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间人间】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 2 善意的指针是恶意【录入完结】


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 2 善意的指针是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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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黄萱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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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了。我是因为沦为杀人未遂案件的被害者,麻由则是因为自行用花瓶打伤了头部。
而就在我们两人住院的医院,有一名患者行踪不明。
当时,这件事对我来说完全不造成任何困扰,因为数天后发生的事情更具冲击性。
数天后,麻由的头部再度与花瓶重逢,但这次并不是自残,而是他人所为。麻由在病房里满身是血,不过这次依然没有昏厥,自行走去找医生接受治疗。
治疗完毕以后,麻由对我说了一件和这个事件无关的事。
她说,发现了一具尸体。
又要开始了吗,小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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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出生于岐阜的大学生。在根本没有投稿第14届电击小说大赏的状况下就出版了这部作品,个人是觉得无所谓啦。靠着不多也不少的恩惠,不怎么努力地悠闲过活,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的幸福不就是如此吗?我就是会说这种彷佛顿悟了什么的话语的懒惰鬼。

插画|左
住在横滨市的双子座,是主要以卡片游戏和杂志的拉页为工作重心的自由插画家。过着远离流行,如仙人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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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持续的结束」
第二章「为了让我是我」
第三章「寻求充满自我主义之漆黑的夜晚」
第四章「因为你是外人」
第五章「仰望伸手可及的天空」
第六章,结果「为了让我不是我」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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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2-6 08:36 编辑 ]











事情经过「看到某人因为某人而失去的东西」


尸体在想什么呢?


看着这具似乎会回话的尸体,脑中突然浮现这个疑问。


室内弥漫让鼻子刺痒的强烈恶臭,以及一股冷到似乎能让刚滴下的鲜血立刻凝固的寒气。这绝非舒适的环境,待在这种地方难道不会觉得愤恨不平吗?


以我个人的看法,希望可以排除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或是反正不用钱这两个理由,要躺当然还是在他的怀里好。即使肉身已腐败,还是希望可以被他紧紧抱着。不过立场若相反就免谈了。


尸体呈标准坐地抱膝的姿势,就算换上运动服也不会觉得不搭,尸体的主人是大概用双手就可以数出年纪的女孩。即使把手伸到面前,她也不呼吸,不睁眼。本想伸手……触摸她的脖子看看是死是活,但最后还是决定将手缩回,因为担心万一留下指纹,将来可能有一堆麻烦事。不过至少我有想过要测一下她的脉搏。


总之,我眼前的确有一具一丝不挂,全身赤裸的尸体。


该怎么办好呢——?


因为被杀才变成尸体。不管是因为疾病、自杀、时间,总有死亡的原因。


其中问题最大的就是——他人制造的尸体。一般百姓如果目击这种尸体,通报警察是义务,

可是,但是,不过……

……嗯——


我按着太阳穴发出叹息并不断呢喃,边做伸展运动驱寒边思考。


……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啪地一声,在不打破寂静的前提下,我拍了拍手。


就当作没看到吧!


我那总是尽可能避免麻烦事的大脑,看来也和一般人没两样嘛。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要是被警察盘问会遇上头大或讨厌的事,就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离开现场吧!啪。


我打着呵欠,祈祷善心人士发现尸体的那天到来。啪。


心想着——回家吧回家吧,我转身背对尸体。


我还活着,活人还是该睡在床上。


……不过。

今晚的月色很美,要我替你制裁犯人当参观费也行。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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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2-3 20:39 编辑 ]


第一章「持续的结束」


皮削好了。


现在,病房内头部裹着绷带的御园麻由,在我躺着的病床旁刚削完苹果的果皮,不过这没什么好提的。这颗苹果并不是前来探病的人送的,而是麻由自掏腰包买的。虽然并不是没有人送我探病时必备的苹果,不过无所谓,就随她吧!不过这是题外话。


麻由将连成一线的红色苹果皮放在平盘上,改用拿雕刻刀的握法拿水果刀。「你想要我刻什么?」她客气地询问雕刻的内容。我制止一向负责思考的脑袋,选择尊重嘴巴的自主权:


「镜子里的苹果。」


「…………?」



小麻一阵纳闷,看不下去的脑袋丢出指示:


「伞蜥。」


「不要。我讨厌阿道以外的生物。」


喉咙咽下「那改成照出苹果的镜子」,这种又会让麻由头上冒出一堆问号的答案。


「就交给小麻自己发挥吧!」


听到住院期间吃苹果之前的惯例语句后,麻由便开始作业,她轻松地雕刻着苹果,就好像刀子是自己指甲的延伸一般。从麻由的灵巧举动看来,与其称赞她手巧,不如称赞她擅长使用刀具比较切合事实。


在等待以苹果为材料的创作品完成的期间,我看着的是麻由的头而不是手。我察觉绷带是全新的,是今天早上换的吗?


「……………………」


从和宿敌的死斗至今已经过了不到一年的十二分之一,先别管这样的表现方式有点夸张,其实会变成这样有一半应该是我自作自受。因为是我自己找他吵架,所以才说一半,不过这种说法对菅原有点失礼吧?总之,我被菅原搞到受重伤,现在只好享受闲到发闷的住院生活(现在还没有征兆显示那个家伙已经恢复幼年期记忆,不过这又是另一个题外话)。


室外的气温冷得让人屏息,让呼吸染上白色好凸显自己存在的季节已经到来。我左手腕的固定器已被拆除,医生也允许我使用丁字拐行走,整天躺在床上让麻由照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在她「啊——」的一声令下张开嘴巴的用餐景象已不复见,不过其实我是个右撇子,根本不需要她喂我吃东西。


言归正传。现在窗外已是枯木杂乱排列的冬季景象,对住院中的我来说,这是生活环境里唯一改变之处。除此之外就只有同病房的患者多少和刚住院时不一样,以及偶尔出现的访客,能让安稳又堕落的生活表面掀起一阵涟漪……啊啊,说到访客——


两个礼拜前,麻由的祖父母曾来探望我。麻由的祖父打扮讲究,具绅士风,熟练的高雅动作就像从高中时期开始绰号就是老爷爷似的,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老人。麻由的祖母则有着紧致不松弛的肌肤及头发,简直就像打从学生时代就没变过……以下省略。


因为我之前从没见过他们,一开始还惊讶地询问他们是谁,直到麻由的祖父告诉我他姓御园之后,我才搞懂状况。


「久仰久仰。」「你听麻由提过我们?」「一次也没听过。」「我想也是。」


就像事前早已经安排好对话内容,我们之间的对话十分流畅。聊了几句和我伤势有关的客套话后,麻由的祖父一句「今后你对麻由有什么打算?」根本是追问的问题为这段对话画下句点。虽然心想现在正是说「请把您的孙女交给我」的时机,不过眼前弥漫着一片对方不是可以开玩笑的老先生的浓厚气氛,所以我选择了「我会尽可能地帮助她」这种老套到不行的回答。麻由的祖父在那之后只问了一句话,五分钟后两人便离开了病房,麻由的祖母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也没和我打招呼。


另外还有脱下白色诊疗服的恋日医师板着脸出现,连续揍了我七次(拳头四个、巴掌三个),丢下一堆陈年医疗漫画当探视品之后就走人,我把她的行为解读为要我学会生命的重要。


其他访客还有御园麻由,不过她并不是来探病的。


麻由一声「好了」,把小刀放在边桌上,将盘子递给我。



盘子上是一颗中间部位被削细,看起来像两个丸子堆在一起,而且上面满是手垢的苹果倒放着。这次换我感到纳闷了。


「这是什么,葫芦吗?」


「雪人。」


制作者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嗯,哎呀,雪人不算是生物吧?不过我什么都没说,感激地收下这颗苹果,直接用牙齿大口咬了起来。


「好吃吗?」


「嗯,超好吃,小麻的手垢还帮苹果提了味呢!」我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可能会害我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感想,不过看到麻由露出开心的笑容,我就知道这句话说得有价值。


