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ヶ原聪司]勇者无犬子[台/简]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8-6-29 00:55 编辑


勇者无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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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ヶ原聪司
插画:029
译者:杨采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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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这一天,位于所泽的一般家庭──剑崎家的客厅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
  一名谜样金发美少女蒂雅娜出现在家中客厅,
  身穿宛如异世界骑士装扮的她说道:「身为使者,我前来召唤救世的勇者──英雄·剑崎。」
  ……咦,英雄不就是我老爸吗!
  还以为游戏情节降临在我这个平凡高中生剑崎康雄身上,
  没想到老爸竟是勇者,年轻时还拯救过异世界!
  蒂雅娜甚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这个「勇者的儿子」……
  在拯救异世界之前,家庭和平就面临大危机!我的日常生活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CONTENTS
  序章 和睦家庭迎向末日的开端
  一章 英雄的英雄谭(saga)
  二章 母亲好强
  三章 「孩子们」的世界
  四章 小孩子的觉悟有时超乎大人想像
  终章 踏上旅途的形式





  序章 和睦家庭迎向末日的开端
  
  
  凡是为人父母者,都有孩子绝对无法窥见的过往人生。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清楚意识到这样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呢?刚满十八岁的剑崎康雄如今已回想不起来了。
  但既然活到这个岁数了,他说不出自己对家人的一切了如指掌这种话,同时也渐渐了解,就算一无所知也不会构成什么问题。
  而且即使有许多不知道的事,他的家庭应该还是可以分类在圆满的类别。
  康雄的父亲在一家还算有名的大公司顺遂地工作。母亲现在是家庭主妇,但偶尔也会打零工。妹妹目前则是国中三年级学生,正处在自己也曾经历过的难搞年纪。
  康雄完全不知道父亲在公司里的具体工作内容,也不清楚母亲在自己上学之后又是怎么度过一整天,而他也不觉得就读自己母校的妹妹会和自己有一模一样的学校生活。
  反过来说,对父母还有妹妹而言,他们看似知晓康雄大部分的生活,但想必也毫不知情。
  他们所知道的,大概就是身为一个高中生的社会立场以及一整天的行程──这种公开化的既定框架。
  但康雄在高中与朋友和老师有什么样的对话、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学业、不在家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他的家人几乎不会知道这些具体细节。
  就算这样,康雄认为父亲、母亲、他自己还有妹妹,他们一家四口应该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大致维持着家庭和谐。
  然而,此刻在康雄眼前展开的情景,却把他那小小的自信给摧毁得灰飞烟灭。
  
  
  「我回来……了……」
  在还有些寒冷的初春气候中,康雄走进夕阳洒落的客厅里,此时他的耳朵只听得到饭厅里冰箱传来的嗡嗡声。
  康雄刚从学校回来,身上还穿着制服,连书包都没能放下,呆站在原地。
  母亲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妹妹眯起双眼不发一语,双手交叉在胸前。
  更令人在意的,是康雄这十八年来也只见过几次的,父亲那张可怕、严肃的神情。
  看来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坏消息降临在家人身上了。
  他只理解了这件事。
  家中所有人应该都知道康雄已回到家,却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这样异常的光景,都述说着那看不见的事态有多么严重。
  今天早上,康雄就像往常一样在妈妈的碎念当中起床,像往常一样因为一点无聊小事和妹妹争吵,看着出现在晨间新闻里的搞笑艺人表演段子大笑,坐在客厅头也不回地送比他还早出门上班的爸爸,接着为了上学比妹妹早一步走出家门。
  这副光景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再也无法忍受的康雄说道:
  「到底怎么……」
  才打算这么说,下一个瞬间──
  「康雄,坐下。」
  因为父亲这声低沉压抑的嗓音,让他的预感转变为肯定。
  康雄乖乖坐下,坐在父亲面前、妹妹旁边的老位子上,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开始像警钟一样跳得又快又乱。
  「……唉……」
  妹妹和香在视野的一隅叹了口气,这声五味杂陈的叹息再次刺激康雄心中的焦虑。
  「妈、妈妈,到底怎么……」
  「……对不起,事情太突然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妈妈圆香的声音沙哑得令人怀疑她是否相当憔悴。
  看来,答案只会从坐在对面的人口中说出了。
  康雄咽了一口唾液,看向父亲的脸。
  两人的身高在不知不觉间已逐渐相仿,但唯有今天,康雄不知为何不禁觉得父亲的脸看起来非常巍峨且遥远。
  这样的父亲开口说道:
  「康雄,其实呢……」
  父亲的声音果然和母亲一样干涩沙哑。
  但即使沙哑,父亲的语调当中却透露出母亲没有的「觉悟」。
  康雄在脑中想像世上所有坏事,同时为了不管接下来会得到什么回答都承受得住,他急忙武装自己的心,等待父亲说出下一句话。
  亲戚生病、受伤、讣闻,这几个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是直接关系到家人的事情,那就是父亲被公司裁员或生了重病。
  再不然就是欠下巨额借款、意外事故,或受到犯罪事件牵连。
  当一个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开始尽其所能地罗列各式各样坏事,父亲最后一句话清楚地传进康雄耳里。
  
  
  「爸爸我呢,想去异世界当勇者。」
  
  
  在大脑理解父亲──四十八岁上班族剑崎英雄的话语之前的那一瞬间,康雄感觉到宛如永恒的寂静。
  接着,永恒消逝的当下,母亲闭上眼睛,和香则是更加深了叹息。至于康雄的反应……
  
  
  「啥?」
  
  
  他只能瞠目结舌。
  否则他还能有什么反应?
  
  
  「……………………你说什么?」




  一章 英雄的英雄谭(saga)
  
  
  客厅依旧只充斥着冰箱的运转声。
  至于康雄则哑口无言,无法理解眼前的父亲英雄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那个……老爸,你刚才说什么?」
  康雄并不是没有听见。
  只是他接收到的言语完全超出武装起的内心的预想,实在不是能归类在一般常识内的坏事,使他撷取不到父亲真正的意图。
  「你说你要去哪里?然后要干嘛?」
  「我都说了……」
  父亲的反应像是没想过会被反问似的,有些尴尬地游移视线,稍微清了清喉咙后再度说道:
  「我说我要去异世界当勇者。」
  「你先等一下。我这次听到了,但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
  「哪里不懂?」
  父亲显得有些焦躁,可是若要问康雄到底哪里不懂,他也只能回答完全搞不懂。
  康雄决定先不理会父亲,开始动用脑中累积了十八年份的高中生一般常识,拼死搜寻「异世界」与「勇者」这两个关键字的意思。
  「异世界……异世……异世……伊势……界是……街……伊势的……街道,三重县?」
  「嗯?」
  「我懂了,你是说你又要只身外派了吗?」
  「只身外派?喔,嗯,换个讲法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原来如此。然后,勇者……勇跟者……佣……佣金……折损……佣折……啊,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在三重县的关系企业发生佣金折损问题,所以你被外派到那边处理吗?」
  康雄脑中的某个地方维持着麻痹状态,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些话。他竭尽全力要让空转的思绪恢复正常而拼死拼活说出的这个回答,父亲却用疑惑的表情将之一脚踢开。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
  这是我的台词!
  康雄差点将这句反射性的话语砸到父亲面前。
  就在这时,客厅外传来厕所的水流动的声音。
  「!」
  康雄绷紧身子,用宛如会将头颅扭断般的气势转头看向客厅的门。
  全家人都在这里。
  那么现在使用了厕所的人又是谁?
  正当康雄打算开口询问时,他发现了一件事。
  除了他之外的三人,没有人对厕所的声响感到惊讶。换句话说,他们都知道厕所里有人。
  「有、有客人?」
  康雄对三人询问,然而没有人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传来踩过走廊地板的脚步声,以及金属互碰的喀喀声响。
  在这种状况下,还请水电工来修厕所马桶不通的问题吗?
  康雄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但当声响的答案开门现身时,他这次真的无言以对、停止呼吸,甚至差点昏过去。
  「在谈话途中离席,实在非常抱歉。我第一次使用抽水马桶这种东西,真是非常方便呢。」
  全家人一片莫名混乱之中,一名穿着轻便铠甲的陌生女性,满脸歉意地发表抽水马桶的使用感想。




  要是有人能处之泰然,那一定是神了。
  而把康雄推入极度混乱这条死巷的女性,一注意到康雄的存在,瞬间显露兴奋的神情。
  「啊!你是──!」
  「啥!」
  谜样的女性跑到惊慌失措的康雄身旁握住他的手,在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睁着充满光辉的双眼说道:
  「你就是英雄的儿子康雄对吧?」
  「咦?啊?什么?」
  「一见到你我就认出来了。你继承了英雄的面容,真是一副英勇的长相呢!」
  「呃,喔,什么?」
  亲戚常说康雄长得很像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但从未有人用这么有礼貌的言词、以如此周到的修饰形容,使他的混乱持续加速。
  「让你今天取消重要的行程特地腾出时间来,实在非常抱歉!感谢你原谅我如此无礼的拜访!」
  「………………喔。」
  康雄已经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今天向放学后要去的补习班请假的确是事实。
  母亲透过手机通讯软体「ROPE」要他紧急回家是在康雄离开学校的下午四点。
  母亲吩咐他别管什么补习班,总之早一秒也好,要尽早回家。于是康雄先向补习班传了一封请假的邮件,结果回到家却是这副德性,他的脑袋已经完全过热了。
  身分不明的女性不顾康雄的混乱,突然回过神来,红着脸端正自己的仪态。
  「真、真是非常抱歉,我实在是太失礼了,居然没向你自我介绍。」
  「喔……」
  接着,她板起脸孔,跪在一愣一愣的康雄座位旁。
  「那……那个……?」
  受到这种只在古装剧或电影里才看过的正襟危跪,康雄也忍不住要从椅子上站起,但……
  「我是从对各位而言不同次元的异世界──安特·朗德当中的雷斯提利亚王国来的,我是魔导机士蒂雅妮丝·克罗尼。身为使者,我前来召唤传说中的英雄,也是救世的勇者──英雄·剑崎阁下。」
  对方已开始说明,使得康雄就这么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姿势。
  又出现了,伊势街。而且还说是从安特·朗德来的。
  「我方才已和勇者英雄的家人说明原由始末,但大家说要等公子回来再详谈,所以我正在等你回来,康雄。」
  这个时候,康雄首次注意到这个叫做蒂雅什么东西的、仿佛从游戏当中走出来的女性,有着一头金发和碧绿的双眼。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人。可是她说的话却是道道地地的日文,就连发音都感觉不出有受到母语干涉而成的口音。
  接着,康雄发现在这辈子接触过的女性当中,就属这一人最美丽,让他更加惊慌混乱,他总之站稳身子左右甩头。
  「请、请问,三重县主题乐园的人为什么要找上我父亲?我们就连家庭旅行也没去过三重,还……还有,请你站起来吧!那……那个地方有像是酱油翻倒的污渍……」
  「什么?」
  拥有美丽发色与眼眸的女性看着康雄的反应眨了眨眼。
  「那个,难道说康雄你……什么也没听说过吗?」
  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这句话虽是日文,但听起来却像是异国语言。
  而且明明都叫她站起来了,名叫蒂雅什么东西的女性却依旧跪在那里,眼中的疑惑不断加深。但如果要比较疑惑的程度,康雄丝毫不会比她少。
  回到家还没超过十分钟,只有无法以常识应对的事情不断发生。
  「好了,总之你们两个人都先坐好。蒂雅娜,可以麻烦你从头说明吗?康雄他还无法理解。」
  「不对,我才不是无法理解,我是……」
  「好、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坐下。」
  看不下去的父亲抛出一条像是救命索的东西,但看在康雄眼里,那条绳索根本一点也不像绳子。而被父亲要求坐下、穿着轻便铠甲的女性,则是胆怯地窥伺康雄的脸色,并端正姿势站起。当康雄看见她理所当然地坐上准备好的主位,他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再加上父亲竟顺理成章地用昵称称呼这名穿着西洋铠甲的女性,实在是……
  「咳咳。那么我再重新自我介绍。康雄、和香,我叫做蒂雅妮丝·克罗尼。熟人都叫我蒂雅娜,请你们也这么叫我。」
  「喔……」
  「……」
  康雄一愣一愣地回话,和香则是尽管被点名了也没看她一眼。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我想你们一定非常混乱,我能谅解。但是这件事情刻不容缓,我们希望立刻召唤勇者英雄前往我国。」
  「什……等等,等一下!那个,请、请你先等一下!」
  面对外表和他同年代,但身上的成熟气质却是同年代女生无法比拟的蒂雅什么东西──现在称为蒂雅娜,康雄以游移不定的语气打断她的话。
  「首先你说的那个……『勇者英雄』……请问那是什么?」
  勇者──康雄当然认识这个词汇。
  那是在漫画、小说或游戏当中登场的职业或称号,通常会冠在主角或次等重要的角色身上。
  「勇者」的意思也单纯指具有勇气的人,但看来蒂雅娜口中的「勇者」从她先前所说的话来判断,指的是奇幻世界中,用压倒性力量陆陆续续打倒怪物,将人们从灾厄之中拯救出来的英雄人物。
  然而就算如此分析出来了,能不能接受「勇者英雄」这一串文字,又是两码子事了。
  但蒂雅娜却理所当然地继续说道: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过去曾经扫荡覆盖在安特·朗德闇影的救世英雄,风之圣剑士英雄·剑崎,这是为了歌颂他的丰功伟业而给的尊称。」
  英雄·剑崎。剑崎英雄。这毫无疑问是康雄父亲的名字。
  可是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名词跑出来了。
  「风之圣剑士」是什么东西啊?
  「以我的立场来说,倒是觉得很害臊啊。」
  面对认真说明的蒂雅娜,英雄·剑崎本人则是一反常态地羞赧。
  你只会把事情越搞越复杂,拜托闭嘴。还有,如果你真的会因为别人叫你「风之圣剑士」就害羞,那我倒希望你表现得比现在还要羞上一千倍。
  「这是距今三十年前的事。安特·朗德全人类曾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由于魔界的侵略者──魔王柯尔带来的军队,世界几乎面临毁灭。」
  「是喔,魔王柯尔……」
  原来如此,勇者的死对头是魔王。康雄如此在心中做了一次不必要的认同。
  「就在人类节节败退,世界陷入绝望时,英雄·剑崎有如流星般划破夜空现身。魔王柯尔麾下的将领──恶魔将军贝利亚,率军进攻我的故乡雷斯提利亚,英雄·剑崎只凭一己之力便把敌人消灭,据说当时的光景连当场看见的人都不敢置信。」
  「不不不,这太夸张了啦。我真的只是莫名其妙随便大闹一场而已。就结果来说,要不是有艾莉吉娜……也就是你母亲的力量,我一定死在那里了。」
  「家母也说你一定会这么说。但是当时王国骑士团几乎面临崩溃,她说大家会振作起来,毫无疑问是因为你的奋战。」
  「哈哈……以前的事被人拿来这样吹捧,还真是害臊啊。谢谢啦。」
  蒂雅娜和父亲这副宛如旧识一般谈论似是游戏内容的光景,早已让康雄脑袋发晕。
  「……所以咧?」
  「是的。刚才英雄也有提到,我的母亲艾莉吉娜当时负责统率雷斯提利亚的魔导士队,以她为首,许多同伴陆续加入英雄的行列。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的旅途后,终于成功讨伐魔王柯尔。英雄在那之后就回到这边的世界了,不过现在安特·朗德各地还是有许多人仰慕英雄的事迹,不断传述着英雄·剑崎的传说。」
  「英雄·剑崎的传说是什么东西啦!」
  没有人能怪罪康雄这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吐嘈。
  「实在太夸张了啦……那些几乎都不是我一个人做的……」
  「老爸你少害臊,而且我也不是在吐嘈那个。」
  「但是如今,魔王柯尔的闇影再次覆盖安特·朗德,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三十年前打倒的魔王又现身了,可是事态刻不容缓。现在有能力对抗魔王柯尔的人,就只有英雄·剑崎了。我受到现在任职王国骑士团总帅的母亲艾莉吉娜的命令,前来日本请求英雄再次协助我们。」
  「喔……」
  故事越说越长,尽管康雄的脑袋还止不住混乱,但已经多少冷静下来,逐渐看得见双方的谈话内容。
  简单来说,在那个叫做安特·朗德的地方,有一件从前发生过的大事正再次发生。
  为了解决那件事,现在需要借用父亲的力量。
  到这里为止,也只有这一点他算是搞清楚了。
  但是……
  「到头来就是那个吧?你们在讲什么……流行全世界的网路游戏那类的对吧?还角色扮演过来,真是用心啊。我没想到老爸你竟然有外国朋友,而且还是个女孩子。但简单来说,你们要办一个全球性的网聚之类的吧?然后,她是从国外过来日本观光?日语讲得真好……」
  康雄说出这句话是希望事情如此,同时与其说是为了父亲与蒂雅娜,不如说是为了母亲与和香而说的。
  然而蒂雅娜听了康雄的话,露出打从心底困惑的神情,宛如求助般地看向英雄,英雄于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难怪你会有这种反应。但是康雄,玩笑就开到这里了。这是很认真的话题。」
  「什么认真……不是啊,老爸,我跟你说,要是惹到你那我先道歉,但你的意思是游戏不是在胡闹?我自从开始上补习班之后,就只能用手机玩游戏,像电脑这种有主机的网游根本完全……」
  「康雄。」
  父亲无情又沉重的一句话直接盖过康雄不假思索说出的慌张回答。
  他的语气就像从前责怪康雄恶作剧时那样严肃。
  「听说安特·朗德的状况非常不乐观,就算今明两天不会怎样,但没有人能够预测半年之内会发生什么样的恶事。所以爸爸我打算接受他们的请求。」
  「你在……说什么……」
  「在我去找她的母亲了解状况、亲眼见到事态之前,一切都还无法下定论。但如果柯尔的气息真的再度侵蚀那个世界,我想应该没那么简单回得来。最少一年,或是需要更久的时间。所以……」
  英雄正视自己儿子的双眼,宛如表明自己的觉悟一般。
  「我会辞掉工作。辞职之后,到安特·朗德去。」
  「等……你等一下啊!你突然说这是什么话!」
  先前的话都还能当成胡闹一笑置之。
  但这句话实在不能沉默以对。
  说实在的,跟刚才蒂雅娜那十几分钟的说明比起来,此刻父亲的最后一句话,对康雄来说更有真实感。
  「你要辞职?别说傻话了!你现在辞职了,以后要怎么办啊!」
  「……」
  和香用了无生趣的表情看着大声怒吼的哥哥,但康雄并未注意到。
  「如果你是因为工作异动的关系要调职还是只身外派,那我还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哪有人会为了游戏而辞职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康雄,这不是游戏,是很认真的话题。」
  「你要哪个人、怎么听才会觉得这是认真的话题啊!简直莫名其妙!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你明明要我们适可而止,但你现在却要为了网游抛家弃子吗?」
  「康雄,关于这一点……」
  「你再想想吧!为了这种事辞职根本不正常!你也很清楚吧?我跟和香今年都要大考了!根据我们考上的学校也可能会花很多钱。现在这个时代,哪有一个在公司待到快五十岁的人会说要辞职啊?」
  康雄顶着因激动而缺氧的脑袋一口气说出这些话。
  但是现场紧绷的空气还是没有改变。
  母亲依旧表情严肃、保持沉默,和香则是有些厌倦地耸了耸肩,而最关键的父亲还是那张脸,看不见有任何因为康雄的话语而动摇的感觉。
  英雄上班的公司叫做YAMAHATA。
  是一间出版了颠覆减重食品概念的食谱后,知名度突然在女性之间攀升的公司。
  康雄对父亲的工作并不算非常清楚。
  但每当朋友之间聊到父母的工作时,康雄只要一说出公司名,就连平常不怎么来往的同班女生也会紧追着他不放,这点让他莫名印象深刻。
  于是他产生了兴趣,确实搜寻过后,得知了父亲的公司在出版食谱并贩卖适用于零售业的合作食品。
  他当时终于想起曾经从父亲口中得知职场的事,他还很惊讶原以为父亲的公司是食品制造商,没想到本业竟是制造与贩卖测量机器。
  康雄记得父亲当时的职位应该是一个看不太懂的横向文字。
  之所以说看不太懂,是因为那不是像课长或部长这种一般常见的日语职位。而且父亲平常在家几乎不谈工作上的事,所以也没机会知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康雄知道以父亲的年龄来说,要退休还太早。而且从自己家的家境以及无意间听见偶尔打来给父亲的电话当中,他也知道父亲在公司还算一个有地位的人。
  但他现在居然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游戏辞退这一切,怎么想都不正常。
  「没问题的。」
  但父亲宛如宣示自己的决心坚毅不摇一般,双眼直盯着儿子与女儿。
  「这个家的贷款已经还完了,就算你们以后念到私立大学的研究所,家里的存款也够帮你们出结婚的钱。」
  「问题不在这里!」
  「没有办法。就算要留职停薪,我的年纪也大了,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活动。既然无法预估我未来的行程,公司不会让我徒留职位。」
  如果是提早退休或健康疑虑这类理由,从一个中年上班族嘴里说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言词。但以去异世界当勇者为前提,现在不管什么话听起来都很可笑。
  这时,蒂雅娜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激动的康雄,一边站出来打圆场。
  「那个,我们当然也考虑到这三十年间,英雄组成家庭的可能性。所以英雄不在的这段期间,雷斯提利亚王国会负责补偿各位的生活……」
  但她所说的话却反倒触怒了康雄。
  「拜托你闭嘴!网游的货币既不能拿来吃饭,也不能付学费!再说,现在已经不是金钱层面的问题了!」
  「我、我说过了,这些事情是真的!你、你说的游戏是指这个世界的娱乐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认真的……」
  「我不是叫你闭嘴吗!」
  「呜……!」
  康雄今天最大声的怒吼,让蒂雅娜就像个被斥责的孩子一样,缩起身子不断颤抖。她就像快哭出来似的闭上了嘴巴。
  「……哥哥,你有点吵。」
  「厨房的窗户还开着,我去关起来。」
  面对母亲和妹妹的反应,康雄瞬间感到一股罪恶感,以及莫名的苦闷。
  从刚才开始就大声与父亲争论的人,只有他一个。
  为什么和香跟妈妈听见这种愚蠢至极的话还能保持冷静呢?
  康雄感受到一股令人厌恶的焦虑,即使如此,还是在一瞬间借由观望周遭,让自己的呼吸稍微恢复平稳。
  「……老爸,我问你。我现在还不太懂在公司工作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像你这种职位的人辞职,不会带给周遭很大的麻烦吗?」
  「这个嘛……嗯,当然会很麻烦。」
  康雄首次看见父亲动摇,于是立刻追击。
  「对我们来说也是这样。特别是和香第一次参加大考,而且要是邻居或其他人问起你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这一点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在你们这么辛苦的时期,我还……」
  这句听起来没什么精神的话更显逼真,父亲的反应越是正常,反而让康雄心中的焦虑累积得越多。
  他已经如此焦虑了,身旁的人还……
  「无所谓啊,我又没有因为大考紧张成那样。」
  「有哪个邻居会来问你爸爸的事吗……」
  和香和母亲宛如在掩护父亲似的言语,让康雄听了又怒从中来。
  「既然你也知道,那就别说这种傻话!快分清楚游戏就是游戏!你儿子跟女儿今年要大考耶!可是你却要为了一场游戏就辞掉工作,这太离谱了吧!」
  然而父亲与焦躁的康雄相反,他的语调与表情认真到几乎可说是悲怆。
  「康雄!这不是游戏!安特·朗德不是游戏或漫画的内容!它实际存在,我在那里度过两年岁月,得到了许多朋友和伙伴!我能有今天都是多亏他们。既然他们再次面临危机了,那我想去帮他们啊!」
  「这种话谁相信啊!」
  到头来还是卡在这里。
  康雄分辨得出来父亲说这些话是否认真。
  但是不管怎么看,这件事实在过于荒诞不经。
  康雄早已不是能无条件相信异世界或魔王这些话的小孩了。
  而且不管事实如何,一个拥有妻子、高三儿子和国三女儿的男人,突然带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然后说他要辞掉工作,离开家人到远方去。如果不阻止他,那根本就不算家人了。
  可是父亲的表情又充满了要做这件事的决心。
  正因如此,即使要使用高压、猖狂又肮脏的字眼,康雄也想阻止疯狂的父亲。
  「……」
  「英雄……」
  可是康雄的呐喊,还是没能打动父亲的心弦。
  英雄和蒂雅娜对看一眼之后,似乎更加深了一层觉悟,他缓缓站起。
  「我没办法马上证明安特·朗德的存在,但我能让你们看看我曾经是勇者『风之圣剑士』的证据。希望你们能因此接受我说的话。」
  「啥?证……证据?」
  当康雄脑中因混乱的感情隐隐作痛时,父亲以缓慢的动作稍微远离桌子。
  「……好久不见了,我的半身。」
  父亲慢慢地将双手摆在面前。
  这一瞬间,客厅的窗户明明是紧闭的,而且也没开冷气,却有一阵风吹过,使得康雄与和香都睁大了眼睛。
  「吾名英雄!吾为掌握开放之地自由之人!伸展吧,羽翼!飞舞吧,花瓣!集结吧,洒落于苍穹之阳光!风之化身,圣剑路特伯格!回应吾之声,显现于此!」
  这实在不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上班族可以大吼的咏唱内容,即使如此,康雄与和香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手看。
  比LED手电筒还要耀眼的苍蓝光辉,凝聚在英雄的双手上。
  「呜哇!」
  一阵格外强烈的风扫过,当强光减弱时,父亲的手里已经握着一把剑了。
  「讨厌,真是的,弄成这样。」
  「吓、吓死我了~」
  就在康雄看得目瞪口呆时,始终保持沉默的母亲缓缓起身,开始收拾那些疑似被父亲发出的风吹乱的东西。甚至就连和香也满脸惊讶。
  柜子上的相框倒下,挂在墙上的画框也倾斜,放在桌上的卫生纸盒被吹到客厅角落,桌布更是完全被掀开。
  母亲圆香将这些东西一一收拾好,这副景象不知为何看起来很不真实,是因为无法用常识思考的事情在眼前发生的关系吗?
  父亲有些悲伤地垂下眼。
  「我本来不打算让你们看这么多的。」
  「好厉害……这就是传说中的风之圣剑路特伯格……」
  康雄与和香因惊讶而无法言语,但蒂雅娜却和他们相反,从她的表情甚至可以感受到一丝敬畏。
  「我真是老了。以前根本不必咏唱,这把剑也没有这么纤细。」
  带点些微苍蓝光辉且像镜面一样磨亮的刀身,在康雄的视野留下一抹残影。
  他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魔法?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词可以表达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这该不会是魔术吧?你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强光上,然后蒂雅娜再从旁边把那个像是角色扮演道具的东西快速拿给你。」
  面对眼前不真实的事态,无视以为是魔法而乱了阵脚的哥哥,做出极度现实分析的人正是和香。
  康雄有一瞬间佩服妹妹竟能如此冷静,几乎要赞同她的分析了,但他马上就改变想法。
  因为蒂雅娜从头到尾都没有拿着这么长的一把剑。
  眼前这把散发金属光泽的剑,实在不像美术制品或是有机关的魔术小道具。
  「你要拿拿看吗?」
  针对和香的指谪,英雄不慌不乱地递出剑柄,将那把好像叫做路特伯格的剑拿给和香。
  「咦,可以吗?」
  和香以极为轻松的语气回问,就像个获得长辈允许拿走对方所有物的小孩子一样。
  「没问题。这是我的圣剑,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相对于和香轻松的态度,父亲的回答认真到有点偏差。
  「……」
  和香即使态度轻松,再怎么样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握住递到自己面前的剑柄,然后试着拿起,然而──
  「哇!」
  那把剑确实一度握在和香手里。
  但就在和香握住剑的那一瞬间,路特伯格化为光粒子,宛如融入空气当中一般,从刀锋开始消失不见。
  接着完全分解的光粒子不规则地各自活动,回到父亲的手中,并在一瞬之间恢复成刚才的剑。
  「……我刚才的确拿到……哇,感觉好炫喔!」
  「康雄,你也要试试吗?」
  妹妹虽感到不解却有些乐在其中。康雄看她这个样子,表情五味杂陈,他伸手朝向再次被递出的剑柄。
  但是结果和刚才相同,康雄握住剑柄的瞬间,连刀锋都来不及举起,剑就化为光粒子消失,接着又立刻回到父亲手上。
  康雄手中留下一股金属制品的冰凉质感,此外也感受到一丝重量。
  不过那重量轻到让人几乎不觉得是全金属制成。此外,他也确实感觉到在离自己鼻头数十公分前的地方,刀身渐渐消失,手上也渐渐失去重量。
  「先不提安特·朗德,我想你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普通了。」
  「……为什……么?」
  这个疑问非常笼统,但是父亲却正确地读取到康雄在沉痛之中的疑问。
  「因为我不想被你们讨厌,不想让你们感到害怕。不管是剑还是魔法,都不普通。一想到一个不普通的父亲会带给你们什么样的影响,我就怕到说不出口。」
  没有这种事──自己能抬头挺胸地说出这种话吗?
  假设在今天之前知道这件事实,自己还能一如往常地和父亲相处吗?
  答案是否。
  毕竟今天都弄成这副德性了。
  先不说勇者和异世界,父亲刚才确实在他们眼前展现了常识无法说明的事。
  对于这件事应该怎么反应才好,他不可能在一瞬之间就得出解答。
  一件既可怕又令人不知所措的事态正在眼前发生,康雄的心中此时才涌现这样的真实感。
  康雄、和香,以及英雄都默不吭声,三人只能暂时面面相觑。
  家人令人难以置信的秘密已经曝光。
  剑崎家过去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情。
  没有人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蒂雅娜只能紧张地在一旁观看事情的走向。
  「我说,老公啊。」
  这个时候,沉稳的嗓音划破了紧张的沉默。
  「突然跟康雄还有和香说这些,他们也不可能马上就明白啊。先让他们冷静下来,给他们一点时间慢慢说明比较好吧?」
  「嗯?……啊,嗯,这样啊,说得也对,嗯。」
  「妈妈?」
  母亲圆香把疑似被爸爸刮起的风吹倒的各种东西整理好,回到他们的谈话之中。
  「我想你们一定很混乱,不过爸爸他也是因为事情太突然了,所以慌了手脚。今天这个话题就先到此为止,我们另外找时间再谈吧。应该还有这点时间吧,蒂雅娜?」
  「……咦?啊,有……是的,这点时间没问题……」
  蒂雅娜没想到话题会抛到自己身上,不禁瞬间慢了一拍回答。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蒂雅娜,你有住的地方吗?」
  「不,这个……那个,我本想今天……那个……」
  蒂雅娜战战兢兢地窥探康雄,并开口说道:
  「因为我本来打算今天就带英雄回去,所以……」
  「那就没办法了。你今天就住在我的房间吧。那间房间很久没人用了,所以可能有点灰尘,不过也有客人用的棉被哟。」
  「啊……劳、劳烦你了……」
  「等一下,妈妈,你先等一下。我看你莫名冷静,但这样真的好吗?」
  康雄强硬地介入母亲和蒂雅娜的对话当中。
  「那个……圣剑什么的,还有异世界之类的,这些你又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母亲回看康雄,她的表情可以解读成困惑、面无表情,也能说她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老爸他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辞掉工作耶!」
  康雄的母亲读过很多书,拥有各种类型的藏书正是她的骄傲。但关于奇幻文学,她的书架上只有拍成电影的外国古典作品。
  难道她是因为跟不上话题,所以才始终保持沉默,最后变成像是紧闭心灵般的面无表情吗?
  这时,母亲不知道是否看穿了康雄的忧虑,她首先依次看了看父亲与蒂雅娜,接着略微垂肩并低下头。
  「我当然也希望他打消辞职的念头啊。虽说有存款,但未来可能会发生意外或生病,没有人说得准嘛。」
  「就、就是啊!你看,连妈妈都这么说了……」
  「可是,我也明白爸爸说想去的心情,我没办法强烈反对他。我也觉得很伤脑筋呀。」
  「你反对老爸辞掉工作……等一下,你又没办法强烈反对,这算什么?什么意思啊?」
  母亲的表情宛如放弃一切那般,她无视满是疑惑的儿子,转头对蒂雅娜说道:
  「蒂雅娜,艾莉吉娜……不对,艾莉洁现在还是讨厌吃红萝卜吗?」
  「「啥?」」
  这下子连和香也跟着康雄一起发出惊愕的声音了。
  另一方面,蒂雅娜则是含蓄地笑着点点头。
  「……是的,她每年都只课红萝卜重税,处心积虑不让红萝卜出现在市场上,最后落得被国王陛下责骂,这已经是惯例了。」
  「还是老样子呢。亚雷克斯也很辛苦吧?」
  「是的。父亲……父亲他为了避免我挑食,拼命教养过我。多亏他的努力,大部分的食物我都敢吃。」
  「咦?妈妈,真的假的?」「慢着、慢着。」「亚雷克斯是谁?」「等一下,别开玩笑了。」
  兄妹两人的思路还没统一便呼唤母亲,为了让双方都安静下来,她举起食指来到嘴巴前──
  
  
  「我和你们爸爸就是在安特·朗德一起作战,然后才在一起的哟。」
  
  
  她在食指前端点上一抹小小的火焰之后,如此说道。
  「「…………」」
  康雄这次真的无言以对了。
  在这期间,点亮在母亲指尖的火焰缓缓改变姿态与大小,最后火焰就像被锁在水晶球中一样,在空中形成一个球体,变化成拥有七彩光辉的小太阳。
  「我太感激了。能看见人们歌颂为『虹光贤者』的圆香·杉浦所施展的火焰魔法,我身为魔导机士,已经不枉此生了。」
  果然和刚才拿出圣剑路特伯格时一样,有别于无法言语的康雄以及和香,只有蒂雅娜一人以憧憬的眼神仰望旧姓杉浦的剑崎圆香。
  和香的反应还是照旧,就某种意义来说,她的眼睛瞪得比刚才看见那什么圣剑时还要大,甚至久违地露出符合小孩子的神情,入迷地看着母亲指尖上自由变换形态与颜色的火焰。
  「呜哇……真的假的?呜哇,好漂亮……哇!」
  就在这一瞬间,装设在客厅天花板的火灾警报器突然开始发出惊人的声响,母亲急急忙忙用双手包住那颗七彩的太阳,让它烟消雾散。接着她拉起切断警报的绳子并开口说道:
  「那么丢脸的别称现在还有人在用吗?饶了我吧,蒂雅娜。别说贤者了,我只是一个没上过大学的阿姨耶。要是我这种程度就能受人夸赞,那一直率领着王国骑士团魔导士队的艾莉洁就要吃醋了。」
  「是家母太有自信了,她稍微谦虚一点比较好。」
  夸奖母亲的蒂雅娜,以及看似谦逊却喜形于色的母亲。
  康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母亲似乎注意到儿子无助的眼神,耸耸肩看向父亲和蒂雅娜。
  「我很能体会你们爸爸想去安特·朗德帮助那些曾经照顾过我们的人。我在那里也有许多回忆,也获得许多人的帮助。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成全他。可是我们已经上了年纪,没有办法像当时那样作战,你们又处在这么重要的时期。而且也不知道今后会有什么需要用到钱的状况。所以……我还没办法对你们爸爸说我希望他怎么做。」
  如果这是恶梦,那拜托快点醒来吧。
  这算什么光景?
  母亲是魔法师?贤者?魔导士队?什么玩意儿?
  为什么和香可以不为所动地听进这些话?
  在这里只有我……只有我很奇怪吗?
  极其普通成长的十八岁少年,他的精神已经到达极限了。
  「康雄?」
  「喂,康雄!」
  「咦?什么?不会吧?哥哥!」
  「康、康雄!」
  他被难以正视的现实攻击得体无完肤,软脚倒地,失去了意识。
  
  ※
  
  康雄觉得自己好像作了一个很长的梦,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么久了。
  「是不是有点睡太久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舒展僵硬的背脊,走出房间下楼去。
  望着还有些昏暗的早晨阳光,康雄皱起眉头,正好在玄关看见身穿西装正在穿鞋的父亲──英雄的背影。
  「……奇怪?你已经要出门了?」
  康雄望向放在玄关兼具湿度计与温度计的时钟,发现时间才六点。比平常还早了一个小时以上。
  「嗯?喔,因为我今天要出差到大阪三天,要早点去坐新干线。」
  「喔,是喔。你慢走。」
  父亲出差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频率大概是一个月一次吧。
  但康雄也并没有完全把握出差的正确次数。
  这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如果当天一直到晚上都没见到父亲的身影……
  「啊,出差了吗?」
  他也大概只会这么想。
  「那我先走了,抱歉留下这么多烂摊子。等我回来再继续讨论那件事吧。」
  「嗯?啊,嗯。」
  康雄就像至今无数次一样目送父亲出门上班,接着才疑惑有什么麻烦事发生吗?他努力运转还没完全清醒的头脑思考,却马上被肚子传出的空腹声打断。
  这么说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晚餐吃了什么。
  「啊~是因为老爸昨天很晚回家吗?嗯?可是我记得我昨天好像没去补习班……」
  康雄揉揉尚未完全睁开的眼睛,就在他伸手要从睡衣缝隙抓抓肚子时,这才发现衣服的触感摸起来不像睡衣,于是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身子。
  「嗯?呜啊!这是怎样?」
  难怪起床时觉得身体莫名难过,原来自己不知为何还穿着学校的制服。
  「咦?我昨天没换衣服就睡了?啊~裤子都是皱摺。欸,妈妈,我昨天……」
  到了这个地步,康雄终于注意到他对昨晚的记忆暧昧不清,于是出声呼喊应该正在准备早餐的母亲──
  「啊,早、早安!我没想到你已经起床了!身体已经没事了吗?真是非常抱歉,早餐还没有准备好!」
  没想到发现厨房站着一名素未谋面的女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
  昨天的记忆突然一起涌现,让康雄从腹部深处发出了疑似悲鸣的声音。
  站在厨房里的人,是昨天对剑崎家投下一枚天大炸弹、自称来自异世界的使者──蒂雅娜。康雄还是没记住她的全名。
  「干嘛?在吵什么!」
  接着母亲像是被惨叫吸引过来似的飞奔进客厅。
  「康雄?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还还还还还还好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昨天突然昏倒之后就一直没醒来了。我还在想要是你今天没醒来,就要叫救护车了耶。」
  「不不不不不,我不是在说这个!喂,老爸他刚刚出门了耶!快把他叫回来啊!」
  「啊?我知道他出门啦,为什么要叫回来?」
  「你还问!他不是说要辞职吗!搞不好今天就去递辞呈了耶!」
  「你先冷静一点啦。还有,你昨天没洗澡,先去冲个澡再过来。既然已经可以闹得这么大声了,那身体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这要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可是我看你现在还能软脚坐在地上,看起来很冷静啊?放心吧,他今天跟往常一样是去大阪出差。而且不管他的决心有多坚定,工作也不是今天说辞就能辞的。我也跟他说过,要他办事别太心急了。」
  「这……这……这是真的吧?」
  内心止不住动摇的康雄,以软脚在地这种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瞪了蒂雅娜一眼。
  蒂雅娜则是一脸慎重地跪在康雄面前。
  「那个,昨天承蒙圆香让我住在她的房间,呃,我明白自己实在过于缺乏对各位家人的体贴了,所以我打算改日再谈这件事……」
  她身上的穿着已不是昨天那副满是奇幻风格的轻便铠甲,那大概是母亲的牛仔裤和罩衫吧。
  母亲已年近五十,现在她的衣服却被大约二十岁上下、金发碧眼的蒂雅娜穿在身上,一股不协调感无论如何就是抹不掉。
  不过这样已经算是会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打扮了,像昨天那样的视觉排斥也得到了控制。
  先不说那些荒诞无稽的话题,看来她对康雄心怀愧疚似乎是真的。
  「呃,啊,好的,嗯。」
  但他也不可能突然就对蒂雅娜产生友情。
  到头来,康雄只能模棱两可地回应,无法继续谈论具体详细的内容。正当他觉得全身瘫软无力的时候,客厅的门强势开启,用力地撞上他的背部与后脑杓。
  「痛死了!」
  「哇!」
  门的另外一头瞬间传来和香的惊呼,只见她满脸不悦地冷眼睥睨强忍着疼痛的康雄。
  「……都怪你喊得这么大声,害我在不该起床的时间起来了。」
  「你……你应该还有其他该说的话吧……」
  「我被反弹回来的门撞到脚趾,很痛耶!你干嘛要瘫在这种挡路的地方啊?」
  「天啊,这算什么……」
  哀号的康雄用眼神示意蒂雅娜跪在眼前之后,和香睡眼惺忪地看向蒂雅娜,接着打了个小呵欠,稀松平常地问了好。
  「喔,早安,蒂雅娜姊姊。呼啊……」
  「和、和香你早。那、那个……康雄,呃……撞了很大声……」
  蒂雅娜依旧是那样,自然地接受和香的问早,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抱头蹲地的康雄相处。
  「不用管他没关系。妈妈~我要红茶。」
  不过和香跟平常的早晨一样,用刚睡醒口齿不清的语调说出不把哥哥当人的话语。
  「这、这样好吗?啊,那个……要喝茶的话,我已经把水倒进那个可以马上点火煮沸的水壶里了。」
  「……啊,你是说热水壶啊。其实不是真的有瓦斯炉的火在烧就是了。」
  和香做出思考了一瞬间的反应,发现她指的是瞬间热水壶,于是从康雄和蒂雅娜身旁走过,踏进厨房。
  「什……咦咦?」
  康雄在抓头的同时起身,脸上藏不住对和香这些举动的疑惑。
  她对蒂雅娜并不能算是友善。
  但她的态度就像有远亲造访家中一般,允许蒂雅娜存在于此处。对蒂雅娜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异样感,她并不像康雄有那么明显的感受。
  「好啦,我也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
  结果不知何时站到旁边来的母亲,摆出一脸难懂的表情,低头看着瘫坐在地上不起来的康雄。
  「但先换一件衣服吧。你还有备用的衬衫吧?」
  这明明也是在从前的日常生活中,每个月可能会出现几次的话语,但康雄却觉得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了。
  
