那一大片海洋上,可以看見大大小小的船隻進出。
  這是我們初次到達蘭德巴爾特時所看到的景色。
  「總覺得好懷念這個景色啊。」
  在我如此自言自語時,位於身後的拖撬就受到山丘緩坡的影響,因重量而慢慢往下滑動,彷彿在催促我們趕緊前往城鎮一樣。
  我連忙拉緊拖橇並紮實地踏出步伐,避免它直接沿著坡度滑下去。
  我們和以前一樣前往城鎮北側的城門,愈接近城鎮,就有愈多人將視線集中到我們身上。
  「什麼嘛,比平常還要引人注目呢……」
  「啾……」
  注意到周遭的視線開始集中過來後,艾莉安便將灰色的斗篷帽子戴得更深,從帽子底下環顧著四周。
  被她抱在懷裡的碰太也彷彿要逃離那些視線般,躲入她的斗篷深處,僅從微微的縫隙中露出臉偷看。
  「讓亞克先生獨自拉著看起來很重的拖橇,反而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呢。」
  我身旁的千代女這麼說,她為了藏起大大的貓耳,再度把帽簷往下拉了幾吋,偷偷注意著周遭情形。
  仔細想想,一個全身穿著鎧甲的男子就像拉車的馬匹一樣,拖著看起來很沉重的拖橇,會吸引眾人目光或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倒不如說,依照彼太的提議,多帶幾名男性一起拉這些貨物,反而不會那麼顯眼。我看著城門旁由數匹馬與大量人手拖運的貨車,不禁如此思考並搖搖頭。
  都已經來到這裡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回頭。
  於是我拉著拖橇行經等待入城的排隊人龍,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下。向盤查進城者身分的衛兵們出示之前領主給予的銅製通行證,上面印著蘭德巴爾特的家徽。
  衛兵門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來回看了看通行證與我身後的拖橇後,連忙打開旁邊偏寬的門,示意我們從該處進城。
  是因為經歷一連串的事情,我才會拿到兩枚印有家徽的通行證。看到一旁大排長龍的隊伍,我頓時慶幸有拿到通行證。
  城鎮裡的氣氛,比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更有活力。進城之後我們依然是人們行注目禮的對象,我們宛如摩西過紅海般,拖著拖橇穿過視線的波浪。
  我拖在身後的貨物,是對人族來說相當昂貴的魔獸素材。
  因此擺在大路邊或市場上的店家,恐怕沒有足夠的資金可以購買吧。
  之前在魯畢耶爾特時,曾經有商業公會向我們收購食人鬼與布爾豬的肉,看來我們只能尋找類似的地方。
  但是蘭德巴爾特的新舊城鎮加起來非常遼闊,如果我們漫無目的拖著貨物到處徘徊的話,不管找多久都找不到吧。
  如此一來,最好的方式還是像以前一樣找個人來問,只是不知為何,周遭來回往返的人都避開了視線,不敢與我們四目相交。
  回頭一看,只見拖橇旁的千代女正以銳利的眼神四處張望以保護貨物。至於從頭到尾都用灰色斗篷遮蓋住面容的艾莉安,則是將手握在腰上的劍柄跟在身旁。
  這樣的組合不僅非常引人注目,還可疑得不得了。
  而抱持如此想法的我,更是在全身鎧甲外披著一件黑色斗篷,同時拉著拖橇。站在一般人的立場,也不會想與這樣的我扯上關係吧。
  當我試圖尋找有沒有表現比較與眾不同的人,願意和我們這個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組合交談時,正前方有名青年一臉訝異地走了過來。
  「騎士大人!?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您!」
  向我搭話的是名大約二十出頭,外表乾淨得體、留著一頭褐色捲髮的青年。
  聽到這名似乎在哪裡見過的青年,以有些親近的語氣向我搭話,我歪著頭開始在腦海中搜尋記憶,青年見狀像是意識到什麼似地露出了苦笑開口:
  「我也真是的,抱歉這麼慢才自我介紹。我叫做拉契,是一名旅行商人。之前曾經在迪雁特城鎮向騎士大人收購過武器,非常感謝您當時的關照。」
  青年這麼說著,恭敬地行禮。我再度認真凝視他的臉,終於喚回了記憶。
  「噢噢~這不是當時的旅行商人先生嗎!?」
  之前行經迪雁特的城鎮時,我們從綁架精靈族的人手中奪走了武器,後來就賣給眼前這位旅行商人。
  他的樣貌仍與當時一樣,看起來是個溫和的好青年,實在感受不到商人氣息。
  「吾等才要感謝汝的關照,毋須多禮。吾以前應該有提過,吾是流浪的傭兵,不需要太過繁複的禮節。」
  看到我的態度,拉契不知是客氣還是害怕地再度低下頭。
  對方畢竟是商人,面對曾經是客人的我,實在不可能褪下客氣的態度吧。
  「哎呀,吾也忘記自我介紹了吧。吾名叫亞克,之前也提過很多次,吾是個流浪的傭兵,身後這兩位是吾的夥伴千代女與艾莉安。」
  我也對拉契報上名號之後,便與他握手。
  拉契對我身後的兩人輕輕點頭致意後,就將視線移向堆積在拖橇上的貨物,然後才轉過頭來看著我。
  「拉契先生是在這座城鎮行商嗎?」
  「不,蘭德巴爾特領地是我的家鄉,我現在正為了在這座城鎮開店而四處奔走……」
  我如此詢問後,拉契搔了搔後腦勺,無力地笑著。
  「喔~如此年輕就到達能開店的階段了嗎?這可真了不起呢?」
  聽到我的褒獎,他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回答:
  「不,沒有營業許可證的話就無法開店,我到現在還不曉得該怎麼拿到……正深刻感受著自己離開店這目標還很遙遠呢!」
  聞言,我便詢問拉契什麼是營業許可證,於是他告訴我開店的程序。
  首先,想要開店的話就必須取得營業許可證,而營業許可證與領主發行的土地息息相關,如果買不到營業許可證的話就沒辦法開設店舖。
  換句話說,營業許可證是一種附帶土地所有權證的營利事業登記證。
  在魔獸橫行的這個世界裡,人人都知道城牆內的土地最適合居住,但是城牆內側的土地有限這個事實也是顯而易見。
  因此能夠開設的店舖自然也有限,此外領主也會針對商業地區等場所,規定明確的數量與位置。
  我們之前擊潰了違法販售人口的奴隸商會後,由於領主降罪於相關商會,因此近來會釋出免費的營業許可證。而拉契現在就是在尋找管道,想知道該怎麼獲得營業許可證。
  聽到這番話之後,我開始深思不自覺閃過腦海的念頭。
  我在身後拉著的巨龍素材,對人族來說是相當昂貴的商品,我很懷疑拿到公會的時候,是否能夠像上次販賣布爾豬那樣輕鬆。
  不,對方肯定會詢問素材的出處吧?正因為市面上對這種商品有所需求,價格才會開得這麼高,因此公會為了確保貨源,也會對我們的身分追根究柢。
  如此一來,別說是黑暗精靈族的艾莉安了,就連身為骸骨的我以及被人族稱為獸人的千代女,也會陷入進退兩難的狀況。
  既然如此,先找到商品的銷售窗口,由窗口代替我們進行交易的話,應該是最聰明的做法吧?
  當然,尋找的代理商必須是值得信賴的人物,眼前這名看起來很善良,而且沒什麼商人氣息的青年,應該是很適合的對象才對。
  若在這裡多加把勁展現出我方的誠意,未來在販賣物品時,他應該會是個不錯的代理商。此外,考慮到未來的發展,如果有個與人族交易時的固定窗口,相信也會方便許多。
  「正好,吾有事情想與拉契先生商量……」
  聽到我的話,無法理解這個對話流程的拉契一臉不可思議地轉過頭來。
  我對著他微笑,然後徐徐地示意他望向我身後拖曳的商品。
  兩天後,一度回到湖面據點建構現場的我們,再次造訪了蘭德巴爾特。
  但是這次並未進入城鎮,而是站在離南側城門有一段距離的道路旁。
  道路上有前往蘭德巴爾特的人、也有離開的行人。我們眺望城鎮的方位,注視著路上的人們,等待著約好的對象。
  接著,我認出那名熟悉的人物,駕駛著由四匹馬拖曳的大型馬車,於是便輕輕地揮手示意。
  坐在大型馬車駕駛座的,是之前曾經談過話的旅行商人拉契。
  他身旁坐著一名留著栗色中長髮的女子。她穿著類似男性衣物的服裝,戴著皮革胸甲等裝備,雖然身為女性,但說不定是名傭兵。
  馬車旁邊跟著一名留著削短金髮的男子,他將手擱在腰間那把樸質的劍,警戒著周圍。
  他應該是專門負責保護貨物的人吧。雖然這裡離城鎮不遠,沒必要特別警戒,但是這樣的應對方式確實令我感受到誠意。
  「讓您久等了,亞克大人。」
  拉契注意到我們之後,便將大型馬車停在路旁。他下車後以極富商人風範的待客態度,彬彬有禮地向我們行禮打招呼。
  「我按照您的吩咐,將前陣子寄賣的巨龍素材賣得的錢,拿去購買大型的載貨馬車,並將能夠長時間保存的糧食裝滿整輛馬車,煩請確認。」
  在他的引導下,我們走近堆積在大型馬車後方貨架上的貨物。
  貨物上蓋著散發光澤的布匹,材質相當厚,這麼一來便不必擔心貨物淋到雨。我稍微掀起那塊布,確認裡面的貨物。
  只見貨架上堆滿了用麻袋等容器分裝的小麥、乾燥豆與煙燻肉等,飄散出美味的香氣,在我頭上的碰太開始急切地搖起尾巴。
  艾莉安與千代女也稍微打開貨物的包裝,確認內容物。
  「嗯,確實收到了吾等要求的貨物,那麼關於報酬方面……」
  我望著拉契,提出這次的交易報酬相關話題時,他非常大力地搖頭制止我的話語。
  「不不,您一開始給的訂金就非常足夠了!此外,這次在您的委託下銷售巨龍素材,也讓我得以認識知名商會,這對我來說便是最好的報酬了,真的非常謝謝您。」
  拉契笑容滿面,再度向我們低頭行禮。
  「嗯~既然如此,日後要請人代售物資時,會再度指名拉契先生。所以吾應該先在這裡向拉契先生支付仲介的訂金吧?」
  我這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用漂亮繩子綁著的羊皮紙,然後遞給拉契催促他收下。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拉契慌慌張張地接過,他來回望著我與手上的羊皮紙,努力想掌握眼前的情況,於是我再度催促他確認內容。
  他解開綁著羊皮紙的繩子,一打開羊皮紙看到內容之後便發出了驚叫聲,嚇到他帶來的兩名傭兵。
  「咦咦咦咦咦啊啊!?這、這不是蘭德巴爾特的營業許可證嗎!?這是怎麼回事!?這應該還沒流通到市場上才對啊!?」
  拉契因為太過驚訝而瞪大雙眼,然後不斷來回看著羊皮紙與我,明顯露出震撼的神色。