「小麻也要吃吗?」「嗯。」


麻由直接凑了过来,在苹果的另一面咬了一口,咀嚼了起来。喀滋喀滋的咀嚼声,吸引同病房其他病患的视线,隔壁病床的度会先生稍微向后退了一些。


……真奇怪,我们做的事就像用两根吸管同喝一杯茶的恋人,但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两人的双眼明明这么贴近,但与其说像是恋人间的甜蜜时刻,还不如说比较像正在啃食房屋的白蚁耶?喀滋喀滋。


正当我在研究划时代的苹果新吃法时,走廊上传来推送餐车的声音,而且那道声音正朝这里接近,仅仅如此,我的肠胃就知道吃午餐的时间到了。


接着病房的门被打开,送午餐来的是随时随地都情绪高亢的女性,为大家带来朝气以及些许的疲劳。


「什么情侣嘛!我觉得你们看起来根本就是笨蛋,给我吃饭啦!」


护士小姐的语气虽然带有一丝不悦,但脸上却挂着微笑。


我们依照她的指示把苹果放回盘子上,接过两人份的餐盘。


没错,她连麻由的份都给了。当然,这里并不是麻由的病房。


不过医院都会尽可能实现病患的要求。


没错,麻由现在也在这间医院住院。


麻由的头上裹了好几层全新的绷带,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受伤才包的,因此她住院的目的理所当然地是为了疗伤,而不用说也知道她的伤是自虐行为所造成。


麻由似乎用花瓶打伤自己的头并自行前来医院,满身是血地声称要住院。


因为我告诫她别每天来医院探视我,偶尔也该去学校上课。


所以她用她的方式思考,导致做出那样的行为。


麻由用自己的方式尽了最大的努力。该赞扬她的努力——我根据这个在我胸膛中鼓动的想法大为赞扬——不过当然是骗你的。即使是我,为此也难得反省了一番。


麻由喊着「阿道」,拉扯我的衣袖让我回神。


「帮我吃这个。」


麻由皱着眉把玉米沙拉递给我,麻由的好恶很分明。


「交给我吧。」


我接过沙拉,朝小盘子里看了三秒,决定姑且先把沙拉放在餐盘上。


我的好恶其实也很分明。


如果把沙拉给长期住在隔壁病床,个性厚道到死时可能会把色情书刊当成遗产给我,名叫度会的那位老爷爷,他会爽快地帮我吃掉。不过有护士在场我没办法这么做,因为她就像极端讨厌有人不把东西吃光的学校餐厅阿姨。


所以最近我都等护士送完餐离开病房再偷偷丢掉,虽然每次都会被超怕浪费食物而遭天谴的度会先生看到,然后他会说「要丢掉不如给我」并把东西吃掉,而我也从不阻止。


从打开的房门看到走廊上有两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跑过,在医院走廊上奔跑竟然不会被骂,这让我对他们的立场有些好奇。


我这才想起今天早上开始医院上下都很吵闹浮躁,于是向护士询问这件事:


「怎么觉得医院有点吵闹,是发生了什么大意外吗?」


「嗯——?有个患者从昨天早上就行踪不明,所以大家都在找。」


「……失踪?」


「患者神经质的父母闹上警局,所以警察就乖乖地来我们医院巡视。不过我觉得那样会妨碍我们工作……」


她大骂着,把餐车推出病房,在用手关上房门时补上一句「要吃光喔——」


…………行踪不明的患者吗?


总觉得这个城镇渐渐染上一股比泥巴还要腥臭的味道,真令人担忧。


「喂。」


麻由拉了拉我的袖子,我转头,看到她漂亮的脸蛋挂着愁眉苦脸的表情。


「怎么了?」「我讨厌刚刚那个女的。」


麻由低声,毫不修饰地说出她的厌恶感。


这和对恋日老师的负面情感又有点不同,是发自生理的排斥感。


「是喔,她有惹你生气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最好不要和她说话。」


麻由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语气却毫不犹豫、动摇。我回了句「知道了」,姑且表示接受麻由的忠告。