  
  早晨的餐桌比昨天的气氛更加恶劣了。
  父亲这个关键人物不在,蒂雅娜的存在就显得更抢眼、更诡异。
  蒂雅娜本人似乎也因为康雄固执的态度而如坐针毡,只是一口一口咬着吐司,一句话也不说。
  在那之后,康雄去冲了澡,换了一件衬衫,拿起拿不惯的熨斗将制服长裤上的皱摺烫平,做好了上学的准备。但即使不愿意,蒂雅娜还是会进入他的视野。于是康雄尽量不和她对上眼,从头到尾盯着眼前的吐司和沙拉。
  「……气氛真糟糕。」
  只有一个人──圆香不满地呢喃道。
  「我也知道时间这么短,要你们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事,但总可以开电视吧?」
  嘴上索求着他人的许可,但母亲早已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了。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能把视线诱导到电视上,不用再看到蒂雅娜了。
  康雄也觉得这是很消极的想法,正当他坦率萌生这个感想的时候……
  「板子里面有人?」
  听见蒂雅娜错愕的嘟囔,康雄不禁呛到。
  「咦?啊,对、对不起!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没有。」
  康雄连昨天父母秀给他们看的怪奇现象都难以相信了,当然也无法相信蒂雅娜是从异世界过来的。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语气多少有些责备的意思,但原本无视现场尴尬气氛、我行我素吃着早餐的和香却从旁插话了。
  「应该是吧。她昨天晚上睡觉前,还想把日光灯的盖子打开来关灯呢。」
  「啥?」
  「不、不是的,那个,因为蜡烛太亮了,我还以为是魔导灯……」
  康雄忍不住抬头仰望天花板,上头有个已经司空见惯因此反而不会去注意的客厅专用灯罩。
  他还发现灯罩上能看见内侧的灰尘以及虫子的尸骸,看来已经一段时间没清扫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开玩笑的吧?」
  「啊,不,那个……我绝对没有开玩笑……」
  康雄原本是想跟和香确认,蒂雅娜却连忙解释。
  「那个,我也只是间接听家母提过以前英雄和圆香告诉过她的事情,所以那个……我听说映照出人类和物品动作的是箱型装置,然后是把光投射在一个宽广的平面上,真、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蒂雅娜因为混乱就快要哭出来了。
  「我说你。」
  和香见状,不知为何带着责备的意味用手肘攻击康雄。
  虽然她没有言明,但简单说,就是要康雄别找些奇怪的借口惹哭人家,否则很麻烦。
  而康雄也注意到认真辩解的蒂雅娜眼里泛出一些泪光,骤然觉得尴尬而低下头。
  「……是喔……不过你知道电视这种机器啊。」
  康雄的态度处于警戒心已迷失方向,要解除也很尴尬的一种极度糟糕状况。
  但康雄的警戒心减弱,似乎让蒂雅娜放心不少,她接着快速往下说:
  「是、是的,但我没有想到竟是这么薄的板子。」
  「我们家的应该勉强还能算是箱子吧?」
  剑崎家的确实是薄型电视,但型号相当老旧,如今已经厚得无法想像它是薄型电视了。
  「是这样子吗?」
  「嗯,新型的只有我们家的一半薄,或者更薄也说不定。」
  「哦……」
  和香跟康雄不同,说着比薄型电视更薄之类的内容,顺利完成和蒂雅娜的日常对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他窝囊地失去意识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和香是怎么妥协父亲、母亲,还有蒂雅娜那些过于异常的话题的?
  不知是否因这个疑问表现到脸上,和香察觉到康雄的视线。
  接着她将手里的吐司放在盘子上,带着一点重新宣誓的意思对蒂雅娜说道:
  「不过,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认真,但我和哥哥还在混乱当中,拜托你暂时不要重提昨天的事喔。」
  「好、好的。我也在反省,昨天实在是太心急了。对各位英雄的家人来说,这都是非常重大的问题,若你们愿意多花点时间,慢慢商讨……」
  蒂雅娜这句话虽然稀松平常,却是在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说出口的台词排行榜上名列上位。多亏蒂雅娜这句话,以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维持在与往常相同情绪的和香,直到刚才为止还是冰河期的餐桌,开始吹进一丝春风了。
  不过,在她们交谈的期间,康雄一边清理刚才吃沙拉因呛到而咳出的玉米,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蒂雅娜说话。
  母亲跟和香都没有注意到吗?蒂雅娜刚才那些话的真意。
  康雄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和早餐一起吞下肚,连「我吃饱了」也没说,就从椅子上站起。
  不管母亲跟和香是怎么想的,但只要他继续待在这里,不论是他自己还是蒂雅娜都不会有好心情,还会让和香莫名顾虑,徒增欠她的人情。
  「……我吃饱了。时间虽然有点早,但我要出门了。」
  时钟指针指着六点四十五分。
  「哎呀,要出门了?」
  「哦──这么早就要出门啦。」
  母亲只是意外地睁大眼睛,但从和香的言语当中,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嘿──要落跑啊」的意思。
  的确,若是平常,至少还会再悠哉个三十分钟。但康雄现在实在没有那种心情。
  要是在这个气氛已经开始缓和的空间,再和蒂雅娜相处三十分钟,谁知道会被迫许下什么口头约定。
  「我跟人讲好要去社办露个脸。」
  这句微不足道的借口当中,是否有人感受到谎言的气息了呢?
  在康雄就读的高中里,社团若要进行晨间练习,必须在重要赛事前提出申请。
  康雄在这个时候想起,当他刚进高中时,父亲英雄还因为社团活动没有晨练而非常激动。
  学校并没有禁止晨练,因此具有全国水准的社团,以及拥有专用练习场的社团另当别论。但不属于当中任何一种的社团,近年却有削减晨练的趋势。
  「喔,是喔。」
  不过无关这些客观事实,和香似乎早已看穿康雄的计谋了。
  或许这也理所当然。
  毕竟康雄所属的社团已经不存在了。
  「啊……请、请你路上小心……」
  康雄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餐桌,他的背后只有蒂雅娜的声音以及她微微起身碰撞到椅子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她是想起身送行,抑或只是反射性站起而已。但不管是哪一种,即使她出来送行,康雄此刻对她也没有更多话可说。
  就算不相信什么异世界、勇者、魔王,康雄也已经明白她是双亲旧友的小孩这件事。
  但她是搅乱自家和平的元凶,要是这种人出来送行,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恶言。
  就今天早上短时间观察下来,对方哑口无言、陷入沉默是浅而易见的结果。
  如果他把这名看起来品行良好的蒂雅娜骂得狗血淋头、无话可说,那岂不是会让自己变成坏人吗?
  所以她没有追上来才是帮了大忙。
  再说,要去社办露脸也不完全是谎言。
  康雄有时会待在以前当作社办使用的教室纯粹打发时间。
  「怎么觉得每件事情都很不顺啊……」
  在还有些寒意的春季早晨,康雄一边照着阳光,一边一路走向西武线所泽车站。
  
  
  若要形容康雄至今为止的高中生活,那就是还用不着送修的瑕疵品。
  他就读东京都内的私立高中武丘高中。算是有几个感情好的朋友,虽然全是男的。
  成绩方面,有些科目能挤进学年前几名,也有些科目游走在平均之下,以前定期考甚至曾经考不及格过。
  运动方面,比起擅长足球或篮球这类能替班级争光的运动,他对有球拍的运动、柔道或机械体操这类个人竞技更在行。
  他也不是一个积极参与委员会活动的人,但他总是负起责任完成别人交付的事。
  换言之,他在班上绝对不是中心人物的类型。
  他没有想过要成为中心人物,虽然品行不良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但并没有被盯上。虽然会和女生说话,却也不是个万人迷。
  有两三个兴趣、喜好合得来的亲密友人,除此之外,也有几个会一起行动的朋友,当中有人是同一所国中毕业、回家方向一致,或是同班过一年等等。
  综合以上几点,虽说没有明星光环,但看起来也算是一段充实的高中生活。
  即使如此,康雄的高中生活还是缺少了画龙点睛的关键。
  这一天,康雄在「社办」玩手机,一直玩到学校开始热闹起来为止。当学校开始热闹之时,他便前往他的班级──三年D班。
  「早啊。」
  「啊,阿康!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从一年级开始同班到现在的朋友──相生碧人抱着一束放在布袋内的长条状物品。
  姓氏是A开头的相生(Aioi),加上生日是四月四日,让碧人的座号永远是不动的一号。据说能超越他的,就只有四月三日出生的堂姊──相生爱佳,或是姓「相上(Aiue)」这个隐形的宿敌了(注:日本座号依五十音顺序和生日排列,A和四月为第一排序)。
  「那些长长的东西是什么?好像很重。」
  「这个?这是刀。」
  「刀?咦?什么?真家伙吗?」
  康雄听见这意想不到的回问而感到惊讶,碧人则摇摇头。
  「怎么可能啊。这是社团要用的小道具,小道具啦!」
  碧人说完,笑着把成串的长条物放到桌上。
  「毕业的前任社长有一个朋友在做舞台道具的公司上班,他们家有很多这种小道具,因为实在堆太多了,就全推给我了。」
  「原来是戏剧社的啊。」
  「还有影研。」
  康雄和碧人就读的武丘高中里的戏剧社和电影研究会都各自拥有自己的合作管道,在校外的评价也非常高。
  戏剧社是关东地区前几名的常客,电影研究会也有参加许多全国大赛的经验。
  碧人隶属于戏剧社,去年三年级生引退之后,他便接任了副社长一职。
  「要看吗?」
  碧人一边说,不等康雄回答,就一边解开和风布袋的绳结,从里面拿出一把刀让他看。
  「哦?那是什么?刀子?」
  「嘿,这不是刀吗?相生,这是什么?可以拔出来吗?」
  不知是否因为东西稀奇,和碧人一样是同班同学、也经常一起行动的五十岚和日野两人凑过来,入迷地看着摆在桌上的四把黑色剑鞘。
  「可以啊。不过这里面很脆弱,你们小心不要撞到硬的地方。」
  碧人干脆地将其中一把刀交给五十岚,五十岚也一脸雀跃地接过。
  「好轻!这是那种叫做竹光刀的道具吧?……奇怪,拔不出来。因为这是假的吗?」
  「不是啦,这个好歹做得很仿真。不先把刀推出鞘口是拔不出来的。」
  碧人说完,便将其他把竹光刀靠在左腰旁,以左手拇指推动剑锷。
  接着他们听见一声在古装剧中常听到的硬物声,刀身根部随之显现在刀鞘外,然后刀刃便被轻松抽出。
  「「喔喔~」」
  「……」
  除了五十岚和日野之外,围观的男生开始增加,大家纷纷叫好。但康雄昨天已经看过更不得了的「剑」了,他实在跟不上大家的兴致。
  不过相对地,当他握住按照顺序传到自己手上的竹光刀时,即使康雄不太懂日本刀,他也觉得不管是剑柄还是刀刃,手感都做得非常相似。
  「很轻吧?」
  父亲的「圣剑」比这个还要轻──康雄拼命无视自己心底某处涌现的微小声音,暧昧地点了个头。
  「可是在习惯之前,要一直挥舞这个还是很累。我刚开始拿的时候,只上了一天课,手就不行了。」
  「会这样吗?」
  「你也看过古装剧里的武打戏吧?武打戏必须在不砍到对手的情况下,演得很像砍到了。所以肌肉的使用方式跟一个劲儿乱砍完全不一样。」
  「哦……」
  不了解武打戏个中道理的康雄又发出含糊的回答,同时他基于纯粹的好奇心,想知道有没有其他种款式的刀子,而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布袋。
  「啊,那个是……」
  碧人发出有些锐利的警告,康雄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很明显地,只有这把刀比较重。
  「咦?你刚才说过没有真刀吧?」
  「这不是真的啦,这叫做模造刀。」
  说完,碧人只对这把刀用慎重地手法解开绳结,从布袋里抽出一把光从外表和声音判断就知道很重的刀,刀鞘和刀锷都涂成了黑色。
  碧人和刚才一样,首先推刀出鞘,接着只要一看就会知道,刀刃并未开锋。
  但刀身受到照进教室的朝阳辉映,发出的光辉很明显和竹光刀不同,缠绕着厚重的气息。
  「要拿拿看吗?别碰到刀身喔,会生锈。还有,刚开始会觉得重到吓死人,小心一点。」
  「喔,好。」
  碧人以认真的口吻交出这把仿造过去被称作打刀的模造刀。
  「呃!等……不会吧?这玩意儿……」
  这把模造刀超乎想像地沉重,重到康雄要急忙重新使力握紧。
  「怎么啦,剑崎?那个有这么重吗?」
  「不是,这已经不能说重了。咦?以前的武士都挥这么重的东西?」
  康雄老实地道出惊讶来回答日野的疑问。
  「刀身的材料跟真刀不一样,所以不能算完全相同,但我想真刀应该不会比这个极端地轻。再说刀这种东西,讲白一点就是个铁块啊。江户时代带着两把刀的武士,为了要支撑这股重量,听说不带刀的时候,身体有往右歪的习惯。」
  「是……是这样没错啦。」
  毕竟电视上的武士耍刀就像在挥舞自己的手脚一样,而且游戏中,刀给人的印象总是有比西洋剑还轻的倾向。
  但这么说起来,武器身为破坏人或物的道具,也不可能使用可以轻松挥舞的轻便材料制成。
  「不行,我不可能挥得动这么重的东西。如果没经过锻炼,铁定一下子就被干掉了。」
  要是随便摆出架势,刀身似乎就会撞到某个人,康雄于是快速将模造刀交给身旁的日野。
  「呜哇,真的超重!」「有那么重吗?」「这个真的很猛~这个就算不是刀剑也是一种凶器了吧?」「那可以空手夺白刃吗?」「万一打到的地方不对,要打断手腕根本绰绰有余。」
  「……喂喂喂,保养可是很麻烦的,你们可别碰到刀刃喔!」
  碧人不安地看着五十岚、日野,以及同班同学,这时康雄问道:
  「我问你,那么重的东西会在正式的舞台上使用吗?」
  「不会,那是给学弟妹练习用的。」
  结果换回碧人意想不到的认真回答。
  「竹光刀很轻不是吗?所以一开始很容易随便乱挥一通。但是我想,只要知道真刀的重量,就会反映在舞台上,增加演技的深度。不过那也不算真家伙,而是仿真的重量就是了。另外刚才日野也说了,那玩意儿可以一般地揍人、砍人、杀人,我想说就当成那方面的学习。促进社员的心态成长,也为了提升舞台的品质。」
  「……那你们要在下次比赛演古装剧吗?」
  「不知道耶,目前还没决定好。我只是觉得就算今年不演,只要有道具,我毕业之后传承给哪个人,明年以后可能就会有人演了。」
  碧人不是一个会把戏剧热情带到日常生活上的人,但康雄凭着从一年级到现在的交情,他很清楚碧人骨子里是一个满腔热血的人,实际上也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了。
  此外,他还站在具有责任的立场,思考自己不在以后的事情,在学校留下自己的足迹。
  「这种感觉真好。」
  康雄只是不经意说出感想。
  「阿康,抱歉,我变得有点激动。」
  碧人突然惊觉,接着有些抱歉地垂下双目。
  康雄也发现碧人注意到了哪件事,表示不在意地挥挥手。
  「好了啦,没事。既交不出成绩,后来又变那样,那已经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次元了。」
  「……我问你……」
  「如果是要劝我加入戏剧社,就饶了我吧。就算我敢站在人前,演戏还是不可能。而且我们学校的戏剧社也没有轻松到能让一个没经验的三年级突然入社就做出成果来吧?」
  「……也是啦……可是我觉得你的合唱很棒,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啊。你不是也会唱外国的歌曲吗?」
  「谢谢你替我着想,可是靠副社长偏袒入社,以后肯定只会演变成不好的事。别管我了,你看,那边有人在摸刀身喔。」
  「咦?啊!喂,等一下!我都说别碰刀身了!就算是模造刀,手上的油脂也是大敌啊!」
  物以稀为贵,模造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传到教室的另一头去了。
  不只如此,不在原本围观人群当中的同班同学,竟大大方方地空手握住刀身。碧人看了,慌慌张张地冲过去。
  看见他那个样子,康雄在苦笑的同时,也叹了一口气。
  「我说了,事情变成那样,已经无可奈何了。」
  康雄默默在心中对替他着想的同年好友说出消极的感谢。
  除了碧人早上在班上提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话题之外,今天的校园生活依旧和平常没两样,就这么来到黄昏。
  操场传来运动社团的吆喝声,校舍一隅有管乐社壮阔的演奏,武道场则有疑似剑道社的社团敲打无数硬物的声音。
  康雄一个人步行在这些声响当中,从阳光斜射的校舍中庭往校门走去。
  他的目的地当然不是早上待过的那间「社办」。
  管乐社的演奏突然停止了。想必是哪个部分吹错了吧。
  康雄反射性回头望向声音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一个没经验的三年级生,不可能现在跑去加入戏剧社啦。」
  如今隶属回家社的康雄,从前也曾经加入社团。以地位来说,他曾是比碧人还高上一截的社长。
  「事到如今……已经无计可施了吧。」
  只是,武丘高中的合唱社在康雄当上社长的那一瞬间,便因为社员不足而停止社团活动了。
  此外,担任指导老师的教师也因为任期已满之类的原因,在那一年就离开学校。有这种灾难,根本形同废社了。
  说到底,在康雄这一届入社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时间点,不安要素就已经笼罩这个社团了。但是由于二、三年级学长姊的人数还够,因此整个社团都没能涌现要认真招募社员的热情。
  在康雄之后出现的零星自愿入社的人们,最后也都没有继续待在社团当中。
  时间在拖拖拉拉当中流逝,人数最多的三年级生引退毕业了。
  取而代之升上一个年级的学长姊们,在自己变成三年级之后,终于注意到本该成为老巢的社团即将消失,这才开始慌张起来。
  但就结果而言,康雄还是没能在社团里拥有学弟妹。
  在武丘高中的教学计划中,原本就不重视艺术方面的科目或活动。
  合唱团社的历史中,也绝非存在足以夸耀的战果。甚至可以说,过去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是为了加入合唱团社才来武丘高中的。
  遗憾的是,康雄如今成为三年级生之后,底下的学弟妹完全没有一丁点要复兴合唱团社的气息,所以他也只好安于回家社的身分了。
  失去指导老师后,康雄跟着失去了硬是要让社团复兴的气概,这也是原因之一。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是基于喜欢合唱、想要合唱,所以才入社。当他偶尔像今天这样感受到这个社团已经不存在校舍任何一角的事实,也被迫强烈感到自己因此无处可去时,他还是无法习惯。
  虽然他搞不太懂像卡拉OK那样的流行歌曲,不过他在合唱、声乐的技术方面,有高人一等的自信。
  他从无伴奏合唱的经验学习必要的技术,实际上也获得学长姊和指导老师不错的评价。
  或许这只是弱小学校的评价,但这是康雄唯一可以接近主角地位的场所,所以他才一直到现在都抱持着一股空虚感。
  像今天这样,有朋友在他面前热情地歌颂青春的日子,纠缠住他的空虚重量也会随之倍增。
  「对了,我得去补习班才行。」
  康雄发觉自己意外地伫立在原地许久,正好此时一封广告邮件传入手机信箱中发出震动,他看了看时间,急忙转头离开。
  补习班就在离家里最近的所泽车站。
  从所泽站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搭各站停车的车次只需十分多钟。但从学校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就得在沿路满是广大田野和农家的国道小径上,不停走二十分钟以上才行。
  得加快脚步才行──康雄边走边如此想,但心情却让脚步沉重起来。
  去补习班也就代表回家的时间正慢慢逼近。
  回家之后,想必蒂雅娜也在。
  蒂雅娜给人一种在达成目的之前不会回去的气概。
  现状问题不在于她所说的话是不是事实,而是只要见到蒂雅娜,他就会想起昨天和今早的事。再更进一步地说……
  「……搞什么啊,勇者还贤者什么的……」
  本以为自己的双亲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大叔大婶,现在却得去面对他们可能曾经在一个不得了的世界里扮演着要角的可能性。
  而且事情要是演变成父亲下定决心接受蒂雅娜的邀请,决定回到那个世界,母亲也赞成他的决定……
  那么康雄将再度面对本应存在的平稳场所又被夺走一个的状况。
  剑崎家在现在这个瞬间,也正被蒂雅娜带来的难题搅得一团糟。即使如此,双亲还是肯负担自己上私立高中、补习班,以及大学的费用。
  念书这件事只要自己付出努力,就能抓住自己的容身之所。既然这样,那他现在更应该加把劲用功念书才对。
  什么勇者、魔王、异世界之类的话题,希望他们至少等大考结束再说。
  
  ※
  
  现在这个时代的大学入学考补习班已经逐渐减少让讲师在大教室以大班制形式授课。
  这是因为时代走向录取率百分之百,各大专院校的招生竞争日渐激烈,人们希望补习班能够针对每个学生不同的偏差值有不同的应对方式,让大考教学可以更加细腻的缘故。
  康雄上的补习班「千秋学院」所泽校的每间教室就像网路咖啡厅那样,设有个别座位以及一台附耳机设备的电脑。学生在固定的时段中预约希望使用的时数,即可进入座位使用。
  座位除了能以影片授课之外,当然还可以用来预习、复习和自习。
  授课内容根据志愿校和自己的程度选择,以个别影像教学,上到规定的时数之后,最后以考试的方式来测定学习的成果,这种形式已经逐渐成为主流。
  上课或自习中遇到不懂的问题时,能向被称作助教的大学生讲师或班导师提出指导或面谈。
  康雄心想,只要听着电脑荧幕里的讲课内容,就能忘记一切,专心念书。换句话说,就是能够集中在一个高中三年级学生的日常生活当中。可是他这淡淡的期待,却被自己选择的英文文章读解讲座给吹散了。
  讲座内容是小说的读解,这个主题是很好,但小说内容是昔日战友的女儿,来到一名曾参加越南战争的前军人身边。这个内容未免也跟剑崎家的情况太过一致了,让康雄实在是读不下去。
  战友的女儿向身为主角的老人诉说战友陷入困境,女儿极力拜托,希望他帮忙。但这名主角老人有无法立即赶到战友身边的理由。
  剧情理解到此,康雄的脑便拒绝往下阅读结局了。
  一想到要是老人的行动完完全全切中父亲的行动,那该怎么办才好?虽然他知道这是讲座中的答题文章,还是很害怕看到结局。
  不巧的是,这天是为了进入下个单元而非得接受考试的日子。想当然尔,他完全无法答题。
  「你平常不会这样的,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吗?」
  结果落得被现在就读早生多大学三年级的助理教师小林雄介关心的下场。
  烦恼他当然有。
  但那是即使向补习班的助教诉说,也绝对解决不了的问题。
  于是康雄就像被打得体无完肤似的离开补习班,他苦着一张脸走在回家的路上,最后终于看见自家的灯火。
  客厅和厨房的灯都开着,蒂雅娜是不是还在呢?
  「她该不会……在老爸说要去之前,都会待在这里吧?」
  由于康雄昨天昏倒,所以他对于昨晚蒂雅娜住在家里没有太大的真实感。但他的脑中现在突然浮现「和从异世界来的美少女,意想不到的同居生活」这一排文字。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以现实考量而言不可能。
  若是借住一两宿就算了,康雄无法想像蒂雅娜赖在剑崎家不走。
  在谈个人喜好之前,这单纯只是剑崎家的空间问题。她昨天借住的母亲的房间,长年堆积着家人的杂物,因此空间狭小。昨天想必是相当勉强才铺好棉被的。
  再说了,就算他思考想不想跟她同居,老实说他也不想。
  蒂雅娜是个美女,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但排除异世界等等因素,还是改变不了她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假设他跟感情要好的碧人、五十岚或日野全盘拖出,而他们也都相信了,他们当中搞不好有人会说这种话:
  「啰唆的老爸就快消失了,再加上还可以跟一个金发美女同居,这不是得偿所望吗?」
  如果蒂雅娜是一个出身更简明的人物,也没有灌输父亲一些奇怪的想法,那康雄说不定也会这么想。
  但对康雄而言,蒂雅娜是搅乱家庭和平的入侵者,同时也是妨碍者。
  康雄听说有种可疑的新兴宗教为了引诱年轻男性,会使用美女当诱饵。就感觉来说,跟那个很相近。
  「唉……我回来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不回家。
  他抱着苦闷的心情打开玄关的门,接着……
  「嗯?」
  他听见一阵歌声传来。虽然细柔却是道强而有力的女性歌声。
  不过传进耳里的歌词,无论怎么听,都不是日文的抑扬顿挫。
  也就是说,他听见的这股歌声的主人是……
  「……」
  康雄悄悄打开客厅的门,看见蒂雅娜的背影。不知为何,她像是在祈祷似的,对着冒热气的红茶轻声歌唱。
  顺带一提,她的衣服跟今早看到的一样,是母亲的衣物。
  康雄听了一会儿,发现并非她的歌声细柔,她是压抑着声音,唱着曲调缓慢的旋律。
  可是若不习惯唱歌,像这种节奏缓慢的歌,想在利用高音域却又不抖音的情况下,唱出细柔而且悠长的声音,其实意外有难度。
  康雄下意识侧耳倾听这般美丽的歌声,一个不小心闪神呢喃道:
  「赞美歌?」
  「呃……咦?啊!你、你回来啦……!」
  蒂雅娜或许是听见那声呢喃了,她唐突地停止歌唱,激动回过头。
  因为她的大动作,使得手肘撞到红茶杯,杯中的饮料也洒了出来。
  「啊……啊啊啊!」
  「呃……喂,你搞什么啊!」
  看见似乎是刚泡好的红茶洒落在蒂雅娜的脚上,就连康雄也慌了手脚。
  「喂,你还好吧?总之,这个先给你!」
  书包都还没放下,康雄就先跑进厨房。他将抹布弄湿,稍微拧过后就丢给蒂雅娜。
  「那那那那那个,请问!难、难道说,你都听听听……听见、听见了……」
  「你没有烫伤?先擦干再说!」
  「你你你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我听说这类机器不能受潮,你听见了吗!」
  蒂雅娜似乎相当混乱,她红着一张脸,也不管衣服上沾到的红茶,反而像是要膜拜被红茶泼湿的遥控器似的,捧着它左右来回跑。
  「不会这么简单就坏掉啦!先管管你的脚!你的脚被泼洒到很多!有没有烫到……」
  「啊?这个,那个……我没有被烫伤,倒是圆香的衣服被我弄脏了,真的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蒂雅娜涨红着脸,手里还拿着遥控器就突然作势脱裤,结果换康雄脸红混乱。
  「喂,慢着!别在这里脱!」
  「可、可是要是不马上洗,红茶的污渍会洗不掉的!」
  「那就去盥洗间啊!」
  「可是、可是圆香在洗澡,这样会打扰到她……」
  「她怎么在洗澡啊!没问题啦!盥洗间平常也会进去刷牙之类的啊!」
  「啊啊啊!对不起!说得也对!真是非常抱歉,在你面前做出这种不检点的举动!」
  「就说别在这里脱了!拜托你去盥洗间啦!」
  「天啊,我还在祈祷途中啊……!竟在康雄的面前如此……!」
  在一阵鸡同鸭讲之后,康雄见蒂雅娜终于前往盥洗间,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还背著书包,于是先当场放下。
  接着,他将蒂雅娜打翻的红茶杯放到流理台,重新扭干抹布后,将剩余的红茶全擦干净。就在这个时候,蒂雅娜只有声音满怀歉意地传了过来。
  「那、那个,康雄,不好意思,实在非常抱歉,但……」
  「干嘛?」
  他打开客厅的门,只露出一只手指着母亲位在客厅深处的房间。
  「那个,圆香有替我准备了睡衣……」
  「喔。」
  那又怎么样?康雄极其自然地点了点头。但下一个瞬间,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面对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麻烦果然也一点都不冷静。
  「那、那个……可、可以请你帮我拿来吗…………那个……」
  「咦?……啊?啊啊!这、这样啊!我、我知道了,你……先等一下。抱、抱歉,我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经过一秒的思考后,康雄才注意到自己的思虑还不够周全。
  既然身上穿的裤子拿去洗了,当然不可能保持着那副模样经过康雄面前。
  康雄踏入母亲的房间抓出她所说的那件睡衣。只有那一瞬间,他觉得蒂雅娜恢复冷静,对他这个高中男生来说实在扼腕。但他马上重振心态,为了以防万一不小心看见,康雄尽可能不弄乱折好的睡衣,就这么直接往走廊丢去。
  东西丢出去后他才想到,为什么不用看不到的方式交到她手上就好了?虽然萌生了这种想法,但他刻意不去思考为何产生这种想法。
  「非、非常谢谢你。」
  没过多久,蒂雅娜穿着母亲的睡衣出现,在原地忸怩了一会儿后,视线往上看向康雄。
  「那、那个……所以那个……」
  「不,是我不好。刚才是我太蠢了。那个……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康雄抢在蒂雅娜前率先道歉,但说来说去听起来都像借口,而且还无法克制自己说出来。
  穿着内衣裤的女孩子就隔着一片墙。
  康雄的心彻底因为这件事情产生动摇,使他心跳加速,脸红不已。
  蒂雅娜的脸比康雄还要红上一圈,她激动地用力摇头。
  「不、不是的!那个……我、我不是指那个……」
  「咦?哪个?咦?啊……这样啊,你说的那个是指那个。」
  康雄终于想起事情变成这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深呼吸,拼命往还没解除慌乱的脑袋输送氧气,有些快速地说道:
  「抱歉,我听到了。可、可是你在客厅唱歌,那当然会被听到啊。」
  他又选了一句听起来很像借口的言词,但这句话却直接影响蒂雅娜,使得她的脸又更红了。
  「很、很抱歉,我玷污你的耳朵了……那个,那首歌是……那个,应该说是雷斯提利亚人的仪式,或者应该说是我过往的生活习惯,所以改不了呢……」
  被人看见她在唱歌的样子,有必要这么害羞吗?
  「唱歌是……仪式?」
  康雄将发自内心的疑问老实说出口后,蒂雅娜显得更慌张了。
  「那、那个,我从以前开始就不会唱歌,教会的祭司大人老是骂我祈祷不虔诚,实际上我也完全没有力量!」
  虽然康雄搞不懂唱歌的力量是怎么一回事,蒂雅娜还是继续这奇妙的话题。
  「由这样的我来说明,或许没有说服力,不过那个……刚才那首歌呢,没错!以这个世界来说,就像是祈祷那类的东西!也就是南无阿弥陀佛!」
  「噗!」
  蒂雅娜的手啪啪啪地不断在面前交叉,似乎还没从惊慌失措的漩涡中跳脱出来。
  南无阿弥陀佛突然蹦出来,奇怪到不禁让康雄喷笑。多亏这样,他才比蒂雅娜更早取回冷静。
  「南无阿弥陀佛不是祈祷,是经文喔。不过也大同小异就是了。」
  「经文?呃……经文(OKyou)是什么东西?是很大的鱼吗?」
  「那是比目鱼(OHyou)。」
  康雄记得他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次,像回转寿司之类的店家所用的鳍边肉部位,通常是使用比目鱼这种鲽鱼亲戚的大型鱼类。他除了惊讶自己竟然还记得这种小知识外,就某种意义来说,蒂雅娜不知道经文却知道比目鱼也让他很惊讶。
  「啊~原来如此。晚上在家祈祷,这对教会家庭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啊。而且还有人会在睡前唱祈祷的赞美歌。如果是这种习惯的话,那我懂。」
  「咦……?」
  康雄意想不到的回答,让蒂雅娜的眼睛为之一亮。
  康雄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肯定蒂雅娜的话语。
  「老实说,我完全不相信你是从异世界过来的……不过你唱歌……我觉得很好听。」
  「真的吗……?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蒂雅娜战战兢兢地确认,嘴角展露欣喜。
  原本到此为止就好了,但康雄突然对自己坦率夸奖她这件事感到丢脸,又多余地继续往下说:
  「那个,我觉得你已经唱惯这首歌了。既然你说这是习惯,嗯……我大概也能接受。只是,旋律好像阴沉了点。」
  「啊,这是因为,其实这首歌是睡前唱的镇魂歌。」
  面对康雄的评论,蒂雅娜急忙往下说。
  就好像想要制造多一秒和康雄交谈的时间一样,非常拼命。
  「镇魂歌?睡前唱?」
  这似乎不是个开朗的习惯。
  「是的。有几首歌是适合睡前唱的,只是现在的我……不,我想大部分的魔导机士睡前都是唱这首歌。」
  正当康雄要开口询问理由时,却因为「魔导机士」这个词而却步了。
  这是即将发展成那个莫名其妙异世界话题的危险信号。
  但即使除去这件事,康雄也觉得自己和她说太多了。
  因为红茶事件而无意识解除警戒心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康雄突然觉得自己狂妄地评论别人唱歌实在很丢脸。
  「那就这样,我要回房间去了。」
  他快速地说出这句话,在心中极力辩解自己并未接纳蒂雅娜的同时,试图离开现场。
  「那、那个!」
  此时,蒂雅娜出声叫住康雄的背影。
  「谢谢你的夸奖。我还是第一次被双亲以外的人赞美我的歌声,所以……」
  「……不。」
  他想要否定哪件事呢?连康雄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当他刚才回头看见蒂雅娜那张视线向上的脸庞时,竟不由得觉得脸红理由和刚才不同的羞红笑脸很可爱,让他在不知不觉间采取冷淡的口吻。
  「康雄你对歌曲的造诣很深吗?」
  「没有,那个……我只是稍微学过……在学校的社团。」
  先姑且不论他的技术与经验年数,他并没有钻研过音乐或声乐方面的学问,因此忍不住如此推托其词,但蒂雅娜雪亮的双眼可没放过他。
  「真是太棒了!我不曾如此专精地学习唱歌,所以好羡慕!」
  「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我要走了。」
  「啊,对不起,把你留在这里。那个,真的非常谢谢你。晚安!」
  他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恐惧行人视线的逃犯。
  这只不过是国中时比一般人更热衷的结果。
  身为戏剧社副社长的朋友姑且也夸过他的歌喉,但那或许应该视为同情康雄的境遇,为了让他奋发努力才说的权宜之词吧。
  然而,他却对平时就有唱歌习惯的蒂雅娜说自己「学过」。这已经非常丢脸了,更别提他用才几年的经验去评价他人的歌,简直是可耻。
  在回到家之前,他在心中尽情否定蒂雅娜的那些话,现在却已经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康雄胸中满载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羞耻心,冲进自己的房间。
  他直接扑倒在床上,就这么乘着力道撞上墙。
  和香的房间正好隔着一面墙就在另一边,她于是发出抗议的敲墙(壁咚)声。
  「烂透了。」
  不论是碧人还是蒂雅娜,他们都绝非有恶意才把话题抛给康雄。
  但今天就结果而言,却造成把盐涂满在康雄好不容易可以无视疼痛的旧伤上。
  康雄很清楚自己的高中生活大概充满了优柔寡断。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合唱团社既不会复兴,蒂雅娜也在楼下不会移动。
  他很想就此闭上眼,沉浸在梦的世界当中,把今天这一天消除殆尽。
  康雄闭上眼睛,心想旧伤不必治好也无所谓,只希望时间能够流逝,好让他尽早忘却。
  只要高中毕业了,环境就会再度产生剧变。
  反正高中是一个只会待三年的场所。比起在这里勉强挣扎,让自己受更多伤,倒不如蹲低身子避开伴随着钝痛的暴风雨得过且过,在新的地方摸索建构新环境的方法还来得好。
  但是当蒂雅娜被人夸赞唱歌时,那张率直的笑容在阴暗的眼底闪烁,让他的双颊发烫。接着,从闪烁的光影之间浮现的东西,是昨天父亲那把魔法圣剑。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够了!这两天是怎样啊!」
  以往康雄从未正视的日常生活,如今就像要他把赊的帐全部付清似的,从意料之外的地方产生威胁。他究竟还要忍受这种状况到什么时候才行呢?
  「吵死了!」
  「……对不起。」
  他不由得大吼的声音穿透墙壁,引起和香直接抗议,康雄反射性地道歉。
  但康雄也因此突然开始在意和香是怎么看待现在这个状况。
  他身为一个男人,自然容易因为蒂雅娜的美貌而掉以轻心。但身为女人的和香应该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解除警戒心吧。
  面对蒂雅娜的存在以及那件荒诞不经的话题,她并未情绪化地看待,而是照旧过自己的生活,这应该有她自己的理由。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兄妹,同是被父母的行动摆弄的人。就在康雄认为他们现在应该要互相帮助,共同面对眼前的状况而起身的瞬间──
  「康雄,请问方便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门外传来蒂雅娜的声音与敲击康雄房门的声音,康雄就像被这两种声音揍飞一样,又倒回床上。
  「那、那个,你不用开门没关系。我只是有一件关于明天的事想告诉你而已。」
  正当康雄思考着该怎么解释房内的混乱时,蒂雅娜慌慌张张地补上这段话。
  「那个……英雄对各位来说,果然还是很重要的存在。我认为,我们要求马上带他回去实在太过霸道了。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和香来说,我肯定就像一个破坏你们家和平的瘟神吧。」
  「呃……是啊,嗯。」
  康雄回答完后才发现,他等于是面对面(虽然隔着一扇门)承认蒂雅娜是个瘟神,但已经太迟了。
  蒂雅娜似乎也没有特别介意,以同样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当然,以我们的立场来说,我们并不想放弃召唤英雄。但我想英雄也不愿在和家人产生嫌隙的情况下来到我们的世界,所以……」
  接着,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对康雄而言是意料之外的话。
  「我明天就会回安特·朗德去了,这两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咦?」」
  此时,康雄与和香同时打开房门,双方满是疑问的脸庞瞬间对上。
  「蒂雅娜姊姊,你要回去了吗?」
  面对和香意外的表情,蒂雅娜微微点了头。
  「明天早上,两位出门的同时,我也会一同出发。」
  「这……这样啊。」
  虽然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就此放弃,但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离开,康雄跟和香表情复杂地面面相觑。
  「不过我有一件必须先向你们声明的事。我这次接受了雷斯提利亚的王命才会来到这里,因此不论有什么理由,空手回去就代表我无法完成国王交付给我的任务。」
  「意思是因为你没有达成目的,所以会被处罚吗?」
  蒂雅娜微笑着摇摇头回答和香的问题。
  「我在职务上的评价或许会有所下滑,但在世界危机之前,这点事情不算什么。问题在那之后。」
  「之后?」
  「是的。我之所以能获得召唤英雄的任务,是因为家母和两位的双亲是旧识的缘故。但身为一个雷斯提利亚的魔导机士,我是资历仅有两年的菜鸟。有许多人认为我并不适合担任护送救世英雄一职,只是沾了父母亲的光,才能获得风光的任务。」
  「呜哇~到哪都有这种事发生耶~」
  和香不知为何一脸同意地点头。
  「我这次打算向上头报告『英雄拥有重要的家人,他面有难色地表示,不能不管这些家人到安特·朗德来』。可是就结果而言,我非常有可能会被解除英雄召唤任务。到时候……」
  「接手的可能会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是吗?」
  以话题的走向来说,只能这么想了。
  蒂雅娜宛如同意康雄的想像一般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对你们两位来说,现在可能还很难以置信,但安特·朗德确实存在,情势也正在急速恶化当中。或许有可能会发生比三十年前魔王柯尔骚乱时还要更混乱的局面。此刻的优先要务就是召唤英雄勇者,所以我想不会送太多人过来,但还是姑且必须通知你们一声。」
  「我到现在还是听不惯英雄勇者这个称呼,不过啊,回去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是的,若是我要回安特·朗德,那是很轻松的。」
  虽然康雄依然对蒂雅娜的来历半信半疑,但这一瞬间,自幼对异世界这个关键字培养至今的印象,却带给他一道启示。
  「不然的话,假设这样行不行?虽……虽然我还是不想信什么异世界……」
  他首先做了一个不必要的前提,接着说:
  「在老爸可以的时间去……那是哪里?去那个叫什么安特·朗德的地方,办完事之后,只在睡觉的时候回到我们家。」
  「咦?」
  「哦,这个搞不好行得通喔。」
  蒂雅娜睁大眼睛,和香则是大大地捶了一下手心。
  「换句话说,异世界之间的往来是用某种魔法的力量进行跳跃吧?爸爸要去哪里,都用魔法解决就行了对吧?呜哇,这样爸爸就真的不用去挤客满的电车了耶。哥哥,你偶尔也会出点好主意嘛!」
  利用连接异世界的魔法来回避通勤的尖峰时刻,简直是利用一个壮大的舞台装置来完成一个穷酸的结果。
  不过除去那多余的一句话,康雄想说的话,大概就像和香比喻的那样没错。
  「呃,啊啊……啊~这样啊。不好意思,这恐怕有点困难。」
  但蒂雅娜稍微思考一下之后,充满歉意地泼了他们一桶冷水。
  「我不知道所谓的跳跃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但两个世界间的移动相当耗费时间。为了从雷斯提利亚进行超长距离移动,我是从魔导机构的闸门塔来到日本的。以这边的概念来说,大概花费了两个小时之久。」
  「两个小时可能真的很久,可是以老爸来说,我倒觉得他已经习惯这点移动时间了。他今天也说要去大阪出差,比去大阪的时间还短……」
  「不,问题不只这样子。」
  蒂雅娜连忙阻止乐观看待的康雄。
  「一个人类往来两个世界,需要庞大的能源。」
  「意思是强大的魔法能量?」
  蒂雅娜面有难色地面对和香的提问。
  「粗略地这么理解没关系。总而言之,为了确保运用闸门塔所需的能量,其中的费用非常惊人。」
  「「费用?」」
  突然冒出一个现实的单字,康雄与和香都眨了眨眼。
  「启动闸门塔来移动一名成年男子的平均质量往来两个世界,需要花费雷斯提利亚百分之三的年度国家预算。」
  「国、国家预算的百分之三!」
  「当然了,并不是启动的瞬间,那些钱就会蒸发掉,而是要先做许多相对的准备,这实在不是以我的一己之见就能使用的东西……非常抱歉,说这种浇熄你们希望的话……」
  「这么说,你跑来这里再回去,结果任务没能完成,百分之六的国家预算就这么飞了?」
  「闸门塔的使用原则是『来回使用』,因此来回一趟就是百分之三。只不过,那边的居民来回和这边的居民来回又有些微妙的不同,该移动多少质量也会改变需要多少预算。但不管怎么说,事关人民纳税问题,实在不能随便多次使用。」
  「这、这样啊……」
  如果真的如蒂雅娜所言,动用了百分之三的国家预算,结果却无功而返,真的只会让工作的评价下滑,而没有任何惩处吗?
  即使知道没有必要替她着想,还是忍不住担心。
  蒂雅娜应该没有读取到康雄心中的想法,但她还是露出微笑摇摇头。
  「不用担心。毕竟是要召唤传说中的勇者,我们早已预测到需要来回好几次了。再说现在是非常事态。雷斯提利亚还有三十年前把英雄引导到那个世界的功绩,紧急时刻可以发行高利率的战时公债来填补预算。」
  简单地说,就是拿过去的功绩作为保障,向国内外借钱筹措资金。
  什么国家预算、战时公债的,从奇幻世界的人嘴里说出来,都是相当具有异样感的言语。
  但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比父亲的圣剑还有母亲的魔法都要容易理解,动摇着康雄的内心,蒂雅娜所说的话就是如此具有真实性。
  最近的网路游戏当中,也有相当真实的国家经营。但蒂雅娜想要的不是英雄的使用者帐户,而是英雄本人。
  「我说啊……虽然我现在还没相信什么异世界还是魔法之类的……」
  「我明白。」
  面对不断重复到烦人的「不相信」发言,蒂雅娜已经不再动摇。
  「可是具体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你说安特·朗德出现魔王柯尔?过去魔王的闇影又是什么……」
  「啊,是的。在三十年前,英雄和圆香缔造传说的战役当中,有许多人被完全不同于人类生态的『异形恶魔』杀害。」
  那构图令人相当容易了解,但话题走向却诉说着这次并非如此。
  「不过这次就像字面上的意思,是『影子』。既属于魔王麾下的恶魔们,却又不是的一股势力。全世界都有目击情报……」
  蒂雅娜说明至此的那一瞬间──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康雄与和香的身体都瑟缩了一下。
  但蒂雅娜首先采取行动。
  她早一步飞越下楼,轻轻地落在一楼走廊,确认声响的源头。
  在她眼前的是已被轰烂的剑崎家玄关大门的残骸。
  「居然……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而且还没有透过闸门塔!」
  蒂雅娜咬牙,瞪着在玄关摇晃的影子。
  一抹黑影就在那里,像火焰一样晃动立起。
  那抹深邃的黑色火焰就像加了木炭的火炉一样,在玄关前向上卷起熏烧,接着……
  「哦哦……英雄…………勇者……英雄啊……」
  一名骑士带着不祥的鲜红眼眸,宛如栖身在从黑暗诞生的黑影中,包覆着阴暗的迷雾,缓缓站起。
  蒂雅娜毫不畏惧那双灼热眼睛,笔直地回瞪,并慢慢摆出架势。
  一个穿着圆香睡衣的异世界少女,她那翠绿的眼眸仿佛照耀在晴朗的阳光下一般,散发出光芒。
  「我一定会保护英雄的家人!」
  下一个瞬间,黑影骑士与翠绿的睡衣少女,以宛如闪光般的速度,让剑崎家的玄关发出轰声雷动。