  「如果拉契先生有店面的話,日後要交易就知道要上哪兒,會方便許多吧?吾下次想請汝協助採購個人要使用的建材,因此便有些蠻橫地向這裡的領主大人提出要求,請他將營業許可證讓給吾。」
  這答案讓拉契的雙眼瞪得更大,驚訝之情表露無遺。
  「領主大人!?你、您竟然認識──蘭德巴爾特侯爵大人!?」
  可能是因為匆忙改變語氣的關係,使得拉契的用字遣詞聽起來怪怪的。我笑出聲後,望著在旁邊靜觀一切的艾莉安,以眼神暗示她。
  於是艾莉安便徐徐地拉下灰色斗篷的帽子,讓雪白長髮在風中飄揚,露出了與人族截然不同的肌膚與耳朵。
  「拉契先生應該聽說過現任領主夫人屬於精靈族吧。吾等因為這緣故,所以在領主大人面前還有說話的餘地。日後交易時,請多指教了。」
  我邊說著邊抓下待在頭上的碰太,然後脫下了自己的頭盔。
  拉契頓時張大嘴說不出話來,一臉驚訝地來回看著屬於黑暗精靈族的艾莉安,以及雖然擁有褐色肌膚與紅眼,卻像黑暗精靈族的我。
  他身後那兩名男女傭兵也以驚訝的表情注視著我們。
  「……兩位都是、精靈族嗎……?」
  拉契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提出這樣的疑問。我點點頭,再度戴上頭盔後回答道:
  「是啊,所以吾等不太適合在人族之前公開露臉。汝若能替吾等守住這個祕密,吾將感激不盡。這也是為了日後的交易能夠更加順利啊~」
  聽到我這麼說,拉契立刻毫無二心地點頭,和我們約定好絕對不會將今日所見之事洩漏出去,同時也告誡了身後兩名傭兵。
  從他與兩人的互動來看,可以看出他們雖是傭兵,但是彼此的關係卻很親近。既然如此,應該比其他傭兵還要令人安心吧。
  就算他們真的將我們是精靈族一事洩漏出去,我方三人都擁有足以應付的實力,所以這方面應該不會有問題。
  直到最後,拉契都還是滿臉震驚的表情。我們向他道謝並告別後,就由千代女駕駛著大型馬車離開。
  交易都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我卻完全沒有思考過是否有人會駕駛大型馬車,因此交貨的時候有些慌張。幸好千代女接下這個擔子,總算讓事情平安落幕。
  考量到要搬運大量物資與未來建構據點等需求,我主動向拉契提出這個建議時,還自賣自誇地覺得真是個聰明的想法,沒想到在最後一刻還是發生了這種迷糊事。
  最後我還感受到艾莉安銳利的視線從背後射來,讓我那理應不存在的背部出現了直冒冷汗的感覺。
  儘管我全身包覆鎧甲,同時又是具面無表情的骸骨,自己也很努力不要表露出心虛的態度。然而不知為何,艾莉安卻對這方面的事情特別敏銳。
  我對她這種潛在能力感到敬畏之際,千代女已經手執韁繩,操縱著由四匹馬拉著的馬車離開城鎮,並脫離了道路,往人煙稀少的地方前進。
  雖說是大型馬車,但是駕駛座並沒有那麼寬敞,我、艾莉安與千代女坐在上面時,根本就是擠在一塊兒。
  唯一不覺得擠的,大概就只有碰太吧。
  「唉,沒想到還得去找人族的領主,索取營業許可證這種東西。」
  艾莉安半嗔怨地低喃著,以受不了的眼神看著我然後嘆了口氣。
  這次是透過黑暗精靈族的艾莉安,接洽同為精靈族的領主夫人泰瑞雅莎,向領主要來這張營業許可證。
  由於我當時是以艾莉安護衛的身分現身,若要索取物品,由艾莉安提出,事情會發展得較為順利,因此我便拜託她這麼做。
  對她來說,這等於是欠人族一份人情,所以她自然不太情願。
  至於關鍵人物佩脫勒斯,則是覺得上次的事件還沒有好好報答我們,所以當我們索取營業許可證時,他倒是如願以償似地笑著答應,所以這方面應該沒什麼問題。
  「抱歉,艾莉安小姐。未來讓千代女小姐以我方的身分,和拉契先生建立商業關係的話,日後她來到這座城鎮,就算不露臉應該也能順利完成交易吧?」
  我如此回答之後,艾莉安才一臉不情願地點頭同意。
  「話說回來,你從剛才就一直在搖頭,怎麼了嗎?」
  「嗯?喔~剛才為了露臉而脫下頭盔,現在一直無法將長耳朵好好收進頭盔裡,所以吾正在尋找恰到好處的位置……」
  聽到我這麼說,艾莉安不知為何又大大地嘆了口氣。然後一臉受不了地撐著臉頰,默默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雖然骸骨頭顱能夠恰如其分地收在頭盔裡,但是我喝了溫泉水之後,已經恢復為黑暗精靈族的模樣,結果塞在頭盔裡的腦袋便開始覺得空間不足。
  這對我個人來說,是相當嚴重的問題。
  「這裡如何呢?」
  當我在思索這些事情時,手握著載貨馬車韁繩的千代女,環顧了一下四周後仰望著我。
  聽到她的話,我立刻停下紛亂的思緒,望向四周。
  這裡離道路已有一段距離,所以完全不怕被人看到。
  「在這裡轉移的話就沒問題了。趕緊運送載貨馬車上的糧食,並向聚落長與半藏大人報告吧。接下來吾還得帶著艾莉安小姐回到拉拉托亞,向葛瑞妮絲小姐報告各方面的事情呢。」
  我邊說著未來的計畫,邊發動【轉移門】的魔法。
  這次我施加比平常更大的力道,展開了能夠完全容納大型載貨馬車的大規模魔法陣,接著便與載貨馬車瞬間移動到湖邊的據點開拓地。
  正在努力建構據點的山野之民認出我們,又看到貨架上的糧食後便歡聲雷動,然後便停下手邊的工作靠上前來。
  看到這個情況的彼太,很快就將他們斥退了。
  