接着,麻由手上的筷子夹着炖煮的食物,朝我的嘴边接近。


麻由维持一本正经的表情,「啊——」地命令我张嘴。


其实一切并没有结束。


「……你看,我的手已经可以动了……」「张开嘴巴~」「啊……」


结果我像个笨蛋一样张大嘴。


结果,我还是继续扮演「阿道」的身分。



有一名患者行踪不明。


这件事一开始并不对我造成任何困扰。



但几天后发生的事实在太具冲击性。


长濑透出现在我的眼前。



长濑透和我同年级,是个印象和名字天差地远的女高中生。我们一年级的时候同班,曾有短暂期间是情侣,她是我的前女友。


午后,没有睡意的我在麻由身旁从漫画中学习医疗的伟大以及关于版税的事,认出来访者竟然是已经一年没有连络的人之后,我惊讶地脸色发白。


穿着制服的长濑以缓慢的步伐逐渐拉近距离,同病房的高中生和中年男子,眼神全都跟着她走,我听到某人这么抱怨「又是女的来探病喔——」顺道一提,我住的是四人房。也就是说一共有我、度会先生、看似轻浮满脸豆花的高中生,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


长濑站在我的正前方,露出和一年前稍微不同的笑容。


「嗨啦!」


那是暧昧又没有距离的笑容。


我现在正处于无法让眼睛冷静分析这种笑容的精神状态,因为心理过于紧张而导致内脏受到压迫,害我现在嘴里充斥着一种彷佛要吐出胃液的酸味。而她和过去一点也没变的口吻,让状况更加严重。


为什么?我说出这三个字好阻止喉头直冒酸水。如果是长濑的妹妹来探病我还能理解,可是她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学校的老师到底有没有好好教学生啊?


「……长濑同学?」「不是啦。」「透?」「现在不是啦。」


长濑蠕动嘴唇说着约定两字。啊,我懂了我懂了。


「你脸色很差耶。」


「突,突然不太舒服。」


长濑把手掌往裙子上擦了擦,步伐不太灵活地绕到病床旁。就在此时她似乎发现正把我的手当抱枕睡觉的麻由,眨眼的速度突然提升不少,而被麻由压着的我也冷汗直流。如果麻由现在醒来,要我的命可能比踩扁路边杂草还简单。


「去外面聊吧!」


我这么提议后,不等待长濑回应就直接起身准备外出。我放下漫画并谨慎地移开麻由的手脚后拿起丁字拐,在左脚套上比脚大上一号的超大拖鞋,穿上一点屁用也没有的防寒外套,几乎以竞走的气势火速离开病房。在病房门口回头朝房内一看,看到把棉被当挚友的度会先生脸上浮现茫然以及没有恶意的惊讶目送我们离开,似乎是被我的女性关系吓到了。骗你的。好,我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长濑毫不匆忙、轻轻松松地跟在我身旁。


「我不赶时间啦。」


客观地看着我慌张的样子,反而让她更加冷静,从声音都可以听出她的从容。


「你以为是谁害我这样的。」


「我不认为是我害的啦。」


她丢了个落落大方的回答给我。我只撇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回答。


「不过,如果要出去外面谈,我原本还期待你是不是至少会借我一件上衣御寒哩。」


长濑表里如一的失望语句里暗藏些许恶意。


不过我不管是意识、情绪或脑袋都没有反应,情感也是。


「喔?怎么一副难为情的表情。我只是来探病,要你担心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啦。」


就是啊!如果你今天有乖乖上学,难道不会自己准备上下学穿的保暖衣物吗?我在内心悄悄精制了一杯加入一匙恶意的吐槽。


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时,我烦恼着该往上还是往下。最后做出的结论是往上或下并没有太大差别,因此决定上顶楼。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因为看不下去撑着丁字拐的我每爬一阶都得花上一点时间,长濑展现亲切的态度问道「要不要我帮忙?」但是我慎重地加以拒绝,不过通往顶楼的门是长濑开的。