  二章 母亲好强
  
  
  初春,太阳的步调还很快,就在夕阳的光辉洒落城镇时──
  康雄把下颚埋在便服外套的衣领下,只将视线向上仰望补习班所在的大楼,之后马上以极度不悦的表情对站在身旁的蒂雅娜开口:
  「喂,算我求你了,拜托你回家去吧。」
  然而蒂雅娜的眼神却点燃着意志坚定的光辉,笔直地回看康雄。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状况!」
  「那个……如果是这样,那倒不如跟着妈妈还有和香……」
  「这点请你放心吧!」
  蒂雅娜握紧双拳,脸上浮现笑容。
  「像我这种菜鸟跟在圆香身旁,紧急时刻反而只会碍手碍脚。这样等同于让现在在家的和香遭遇险境。请你把有七彩贤者坐镇这件事,当作安全得到了万全的保障。」
  「……喔。」
  康雄声音疲惫地垂下双肩。
  这已经是绝对听不进别人说话的模式了。
  蒂雅娜继续开口,宛如要加强她的想像一般。
  「既然英雄不在,那么确保英雄家人的安全,就是雷斯提利亚魔导机士的任务。如果康雄要离开圆香身边行动,那么我当然要来担任你的护卫!」
  「这两件事根本……呃~那个……嗯,好吧。」
  康雄有许多话可以反驳,但蒂雅娜表现出不管他说什么,也绝对不会退缩的坚定意志,他更没本事行使武力逼她回家。
  那么现在的康雄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别让蒂雅娜在外做出什么奇妙的举动。
  异世界和安特·朗德这类话题本身甚至不必保密。
  因为在一般状况下,会不疑有他相信的人根本不存在。
  他想保密的,不如应该说是蒂雅娜这个人的存在。
  就算只看她在剑崎家中的行动,也知道蒂雅娜是一个礼数周到的人。但是从那份礼仪而来的言行,却和现代的日本社会格格不入。
  光听发言,她的态度几乎会让人以为她是康雄专属的仆人。
  虽说她好歹卸下铠甲,跟之前一样借一套母亲的衣服穿了,但在母亲的外套之下,一定藏着那谜样的武器。
  此外,母亲穿在身上也不会有什么感想的土气灰外套,一穿在蒂雅娜身上,就像一流时尚品牌的宣传照一样。
  万一让碧人、五十岚或是日野看见蒂雅娜,会被他们死缠烂打追问「那个金发美少女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这相当浅而易见。
  而且不论他说出什么样的借口,也只会留下「有一个美少女和康雄的关系很亲密」的传言。如此一来,康雄就不得不去应付这个八卦了。
  「……那我走了。」
  「好的!我会躲在附近,一有紧急事态就会赶到你身边,请你放心地专注在学业上吧!」
  「……好,待会儿见。」
  康雄背对着说出那沉重得要命的声援、干劲十足的蒂雅娜,打算走进大楼──
  「咦?」
  没想到视线才瞬间从蒂雅娜身上移开,原本站在身旁的她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难道她跳跃到屋顶上去了吗?
  康雄的脑中浮现这个不实际的想法,不禁抬头仰望整栋大楼。但就算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他马上摇摇头,转换思考。
  至少来到补习班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埋没的学生的本分当中。
  尤其他今天才因为昨晚的大骚动,而向学校请假了。
  仅仅是他今天请假的理由一点,康雄从明天开始的日常生活肯定是一场混乱。再更进一步地说,康雄如今已经无法把蒂雅娜的话当成谎言拒绝接受了。
  过去勇者取回和平,一个充满魔法师的异世界──安特·朗德。
  如果那种地方不存在,这件事情就不可能发生。剑崎家的玄关昨晚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
  
  受到巨响惊吓,康雄与和香都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只有蒂雅娜飞也似的冲下楼,不知道在大喊着什么。
  康雄把和香留在二楼,战战兢兢地下楼。他看见受到一股怪力被轰飞扭曲的玄关大门,以及蒂雅娜隔着玄关地板与谜样的黑影互相对峙的光景。
  黑影变成人的姿态。
  仔细一看,就能看见一个穿着比蒂雅娜还要夸张的全身铠甲的模糊男性身影。
  他的眼睛就像在地底蠢动的岩浆一样,是浓烈的鲜红色,但又闪烁着微量的光芒,不祥得让看见的人无不感到颤栗。
  康雄面对这超乎常识的事态,身体因恐惧而完全无法动弹。
  「康雄!快后退!我来对付!」
  在蒂雅娜的大吼之下,康雄回过神来。
  「不、不是,可是这个……」
  「放心吧!」
  蒂雅娜头也不回,笔直地盯着黑影,对慌乱的康雄叫道:
  「虽然我还比不上英雄和圆香,但我也是独当一面的魔导机士!所以……什么都……」
  为什么只有这一瞬间言语迟疑了,康雄也不明白。不过下一秒,蒂雅娜就以甚至如地面缩短般的速度奔跑向前。
  「什么都不必担心!」
  穿着母亲睡衣的异国少女,朝黑影大大挥出双拳。
  她的双手各拿着一个看似枪身被切除的手枪之类的东西。
  下一个瞬间,蒂雅娜的双手发出光芒,握柄上方竟出现了一把光之剑。
  光剑和蒂雅娜的眼睛颜色相同,要称作小刀显得过长,但要称作剑又过短。
  之所以一时之间想不到短剑或匕首,是因为康雄已经远离那类文化很久了。
  蒂雅娜以令人无法相信的速度和力量攻击黑影,但黑影却轻松挡下了耀眼的绿之刃。
  「唔!」
  不过蒂雅娜似乎也预料到攻击会被接住。
  她以两把利刃封住黑影的「剑」,就这样一跃而上,在空中转身,双脚跪在黑影的肩上,用双膝固定对方的脖子。
  「喝啊啊啊啊啊!」
  然后随着她大喊的同时,形成光之双剑的握柄发射出「某种东西」,蒂雅娜和黑影都受到反作用力而弹出玄关外。
  由于蒂雅娜的光之双剑射出的某种东西,玄关的衣帽架被炸个粉碎。
  但康雄顾不了那么多,他穿着睡衣、光着脚就打算冲去追往外飞去的蒂雅娜。
  「呜……」
  然而他的脚却开始频频颤抖,无法从原地移动。
  黑影待过的地方宛如余火般,残留着黑色的薄雾。
  外头金属互相激烈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康雄的脚被恐惧束缚在原地,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
  「这是怎么啦!」
  「呃!」
  原本入浴中的母亲圆香,连身体都没擦干,裹着一条浴巾就冲出来,注视着崩坏的玄关、蜷缩身体的康雄,以及黑影在外面门廊飘散的火焰。
  母亲掌握一切状况后,行动非常快速。
  「蒂雅娜在外面对吧,你可别跑出去喔。还有,虽然我搞不太清楚,不过电视遥控器放在洗脸台上,你等一下拿回去放好喔!」
  语毕,母亲甩干刚从浴室出来的水滴,用比方才蒂雅娜还快的速度,从更衣间前的走廊一跃飞出玄关外,从家门前的道路往上飞去。
  没错,母亲的行动只能以飞行来解释,她的身影往上方急速消失了。
  康雄记忆中的母亲是一个讨厌运动、厌恶搬重物、在国小运动会上参加家长五十公尺赛跑还会跑得气喘吁吁的人。
  绝对不是一个像忍者一样,把对面人家一楼的屋檐当跳台,往天空飞的人。
  虽然刚才恐惧胜过一切,但看见母亲比蒂雅娜还不像个人类的举动,好奇心缓和了恐惧,促使康雄的脚开始动作。
  他战战兢兢地避开残留的雾影走到外面的瞬间──
  「呜哇!」
  火球在自家上空爆裂,被那股热风波及,康雄才刚踏出家门就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的身体再次被恐惧支配,无法起身。
  「康雄!你没事吧?」
  「我不是叫你待在家里吗!」
  睡衣的边边有点烧焦的蒂雅娜,以及只围着一条浴巾的母亲,从一片漆黑的夜空当中降落。
  「……逃走了吗?」
  「不清楚。不过气息现在已经消失了。」
  康雄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但是看见蒂雅娜与母亲表情认真、不敢大意地警戒四周的背影,他强烈地想着一件事。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母亲和蒂雅娜的穿着不是反过来的呢?太不讲理了。
  看样子,当人类处于极限状态时,意外地会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
  
  火球爆裂造成的巨响和热气,理所当然在这个社区造成不小的影响。
  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玻璃窗摇来摇去,吓死人了──这是隔壁川村家的太太今天早上带着七分担心、三分好奇心前来询问所说的证词。
  一问之下,并没有人看见蒂雅娜和母亲的身影,但「听见巨响」、「看见爆炸」的证词陆陆续续出现。实际上,剑崎家的玄关的确被炸得粉碎。康雄与和香今天也不是去上学的时候。
  说这是瓦斯气爆或电线发生异常那还算好的,赶到现场警察和消防队还毫无根据地怀疑是不是康雄或和香恶作剧,又或者是不是持有汽车驾照的母亲违法保管汽油之类的。
  最后,他们马上就确认没有牵扯犯罪的可能性(虽然这样也很奇怪),由妻子圆香来联络户长英雄,事情就算结束。
  在警察现场搜证时,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母亲指示蒂雅娜到屋顶上头躲避。但在这段期间,有几家嗅到发生怪异事故的媒体杀来采访,让她一段时间都进不了家门。
  「妈妈!我们家上新闻了!马赛克被打了好大一片耶!」
  和香看着平常不会看到的午间情报节目这么说时,就连母亲也抱着头烦恼。媒体走掉之后,瞒着警察的耳目回到家中的蒂雅娜也同样抱着头。
  可是不管她们两个在后悔什么,事实就是发生了一件无可避免又惊扰和平且平凡社区的事件。
  更进一步地说,剑崎家也不知道原因,具体上的危险就这么攻过来了。
  所以到了黄昏,状况好不容易平息之后,康雄表示要去补习班,就某种意义来说,带上蒂雅娜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虽然很自然……
  「安特·朗德吗……?」
  他将关键字输入手机的搜寻画面上后,出现了上百件关于「天线」的预测搜寻(注:天线与安特·朗德日文相似)。康雄重复念着那名词,一边仰望可能是蒂雅娜藏身的大楼。
  先不论父亲是不是「勇者」,但如果不相信异世界或魔导机士等等事情,便无法解释昨天发生的「剑崎家玄关爆炸事件」的原由始末。
  不管怎么想,蒂雅娜和母亲的行动实在不像是普通的人类。
  那个像是黑色火焰的谜样黑影的真面目,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用日本的常识说明。
  但要是承认这些事,那就等于全面相信并接受蒂雅娜所说的话。
  当康雄接受的瞬间,他眼前的现实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到以往的日常生活了?
  而最后,剑崎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啧。」
  康雄突然环视周围早已见惯的道路,伫立在原地。
  现在是黄昏时刻,住宅区的小路已经渐渐亮起街灯,但光线无法触及的夜晚黑暗,还是开始从住家间的缝隙与道路深处等地冒出。
  昨晚那个谜样的黑影,会不会从那些地方窜出呢?
  昨晚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致让他无法分析那个黑影是什么样的存在。到了今天早上,蒂雅娜和妈妈也因为那件事都不太说话。
  康雄内心的某处很害怕去把事情问清楚。
  要是知道了答案,那么他就不得不接受蒂雅娜和父亲的说词。他并不想在早上那个时间点产生这种自觉。
  如果他接受了,剑崎家的和平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康雄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他从前看过的电影、小说、漫画以及动画的故事大纲。
  一旦普通人知晓「主角」的真面目后,就再也无法回到普通的生活了。
  主角有很多敌人,那些敌人会策划各式各样的手段来削减主角的力量。
  有人直接上门挑战、有人专攻弱点、有人使用卑鄙手段。
  但主角(父亲)拥有过去拯救世界的实绩。
  换言之,以一个角色的等级来说,他已经达到最大值了。一般来说,即使坏人正面进攻,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对手。
  要想削弱这么强大的存在,只要危害他重要的家人或朋友就行了。
  「……啊。」
  说起来真没用,康雄竟当场双膝不断颤抖,几乎要跌坐在地。
  有那种想法的「坏蛋」,康雄过去已经在荧幕上看到不想看了。
  那么那个黑影不就正是为了用主角(父亲)的弱点来威胁他的刺客吗?
  敌人已经追到主角(父亲)的根据地,而主角(父亲)重视的人们却毫不知情又毫无防备,为了牵制主角(父亲),敌人正在等待对他们下毒手的瞬间。
  「蒂……」
  就在康雄正要开口依靠他持续否定至今、那名从安特·朗德前来的使者时──
  「你呆站在这里做什么啊?」
  突然有个人出声叫他,康雄吓得心脏几乎要从嘴巴跳出来,大大地缩起身体。
  他回头一看,发现有个穿着色调朴素、类似夹克的衣服的娇小人物从补习班里走出来,抬头看着自己。
  在康雄判断出这个人是谁之前,仰着头的这个人就先开口了。
  「发生了那么严重的意外事故,你还准时来补习班上课,真是积极啊~」
  「……咦?」
  康雄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个人的脸。
  大概是同龄的人吧。她是个有一头充满朝气的鲍伯头和一双大眼的少女。
  活泼的语调显现双方极为友好,但问题是,康雄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无论怎么搜索记忆,他都想不出有哪个朋友和这个少女的脸完全一致。
  再说,对现在的康雄而言,除了家人和蒂雅娜之外,本来就很少有机会跟异性说话。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之类的人,只是因为没穿制服所以感觉不一样了。但不知是幸或不幸,会用那种语气和他攀谈的女孩子,他还是完全想不出来。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最后少女口中默默地发出了「啊」的一声。
  「啊~……抱歉,我突然找你说话。好像吓到你了。」
  「呃……啊,嗯……」
  「你站在这里会挡到路喔。你等一下要上课吧?」
  「啊。」
  康雄这才回过神来。
  他因为不知名的恐惧而伫立的地方,正好是补习班大门口的正中央。他发现的确有几个补习班的学生,一脸困扰地从两人旁边经过。
  「抱、抱歉……」
  「不会,我没关系。因为我今天已经要走了。」
  说完,少女擦身走过康雄身旁。
  到这个时候,康雄才终于想到要确认少女的身分,于是出声。
  「……那、那个……」
  「我跟你说!」
  少女只转过头开口说出的话语,让康雄僵在原地。
  「我想你遇到很多麻烦,但你要加油振作喔。再见。」
  「咦……」
  她的口气简直就像知道康雄身边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康雄不禁哑口无言。
  就在康雄呆站在原地时,少女这次真的背对康雄,走出补习班。
  「等、等等……」
  康雄跌跌撞撞地冲出才刚抵达的补习班,在大楼前的道路上寻找刚才那个夹克少女的身影。
  「啊。」
  他找到那个夹克几乎就快融入黄昏夜色的背影,接着冲上前去。
  可是夹克少女的脚程比想像中还快,不是被红绿灯挡下来,就是被走出所泽车站和Pulopo商店街的人流阻挡,康雄始终追不上。
  「那个!」
  「嗯?」
  康雄总算在住宅区里追上她,少女听见他的呼喊回过头,非常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怎么了?」
  「不,没有……那个……」
  康雄一边控制紊乱的呼吸,一边抬起头来。到这边为止都还好,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叫住人家之后该说些什么,喉咙突然之间卡住了。
  「为……为什么?」
  「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
  于是,他直接如此问道。
  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又为什么要来找我说话?
  「知道什么?」
  「就是我……那个,有很多麻烦……」
  思绪堵塞的康雄,已经无法细想眼前少女所说的「很多麻烦」指的是什么,他就这么提出问题,少女却歪头不解。
  「因为我看到新闻啦。」
  「……耶?」
  面对这句意想不到的言词,康雄发出愚蠢的声音。
  「傍晚的新闻速报有报导,我只是觉得你很辛苦而已。」
  「……什么?」
  「你们家门口不是发生瓦斯气爆之类的事吗?」
  「啊。」
  话说到这里,康雄终于察觉自己误会了一件天大的事。
  同时也注意到自己的思虑有多浅薄,以及自己被逼到什么地步了。
  这三天来,让康雄烦恼的麻烦,全部都和蒂雅娜带来的「安特·朗德」一事有关。
  所以当一个陌生的少女慰问他时,他就下意识地认定这和安特·朗德有关。
  不过,说到为什么正常的思绪没有发挥作用,想必是就各种意义来说,康雄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另外就是……
  「我猜所谓的惊慌失措,就是像你这样子吧。」
  就是对眼前微笑的少女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的缘故吧。
  康雄身为「爆炸事件」的被害一家人,他的身影的确在加工之后被播到电视上了。但事件并未造成死伤,康雄的脸或名字也没有公开。
  可是即使如此,眼前这名陌生的少女却能把康雄的脸和爆炸事件的新闻连在一起。
  所以他的内心某处才会觉得眼前的少女是不是也知道安特·朗德,或是对昨晚那个黑影知晓些什么。
  「……唉……」
  回过神来,康雄已经窝囊地瘫坐在路上了。
  「喂!你还好吧?」
  「啊……没事,抱歉,我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他这是在笑还是在逞强,康雄以模棱两可的表情喘了口气,少女一边俯视这样的他,一边苦笑。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接着她对康雄伸出手──
  「站得起来吗,阿康?」
  并以昵称称呼康雄。
  这股呼唤昵称的声音,刺激着康雄的大脑。
  他曾被这个声音呼唤过那个昵称。
  他甚至知道这股声音存在于一段非常令人怀念的记忆当中。
  「你是……」
  正当康雄为了抓住她的手,而伸出自己不断颤抖的手时──
  「唉~真可惜。」
  少女突然抽回原本伸出去的手,有些调皮地笑道:
  「你刚才拼命地回想我是谁吧?」
  「呃!啊……没、没有。」
  不只内心完全被猜中了,还抽回伸出的手让他扑空,康雄差点失去平衡。
  康雄设法支撑住就快跌倒的身体,重新仰望少女的脸庞。
  是在同一所高中、毕业的国小、国中,或是哪个才艺班认识的吗?还是在进入补习班当时的特别讲习上说过什么话呢?
  不管再怎么翻搅自己贫瘠的人际关系,他还是想不起眼前的少女是谁。
  「对……对不起。」
  所以康雄老实地道歉了。
  「你别用这么阴沉的声音跟我道歉。抱歉啦,我也不应该说那种试探你的话……而且我自己也知道,我真的变了很多。」
  说完,少女这次主动抓住康雄的手。
  「不过你明明不知道我是谁,真亏你还敢追上来耶。」
  这么说的确如此。
  「我真的……很抱歉。」
  这下康雄只能全面投降了。
  与其笨拙地敷衍,还不如投降,请她表明身分比较好。
  不过看少女给人的感觉,就算康雄忘记她了,也没有格外生气的样子。
  「就算我没在生气,可不代表我不觉得遗憾喔。」
  少女宛如读取到康雄的心思一般,如此说道。
  可是她的表情却和言语相反,津津乐道地看着康雄回想不起来而伤脑筋的样子。
  「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补习班跟你重逢,好像也没办法~我看依你的个性,肯定跟很多女孩子都处得来吧?不记得我这种人也无可奈何啦~」
  少女绝妙的挖苦带着她绝对不这么想的语气,还让康雄还无法反驳。
  「呃,不……没有,我才没有那么……」
  会说这种话,就代表她果然是国中或国小的同班同学。
  康雄放弃回想,认真地看着少女的脸庞,觉得她的长相既阳光又可爱。
  她的风格和蒂雅娜不同,但说她是一名美女并无大碍。
  说起来很可悲,但在康雄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被这么开朗、可爱、善良的女孩子亲切地主动攀谈过,更别说对方还用昵称称呼自己了。
  自从他开始意识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差别后,会用昵称叫自己的人,撇开国中时期那唯一的例外……
  「奇怪?」
  康雄的脑海里浮现不可思议的画面。
  『阿康。』
  可是那和眼前的少女可说是大相迳庭。
  『阿康,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完完全全没有共通点……
  『虽然我还不太懂大人……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不会吧……」
  『谢谢你,阿康。』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拉着一条纤细的藤蔓,最后却拔出数量可观的马铃薯一样。
  「带……带、带、带、带!」
  每当康雄出一次声,他脑中的记忆锈斑就会跟着一片一片剥落,眼前的少女嘴角渐渐上扬。
  「骗人的吧!」
  「你应该还有别的话可说吧!」
  尽管遭人笑容满面地吐嘈,但康雄压根没有耍冷,那是发自内心的想法。所以,他又说了一回。
  「不是,骗人的吧!」
  「我才没有骗人!你该不会是还没想起来吧?」
  「不、不是!因为……可是!」
  康雄冒着和先前不一样的莫名冷汗,不断将眼前的少女和记忆做比对,然后终于叫出她的名字。
  「带刀同学,你是长这样吗?」
  「你给我去从字典里查出体贴这个词来!」
  「不是,你自己刚才也说了啊,说你变了。可是这未免也变得太超过了吧!」
  「什么嘛!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以前明明就是一个更不习惯跟女生相处,还会忸忸怩怩的人!居然劈头就说我是骗子,你以为你是谁啊?」
  「拜托你别说了!而且你才是,你以前才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如果是以前的你,刚才那句话应该会说『拜托不要这么说嘛』!」
  「啥──!真的假的?什么──?」
  也难怪康雄会这么冒失地拉高音量。
  国中二年级的同班同学──带刀翔子,过去绝对不是一个说话这么直接,还会捧哏吐嘈的人。
  在国中生也理所当然拿着手机的时代,只有她仿佛不知道从哪个昭和时代走出来的一样,绑着辫子、带着银框眼镜。
  在康雄的记忆当中,她穿上他们国中的水手制服后,俨然就像从描绘战争的连续剧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说话的音量就像形容声音如蚊子那么小声的范本,只要周围稍微吵一点,双方的对话就无法成立。
  实在无法和眼前这名剪了鲍伯头、大眼,又是运动风的美少女联想在一起。
  「我才想大叫咧!难得人家体贴你,结果你却一脸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表情,还问我以前是长这样?我的少女心都摔碎了~」
  「不……不是,我是……那个……」
  「啊,顺便告诉你,拥有正牌少女心的女生,是绝对不会说自己有少女心的。」
  「你到底想怎样啦!我说你,真的是带刀同学吗?」
  「都说这么多了,你还要问?」
  「当然要问啊。谁教你完全变了……啊,你该不会是……在高中发生什么事了吧?」
  高中改头换面──这个词突然闪过脑袋。
  国三时两个人不同班,因此康雄不知道带刀翔子上了哪间高中,难道是因为环境变了,发生了什么让她决心改变的事吗?
  「什么嘛,讲得一副好像我在高中交到坏朋友一样。」
  翔子嘟起嘴巴,狠狠地用手指着康雄。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时间久了,人也是会改变的!」
  「你明明就是姑娘。」
  「这是故事成语啊!你少挑我语病,自己译意!所以到头来你想干嘛啦?你追一个不值得留在你记忆中的女生,到底想干什么!」
  「啊……没有,我……」
  原以为自己被一个陌生人指出和安特·朗德有所关连,没想到追上来不只发现是一场误会,对方还是旧识。
  换句话说,康雄找她根本没事。
  「不是啦,该说我误会了不少事,还是记错了不少事,那个……」
  「是喔~你确定不是失忆?」
  「对不起啦!」
  康雄这次郑重地道歉,并总算说出一开始没能说出口的话。
  「好久不见了。你变得这么多,我真的吓了一跳。」
  「是啊,好久不见。阿康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不过应该有变吧。」
  翔子也终于露出普通的笑容,点着头说出绕口的话。
  「你再来要去上课吧?来得及吗?」
  「是啊,该怎么说呢?那个……嗯。总之我很抱歉。我觉得……很高兴能和你说到话。」
  尽说些暧昧的词汇外加点头,康雄实在很厌恶这样的自己。话虽如此,他过去原本就不是一个说话机灵的人。
  「是吗?我也是,很高兴你能想起我来。」
  不过翔子的心情似乎已经好转了。
  「我今天也得先回家了,要叙旧的话明天以后再继续,行吗?
  「啊,嗯……嗯。」
  没错,就得这样才对。
  这契机虽然有些窝囊,但所谓日常生活的变化,就应该是指这种意外重逢才对。
  绝对不是出现异世界来的使者,或是玄关被怪物吹飞这种事。
  「阿康,你有ROPE的帐号吗?没有的话,就给我信箱……」
  而且还附赠交换联络方式。
  在为期三天的混乱中,这种不可思议而且雀跃的变化突然降临,让康雄的表情打从心底转为开朗,没想到下一个瞬间……
  「给我离康雄远一点!」
  这股声音就像从地狱而来的死亡宣告一样。
  不管怎么想都会沮丧。
  不管怎么做都会沮丧。
  绝绝对对会让人沮丧。
  这下康雄确信了,即将发生属于常识范围内的日常生活变化,正在离他远去。
  至少出现的若是父母,不然和香也可以,再说得更夸张一点,就算来的人是为了保护翔子而询问可疑人士(康雄)的警察,都要来得好。
  总而言之,除了现在出现的人物之外,不管是谁都可以。
  但她还是出现了。
  如今最让康雄感到混乱的存在──蒂雅妮丝·克罗尼。
  「康雄!我马上救你!请你待在那里不要动!敢危害英雄的家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饶恕!」
  「这、这是哪位?」
  翔子看着蒂雅娜,打从心底发出疑问。不过她的问题就连康雄到现在都还是无解。
  「康雄!你平安无事吗?」
  现在有事了。
  心里这么想的同时,康雄判断蒂雅娜认定翔子是可疑人物(实际上完全相反),他以模拟考和定期考无法比拟的速率,提高的脑袋运转。
  「她不是敌人!刚才攻击我们的黑影跑到那边去了!」
  他如此叫道。
  心中同时想着:「叫得这么认真,我是白痴吗?」
  但下一秒……
  「黑……影!」
  蒂雅娜转向康雄手指的方向,比一只有人丢橡胶玩具骨头给它追的柴犬还老实地往前冲过去了。
  她的脚程和行动实在太不正常了,翔子瞠目结舌地望着蒂雅娜消失在道路另一端的黑暗当中。
  「……刚刚那是什么?」
  「呃……她是……」
  「是你的朋友吗?」
  果然会这么想。毕竟人家都直呼康雄的名字了。
  「那个女生是那个……现在寄宿在我家,是我爸的朋友。」
  「什么?」
  翔子从蒂雅娜消失的方向再度转过头来。
  「你爸爸的朋友?不是你的?」
  「……不知幸还不幸。」
  毕竟这是真的,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冷静地观察蒂雅娜的外表年龄,不管怎么看,说是康雄的朋友的确比较贴切。
  接着,话题无情地持续。
  「她是不是说什么要保护你之类的?我被误会什么了吗?」
  没想到翔子意外地很冷静听着蒂雅娜的话。
  蒂雅娜说着一口不逊色于本地人的日语,本职听说姑且是个军人。
  虽说她的敌意只有那么一瞬间,但那个时候还是针对到翔子了。
  翔子敏锐地感觉到这点。
  而看见翔子的表情后,她肯定意外地被蒂雅娜挑起了负面感情吧。
  「那个……她是从治安不好的国家来的,所以大概是误会什么了,一定是这样。」
  「……我怎么觉得,你的麻烦事好像比我想像中还要多啊。」
  「这、这个……对啦,嗯。」
  「她和那场爆炸意外有什么关系吗?你刚才也说了什么敌人。」
  「……不,应该……是没有。」
  翔子一反直至刚才为止的豁达,问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让康雄瞬间慢了一步说谎。
  不知道翔子是怎么看待康雄的这个回应,她最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垂下双肩转身。
  「算了,要是那个女生回来又误会了什么,我也伤脑筋,先走了。再见。」
  要说她干脆,这未免也太干脆了。翔子快速地说完这段话,不等康雄回答她,就快步离开了。
  康雄的右手里还握着手机,象征着要和女生交换联络方式而雀跃不已的心情。
  一想到几分钟之前自己雀跃的样子,还有对现在这个状况的无奈感,康雄不禁有股想把手机摔在地面的冲动。
  「黑影似乎逃走了。康雄!有受伤吗……哎呀?刚才那个人呢?」
  多亏蒂雅娜若无其事地回来,他才作罢。然后……
  「唉────────────────────…………」
  他吐出一口仿佛要将自己在这几分钟之间所受的懊恼、烦恼,以及其他诸多感情全都夹杂在呼吸中一并挤出来般的叹息。
  
  ※
  
  她跪坐在椅子上。
  会用筷子的西洋人现在已经不稀奇了,但能长时间跪坐的西洋人应该就没那么多了吧。
  先不说身为异世界安特·朗德人的蒂雅娜能不能归类在西洋人里,但看她跪坐得似乎很不舒服。
  「这个连我也没办法替你说话耶。」
  圆香听说事情的原委后,也有些傻眼地耸耸肩。
  「蒂雅娜的日文说得这么溜,说她才刚从治安不好的国家来,是有点牵强。」
  「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他借口啊。」
  「我真的……很抱歉……我真是……对康雄的……朋友……做了什么……啊呜……」
  看样子是脚已经开始坐麻了。
  蒂雅娜跪坐的椅子随着她的身体抖动,发出零碎的喀喀声响。
  就结果而言,多亏康雄算是有点微妙的灵机一动,才得以避免蒂雅娜对翔子做出什么、说出什么。
  不过对翔子来说,她或许已经感觉到蒂雅娜散发出的险恶氛围,甚至也察觉到自己受到她充满敌意威吓的事实也说不定。
  康雄抓着蒂雅娜的后颈,飞也似的逃回家中,向她仔细地解释与旧识(翔子)意外重逢的始末,说完蒂雅娜就主动跪坐了。
  「我没有马上察觉康雄比预定还早离开那栋建筑物……深怕他被谁绑架,觉得很不安,然后又听见你们大声地争论什么似的,不小心就……」
  以时间来说,的确是晚上了,但城镇离夜深人静的时间还算早。有哪个绑架犯会在住宅区的正中央跟人起争执啊。康雄真希望她可以冷静地思考。
  顺带一提,再度向补习班请假这件事,对现在的康雄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了。
  「幸好不是发生在我身上……」
  和香听见两人返家的骚动,于是从二楼下来察看,听闻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脸上的表情明显露出不快。
  顺道一提,和香因为今早的事情,整天都没踏出家门一步。
  「不过呢,昨天才发生那种事,我也不是不懂蒂雅娜紧绷的心情。所以结果到底怎么样?设法蒙混过去了吗?」
  「……不,我觉得在失败边缘。」
  至少对方应该对康雄极为不自然的「可疑的黑影往那边去了!」,还有蒂雅娜的态度与行动抱着非常大的疑惑。
  更别说康雄处在原本忘记对方是谁的劣势之中。
  「好吧,也只能祈祷对方之后不会大闹了。」
  「我真的、真的觉得非常抱歉──!」
  「不过你也体谅一下蒂雅娜的心情吧。在她决定就要回去的晚上发生那种事,她想保护我们家人的心情才会挡都挡不住。妈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那样呀。」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这完全是康雄这三天的心情写照。
  「可是你居然忘记身边为数不多的女孩子,以你的地位,可以这么糟蹋?」
  「我才不是忘记她,只是想不起来啦。她实在变太多了。」
  「不对,这对女孩子来说一样不可饶恕。可是带刀、带刀啊……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是在哪里呢?」
  以姓氏来说,属于不常见的类别,既然是以前的同班同学,那么母亲多少记得姓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翔子这件事已经发生,就算现在烦恼破头也不能怎么样。
  比起这件事,现在还有更应该搞清楚的问题。
  「我问你。」
  「什、什、什呜……什么事……」
  「所以昨天那个奇怪的黑东西是什么?那就是那什么魔王柯尔送过来的怪物吗?」
  「是……是………………咦?」
  蒂雅娜忍着麻痹感做出回答,但她似乎花了点时间在咀嚼康雄问题的意义,咀嚼完毕后,随即发现其含意。
  她连麻痹感都抛到脑后,一愣一愣地抬头看康雄。
  「你愿意……相信了吗?我和……安特·朗德的事情……」
  「昨天的那个、玄关的那个、跟妈妈……还有其他的,既然看到这么多,不得不信的事情也比较多。而且……」
  康雄尴尬地抓了抓头。
  刚才康雄为了让蒂雅娜远离翔子,情急之下说出「黑影」两个字。
  当时康雄想像的是昨晚破坏玄关的诡异人形怪物。
  这等同于他已经打从心底相信蒂雅娜所说的话了。
  「因为我觉得可以相信你是真心想保护我还有我的家人,不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所威胁。」
  「康雄……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唔。」
  被人如此正面道谢,康雄心中的罪恶感默默抬头。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普通地说你相信不就好了。搞不懂你有什么好纠结的。」
  康雄不知道和香是怎么解读他别开脸不看蒂雅娜这件事,总之他先假装自己没听见和香那句无心的话,继续说道:
  「不过,不管以后有什么状况,希望你都别再像今天这样暴冲了。」
  「这、这是一定的!真、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哇!」
  感动到极点的蒂雅娜连自己脚麻都忘记,正想站起身来──
  「好痛痛痛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脚────!」
  结果她从椅子上跌下来,麻痹的脚因此重重撞上地板,让她发出悲痛的哀号。
  这就是昨天以超乎常人的动作击退黑影怪物的异世界魔导机士,实在是笑不出来的笑话。
  不管怎么说,只要康雄一天不正视有关安特·朗德这个世界的话题,就永远无法彻底应付逐渐出现在家人身边的危险气息。
  所以他非得面对才行。
  否则别说那个诡异的怪物让人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像今天这样,被蒂雅娜或有关安特·朗德的事搅乱生活。
  「好、好麻……好麻喔……不、不好意思,稍……稍等我一……啊啊啊啊啊!」
  「好啦好啦,那在等你的期间,我可以去放书包吗?」
  「你、你请去,不用管我了了了了了了了!」
  「康雄,洗衣机里面放着明天早上要洗的被子,不要放脏衣服进去喔!」
  「知道了。」
  康雄一边回答母亲,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此时听见楼下传来蒂雅娜的呻吟。
  「呵呵。」
  他不禁觉得好笑而笑出来之后……
  「…………唉──────」
  一想到明天以后的事,就让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蒂雅娜对带刀翔子露骨地散发敌意并且威吓她,在康雄蒙混过去后,又以不像普通人的速度跑走。
  就算剑崎家能接受蒂雅娜的神经因为昨晚黑影的袭击而变得敏感,但翔子绝对不会接受。
  下次他们在补习班相遇时,她还愿意好好地和自己说话吗?
  本来至少应该可以和充满善意、接近自己的美少女交换联络方式,一片大黑云却开始笼罩过来,康雄的心情跌得比刚才更深了。
  「康雄……」
  康雄把书包和口袋中多余的物品放在房间后回到客厅,麻痹的双脚终于恢复的蒂雅娜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地等着他。
  「真是非常抱歉,屡次在你面前出丑……」
  「不会,这个……好啦,嗯,没关系啦。」
  「唉……要是被同事看见我这个样子,不知道会被说什么。」
  「也是啦,明明就是来迎接勇者,却因为不当的行动被罚跪坐。」
  「呜……我、我无话可说……」
  蒂雅娜涨红了脸。
  「哥哥,你有伟大到可以讲人家吗?之前那场法会,你还不是勉强自己跪坐,结果佛经念完之后你就跌倒了。」
  「你、你很吵耶!」
  康雄本来毫无恶意地捉弄蒂雅娜,却因为和香不必要的吐嘈,这次轮到他涨红了脸。
  「呵呵呵……总而言之,昨天的黑影是什么,现在袭击安特·朗德的灾厄又是什么,我会在现状明白的范围内告诉你们。如果有不好懂的地方或措辞奇怪的地方,还请你们提出疑问。」
  多亏了和香,蒂雅娜似乎解除紧张感,她轻轻微笑之后,马上端正坐姿,一脸认真。
  「我也再仔细听一回吧。柯尔的威胁复活,刚开始我还半信半疑,不过既然那种东西杀到我们家来了,我也必须更认真和英雄商量了。」
  圆香也一脸认真地面对蒂雅娜,康雄也坐在平常的位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
  相不相信就看自己了。
  不过只要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还有亲身感受到的恐惧,他就无法全盘抗拒。
  下定决心后,他笔直地看着蒂雅娜的脸。和香也察觉到现场气氛,于是来到康雄身边坐下。
  即使是和香,她的脸上还是透露着不安。如果康雄在这个时候替她打气或是触碰她的身体,和香大概会搬出所有她想得到的辱骂,此外还会伴随一个月的接近禁令,这就是他们兄妹俩的相处模式。所以康雄决定不去理会,静静等待蒂雅娜开口。
  「……事情的开端,是发生在魔王柯尔最先征服的托尔杰索大公国。」
  