  ◆◇◆◇◆
  
  後來,我們和千代女一起回到秘密基地,向刃心一族的半藏與聚落長五郎報告事情進度,順便提及我的報酬──社跡的重建,並取得共識。
  討論完之後,我將千代女留在秘密基地,與艾莉安、碰太一起回到位於加拿大大森林的拉拉托亞聚落。
  此時葛瑞妮絲與我們隔著桌子對坐,認真地凝視著我們,聆聽我們的報告。
  「──所以吾等順利找到狄倫先生告知的泉水,吾也取回了肉體,但是這個效果似乎有時間限制。吾原本一直深信自己是人族,不過真正取回肉體之後,才發現自己似乎屬於精靈族。」
  我的報告到此告一段落,葛瑞妮絲饒富興味地動了動尖銳的耳朵,對著露出褐色肌膚與精靈耳朵的我微笑。
  我注意到她的金色雙眸中閃爍著富含深意的光芒。
  「既然亞克屬於精靈族,那麼要是你願意的話,要不要冠上我們聚落的名字呢?如何?」
  外表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的艾莉安母親,邊說著邊可愛地歪了歪頭。
  我有點搞不清楚她的話中含意,所以也跟著微微歪頭,結果艾莉安很快就理解她的意思。
  「媽媽該不會是想讓亞克成為聚落的一員吧!?」
  艾莉安的反應,讓我總算意識到葛瑞妮絲所說的『冠上我們聚落的名字』,代表什麼意義。
  精靈族在姓名的最後,都會冠上自己所屬聚落的名稱。
  換句話說,冠上聚落的名稱,就代表聚落歡迎我成為他們的一員,也就是隸屬這個聚落的意思。
  「哎呀?難道妳反對讓亞克成為聚落的夥伴嗎?如龍王大人所述,他和我們的初代族長大人,同樣都屬於『流浪者』喔?」
  聽到葛瑞妮絲的回答,艾莉安一時為之語塞地望著我。
  「既然他是精靈族的話,我沒有理由反對。不過,與其讓這種像是自走砲的危險物成為聚落的一員,不如讓他加入中央梅普爾成為戰士,還比較令人安心吧!?」
  雖然艾莉安不顧我的意見,還對我說出殘酷的話語,但是仔細想想自己以前做過的事情,這番話也不盡然全是錯的,所以我也難以否認。
  每當心情低落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臉埋進碰太的腹毛尋求心靈上的療癒。
  看到碰太很閒適地在桌上打呵欠的模樣,我將臉壓向牠的身體轉來轉去,於是碰太便發癢似地叫著「啾☆啾☆」聲並翻滾著。
  仔細思考,其實我取回的肉體與精靈族相似,艾莉安以前曾說過,我也具備看得見精靈體的能力,就算將精靈聚落當成自己的歸屬,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與其一直當個浮萍般的徬徨骷髏,像這樣擁有自己的歸屬,在心靈上也會比較踏實吧。
  「哎呀?我還以為艾莉安是擔心種族的問題,沒想到是想讓亞克加入梅普爾,將他擺在自己的身邊啊?」
  「才、才不是呢!?我只是覺得要取得中央的許可,才能讓他真正屬於精靈族,畢竟媽媽也只是爸爸的代理人而已啊?以媽媽的權限,應該沒辦法正式將亞克納入拉拉托亞的一員吧?」
  聽到葛瑞妮絲的猜測,艾莉安猛然起身反駁。
  「噢噢~竟然有兩位美女在為吾爭風吃醋啊──」
  兩人撇下我,逕自討論起有關於我的歸屬,讓我也想找機會加入對話中。結果艾莉安伸出一隻手,將我的臉再度壓回碰太的肚子上。
  為什麼?
  葛瑞妮絲不顧我身為當事人,完全不打算搭理我,開始向艾莉安說明自己當前的權限:
  「妳說得沒錯。不過在爸爸回來之前,這個聚落的權限就是在我的手上,所以只是迎接聚落的暫定新成員這點事情,我還是辦得到的。此外,亞克現在一下子是骸骨一下子是精靈,身分還很不穩定,根本沒辦法帶到中央去吧?」
  ──亞克‧拉拉托亞(暫定),這樣的叫法應該不壞吧?
  總而言之,這座加拿大大森林的中央都市梅普爾,似乎沒辦法如此輕易地接納外來人士。
  我因為這副身體的關係,也不打算離那座有溫泉的社跡太遠。
  雖然我有移動魔法,無論隸屬於哪個聚落,都不會受到距離方面的限制,但是從情感面來說,我還是不太考慮設籍中央。
  這感覺或許就跟與其住在東京,不如住在能夠輕鬆前往東京的神奈川、千葉或埼玉比較符合自己的個性一樣。
  再進一步說明的話,就像與其住在大阪市中央,不如設籍在吹田市、守口市或堺市,總覺得這樣會比較平靜。如此換句話說,這種屬於個人心情上的感覺應該就比較好理解了。
  不過,拉拉托亞距離人族居住的平野地區較近。
  雖然我不曉得這裡與中央梅普爾相距多遠,但以大阪來比喻的話,這裡大概等於能勢町或岬町吧。
  在我思考這種只能形容為無意義的事情時,艾莉安與葛瑞妮絲似乎做出了結論。
  「中央那邊我已經和妳外公提過了,總之只是要先決定亞克的歸屬而已,這部分當然必須視亞克自身的意願決定。」
  葛瑞妮絲的話語,從我那遭艾莉安按住的腦袋上方落下。
  艾莉安總算鬆開了手,於是我便抬起頭望著兩人。
  「不過,亞克不必馬上決定喔。你好好考慮一下,這段期間也歡迎你在聚落裡自由行動,等決定好之後再跟我說一聲就行了。」
  可能是看出我正在考慮,葛瑞妮絲如此表示,並未要求我在什麼期限內回答。
  我前幾天正好在思考自己的立場,所以面對這種情況,也無法輕易給出答覆吧。
  我告訴她自己會好好考慮後,艾莉安也吐出了深深的嘆息,然後坐回位置上。
  「那麼這個話題就此告一段落,今天也已經晚了,就先吃晚餐吧。我今天從蘭德弗利亞買到好吃的番茄,煮了妳喜歡喝的湯喔。」
  聽到葛瑞妮絲這句話,原本坐著的我不假思索地站了起來。
  我突如其來的反應,讓艾莉安與碰太都一臉驚訝地仰望著我,眼前的葛瑞妮絲也不明所以地杏眼圓睜。
  「葛瑞妮絲小姐,汝剛才所說的番茄,是擁有紅色果實的那種番茄嗎!?」
  聽到我氣勢洶洶的提問,葛瑞妮絲雖然不明就裡,還是點了點頭。
  「現、現在這裡有妳所說的那種、那種番茄嗎!?」
  葛瑞妮絲從廚房拿出了裝滿整個鍋子的紅湯,回應我激動的詢問。
  取得她的同意之後,我舀了一匙含在嘴裡,那深濃的滋味讓我確定了心中的想法。
  雖然有些偏酸,但是與我認知裡的番茄差不多。
  「話說回來,對於自己的事情你明明記不清楚,卻記得番茄這種奇怪的事情呢。」
  艾莉安以受不了的語氣如此說完後,嘆了口氣。
  不過出現在眼前的這種食材,帶來的可能性讓我的思緒飄遠,所以基本上我根本聽不進她的聲音。
  這種名為番茄的食材,可是萬能食材啊。
  日本料理的代表性食材──昆布與柴魚等,具有讓食物滋味更具層次感的鮮味成分。西方料理中也有很多食材具有鮮味成分,其中足以稱為代表性食材的便是這個番茄。
  既然能夠買到番茄的話,日後能吃到的食物口味豐富度,就一口氣提升了。
  「葛瑞妮絲小姐,剛才汝說這個番茄是從蘭德弗利亞買來的,如果吾去那兒的話,也能買到嗎?」
  「你說番茄?番茄的原產地是南大陸的法布納哈,蘭德弗利亞就是從那裡進貨的呢。聽說南方的聚落也有栽培,不過他們提供的商品還是以乾燥番茄為大宗。」
  我記得以前曾經聽說過,南大陸有像千代女一樣的山野之民建立起規模很大的國家。
  這些番茄就是從那裡進口的嗎?
  我不曉得【轉移門】的移動距離最長能夠達到什麼程度,但是如果能從南大陸移動到有溫泉的社跡,我就能隨心所欲地跑到當地購買食材了。
  雖然這次從山野之民那裡拿到的報酬,是請祕密基地的專家幫我修繕社跡。不過在他們現在著手的湖畔村落建造到一定程度之前,恐怕很難派人過來幫我。
  因此,勢必得花一些時間才能將社跡修繕完畢。
  既然如此,這段期間我先開始準備各種日後定居所需的事項也不壞。
  「葛瑞妮絲小姐,吾也想去南大陸,能夠搭乘從那個蘭德弗利亞出發的船嗎?」
  食衣住這三個需求,我有身上穿著的『伯勒努斯的聖鎧』,所以現在並不愁這方面的問題。
  住的部分則已經確保那座有溫泉的社跡,能夠將我的骸骨身體轉變回肉體。
  接下來該進行的,就是飲食方面的準備了。
  聽到我的問題後,葛瑞妮絲的金色眼眸飄向他處,低喃道:
  「我想想~那是精靈族的交易船,所以要讓不屬於聚落的亞克搭乘的話……」
  葛瑞妮絲頓了頓,將視線移回我身上,我立刻起身宣告:
  「吾發誓,從此刻起將以亞克‧拉拉托亞之名自居!」
  葛瑞妮絲無視傻眼的艾莉安,拍著手浮現笑容。
  「太好了,精靈聚落又迎來了令人安心的同胞呢。」
  我毫無迷惘!
  接下來的目標是前往番茄的產地──南方的大陸。





  終章
  
  
  佔據了北大陸西北部的雷布蘭大帝國。
  其西部地區的東南部,有著一座狹長的內海──畢克海,往切割大陸的南央海流入。
  以畢克海為國境,與雷布蘭大帝國隔海相對的,則是對北大陸所有人族國家都造成影響的宗教國家──錫爾克教國。
  畢克海最深處的海灣尖端,擁有由險峻山脈峰峰相連而成的盧堤歐斯山脈,在錫爾克教國的北部再度與帝國畫下界線。
  山脈的南側有三座圍著錫爾克教國的王國,但是從這個國家一直以來都沒變動過的國境,可以明顯看出在教會以信仰為名對民眾所產生的影響力之下,使其自從成立以來就不曾遭受進犯。
  盧堤歐斯山脈的其中一座山──阿爾薩斯山擁有祕銀礦床,而錫爾克教國的中心──聖都菲爾比歐‧阿爾薩斯,就位於這座山的山坡地。
  這座都市從未遇過長年戰火,也不曾受到魔獸侵害,儼然就是錫爾克教傳播教諭的聖地,同時也是一處世外桃源。
  治理這座聖都的是聖王,這是因為在教國成立之前,曾存在於此處的國家稱國王為聖王,因此從以前留下來的虛名。儘管冠上「王」這個字,但手上握有的實權也不過等於一位領主而已。
  在這個錫爾克教國裡,掌握所有實權的是教皇──從聖都前往阿爾薩斯山的路上,有座長又寬敞的石階梯,通稱『信仰的大階梯』。踏上這道階梯之後,便可以在山的中腹處看見阿爾薩斯中央大聖堂,教皇就居住於此處。
  山的中腹有座由人工建造而成的遼闊廣場──其周遭有類似巨大迴廊的建築物環伺,正面聳立著在日光照射下發出耀眼光芒的聖堂,這座雪白巨大的聖堂非常莊嚴。
  大聖堂的建造過程耗費鉅時,表面以精美的裝飾妝點,令人讚嘆的威容直達藝術的境界,足以讓他國瞭解教皇的權力。
  雖然這座聖堂非常巨大,但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踏入此處。
  大聖堂裡的石地板磨得雪白燦亮。有名個子相當高的女性,正用高跟鞋踩響石地板,彷彿強調著自我存在般走了過來。
  這名長相清純美麗的女性,留著明亮的金色長髮,不過穿衣風格卻與氣質完全相反。一身白衣的胸口處大大敞開,宛如正向他人展示那對搖晃著的豐滿胸部。
  她那輕盈的步伐,使得一雙雪白長腿透過開了高衩的裙襬若隱若現,乍看之下就像歡場女子或是舞者。
  不過,她戴著的手環等裝飾品與服裝質料卻非常高級,一般人恐怕終其一生都沒有機會穿戴。