这是我在住院生活期间第二次上顶楼。这个医院占地中最接近宇宙的地方,有萧条的黄绿色长椅和大量洗好的衣物曝晒在冷风中,而现在又多了两个人一起曝晒在冷风里。虽然头顶上是一片晴朗无云的青空配上一轮太阳,降下的却是让人全身发抖的寒气。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当然没其他人,所以这样正好。


「好冷啦。」


长濑吸着鼻涕诉说她的不满,裙子底下的大腿紧紧黏在一起。


「不能去咖啡厅吗?就算只给我水,我也愿意忍耐啦。」


「不行,要是被朋友知道,脸就丢大了。」


「你是刚进入思春期的国中生吗……」


长濑有些不悦地放弃这个念头,和我比邻坐在长椅上。长椅支撑两人的重量,夸张地吱吱作响,长濑的屁股坐下时发出的声响比较大,应该是我的幻听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肺部充满宛如含有冰粒的寒冷空气,努力把堆积在体内如恶脓般的劳累全吐出来。我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后,僵硬的四肢回到放松的状态。


长濑看到我恢复冷静,于是开口:


「看到透没事就好了。」


长濑透都叫我「透」,而妹妹长濑一树也学姊姊叫我「透」。从我们开始玩起交换名字的游戏到现在,她们似乎都没改变这个习惯。


××和透,这不适合彼此的名字,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你听一树说的?」


「嗯」,长濑点头。


长濑的妹妹长濑一树(这家伙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是这间医院的常客,不过她并不是一个身体虚弱的小孩。她学习多种运动以及空手道等,所以经常在练习中骨折或扭伤,现在也为了治疗左手伤势而住院。因为我们彼此认识,所以我住院后也和她见过好几次面。


明年就升五年级,所以和浩太同年。


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开心地上学?


「对了,你是怎么受伤的呀?」


长濑看着随风飘扬的床单和毛巾发问。


「我想空手打破夜晚校舍的玻璃却失败,连脚也踩到玻璃碎片。」


「逊毙了——」


那是一点也不相信,毫不亲切的冷淡语气。


微风迎面吹来,长濑身上的香水味让我的鼻子微微发痒。


「那么,找我什么事?」


干燥粗糙的嘴唇和紧缩的喉咙阻碍我发出声音,这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被风吹散,有没有好好传到她耳里呢?


「什么事?我只是来探望你的啦。」


长濑不争强也不畏缩,只是这样回答我。


「现在这个时候才来?」


「现在才来?透好像是一个多月前住院的吧,我太晚来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指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啦。」


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尴尬吗?


「一年左右……」「一年一个月又十二天。」长濑有严守正确的怪毛病,一找到机会就要纠正我。「……应该有隔那这么久没见了吧?甚至都已经没有通简讯或电话,完全断绝联系的你竟然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当然会起疑心啊。」


「是喔,你希望我打电话给你?」


长濑似乎觉得很有趣的观察着我的表情,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还喜欢长濑的时候或许是这么想过。」


要是现在让麻由的水果刀刀尖从苹果转移到我身上,那我受这些伤的意义不就没了?也没脸站在对我伸出援手的妹妹的母亲面前。我对身为阿道的意义、命运以及必定的偶然所做出的大吹大擂也会难以收拾,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说谎。


开朗的神情从长濑的脸上流逝,我不禁想到这是不是就是人际关系所谓的「踩到地雷」,我十分担心地雷会不会爆炸。


不过长濑却只是用低声,但不是自言自语的音调呢喃着「用的全都是过去式吗?」表面上地雷并没有爆炸。


「可是,我们有好好谈过分手吗?」


长濑凑了过来,表情突然从郁闷转为开朗,挂着调皮笑容的她身上的香味逐渐接近,让我的内心有点纷乱。


「记忆中我们并没有没谈分手。」


「你讲话还是一样拐弯抹角耶。」


「……你现在这样讲也无济于事。」


长濑说了句「我知道」,缩回身体,接着因寒风而发抖。


「我想回室内啦。」


「走吧。」


为什么非得待在这种寒风中呢?真是的,去会客室不就好了。


为了消除彼此心中相同的不满,我们逃离了顶楼。


说起来,顶楼——我和一名年轻女性待在顶楼啊——


「喔?你的脸色又变差了,你在玩红绿灯游戏喔?」


「还是小鸡时的记忆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啥……透真是个难懂的男人。」


长濑在阶梯平台上说出这句不负责任的感想。


「又要谈分手的事?」


「才不要,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口吻和嘴角都老实地透露出她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即使现在也好像随时会踢飞我的丁字杖解闷似地,焦躁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表现在脸上。