  ※
  
  过去将安特·朗德推入恐惧死巷中的魔王柯尔,据说是从「大地深处出现」的。
  托尔杰索大公国的国土有大半都在严寒地区,柯尔和恶魔们的根据地魔王城,如字面上所说,就在大公国的严寒山间像竹笋一样冒出来。
  魔王城就像连接地底的恶魔之国和安特·朗德地表之间的管子一样,恶魔陆陆续续从魔王城现身。
  托尔杰索大公国无计可施,就这么灭国。大公一家惨遭杀害,国民四散在世界各地。
  和完全不知道生态的异形恶魔作战,让安特·朗德各国连战连败。这时候出现的救世主,就是当时十八岁的剑崎英雄。
  英雄少年手握传说中五件神器的其中一把──风之圣剑路特伯格,救出当时担任骑士团魔导士队队长一职的蒂雅娜的母亲──艾莉吉娜。
  「我可以发问吗?『骑士』和『机士』有什么不一样?」
  「所谓的『骑士』是指从前庄园领主的基本称号,现在则是指所属王国的军人。而『机士』是英雄降临之后才有的概念,在这之前则是详细分成在前线担任肉搏战的剑士、枪士和弓士,以及担任后卫的魔导士等职种……」
  蒂雅娜说到这里,拿出那个会产生光之剑的奇妙握柄给他们看。
  「在普及当时英雄所带来的某种武器之后,武具的历史就发生了变革。剑、长枪、弓箭到现在依旧是基础武术科目,是所有士兵都必须学习的技术。不过王国骑士团的魔导机士们最常使用的还是最适合自己的『武机』。」
  蒂雅娜站起身,走到稍微远离三人的地方,使用其中一个握柄发出光之剑让他们看。
  光之剑的刀身长度大约从蒂雅娜的手肘到指尖,仔细一看,握柄印有一个设计精致的纹章,用以表示它出自雷斯提利亚王国。
  不过最有特色的地方,果然还是握柄附有像枪那样的发射孔,以及类似扳机的构造。
  康雄这才想起来,昨天蒂雅娜攻击谜样的黑影时,喷射出什么东西把衣帽架给炸得粉碎。
  「魔导机士使用的『武机』具有能轻易发射从古至今魔法的构造。魔法是少数有才能的人理解其庞大体系后,花费一段时间施展出高威力、大范围攻击的技术。在与魔王柯尔战斗之前,我们都认为这是很重要的。可是……」
  「为了那些拥有才能的少数人才,也就是为了保护魔导士而分割出的资源实在太过沉重了。」
  母亲接下蒂雅娜的话。
  「我也是一直到冒险途中,为了使用魔法就得靠许多人保护,否则根本无法战斗……只为了帮我争取使用魔法攻击的时间,甚至有人死掉了。」
  话题的后续异常沉重,使得康雄与和香都无力面对。
  「我听说武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你说的话很有影响力。请问那位死亡的人……」
  「他叫做巴斯金·葛林戴利,是雷斯提利亚魔导骑士团的资深枪士。那时候他第三个小孩才刚出生,在出征之前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当时他很想再建更高的功勋。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就算我老人痴呆了,也不会忘记保护我最后笑着死去的人。」
  母亲的话语当中,充满着没能完全隐藏住的悔悟和乡愁。
  「圆香的提案,再加上英雄带来的武器,使得攻击魔法这个概念本身产生变化。我持有的这个武机是将当时的设计哲学再纯粹进化而成的,是最普及的一种。右手的这把是卡斯托尔,左手这把是波鲁克斯。」
  「看起来是一样的东西,可是名字却不同吗?」
  「只是右手用和左手用的区别而已,但姑且也算是不同的机种。」
  蒂雅娜点头回答和香,并收起光之剑。
  康雄看着那件武器,对异世界以「机种」区别武器的系统,感到有点意外。
  「上盖扳起,魔导刃就会出现。而这里有扳机与释放魔法的孔洞,以构造来说,不需要加入子弹,而且扳机几乎只算是装饰而已。不过魔法这门知识,想像力当然很重要。因此让使用者意识到这里有个可以发射魔法的孔洞,魔法的方向则由孔洞的方向决定,再来扣下扳机便能发动攻击──只要有这层想像,就能简化发动魔法攻击的手续。制作一开始就牵动意识的道具,简化发动魔法的手续,这个叫做机构魔导文法。从此之后发动的魔法,并不像过去的魔法一击就能打败大军那样,而是用来牵制敌人,使其负伤以致行动缓慢。」
  简单地说,就是战法从大舰巨炮主义变成累积高机动战斗力了。
  「这并不代表我们失去从前使用巨大魔法的远距离大范围攻击战法,只是如今使用武机,让战场上所有人使用抑制威力而且具有高速射性的魔导弹,以数量扳倒对方并解除敌人武装的战斗方式得到压倒性的支持。」
  此外,提升了连射性后,在对人战中,比起杀伤力,更重视阻挡性。如此一来,就能实行更有效率的战略活动。
  「当然,在当时与魔王柯尔的战役当中,身怀压倒性力量与才能的英雄和圆香,以及母亲和众多同伴的剑与魔法,终于粉碎了魔王以及恶魔将军们的野心……」
  为了解释现在的威胁,蒂雅娜首先简洁地说明三十年前的故事。
  「康雄和圆香看见的那个有实体的黑影,现在在安特·朗德各地皆有目击情报,而且已经造成了广大的灾害。在我们逐一检视受灾报告后,开始有人提出意见,认为这些事似乎和魔王柯尔脱不了关系。所以现在我们以魔王柯尔再度产生威胁为前提,将那些黑影通称『禊』,以我们的语言来说,意思是『恶灵』。」
  「怎么变成恶灵了?是恐怖片吗?」
  表面上装得很镇定,但和香其实最怕恐怖电影和鬼故事了,她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接着仿佛要打消自己的话似的干笑几声。蒂雅娜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黑影没有任何例外,都是『在魔王柯尔与人类的战争中死亡的生命』。」
  「你说什么?」
  因这句话受到打击的人,是母亲圆香。
  「一开始是最先受到柯尔攻击,因而牺牲并且绝后的托尔杰索大公一家变成亡灵的一份目击报告。不只大公阁下,阁下的家人,甚至连最初因柯尔的侵略而牺牲的大公国的国民们就像从前的魔王城那样,从地底窜出,并且开始袭击邻邦。」
  「没弄错吗?」
  「很遗憾,千真万确。雷斯提利亚境内也陆续发生类似的报告。『禊』的姿态虽和生前相同,但身躯却包覆在宛如火焰的黑影当中。他们的行动毫不逊于生前,袭击着包括人类的生物。被袭击的人毫无例外,心脏都被夺走了。」
  「搞什么鬼嘛!根本就是丧尸呀!别说了!」
  母亲和康雄倒抽了一口气,和香则是发出悲鸣。
  「现身的禊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本来就不善作战的一般民众。只要我们魔导机士使用武机将它们无力化,再采取应当的处置就完全不具威胁性了,可是如今牺牲者还是持续在增加当中。此外麻烦的是……现身的禊不完全都是人型。」
  刚才蒂雅娜所说的是「在魔王柯尔与人类的战争中死亡的生命」。也就是说……
  「不只人类,全世界在同一时间都有人目击到动物,还有魔王麾下恶魔姿态的禊现身。全世界都因为这件事实而颤栗不已。和对魔王军战争当时相比,各国的军队已经重新编列,远比当时还要强大。只是不管敌人是禊还是什么,恶魔复活这件事还是……」
  话都说到这里了,就连康雄都知道后续是什么。
  「魔王柯尔也有可能以禊的姿态复活,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目前尚未有人目击到恶魔将军或魔王柯尔这些大人物,但灾害确实持续增加,恶魔禊的目击情报也是持续增加当中。所以……」
  康雄与和香不禁四目相对。
  如果这些话是真的,那么人们理所当然会想依靠三十年前平定战争、恢复世界和平的勇者。
  即使勇者无法像从前那样作战,或许还是有人希望迎接过去的英雄来当指导者。
  和前天比起来,康雄的心情已经更能相信这些话了,但听了刚才的故事,还是有几个无法忽略的问题。
  康雄首先担心的是,英雄与圆香还在前线活跃当时,和蒂雅娜现在所属的魔导机士团,在战斗上的各种领域、技术和思想是否有一段很大的落差。
  还有,从蒂雅娜的口气听起来,人类目前采取的反攻只能做到治标这一点。
  另外让康雄更在意的是,从纯粹的剑和长枪衍生出「武机」的过程中,「从英雄带来的武器获得启发」这一点。
  观察蒂雅娜的武器,可以知道那是扣下扳机,子弹就会从发射孔射出的武器,可以想像当时他们得到的东西是「手枪」。
  可是当时十八岁的父亲,为什么会带着「手枪」呢?
  这一点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好的,什么问题呢?」
  「我想先把禊还有现在发生的事情都先放在一边。」
  康雄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母亲。
  「你从前天开始就说得一副好像勇者英雄在你们和魔王柯尔惨烈的战争途中突然现身那样,不过老爸和妈妈你们到底是怎么被召唤过去的啊?是有人用那什么闸门塔,过来叫你们的吗?」
  依照昨晚说的,要往来安特·朗德与日本甚至地球之间,需要耗费庞大的能源。
  可是听蒂雅娜的说法,实在无法想像父母亲是基于安特·朗德人的意志,才被召唤到异世界的。
  这次是看在他们拥有过去拯救世界的实绩才派人来迎接,但三十年前,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应该都是和康雄无异的少年少女才对。
  至少双方家庭都不是和魔法或异世界有关的血统或家系。
  顺带一提,父亲家是禅宗的曹洞宗,母亲家则是佛教净土宗。
  而且就刚才蒂雅娜的说法,父亲从一开始就拿着那把风之圣剑。
  「其实……我们现在也还不知道他们两位为什么会来到安特·朗德。」
  「「啥?」」
  「就是说啊。」
  兄妹两人同时大叫,母亲则一脸伤脑筋地点头。
  「我是不知道你们爸爸怎么样,但我在去安特·朗德之前,根本没碰过奇幻故事的世界观。当时的游戏不像现在做得这么逼真,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欢,我又不会去玩。我也没有看遍所有外国文学,自然没碰过奇幻故事。话虽如此,我们家又不是什么阴阳师的家系,当时真的是一头雾水。」
  「往来异世界的『闸门塔』本身是在魔王柯尔出现的同时开发出来的东西,在英雄他们出现之前就存在了。不过那个原本是为了探究魔王城为何会出现的机构。既然城堡是从地底窜出,那么地底是否有一个恶魔居住的世界?那是根据这个假设而制造的巨大观测装置。就结果而言,发现异世界·日本多少帮上了一点忙,不过闸门塔发现日本是在康雄出现的半年后。因此不可能是闸门塔呼唤英雄和圆香。」
  「就只有刚去安特·朗德时的事情,我和你们爸爸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连前后做了什么也想不起来。睡一觉起来就到那边了,这个说法应该最贴切吧。」
  和香听了母亲悠哉的发言,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这样没问题吗?那不就跟蒂雅娜姊姊来接人无关,爸爸和妈妈会不会明天早上一起来就不见了?」
  和香从一开始就不太让人看见她对安特·朗德的话题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丝毫不隐藏自己担心的心情,向蒂雅娜提问。
  「这个嘛……」
  「我没办法跟你保证绝对不会,不过这三十年来都没有那种感觉了……而且那个禊出现,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对吧?」
  「从第一件报告到现在经过了三年。这次的英雄召唤计划并不是像从前那样,因为情势恶化才匆匆忙忙想办法,而是有人认为趁局面还控制得住的时候,先请求救助才发起的。只不过,近来牺牲者日渐增加,多数人都觉得不能再犹豫了。」
  「对了,现在的雷斯提利亚国王是谁?」
  「是的,波拉德九世陛下如今依然健在。」
  母亲满脸惊讶地瞪大双眼,大概是她听过的名字吧。
  「他今年几岁了?他在我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坐很长一段时间的王位了。」
  「前些日子我们才举办了一场庆祝陛下九十三岁寿诞的小祭典。他现在还是很在意英雄和圆香两位是否安好。」
  「这样啊……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位很棒的老爷爷……不过正因为陛下知晓我们和柯尔的战斗,所以他才命令你来召唤英雄吧。」
  「呃……喂,妈妈。」
  母亲开始莫名怀念起从前,康雄瞬间升起危机感。
  他心想,母亲会不会因为念旧而赞成让父亲上战场。
  但母亲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赞成让你们爸爸去安特·朗德。既然刺客会在召唤勇者的时候过来,那就代表在那个禊的背后,或许有哪个认识当时的我们的人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我和你们爸爸不会把你们丢在这里跑掉。」
  「……说得……也对。」
  蒂雅娜稍微低头颔首,她的样子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在忍耐着某种煎熬。
  「对了,妈妈!你联络上爸爸了吗?如果通知他昨天的事,他应该会飞回来吧?是说,爸爸他看了新闻,没有打电话回来吗?」
  这个时候,和香注意到这件重要的事,大声喊出。
  但母亲板着脸,从围裙口袋中取出一样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父亲的手机。
  「呃……妈妈,那个该不会是……」
  「你猜对了,他忘记带了。你信吗?」
  「什么!爸爸他在干嘛啦!」
  这就连康雄与和香也不禁傻眼。
  「他没有带公司机之类的吗?不然不能请他从公司打电话回家,或者我们打去他住的饭店吗?」
  「我才不知道公司配给他的手机号码呢,我一直都打给他的私人手机啊。」
  康雄心想,居然在这个紧急时刻搞这种乌龙!不过在出差当时,任谁都没有想到状况会这么快产生变化。
  话虽如此,身为一个现代上班族,出差忘记带电话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
  或许这正好证明父亲的内心有多动摇……
  「我没办法只好打给公司,我明明就是他的妻子,却还是不能告诉我他的行踪,只说了一句『稍后我会帮忙转达您有来电』就挂断了。」
  如今有很多公司过度保护员工的个资是事实,但这样回应家人打来的电话实在有待商榷。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忘记带手机,也就没问他住哪间饭店了。我想他一定跟客户喝酒喝到半夜,所以也没空看新闻吧。我明天一大早会再打一次电话到公司,照你们爸爸原本的出差行程,就当作他明天晚上回来吧。他那个人从以前开始就这样,该说他重要时刻总~是找不到人,还是要说他太天真呢?讨厌……」
  「咦咦!这算什么!那如果昨天那种事又发生,那该怎么办?」
  和香的担心理所当然,不过康雄还有更令他在意的事情。
  「跟我们家比起来,老爸是不是反而比较危险啊?」
  「咦?」
  「你想嘛,从刚才听到的话来判断,那些禊是魔王柯尔那帮人的牺牲者,跟我们比起来,不是跟『勇者英雄』更有关系吗?既然这样,那个黑影去袭击老爸不是很有可能吗?」
  「既然禊已经来到这个地方了,那我也无法否认这个可能性。禊的生态至今还有许多未知的部分,到目前为止……」
  蒂雅娜严肃地同意康雄的意见,话说到一半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会儿。
  「到目前为止,雷斯提利亚国内也有许多威名远播的机士成为牺牲者。即使时至今日,安特·朗德境内也无人可以匹敌勇者英雄,这是无庸置疑的。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要防范未然。若是能尽早联络上英雄就好了……」
  尽管康雄有些同情感到不安的蒂雅娜,但他对父亲至今依然是异世界所向披靡的战士这句话感到内心一阵躁动。
  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从前曾经在异世界经历一场艰难的冒险。
  他也相信蒂雅娜还有她的故乡如今处境很艰难。
  既然如此,那自己应该成全想去解决那个问题的父亲吗?
  正当康雄懊恼的时候,蒂雅娜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一般,露出一抹微笑。
  「我最后还是会尊重英雄的判断……如同我有想要守护的家人一般,英雄也有他想守护的家人──也就是你们在。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以及把英雄送到我们的世界来这两件事,请你们分开思考。」
  接着蒂雅娜跪在康雄面前如此说道。
  「啊……」
  蒂雅娜抬头仰望,自己的身影就映在她的眼眸当中,康雄的目光就这样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雷斯提利亚希望英雄再度降临。不过,只有母亲和陛下他们严厉命令我,绝对不能勉强英雄。换句话说,康雄、和香,这道命令是要我绝对不能无视你们的心情。若是现在的我,就能理解他们的意思。」
  「因此……」蒂雅娜交互看着康雄与和香说:
  「我认为只要你们谈妥了就行。就算你们的结论是不把英雄交给安特·朗德,雷斯提利亚也一定会守护各位的安全,更不会做出硬是把英雄拐走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我赌上父亲亚雷克榭之名,向你们保证。」
  「呃,好吧……」
  「哥哥,你真的很恶。」
  蒂雅娜握住康雄的手,以真挚的眼神仰望他,从没和女孩子有过这种亲密接触的康雄,再加上自己先前态度恶劣,使得他说话语无伦次,和香更对他吐出辛辣的言词。
  「呵呵呵。对了,圆香。其实母亲有托我传话。」
  蒂雅娜不知道是有注意到还是没注意到这对兄妹辛辣的关系,放开了康雄的手。
  「艾莉洁的?」
  「是的。她嘱咐我,若是英雄有孩子了,务必要在孩子相信安特·朗德的事情之后,才能给你看。」
  「只过问孩子?她有说,要是我没和那个人结婚,她打算怎么办吗?」
  「是的。母亲断言『英雄不可能和圆香以外的女人结婚』。」
  「哎呀,讨厌啦,艾莉洁怎么这么死相。」
  「…………哥哥,抱歉。跟现在的妈妈比起来,你好多了。」
  「别说了,她会听见。」
  听见蒂雅娜这么说,圆香(母亲)一面暗爽一面傻笑着,康雄(儿子)与和香(女儿)只能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盯着她看。
  「咳咳!所以呢?艾莉洁要对我说什么?」
  察觉到儿子与女儿嘲讽的视线,圆香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喉咙,拉回话题。
  「是的。听说是一种叫做影像信的东西。就像那台名为电视机的机械一样,可以观赏母亲的声音和影像。」
  「影像信?」
  「就像用手机摄影,然后再烧成光碟送过来的东西吧。」
  「咦?你们两个不知道什么是影像信吗?你们没拍过?」
  就在圆香讶异自己与孩子们之间有一条代沟时,蒂雅娜从她借住的和香的房间里拿来一个有点厚度的圆形金属罐。
  康雄与和香只觉得那个圆罐里大概装着某种移动储存装置,圆香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个罐子之后表情彻底扭曲。
  「我听说这也是英雄带来的新技术,是只有雷斯提利亚的武机工匠才会做的秘传技术。」
  「等……你先等一下,蒂雅娜。你、你说艾莉洁要给我的影像信该不会……」
  「是的。为了让影像能在日本播放,母亲才刻意使用这里的技术录下讯息。她说这样就算有万一,也能在不被人怀疑的情况下播放。」
  蒂雅娜无视狼狈的圆香,迳自扭开罐子。
  康雄与和香往里面一看,发现里面有个用两张圆盘夹住的黑色录影带。
  面对这件从没见过的东西,和香歪着头,康雄则是皱起眉头,觉得自己似乎有在哪里见过的记忆。接着,圆香首抚着额头,一脸困惑地垂下头。
  「现在这个时代,要怎么播八厘米的录影带啦!」
  八厘米录影机早已从一般家庭消失。
  那个录影带中收录了旧识的声音与身影,看着那个不算最新也不算古早的影像纪录装置,圆香打从心底憎恨影像设备进化的速度。
  
  如今一般家庭已经不存在能播放八厘米录影带的机械了。当蒂雅娜得知这件事实的时候,露出了完全可以拿来解释「大受打击」这个词的表情。
  康雄首先姑且用手机上网搜寻解决之道,这才知道最近有许多将旧式八厘米录影带或VHS录影带重烧到DVD或蓝光光碟的服务。只要花几天时间,就能看这个从异世界来的影像信了。
  另外,虽然拷贝时会被业者看见内容,不过以不知情人士的角度来说,再怎么样都是八厘米录影带的内容,他们也会觉得这只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说话莫名其妙的诡异影片罢了,没有任何问题。
  「那个,就是……家母她呢,似乎很想跟英雄还有圆香说些只有你们懂的、当时很重要的话,所以请你们看这段影片就是那个……不论英雄会不会穿越世界,影片里包含了对各位的安全来说都很重要的事情。我们万万没想到这项技术已经逐渐从英雄的世界消失,所以这个……那个……」
  和香撇下惊慌失措的蒂雅娜,好奇地拿起好几个世代之前的影像纪录装置。
  「这个里面有声音吗?应该是黑白的影像,然后会喀喀地转圈圈,播放出像战争时的那种影片吧?」
  「和香,既然你也是考生,那就用点脑子。你是想说我几岁啦?我还在念书的时候,虽因为录影带刚出现而让生产缩减,不过这个是全彩的,也有声音。」
  「是喔~那爷爷家那台旧的录放影机不能用吗?那个也是录影带吧?」
  「VHS和八厘米录影机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东西。你们明明一脸得意地对我解说DVD跟蓝光的差异,这种事情却不知道吗?」
  「我又不懂那种古早时代的东西,跟考试也没关系。」
  「古早……和香,我跟你说,你这句话会在三十年后回到你身上喔。到时候手机跟HDD高画质录影肯定会变成过去的遗物。你的小孩子会对你说『咦~手机?那是什么东西?绳文时代的土器?』喔。」
  「什么?这怎么可能嘛?妈妈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那那那个!你们两位都别吵了!」
  蒂雅娜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母女二人即将开始无聊至极的争吵,不过既然现在不能看八厘米录影带,那康雄就有一件非得确认不可的事。
  「所以之前跑来我们家的那个禊,已经不会来了吗?你解决掉它了吗?」
  「咦?啊,不……没有,很可惜被它逃走了。老实说,我认为它毫无疑问地会再度展开袭击。」
  「这样的话,它的目标果然还是勇者英雄,也就是老爸吗?」
  蒂雅娜的回答有些没自信。
  「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现在尚未搞懂禊的智慧到达何种程度。我们猜测生前的行动或许大大左右着它,不过……那个禊……」
  蒂雅娜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不知道它是只盯上英雄,还是想趁英雄不在对他的家人下手。因此,我想尽可能跟在康雄与和香身边当护卫。」
  既然逼近自身的威胁是一个会挖走人类心脏的恐怖怪物,那么这已是光凭康雄与和香的力量,也难以应付的敌人了。
  「话虽如此,你们也不可能以安特·朗德的困境为由,向学校长期休假吧?我也不希望因为我们的事情,让你们两位的生活受到不必要的拘束。」
  意思就是,康雄与和香就照旧生活,蒂雅娜会全权负责担任他们的护卫。
  就算英雄决定去安特·朗德,在一切解决之前,以蒂雅娜为首的魔导机士们也会负责守护英雄的家人。这似乎是在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我想你们也许觉得很烦人也很困扰,不过我想尽可能在最近的地方保护你们。这也是我们、雷斯提利亚、安特·朗德把你们卷进来应尽的责任。」
  「这、这么说……也是啦,嗯。」
  蒂雅娜逼近到几乎快搂住康雄的距离,使得康雄心跳加速,不禁拉开距离。
  康雄不知道她刚才说的「尽可能在最近的地方」是指多近的距离,不过只要想想今天在补习班的事,他担心以蒂雅娜的冲劲,难保不会杀到学校,坐在隔壁位子上。但是另一方面,半天前才百般恶意怀疑人家,现在刚决定相信她,就变成即将与一名美少女紧邻的情况,康雄对此又现实地感到非常高兴。这两种情绪在他心中不断拉锯。
  「就……就算你说要护卫……」
  「啊,那个,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会尽可能不侵害两位的隐私,保持就算遭到攻击,也能立刻赶到你们身边的适当距离,在暗中保护你们。」
  听起来几乎舍身赌命的宣言,不过若是这种方式,也比较让人放心。
  「可、可是你要一个人……」
  「别担心,我当然也会参与。」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争吵,介入两人之间。
  「就算蒂雅娜再怎么超乎这边的人,要她一个人保护你跟和香还是太勉强了。只能请蒂雅娜专心保护其中一个人,而我就尽可能就近保护另一个人了。总之,在你们爸爸明天晚上回来之前,实验性地采取这种配置,大家也比较安心。」
  「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在爸爸回来之前,玄关也想点办法弄好。」
  在蒂雅娜和母亲与禊的战斗中被破坏的玄关,现在依然被当作「原因不明的爆炸」处理,警察暂时还会继续现场搜证。
  由于没有牵扯犯罪的可能性,所以不会有警察一天到晚监视,但因为怀疑是瓦斯气爆,所以在瓦斯公司联络之前,他们要求现场必须完整保存。
  「警察会加强巡逻,玄关就暂时忍耐一下吧。我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他们说不看一下现场也不能断言,不过以前好像有以火灾保险申报过的案件。」
  想必可怕的异世界怪物禊也没料到,它对勇者一家施展的攻击,竟会以火灾保险的理赔修理好吧。
  「总而言之,我和蒂雅娜明天会陪你们两个上下学。希望上课期间不会发生什么事,剩下的就等爸爸回来再决定吧。」
  「好的!我会真心诚意地保护各位的!」
  「我觉得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我也是。不过这种时候也没办法。」
  蒂雅娜用力地点头,和香意外地服从决定,康雄则是摆出稍嫌麻烦的姿势。
  虽说是护卫,但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状况下,蒂雅娜等于是持续详细地监视着自己公私的模样。
  今天只是来回补习班而已,但毕竟不能向学校请太多天假,换句话说,今后的高中生活,他都将是护卫对象。
  康雄绝对、绝对不是想讨好对方,只是他现在已经决定相信安特·朗德的事了,能随时看见像蒂雅娜这么有地位又特别的美少女,他身为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不禁感到非常紧张。
  他平时的举动会不会惹得女孩子不高兴呢?
  对身为一个魔导机士独当一面的蒂雅娜来说,他的表现是否会太幼稚呢?
  他会不会在和朋友的对话时,说出女孩子不愿听见的下流字眼呢?
  不对,话说回来,他在学校的期间,蒂雅娜到底想在哪里监视呢?
  康雄就这么思考着这些问题,度过了莫名紧张的一晚……
  
  
  「好了,要走喽。你动作快一点。」
  隔天,康雄看着在汽车驾驶座上呼唤自己的母亲,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唉──────……这样啊,也对啦。」
  「什么啦?」
  「没事。」
  康雄一边后悔自己究竟有多现实、抱着多么愚蠢的紧张、带着多么肤浅的期待,一边无力地垂下头,坐上母亲圆香驾驶的车辆副驾驶座。
  蒂雅娜从头到尾就没说过要当康雄的护卫。
  她说过会由母亲担任康雄或和香其中一人的护卫,所以他当然必须想像母亲来保护自己的可能性。
  毕竟母亲是蒂雅娜所尊敬的传说中的魔导士。
  「路上小心……呼啊……」
  「两位慢走!路上小心!」
  和香与蒂雅娜并排在毁坏的玄关处,朝着汽车挥手的身影倒映在后视镜上。
  康雄看着她们,一脸复杂。
  「你该不会是抱着蒂雅娜会黏在你身边当护卫这种厚脸皮的期待吧?」
  「呜呃!没、没有!那个……」
  母亲无比明确地挖出自己的心声,康雄连找借口的机会都没有,话也说得语无伦次。
  看儿子反应如此,母亲似乎很满意,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她还不太明白这个世界的事。像是车站、电车或是补习班之类的,你跟和香比起来,不管是移动距离还是使用的设施都比较多,就这样让什么都不懂的蒂雅娜跟着你,要是在学校附近发生昨天那种事,你也不愿意吧?」
  「呃,你这么说也对啦。」
  「今天一整天就请她为了和香往返家里和国中,等爸爸回来再让她好好地多学一些事,之后再来重新思考配置吧。」
  母亲所说的话思路清晰,康雄也能够接受。但是昨天光是往返家里和补习班就闹成那副德性了。
  往返家里和国中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康雄实在很不安。
  不知是如何解读康雄内心的想法,母亲在驾驶座皱了皱眉。
  「你就这么喜欢蒂雅娜吗?以前那么小又可爱的小朋友,现在居然变成一个光是握着女孩子的手就色眯眯看着人家的野兽了~我真是年纪大了啊~」
  「别、说、了!真的别说了!拜托你别讲这种话!我已经十八岁了耶!」
  「才十八岁,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好了──今天你就死心,跟妈妈一起出去玩吧!」
  「我就叫你别闹了!」
  康雄对着母亲的侧脸,全力飙出一连串咒骂。




  三章 「孩子们」的世界
  
  
  蒂雅娜对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挥手,直到看不见为止,才看向身旁的和香。
  「和香你大概几点要出门呢?」
  「嗯……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吧。」
  「我明白了。我随时都能出门,就在玄关这里待机吧。」
  「是喔。不过你在玄关待机会让我坐立不安,你先到客厅慢慢坐着等吧。要出门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这样好吗?」
  「嗯,我和哥哥不一样,没有那么讨厌你。而且我算是一开始就全盘相信你们的话了,所以不会瞒着你偷跑出去啦。你就喝杯咖啡等我吧。」
  「咦!」
  「咦?什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以和香的角度来说,刚才那些话都没有别的意思,但不知为何,蒂雅娜却像是受到打击一样,瞪大了双眼。
  「那个,康……啊,令兄他……那个……」
  「别这样~蒂雅娜姊姊,拜托别把他叫得这么尊贵!太可笑了。干嘛?哥哥他怎么了?」
  「啊,没有,那个……康雄他……」
  蒂雅娜几乎快要语无伦次,认真地提问:
  「他讨厌我吗?」
  「啥?」
  这次反倒是和香瞪大了双眼。
  「至少说不上是喜欢吧。」
  「………………………………………………………………………………」
  和香看着似乎真的受到打击的蒂雅娜,自己反而觉得震惊。
  「咦?我从一开始就有点在意了,不会吧?蒂雅娜姊姊,你该不会是对我哥有点意思吧?什么?噗呵!」
  「………………………………………………………………………………」
  和香发自内心觉得惊讶、发自内心笑了出来,但她看蒂雅娜的表情始终保持着放空状态,原本笑闹的脸慢慢转为严肃。
  「我问你。」
  「…………是。」
  「先不管我哥以一个男生来说评价如何……」
  「…………好的。」
  「你觉得这三天相处下来,你有什么让我哥喜欢的要素吗?」
  面对和香冷静公正的问题,蒂雅娜只有一个答案可以回答。
  「……我想……没有吧。」
  「嗯,你知道这点就好了。」
  和香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钟走上楼去。
  「哎呀,你真的在这里等我?」
  和香检查有没有忘记带东西,约莫十五分钟后下楼,看见蒂雅娜站在和刚才相同的位置上,表情无精打采。
  「打击有这么大吗?」
  「不,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我是要从各位身边夺走英雄……夺走一家支柱的瘟神……而且,我夸下海口说要保护大家,结果却连敌人接近了也不知道,不只害你们家受损,还对康雄的友人做出那般失礼的举动……」
  「糟糕,这样意外地连我也没办法帮你说话。」
  若要用凄惨来形容蒂雅娜来到剑崎家的行动,只要一一列举就会发现的确很凄惨。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说沾了父母的光吧……唉──」
  蒂雅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失落地蹲在地上。
  「我想应该是不可能啦,我真的觉得不可能啦,不过你这么沮丧,我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蒂雅娜姊姊……」
  「是……」
  「你该不会喜欢我哥吧?」
  无论身为妹妹的和香如何用偏袒的眼光评断,她还是看不出她的哥哥康雄有任何身为男人的魅力。
  身高不高,长得不帅,运动也不出色,性格又微妙。
  只不过是身形不胖而已,又没有帅气的肌肉。
  都长到十八岁了,别说女朋友,感觉甚至连女性友人都没几个。
  再加上他们只认识三天。
  被这样一无是处的哥哥讨厌,竟会让拥有超人般的特殊能力以及身材令人称羡的金发美少女如此消沉。
  比起她说什么异世界,这件事更让人无法置信。像哥哥这种等级的人,一间学校里少说也有一百人在,到底该有什么喜好,才会喜欢上他呢?
  「那个……我想与其说我是以一名异性身分喜欢他,不如说是纯粹的崇拜吧。」
  「纯粹的崇拜?」
  和香虽是考生,此刻大脑却突然无法将那句话转换过来。
  「什么?难道不只我爸爸,连哥哥也在安特·朗德变成传说了吗?是什么恶心丢脸的传说啊?」
  「不是这样的,不是……唉。这样等英雄回来,我就没脸见他了。」
  蒂雅娜沮丧地环抱双膝。
  「和我同世代的魔导机士,每个人从小睡前就是听着英雄和圆香的旅行故事长大。男孩子们为了更贴近自己憧憬的救世勇者,都会拿着木棒当作圣剑玩耍。」
  说到英雄和圆香的旅行故事,和香只想得到去箱根的温泉旅行、去新潟的滑雪场,或是去北海道的动物园这类事情,难道蒂雅娜说的是这种旅行吗?
  「而每个女孩子都会把自己投射到圆香身上,想像自己和英雄这样帅气的勇者一起旅行。」
  「呃,我劝你们还是打消跟爸爸出门旅行的念头。在旅馆,他每次早上醒来,浴衣前面铁定是敞开的喔!而且打呼声超吵。」
  「什么?浴衣?打呼?」
  「不对,抱歉,当我没说。」
  虽然无意识中脱口而出了,但蒂雅娜所说的并不是……(以下省略)
  「当然,英雄他们的旅行是在三十年前。我听家母说英雄和圆香已经回到原本的世界了,所以知道真相,不过世间所有人却以为他们前往新世界讨伐新魔王。不,大家认为两位如今也在安特·朗德的某处旅行。这类传言总是不绝于耳,勇者英雄和贤者圆香在安特·朗德就是如此受人尊敬、称羡。」
  「哦──是喔──」
  受人尊崇的程度非常符合神格化这个名词,既然如此,是不是更不应该把已经大叔化的爸爸送回安特·朗德呢?
  和香心中升起这方向莫名其妙的顾虑。
  「因为世人如此崇敬他们,所以描绘勇者英雄旅行的图画与雕刻等艺术品充斥全世界。其中有一幅名为『居灵峰迎破晓之勇者英雄』的图画,是英雄在旅程途中邂逅的一名流浪画家所画的,这幅画在安特·朗德当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学的时候,他们全家人曾一起到秩父的山上看日出,蒂雅娜大概也不是在说这个吧。
  正当和香思考着这件事的时候,蒂雅娜嘴里说出了一句对英雄的女儿、康雄的妹妹来说,会不禁怀疑自己耳朵的高冲击性话语。
  「康雄的脸……就和画上那玉树临风、英勇过人的英雄一模一样。」
  「咦?那算什么?讨厌超恶的!」
  「你、你说讨厌是为什么?超恶是不好的意思对吧?」
  「抱歉!对不起,刚才那是反射动作。」
  