  在這名女性的前方,有道人影也同時朝她走近。
  那是個以整髮劑將黑髮打理得相當整齊,衣著比聖職者法袍豪奢華麗許多的男子,他的臉上浮現一抹溫和的笑容。
  男子認出從正面走來的女性後,微微歪著嘴角表現出不悅。
  兩名男女在偌大的大聖堂一角面對面走近,雙方同時停下了腳步。
  他們以眼神對峙了一會兒後,那名笑容溫和的男子率先開口:
  「哎呀,純潔樞機卿,真是難得呢,妳竟然會出現在此處。我還以為妳肯定沉浸在西邊帝國的男色當中呢……」
  面對這名臉上雖然浮現一抹淺笑,說話卻相當惡毒的男子,被稱為「純潔樞機卿」的女性,散發出的氣息頓時一變。她唇瓣透著魅惑的笑意,並且將雙手交錯擺在胸前,進一步強調原本就引人注目的豪乳。
  這裡是錫爾克教國的權力頂點,這位擁有「純潔」稱號的女性,名為艾琳‧魯克蘇利亞,是地位僅次於教皇的七樞機卿之一。
  艾琳舔了舔艷麗的紅唇,將視線瞟往眼前的男子──與自己地位相當的七樞機卿之一。
  「哎呀,我只是去完成教皇大人交辦的工作罷了喔?由於西方已有動作,所以便使用轉移石過來秉報教皇大人。」
  艾琳望著眼前的男子,語氣中摻有揶揄之意。
  「而且──你也和我一樣難得出現在此處不是嗎,救贖樞機卿?沒想到把在外敲詐他人當成人生價值的你,竟然會特地前來拜見教皇大人──難道是在外面做了什麼壞事,所以被召見了嗎?」
  聽到艾琳的話語,被稱為救贖樞機卿的男子──帕魯魯默‧亞瓦利堤亞,原本一直掛在臉上的溫和笑意消失了。他這次清清楚楚地露出了不悅的神色,有如要破口大罵般地開口:
  「哼!別把我與被丟到南大陸的垃圾相提並論,這次是因為我旗下被派去回收魔晶石的兩隻死靈騎士消失了,所以我前來請求教皇大人補充我的戰力。」
  聽到帕魯魯默這麼說,艾琳臉上微微浮現訝異神色後,就轉變成意味深遠的笑容,往帕魯魯默靠近一步開口:
  「喔~明明有兩隻死靈騎士,卻突然消失了,你到底是將牠們派到什麼地方去了?還是說你只是想強化自己的部隊,所以才假裝是有兩隻騎士消失了?」
  那挑釁的言行讓帕魯魯默的額頭青筋暴露,氣得橫眉豎目。
  「妳這傢伙……!妳的意思是我向教皇大人謊報嗎!?」
  兩人之間的氣氛弩張劍拔之際,有道低沉冷靜的嗓音忽然介入:
  「你們兩個都適可而止。」
  這道嗓音,讓處於對峙狀態的兩人立刻彈開似地轉身面向聲音的來源,並且慌慌張張地以單膝行跪禮。
  讓兩名樞機卿恭敬低頭相迎的人──除了掌握錫爾克教國所有實權的教皇以外,別無他人。
  「別來無恙,塔納杜司大人。」
  那名讓他們完全沒感受到氣息的人,站在步行時必定會發出響亮腳步聲的白色石地板上,頷首看著行跪禮的兩人。
  這人手上握著代表教皇權威的精緻聖杖,衣著比樞機卿的法袍要華麗許多。
  頭上戴著僅有教皇能戴的大帽子,上頭烙有聖印,下方則蒙著蓋住教皇整張臉的面巾,讓人無法看穿藏在後方的容貌。
  他正是統治錫爾克教國的塔納杜司‧希爾比維斯‧錫爾克教皇。
  奇裝異服的教皇,從白色面巾後方傳出了沉穩的嗓音:
  「我並未懷疑帕魯魯默的報告,你儘管從地下帶走補充用的騎士。艾琳,妳揶揄帕魯魯默時也別太過火了。」
  塔納杜司教皇的話語,讓兩名樞機卿都深深低頭回應。
  教皇輕輕頷首後繼續說道:
  「根據艾琳的情報,西邊帝國與東邊起了衝突,現在正大動作動員軍隊,因此削弱守備的西部將會很好對付。基於這些情況,未來有很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們兩位。」
  「遵命。」
  塔納杜司教皇對兩人的回答再度滿意地點頭之後,就轉身離去。
  教皇在漫長且冰冷的白石板地上踩出了響亮的腳步聲,面巾後方傳出了以鼻哼歌的聲音,他帶著相當愉悅的心情離開了走廊。
  從阿爾薩斯山吹來的風,透過大聖堂的窗戶進來,捲起了教皇的面巾。
  但是整座大聖堂中,卻根本沒人見過那張藏在面巾後方的教皇真面目。