当平安走下楼梯时,我因安心而放松肩膀。


长濑从原本和我保持的微妙距离向前跨了一步。


「要回去了吗?」


「我也得去一树那里啊,毕竟现在有点不安。」


「不安?不安什么?」


「你不知道吗?和一树同病房的人失踪了。」


……啊啊,就是昨天护士说的那个行踪不明的人吗?



「那家伙虽然早就习惯住院,却还是会怕,到现在晚上还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呢。」


「人至少都有一件害怕的事呀,像我就很怕欠钱。」


「没有梦想的恐怖吗……」


这时长濑终于对我露出酷似往昔的笑容。


我和长濑之间凝重的空气终于缓和了一些。


长濑用郑重其事的姿势面对我。


「如果你那么不喜欢,我就不会再来了啦。反正我主要是来看一树。」


「……并没有非常不喜欢。」


「那我说不定会再来。」


她露出天真烂漫的微笑,其实根本不想让我拒绝吧?


「帮我和小麻打声招呼。」


长濑说完,便三步并两步地走下楼梯。


我目送她离开时才惊觉。


小麻?


「……她从哪听来的?」


那句话到底有什么意思?



回到病房,看到麻由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隔壁病床的度会先生说身体不适,却不接受检查只盖着棉被睡觉,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入院的呢?


「啊……你上哪去了?」


大概因为才刚起床,说起话有些精神不济,我在椅子而不是在床上坐下,编造了一个「去厕所」这种可能马上会露出马脚的谎言,不过却没看到麻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口中喃喃念着听不懂的话语。


「小麻差不多能出院了吧?」


我触摸麻由的绷带及发丝,她总是抱怨着一定要洗头,所以每晚都会擅自拆下绷带,洗完头以后再由我帮她重新把绷带绑回去。老实说,她的头发就算是拍马屁也没有美到能被当作世界遗产般美丽。


「阿道好之前不能出院。」「别逞强啊。」「在那之前不出院。」


她鼓起腮帮子,毫不掩饰地闹起别扭,接着还把棉被拉到头顶盖住全身,像个小孩子一样拒绝继续说下去。


「小麻,这是我的床耶。」


就算摇晃麻由的肩膀,她也毫不理会。


我开玩笑地将手伸进棉被搔她的脚底,麻由对这动作十分敏感,不断跺脚呻吟。我的渔业魂被她的新鲜度和活力感化,把其他的远大志向全都燃烧殆尽,不过我很难联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志向而从事远洋渔业,所以并不觉得这有帮到什么大忙。现在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判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我继续搔痒,同时想着长濑。


和她之间的回忆并不全是痛苦的。



几天后,麻由头上的绷带由医生拆下。


然后又裹上多了一倍的绷带。



麻由住的病房是单人房,备有专用浴室,连电磁炉都是病房附属设备之一。住房费用和住院费分开计算,一晚的费用是日币一万五千圆左右,我认为是十分不合理的价格。之所以设定这个价格,是为了让人们感慨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有钱人,不过没想到那种价格的房间竟然真的有人会使用,让我不禁为世界的深奥难解感到讶异和惊叹。