  
  现在哥哥很像父亲年轻时,这件事她从亲戚嘴里听说过,也看过爷爷、奶奶家的相簿,所以她知道。
  可是连父亲神格化的样子都和哥哥很像,和香打从心底觉得实在过于莫名其妙而且恶心,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第一次见到康雄的脸时,真的吓了一大跳。简直就是我连作梦也会梦到的勇者英雄本人。对一个生在雷斯提利亚的女孩子来说,任何人都曾经倾心迷恋的人就在眼前。说实话,我真是感动到内心不断颤抖。」
  「啊──……啊──……是喔。」
  就算和香知道世上会有这种事,但一想到真的有女孩子当着她的面用「倾心迷恋」这种形容词说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她也只能遥望远方。
  「所以……或许我有点冲昏头了。我心中的某处太过小看康雄了,以为若是继承英雄灵魂的康雄,一定会理解我们的窘境。我并没有把康雄当作康雄看待,而是当成英雄的……把他当成我所崇拜的勇者的替代品……」
  「啊──这样好像不太好。」
  和香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不过以一个人类来说,这种心态很要不得。
  「就是说啊。虽是我自己说出的话,但我也觉得自己的肤浅令人憎恨。」
  这时候,蒂雅娜突然惊觉一件事而抬起头来。
  「和、和香你也讨厌我吗?你是否讨厌我这种人担任你的护卫呢?」
  「在这种状况下还问得这么直接,蒂雅娜姊姊,你还满厚脸皮的耶。」
  「呃……啊!对、对不起!我、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反正只要我不讨厌,你就会当我的护卫吧?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比较讨厌迟到,总之快点出门吧。」
  「好、好的!啊,那个,玄关……」
  蒂雅娜慌慌张张站起身就要追上和香,此时她突然想起剑崎家的玄关处在无法关门的状态。
  「这也没办法,而且妈妈也说别管它了。附近的派出所白天会每隔一小时来巡逻的。」
  「这样啊?既然圆香都这么说了……那个,我们出门了。」
  蒂雅娜在和香的催促之下,对着没有任何人在的房子道别,连忙追上走在前头的勇者的女儿。
  「请问你的学校很远吗?」
  「走路大概不到十五分钟的距离吧。哥哥念的高中坐电车要坐好几站,不过我念的国中是只要走路就能到的市立国中。」
  「那还挺近的呢。」
  「嗯。但是那里周遭都是住宅区,所以没有能让你打发时间的地方喔。蒂雅娜姊姊,你感觉就是不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的美女,如果在那附近乱晃反而醒目。你要是记得路,还是回家比较好。」
  「这、这怎么行!我、我也不是什么美女……我必须担任你的护卫……」
  「可是啊,就算昨天说的那个禊盯上我了,以你的脚程,就算从家里赶过来也来得及。这附近没有高楼大厦,如果被人看到不太好,那穿越铁道的时候,小心别被电车上的人看到,跳到空中去就行了。」
  和香一边说,一边指着已在身后的家的方向。
  「……」
  蒂雅娜感到有些意外地看着比自己矮一颗头的和香。
  「这附近离自卫队和美军的基地很近,常有各种东西飞在天上,只要稍微注意一下高度,我想应该不会惹人注目。」
  和香说完之后,马上就听见大型航空器飞行的声音从远方的天空传过来。
  在蒂雅娜的知识中,没有地球所说的「飞机」的概念,但她抬头仰望,确实看见大小符合那声巨响的飞翔物体在稍远的空中飞行。
  周围的人似乎都已经习惯那股声响,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天空上。
  「和香……你说你一开始就相信我说的话了。」
  「嗯。」
  和香的回应一点都不虚假,让蒂雅娜忍不住询问。
  「这是为什么?」
  「你这么问,我也搞不太懂这是为什么耶~」
  「怎么会搞不太懂……」
  「因为你又没有说谎,不是吗?」
  「那当然,我发誓我没有说谎!」
  蒂雅娜情绪激动,本想继续往下说,但和香却一脸嫌麻烦地打断她。
  「那不就好了吗?我一开始也很惊讶、混乱啊。谁教爸爸说什么要辞职,跑去一个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没吓到才奇怪吧?」
  「这……倒也是。」
  「可是妈妈、爸爸,还有你好像真的会用魔法,而且我至少分得出来爸妈说那些话是不是认真的。既然这样,那安特·朗德这个地方一定也存在吧?然后你想带我爸爸去那个地方。我一开始也非常惊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既然爸妈讲那些话都是认真的,那我怀疑也没有意义,就算怀疑他们,那也没完没了。要主张不存在的东西不存在,那是恶魔的证明,但存在的东西,我用这双眼睛就看到啦。」
  「呃,喔……」
  正因为康雄的态度相当顽固,和香这样反而让蒂雅娜无所适从。
  蒂雅娜见过的日本人就只有剑崎一家人,虽然昨晚她在疑似康雄的女性友人面前出尽洋相,但那实在不能算是认识的人。
  不过,她这三天从剑崎家的生活窥探「日本」这个国家,她有自觉自己是个多么脱序的存在,而且还带着一个非常脱序的请求来到这里。
  光是这些要素加在一起,和香的直率反而让她感到不安。
  「我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这么想比较好吗?」
  和香抢先问出蒂雅娜的疑问。
  「是的,如果你方便的话。」
  「嗯,可以啊。反正今天社团没有晨练,没那么赶。可是如果途中碰到朋友,要解释你的事情又很麻烦,我们稍微走慢一点吧。」
  和香说完,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我们的爸爸呢,以前有一次只身外派,两年都不在家里。当然地点不是什么异世界,是北海道的札幌。」
  「札幌啊,我听说圆香的老家好像就在这个叫做札幌的城镇里。」
  「嗯,爷爷奶奶离市中心很远,不过爸爸住的公寓就在市区。这不重要啦,你还记得吗?你来的第一天,哥哥吼说我们两个正值大考的紧张时刻,要是爸爸不在身边会很伤脑筋。」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
  蒂雅娜万万没想到康雄跟和香身为传说中的勇者以及大魔导士的孩子,成长过程中却完全没听过安特·朗德的事。
  英雄和圆香一看到蒂雅娜,便立刻明白她是从安特·朗德来的使者了。而且当他们知道自己是艾莉吉娜的女儿,更开心地展露笑容。
  因此她没料到康雄会排斥她排斥成那个样子,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说出来,拜托你不要说是我说的喔。哥哥在爸爸只身外派的那两年还满乱的。」
  「乱?是指康雄的品性行为一团糟吗?」
  从康雄现在的样子判断,实在看不出有那样的过去……
  「不是,他只是单纯害怕高中入学考,觉得很紧张而已。哥哥国中三年级时的成绩,好像徘徊在中上到中间这个区块,听说只要一个不小心,有些科目就会掉到中下去。啊,这现在也一样吧。总之,考高中就要考国英数理社五科当中的几科,我这么说懂吗?」
  「我懂,多种不同的科目都必须通过考试才行对吧。」
  「没错。然后我记得哥哥的英语和数学好像都不太行吧?有一次,他在某个模拟考还是定期考拿了很糟糕的分数,妈妈又刚好在跟爸爸讲电话的时候,不小心顺口说出来了。」
  「这我也很有感触。每到军官学校要把在校成绩告知父母时,我总觉得自己快死了。」
  「在评论成绩之前,你感觉就很冒失。」
  「呜。」
  和香一脸贼笑调侃,让蒂雅娜有些羞红了脸。
  所泽车站就在右侧,两人穿越平交道,慢慢朝和香就读的市立北平国中前进。
  「我是不知道啦,但我虽忘记爸爸之后是打电话还是发讯息,反正那时候哥哥因为考差了很沮丧,爸爸就对他说什么还不够努力之类的话。然后哥哥就跟爸爸大吵一架。说什么『你人明明就在北海道,哪里会知道我的状况!』或是『你根本连看都没看,少跟我倚老卖老!』,都快哭出来了。我那时候还是小学生,看到哥哥还迁怒到妈妈身上,觉得有点害怕呢。」
  「不管是谁都有这种过去呢。」
  「怎么?蒂雅娜姊姊你也有过这种情形吗?」
  和香细看蒂雅娜说得感同身受的表情,只见她有些难为情,也有些怀念地笑了。
  「我想我哥还没有忘记那时候的事。他应该是怕爸爸不知道会不会对我说些奇怪的话,或是觉得爸爸不在,我的情绪会因此不安定之类的。」
  和香轻描淡写地说道,接着耸耸肩。
  「换句话说,对我和哥哥来说,真正的问题是平常就在身边的爸爸被一个陌生人带走这件事。勇者还有异世界这些事虽然让我们很惊讶,其实都是其次。因为我们只相信爸爸想去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所以不管要赞成还是要反对,都要有足够的冷静度去接受其他的事情才行。哥哥他好像就没办法冷静到这个地步。」
  「……你们的兄妹之情真是令人称羡。」
  「啊?」
  「不,我觉得很感动,康雄他总是替你着想,而你也试图去了解他的用心。」
  看着深深感动的蒂雅娜,和香连忙摇头。
  「呃,你错了,拜托你不要会错意,我跟哥哥才不一样。我既没有逞强,也没有觉得怎么样,爸爸不在身边对我来说没差。」
  「咦!」
  难得话题往好的方向发展,话题主角之一的和香却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让蒂雅娜不禁有些败兴。
  「谁教他很多余嘛。要是他用自己古早的心得,就念书和考高中这些事对我说教,那只会让我很有压力。」
  「是、是这样子吗?」
  「嗯。之前只身外派的时候,哥哥好像给自己太多压力,觉得爸爸不在家,他身为男人就要保护家庭、帮忙妈妈才行!可是我又不会这么想,再说哥哥既没帮忙家事,也没做出什么保护家庭的举动值得拿出来夸耀。」
  和香接着说出更加辛辣的意见,让蒂雅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算没有这些事,爸爸平常就很常像这次一样出差不在家,公司很忙的时候,甚至从早到晚都见不到他,在不在家好像都没差。而且这样我就不用考虑洗澡的时机,他不在家有些地方反而比较好。」
  对一个支撑全家的大支柱,这么说未免太无情了,就连蒂雅娜也皱起眉头,但和香没有理会她,继续往下说:
  「我这个年纪的人大部分都这么想喔。」
  起码表现出来的态度,大多都有这种倾向。
  当然,和香不会连各个家庭内部的实际情形都一清二楚。
  但是至少她没遇过一个已经国中三年级,还会在与朋友谈天中,无缘无故就公开表示「我最爱爸爸了!」的女孩子。
  「啊,那里就是我的学校。从这里也看得见的三楼左侧的窗户就是我的教室。顺带一提,哥哥也是这里的毕业生。」
  和香无视惊愕的蒂雅娜,伸手指着正前方。
  拥有些微老旧泛黄的校舍,以及在住宅区内算宽广的操场,这是一间随处可见的学校。
  「这个地方的话,就算你在家里,遇到万一之时也能马上赶到吧?要回家的时候,我会打电话回家,可以的话你就在家里等吧。再见。」
  「啊……和、和香!」
  由于和香实在过于干脆向蒂雅娜挥手道别,使得蒂雅娜下意识追上去。
  接着,和香转头面对蒂雅娜,露出一种令人难以想像她直到刚才为止还开朗谈天的悲伤表情开口说道:
  「我啊,不像哥哥那么顽固,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做事拼尽全力的蒂雅娜姊姊很可爱,说实话,我才跟你相处三天,就不想要哥哥,想要你来当我的姊姊了。」
  「然而……」和香话锋一转──
  「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你带走爸爸。」
  「……咦?」
  突如其来的宣告,让蒂雅娜就要往前的脚戛然止步。
  「既然要去安特·朗德以勇者的身分跟禊作战,那就代表爸爸可能会死掉吧?被挖出心脏死掉。然后弄个不好,他还会变成禊的同伴。你觉得我听到这种事,还说得出『OK,你慢走』这种话吗?」
  「啊……」
  「如果爸爸是为了工作而只身外派,就算目的地是南极、北极我都不会在意。可是如果是要赌命替雷斯提利亚王国战斗,那就是两码子事。」
  「和、和香,我……」
  受到远比康雄还要清晰的思路,而且更加容易理解的明确否决,蒂雅娜再也说不出话来。
  「真对不起,我不是想说你不好。不过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回去安特·朗德,对国王或那些大人物说,勇者英雄永远不会再回去了。要是你们担心来日本的禊或柯尔的手下……」
  此时和香转身,代表话题到此为止。
  「爸爸和妈妈会保护我们,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先走了,回去的时候我会打电话,你应该知道怎么接电话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蒂雅娜已经无法再上前去追和香了。
  她知道,和香正是因为相信她,才会说出这些话。
  她从与康雄不同的侧面,以蒂雅娜也容易接受的形式拒绝她。
  此外最重要的是,蒂雅娜和她一样,也是「女儿」。
  蒂雅娜没有办法反驳和香的话语。
  「爸爸死掉的可能性吗……?」
  和香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后,蒂雅娜依旧无神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接着,她在上学人潮逐渐增加时,宛如反抗那波人潮一般,一步步地开始踏上返回剑崎家的路。
  「每个人都应该有所觉悟……我这么想实在太过自私了,对吧。」
  日本和雷斯提利亚不同。
  前几天才被迫知道事情真相的和香跟康雄与知晓一切的她不一样。
  生在战乱阴影之国的人,怎么能因为别人没尝过纷争的滋味,就弹劾提倡和平的人呢?
  即使将提倡和平的人推入战乱的火坑,抱着纷争的国家也不会因此拥有和平。这样只是单纯让不幸的人数增加罢了。
  更别说她是守护无辜人民的魔导机士了。
  若要这么说,那么该感到可耻的不就是弱小的安特·朗德吗?如今竟然还得求助已退役三十年岁月的勇者。
  「……可是……」
  蒂雅娜平等地倾听在她心中争执不下的两种声音。
  光靠自尊无法拯救性命,这也是事实。
  在她磨蹭的这段期间,想必不管是雷斯提利亚还是安特·朗德诸国,都有生命死在禊的魔掌之下。
  只要勇者英雄再度降临,肯定会为安特·朗德全境带来无论物质上或是精神上的助益。
  如今和三十年前在几乎没有援助状态下的彷徨冒险不同,这次全世界都做好准备,要集结在勇者英雄的麾下,进行组织性的作战。
  因此她甚至可以说英雄的安全和过去的魔王柯尔之战相比,有压倒性的保障。
  艾莉吉娜、国王,还有世界各国都不认为勇者英雄不老不死。
  大家是以他上了年纪为前提,着手准备招聘他。
  所以会危及英雄性命的危机绝对……
  「……我也想说没有啊。」
  应该没有危险性。
  但是战场上没有绝对。
  这么单纯的真理,蒂雅娜在两年的魔导机士生活当中,已经学习到令人生厌的地步。
  她被迫学会。
  被迫看见。
  被迫知晓。
  「看来是没希望了。」
  放弃的言语从蒂雅娜口中流泻出。
  和香的决心比她想的还要坚定。
  就算康雄与和香两兄妹跟蒂雅娜相处得再怎么融洽,这跟他们答应送英雄到异世界完全是不同问题,她在这三天理解到这点了。
  英雄想必没有非得破坏他和家人的关系也想去安特·朗德的想法,而蒂雅娜召唤英雄也没有那种正义或大义,非得让他做到那种地步不可。
  蒂雅娜踩着沉重的脚步,一直走到看不见国中的地方才抬起头来。
  「……奇怪?家在哪边?」
  她终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场所了。
  
  ※
  
  「妈妈你到底想怎样啊?」
  「什么怎样?」
  康雄坐在等待红绿灯的车上,开口询问母亲。
  「你还问我,当然是蒂雅娜、安特·朗德,还有老爸那堆事啊。」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食指会上下摆动,这是母亲的习惯。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想怎样。」
  随着绿灯亮起同时得到的答案,却是这般事不关己的口吻。
  「怎么能说你不知道啊?」
  「你才是,你又是怎么想的?听了昨天的话,你就接受了?」
  「……不,我当然是已经不怀疑安特·朗德这个世界的存在了。」
  面对母亲的反问,康雄别开视线,看向窗外。
  「可是这和要不要让老爸走是两回事吧?」
  「原来你不想让他走啊。」
  「那当然啊。毕竟结果就是要辞职吧?就算他顺利解决跟那什么禊之间的问题,以他的年纪回来还找得到工作吗?」
  「你希望爸爸继续做现在这份工作啊?」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没想到你对爸爸的工作这么有热忱。」
  「这也不算热忱,而且事情又不是这么……」
  「不然假设现在问题是爸爸要开始做荞麦面店了,你会阻止他吗?」
  「咦?荞麦面店?」
  突然提出一个有些偏差的例子,康雄虽然觉得惊讶,还是想像了一下。
  「我会很惊讶,也会担心他能不能赚钱……不过大概会觉得他喜欢就好了。」
  「你说得对,但是我铁定反对。」
  「啥?」
  「年轻时,他好几次被上司约去才艺教室之类的地方上课,曾把做好的荞麦面带回来过。那真是难吃到吓死人,而且还奇形怪状。再说了,那个人根本就欠缺餐饮业该有的亲切态度。他以前是勇者,现在在一间不上不下的公司出人头地,看起来就不像是可以忍受奥客的人。」
  「问题又不在这里。」
  康雄皱起眉头,觉得母亲在敷衍自己,没想到她的表情却意外认真。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你是因为大概可以想像上班族或荞麦面店在做些什么,却不知道安特·朗德的勇者或魔导机士在做什么才反对的话,那应该很难改变爸爸的想法喔。」
  「……这……这种事我才……」
  他无法断定自己没有这种想法。
  因为康雄并不知道父亲的工作内容。
  甚至就连公司的详细资讯,都是从班上不太来往的女孩子口中听说,才终于去调查的。
  即使他明白父亲「工作」、「领薪水」、「家人依靠那笔钱生活」的这种生活模式,却从来没思考过父亲「怎么」工作、「怎么」领薪水、家人依靠「多少」钱生活。
  「我顺便跟你说,和香是站在绝对反对的立场。」
  「咦?」
  「干嘛惊讶成这样?」
  「啊……不是,因为她比我早接纳蒂雅娜,也比我先相信那些事。」
  「你去问过本人了吗?」
  「没有,可是看起来就像这样。」
  「你这是会因为女人吃亏的性格喔。」
  「问题在这里吗?」
  「问题就在这里啊。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既然你跟和香都反对,那就是二选一,看要选择安特·朗德(以前的朋友),还是选你们(现在的家人)。只要选择其中一边,没选到的那一边可能就会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救得了一边,却救不了另外一边。有没有人问过你,妈妈和女朋友快掉下悬崖了,你要救谁~?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种问题,你有办法轻松回答吗?」
  「这、这个……」
  「所以你也再认真思考一点。想想自己为什么要反对。既然你相信蒂雅娜说的话了,那就更应该好好思考。」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康雄也无法反驳。
  直到抵达学校为止,双方就这样不再开口说话。这时候,他们终于看见校门口了。
  「我会把车停在附近的计时停车场,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喝茶。你今天也要去补习班吧?放学时间到了再打电话给我。再见,你要用功念书喔。」
  说完,母亲放康雄下车后,便开车离去。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事情到相信蒂雅娜所说的为止都还算好,但是否该因此送父亲到危险的地方去,这完全是两回事。这个想法大概没有错。
  照常理思考,拒绝蒂雅娜和安特·朗德的要求,从此照常过着剑崎家的圆满家庭生活,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说到底,他为什么会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呢?
  『……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康雄突然想起蒂雅娜夹杂安心、安慰,以及欣喜的表情,他于是摇摇头。
  一想到那副安心的表情恰恰说明她先前有多么紧张,所以才引发康雄纯粹的同情心,这也是事实。
  康雄站在父亲的立场试想,如果自己生死之交的孩子前来求救,只要他能帮上忙,或许也会想去帮忙吧。
  「根本不可能有答案吗……?」
  康雄只和蒂雅娜相处几天就这么犹豫了。
  双亲跟安特·朗德更有旧缘,他们心中的混乱想必不是自己能够相比的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啊?」
  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自己与和香接受蒂雅娜以及安特·朗德真实存在的这件事。
  「唉……」
  即使他们五人像先前一样,再度集合在客厅商讨父亲是否要去安特·朗德一事,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能提出具有建设性的意见,这让康雄的心越发沉重。
  「奇怪?阿康,你刚才是不是从车子里走出来的?」
  这时碧人从后头走来,康雄维持着无精打采的表情回过头。
  「对啊,早安,碧人。」
  「专车接送,你还真是身分尊贵耶。难道你之前是因为脚受伤才请假的?」
  「不是这样啦。我妈刚好来这附近办事,顺便载我而已。」
  「这样还是身分尊贵啊。哪像我们家只有老爸有驾照,就算他要来附近办事,也会觉得这样浪费定期车票,要我好好用完,才不会载我。」
  碧人如此说道,手里拉着一个行李箱,感觉似乎可以就这样直接出国去玩了。
  「你今天一样拿着好像很重的东西过来了,又是什么小道具吗?」
  「一部分是,剩下是给新生的化妆道具。这种小东西数量一多意外地很重耶。」
  「化妆道具?这样啊,原来高中戏剧也会这么讲究啊。」
  「那当然啊,不化妆根本演不成。」
  「是这样吗?」
  「没化妆就站在强光照明下,眉毛轻轻松松就飞走了。这样根本面无表情。」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眉毛会因为强光而看不见,但康雄想像一下眉毛脱离颜面飞行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
  「用相机的影研更夸张。就算是同一个场景,拍摄时间不一样的话,反射在脸上的光线量就会改变,拍起来就会怪怪的,所以他们会测量每个分镜的光线量,再让演员配合修改妆容。这是他们的常态。」
  「真的假的,他们真的那么做啊?」
  「正式舞台演出中,在演员的出场间隔也会重新补妆啊。」
  戏剧社和影研的成果发表常有机会在校庆看见,但康雄没想到原来他们背后这么辛苦。
  可是另一方面,只要稍做想像,有很多事情他也能够理解。居然连这种地方都让康雄深感自己究竟是一个多么只看表面的人,这让他又有些沮丧。
  「欸,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你老爸是做什么的啊?」
  「干嘛?突然要研究双亲的职业吗?也没什么,他就是普通的上班族。」
  「……普通的上班族是什么?」
  「咦?意思就是早上穿西装上班的那种普通上班族啊。」
  「到公司之后,上班族都做些什么啊?」
  「工作吧?」
  「我问的就是工作内容。上班族到底都在干嘛啊?」
  「哦──当然就是那样吧,呃……」
  碧人抱着轻松心态一问一答,此时他的话语却渐渐模糊。
  「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嘛耶。跑业务或是财会……?小学时,有一堂课是调查爸妈的职业,我记得我查到的是把铁怎样还是把材料怎样之类的。我猜大概是走来走去到处卖钢铁制品的吧。」
  「又不是在玩游戏,怎么可能抱着铁矿跑去店里卖啦。」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你这么一问,我还真的不知道耶。今天回家问问看好了。不对,我不太想问。感觉又要开始说教了。」
  康雄对着一秒就撤回前言的碧人苦笑,同时发现自己在心中某个地方松了一口气。
  就连在学校歌颂青春、看似比他还要冷静俯瞰学生生活的碧人,都没那么认真思考自己的父亲在做什么工作。
  这让他再次肯定一个高中生这样才算普通。
  「啊~不过啊,一想到年收入那类问题,我倒是有的时候会担心自己到老爸那把年纪的时候,能不能赚得跟他一样多。你看嘛,私立高中的学费不是比公立还贵吗?我记得好像快到一百万圆。可是他却可以每年轻松拿出来,这样真的很厉害耶。」
  「一百万啊……」
  这个只在电视节目上看过的金钱单位,就跟安特·朗德的存在一样,令他没有真实感。
  但一想到他完全无法想像现在的自己可以拿出一百万来垫,也就能同意碧人所说的话了。
  「……如果继续演戏,那应该是办不到吧。」
  「咦?」
  但碧人的下一句话却不禁让康雄瞪大眼睛。
  「碧人,你以后要演戏吗?你想当演员?」
  康雄擅自认定碧人不是想演戏的人,因此感到意外,没想到碧人却露出艰涩的表情回看他。
  「这件事才没有这么单纯。你也是啊,难道你一年级的时候就确定自己以后要在合唱团靠唱歌吃饭,所以才入社吗?不是吧。又不是每个读文科大学的人以后就会当律师、老师或官员,也不是每个读理科大学的人以后就会变成科学家或研究人员。」
  「呃……嗯,那当然。」
  「我只是觉得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来赚钱,这样人生一定很快乐吧~每个人都会想吧?要是可以继续演戏,我当然想演。如果能赚到普通人赚得到的钱,那就是万幸了,不过事情又不可能这么顺利,可是还是希望可以尽情做喜欢的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康雄现在并没有任何像碧人这样能让他热衷的事情,所以他无法完全理解碧人用「这么一回事」来做结的心情。
  不过他忽然有个想法。
  究竟他的父母现在有没有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话说回来,我记得你爸在YAMAHATA对吧,那他的工作真的跟食谱相关吗?」
  「……谁知道,我不清楚。他现在去大阪出差了,在家也不太聊这些事。」
  康雄他自己在小学时的「亲朋好友职业研究」是调查父亲的哥哥,也就是他伯父。伯父是一名警察,非常有采访的价值,所以他一直到最近都没有机会思考父亲的工作。
  「最近我老爸总说,我要超越他才算是尽孝道。可是就算我从此抽离演戏,拼尽全力出社会上班工作,以我们的时代来说,我就是不觉得有办法赢他。」
  「……嗯,也对。」
  以康雄现在的情况来说,赢不赢得了的基准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不过就算他埋怨也没用。
  「而且在比较工作之前,我连结婚生子都无法想像。」
  「啊──我懂。总之脑子里就是不会浮现跟女生交往的光景。」
  「你还好吧?戏剧社里不是有女生吗?」
  「我告诉你,身边有女孩子跟交到女朋友是没有因果关系的。你要这么说的话,班上明明就有一半是女生,那为什么我们两个就没女朋友?」
  「唔……的、的确是。」
  「而且补习班又怎样?你是千秋学院吧?千秋上课感觉不是班级制吧。我们补习班完全是一对一教学,如果不是同校或以前同一所国中,根本不会和别人说话。」
  无言以对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虽然康雄彻底辩输碧人了,却也因此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在大谈女朋友、结婚这种暧昧的未来之前,他还有一件非得通过不可的考验。
  他在带刀翔子面前丑态百出,甚至给她添了麻烦,以后在补习班碰面时,她会完全不过问蒂雅娜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补习班的班导和助教平时除了提供学习进度与如何选择志愿学校的谘商外,连日常生活中的小烦恼也愿意倾听。
  昨晚和带刀翔子发生的一切,与诸多牵扯安特·朗德的事比起来,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件。康雄原本如此看轻了这件事,但现在一想到有可能会被如此处置,他就觉得这是十足的地狱。
  学生走夜路时,被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威吓。
  幸好康雄没有直接责任,但还是无法改变这已经对自己和平的日常生活和将来造成影响了。
  「我本来希望至少在补习班可以和平过日子啊……」
  康雄从现在开始思考晚上去补习班的事,使他心中的重量又再度增加了。
  
  
  「不在吗……?」
  「你怎么了?」
  「没有,我还以为她搞不好会在外面埋伏我。就是我昨天讲的那个女生……」
  康雄从补习班附近的某个计时停车场处死盯着补习班的周遭,但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看见带刀翔子的身影。
  「我问你,今天你遇到一个不记得你名字的无情前任同班同学,还在走夜路的时候被他的朋友威胁,隔天你会积极地去见他们吗?」
  体无完肤指的正是这种情况。
  「不过你现在也只能见面之后马上道歉,然后拜托她不要闹上补习班了。原因出在爸爸和妈妈的麻烦事上,我是觉得很过意不去啦。」
  母亲又接着继续说:
  「如果你觉得补习班快闹出问题来了,就马上叫我,我会负责。」
  「妈妈,你不是为了警戒禊才在这里吗?」
  「跟异世界的怪物战斗比起来,保护儿子不被坏事纠缠才是母亲本来的任务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才说这种话。
  「我和你爸爸都不愿看到你跟和香的未来,因为我们以前做过的事情而毁于一旦。要是真的这样,那就算要把蒂雅娜的监护人……把艾莉洁和亚雷克斯召唤过来,向补习班的老师还有带刀同学谢罪,我也会保护你的名誉。」
  过去曾有过如此没有梦想的异世界召唤吗?
  康雄实在无法想像两名身在异世界、素未谋面的救世魔导士和骑士,拼命低头向补习班老师以及对方家长道歉的光景。
  「毕竟他们都过这么久了还要来依赖你爸爸,做这点小事不会遭天谴吧。」
  「还是有点不对吧。」
  「小孩子犯的错,到某种程度都算是父母的责任喔。」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只是想不起带刀同学而已,除此之外什么坏事都没做。」
  康雄半瞪着不知道是想照亮自己前方道路,还是想留下不安要素的母亲,只见她完全没有隐忍的意思。
  「反正你现在知道过去拯救一个世界的最强勇者和他的伙伴,都集体准备好要保护你了,你差不多也该走了。」
  说完,在她准备坐回驾驶座前,突然一脸认真开口:
  「我可能没有这么说的资格,不过……」
  母亲看向补习班。
  「我想要尽可能避免灾害扩大。少一个人知道安特·朗德还有你爸爸的事情总是好的。我昨晚已经确实叮咛蒂雅娜了,也麻烦你这么做。尽可能敷衍蒂雅娜和『瓦斯爆炸』的事,要是有奇怪的动静,你就快点逃,然后通知我。」
  康雄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微微点了头。
  「我不可能跟别人说,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而且我也很怕那个黑影,紧急时刻我会干脆逃跑的。」
  「……你这么说也对,对不起。」
  在母亲有些消沉的声音目送之下,康雄笔直朝补习班前进。
  他战战兢兢地进入补习班,并未看见助教的身影,休闲区也没有带刀翔子的身影。
  他上了一堂课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走来窥探休闲区,但还是没看见人。
  「她今天没来吗?也是啦,又不一定每天都会来。」
  说完,他看向外头,母亲的车就在闇夜远处。
  康雄因此觉得放下心来,接着露出苦笑。
  「找不到妈妈的身影就会不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听说康雄是个直到小学中年级为止,晚上不敢自己一个人去上厕所的孩子。
  他虽然不记得这种可耻的厕所插曲,但他确实有黑暗很可怕的认知。
  当时的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呢?
  总觉得不是出现在绘本或鬼故事里的鬼怪或妖怪这种具体的概念。
  一种名为看不见的未知。
  悖离光明日常的姿态。
  小的时候,就连在家中感觉到「晚上」,都只有特别的日子才有。
  剑崎家的家教没有特别严格,不过至少在康雄读小学的时候,晚上十点之后还醒着的记忆屈指可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再对潜藏在闇影当中的无形之物感到恐惧。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对潜藏在闇影当中的某种东西感觉到恐惧。
  「你又站在这种地方发呆了。」
  这时候仿佛看准了时机一般,一股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的女音闯入耳里。
  康雄隐瞒自己因惊讶而加速的心跳,前来向他搭话的人果然是带刀翔子。
  「原、原、原来你在啊。」
  「我在啊。干嘛?难道你不想被我找到?」
  翔子坏心眼地说道,却马上露出笑容,手指着某个方向。
  「我一直到刚刚都在跟小林老师讨论,因为我想换课程。」
  「志愿谘商室?」
  翔子看着的地方是谘商用的窗口。
  不管学生接受课堂学习的内容与进度结果好坏,如果遇到不适合自己的情况,就算勉强继续这个课程,那也是浪费时间。
  为了节省不必要的浪费,学生可以个人,也可以家长陪同谘商,因此志愿谘商室总是频繁地为人使用。
  虽说用了「室」,但并不是在教室里谘商,而是一个像银行的窗口那样,用隔板隔出的空间。这是采用当代不让学生与指导者在密室一对一而成的谘商方式,不管怎么样,这也难怪康雄刚才怎么找上课窗口都找不到人了。
  康雄往门口那里看去,担任助教的小林正好探头出来,一并对着康雄挥手。
  但他似乎还有下一个谘商的预约,马上又对别的学生招手示意,走进谘商室了。
  「所以你怎么了?你在找我吗?」
  康雄有些不好意思地老实点头回应翔子的问题。
  「是……是啊,昨天的事,我想跟你道歉……」
  「你是说那个女生的事?」
  「还有我想不起你的事……」
  「那个啊?嗯,那倒是无所谓啦。我昨天也说过,我知道自己跟国中比起来变了很多。」
  「这、这样啊……对、对了,你昨天也穿着便服……难道说,你读狭间泽高中?」
  狭间泽高中是县立的普通高中,以附近的公立学校来说,很罕见地没有制服。
  大部分来补习班的学生都是放学后直接穿着制服过来,其中穿着便服的人,不是先回家一趟,就是狭间泽的学生。这是无庸置疑的。
  「嗯,对呀。怎么了吗?」
  被人这么反问实在很伤脑筋,但这也是因为本来想道歉,结果却被推回来,使得康雄下意识继续对话。
  「啊,没有,那个……因为狭间泽不是没有制服吗?我想说女生感觉都很在意制服。」
  接着,翔子举手直指着康雄。
  「就是这点!」
  「啊?」
  她板起脸来,边点头边开口说道:
  「狭间泽就是没有制服这点好,而且离家又近。」
  说女孩子都重视制服是康雄擅自抱有的印象,被她这么清楚点出,康雄也只能根据她所说的,认为「原来可以选自己喜欢穿的衣服很好」了。
  「我、我是念……」
  「武丘对吧?我有听说。」
  「咦?听谁说?」
  如果她说知道,那康雄还能理解,但她却是听说,这可就无法理解了。
  虽然这么一来,他又会再次确认自己有多无情,但是说到底,除去和带刀翔子同班的国二时期,他们几乎没有交流,而且也不记得他们那段时间感情很好。
  因此,他们之间也没有共同的友人,现在心里更是没个底。
  国中二年级当时的班级感情较以往的班级好,所以从同班同学或班导口中得知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可是不管从哪里得知,康雄就是无法想像翔子得到他考上哪间高中的情报。
  但是翔子却显得有点意外。
  「什么听谁说……」
  那是一种「为什么你反而不知道」的反应。
  不过她马上改变某种想法,嘴里呢喃着:「难道说……」
  「阿康,你在家是不怎么和爸妈说话的人吗?」
  如果是在上个星期之前,他或许能说没有那回事。
  但他在三天前才知道双亲重大的过去,以结果而言,他不得不说剑崎家的交流状况非常地差。
  但反过来说,若他早就接受父亲以前是勇者这件事,说不定会对他以后的人生产生影响。
  翔子把康雄的停顿当作默认,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算了,这也没办法~我们学校的男生到现在还有人用老太婆叫自己的妈妈呢!现在是和父母说话最不投机的年纪嘛。」
  康雄和其他人在「和双亲说话不投机」的内容上有很大的不同,但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确有这种倾向。
  「可能吧……」
  所以他暧昧地点了头。
  「是说,就算我不知道,看了这个总会知道啊。阿康你该不会是冒失鬼吧?」
  「咦?……啊!」
  翔子用手指圈起康雄的全身。
  康雄这才想起自己从高中直接来到补习班。
  虽然他把书包放在座位上了,不过西装外套上的徽章绣着学校的名字,而且武丘的学生人数很多,在所泽到处都是,所以也有人光看制服设计就会知道。
  「……总觉得我最近尽做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唉……」
  原来他对女生没有抵抗力到只是和人家开心聊个天就喜上眉梢,连自己穿着什么衣服都忘记了。
  他犯了一个普通人绝对不会犯的失败,这种羞耻心和自我厌恶让他的血压攀升,流下紧张不安的汗水。
  「好了啦,你也不用这么沮丧啊,这样很有你的风格。」
  这句满是吐嘈点的浅薄安慰,更挖开了康雄的内心。翔子不知道是否明白这一点,又将话题转回去。
  「我刚听到你考上哪所高中是满之前的事了,应该是国中毕业的时候吧。」
  「是、是喔。」
  原来如此,现在的确不会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事,但如果是当时,可能会凭着当时存在的浅薄缘分,从某个人那里听说自己考上哪间学校。
  「我妈跟我说的。」
  不对,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是这样。
  要是从同学年的同学口中听说那倒还好,可是为什么会从翔子妈妈的口中得知呢?
  双方家长是朋友──这怎么可能。
  至少在昨天的蒂雅娜跪坐事件时,母亲虽然记得带刀这个姓氏,反应看起来却不像是朋友的感觉。
  「你的脸上写着莫名其妙。」
  另一方面,翔子甚至对他的混乱显得乐在其中,实在有够恶劣。
  「也对啦,如果要让你理解,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你来我家了。」
  「啥?」
  女生的家。
  那种地方是比安特·朗德还要遥远的异次元。
  再说了,翔子是直到昨天为止都不记得的存在,对康雄来说,无异是实质上的初次见面。
  无论如何,就各种意义来说,康雄都抗拒去她家,更何况考虑到蒂雅娜和禊的事,他也不应该随便到处移动。
  「不过呢,实际上我们现在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我也不太能接受你跑来。所以真相就留到下个星期再说?」
  「啊……好。」
  简单地说,去翔子家这件事──没了。
  但是康雄发现自己心中已经做好去翔子家的准备了,他在心中抱着头,对自己肤浅的兴奋感到羞耻。难道他真的是个笨蛋吗?
  「不过既然你能在武丘安然度日,选志愿应该游刃有余吧?我听说你们学校的偏差值最近上升了。」
  「咦?啊,呃,我也不知道。我在学校的成绩没有那么好,一切都要从现在开始努力。」
  武丘高中的偏差值和上榜实绩的确在最近几年节节攀升。
  但并不代表所有在校生全都配合着这波成长而变得优秀。
  康雄的成绩落点大概维持在与国中时代不变的位置,没有留级的疑虑,但也不算名列前茅。
  因此他的回答算是非常坦白表达出自己的处境,但翔子似乎把这个回答当作谦逊,轻描淡写回了一句「这样啊」,便进展到下一个话题。
  「那你上大学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上大学之后想做的事?」
  他刚刚明明说现在才要开始选志愿,为什么她还要重复问一样的问题呢?
  「不是,我刚刚说了,我还没决定去哪间大学,连念哪个学系都完全……」
  就在他又要说出相同的回答时,翔子不知为何摇摇头。
  「大学或科系?不是啦,我是问你上大学之后想做什么。」
  那不是一样吗?
  「嗯,譬如你想去念法律系,然后考司法考试,或是去医学系,将来当医生的话,那就一样。不过你还没决定要念什么系吧?那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其他?」
  「比如说,去联谊然后一口气灌酒,结果酒精中毒送医。」
  「我到底是去大学干嘛的啦。」
  面对摇摆不定的康雄,翔子举的例子实在太过方向错误,让他忍不住吐嘈。
  但他总算明白翔子想问什么了。简单地说,就是他在高中生、考生的这段期间,有没有什么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可是说到底,他连自己要去什么学校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想在那里做什么。
  「我现在……」
  所以康雄正想说「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我……」
  却说不出口。
  翔子不改脸上的表情,静静地盯着康雄。
  不知道为什么,康雄此时感觉到她有些顾虑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他无法说出自己没有任何想做的事呢?
  升上高中三年级、进入补习班、大学入学考,这些现实关卡逼近自身也只是最近的事。
  以前他也接受过学校的志愿谘商,但是他从未把这件事当作自己人生中的真实关卡。
  他就这样迎来高中三年级的春天。
  这才发现选择就读大学的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成绩单。
  「我会去念自己考得上的大学。」
  这是在学校的朋友之间,经常出现的一句话。
  康雄他自己也说过好几次,也从朋友口中听过好几次。
  只是现阶段,康雄还是不知道那间「考得上的大学」在哪里。
  是指离家近的地方?偏差值高的地方?就业率高的地方?各种难以取得的资格证照合格率高的地方?可以进行特殊研究的地方?可以一个人住的地方?
  他可以任选一个,并为之加上理由,但这么一来,他认为那个选项就不再具有真心的理由,变成他过去曾经在某处听说过的,而且也是自己过去曾经数次对别人说过的,缺乏内涵的内容。
  前往自己能力所及的地方,并不是说这种人不好或是没有内涵。
  而是康雄发现,倘若他现在说出口,那么对他想珍惜的事物,就不再具有说服力。
  「我现在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他不想说出这种话。但是就算他现在胡扯、敷衍、演一出自己设计好的剧情来讨翔子欢心,实际上也改变不了什么。
  大学入学考明明就是人生一道大关卡,但康雄却认为只要用功念书,明年三月他就会考上某间大学。他对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很吃惊。
  只要用功念书就会考上。
  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要为了反对父亲前往安特·朗德,而搬出如此轻松的「考试」呢?
  父母亲明明就在烦恼着未来的人生该让天秤倾向家庭还是安特·朗德,他却把自己放在那些赌命之人面前的选项上,他的想法实在很粗浅。
  现在的他面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积极的意志。
  无论康雄怎么反对,父亲也未曾说过他会「重新考虑要不要去安特·朗德」,难不成就是因为感觉到这一点了吗?
  蒂雅娜与禊搏命战斗至今,要康雄在短时间内做到和她一样的觉悟,不管怎么说,这都太乱来而且不公平了。
  但是如果将他和蒂雅娜的觉悟摆在一起,然后问别人会将援手伸向哪一方。是要选现状「只要在和平之国用功念书就能升学」的康雄,还是「除非借助勇者之力,否则国家或许会灭亡」的蒂雅娜,一百个人里大概全部都会选择蒂雅娜吧。
  更何况父亲还夸下海口,会让康雄与和香读到私立大学的研究所,甚至连结婚资金都会出。
  康雄不太懂一个上班族怎么会存到这么多钱。
  不过既然存了这么多钱,就算父亲辞职跑去安特·朗德,留下来的三个人也不至于沦为饿殍,如果有问题,母亲也可以出去工作。
  再说,康雄即将高中毕业了,虽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性,但他也有不升学,直接就业,独立赚钱这个选项。
  英雄和圆香应该只是拘泥在不想让康雄与和香伤心这一点,所以才犹豫着该不该让天秤倒向安特·朗德吧。
  『……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康雄能超越隐藏在蒂雅娜那小小声音中的生存觉悟吗?
  正当他这么想而垂头丧气时──
  「…………啊。」
  当脑袋浮现蒂雅娜的脸庞时,突然点亮了康雄心底的一盏小灯。
  那就像远本应该熄灭的火团底下还残留着些微热度,大概就是这种不太可靠的能源。
  『谢谢你的夸奖。我还是第一次被双亲以外的人赞美我的歌声,所以……』
  『康雄你对歌曲的造诣很深吗?』
  『真是太棒了!我不曾如此专精地学习唱歌,所以好羡慕!』
  当时他被异世界的美丽魔导机士所唱的美丽镇魂歌撼动了内心。
  「……阿康,你还有在继续唱歌吗?」
  国中同届的翔子会知道康雄原本隶属合唱团社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可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说出来,让康雄无法压抑心中的惊讶。
  「……是啊。其实我高中也想继续唱,所以加入合唱团社了。」
  「嗯,可是没有继续吗?」
  「是不能继续了。因为社员不足、指导老师调职,所以废社了。我是文件上的最后一任社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二年级的夏天,简单来说,就是上一届学长姊引退之后同时结束。反正我们社团也没有让旁人觉得废社很遗憾的重要成绩啦。」
  「这样啊,然后呢?」
  「嗯,就是那个……我……我现在想要合唱。」
  由于康雄一边思考措辞一边回答,使得他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到了脚边。
  因此他漏看了原本表情不生动的翔子听见康雄死命的回答后,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变成了有些泫然欲泣,并露出喜悦笑容的表情。
  康雄的耳里回响着回家之后,从客厅传出的异世界祈祷歌。
  虽然方向不太一样,但回想起来,国中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合唱团唱的歌就是祈祷歌。
  由卡尔·史坦作曲,出自礼文的「Gloria in excelsis Deo」。
  国中音乐课本上的标题是「荣归主颂」,是一首主流的外文四部混声合唱。
  弥撒曲本身就带有祈祷的意思,因此大多做成不谙学问的信徒也能唱的歌词和旋律。
  对康雄来说,这首歌除了是他唱的第一首混声合唱以外,不具任何意义。即使他知道赞美歌这个名词,却不知道「Gloria in excelsis Deo」这串文字是拉丁文,更别说代表什么意思了。
  不过这首曲子让康雄第一次体会到所有合唱者的声音、耳朵,还有嘴巴底端在大脑深处确实合一的一种激昂感,而且还意外地冠上「荣耀」之名。
  他想要再一次认真地追寻只存在于自己体内的「荣耀」,以及旁人的歌唱声与他自己的歌声美丽交融时,赞扬那份激昂感的「荣耀」。
  康雄不认为光用这种事情就能和父亲与蒂雅娜的觉悟并驾齐驱。
  但现在这个瞬间他领悟了,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正是他最低限度所需要的觉悟。
  就像父亲想要拯救安特·朗德那样、就像蒂雅娜希望带着父亲前往安特·朗德那样,他现在确实在心中立下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以康雄的情况来说,就是唱歌。
  「我不会狂妄地说要去音大,只要普普通通地进社团或同好会就可以……嗯?」
  「唉~原来是这样啊~谜题总算解开了。」
  翔子露出到目前为止最柔和的一抹笑容。
  「真是辛苦你了。」
  「……这跟辛苦……可能有点不一样。」
  他的确不希望合唱团社消失,因此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挣扎。
  但若要说到他是否赌上所有的高中生活挣扎,答案是完全没有。
  尽管在一切结束之后才察觉一股丧失感,但并没有绝望到让他的个性因此改变。
  说到底,他又没有像青春连续剧那样,认真地把青春奉献给社团。
  事发当时他就这么想了,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其实呢,我一开始在补习班(这里)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认错人了。」
  也就是说,翔子对康雄的长相并不模糊。
  「国中时期的你很有精神,可是现在你的表情却有种想要诅咒所有人生顺遂的人,脚小趾都去撞到柜子的感觉。」
  「我是不记得自己下过这么明确的诅咒,不过你稍微说对了。」
  他并没有到愤世嫉俗到这么具体的地步。
  但是自从没有社团活动之后,他的确失去了每天生活中的「干劲」。
  等到他发现时,自己总是羡慕着有「干劲」的人,并且养成了自嘲的习惯──跟他们比起来,我真是没用。
  「可是我觉得我国中的时候也没有特别突出啊。」
  「你给人的感觉的确不像习惯运动的那群人,但我指的不是这个。」
  翔子接着说道:
  「你不是很会唱歌吗?」
  「算是吧,我也是有人这么说才注意到,实在是自我意识低也该有个限度。」
  得到他人的夸赞让康雄感到害羞,不禁这么脱口而出,结果翔子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不管自我意识低还是高,都是否定自身努力还有他人努力的言语。拼命做某件事的人才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方式比较自己和他人。」
  「带刀同学……?」
  意外强势的语气让康雄畏怯。
  到目前为止都很柔和的语气,此刻却带着激昂的气势,连翔子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难为情地大叹一口气。
  「每个人拼命的方式都不一样啊。先不说如果有自己想追赶的人或想胜过的人,你拿这个社会的标准或平均这种暧昧又含糊的东西来跟自己的细部做比较,又得不出什么答案,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更解决不了什么,只会让自己心情很差,根本亏本。」
  从翔子一口气说完的这些话之中,或许就藏着她从国中到高中这段期间产生巨大改变的原由也说不定。
  可是,康雄要问这种问题,以他们相处的时间来说还太短了。
  「阿康你国中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你绝对不会做出和他人比较,然后嘲笑贬低自己的事。」
  「我……有吗?我有点记不得了。」
  康雄的确从国中开始就不是班上的中心人物。
  成绩也不算顶尖,运动是不差,但也不是很在行。
  国中的合唱团社和高中一样,不是什么名门学校,他也不像学生会成员那样,曾经站在显眼的立场上。
  「你真的不记得了?」
  他的国中时代是如此「一无所有」吗?
  「连告诉我这些话的人就是你也不记得了?」
  「……咦?」
  「你说,嘲笑自己、让自己低人一等,这样有什么好处吗?这样只是配合周遭,让自己难受罢了……你不记得吗?你连这个都忘记了吗?」
  『阿康,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难道你是说……」
  『虽然我还不太懂大人……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职业研究那时的事?」
  康雄再度挖掘那没什么自信的记忆,这时翔子有些泫然欲泣,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
  「我家是居酒屋,又没有其他可以访问的人,我想说家里开店是个满不错的题材,所以就照实发表了……」
  「……是啊,我想起来了。结果不知道是班上的哪个人乱开玩笑,把居酒屋曲解成卖酒的跟夜店。」
  