  番外篇 拉契行商記4
  
  
  這裡是羅登王國西部最大的港都蘭德巴爾特。
  蘭德巴爾特近郊一條通往城鎮的道路旁,有三個人正靜靜地目送一輛大型載貨馬車離去。
  其中一人留著褐色捲髮,打扮整齊得體,看起來大約二十多歲,臉上浮現的笑容讓他看起來相當親切。
  這名青年對著離去的載貨馬車開心地揮舞著手臂,另一隻手則珍惜地抱著一張羊皮紙捲成的文件。
  在他身旁的另一名男性,揚起了興奮的嗓音:
  「喂喂,那張營業許可證是真的嗎,拉契!?真的有這麼幸運的事嗎!?」
  開心地向青年搭話的男子,穿著皮革鎧甲、揹著盾牌,腰上掛著一把樸質的劍,那身打扮就像一名傭兵。
  留著一頭剃短金髮的男子,稱身旁這位看起來很好相處的青年為拉契,他的目光落在拉契手中的羊皮紙文件上。
  「我、我還不敢相信啊……話說回來,貝爾為什麼一副比我還高興的樣子?」
  拉契以顫抖的手拿著這張羊皮紙──營業許可證,看到身旁作傭兵打扮的男子貝爾,高興得宛如是自己身上發生好事般,不禁苦笑著詢問。
  「不是啊,這種事情不高興,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咱們村莊裡出來的傢伙中,還沒有人從商到擁有店面的程度喔!?」
  聽到貝爾如此解釋,將栗色的中長髮在背後綁成一束的女性也表示贊同。
  「沒錯!得趕緊告訴你那住在村莊裡的爸媽呢!」
  她身穿類似男性的衣物以方便行動,外頭則罩著皮革鎧甲,一副傭兵的打扮。她和貝爾一樣,為突然間出人頭地的拉契感到開心,面帶笑容地望著他。
  「謝謝妳,瑞兒。妳說得沒錯,我必須告訴爸爸媽媽!」
  聽到女子──瑞兒的提醒,拉契邊想起允許自己踏上現在的道路,也就是商人之路的家鄉父母面容,邊深深地點頭。
  「話說回來,沒想到這次的交易對象竟然會是精靈族呢。」
  貝爾如此喃喃自語,將視線轉往道路的另一端──剛才那輛背對著蘭德巴爾特離去的載貨馬車。
  拉契彷彿受到他的牽引般,也從手上的營業許可證中抬起視線,望著載貨馬車離開的方向──剛才將這張營業許可證送給他的人,就坐在那輛馬車上。
  「總覺得那兩個人和我聽說過的精靈族模樣完全不同呢……」
  瑞兒回想起那幾個駕駛馬車的人,不經意地說出浮現在自己腦海中的疑問。
  聽到她的發言後,拉契與貝爾也回想起這兩個一生中初次親眼見到的精靈族。
  其中一名精靈族,穿著銀白色的豪華全身鎧甲,脫下頭盔後露出了黑髮、褐色肌膚、長長的尖耳朵以及紅色的眼眸,身材非常高大;另外一位則是髮白如雪的豐滿美女,擁有淡紫色肌膚、偏短的尖耳朵與金色的眼眸。
  兩人都擁有精靈族的特徵──尖耳朵,但是他們聽說過的精靈族,特徵是充滿奢華感的泛綠金髮與翠綠色眼眸,傳聞中的特徵與剛才親眼所見的相差甚遠。
  對此抱持疑問的瑞兒與貝爾將視線集中在博學多聞的拉契身上,向他尋求說明。
  拉契以淡淡的苦笑回應兩人的目光後,開始搜尋自己的記憶──
  「那名女性──艾莉安小姐,恐怕屬於名為黑暗精靈族的種族吧。我也只聽過相關傳聞而已,據說那在精靈族中也算是少數民族呢。另外那位做騎士打扮的亞克先生,則擁有我從未聽過的特徵,因此或許也是未曾被人族社會目睹的少數民族……」
  「黑暗精靈族嗎……那位小姐的身材可真好呢。」
  拉契說出自己知道的資訊後,貝爾的腦海裡就浮現出黑暗精靈族──艾莉安的身影,頓時緩緩地發出可疑的笑聲。
  瑞兒以輕蔑的眼神瞪著他。
  「給我克制一點!對方可是跟領主夫人有交情的人耶,要是出什麼差錯的話,小心可是會身首異處喔!?」
  看到瑞兒發火的模樣,貝爾立刻抱住自己的雙臂,做出縮著肩膀發抖的動作。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但是男人的視線自然會受到美女吸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聽到貝爾的藉口,瑞兒立刻瞇細雙眼,望著在一旁看著兩人鬥嘴的拉契。
  「唷~自然而然會受到吸引啊……」
  接收到那彷彿蘊藏著什麼含意的語氣與視線,拉契歪著頭回以詢問的目光。
  拉契暴露在瑞兒那充滿攻擊性的目光中,但貝爾卻毫不在意這種事情,而是向拉契提出自己的疑問。
  「這麼說來,另一個也是美少女呢。那個黑髮藍瞳的美少女,是叫千代女對吧?既然她和精靈族在一起的話,彼此之間又是什麼關係呢?」
  聽到這番話,拉契回想起騎士打扮的亞克向他介紹的另一名少女。
  「雖然亞克先生表示,未來將透過她販售魔獸的素材或是採購資材等,所以她露臉的機會比較多,不過那女孩看起來實在不像精靈族呢。」
  陷入沉思的拉契將手抵在下顎低喃著,一旁的瑞兒用手肘撞了一下警告他:
  「對方可是與領主大人有聯繫的人喔,你太過追根究柢,要是人家以後不透過你買賣的話怎麼辦?既然是個商人,就該好好思考該怎麼活用這個管道吧?」
  聽到瑞兒的提醒,拉契搔搔後腦勺無力地笑了。
  「哈哈哈,確實是如瑞兒所說的呢……」
  拉契重新將視線落在手中由蘭德巴爾特領主發行的那張營業許可證。
  這可是讓這座大型港都的旅行商人與露天商販都望眼欲穿的珍貴物品──每個走在商人之路的人,對於想在城鎮裡開店這件事情有多麼困難,都有深刻的體會。
  然而現在自己手上卻握著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那可是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拿得到的物品。
  剛才發生的事情,讓他直到現在依然毫無真實感。他在心中慢慢地消化這個事件後,終於開始體認到這是無庸置疑、真實發生的事情。
  「說得也是,我們得先去確認店面的所在地才行呢。」
  拉契拱起身子,珍惜地將營業許可證的羊皮紙藏在懷裡,接著轉往聳立在背後的港都蘭德巴爾特,刻不容緩地趕了回去。
  貝爾與瑞兒以護衛的模式守在拉契身旁,一行人前往的目的地,就位於蘭德巴爾特舊市街,是離領主宅邸非常近的中央廳舍。
  這座位於蘭德巴爾特領都的廳舍,是座相當符合城鎮規模的豪華建築物。這一帶的建築物都是紅色屋頂,不過這棟擁有精巧石造外觀的三層樓建築物,卻擁有紅黑色屋頂這個明顯的特徵。