我就在那间一辈子也不可能住进去的病房里独自发呆。


病房内被暖色系的色彩环绕,和以浅白色为基调的医院宛如礼拜一和礼拜五般天差地远。暖气的运作声撼动耳膜,勾起人的睡意。


我在床尾坐下,伸长双脚打发无聊时间,而住在这间病房的患者麻由,被警察以被害者的身分半强迫地接受警方的询问,我就像只忠犬焦急地等待她的归来。骗你的。


「……………………………………」


今天早上,麻由的头部再次遇上花瓶,她竟然大白天的在这间寝室里因伤满身是血,不过这次依旧没有昏厥,自己步行寻找医生接受治疗。


不过有一点和上次不同。


这次的伤是他人造成的,为我说明情况的医生是这么说的。


我还没碰到头上多了一道新伤的麻由。


而我就像只讨食物吃的忠狗般等待她的归来。


我用丁字杖敲打地板,撞击声并没有大到能在病房内回响。


第一道伤是她用自己的手,拿没有花的花瓶砸伤自己头部所造成。


不过这次却是别人的手,拿着插有盛开龙爪花的花瓶朝她额头上方砸下所造成。


我又朝地板敲、敲、不断地敲。


「真是的,她在搞什么啊?」


可以欺负麻由的只有我。


「……骗你的。」


因为不会欺负麻由的才是阿道。


哪天要是遇到犯人,该表现的愤慨程度大概是从怀里拿出汉摩拉比法典左右吧!


左右拉动式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我迎接的是挂着笑容的访客和冰冷的空气,这两者把我刚刚的想法给打散。


「呀——是阿道耶——」


那是好像魔笛、鼓笛般毫不胆怯的笑声。


我也直率地回答「好久不见了,小杰罗。」


「如果你讨厌小麻以外的人叫你阿道,那就多用一点表情来表现喔。」


「谢谢你的忠告,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会举起右手发言的。」


上社奈月不客气地走近。她散着头发,身穿长袖针织上衣配格子花纹的围巾,脖子上的围巾长得夸张,让人怀疑会不会不小心被勒死?她的外表和实际年龄不符,什么打扮都挺适合的。她一屁股坐到我身边。


「今天不是穿横条纹囚犯装啊?」


「那是决胜负的时候穿的。」「原来如此。」


那天是要跟谁决胜负呢?警卫吗?


奈月小姐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她的嘴唇散发着光泽,肌肤也毫不干燥。


「是先来评估住院环境吗?」


「抱歉辜负你的期待了,我只是来看阿道的。」


有个美女姊姊对自己这么说,不老实表现内心的喜悦也许是种损失。不过因为对象是奈月小姐,所以我觉得不表现也无所谓。


「来了之后没想到这里似乎发生了一些问题呢,譬如有人不见、麻由被攻击……」


「对呀。啊!还有一件事就是奈月小姐来看我。」


「我来探望阿道这件事竟然被当成问题看待,真是有如在夜路被恋日盘问般光荣呢。」


奈月小姐拿起电视遥控器并按下开关,将频道固定在日本放送协会台,现在刚好是电视连续剧小说午间时段的播放时间,个人病房的电视不用购买电视卡就能收看。


「阿道真是个很棒的娱乐,是要到无人岛生活的时候一定会想带去的珍品呢。」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无人岛啊?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要带麻由一起去。


不过,好像有一点被人当玩具对待的感觉耶。


「那么,就让我说一席笑话,虽然不清楚是否能符合您的期待……」


奈月小姐的眼球因我的这一句话而转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她的眼睛很细,所以很难从眼神探知她的想法,不过连电视里的人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说着没想到你是会想这种事的人。


「这是关于我朋友的故事。」「阿道你有朋友?」


「讲太快了,认识而已。因为剧场版的冒险而成为心灵之友(注:哆啦A梦中的胖虎在剧场版中会和连载判若两人,和大雄成为莫逆之交)。」


「原来如此,这还说得通。」奈月小姐如此回答。


「快点回答!」电视传来妻子斥责外遇丈夫的怒吼。


我暂停一秒,开始诉说那件事:


「我认识的那个人是个男的,那家伙有个现在进行式的女友。结果有一天,大约一年没见面的前女友突然出现在那个男生的面前。」


「出血的状况如何呢?」


「你脑筋转太快了吧,又没变成刀剑厮杀的战争场面。前女友只稍微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但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还是很在意。奈月小姐觉得那个前女友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觉得是拐弯抹角地想拿赡养费。」「我认识的那个人又没把人家肚子搞大。」