  
  康雄在国中二年级时的职业研究发表会上,以当警察的伯父为题,发表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报告。
  当时翔子将自家的居酒屋报告得非常简洁而且条理分明。
  然而那堂课结束之后,班上一部分品行不太好的同学截取「让客人喝酒的店」和「只在晚上营业」等等片段的情报,嘲笑她家是风俗店。
  现在家庭取向的居酒屋并不稀奇,那类店家从傍晚开始营业是一种常识,但是简单来说,他们当时只是想嘲笑文静又逆来顺受的翔子,借此取乐罢了。
  「我跟你说,那个真的是我一段难以置信的黑历史。我现在都想跑回去揍那个吓得不敢回嘴的自己。」
  可是当时的翔子却正面接下他们的嘲弄。
  她一一肯定那些嘲弄的声音,顶着一抹浅笑,得过且过。
  『就……就是说啊,普通的店都是白天就开始做生意了嘛……』
  『也……也有人很晚才来,你、你说会有可怕的人上门,可能真的有吧……』
  『毕……毕竟不是大型连锁店,那个,店面有点脏……可能真的有吧。』
  康雄当然不记得翔子本人受到什么样的嘲笑,但是他自然不难想像那些话肯定尽是一些伤害翔子家店铺名誉的言语。
  就在后方听见一切的康雄,忍不住插嘴。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也被那些人嘲笑加入「合唱团社」这种「没男子气概」、「不会运动的家伙加入的」、「只会唱无聊课本上的歌」的社团,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如果晚上才开始的工作不正经,那我伯父也会值大夜班啊,这很怪吗?』
  这时候,那群戏弄翔子的人们宛如要威吓介入其中的康雄一般,朝他瞪了一眼。
  康雄虽在转瞬之间感到害怕,但一想到自己的王牌是身为「警察」的伯父,他又继续飞快地开口:
  『警察会在外面晃到很晚,要说他们可怕,的确是满可怕的。』
  『派出所和警署是靠税金在运作的,可是都没有翻新过,破破烂烂的,那是不是代表里面的警察也不干净啊?』
  话说到这里,康雄已经是狐假虎威的状态了,但捉弄翔子的那群人却意外干脆地收手,而且之后他们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怀恨报复。
  『阿康,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被捉弄的翔子已经完全意志消沉,面对她的疑问,康雄摇摇头。
  『开店很厉害啊,毕竟是靠自己的手腕在赚钱对吧?这比普通的上班族还要厉害多了。』
  普通的上班族听见了搞不好会发火,但当时的康雄说这话是认真的。
  因为对一个国中二年级的男孩子来说,说到世间最常看到的成年男子,那就是穿着西装去公司上班的上班族了。
  对世间一无所知的少年深信,只要按部就班念书,「西装」、「公司」和「上班族」都是总有一天会自然抵达的场所。
  所以他对一个并非从事这种工作的大人,打从心底抱着某种崇拜。
  『做菜这种事,我家爸爸顶多只会泡泡面而已。而且他只会在吃烧肉的时候特别有干劲,反正我觉得你爸会煮很多菜还会给客人酒喝很厉害。就像那个吧?感觉很像日式料理师傅或是料理职人啊!』
  『是……这样吗?』
  『嗯……所以啊……』
  当时国中生的康雄的确如此说道:
  『你不要再为了息事宁人,就故意贬低自己,让别人嘲笑自己了。你虽然在笑,可是心里绝对不好过吧?这我也懂。毕竟他们之中有人因为我加入合唱团社,特地去网路留言板写说那不是男人会加入的社团。是说,他们那帮人本来就是这副德性。我一开始也会笑着附和他们,可是自从去年我们在县大赛拿到创社以来第一面银牌之后,我就决定绝对不会再让他们说那种话了。而且我一问之下才知道,那群只会嘲笑人的家伙全都不是运动社团的先发成员,这样岂不是让人觉得,明明跟他没关系,少在那边一一管别人喜欢做的事情吗?』
  和平常不太交流的女孩子说话,让康雄因此感到紧张。
  『所以啊,我们将来都别变成那种以嘲笑别人为乐的大人吧?』
  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搞不太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虽然搞不太懂……
  『虽然我还不太懂大人……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翔子露出笑容说道,那张笑容可爱到令人质疑自己为何过去竟忘得一干二净。
  『谢谢你,阿康。』
  
  
  「后来国三我们就分班了,不过在毕业典礼的几天之后,家长会在我们家办了一场庆功宴。我妈妈就是在那个时候听你妈妈说你考上武丘了。」
  原来如此,在康雄国三的时候,母亲的确是班上家长会的一员。
  就是因为当时的记忆,她才会对「带刀」这个姓氏产生反应吧。
  「我虽然完全不知道现在的你,但我想你现在一定也很拼命吧。」
  「没有这回事……」
  翔子记忆当中的自己已经被美化到可怕的地步了。
  至少当时的他并不是想得那么深远才去帮助翔子,而且他也没有全力活在当下到能够大言不惭地说出那些话。
  只要看他今天以前的学生生活,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正当他想如此说出口时,翔子盖过他的话。
  「拼命和全力不一样喔。」
  翔子的言语准确地刺进康雄思绪的迷惘之处。
  「你现在的表情就像在诅咒所有活在世上的人,手指全被玄关的门缝夹到一样。」
  「我的诅咒到底要多穷酸才行啊?」
  「我想你也发生了很多事,可是我多少感觉得到你现在正拼死要跨过那道障碍。因为你就是那种表情。」
  面对翔子笔直凝视的视线,康雄感到有些害羞。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他如此说道。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话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但是他没能说出口。
  接着翔子恢复成原本柔和的表情,轻笑道:
  「虽然你忘记我了,但是我一直记得你。就是这么一回事喔。」
  「呃……?」
  康雄歪起头,觉得这根本算不上回答,但翔子却不知为何又不悦地皱起眉头,轻叹一口气。
  「……这也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
  「咦?」
  「没有,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我接下来还有一堂课。你呢?」
  「呃,喔,嗯。我也是。」
  「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下次有时间再聊聊吧。」
  翔子说完之后,不等康雄的回覆,就像昨天那样转头快速走进上课区。
  他今天没能追上去。
  也没有追上去的必要。
  因为她说了──
  下次有时间再聊。
  「……唉──────……」
  总之她肯放过昨天那件事了。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好了,翔子还意外地提示出康雄现在抱持的大问题的解决线索。
  不,说解决可能太夸张了,不过至少康雄清楚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那些话无法打动父亲了。
  因为康雄至今为止,总是不努力去理解。
  国二的自己那般狂妄地对翔子说那些话,高三的自己却无法在和友人的谈话当中,明确地说出父亲的工作。
  只是为了跳脱此刻苦闷的日常生活,他一直将考试与往后的将来当作借口逃避。
  不论任何事都不曾拼命去做。
  「……拼命──真是一句讨厌的话。」
  这是一句连接着苦涩记忆的话语。
  或许康雄自己也并未察觉到他下意识逃避着去拼命,结果就是促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高中入学考时,自己因为只身外派到札幌的父亲的一通电话而激动不已。
  正如字面上所说,以曾经有过赌命战斗经验的父亲来说,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康雄嘴里说的「全力」,恐怕都不像是拼命吧。
  当然,康雄并不是他的父亲,再说他以前并不知道父亲有那种过去,因此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具备那种觉悟。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知道真相了。
  他的眼前就摆着一道必须拼命而且尽全力应对的课题。
  为了解答,他现在所需要的是……
  「反正得先念书才行。」
  他重新替自己打气,打开学习区大厅的门扉。
  
  
  康雄已经很久没有集中精神在念书上了。
  自从蒂雅娜过来之后,他就完全无法认真在学校生活上,更别说补习班了。
  不过今天就算有关安特·朗德的事瞬间突然浮现脑海,他也能够马上让心思回到念书上。
  虽说翔子的话给了康雄一个契机,但他的志愿又不是突然变得坚定又明确到能推翻父亲前往安特·朗德的意愿。
  就算志愿真的变明确了,康雄能做的顶多只有比现在还要更加用功念书,因为这点就要父亲别离开,根本不符常理,也无异于之前的自己。而且……
  「我要认真去考可以唱歌的大学,所以你别去安特·朗德了。」
  就算他突然说出这种话,以父亲的角度来说,这句话听起来只像是康雄说出了日文意思还有前后关系乱七八糟的句子。不管是觉悟还是心意,他都不会感受到。
  应该改变的东西并不是言语。
  应该改变的是把有关安特·朗德的所有事情当作点亮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拼命认真地去思考。
  康雄到今天为止,都以大考为由,认为所有与安特·朗德有关的事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
  因此他没有去面对,也没有当真。说实话,就连现在他的心中还是留着疑念。
  可是无关康雄的态度,父亲、母亲和蒂雅娜都很认真,康雄的眼前也发生了让他接纳那份认真的事态。
  三人认真面对安特·朗德这个异世界的意志,康雄也要认真去体察。
  这就是康雄现在该做的事。
  「带刀同学不在吗?」
  课程结束后,康雄回到休闲区,却没有看见翔子的身影。
  虽然他想就刚才那件事重新向她道谢,但看样子她还没从座位回到这里来。
  不管怎么说,母亲都在等他。
  康雄就像脑中的迷雾在上课期间被清散一样,思绪非常清晰,他再也不会弄错应该优先的事项了。
  今天先做好等待父亲回家和再次展开协商的准备,应该尽早回家。
  虽然他和翔子连手机的联络方式都还没交换,不过既然在同一间补习班上课,总是有机会能很快碰面。而且就算在这里等待,说不定她之后还有行程,双方想必也腾不出多少时间。
  首先,不能搞错拼命的对象。
  「看来你今天已经回到自己的状态了,太好了。回家路上小心喔。」
  「是啊,好不容易恢复了。那我先走了。」
  康雄向小林助教说声再见,点个头之后便走出补习班。
  他首先戒备四周,至少确保这里没有像把玄关弄坏时的可疑黑影。
  他快速通过补习班前面的马路进入停车场,那里已经只剩下剑崎家的车子了。
  他敲敲车窗,母亲发现后解除车门锁,康雄就这样坐进副驾驶座。
  「辛苦你了,情况怎么样?」
  「还好。」
  母子暧昧的对话,让人听不出来是针对什么而问的问题,也不知道是针对什么的回答,但圆香似乎注意到某件事,点点头说道:
  「那我就祈祷不是你会错意吧。」
  「我刚才已经下定决心了,你不要说这种动摇决心的话啦。会害我没干劲。」
  「别说这种幼稚的话了,我们回家吧。你可以打电话回家说一声吗?还有一件事,我傍晚传讯息叫她们随便点披萨之类的外送当晚餐吃,你顺便问一下还有没有剩,没有的话就要回程顺路去买。」
  「好啦。」
  康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熟悉地按下自家电话号码,接着将话筒贴到耳朵上。
  「……?」
  「怎么了?」
  「……没人接。」
  拨号声响了一阵子后,音质产生改变,电话答录机的声音随着电子音开始播放。
  现在这个年代除了亲戚和双亲的朋友之外,会打电话到家里的人基本上只有业务和推销员,因此室内电话通常会切换成电话答录机。
  「该不会是在洗澡吧?」
  为了消除不祥的预感,康雄如此说道,又打了一次电话。
  就算和香在洗澡不能接电话,应该也听得到电话铃声。
  那她应该可以请蒂雅娜帮忙拿起话筒才对。
  「妈妈,电话没人接。」
  「……!」
  圆香的脸整个刷白。
  现在已经不是讨论晚餐该怎么办的时候了。
  「我开车了!快系好安全带!」
  圆香不等康雄回话,立刻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车子开动的瞬间,车体明显向上弹起,但圆香并未在意,以非常猛烈的气势冲出停车场。
  
  
  结束课程回到休闲区的翔子,在一群慢慢踏上归途的学生当中寻找康雄,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回家了吗?」
  即使等待下课休息这段短暂的时间,翔子还是没看见康雄,她轻叹一口气,坐在休闲区的长椅上,大大吐出一口气,接着……
  「……我果然说得太过分了~~!」
  她抱头趴在桌上。
  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她都说得太过分了。
  「他一定觉得我很讨人厌……再怎么样,说到那种地步……啊啊啊啊!」
  她真心觉得康雄忘记她,是一件懊恼、无奈参半的事。
  和康雄同班时的翔子,和现在的她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以前她的头发长到腰际,而且还戴着眼镜。
  从未在人前大声说话,走路时视线总是朝下。
  便服尽是女孩子气的造型,而她所谓「女孩子气」的品味,根本是二十年以前的风格。
  「可是啊……我当然会想说到那个地步啊……谁教他完全忘记我……我当然会觉得他不能这样啊。」
  那样的翔子,如今俐落地剪短头发,穿着几乎可以直接去慢跑的运动装扮,对一个整整三年没见过的原同班同学,当着他的面一一说出严厉的言词,这毫无疑问……
  「……再说,让我说到那种地步,还完全没开窍到底算是……!」
  翔子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抱着因难过的心情而沉痛的心脏呢喃道。
  这个时候,补习班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翔子不禁吓得跳起来。
  「什……这是什么声音?」
  她慌慌张张跑出补习班,此时对面停车场正好有一辆车惊险地暴冲出来。
  「阿康?」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她似乎看到一个疑似康雄的人影坐在副驾驶座上。
  虽然她没能连谁坐在驾驶座上都看清,不过那辆车是普通的自小客车,应该是他妈妈或爸爸的车吧。
  车子在哑口无言的翔子面前发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以惊人的速度驶去。
  他的家人来接他吗?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用那种速度开走?
  「……是说……」
  康雄家走路应该离这里不远才对。
  他爸妈有必要特地开车停来这个付费停车场载他吗?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嗯?」
  疑似康雄家的车子停在稍微前面一点的红绿灯前,翔子看着它的车尾灯,发现了一件怪事。
  「嗯?嗯?那是什么?废气?」
  车子后面笼罩在像是雾气的黑烟中。
  黑烟慢慢扩大,让车尾灯几乎消失不见。
  正当翔子以为是引擎故障的关系,才使得排气管冒出怪东西时……
  「咦?」
  就在绿灯即将亮起之前,那道黑烟不管怎么看都动得宛如有自己的意志,跳上康雄乘坐的那台车的车顶。
  车子最后载着那道奇妙的黑烟开走,翔子有好一会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当场眨了好几次眼睛,连眼药水都点了。
  「是我……多心了吗?」
  和康雄重逢让她太过兴奋,想太多的结果让她头脑疲惫,以致以为看见奇怪的东西了。
  硬是得出这个结论的翔子,想起自己也应该踏上回家的路,于是往前走出第一步。
  接着下一秒,车子开走的那个方向,传出无疑是爆炸的声响。
  「咦?」
  那道声响有多么异常,从数名行人都不假思索望向那个方向就能知道。
  「不会吧……」
  翔子忍不住开始奔跑。
  那种惊悚的开车方式,还有那道怪异的黑烟。
  虽然只有这两点,但带着这两点怪异的车子,其行径前方竟传来爆炸声。
  要让人产生不祥的预感,已是非常足够的诱因了。
  
  
  「……呜……」
  宛如睡回笼觉那样,时间瞬间跳跃。
  康雄发现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体验什么是昏倒。
  「咦?」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在半空中。
  「呜,呃……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啊!慢着,别动!」
  正当康雄觉得头顶传来母亲的声音时,他的身体突然受到重力拉扯,开始往下掉。
  「呜呃!」
  千钧一发之际,他又被一股反抗重力的力量往上拉。
  「什、什、什──这是……咦?好冷!妈妈,不会吧……!」
  他拼死抬起被未曾体验的事弄的一团混乱的脑袋,看见全身衣服已经莫名烧焦的母亲就在那里,他这才知道,看来是母亲抱着他飞在半空中。
  「你可别乱动,掉下去是会死人的喔。」
  这种事自己很清楚。
  现在脚下的景色比以前登上东京铁塔的展望台时看到的还要小。
  不过康雄更讶异比自己矮十公分以上的母亲,竟单手轻松抱着自己飞在空中,而且他刚才明明还坐在车上,为什么记忆一瞬间飞跃之后,就置身在狂风呼啸的空中了?他完全一头雾水。
  「我们大概是被跟踪了。它在途中攻击我们,车子就这么爆炸了。」
  「在途中攻击我们……咦!」
  因为风声的关系,康雄听不太清楚母亲说的话,但不用问也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攻击了。
  「它突然出现在引擎盖上,引擎被戳出一个洞,就爆炸了。我应该没撞到人,不过车子狠狠撞上电线杆爆炸了,想到后续就觉得可怕……」
  世上应该没有比自己乘坐的车子撞上电线杆爆炸还要恐怖的事了,但母亲似乎比较在意后续处理。
  「你……你打倒攻击我们的家伙了吗?难道是之前的……」
  如果是禊的攻击,那敌人十之八九是破坏剑崎家玄关的那个禊。
  不过母亲摇摇头。
  「我不知道,事情来得那么突然,比起确认敌人,注意别给周遭带来损害比较重要。」
  母亲不悦地瞪着焦掉的头发,接着看向后方。
  「我应该已经做掉它了才对,不过没空确认那是谁。」
  康雄不假思索跟着母亲的视线往后看,但那里只有所泽的街道。
  尽管康雄对母亲这个家庭主妇说出「做掉它」这么惊悚的话感到害怕,但他明白这就代表事态非常紧急。
  更进一步地说,他也重新理解到母亲具有受到未知的怪物突袭,还能击退对方的战斗能力。
  「而且康雄,你看那个。」
  「现……现在又怎么了啦?」
  他顺着母亲的声音往前看,视线前方似乎是自家的方向。
  在由住宅区和街灯组成的穷酸夜景持续的景色当中,有一个地方明显有异状。
  只有那个地方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黑箱子覆盖住一般,被涂得一片漆黑。
  就算没从空中俯瞰过街道,康雄也直觉确信那里就是剑崎家所在的场所。
  「伤脑筋,果然是这样。」
  母亲的声音带着康雄从未听过的急迫与紧张。
  「这么一来,野生魔物嗅到你爸爸的味道追过来的这条线就断了。」
  那个几何造型的黑色箱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产生的东西。
  「城镇……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不过要赶路喽。我记得你坐云霄飞车也不会怎样吧?」
  「就算会怎样,我现在还是会忍。」
  「很好,内脏会有点感觉,你可别吐了!」
  「呜嘎!」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母子二人从夸张的高度以夸张的速度急速下降。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姑且用书包保护头跟眼睛!」
  「啥!」
  在询问理由之前,康雄首先将书包放在面前,缩起身体固定。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过多久,母亲的拳头在书包前方发出有如太阳一般的闪光,接着随即产生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
  「这是……什么?」
  翔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大街上猛烈燃烧的车子。
  「快点后退!请你退后!」
  消防车已经来到现场开始灭火,但车体依旧包围在节节攀升的烈焰中。
  同样已经赶到的警察正大声吓阻围观人群别再靠近,翔子身边也有个警察跑来。
  「别靠近这里!太危险了!」
  「可、可是那个!我的朋友在里面……!」
  翔子并没有看见车牌号码。她对车子也不熟悉。
  即使如此,她至少分得出来,这台车和几分钟前,她在补习班前看见的那台疑似康雄坐在上面的车,是同一款车。
  那毫无疑问是刚才看见的那台车。
  翔子非常确定。
  但警察却说出令她意外的回应。
  「没有人在车上!知道了就快点后退!」
  「咦!」
  若真是这样,那不是很奇怪吗?
  翔子望向周遭,她并未看见驾驶人或乘客被急救人员保护的样子,急救人员也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在一旁观望大火。
  可是车头确确实实撞进电线杆,连车框都严重扭曲。
  而且车门没有打开。
  明明闹出这样的意外,甚至爆炸起火了,里面的人是如何跑到外面来的?
  空气中飘散着火焰烧毁车子零件所发出的臭味,翔子却愣在原地发呆。
  「对了……」
  她轻声呢喃,摇摇晃晃离开现场。
  她的心里只有从不祥的预感当中孕育而生的想像。
  说不定引发意外的车子和康雄其实没关系。
  或许只是碰巧同款的车子,碰巧在附近发生车祸罢了。
  要确认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个。
  只要去康雄家看看就行了。
  现在这个时间要拜访朋友已经太晚了,但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她从国中就知道康雄家的地点。
  他本人可能已经忘记了,不过这是康雄自己告诉翔子的。
  虽然她没有走进家中,但翔子至今都不曾忘记,这个住在离家徒步十多分钟地方的少年。
  「我只是有点介意,真的只是有一点点在意……」
  意外的重逢,以及重逢后,在过去的康雄身边不曾有的异样。
  翔子带着紊乱的气息,开始快速奔跑在夜晚的街道上。




  四章 小孩子的觉悟有时超乎大人想像
  
  
  和香在自己房间角落的床上抓着手机,盖着被子只是发抖。
  外头断断续续能听见从没听过的冲突声响,和香怕到别说看看情况,连下床都做不到。
  「妈妈,快点……!」
  和香握着没有反应的手机,颤抖着哭腔,小声说道。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阵整栋屋子都剧烈摇晃的冲击。
  「呀啊啊!」
  「啊唔!」
  有个人撞进和香房间外的阳台上,阳台产生严重的扭曲。
  撞进阳台的人是满身疮痍的蒂雅娜,照这种激烈冲突的程度,一般来说,阳台跟着整个家的墙壁毁坏也不奇怪。
  「唔……我……我不会……让你碰和香一根寒毛的……!」
  不过就算蒂雅娜全身受到了普通人会全身骨折、必死无疑的撞击,她还是站了起来。
  「蒂……蒂雅娜姊姊……!」
  和香隔着早已碎裂的窗户,惊魂未定地呼喊蒂雅娜。
  「对不起……对方有点难缠,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击退……」
  为了让和香安心,她虽然满脸鲜血,却还是露出微笑。
  「不过我不会让它碰你一根寒毛的!喝啊啊啊!」
  她重振气势,从撞进来的窗户再度跳了出去。
  「噫!」
  她发出不像是人类会发出的跳跃巨响,让和香又蜷曲起身子。
  「什么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前天遭受袭击的时候,和香并没有直接看见蒂雅娜和禊的战斗。
  据哥哥所说的,蒂雅娜不是一下子就击退了敌人吗?
  可是不管怎么看,她现在面对袭击者都处于劣势的状态。
  
  
  在学校的期间,尽管心情有点紧张,结果一天还是照常过去了。
  有时和香会觉得蒂雅娜是不是就在这里,所以几次观望四周,但却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放学时间打电话回家时,听筒的另一头传来蒂雅娜比早上还稍微没精神的声音,以及电视的声音。
  之后,她传了一段讯息给母亲,告诉她今天平安度过,并得到可以叫披萨外送的许可,就这样和果真不太有精神的蒂雅娜度过尴尬的晚上。
  她看着平常不太看的电视节目,明明就没有人问她,却还是替蒂雅娜解说电视在做些什么。尽管相处得有些不自在,场面总算没有太僵。时间来到晚上九点。
  「那我差不多要回房间去了,应该不用我教你怎么用浴室吧?」
  「是的,昨天圆香教过我了,我没问题的。请你好好休息吧。」
  毕竟和香还有明天上学的事前准备,而且也需要做些具有隐私的事,于是准备窝进自己的房间里,当她关上房门大大叹了一口气的同时,蒂雅娜以惊人的气势从楼下跑上来。
  「快点联络圆香!」
  蒂雅娜以房门几乎会被粉碎的力道冲进房间,大喊一声之后,把和香推上床铺。
  正当和香不解蒂雅娜怎么突然行为如此粗鲁时,下一个瞬间……
  「呜哇啊!」
  窗户的玻璃严重碎裂,同时,和香此刻站立的地板,随着巨响应声破裂。
  「唔!」
  玻璃与木屑四处飞散,蒂雅娜虽挡住了和香的脸,但她的手却无情地遭受摧残。
  「蒂雅娜姊姊!」
  和香发出惨叫,但下一秒,蒂雅娜的双手已经手握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并释放出光之剑了。
  「不要靠近窗户!用棉被保护头部!然后联络圆香!」
  她吼完这句话后,从碎裂的玻璃当中,一跃跳出了屋外。
  
  
  接着,在对和香而言,宛如有一两个小时之久的时间里,蒂雅娜想必都在和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作战。
  可是随着时间经过,蒂雅娜身上只是徒增伤口,完全看不见战斗有终结的迹象。
  「讨厌,为什么……为什么联络不上……!」
  手机上无情地显示无讯号这三个文字,就连理应是借由网际网路连线的ROPE,也只是无情地发出拨号声,没有连接上的迹象。
  身体因恐惧而瑟缩的和香并未想到使用家里的电话。
  就算她想到了,若要下楼就势必得经过窗边。一想到如果又有爆炸,她就怕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
  「噫……!」
  视野原本被锁在黑暗之中,此时窗外发出一阵至今从未见过的大量闪光,清楚映在对黑暗感到不知所措的和香眼中。
  「闪……闪电……?」
  那道闪光就像落雷之前的闪电。
  以天候来说,和香并不怕打雷,但这几乎就要照亮包覆室内一切黑暗的强光,实在不像普通的雷。
  「怎……怎么了……噫!」
  第二次、第三次……谜样的闪光不断照亮窗户,接着突然之间,蒂雅娜战斗的声音就再也听不见了。
  「…………骗人。」
  现场状况连给予和香整理思绪的时间都没有。
  降落阳台的「黑影本体」,是黑色的人型。
  它「手上」轻松抓着的,是双手无力下垂,握着两把武机的蒂雅娜。
  蒂雅娜输了。
  但是在她理解这件事之前,首先闯进和香眼眸当中的,是异世界怪物「禊」可怕的面容。
  在那宛如将更胜黑暗的黑镶嵌入内的头部,确实浮现一张人脸。
  似乎是一名和父亲年纪相仿的男性。
  面容看起来不像是日本人,但这就是由人类变成黑影的怪物──禊的脸吗?
  眼睛还有嘴巴的位置,在黑影之中变化得更加不祥。
  那是光吗?
  还是火焰呢?
  在和香眼里,那从眼睛和嘴巴浮现的火焰,就像恶魔从阴暗处盯上人类那样充满了愤怒与嘲弄。
  「…………」
  从它口中发出的声响,是它的声音吗?还是说,她现在已经怕到就连听见的声响都其实是一种幻听了呢?
  「和……香,快……快逃……」
  「啊、啊……」
  和香就像真真正正被肉食野兽盯上的被食动物一样,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就是真正的恐怖吗?
  所有生物都具有的原始恐惧感。
  对一切主观意识即将被切断而感到的恐惧。
  名为死亡的姿态。
  那一瞬间──
  被关在黑暗当中……不对,从和香的角度来看,只是单纯觉得变暗的家中,突然闯入一道新的光芒。同时,禊的背后出现和寄宿在它眼中的昏暗火焰完全不同的红色烈焰。
  「不准对我女儿出手啊啊啊啊啊!」
  听见这股熟悉的声音,和香的眼睛满溢出泪水。
  禊仿佛表情显露出惊讶般,昏暗的火焰消失,当它回头的瞬间,阳台便爆发出如灼热太阳燃烧其身体的烈焰。
  「和香!没事吧!」
  「妈妈!」
  母亲就像救世主一般,从包围禊的火柱的另一头现身。
  她的双手横抱着被禊抓住、用尽全力的蒂雅娜。
  「蒂雅娜姊姊!蒂雅娜姊姊她没事吧!」
  「她的伤势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严重……不过硬要说的话,该担心的应该是她的心灵吧。康雄!」
  和香此时才终于发现从房门正常走进来的哥哥的存在。
  「蒂雅娜就拜托你了。」
  「呜哇!好啦……不过你别乱扔人啊……痛死了。」
  哥哥除了不知为何全身都是灰之外,一切正常地回到家中。
  尽管有些愤恨不平地抱怨,还是接下从母亲手上传过来的蒂雅娜的身体。他准备横抱蒂雅娜,却被难以想像是一个人类的重量弄得有些踉跄。
  「我说你,别把她摔下去了。」
  就在圆香警告康雄的同时,包住禊的火柱瞬间被吹散。
  圆香将三人护在身后,一脸难过地瞪着将火柱吹散的禊。
  「本事果然和刚才的家伙不一样,这种程度的火柱伤不了它分毫吗?」
  就像未曾被火柱包覆过的样子,那名壮年男子的禊神态自若地站在那里。
  「…………英雄……英雄……」
  「这就是……禊的声音……」
  那是一股仿佛从地底而来,响彻骨髓、动摇神经的惊悚声音。
  和香听了与恐惧感互相结合,让她几乎想吐,但听见它的声音,被康雄搀扶着的蒂雅娜微微睁开眼睛。
  「……圆香……这个禊……它是……」
  「我知道,真亏你能忍住,一直保护和香战斗。」
  「……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竟然……!」
  蒂雅娜流下眼泪。
  这是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无力守护和香吗?
  不,并非如此。
  「没关系,我都懂。你是替我和英雄着想,所以才没有说出口对吧。可是不管时间经过多久,他都是我不可能认错的人。只是对心脏不太好。」
  圆香用力咬着牙,咬到几乎都快发出声响,再次瞪向让昏暗火焰复燃的禊。
  「真是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居然惹哭自己可爱的女儿,不管是我,还是英雄……甚至艾莉洁都不会饶过你。」
  但从她嘴里说出的言语,却流露着无尽的惋惜。
  「亚雷克斯……没想到像你这么厉害的人,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过去历经讨伐魔王柯尔的旅行,被异世界安特·朗德歌颂为「虹光贤者」的魔导士圆香·杉浦,对重要的友人艾莉吉娜·克罗尼的丈夫,也是讨伐魔王旅程的同伴、雷斯提利亚王国骑士,拥有「剑圣」亚雷克榭·克罗尼身形的禊如此说道。
  
  ※
  
  雷斯提利亚王国骑士团内,没有比亚雷克榭·克罗尼和艾莉吉娜·拉达加斯特关系更差的人了。
  在骑士团当中,亚雷克榭负责率领剑士和枪士,艾莉吉娜则是率领魔导士队。他们为了让自己的队伍在军略上能多少处于优势,经常意见不合。
  这不管在当时哪个国家,都是很常见的对立,可是这个对立还没能解决,他们就这样迎击魔王柯尔的军队,结果雷斯提利亚尝到节节败退的战果。即使如此,他们双方却完全没有要妥协的意思,战士和魔导士之间的鸿沟也就越来越深。
  一举改变这种状况的,就是勇者英雄以及魔法师圆香的出现。
  这两个人比起建立更多功勋,更一味考虑如何让大部分的人生还的战斗方式。
  他们没有名为雷斯提利亚这个国家的政治基础,这么做也理所当然,但不管怎么说,看到他们的战斗方式,亚雷克榭和艾莉吉娜都深深感受到自己面对战斗,想法是多么愚蠢。
  以结果而言,他们两个人以带路兼护卫的身分跟着英雄和圆香一同踏上讨伐柯尔的旅程,但他们的争吵却从来没断过。
  不过圆香在当时就已经发现,他们两个人虽然意见不合,但其实还是无可救药地被对方吸引。
  旅行期间,双方虽然不断争吵,但其实他们私底下互相补足彼此的技术并切磋琢磨,亚雷克榭获得魔法剑这种融合魔导与剑术的战斗技巧,而艾莉吉娜则是得到尔后成为武机开发基础的武具知识。
  战争结束后,面对即将返回日本的英雄和圆香,亚雷克榭用尽了全力缩起自己粗大的身体。
  接着,他全身一路红到指尖,说自己向艾莉吉娜求婚了,让迟钝的英雄大吃一惊。
  圆香确信他们两个人未来一定会很圆满,事实上,三十年过去,当他们两人的小孩子来迎接英雄的时候,她还拼命压抑着想要马上前往异乡友人身边祝福她的心情。
  
  ※
  
  「可是你怎么可以丢下艾莉洁和蒂雅娜,变成这副模样呢!」
  「…………英雄……」
  「像你这么强悍的人,是不可能被那种怪物撂倒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但亚雷克榭身形的禊没有回答。
  「……英雄……」
  「他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我的孩子和你的孩子而已!」
  「…………英雄。」
  「亚雷克榭·克罗尼!」
  圆香凛然又悲凄的声音让空气为之震撼。
  「我不能再让具有你的形体的存在继续增加罪孽了……如果你不让开,就让我……就让杉浦圆香来对付你!」
  「…………圆……香?」
  「没错!虽然当时被人取了很多难为情的名字,不过最后定名为『虹光贤者』!我听说就算变成禊,还是记得从前的事吧?既然如此……」
  圆香以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迅速在胸前结印。
  「就用我的火焰魔法让你想起来!」
  双眼带着悲愤情绪的虹光贤者──圆香·杉浦,高举燃烧着火焰的双手。
  母亲身体周围的光之粒子在那一瞬间开始旋转。
  「……吾名圆香!吾为照亮开放之地闇影之人!」
  从圆香口中喊出的咏唱句结构,和剑崎家改变命运那天,在客厅咏唱圣剑路特伯格的相同。
  「狂奔吧,烈火!闪耀吧,晓光!集结吧,破除灵冰的灼热!炎之圣杖玛烙!回应吾之声!显现于此!」
  威风凛凛的咏唱与圆香的身体一同撼动着充满黑暗的空间。
  接着下一个瞬间……
  「「…………」」
  「啊啊……这就是虹光贤者真正的样貌……」
  康雄与和香兄妹俩因事态过于离谱而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至于被康雄抱在怀里的蒂雅娜,则是说出半恍惚的言词。
  


  这也没办法。
  毕竟母亲随着一瞬间的强光变身成魔法熟女了。
  要他们不哑口无言才是不合理的要求。
  父亲拿出了年轻时使用过的圣剑,而在母亲年轻时也是同伴的前提之下,他们早已做好了相应的预想。
  照理说,康雄与和香已经获得许多预备知识,也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此刻映入眼帘的光景所带来的冲击,却压倒性凌驾于父亲的圣剑或蒂雅娜的魔导机装备。
  母亲之所以拿着会释放奇妙光芒的魔杖,似乎是因为她在安特·朗德是一名伟大的魔导士,这点还能理解。
  可是她比英雄小一岁。一个四十七岁的女性穿着露肩洋装和迷你裙,而且还露出光溜溜的腿,不管她这个活生生的传说有多么伟大,这都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事态。
  具体而言是上手臂和锁骨那一带相当糟糕。还有露出来的腿也是。
  「「…………」」
  接着,这名魔法熟女对好不容易忍下来的高三儿子和国三女儿……
  「这个月不给零用钱了!」
  降下如此残忍的宣言。
  「「我们根本什么都还没说啊!」」
  尽管这段母子对话跳过了许多过程,但换句话说,这不仅是圆香无法认同她自己这身打扮的证据,同时也是非常清楚在儿子女儿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表现。
  「总而言之!亚雷克斯!事情变成这样,你可得负起责任!」
  母亲自暴自弃挥舞着魔杖,魔杖前端射出了小小的光之粒子。
  宛如雪片般的小粒子,发出不只康雄与和香,就连禊也完全不会警戒的微弱又美丽的光芒。
  但是……
  「请把眼睛闭上!」
  因蒂雅娜的叫声,康雄与和香反射性闭上眼睛。
  「呜哇啊啊啊!」
  「呀啊!」
  冲击、热量与亮度都爆炸性地增殖,他们的身体因此受到震撼而发出尖叫,蒂雅娜也抓着康雄,尽全力忍受冲击。
  光芒一瞬间爆裂之后,康雄确认四周恢复到原本的黑暗而抬起头,禊的黑影、形体已经不在那里。
  「亚雷克斯!一决胜负吧!」
  他看见魔法熟女化为火焰流星,飞到黯淡无光的天空的那一瞬间。
  「……好、好厉害。」
  「嗯……嗯。」
  哥哥和妹妹这种无法言明什么东西厉害的心情,如今确实相通了。
  「对、对了,蒂雅娜姊姊!你还好吧?」
  和香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跑到抱在康雄怀里的蒂雅娜身边。
  母亲化为流星驰骋在黑得不自然的天空中,康雄的视线追逐着她,并将蒂雅娜放在地板上。
  魔导机士的装备已经到处碎裂,露在外头的皮肤已经烧焦到难以直视的地步。
  虽然康雄不记得哪边是卡斯托尔、哪边是波鲁克斯,但就连他也看得出来,其中一把遭到破坏,已经无法当成武器使用。
  令人触目惊心的激战痕迹。
  「蒂雅娜,你还好吗?」
  「……我很抱歉……都是我能力不足……」
  「没有那回事,和香看起来完全没受伤。谢谢你这么奋力战斗。」
  「……我……有奋战吗?」
  蒂雅娜眼里落下了一滴泪水。
  「刀刃已经钝了,我又无法发射魔导。因为……因为……」
  直至昨日为止让头脑不灵光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因此康雄马上就搞懂蒂雅娜为什么要哭泣了。
  「你老爸很强吧。」
  亚雷克榭·克罗尼。母亲呼唤的这个名字,既是蒂雅娜的父亲之名,也是康雄父母亲最重要的朋友之名。
  「我无法战斗……父亲……面对父亲模样的禊,我无法认真挥剑砍去……都是我……害得英雄的家……害得和香遇到危险……对不起……」
  「父亲模样?呃,蒂雅娜姊姊,意思是……」
  「没有错,和香……圆香现在为了保护我们而对战的禊是……」
  蒂雅娜的声音满是哽咽。
  