  拉契踏進廳舍後,立刻走向有員工守著的窗口,向負責人員出示營業許可證並辦理名義登記手續等,直到完成一連串的事務手續後,才離開這座廳舍。
  從負責人員手上取得這張營業許可證名下的建築物鑰匙後,拉契沿途都將這把鑰匙握在手中把玩著,他一邊感受著鑰匙的重量,嘴角自然而然地浮現笑意。
  看到拉契這副模樣,貝爾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以手肘輕撞了他一下。
  「連你也終於實際感受到自己擁有一間店面的事實了嗎?」
  「是啊,現在這個情況讓我難以專注,想不出以後該怎麼計畫才好。」
  拉契將握在手上的鑰匙收進懷裡,然後正視著貝爾。
  「好了,先別說那個了,你的店址是在舊市街?還是新市街?」
  當拉契與貝爾相視而笑時,瑞兒插入了他們的話題。
  她緊盯著拉契的臉,向他詢問店舖的地址。
  她的話語讓拉契想起營業許可證上的住址,然後苦笑道:
  「是新市街喔,在南邊市場附近。如果是舊市街的營業許可證,我可能會拒絕,或是將許可證拿去與新市街的許可證交換吧。」
  聽到拉契這麼說,瑞兒微微歪著頭開口詢問:
  「咦?但是既然要開店的話,開在舊市街不是比較好嗎?」
  瑞兒會提出這個疑問也是理所當然的。
  蘭德巴爾特是由舊市街與新市街所組成的城鎮,正如字面所述,新市街就是後來再建的新街道。
  因此,歷史較悠久的舊市街林立了許多由貴族們所經營的商會,而且具有悠久傳統與歷史。這些握有權力的商會,在領地內的影響力更是不斷提高。
  由於舊市街自然地聚集了大商會,使得這裡對新手來說,並不是容易融入的場所。
  「在舊市街開店的多半是大商會,或是在新市街培養出良好實力的商會,那可不是新手突然闖進去就能生存下來的地方。在那裡開店的話,也必須重視橫向的關係,所以如果有心想進攻舊市街的話,就得花費時間穩紮穩打才行。」
  拉契如此說道,輕輕嘆口氣並聳了聳肩。
  貝爾與瑞兒原本應該不曉得這種內情,只見他們皺起眉頭露出厭惡的表情。
  「我不知道有這種事,還以為只要有錢就能夠住在那裡,聽起來好像很麻煩……」
  貝爾也點頭同意瑞兒的說法,接著又像是突然注意到什麼似地歪著頭。
  「就是說啊……話說回來,既然那裡有橫向發展的關係,為什麼這次只有引發騷動的那間擄人商會遭到擊潰呢?如果他們盤根錯節地緊緊相連,那麼這次就算連其他商會一起扳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啊?」
  聽到貝爾提出這個疑問,拉契不禁瞪大雙眼,露出驚訝的表情。
  看到拉契的態度,貝爾狐疑地揚聲道:
  「喂,你那是什麼表情?」
  「貝爾難得會這樣一針見血地指出重點,嚇到我了。」
  「喂!你說得好像我總是很遲鈍一樣喔!」
  聽到拉契的回答,貝爾一臉不滿地敲著拉契的背這麼反駁。
  拉契趕緊向他道歉,表示自己只是開玩笑的,然後摸著被打的背部,恢復了認真的表情。
  「這次那間遭到擊潰的舊市街商會,好像是發生了什麼必須不顧一切的緊急事件,而且原因也不甚明朗,所以舊市街那邊的商會似乎開始有點不信任領主大人與貴族們的樣子。」
  聽到拉契的說明之後,瑞兒微微蹙眉並環顧四周。
  「城裡要大亂了嗎?」
  但是拉契卻搖頭否定了瑞兒的質疑。
  「也不是這樣。而且由於被擊潰的商會在新市街商會眼裡風評相當差,據說他們參與的事情似乎非常黑暗,因此領主這次果斷處分那間商會,讓新市街的人相當看好領主大人面對違法案件時的態度。同時,也藉由這次機會踢掉了徒有歷史的商會,讓新市街這邊活力大增呢。」
  「原來如此,所以只是舊市街的人不夠乾淨,才會對領主大人格外猜忌嗎……」
  拉契說出這幾日聽到的商會相關風聲後,旁邊的貝爾就大笑著附和他,同時露出理解的表情。
  看到貝爾那副態度,瑞兒露出一臉打從心底受到驚嚇的模樣,伸手摸著貝爾的額頭,測量他的體溫。
  「說真的,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啊,貝爾?你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嗎!?」
  瑞兒的態度,讓貝爾皺緊眉頭大罵道:
  「妳這傢伙,到底把老子當成什麼了啊?既然是傭兵,對這方面比較敏感也是正常的吧!」
  站在路中央的兩人一如往常地開始拌嘴,於是拉契雙手一拍,充當和事佬。
  「好了好了,別吵了。今天還得確認店面的位置以及格局等事情呢。」
  聽到拉契的話,貝爾與瑞兒互吐舌頭後,就各自別開了視線。
  「你們兩個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才不好咧!」「才不好呢!」
  雖然這樣的事情從小就司空見慣,不過能夠不厭其煩地一直吵架,就代表感情很好吧──當拉契說出這樣的感想時,兩人又同時回頭出聲否定。
  拉契看著他們兩人,只能無奈地搖頭聳了聳肩。
  等三人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中午過後了。
  相較於中央廳舍所在的舊市街,新市街的道路比較狹窄,加上充滿活力的路上行人,使得這裡往來的人口密度相當高。
  許多載貨馬車或商家正運輸著從其他領地送來的商品,或是從港口進口的貨物,想購買這些商品的客人與商人們正忙碌地來往交錯。
  從距離這座混雜市場非常近的地方,踏進某條直線道路後,就可以看見櫛比鱗次的商會林立,拉契等人走向了其中一角。
  他們到達的這家店,左右兩側都是門面較寬的商會,因此有許多人進進出出。這家店本身的門面,僅兩側商會的一半寬而已,宛如被夾在縫隙中一樣。
  店面的寬度大約是兩輛馬車再多一點。
  商店用入口如今緊閉著,可以從側邊通到居住用二樓的門也上鎖了,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形成了無人光顧的空白地帶。
  這棟建築物的一樓是石造店舖,木造的居住區則分配在二、三樓──這是新市街最普遍的建築形式。
  仰望著建築物的貝爾,斜眼看著兩旁充滿活力的商會後,露出為難的表情。
  「不覺得門面太窄了嗎?」
  聽到貝爾的感想,瑞兒來回看了左右兩側後也點點頭。