  
  自从最初接到禊出现的报告之后,过了一年。
  雷斯提利亚非常重视灾情一味扩大的事态,因此与同盟诸国一同派遣大规模调查队,命蒂雅娜的父亲──亚雷克榭·克罗尼将军担任总指挥,前往旧托尔杰索大公国。
  而这次派遣调查队的任务,正是蒂雅娜的初征。
  名门出身的魔导机士在初征时,通常会被任命为危险较少、跟随本部行动的武官,或是和老鸟搭挡,在靠近前线的地方累积经验。
  身为亚雷克榭将军独生女的蒂雅娜也一样,以附属于驻扎地的测量武官身分加入调查队,并未被编列到实战部队。
  但是尚未完全掌握禊生态的雷斯提利亚魔导士团,编列部队的方式和讨伐魔王柯尔时相同,结果就是只拟定派出斥候去寻找怪物的聚落,或是反而被怪物盯上野营据点遭受袭击时的对应方式。
  无论敌人是恶魔还是人类,原本这么做就很足够了。
  可是禊和魔王城一样,某天夜里,驻扎地内突然到处出现漆黑柱体的集团,宛如植物的地下茎一般从地面涌出。
  当闇影从地面站立起,形成人型的时候,在与勇者英雄一同讨伐魔王的战役中,贡献庞大力量、被誉为世界最强的雷斯提利亚魔导机士团,就这么瓦解了。
  据说三千人的调查队只对上三百个禊而已。
  此外,为了对付总数十分之一数量的禊,雷斯提利亚调查队出现了全体约三分之一,也就是近千人的牺牲者。
  对雷斯提利亚而言、对世界而言,甚至于对蒂雅娜和艾莉吉娜而言,最大的打击无疑是勇者的伙伴、人人歌颂为剑圣的雷斯提利亚最强剑士──亚雷克榭·克罗尼将军战死的噩耗。
  虽说对方是未知的敌人,但任谁都没有想到,在与魔王柯尔的激战中,和勇者英雄一同生还下来的亚雷克榭将军,竟会受到心脏被人夺走这种屈辱的战死方式。
  蒂雅娜在驻扎地遇袭的混乱中,跟随分发部队的部队长,想要忠实遵从其战斗指令,但光是撤退就用尽全力了,因此她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真实感。
  别说派上用场了,当她陷入什么都办不到的混乱之中时,竟听闻这世上最尊敬的父亲战死,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父亲的尸体回到国内后,以救世主之一的身分,盛大地举行国葬,甚至还破例埋葬在本来只有王族才能够进入的灵庙。可是……可是那个禊!」
  这虽是一场悲剧,但亚雷克榭还是按照正当程序送至彼岸了。
  然而,现在出现在康雄等人眼前的禊,却是亚雷克榭·克罗尼的样子。
  康雄这时候注意到某件事,他瞪大了双眼。
  『我也是独当一面的魔导机士!所以……什么都……什么都不必担心!』
  剑崎家的玄关崩毁的时候,康雄对蒂雅娜还抱着一股很大的疑虑。
  但是她为什么要说,因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所以不用担心呢?
  难道说,那并不是对康雄所说的,而是对亚雷克榭──也就是她的父亲说的话吗?
  「呃!」
  这个时候,窗外一颗从未见过的球状火焰瞬间消失。
  现在不是沉浸在感伤之中的时候,母亲还在和那个禊战斗。
  康雄看着蒂雅娜的侧腹和左肩那片疑似被禊烧伤的痕迹。
  「这是你爸的武机伤的吗?」
  「雷之『雷古勒斯』。父亲的武机不像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是量产品,而是母亲制作的订制品。当他拿到母亲亲手做的武机,拼命学习新魔法……新魔导,还一脸兴奋地说他要使出更多英雄擅长的风和雷魔法……对了,圆香应该还不知道父亲会用武机!」
  蒂雅娜这么低喃的时候,窗外简直就像烟火大会一般,数道雷鸣与爆炎闪烁,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看样子妈妈很拼嘛。」
  就算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康雄还是不禁苦笑。
  「抱歉,在你身心都受创的时候还要求你,可是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听你说话。站得起来吗?」
  「……康雄,你这个人真是不温柔。」
  蒂雅娜微微嘟起嘴闹别扭。
  「抱歉啦。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狼狈地求助于魔导机士,还有紧急时刻当个搬运工而已了。」
  「那么等到紧急时刻……请恕我回绝你的好意。因为康雄似乎无法负荷我的体重。」
  「真抱歉,我很没用。」
  「呵呵……」
  面露微笑的蒂雅娜举手擦拭因泪水而湿润的眼角。
  「走得动吗?」
  蒂雅娜轻轻点头回应康雄的问题,意外地站稳脚步起身。
  「我们逃离这个地方吧,敌人好像不只你爸而已。」
  「咦!这是什么意思?」
  和香再度发出恐惧的悲鸣,康雄于是向她们说明屋子四周有很大一片范围都包在一块黑色立方体状的空间里。
  「黑色立方体状的空间?」
  「对啊,安特·朗德有这类魔法吗?」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结界术,可是我只有感觉到父亲的……父亲的武机释放出的讯号,并没有感觉到这么庞大的魔导或魔法气息。」
  既然蒂雅娜不知道,那就算康雄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妈妈她刚刚试着要毁掉那个东西,也说『和普通的结界有点不一样』。」
  面对这种超常现象,即使跟康雄大谈类似「我不喜欢这味噌汤的汤底」的感想,他也伤脑筋。总而言之,意思应该是母亲的知识当中,不存在这种现象。
  「整条街感觉就像死了一样,应该说变成黑白的,还是没有颜色那样。而且没半个人,也没声音。可是只有我们家附近有火花声,所以铁定是我们家……应该说,我只知道这是盯上勇者英雄的某个人的杰作。」
  「……我并没有听过这种法术。」
  听完康雄的说明,蒂雅娜语气肯定地摇了摇头。
  「结界再怎么说,都是从魔法而来的物理性障壁。就算能够阻断结界内外的往来,也不可能有法术做得到扭曲内侧空间的相位和本质……」
  「对啊,所以妈妈也提高了警觉。不知道是禊具有这种能力,或者是……」
  「有其他人在吗?」
  康雄点头肯定蒂雅娜的回答。
  「不过那家伙目前还没有对我和你们这边出手,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也还没给邻居添麻烦。所以我们现在要先思考怎么逃出对方的势力范围。」
  「好、好的,我明白了。」
  蒂雅娜点头表示赞同康雄坚定地说明。
  「那就走吧。我刚才是照常从玄关进来的,一楼看起来没有异样。说是这样说,万一禊出现,靠我们也不能干嘛,所以抱歉了,要麻烦蒂雅娜走前面。」
  「等……等一下,哥哥,你在说什么呀!蒂雅娜姊姊受伤了耶!」
  让伤患走在前面,引来和香抗议。
  「有什么办法啊?我猜就算她双手双脚都断了,还是比我强啊。」
  但康雄一脚踢开她的异议。
  「再说了,这次的事情是因为安特·朗德那边的预测太天真才会演变成这样。等事情全部解决了,我可要你在这件事情加上我们的抗议,全部确实报告给雷斯提利亚王国那边知道。」
  「……康雄?」
  「拜托你跟他们说,想要拯救世界的话,就给我拟好相对的预算,用心保护日本(我们)的安全。首先我要求增加护卫的魔导机士。既然这场危机关乎人类的存亡,那这点小事应该愿意办吧?」
  「……」
  蒂雅娜似乎被康雄不讲道理的言论压倒,不过她马上就笑了出来。
  「你真的是一个不温柔的人呢。」
  「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这点要求理所当然啦。」
  康雄也扭曲脸孔,不怀好意地笑了。
  「不过你放心吧。等今天的骚动平安结束,老爸回来之后,我会准备一个让你、和香、我、老爸,还有妈妈,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论。到时候,我会让你后悔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哥哥,你怎么啦?」
  自己的哥哥一改直到昨天为止……不对,是半天前的样子,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让和香隐藏不住心中的惊讶。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自己是最清楚的人。」
  始终不相信。始终不接受。始终逃避着。
  什么事情让他如此?
  「康雄。」
  蒂雅娜──这名受伤的魔导机士只是开心地微笑着。
  「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了,光是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康雄已经不会在应该行动的时候,逃离该拼命做的事情了。
  拼命这种事,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就算他没有战斗能力、不会魔法,也能办到许多事情。
  「我还是第一次叫女孩子的名字。」
  即使如此,他还是羞于直视蒂雅娜的笑容而错开视线,这就有些窝囊了。
  「……」
  但他马上就察觉和香的视线带着「现在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吗?看一下场合好不好」的意思,慌慌张张咳了两声敷衍。
  「啊……蒂雅娜,其实我和妈妈也被禊攻击了。妈妈是说她已经做掉那家伙了,不过我没有看到。禊实际上要怎么打倒啊?」
  康雄说完这句话的下一个瞬间,和香的背后突然卷起一道黑色的炎柱。
  接着,受伤的蒂雅娜用了连看见了的康雄都无法反应的速度,快速举起还能用的那把武机,扣下扳机。
  「喔嘎啊啊啊啊!」
  和香房间的墙壁在禊发出惨叫的同时开出一个大洞,康雄的房间就在墙壁另一侧,从中发出许多东西毁坏的声音。
  再次看见武机威力的康雄跟和香不禁哑口无言,蒂雅娜的侧脸清楚地写着「搞砸了」三个大字。
  「……就像这样,可以用武机的魔导之力打倒禊。」
  下一个瞬间就能用如此冷静的口吻说明,看样子她的个性可能真的很厚脸皮。
  就康雄来说,从这个角度受到那么强力的冲击,那个、那个和那个肯定已经变成无法挽回的状态了,他心中实在有股冲动想去确认一下自己的房间。
  「不过重要的从现在才开始。现在还只是假设阶段,如果把无力化的禊放着不管,过一段时间之后,它会宛如被大地吸收一般消失不见。可是以前曾有过好几件报告指出,有人发现了和应该已经被打倒的禊相同的个体出现。」
  「意、意思是它复活了?」
  「我们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在报告件数不断增加之后,我们决定要对被打倒的禊做一件应当进行的处置……咳咳。」
  蒂雅娜在说完怪物令人惧怕的生态之后,轻咳两声,接着缓缓吸气。
  『辽阔的天空啊,接纳逝者吧。』
  她开始一段悠长的歌唱。
  「唱歌……?」
  「这首歌……是那个时候的?」
  『广阔的大海啊,接纳逝者吧。宽广的大地啊,接纳逝者吧。』
  康雄只听过一次这道旋律,但却清晰地留在他的耳中。
  『我所爱的人们啊,接纳逝者吧。让离去之人,终有回来的一天。让他们回来,并且再次离去。』
  从未听过的语言交织而成的歌词,从未听过的曲子。
  当这首歌从蒂雅娜口中唱出时,倒在地上的禊的身体也跟着发生变化。
  即使倒地,包覆在身上的黑色火焰依然摇曳,但却突然急速衰退,最后形状终于开始慢慢崩毁。
  『广大的万物啊,接纳逝者吧。广大的万物啊,接纳逝者吧。』
  每当单纯的音律与单纯的言语重复一次,黑影就渐渐失去形体。
  『我所爱的人们啊,希望在广大周全旅途的路上,你们都不会迷路。』
  随着歌曲结束,异世界的黑色怪物化为煤或灰也比不上的粒子,无声地消散在空中。
  「你说过,刚才这首歌是镇魂歌吧?」
  康雄开口确认,蒂雅娜则是点头回应。
  「既然禊是死者,那吊唁就行了。想法虽然单纯,不过也对啦。」
  蒂雅娜当时说,现在几乎所有魔导机士都会在睡前唱这首镇魂歌当作祈祷。
  这就代表这首歌包含着提高能力、保佑除魔、追悼成为禊的可怜亡魂……等诸多意念在其中。
  「如今雷斯提利亚当中,充满着这首悲凄的祈祷歌。这种事情到底还要再重复几次才行呢……」
  蒂雅娜吊唁着不知名的禊(某人)的灵魂,想必是想到了在外头已经变成禊的父亲,不断压抑着想要大叫的冲动。
  不过要想体察她的心情,康雄与和香的觉悟还远远不足,他们连碰触蒂雅娜战栗的拳头都办不到。
  「喔!」
  激烈的冲突声以及可怕的火焰魔法爆炸的声音依旧在外头此起彼落响起。
  「我们先出去吧,总之要先逃出这个奇怪的空间才行。」
  「是啊……说得也是。」
  「……」
  蒂雅娜跟和香都轻轻点头。
  三人不由得回头看向那个禊刚才倒下的地方,接着便离开被弄的乱七八糟的房间了。
  
  
  圆香和亚雷克榭·禊在上空持续战斗的声音不绝于耳,康雄为了尽可能远离家中,快速奔跑着。
  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了,却没有一个人疑惑地跑出来看,连一台车都没经过,一切沉浸在和黑夜相似,却完全不同的黑暗当中。
  距离他和母亲一同入侵「疑似结界物体」的边界处,走路大约十五分钟,在这段路途上,他们已经遭遇三次禊的袭击。
  每当有禊出现,蒂雅娜就重复击退它们,并用镇魂歌吊唁它们。康雄与和香看见司空见惯的街道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则是已经疲惫不堪。
  「哥……哥哥,真的是这边吗……?」
  「应该是。」
  尽管如此回答泫然欲泣的和香,但康雄也万万没想到只是换了个颜色,自己住的这条街就会换了一副样貌。
  他很不安,深怕自己拐错了弯、搞错了前进的方向。
  「应该是这里没有错。」
  但蒂雅娜却如此断定。
  「这么多禊出现在我们的行进方向上,我也几乎不曾这样连续性地打倒禊。这个空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目前还无法确实把握,但我想……」
  「这是在阻止我们逃走?」
  「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换个角度,这样就安心多了。」
  先不说现在这个现象是不是禊造成的,但从当才开始,康雄他们就没有看见自己以外的人出现。
  也就是说,不用担心出现在这个黑色空间里的禊,会攻击所泽市里的居民。
  「可、可是我们出去了会怎样?」
  「……到时候……不知道。可是我也不觉得继续待在『敌人』的法术当中是个上策。我想圆香和父亲不会这么快就分出高下,而我处在负伤状态下,也不知道能抵抗人海战术到什么时候。现在逃离这个空间,正是我们能选择的最实际策略了。」
  蒂雅娜说完,回头望向已经有点距离的战斗声响。
  「况且我甚至认为营造出这个状况的『敌人』,说不定就是父亲这个能力最强的禊。如果有个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我不认为他会在我们远离最大战力的圆香之后,放我们逃走。所以只要远离父亲……」
  「现在这个地方姑且就是安全的。」
  「我想是的。」
  一切都是猜测,只是乐观的观测。
  但是对康雄还有和香来说,就算是个有点迷糊的人,现在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身为正规军人,受过训练的蒂雅娜了。
  康雄看着不敢大意、视线望向自己的前方和周围、快步前进的蒂雅娜背后的伤。
  右手用的卡斯托尔已经毁坏,收在腰间,左手则是拿着满是血痕的波鲁克斯。
  看来等他们都逃出这个空间之后,应该要不顾一切地跑去看医生才行。
  康雄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件事,终于来到他确实有印象的场所了。
  「就是那里!那个十字路口!『边界』应该就在那里!」
  那是个在住宅区中的小十字路口上的单一警告号志灯。
  平常这种时段,号志会闪黄灯,几乎没有行人通过,因为法术的关系,使得周围陷入一片黑白世界当中。
  「的确,有某种障壁存在。」
  蒂雅娜在十字路口中央伸出手,指尖碰触到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看来被破坏掉的地方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一直开在那里。毕竟这么一来,设置边界就没有意义了,而且还会容许不特定多数人入侵进来。就拿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遇见禊以外的人来说,虽然这样正好,但这个像是结界的黑色空间,或许是『敌人』为了掩人耳目,好攻击英雄或是你们而做的东……」
  
  
  那股声音有如从地底深处回响,像魔王一般的声音。
  
  
  「这个想法是对的,真不愧是拉达加斯特和克罗尼的孩子。」
  
  
  他们无法锁定声音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
  就像身处在隔音房里,声音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那样,那股充满恶意的声音,仿佛要将封闭在黑暗当中的街道加入更深邃的黑。
  「什、什么人?」
  对方的气息和以往出现过的禊明显不同。
  地上没有涌出奇形怪状的闇影,声音听起来是男人,而且说的还是日文。
  不过隐藏在那平坦而且没有抑扬顿挫的人声内侧,有着无法言喻的恶意,对方的接近让在场唯一一名战士──蒂雅娜的声音颤抖。
  无法比拟的敌人接近了。
  具有意志与智慧的存在,明确的敌意与恶意。
  这对没有经历过魔王柯尔战,也不知道与敌国之间的战争,仅锻炼身为魔导机士的战斗能力,只与不知道有没有自我意志的禊战斗过的蒂雅娜来说,是初次面对一个有意志的「敌人」。
  「退下吧,雷斯提利亚的年轻魔导机士。像你这么有能力的人才,就要乖乖在祖国累积功勋,为了国家精进自己。不可以在这种地方把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下。」
  那道闇影宛如从暖炉而生的煤一样,开始在三人面前凝聚。
  蒂雅娜、康雄,还有和香三人的喉咙都因恐惧而冻结,发不出声音。
  在凝聚的煤内侧,毫无疑问就是浮现于禊脸上的暗红色火焰。
  过去曾让遥远的异世界安特·朗德陷入混乱的魔王柯尔之威胁再度袭来。
  为了召唤过去拯救异世界的勇者──蒂雅娜是这么说的。
  但是蒂雅娜她没看过魔王柯尔。
  对蒂雅娜而言,魔王柯尔的战乱是存在于课本当中的历史,并不是她体验过的事实。
  「魔王……柯尔?」
  所以眼前冒出这个具有压倒性威压、恐怖,并散布黑暗的存在,实在和自己想像中的「魔王柯尔」差太多了,蒂雅娜不禁如此发问。
  看起来就像个人类。
  实际亲眼看过魔王柯尔的人绝对不多。
  英雄和圆香,还有艾莉吉娜和亚雷克榭,他们都直接对峙过,但是和英雄的肖像画不同,大半描绘柯尔的图画都是将传闻中的表面特征再运用想像弥补而成。
  不管怎么说,眼前站着的人形,和蒂雅娜知道的魔王柯尔并不相同。
  比康雄还高一颗头半的身高。
  他卷起衣袖,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衬衫沾上了煤灰。卡其色的裤子上系着吊带,双脚穿着皮靴,是一名体格精实的男性。
  他拿着一个类似手提油灯的东西,灯里发出的光芒并不是不祥的红色,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火焰。
  没拿着手提油灯的另一只手,则是放在头上那顶黑色鸭舌帽的帽缘。与其说他是魔王或恶魔,说他是二十世纪初的英国烟囱清洁夫还比较贴切。
  这个男人就是用蒂雅娜也不知道的方法,特地把康雄他们从她跟和香身边分开,关进阻隔街道的这个空间里的人吗?
  这个男人就是连亚雷克榭这个拯救世界的勇者的伙伴也操纵,并且威胁剑崎家真正的敌人吗?
  这个男人就是在安特·朗德引发新灾祸的元凶吗?
  「魔王柯尔。魔王。魔王啊……他真是给自己取了一个伟大的名字。」
  看见他的当下,刚才那宛如低吼的恐惧波动已经消失,这个男人只是释放出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他的声音传入三人耳中。
  「不好意思,让你的期待落空了,我不是柯尔。我自认自己不是那种懦夫,也没有他那么肤浅。」
  「懦、懦夫?」
  对曾经要毁灭一个世界的恶魔头目,怎么说是「懦夫」呢?
  男人似乎以蒂雅娜的反应为乐,从喉咙深处发出窃笑,终于摘下鸭舌帽,优雅地行一鞠躬。
  「勇者英雄的孩子们,初次见面,你们好。我的名字是威廉·巴雷格,请你们记住我。」
  「噫……」
  和香一看见他的脸,就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成声的悲鸣。
  无论是名字还是打扮,这名自称威廉的男子感觉只像个随处可见的外国人,可是他的左眼却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禊身上邪恶的光辉,就在其中闪烁着。
  这不禁让人认为那顶鸭舌帽就是为了遮掩那只眼睛而戴的,而且他的眼睛释放出停车场那个禊还有亚雷克榭都无法比拟的强烈暗红色光芒。
  右眼是清澈的苍蓝色,因此更显得左眼的光有多么不祥。
  「真抱歉,吓到你了。但是不管我怎么粉饰外表,就只有这个藏不起来。」
  连微笑都充满邪恶,人类就更容易感到恐惧。
  和香一看见威廉的笑容,膝盖就开始发软,当场瘫坐在地上,无法站立。
  康雄则是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着,但可以预料到只要发生一点小事,他的忍耐就会崩溃。
  禊根本无法和他比较。
  这个男人有多么深不可测、多么恶心、多么可怕,都和禊有根本上的不同。
  「唔!」
  只有身为战士的蒂雅娜拼尽全力,扣下波鲁克斯的扳机,不由分说就进行攻击。
  对方的真面目在这种时候根本就无关紧要。
  这不是常理。
  而是这个名为威廉的男子,不管怎么想,都是具有生命之人的敌人。
  「呵。」
  但威廉还是不改轻松的笑容,就这样承受所有来自波鲁克斯的魔导弹。
  魔导弹贯穿的部位开出一个个看得见他身后黑暗的空洞,可是不只没有喷出血,威廉的身体也没有受到动摇,就像把球丢到烟雾当中一样,空洞马上填满,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可惜。」
  威廉似乎打从心底觉得遗憾。
  他说话的口气宛如在安慰惊愕地蒂雅娜,说完之后,悠然地往三人跨出一步。
  「呜……」
  这一瞬间,康雄也跌坐在地。
  他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没想到脚无法随心所欲行动。
  他的屁股狼狈地摔在地上,但视线却无法离开威廉。
  「康、康雄,请你带着和香快、快、快点逃到别的地方……这、这里就交给我……!」
  蒂雅娜介入威廉与两人之间,阻断他们的视线,可是她的声音也同样带着恐惧发抖。
  威廉停下脚步,同情地看着蒂雅娜。
  「省省吧,你的双胞剑是无法打败我的。我不想让美丽的小姐受伤,你退下吧。」
  「这、这可不行!」
  蒂雅娜对着威廉……不,应该是对着她自己喊叫。
  「我……我是雷斯提利亚的魔导机士!赌上父母亲之名,我不能现在在这里舍弃剑崎家的所有人!」
  「就算你说不能舍弃,可是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啊。只要你希望,我是可以陪你玩玩,不过这样简直就像婴儿向军人挑战格斗战一样,就连奇迹都不可能替你带来胜利。」
  「你、你闭嘴!喝啊啊啊啊啊啊!」
  蒂雅娜神速砍向毫无防备靠近的威廉。
  就连离她最近的康雄,都没能看出蒂雅娜是何时动作的。
  光之剑闪确实砍中威廉的肩了。
  但是……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
  和刚才的魔导弹一样,波鲁克斯的刀刃只是贯穿切过威廉的身体而已。
  别说威廉的身体了,就连他的衣服都没有丝毫破损,威廉当然也若无其事地站着。
  「不、不可能……」
  从剑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手感,让蒂雅娜非常讶异。尽管敌人就在眼前,她却停止了行动。
  就像在练习挥剑,就像朝空气挥剑一样,完全没有得到手感。
  威廉的存在简直就像幽灵或不知名之物,他真的存在于此吗?
  「你放心吧,以人类来说,你十分强悍了。若不是被感情束缚,想必连令尊的影子都能打败。不过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个不管你怎么做都打不倒的敌人,碰巧那个人就是我,如此而已。」
  威廉就像老师教导学生那般说道,将手放上蒂雅娜的肩膀。
  接着出乎意料地,用刀砍的时候明明穿越过去的身体,现在却压住蒂雅娜的身体。
  她并没有挨揍,也没有被刮飞。
  但是蒂雅娜却无法抵抗威廉那股把她从自己前进的路线移开的微小力道。
  她的身体往旁边挪了几步,而威廉则是走过她的身旁。
  当她发现而回过头的时候,威廉已经站在康雄跟和香面前,毫无防备地背对蒂雅娜。
  「我帮你准备了你能够应付的对手,你就暂时在那里玩耍一下吧。你要迎战的话,一次三个人会是很好的训练。」
  「呃!」
  回头看威廉的蒂雅娜身后,有三个禊从地面窜出。
  是连康雄都已经看习惯的禊。
  三个禊挥动黑影武器,逼近蒂雅娜背后。
  在因恐惧而动弹不得的康雄眼中,三个禊其中之一手里拿的武器,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非常像蒂雅娜拿的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
  「不准你对康雄跟和香出手────────────!」
  「蒂雅娜!」
  康雄本想阻止蒂雅娜过来,但他的叫喊却没有传进她的耳里,而蒂雅娜的刀刃也没有碰到威廉。接着……
  「啊啊啊啊!」
  三个禊的杀意击中蒂雅娜背部。
  蒂雅娜对威廉的攻击实质上是扑空,黑色的子弹、黑色的长枪,还有黑色的箭都刺入她的背部,那股冲击让蒂雅娜在空中转了一圈,就这么穿过威廉的身体,接着摔在地上。
  没有错。其中一个禊手里拿着的,就是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
  击中蒂雅娜的其中一股杀意,就是从握把射出的子弹。
  蒂雅娜以前好像说过那是量产兵器。
  再来就是长枪和弓箭。不知道那是武机还是武器,不过蒂雅娜说过雷斯提利亚骑士团当中,有人会使用剑、长枪和弓箭。
  而现在在空中战斗的,是率领雷斯提利亚骑士团的男人。
  这三个……不,这三名禊是和蒂雅娜同属雷斯提利亚魔导机士的人变成的。
  「蒂雅娜姊姊!」
  听见和香大叫,蒂雅娜还想要站起来,可是她已经在对亚雷克榭·禊一战负伤,现在身体又被凶刃与凶弹贯穿,她的手脚已经无力动弹了。
  威廉看着年轻魔导机士这副难堪的模样,轻轻地耸了耸肩。
  「老老实实累积实战经验就好了,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轻松取胜。」
  「你、你这家伙……竟敢……」
  若是康雄有能力,他一定会一气之下冲去揍扁这个没感情又没神经的男人。
  但是康雄并没有那种能力。
  他甚至自从懂事以来都没跟人打过架。
  在真正的杀意和真正的怪物面前说出要揍扁他之类的言语,微弱得连梦都算不上。
  「我说过了嘛,要赢过我不可能,但和禊就能有一场好胜负,我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了。又不是压倒性比较强的我,故意让她大意然后偷袭她。为什么我非要受到你的责难不可?」
  另一方面,威廉就像评论昨天足球比赛的结果一样,极为平淡地分析蒂雅娜的行动。
  那是单纯的分析,连嘲笑都算不上。
  「而且她叫我『不准对你们出手』,这未免太没礼貌了。打从一开始就断定我会对你们做什么坏事一样,这是毁谤中伤喔。我来到这里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根本连一个字都还没说呢。」
  接着威廉看都不看蒂雅娜,还有打倒蒂雅娜后就不再动作的禊一眼,朝着康雄与和香往前踏出一步。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和香在恐惧之下发出尖叫,看见妹妹如此惊慌,点起康雄心中那大概连勇气都算不上的自暴自弃之火。
  「和香!快点逃!快逃啊啊啊啊!」
  康雄对准只往前踏出一步的威廉,赤手空拳揍了上去。
  「唉……」
  康雄在恐惧之下已经忘记呼吸,他重心往上,拳头也没握紧,踏着虚浮的脚步就往前冲撞。打从心底感到麻烦的威廉,稍微错开自己的身体闪避。
  「这种事情至少也等你变得跟那个魔导机士一样再说。」
  接着他伸出脚,往摇摇晃晃的康雄脚上轻轻一踢,康雄完全无法忤逆那份冲击,他的视野急遽回转,狼狈地跌在地面。
  「身为哥哥、身为男人这是应当的行动,现在也不是计较样子好不好看的时候,我想你应该有很多这类话想说,不过这实在太难看了。你拉着妹妹逃还比较好看一点。」
  充满屈辱的言语加诸在跌倒的康雄背上。
  「身为一个人类,会怕我的眼睛也无可厚非,不过我可是打算慎重对待你们这两位勇者英雄的孩子。虽然必须大大改变你们的生活环境,不过为了不久的将来,即将席卷不只安特·朗德,还有这个地球的悲剧,我想要借助你们的力量。」
  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且上次的事我也反省了,所以才切割出这个极力避免让你们的邻居受到波及的空间啊,我倒觉得你们都可以夸奖我这么体贴了。」
  「你、你开什么玩笑!不就是你唆使禊来攻击我们家的车子吗!要不是我妈脑筋动得快,不知道会酿成多大的意外事故!」
  康雄完全无法理解威廉到底有什么企图,不过要说带给周围的灾害,这次早就已经发生了。
  他带着发抖的声音大吼,威廉听了睁大眼睛,打从心底感到意外。
  「咦?车子?意外事故?」
  威廉刻意强调红色的眼睛,康雄依旧倒在地上,开始微微颤抖。
  「这样啊,是这么一回事。真伤脑筋啊。算了,在这里找借口也没用,先不说了。」
  威廉一个人喃喃自语后,像是想通了般点点头。
  然后他转换话题,站在原地看着连逃跑都做不到的和香。
  「但是既然如此,那我动作就要稍微快一点了。来吧,和我一起走吧。我已经准备好合乎你们两位勇者的孩子应尽的使命了。」
  这时和香……还有从地面看着威廉的康雄都看见了。
  威廉的左眼就像蛇伸向猎物的舌头般,那道不祥的红光正慢慢对着和香延伸过去。
  康雄突然确信了一件事。
  这就是禊夺走心脏的秘密。
  出现多起事例,而且许多魔导机士的战斗经验都很充足,但禊是如何夺走心脏的却始终不得而知。其中的秘密就在这里。
  一定是威廉率领的禊,在这个黑暗的空间当中,用那道光神不知鬼不觉地瞄准了心脏。
  「快住手!和香!快逃啊!」
  「啊……不、不要啊啊!蒂……蒂雅娜姊姊!救救我!」
  和香几乎匍匐在地上,往蒂雅娜的方向逃走,她因为恐惧连站都站不起来。
  「恐惧一瞬间就会结束了,拜托你别胡闹折腾。若是觉得不安,要连那个魔导机士也一起带着走吗?朋友多一点比较放心吗?那位小姐是亚雷克榭·克罗尼和艾莉吉娜·拉达加斯特的女儿。她的心充满军人的骄傲,也有以训练来弥补经验浅薄的强烈意志。跟她一起的话,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来吧。」
  「住手……住手啊!」
  康雄抓住就站在自己身旁、威廉那只沾满煤灰的脚,但就凭这点力道阻止不了他。
  「和、和香!康雄!」
  「不要啊啊啊!」
  两名少女绝望的叫声,在狼狈倒地的康雄耳里不断回响。
  状况都还没搞清楚,就连敌人的真面目和目的也还没搞懂,和香跟蒂雅娜就这么不讲理地要被杀掉了。
  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气自己毫无能力都做不到。
  明明是这种紧急时刻,他的脑中却突然浮现今早和母亲的对话。
  『有没有人问过你,妈妈和女朋友快掉下悬崖了,你要救谁~?』
  这是个多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是在自己有能力救助一个人的情况下所做的思考实验。
  但是他现在连个像样的抵抗都办不到,重要的人们就要被夺走了。
  当时他没能相信蒂雅娜。没能相信父亲说的话。没能听进母亲说的话。
  一直到关键时刻来临之前,他都没能下定决心。
  他明明就是如此无力,为什么还选了这条最需要能力的道路呢?
  要是他能早点下定决心,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一想到这三天他的「没能做到」招来这种结果,就怎么后悔也后悔不完。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用自己的方法,拼命努力要去理解了啊……!」
  『拼命和全力不一样喔。』
  「只有三天时间啊……要把十八年的常识全翻转过来,这点时间怎么够啊!」
  『我想你现在一定也很拼命吧。』
  「所有人都觉得『既然我懂,那你也要懂』,开什么玩笑!」
  『我多少感觉得到你现在正拼死要跨过那道障碍。』
  父亲是勇者,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一个平凡人。
  没有任何力量的小孩子、未成年人、学生、一般人。
  所以我只能趴在地上,抓紧滚到手边的东西……
  「住手啊啊啊啊!」
  然后丢出去而已。
  「好痛!」
  可是……
  「……咦?」
  打中威廉的头了。打中了。
  不论是蒂雅娜的魔导弹,还是波鲁克斯的刀刃,都无法对威廉造成伤害。但是现在蒂雅娜掉落、康雄抓起来丢出去的那把损坏的卡斯托尔却打中他了。
  「嗯嗯?」
  威廉一脸困惑地转头面对康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对康雄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蒂雅娜!借我一下!」
  康雄踩着虚浮的脚步,从倒下的蒂雅娜身上,以几乎是抢夺的形式拿走波鲁克斯。
  「你这家伙!你少在这里乱闹了──!」
  他几乎没有瞄准,就这么扣下第一次碰触的武机的扳机。
  「嗯!」
  比蒂雅娜射出的光之子弹还要小。
  但是威廉闪开了。他闪避了。
  「离和香远一点!」
  他持续射出光弹,这次擦过威廉的腰际,打穿他的衣服。
  「等等!哥哥,你会打到我啦!」
  那颗子弹打到和香脚边,妹妹也不看场合,立刻发出抗议。
  但是康雄连她的声音都没听见。
  打得中。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自己的攻击,就打得中威廉。
  「蒂雅娜!你想办法带和香逃走!这里我来……!」
  「……真是的……康雄真是一点也不温柔呢……!」
  蒂雅娜拖着血痕,还是用超乎常人的速度冲到和香身边,即使有些踉跄地抱着和香的身体,还是和威廉保持距离。
  「……我先声明,你还是别以为自己能打败我比较好。就算小孩子开得了枪,还是和受过训练的士兵一样赢不了我。」
  面对语气有些厌恶的威廉,康雄也顶着因亢奋与愤怒而麻痹的脑袋大吼。
  「你……你少啰唆!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可……可是我已经没有其他能做的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啊!你少在那里啰哩啰嗦的,过来我这里啊!还是说,你会怕我吗!你怕一个拿枪的小孩子吗!你有种居高临下对待浑身发抖的女孩子,却不敢面对一个拿着武器的男人吗!」
  「……真是幼稚的挑衅。」
  用不着他说,这个挑衅的确过于幼稚。尖锐呆愣的声音,根本连魄力都没有。
  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没见过纷争的室内派,现在因为亢奋指数爆表,所以才陷入恐慌而已。
  可是,就算这样……
  「我会保护和香跟蒂雅娜!如果只有我可以揍你,那我也只能上了啊!」
  这不是需要一一告诉「敌人」的话。
  但现在要是不大声虚张声势,他的脚随时都会软掉。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张已经来到临界点的康雄,再度扣下扳机。
  「唉……讨厌,真麻烦……被打中还是有点痛的。」
  孩子与士兵──就像这个比喻一样,魔导弹已经打不中威廉了。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持续闪避着康雄的攻击。
  毕竟打中了会造成伤害。
  蒂雅娜思考着是否应该趁现在把和香带到黑色空间外避难,还是应该回到圆香身边。然而……
  「呜呃……」
  「你看,我就说吧。」
  状况不容许蒂雅娜做这个判断。
  拿着波鲁克斯胡乱射击一通的康雄,突然软脚在地。
  这是理应预测到的事态。
  武机的机构魔导文理所当然是将使用者的魔力作为攻击射出。
  刚才是因为有蒂雅娜残留的魔力,所以才得以连射,但现在用尽了之后,就会转而吸取没有经过魔导机士训练的康雄的力量。
  结果就是引起康雄的身体燃料不足。
  威廉有些傻眼地低头看着瘫软无力的康雄。
  「拖时间是一件很难的事喔。特别是同伴受伤的情况,就要争取更多的时间。换句话说,这段时间你不能筋疲力竭。要是你再慎重瞄准一点就好了。」
  「呜……啊……」
  「不过呢,虽说是一时冲动,但一个没见过斗争的初学者,还敢对我大骂,值得夸奖。就算是魔导机士也不见得办得到呢。」
  说完,威廉把康雄手里的波鲁克斯踢得远远的。
  「但看在你无谋之勇的份上,我就先带你走吧。放心,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只有一瞬间会感觉到痛苦。」
  康雄感受到威廉的手和那个禊的眼睛逐渐靠近自己的头顶,但他还是无法抬起头看。
  他全身无力,就像遇到鬼压床那样,要动一根手指头都很困难。
  总共开不到十枪。
  原来他只有这点程度吗?蒂雅娜伤得那么重都在战斗了。母亲那么强,自己却伤不到敌人分毫,就这么莫名其妙要被杀了吗?
  「勇者……英雄……」
  「嗯?」
  康雄低着头呢喃,威廉听见他的声音,感到疑惑地皱起眉头。
  「勇者英雄是……掌握开放之地自由之人。」
  如果自己也有那份力量。
  「伸展吧,羽翼……飞舞吧,花瓣。」
  蒂雅娜不是也说了吗?
  自己是勇者英雄的子嗣──康雄。
  「……集结吧,洒落于苍穹之阳光。」
  没有错吧?
  不管什么故事,不都是这样吗?
  主角的儿子不是都藏有足以担任续篇主角的才能和力量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身为勇者之子的自己就没有那种能力呢?
  