  「不不,這樣就夠了。雖然門面比較狹窄,但畢竟是店舖用的建築物,所以裡面都會有一定的深度。此外,像兩側商會一樣擁有這麼大的門面,可不是只有好處而已。門面愈大的店舖,要繳的稅金就愈重。倒不如說,要是門面比這裡還大的話,我以後要維持營收會很辛苦的。」
  聽到拉契的說明之後,貝爾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說的稅金,是我知道的那個稅金嗎?門面的大小,會影響稅金嗎?」
  「咦~我以前都不知道耶~」
  瑞兒與貝爾一樣,一臉驚訝地點頭。
  「不只如此,二樓與三樓是石造還是木造建築,同樣會影響稅金呢。你看隔壁的商會就知道了。連二樓都是石造建築,只有三樓是木造的店面,稅金會比我這間還要高。而且隔壁的多克多爾商會,在這一帶已經是相當大規模的店了喔。」
  拉契邊說著邊指引他們看向隔壁商會,果然如他所言,是棟只有三樓是木造的建築物。
  「建築物的材質竟然會影響稅金……總覺得開始營業之前就會變窮呢……」
  貝爾聽完這些話之後,便投降地仰望著天空搖頭。
  看到貝爾的模樣,拉契露出了苦笑,然後便掏出收在懷裡的鑰匙,一邊催促兩人,一邊將鑰匙插進緊閉店門的鑰匙孔。
  沉重的金屬摩擦聲響起,讓拉契確認已經成功開鎖,接著便與貝爾一起將店門往內推開。
  門板發出響亮的嘰軋聲,光線照入了昏暗的建築物深處。
  這棟建築物正如拉契所說的,相較於狹窄的門面,內側其實相當深,連馬車都能毫無困難地入內。後方則有露天的中庭、馬廄與水井。
  更深處還有棟附有煙囪的建築物,那裡可能是廚房吧。
  瑞兒與貝爾一臉佩服地在建築物裡東張西望,同時發出了讚嘆的聲音。
  「好厲害,裡面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寬呢!拉契、拉契,我可以看看裡面的房間嗎?」
  「喂喂,我可以在裡面冒險一下嗎!?」
  望著兩人像孩子般興奮的模樣,拉契笑著點點頭,於是兩人便發出響亮的腳步聲,各自以小跑步前往自己有興趣的地方。
  目送兩人的背影離去後,拉契開始環顧四周,準備檢視店舖的現況。這時忽然有道聲音從背後傳來,因此他便望向該處。
  「噢噢,接下來由你接手這間店嗎?還真年輕啊!」
  只見一名打扮乾淨得體,留著白髮與白鬍鬚的五十多歲年長男子,從敞開的門邊望著店內並向他搭話。男子的個子不算高,不過身材線條緊實,以這個年齡來說,外表讓人不太容易感受到衰老。
  拉契轉身朝向那名年長男子,以端正的姿勢點頭打招呼。
  「我是今後要煩請關照的拉契,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噢噢~年輕歸年輕,但挺有禮貌的嘛。我叫多克多爾,是隔壁的人,以後大家都是好鄰居,所以好好相處吧!」
  年長男子爽快的問候聲,讓拉契驚訝地瞪圓雙眼。
  對方的名字與隔壁多克多爾商會相同,這代表的意思只有一個──
  「您是多克多爾商會的商會長嗎?我今天只是來視察一下店舖狀況而已,打算改日再正式登門拜訪……」
  他望著眼前的多克多爾如此說道。
  拉契並未親眼見過多克多爾本人,但是最近倒是與多克多爾商會的小麥很有緣。畢竟他幫進貨原因有所隱瞞的亞克等人購買的小麥,就是向多克多爾商會買的。
  聽到拉契這麼說,多克多爾笑容滿面地揮揮手。
  「什麼嘛,這樣就算認識過了啊。那麼隨時都可以過來喝杯茶喔?站在我的立場,既然你有領主大人這個管道的話,我就想和你好好相處嘛。」
  多克多爾這麼說完,便豪邁地笑了。他一邊摩娑著自己的鬍鬚,一邊向拉契投以饒富深意的視線。
  「咦!?領主大人……你怎麼會知──!?」
  拉契驚訝地脫口說出這句話,多克多爾當然沒有錯過,他彎起嘴角回答:
  「這裡與之前遭擊潰的商會有關,那些店家的營業許可證都還沒上市競標,你就能夠打開這棟建築物,代表你是透過關係取得許可證的人物。我只是想套個話而已,沒想到還真的與領主大人有交情啊。」
  多克多爾商會長說完,加深了意味深遠的笑容,同時輕撫著自己的鬍鬚。
  「不,有這個管道的不是我,而是我之前的客人,我只是區區一介旅行商人,現在正要學習如何成為一位獨當一面的商人。」
  當著新市街名氣響亮的商人──多克多爾面前,拉契很明白自己的現況,於是無奈地笑了。
  不過拉契這種態度讓多克多爾看來有些不服,嘴巴都彎成了ㄟ字型。
  「不久前,你賣出了巨龍的石柱與素材,還將收益全都拿去購買大量糧食等物品,如此大動作已經讓你成為這一帶的名人了喔?」
  「咦?」
  「你仔細想想,帶著那麼貴重的素材卻賣給新市街的大店,就連採購大量糧食時找的也是新市街的商會──這部分我們也有分一杯羹就是了。而舊市街那群傢伙卻連一點好處都拿不到,你這小子可是已經被盯上了喔?」
  「咦咦咦咦咦!?那是因為沒有人引薦舊市街的商會給我認識啊……而且我也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和這邊的商會達成交易的啊!?」
  拉契揚起彷彿要崩潰的嗓音,那反應讓多克多爾張開彎起的嘴巴,放聲大笑道:
  「啊哈哈哈,因為之前那間商會遭擊垮,所以舊市街的傢伙各個都戰戰兢兢,很怕自己會是下一個。這時卻出現一個帶著好處,而且似乎和上頭有聯繫的小子,甚至還無視他們的存在,很難讓人冷靜吧。」
  多克多爾毫不客氣地拍了拍臉色慘白的拉契肩膀,藉此安慰他。
  「別擔心,腐爛的葉子終究會從樹枝落下的。此外,你那位與領主大人有交情的客戶,不是單純基於善意地將許可證給你了嗎?既然如此,就夾緊屁股努力邁進吧,否則就太對不起客戶的好意了。」
  語畢,多克多爾再度拍了拍拉契的雙肩,然後以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轉過身。
  「以後還有什麼好處的話,記得分我一杯羹。而當作手續費,我會給你做生意的意見,隨時都可以來問我啊,小子。」
  然後多克多爾便吹著口哨,回到自己的商會了。
  拉契目送他的背影離去,握緊自己的手掌後,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氣。
  「確實,我得先從這裡好好努力……」
  回過頭的拉契,眼裡映照著那空無一物的店內。
  但是他的眼底深處,已經確實浮現出這間店舖未來的模樣。


  後記
  
  
  非常感謝各位購買『骸骨騎士大人異世界冒險中Ⅳ』。在下秤猿鬼。
  多虧了各位讀者,這次才能夠平安──不,才能夠跨過三集的高牆,成功推出第四集。
  我在這邊正式向大家道謝,謝謝各位。
  
  身為一個作者,在這個到處都哀嚎著出版業不景氣的世道中,能夠在出了三集之後還讓故事得以繼續延伸下去,實在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這次也給責任編輯、負責插畫的KeG老師與校對者等添了很多麻煩,多虧各位的協助,我才能夠順利推出第四集。
  非常感謝你們。
  
  那麼,現在就來談談近況吧。
  我最近搬家了,但是一搬到新的地方,就會想要新的家具,所以一個不小心就看起了家具目錄與室內設計雜誌等東西。
  我最近對木製家具很有興趣,不過作工漂亮且造型時尚的商品都貴得不得了,實在不是能夠輕易下手的品項。
  尤其是沙發之類,更是不曉得價格的上限在哪裡,深入研究之後的感想,就是它對身為庶民的我來說,是根本踏不進去的異世界。
  果然,最重要的還是量力而為呢。
  
  換個話題,這次的故事中,雖然只是暫時的,但是亞克還是成功取回了肉體,並終於來到故事構想中的折返點。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會希望能夠依照原有的構想,一路寫到最後。
  接下來也希望各位能繼續支持『骸骨騎士大人異世界冒險中』。
  
  那麼希望這個故事的下一集能有機會與各位見面,這次且容我在此告個段落。
  
  平成二十八年(2016年)六月  秤 猿鬼



占楼备用
71
110

請選擇投幣數量

12

全部評論 2

10000
sizukadesu 子爵
总觉得亚克解除诅咒的外貌会是一支很大的旗子~!棕皮赤瞳黑发尖耳,这不是魔族么!!
另外我觉得需要一名画师,在各个传送点画下景色,看到画就能回忆起风景,就能准确传送啦。毕竟存送点多了估计印象就会混乱了,嗯!

5 年前 0 回復

asdzx7845 侯爵
怎麼覺得不死系的主角最近開始流行嗎?XD
感謝錄入!!

6 年前 0 回復

LzNO_Hentai 皇帝
佛系发自购,以前用的图床挂了,要插图左转下载区
1.4k 粉絲
47 關注
726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