  
  「风之化身,圣剑路特伯格……回应吾之声,显现于此。」
  
  
  就算唠唠叨叨说这些,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就是没有那种能力。
  一事无成的软弱人类所能做的事情,顶多只有求助勇者的帮忙了。
  如果世上真的有什么勇者……那就救救我吧……
  
  
  「臭小子……!难道你!」
  威廉首次浮现从容以外的表情。
  这个瞬间,被锁在黑暗当中的街道,立起一道光之柱。
  那是倒在地上的康雄所发出的光吗?
  不对,那道光是从倒在地上的康雄身旁发出的。
  有好一阵子,光在康雄身旁不断涌出,威廉在那道光芒的照耀之下,似乎变得无法动弹。
  「……这……这……这个是……」
  转瞬之间,和香从威廉的恐惧当中解放,她的眼里已经看不见威廉了。
  蒂雅娜不清楚康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屏息等待事态发展。
  是新的敌袭吗?如果不是,那是康雄发生了什么蒂雅娜不知道的事吗?
  在令人绝望的强敌之前,蒂雅娜已经失去冷静的判断,因此没能顾到滚倒在地上的康雄。
  所以蒂雅娜并未听见他的呢喃。
  她不知道勇者的儿子康雄,刚才念出他只听过一次就记住的风之圣剑路特伯格的召唤咏唱。
  
  「真是了不起的记忆力,康雄。」
  
  这股声音从光芒中传出。
  「我刚刚才通过新横滨,还很担心到所泽还要花很久的时间……没想到居然可以用这种方式回来啊。」
  这股声音是在过去给予蒂雅娜的母亲、父亲,还有故乡所有人们种下勇气与希望之种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你在大阪呢……」
  面对表情扭曲的威廉,那人神气地回答道。
  「是啊,听说我不在家的时候,玄关被轰飞了,所以才慌慌张张赶回来。不过这样还是太慢了,大概会挨老婆骂吧。不过既然可以用这种方法回来,早知道我就不用勉强买时间比较早的新干线了。只剩下商务车厢有位子,害我花掉不少零用钱。」
  用发油整理平顺的头发。穿旧的轻羽绒外套。灰色的成套西装。粉红色的佩斯利花纹领带。穿软的黑色皮鞋。
  「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我的家人还有孩子们受你照顾了。」
  此外,缠绕着足以吹散黑暗之风的,就是圣剑路特伯格。
  「勇者……英雄·剑崎。」
  威廉在厌恶的语气中,带着某种敬畏,呼唤男人的名字。
  他是今年四十八岁,剑崎家的支柱。
  康雄与和香的父亲──剑崎英雄。
  


  ※
  
  「刚才那道光!」
  在高空和亚雷克榭刀刃相向的圆香,看见黑暗街道上突然涌现的光芒后停止动作。
  亚雷克榭身形的禊也同样不动,他就像看着封闭世界当中唯一的太阳一样,心已经被那道光夺走。
  「……英雄。」
  「英雄……英雄……!」
  圆香不禁回想起过去总是看着那道光的那段时光,下意识叫出伴侣的名字。
  沦落成禊的亚雷克榭又是想到了什么,而呼唤着战友的名字呢?
  「「路特伯格……」」
  人与禊的声音碰巧重叠。
  他们所说的,是过去在距离日本遥远的异世界,拯救了人类世界的希望之光的名字。
  「我也不能再这样拖拖拉拉下去了。要向艾莉洁报告你的事实在太痛苦了,我一开始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柯尔或哪个坏蛋做出来的幻影,不过那把剑还有力量,无庸置疑就是你。」
  圆香带着寂寞说道,并大大吐出一口气。
  「我不知道英雄是怎么过来的,但现在已经不是说那些废话的时候了。」
  圆香看向位在遥远下方的自家。
  已经感觉不到蒂雅娜他们的气息了,应该是趁隙平安逃走了。
  不过由于集中在与亚雷克榭的战斗中,导致她没有察觉现在出现了一股奇妙的气息。
  这就代表亚雷克榭·禊有多么强悍,而圆香自己的能力有多么衰退了。
  「既然英雄来了,那不管发生什么事,康雄他们都不要紧了。我必须负起责任阻止你才行,亚雷克斯……」
  圆香带着凌厉的眼神瞪向亚雷克榭,让之前双拳一直抵挡剑招的火焰燃烧得更旺盛。
  「我不能再继续给孩子们添麻烦了!现在我就要……」
  可是她的双眼却流露出无可救药的悲哀,满溢着泪水。
  「把你杀了。原谅我吧。」
  接着她举起圣杖玛烙,开始咏唱。
  
  
  「没想到这么轻松啊。」
  虽说是一时大意,不过将蒂雅娜撂倒的疑似前魔导机士的三名禊,在圣剑仅仅三招之下,就倒地不起了。
  做到这件事的康雄与和香的父亲──英雄,看起来就像没有从原本的位置移动半步一样,就连鞋子也没沾到一丝灰尘。
  「我原本就认为他们赢不过你了,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呃?」
  威廉一开始表情还显得有些惊讶,但似乎突然注意到什么事,抬头往天空看去。
  这时候,失去色彩的天空发出激烈的低鸣,接着一个黑色块状物落下。
  冲击力道之大,足以让道路掀起来,但这个黑色空间却纹风不动,只有魔法之焰的残渣、空气,还有灰尘剧烈地摇摆。
  「……天啊,亚雷克斯……禊到底是什么东西?」
  英雄看见掉落的人形怪物──禊的脸之后,立刻看清了事态。
  对英雄而言,亚雷克榭是一个良友,也是唯一一个能在剑术上凌驾自己的强悍战士。
  眼见这个连亚雷克榭也无法逃离的诡异现象,英雄的表情充满紧张。
  「蒂雅娜……」
  「……实在非常抱歉,我实在说不出口……」
  蒂雅娜低头回应英雄的疑问。
  那一天,在康雄回到家之前,蒂雅娜就已经把事情的大概粗略向英雄、圆香,还有和香解释过了。
  可是只有这件事实,她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哎呀哎呀,亏我还看准了你不在的时候过来,没想到居然有这么简单从远方回到这里来的秘技。我是威廉·巴克雷。初次见面,你好,勇者英雄。你比我想的还不像个勇者呢,简直就像随处可见的大叔一样。」
  威廉虚情假意的一段话,使英雄的表情不悦地产生扭曲。
  「一个随处可见的高中生勇者,上了年纪之后变成一个随处可见的大叔,这有什么不对?」
  「原来如此,有道理。」
  「勇者这种东西,只要为了救人去打倒恶势力就好了,但却不会有人教你怎么平凡地活着。这还比较难呢。」
  威廉反倒开心地笑了。
  「即使如此,你还是圣剑勇者,而夫人是大魔导士,这是不会变的。击垮挚友不只没有任何谴责,你们也并未失去一流战士的气概。」
  「……亚雷克斯已经死了。」
  把亚雷克榭从上空击落地面的圆香──虹光贤者圆香·杉浦,轻轻地降落在勇者英雄身旁。
  她的手里握着几乎跟她一样高、象征火焰的神圣圣杖。
  「哎呀,是圣杖,不过衣服好像才是本体。」
  「你想说什么,我愿闻其详。相对的,未来十年不会再有生日礼物了……这家伙就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好像是。」
  英雄和圆香瞪着威廉,全身充斥着紧张。
  「我也没想到都这把年纪了,我们两个人还要做这种事,不过这样好像回到从前一样,好怀念。」
  「那也得有个限度。」
  这一瞬间,剑崎英雄和剑崎圆香变成了勇者英雄·剑崎和魔导士圆香·杉浦。
  康雄与和香看到跨越了真正死斗的真正战士们的眼神和姿态,顿时失去声音,甚至感受到敬畏。
  「我本来想,如果只有圆香·杉浦的话,加点油应该就不成问题,但要同时面对两位,毕竟还是太过不利。」
  另一方面,威廉如此干脆地说道,并且举起双手,像是投降了一般。
  「我并不像两位这样擅长直接战斗,今天就先撤……」
  威廉没能把话说到最后。
  因为路特伯格以康雄他们怎么样也无法感知的速度,斜砍威廉一刀。
  「退……」
  「我看,把你放跑好像没有什么好处。」
  英雄和圆香甚至不让敌人把话说到最后。
  无论蒂雅娜怎么砍杀威廉,就像钉子穿过雾气一样的身体,现在却充满像血一样红黑色的光辉,裂成了两半。
  面对预料之外的攻击,威廉甚至无暇发出惨叫,他的全身就包围在仿佛火箭发射般升腾的火焰当中。
  「而且让你把话说完,好像也没什么好事。」
  圆香把圣杖玛烙立在地面上,冷冷地说道。
  「噢……噢噢噢……」
  在隆隆作响的火焰当中,传出威廉宛如临死前的挣扎。
  「太、太厉害了……我什么都做不到,一下子就……」
  只有蒂雅娜一个人捕捉到他们两个人的动作,可是就算看见了,她也丝毫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一样的事。
  先不说英雄和圆香的外表,看见他们展现出不像是即将五十岁之人的战斗技术,蒂雅娜确信果然只有这两个人能够解救安特·朗德的危机。
  然而……
  「……这就是……这就是……的入口吗……」
  英雄和圆香惊讶地挑起眉毛。
  理应被路特伯格的斜砍一刀两断,并且被圣杖玛烙烧得连骨头也不剩的威廉,他的声音却在旺盛燃烧的灼热闪光中回响。
  那就像康雄他们在黑暗当中前进时听到的,仿佛要埋没整个空间那样的声响。
  「果然比较……勇者……英雄……和魔王柯尔……根本白费力气。」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到底……」
  「……勇者英雄,魔导士圆香……你们的力量果然货真价实。你们的血脉,想必隐藏着某种美妙的力量吧……」
  这个瞬间,看见火焰中「那个东西」的人,并不是英雄,也不是圆香,更不是蒂雅娜。
  「呜……!」
  「不要啊啊啊啊!」
  康雄忍不住涌起一股呕吐感,和香则是在惊恐之余发出尖叫。
  在让人看得眼花撩乱的火焰中,只有康雄与和香看见了。
  有一个拳头大小般的小黑块。
  仿佛将之咬破一般出现的巨大瞳孔。
  「康雄!」
  「和香!」
  父母皆察觉到子女的异样,他们慌慌张张挡住两人的视线,遮住威廉的火焰。
  然而就算受到全世界最强的父母保护,那只眼睛依然捕捉到康雄与和香了。
  「安特·朗德的魔导机士……回去告诉艾莉吉娜·拉达加斯特。吾等看上勇者英雄的力量与血脉了。」
  「咦……?」
  这突如其来的宣告,让蒂雅娜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
  「有东西!」
  圆香大叫的同时,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在火焰中膨胀,然后一口气爆炸。
  「康雄!快趴下!」
  「和香!蒂雅娜!来这里!」
  英雄保护康雄,而圆香保护和香与蒂雅娜,两人都背对那个东西。
  那东西释放出灼烧般的高温和爆炸,打破圆香的火焰,转眼间融入黑暗当中,再也看不见。
  「……煤灰?」
  蒂雅娜用手指擦拭附着在自己脸上的焦臭黑色脏污,如此说道。
  那和在旺盛燃烧的暖炉当中,随手把水倒进去的时候,卷起许多灰尘与煤灰,弄脏四周的现象非常相似。
  当三名战士判断煤的大爆炸结束时……
  「……啊……车子的声音……」
  在英雄怀中的康雄听见远方传来一股熟悉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四周已不是带着封闭感的黑暗,而是回到普通夜晚的街道了。
  除了躺在他们五人附近的四个禊以外。
  「……爸……爸。」
  「亚雷克斯……」
  蒂雅娜和英雄站在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亚雷克斯·禊身边。
  「结束……了吗……?」
  康雄一愣一愣地慢慢起身。
  「和香……」
  「呜……噫呜……妈妈……」
  圆香紧紧抱住尚未冷静下来的和香。
  「看样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正在发生。」
  「是的……」
  「…………英…………雄…………勇……者……英……」
  「已经回天乏术了吧。」
  「……是的。」
  他们似乎听见蒂雅娜咬紧牙关的声响。
  「没时间了,你能做个决定吗?」
  救世的勇者对年轻的魔导机士如此提问。
  「你是要怨恨我,还是要背负无法忘记的罪孽?」
  「我选择背负罪孽。」
  蒂雅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没能保护康雄跟和香,没能达成我的任务。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曾经说过一次。我说我已经独当一面了。」
  「……这样啊。」
  「现在我还太年轻,所以或许搞不太懂。可是英雄、圆香……」
  蒂雅娜发动两把武机说道:
  「我和亚雷克榭·克罗尼的牵绊,比你们和他之间的牵绊还要深、还要强烈。所以必须……由我来……」
  「这样啊。」
  「是的。」
  勇者英雄和魔导士圆香只是点了点头。
  「蒂雅娜……」
  康雄明白蒂雅娜的决心代表着什么意思,因此不禁朝她的背影呼喊一声。蒂雅娜稍微回过头,她的眼角垂着泪水,微笑说道:
  「我没事。因为我是亚雷克榭·克罗尼的女儿,是雷斯提利亚的魔导机士。」
  面对她的觉悟,无法坚持自己的觉悟到最后的康雄还能再说什么呢?
  「……再见了……爸爸……!」
  蒂雅娜将波鲁克斯的刀刃埋入禊的胸口当中,插在上头。
  象征禊的红色焰瞳已经变得很微小,在这一小段静静看着它的时间内,就已经快被黑影淹没了。
  面对失去邪恶光辉的父亲的禊,蒂雅娜大大吸了一口气,准备唱出镇魂歌。
  但是……
  『辽阔的……天空,接纳……逝者……』
  歌曲却泣不成声。
  现在这个当下,蒂雅娜的心并没有坚强到能用平常心再次送走死去的父亲。
  她的嘴巴在颤抖,眼泪无止尽地落下,在啜泣当中,无法歌唱。
  再这样下去,禊会再度被吸入地面,可能会在生者面前以亡者的姿态再度现身。
  但是英雄和圆香却只能静静地守着蒂雅娜。
  『辽阔的天空啊,接纳逝者吧。』
  所以康雄跟着开始哼起那首歌。
  蒂雅娜惊讶地抬起头来,英雄只用眼睛盯着康雄,圆香听见构成那首歌的语言,瞪大了眼睛,而和香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那首歌,看了禊一眼。
  「康雄……」
  「这首歌……是雷斯提利亚语……?」
  『广阔的大海啊,接纳逝者吧。宽广的大地啊,接纳逝者吧。』
  纯粹的言语,纯粹的旋律,纯粹的重复。
  『我所爱的人们啊,接纳逝者吧。让离去之人,终有回来的一天。让他们回来,并且再次离去。』
  这样的歌,已经近距离听见很多次了。
  如果这样还记不住音调、不能至少唱到副歌的话,怎么自称合唱团社社长。
  『广大的万物啊,接纳逝者吧。广大的万物啊,接纳逝者吧。』
  整首歌的完成度,大概上不了台面。
  因此康雄不知道自己以残留恐惧的嘴巴、颤抖的声音,凭着记忆拼死唱出的这首镇魂歌,究竟能不能引发那种效果。
  即使如此,亚雷克榭还有其他魔导机士们的禊,他们黑色的身体还是开始急速崩解,最后就像蒸发似的,化为黑色煤灰的碎屑,随风飘散。
  「啊啊……」
  随着蒂雅娜那股懊悔、安心、悲伤又喜悦的声音,抬起头目送煤灰,他们终于发现。
  「……天空……」
  不知不觉间,夺走街道色彩的黑色空间已经完全消失,变回能看见几颗明亮星星的夜空了。
  
  ※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翔子站在原地盯着天空看了好一阵子。
  当她看见往康雄家的方向突然出现一道光之柱时,她还心想,那里有小钢珠店吗?
  她走在记忆当中前往剑崎家的道路上,但这段路意外地复杂,到处都是相似的十字路口和转角。
  话说回来了,她的移动范围明明就没有大到哪里去,却像踏进会失去方向感的迷途森林一样迷了路。当她找到「剑崎」的门牌时,已经是看见那道莫名的强光之后二十分钟的事了。
  「……这里?」
  明明还是有点寒意的时节,她却走得冒出汗来,费尽辛苦找到的剑崎家就跟新闻上一样,一看就知道玄关毁坏得很凄惨,如今用蓝色的防水布硬是遮住视线。
  车库里面没有车,不过家里的一楼和二楼都开着灯,她知道家人都在。
  此时,翔子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误会,而且还做了一个不必要的操心。
  她看见从补习班前面的停车场冲出的车上坐着康雄,说不定只是她会错意了也说不定。
  当她目击到车子出事时,心里虽然单纯觉得,拜访人家家里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万一康雄发生意外只是她会错意,这种时候翔子要怎么自圆其说,才能解释她在这么晚的时间还跑来人家家里呢?
  若是康雄出来应门就算了,要是其他家人或那个外国少女跑出来,那她又该怎么办?
  翔子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做了一件蠢事,不久之前还想按下剑崎家的门铃,她的手就伸在那里。
  她看了行动电话的时间,已经十点四十五分了。
  以学生来说,已经到了去拜访人家家里很有问题的时间了。
  「怎、怎么办……可是,怎么办啊……」
  正当她混乱的脑袋就快失去冷静的时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算是一切恢复原状吗?」
  随着开窗的声音传出,二楼阳台传来不是别人,就是康雄的声音。
  「应该不是我们多心了吧?」
  「应该不是……可是实际上又没有怎样,现在就先算了啦。好了,哥哥你快出去啦!楼下妈妈在帮蒂雅娜姊姊……」
  「好啦,我知道了。你说得对,现在就先……」
  接着再度传出关窗的声音,同时,翔子就再也听不见康雄和疑似他妹妹的声音了。
  「……………………」
  听见康雄声音的当下,翔子几乎停止呼吸,整个人陷入从脚底吐出气来的错觉。
  「……什么嘛。」
  康雄已经回到家中了。
  疑似妹妹的人物话里说到「妈妈」和「蒂雅娜姊姊」两名登场人物,所以他的妈妈当然也回家了。
  蒂雅娜是那个奇妙外国少女的名字吗?
  「……什么嘛。」
  呼吸、力量,还有冲劲,一下子都放松了。
  在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对自己做的白工觉得实在傻到让人想哭。
  心情冷却下来之后,体温也急遽稳定下来,因为流汗的关系,身子突然觉得好冷。
  「…………一个人在这里心急,像个傻瓜一样。」
  一切都是她自己太早下定论,误会了。
  康雄基于某种理由,课程结束之后,就急忙回家了。
  车子之所以不在,是因为父亲开出去了,或是进厂修理了,就是这样。
  说到底,如果翔子看到的车子不是剑崎家的,那么那场意外就和康雄无关。
  当然了,引发那起意外的驾驶肯定在某个地方,但翔子并没有把对方找出来的必要。
  「……我还是不行啊。」
  翔子步履蹒跚地离开剑崎家,走在街灯点亮的夜路上。
  「就算讲了那种狂妄的话,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在做白工……这样简直就跟国中的时候一样啊。」
  突然开始感到剧烈寒冷的翔子,拉紧外套胸口的开口,稍微加快步调,逃离剑崎家以及她心中的某种情绪,急忙返回自家。当她转过黄色警示灯号志的那个转角,就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了。
  翔子离开后不久,有个像煤灰般的黑色粒子,经由风吹落在十字路口上。
  煤灰钻入十字路口正中央一个像是黑影的圆形物体。
  过一阵子后,那个煤灰宛如具有意识的生物般,缓缓穿过翔子走过的转角,仿佛追在她后头一样消失无踪了。
  
  ※
  
  窗户玻璃、地板,还有隔开房间的墙壁。
  确认完与禊的战斗痕迹完全没有残留的奇妙事态后,康雄与和香从二楼走下楼到客厅。
  「怎么办……车子怎么办啊……」
  看见母亲抱着头蹲在沙发上,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母亲已经解除魔法熟女的战斗服,不过从她连在之前烧焦的衣服都忘记换下,始终喃喃自语来看,应该是相当着急。
  一旁父亲的手掌发出淡淡的光线,将他的手放在蒂雅娜的伤口上。
  那恐怕是治愈魔法还是魔导之类的东西吧,不过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对魔导机士少女使出治愈魔法,这光景实在非常奇妙。
  「不能现在去警察局报案,说我们的车子被偷还是被怎样了吗?」
  「康雄的补习班对面的停车场有监视器啊。而且我停好车子之后完全没走出车子,康雄下课之后走进车子的身影应该也被拍得很清楚。」
  妻子一刀斩断丈夫提出的肤浅问题。
  「更糟的是,仔细想想,我们没付停车费就走了……」
  「对耶,经你这么一说……」
  康雄想起车子开出停车场时,后轮传来非常大的声响,然后向上跳了一回。
  那恐怕是撞到停车板,而且把那拉断的冲击吧。
  「啊,不过我在打倒禊之后,好歹有马上把车牌给蒸发掉哟。」
  「「……」」
  听见这句连盗贼团都会吓到的夸张发言,康雄跟和香实在无言以对。
  的确,如果靠母亲的火焰魔导,只是蒸发一张车牌应该不在话下,只是没想到他们现在竟拿异世界的能力来进行不当的烟灭证据。
  接着这回轮到父亲开口:
  「只蒸发车牌是不行的。只要有车辆号码还有零件号码这类东西,还是可以锁定车主。伤脑筋啊……」
  他的表情显得很为难。
  问题也不在这里吧。康雄与和香同时想着,不过他们手上也没有任何解决方案,所以对此还是不予置评。
  「……二楼一切都正常,没有东西坏掉。」
  只是报告这个结果。
  「……太好了。」
  听到这件消息,蒂雅娜轻声说道,康雄并没有错过她的声音。
  「是很好啦,不过要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不偷懒,在玄关爆炸那次也这么做就好了。」
  或许是还有点介意自己在亚雷克榭·禊最初的袭击时,无法取得联系,父亲快速接下康雄的报告。
  「总而言之,要是再劳烦到警察出动,难保不会在公司发生问题。蒂雅娜,治疗可以换我老婆来吗?我稍微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咦?啊,好……」
  受到相当严重负伤的蒂雅娜,如今已经止血,父亲看了,披上羽绒衣,再次准备外出。
  「老……老爸,你要去哪里?」
  「不会太远啦,就在附近而已。」
  「……爸爸。」
  连和香都对这个举动感到傻眼。
  父亲恐怕是想用勇者的力量去解决母亲没能完全销毁的车祸痕迹吧。
  这两个人真的是安特·朗德的救世主吗?康雄现在更搞不懂父母的思考模式了。
  等到父亲真的走出门之后,母亲轻叹一口气,接着从沙发上站起,照父亲所说的继续治疗蒂雅娜。
  这时候,蒂雅娜微微低下头。
  「康雄……真的非常谢谢你。谢谢你……替我送走父亲。」
  「……噢,那个啊。」
  康雄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并坐上沙发。
  「不过那是我的力量吗?我只是凭印象唱,完全没注意发音对不对,甚至连声音都抖得很厉害……」
  「不,不是这样的。」
  蒂雅娜温柔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你身上有没有魔导之力,不过……父亲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你却还是愿意吊唁一个异世界怪物的死。光是这样,我就非常开心了……」
  吊唁死亡──他有想得如此深远吗?
  康雄直到现在还是不能拔除对威廉的恐惧,所以老实说,他不觉得自己当时用了那么纯粹的心思去唱歌。
  他只是看不下去了,只有这点他能肯定。
  蒂雅娜在层层的痛苦之中,为了往前走,用尽全力以自己的刀刃送走迎接第二次死亡的父亲,当康雄看见她这副身影,他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唱出他知道的那首在他们的世界中凭吊死者的歌了。
  他不是为了亚雷克榭。
  而是为了蒂雅娜唱的。
  为了只能做到这件事的自己而唱的。
  可是就算现在说出来,那也不能怎么样。
  他没有必要拒绝蒂雅娜的感谢。
  蒂雅娜似乎也从康雄的态度感觉到什么,就这样垂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话又说回来了,爸爸与其去安特·朗德,搞不好有必要为了保护邻居而辞职也说不定哟。因为我突然明白只靠妈妈和蒂雅娜姊姊无法应付了。」
  和香或许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故意用很刻意的语气说道:
  「毕竟蒂雅娜姊姊的武机对那个叫威廉的完全没效呀,这样就算有别的魔导机士来,也不能安心吧?」
  「呜……这、这个……」
  「的确是。」
  蒂雅娜和母亲都无法否定和香所说的。
  虽然这次蒂雅娜能和禊交战,面对威廉却毫无用武之地。
  如果以后又出现实力像亚雷克榭这种等级的禊还有威廉现身,封住母亲行动的状况,要是父亲不在这里,没有人可以确保康雄跟和香的人身安全。
  这次多亏康雄使出「超越空间的向家人打小报告咏唱」,才得以呼叫英雄前来支援,但就算康雄做得到,也不知道和香是不是能用同样的手法呼救。最坏的结果,难保不会逼迫母亲做出要保护谁、不保护谁的选择。
  选择的结果,自己有可能会因此而死,或者有可能是和香会死,也有可能是蒂雅娜会死。更严重的是,或许会有一大群无关的人因此死去。
  「那就伤脑筋了。」
  难得他以一个考生、以剑崎康雄的身分,开始想要拼死拼活生存下去了。
  「不管以后状况变成什么样子,我大概都无法选择。为了拼命去做,只能这样了。」
  「咦?」
  「哥哥?」
  「呼……我回来了,没想到挺简单的……你们怎么了?」
  父亲似乎完成了某种作业回到家中,看着听见康雄独白的母亲还有和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老爸、妈妈……还有蒂雅娜。」
  康雄屏息了一瞬间,不断翻转着自己的思绪。
  自己不可能做到。麻烦。这么一来,预设好的志愿不就会变得乱七八糟吗?放弃吧。一个默默无名的人,努力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
  搞清楚自己有几两重。做这种麻烦事,只会让自己的身心受创。把一切交给专业的人就好了。
  你根本就没有半点积蓄,是能干嘛?你明明就无法保护自己的容身之所,只会说些消极的话,然后选择放手而已。
  「我……」
  你现在耍帅,到时候后悔的人是你。你到今天为止,有成功做好任何一件事吗?努力这种事,是有才能、有良好环境的人做的事。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吧?你是白痴吗?
  『事到如今……已经无计可施了吧。』
  『……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我虽然完全不知道现在的你,但我想你现在一定也很拼命吧。』
  以前自己只会朝着夕阳抱怨,一点觉悟也没有,根本不及具有强烈觉悟的异世界少女的脚跟。所以……
  「我……想要保护蒂雅娜。」
  「康雄!」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宣言,蒂雅娜红着脸发出尖叫。
  「我也想要保护和香,而且可能的话,我更想保护自己出生的故乡……可是照现在这样,一定不可能办到。所以,虽然对蒂雅娜很抱歉,但我不希望老爸去安特·朗德。因为我现在还需要老爸、妈妈,还有蒂雅娜的保护……所以……」
  「康、康雄,你该不会是要……」
  「哥哥?你说这些干嘛?」
  父亲和感觉到不安气息而介入的母亲与和香不同,始终保持沉默。
  「老爸、蒂雅娜,还有安特·朗德……可以再等我一年吗?我知道这样会给你们添很多麻烦,可是这一年期间我会变强的。我会强到像以前的老爸一样,足以保护大家。」
  康雄笔直地看着父亲,看着这名从前拯救世界的传说中勇者。
  勇者脸上浮现后悔以及些微的喜悦,笔直地注视回去。
  父亲从前是如何生活、如何战斗、如何回到这里来的?
  现在是如何工作、如何赚钱,又是如何组成家庭的?
  现在的康雄无法确认这些事。
  但是为了总有一天问出父亲的真心,现在自己必须踏出第一步才行。
  在有勇者的眼神加持了勇气的剑崎康雄心中,过去他背对逃离的黄昏校舍传来的管乐社音乐,以及推荐他加入戏剧社的朋友,现在他感到自己停下脚步,再次回首望向那个充满希望的校舍。
  
  
  「我啊……上大学之后,想要去异世界当勇者。」
  
  
  身为勇者犬子降生于世,却一无所知长大的少年,此时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的道路──一条只属于自己的道路。




  终章 踏上旅途的形式
  
  
  『好久不见了,圆香、英雄。其实可以的话,我好希望是用更不一样的理由和你们重逢,过了三十年的现在,我还是得依靠你们的威名,实在没出息……其实……其实呢,亚雷克斯……他战死了。蒂雅娜已经告诉你们了吗?关于一种叫做禊的怪物。我也已经年纪大了,你们两个人一定也是吧。可是我们已经只剩下你们能依靠了……』
  「……本来想更早一点看到这个啊。」
  圆香对着电视当中画质非常粗糙的影片碎碎念道。
  旧识的脸庞确实有了年纪,不过丧失重要事物的沉痛,还有想尽办法压抑伴随职责而来的巨大压力的模样,和当时的艾莉吉娜·拉达加斯特完全如出一辙。
  「艾莉洁她老了耶……好痛!」
  一旁多嘴一句的丈夫吃了一记无言的肘击。
  蒂雅娜带来的八厘米录影带在英雄回来的隔天,英雄硬是拜托基于兴趣收集相机或影像机器的朋友,用超特急的速度帮他烧录DVD。
  自从被亚雷克榭·禊还有谜样的男人威廉袭击之后,十天过去了,剑崎家的周遭却尚未取回平稳的生活。
  关于车子的处理方式,后来英雄运用宛如空袭的方式,从空中施放闪热魔法,将事故现场已经焦黑的车子熔得连原型都不剩,剑崎家这才算是逃过一劫。
  汽车报废手续还有汽车保险现在还在讨论中,但目前姑且先跟邻居扯说把车子借给亲戚,等到风头过去,到时候再另行打算。
  至于玄关修缮方面,买这间房子当时的建商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报价了,但警察、消防队,还有瓦斯公司的调查延长,所以动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为了担任康雄还有和香后续的护卫以及照顾,蒂雅娜就这样继续留在剑崎家。
  英雄从那天晚上开始向公司请了三天特休,但结果这段期间并没有发生和安特·朗德或禊有关的事情。硬要说的话,他们这几天根本完全忙着应付住宅建设公司、保险公司还有警消。
  另外,只要康雄念出召唤路特伯格的咏唱,英雄就会跟着圣剑一起被强制召唤过来,这个现象经过好几次实验,已经受到证实。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和香念出相同的咏唱,父亲也不会被叫出来。话虽如此,换成圣杖玛烙的召唤咏唱,母亲也不会出现。
  「不公平!」
  明白这件事的和香心情非常恶劣,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方针已经固定成英雄保护康雄,而圆香跟蒂雅娜则保护和香,他们会依照状况应变,更改护卫对象。
  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不确实的地方。
  特别是如果英雄要保护康雄的情况,假设公司在开会途中,有个员工突然发光之后消失,日后铁定会变成「剑崎之前搞的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包含蒂雅娜在内,现在全家人都深感必须尽快请雷斯提利亚有所作为,以确保剑崎一家还有周边的安全了。
  「我现在总算有点了解康雄的心情了。」
  「什么心情?」
  「你一开始说要去安特·朗德的时候,那孩子不是强烈反对吗?」
  「是啊。」
  英雄一边苦笑,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形。
  「我从以前开始就很不会讲那种事,现在想想,我明明就有更稳当的方法可以告诉他们,但我好像乱了阵脚……」
  「没办法啊,事情那么突然。只是……」
  艾莉吉娜谈论起安特·朗德的现状,大致跟蒂雅娜说的相同,圆香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
  「当那孩子真的说出『当勇者』的时候,我的心却无法保持平静。」
  「我们自己明明就曾胡乱闯一通。」
  「就是因为闯过了,才不想让孩子们尝到那种可怕的事啊。」
  「是啊,他们也是不想让自己的父母遇险,才会说出那种话吧。」
  「所以我现在能够理解康雄为什么会那么顽固了。唉……」
  荧幕中的艾莉洁话才说到途中,圆香就关闭播放机的电源,整个人趴在桌上。
  「父母的因果由子女来还……我根本不愿这么想。」
  「我们就是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才怀着希望帮他们取名字的。」
  英雄苦涩地说道。
  艾莉洁所说的话中,有诸多关于亚雷克榭和禊的情报,但就是没有半点那名自称威廉的男人的消息。
  难道艾莉吉娜还没有掌握到那个男人的存在吗?
  把儿子、女儿,甚至他们的朋友卷进这场纷争,侵蚀安特·朗德的黑暗甚至逐渐扩大,英雄和圆香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已经习惯被人称作中年人的勇者和大魔导士,在昏暗的房间内,仿佛要从至今为止积在人生底层的淤泥钻出一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康雄他还在努力吗?」
  
  ※
  
  天空虽晴朗,但冬季的寒冷依旧顽强地逗留,侵袭路上行人的肌肤,使人觉得春天还要再一阵子才会到来。
  阳光洒落街道,在行人往来的和平住宅区当中,剑崎家坏掉的玄关还是留在那里。
  和香从厨房冰箱拿出运动饮料的宝特瓶,绕过玄关来到庭院。
  穿着在附近服饰店跳楼大拍卖、上下一整套运动服的蒂雅娜,以及汗流浃背看着参考书的哥哥,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
  「奇怪?你们不是在重训吗?」
  「因为康雄的体力到极限了,所以现在正在进行学习讲座。」
  「什么?已经不行了?」
  吃完早餐,康雄说要请蒂雅娜教他魔导机士的基础训练,到现在一个小时都还没过去。
  和香心想哥哥应该会满身汗,索性大发慈悲拿个运动饮料去给他,没想到却是这副模样。
  「听好喽,这个图形很好懂,就用这个来解释。这是魔导指向基础中的基础。请你想像眼前的平面有个直角三角形。夹住直角的两股平方和,会等于斜边平方。到这里为止懂吗?」
  「不懂,你先等一下。」
  身穿学校运动服的异世界美少女蒂雅娜,把波鲁克斯当竹刀一样挥舞着教书,而哥哥则是慌忙地拿着笔抄笔记,这副模样简直就是搞笑剧。
  「直角三角形?数学?哥哥,你连准备大考都请蒂雅娜姊姊帮你啊?」
  和香讶异地听着有些熟悉的文字排列,从旁窥探哥哥的参考书。
  「……毕氏定理?这是什么?这不是国中的范围吗?你要重考高中?」
  这本书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学考试的参考书,和香不禁歪头发出疑问。
  「没有啦,如果要用魔法,这个好像是必须知识。可是我国中数学也很差,如果不从基础中的基础开始,真的听不懂……」
  「魔法要用到毕氏定理?」
  「是的,这是为了在自己想要的地方施放魔法所需要的基础中的基础知识。」
  蒂雅娜得意地挺胸说明。
  「假设要在敌人脚边施展炎之柱,那么就要正确地计算出自己发动魔法的起点与敌人现在位置之间的距离才行。」
  「是喔,原来魔法不是眼睛看到地方,就可以轻轻松松施展的东西啊。」
  和香向前伸出手做了类似的动作,蒂雅娜摇摇头。
  「这并不是办不到,只不过还是要研读知识,并且反覆练习才有能力做到。武机当中也有搭载测距仪和罗盘机能的机型,不过那种东西基本上都是附加机能,通常是给没有战斗能力的老人和小孩用的。零件若增多,就会变得脆弱沉重又难以使用,可以的话,不使用多余的附属品来操纵魔导是比较理想的。」
  「总觉得好实际喔。原来不是吃下传说中的果实,来获得法力跟初学者用的魔杖,然后闪闪发亮地战斗啊。」
  「因为康雄缺乏体力,所以要好好培养知识与体力,抑制魔力的消耗,否则马上就会耗尽能量倒下了。」
  蒂雅娜应该没有恶意,只是冷静分析而已,但换个说法,简直在说康雄是个完全没有基础的没用家伙一样,和香听了不禁苦笑。
  「不过哥哥自从社团没了之后,锻炼铁定一直偷懒吧。高中数学也是,反正你一定想说要去考文组的科系,所以都得过且过吧?」
  「……我无话可说。」
  面对和香看破真相的能力,康雄无言以对,沮丧地垂下双肩。
  康雄的计划是,这一年准备大考和训练并行,由蒂雅娜来指导他学习魔导机士的基础。
  他打算考上大学就休学,留着大学的学籍以勇者身分前往安特·朗德解决事情。
  之所以刻意留着大学学籍,是考量到勇者这一行结束后的人生,他认为考上后休学风险最低,所以才做这个判断。
  因此即使他有要重新唱歌的目标,以现在这个时间点来说,康雄依旧尚未缩小志愿学校的范围。
  由于威廉这个未知敌人现身,要是再让英雄前往安特·朗德,位于日本的剑崎家将会处于压倒性的防卫不足。
  英雄也因家人已直接暴露在危险之中,所以当初打算回到安特·朗德的热情当中产生了迷惘,难以决定方针。
  正因如此,康雄表示英雄就留在日本,由直接被威廉盯上的康雄前往安特·朗德,让安特·朗德那边给予最大限度的庇护并研究威廉这个人,留在日本的和香就由英雄跟圆香保护就行了。
  蒂雅娜虽然无力对抗威廉,但英雄能够打破威廉那个奇妙的空间,圆香的能力也有某种程度的效果。
  这种状况下若英雄还跑去安特·朗德,就算对方派遣再多魔导机士过来,仍然不及英雄一个人的安心感。
  康雄能不能得到和英雄不相上下的能力,这点目前还是未知数,但英雄刚降临安特·朗德的时候,或许体力多少有些差别,但一样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那么只要累积训练和经验,康雄也极有可能成长到一定的水准。
  康雄之所以自愿成为安特·朗德的新勇者,是因为打着想帮助蒂雅娜、想从危险之中守护日本和家人,以及搞不好可以因此获得奇幻世界的特殊能力这一如意算盘,但他从未料到才刚开始,就有这种障碍等着他。
  「而且到此为止是属于圆香时代的『魔法』,之后还有『魔导』需要学习。适合什么机种的武机、有什么适合施展的魔法种类,学习项目会不断增加。」
  「数学要用在之后基础的函数和高中的三角学、向量跟三角函数。根据魔法适性的不同,还得学物理跟化学……」
  他确实是发自内心想保护重要的家人和蒂雅娜,因此才以勇者为目标努力。此外他同时期待能够顺便锻炼体魄、增进知识,以及得到强而有力的能力,这也是事实。
  可是谁想得到为此居然还得复习三角函数不可。
  「啊……是指要知道『火焰』因为什么才能燃烧、计算投掷轨道、冰的分子排列方式,还有雷要怎么在空气中传导,这种感觉?」
  光看就知道康雄的决心已经在动摇,和香看着他,出动一个国中生能想到的大考知识,随口说道。
  「你说得没有错!和香你好厉害!」
  没想到蒂雅娜竟大力点头。
  「爸爸跟妈妈也是边做这些事边用魔法的吗?」
  「听说圆香具有天生的才能,所以可以跳过基础理论使用魔法。而英雄的圣剑路特伯格好像具有高度的演算机能。」
  「那算什么啊!太诈了吧!」
  「不过哥哥就是这副德性啦。成绩偏文组、体力在标准之下、现在称得上是力量的能力……」
  和香冷眼看着大叫的哥哥,话锋一转,难得露出无邪的笑容。
  「就是比一般人还拿手一些的唱歌,还有只要求救,不管爸爸在哪里都会立刻飞过来的能力。完全没有能变强的感觉嘛。」
  先不管这种有问题的说法,对一个以勇者为目标的年轻人来说,这真是令人绝望的状态。
  就算没有立志成为勇者,关键时刻面对敌人时,竟然只能呼叫父亲,以一个男人来说,实在不想变成这样。
  「你这样跟大考一起准备,真的可以一年就有成果吗?既然知识是必要条件,那搞不好我一起自愿当候补还比较快。」
  「喂,我说你……」
  面对和香没良心的言论,康雄虽想反驳,但内心某个地方却几乎要同意了。
  「不要紧的,康雄身上已经具有成为勇者最重要的东西了。」
  「「咦?」」
  蒂雅娜的口中蹦出意外认真的语气,兄妹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成为勇者的必要条件。
  康雄本人完全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是蒂雅娜带着确信,继续往下说:
  「那是我还有雷斯提利亚的魔导机士们基于立场不会拥有的东西。是和香你一定还没有注意到的东西。而康雄你已经拥有,并且实际做到了。」
  「蒂雅娜姊姊没有的,然后我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我倒觉得我们跟哥哥的不同点,只有是男是女这一点而已啊。」
  和香歪着头思考蒂雅娜那句像猜谜一样的话,至于康雄本人也不明白蒂雅娜话中的意思,抬头索求答案。
  可是蒂雅娜却露出像太阳一样灿烂又美丽的笑容摇了摇头。
  要是随意对现在还没有战斗能力的康雄说出那些话的解答,无法保证他会做出错误的解释而失去控制,况且那也不是非得告诉他的事。
  只要过去曾经憧憬勇者的少女蒂雅娜,或是将来会出现在康雄身边的某个人,知道康雄心中的这个特质,并且不要迷失就好了。
  那是每个人本应拥有的东西,只是随着时光荏苒,身上背负了许多本分,并铐上以此为名的枷锁,结果不知不觉间生锈,无法再动弹。
  那就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的勇气。
  「没问题的!我相信康雄你一定可以成为和英雄不相上下的勇者!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向你保证,我会赌上自己的性命支持你、守护你的!」
  「我倒觉得还是不要的好~哥哥又没有那种价值~」
  「要是对我有过多的期待,我也很伤脑筋,可是被你说成这样,我还是会难过耶。算我拜托你,现在先让我好好打基础啦!」
  才刚开始跨出第一步就跌跌撞撞的勇者犬子,为了拼命向前,首先把视线放在手边的国中数学参考书上,开始动脑筋,致力于打败自己不擅长的数学。
  ─完─


  后记
  
  
  手机正式在学生间普及时,正好是我高中的时候。
  当时学生能用手机做的事情顶多就是打电话、传有字数限制的简讯,以及制作手机铃声了。根据机种不同,有些不能跨电信公司传简讯,而且大部分都是黑白荧幕,当时的宣传标语还是「画面颜色可以选择绿色、白色、红色,还有蓝色四种!」。
  待机画面这种东西也不存在,相机最多就是一小部分高级机种可以用外接形式使用而已。
  如果想要与众不同一点,可以改造一下本体,把天线换成收到电波就会发光的那种,这是当时的流行。不过就算改造了,手机本身的性能也不会变得比较好。
  到头来,那充其量只是强调手机本身外观的附加道具,明明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有些校规比较严的学校,就算人已经在校外了,只要穿着制服就禁止使用手机。
  简单来说,就是跟学业无关的东西一概不准带到学校。不过时至今日,连小学生都为了安全起见随身携带手机,国高中的班级联络网甚至使用智慧型手机的通讯APP代替,世态变化真是一种有趣的东西。
  
  
  大家好,初次见面,或者好久不见了,我是和ヶ原聪司。
  我的第一支手机是直立式手机,没有网路功能,真的只能拿来通话和传简讯的机种。
  即使如此,当时我还是非常兴奋,觉得自己拿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未来通讯设备,除了任天堂红白机之外,那真的是我少数央求父母买给我的东西。
  明明没什么事,却和朋友传些没营养的简讯、为了避免在学校被老师发现,慎重地把手机压在书包最底层、拼死努力用三和弦制作手机铃声、上下学时要是被老师发现MD随身听也会惨遭没收,不过还是会用CD转MD的机器拷贝曲子,一首一首慢慢输入曲名,做成我的最佳MD音乐,搭电车时顺便听。
  但现在却是高中生通学时,会拿着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机,一边玩社群游戏,一边听下载音乐的时代。
  当我开始构思由现役的高三考生当主角的《勇者无犬子》这本书时,一想到要是让我这个活在数位时代的三叠纪里的化石欧吉桑,写出我所想像的现代高中生,一定会出事。因此慌了好一阵子。
  围绕着学生的教育环境、数位环境,以及大考环境,别说十年如隔世,要说三年就恍如隔世也不为过。
  所以我开始执笔时,为了了解现在的考试制度和升学补习班的现场状况,我出门取材去。
  他们不只提供我考试相关的资讯,还告诉我有关现代教育的现场状况以及学生生活的样貌,让我获得许多宝贵的消息。
  请让我借这个场合对爽快答应我前去取材的某升学补习班的中川老师、武田老师,还有林老师,致上最深的谢意。
  本书《勇者无犬子》述说一名原本不必拼命努力生活的少年,在某个机缘巧合下,渐渐超越自己认知的拼命努力的故事。
  029老师与我一起共同创作《打工吧!魔王大人》,对我的一切知之甚详,我想和029老师共同编织一个全新的「活在现代日本的勇者」物语。
  我在此希望还能在这个勇者的试炼(大考)逐渐混沌的世界再次见到大家。
  再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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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udai1214526 公爵
读完,说实话感觉一般般吧、就是觉得男主太罗嗦麻烦了点owo

6 年前 1 回復

  • 百里青阳 勳爵

    : 首章劝退。。。男主说话像个老顽固,换成他爷爷来说这些话劝阻他爹还差不多

    6 个月前 回復

_--_ 侯爵
和ヶ原聪司真是太棒了

6 年前 0 回復

silver1806 王爵
' adf-01 发表于 2018-6-30 14:11 妈妈这身衣服可真是······不过爸爸不会变身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 '


爸爸是直接整天穿著神器鎧甲什麼的到處跑吧,反正勇者體力夠用,媽媽是沒體力的法師所以得盡量節省避免額外消耗

6 年前 0 回復

wgac 侯爵
謝謝錄入 這本書很有趣 數學的部分 主角的心路歷程很捧 勇氣的部分很捧 真的很好看

6 年前 0 回復

profox 子爵
打工魔王还没有完结
然后就开新坑?
这个坑深度好像可以很大,观望一下

6 年前 0 回復

excalibursaint 公爵
单从第一卷而言  人物性格刻画有点问题 感觉不够深刻 并且剧情没有什么比较两眼的展开 算是中规中矩吧 

6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所以以后是跟妹妹一起组队刷怪??

6 年前 0 回復

lajitomg 騎士
感谢翻译和录入.书名在现在的小说里算是很新颖,但是主角没什么特质的废柴这种设定却显得很普通。对于主角和家人之间的心理描写感觉有点粗糙,而且异世界的王国在没有勇者这类顶尖战力的支援下怎么撑过1年,以后还要等主角实战慢慢成长,不安定因素太多但是这一卷都没交代。有点草草结尾的感觉,如果还有后续的话期待它接下来的发展

6 年前 0 回復

adf-01 伯爵
妈妈这身衣服可真是······不过爸爸不会变身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

6 年前 0 回復

咲太 王爵
老爹去异世界把完妹回来后让儿子接替去异世界把妹?儿子迟早也能召唤圣剑的样子。。。

6 年前 0 回復

古月今寰 公爵
这本书都在我的淘宝购物篮好久了

6 年前 0 回復

happysteei 勳爵
作者这是看了新妹产生的脑洞么?(滑稽)

6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身为两个穿越者的儿子的异界体验

6 年前 0 回復

忧郁的猫 公爵
打魔都写烂了,就开新作哦

6 年前 0 回復

lunar616 平民
我喜欢这部小说,谢谢诶

6 年前 0 回復

终焉之罪章 王爵
原作书名《勇者のせがれ》直译——勇者的欧金金23333

6 年前 0 回復

LzNO_Hentai 皇帝
佛系发自购,以前用的图床挂了,要插图左转下载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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