这个人没救了,根本是个允许自己那张嘴说些厚颜无耻的话的人种,和我认识的那个人根本是一模一样。


奈月小姐像个侦探一样用手撑着下巴思考,这时电视里的妻子揪着外遇对象说出那句既定台词「你这只狐狸精!」这道怒吼吸引了她的目光。


「我不开玩笑了。首先,我发现你认识的那个人是说谎的蠢蛋。」


「蠢蛋吗?」这句话让我脑海中想起某个人,不过这件事和那个人没关系。


「然后,那个前女友想和那个蠢蛋复合吧?真是个狐狸精。」


「……………………………………」她不会是因为刚刚电视里这样喊才想用这个字眼吧?


「或是当初没有好好谈分手,有一方并没有同意分开之类的吧。」


奈月小姐直视着我认识的那个人,直接了当地说出她的意见。那个人抓了抓脸颊。


「不管答案是什么,你认识的那个蠢蛋的生命正如风中的烛火呢。」


「可是那个人莱克莱克贝利莱克(like like very like)现任女友,所以应该……没问题才对。」


「蚊子才不会考量到吸血对象的人际关系,而且很少人会对挥开缠着自己不放的蚊子觉得有罪恶感吧!」


奈月小姐的比喻很正确。从冷漠、无情的观点来说,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因为奈月小姐用视线询问——你想问的就这些吗?于是我说「还有一个。」


「这个问题有点模糊不清。」


「阿道也是个让人搞不清楚的人啊。」


没人要你说这个事实。


「……回想不起来的记忆有它的价值或意义吗?」


「是指麻由吗?」


奈月小姐省去思考的时间,直接了当地这么问,我自然而然地否认。


「不是啦。譬如,很少有人记得清楚自己在五岁的十一月七号吃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些记忆并不是失去,只是陷入沉睡罢了。我只是在想要是这些记忆处于即使身边被投下炸弹也炸不醒的深度睡眠状态,那这些记忆也有它的意义和价值吗?」


奈月小姐维持原本的推理姿势,露出有些难以理解的表情。


「我想应该……还是有吧?身体虽然会持续活动……但记忆却会劣化、被窜改……这个问题还真难啊!」


「不用认真去想这个问题啦,我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对我来说,我比较好奇让阿道思考起这个问题的经过呢。」


「因为……」「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我的说明像自动笔芯一样轻易地被打断,不过我的精神也像自动笔芯一样可以更换,不会因这种程度就沮丧。


「要回去了啊?」


虽然我不会挽留只待了不到十分钟的奈月小姐,不过礼貌上还是会这么问。背后电视机中传来妻子对外遇对象大吵大闹地说「给我滚!」来声援我。


「我想对患者行踪不明的事件进行调查,提供自己的微薄之力。」


奈月小姐的口吻就像想挺身帮助调查的侦探。


「而且要是麻由回来我还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吧?」


这种强调危险指数高于困扰的表现方式,让我也不得不赞同。


接着奈月小姐像正在办某件案子的警察般说了句「还有一件事」当开场白。


「关于这次发生的事,阿道知道麻由是怎么被打伤的吗?」


我现在终于了解,她是为了问这件事才顺道探望我的,原来前面都只是幌子。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拙荆身上?她明明是个不用杀虫剂就能杀虫的女孩……」


「一点也没错。」奈月小姐用其实一点都不这么想的态度爽快回答。


接着她立刻起身,精神抖擞地走向病房入口。


我犹豫了大约几次呼吸的时间后,朝她的背影喊「奈月小姐。」


「什么事?」她挂着温柔的微笑回头。


「麻由一定做了什么。」


「哎呀,这么肯定喔?」


「有美人、住院、美女三个要素重叠在一块呢,如果没有办法介入事件,有谁能乐观的看这件事呢?」「谢谢你喔。」


言不由衷的道谢打断了我激动的想法,奈月小姐的笑脸就像电视映像管中妻子责难丈夫的视线一般冷漠。


「总之,如果发生什么事请你多多帮忙,这也是为了保护麻由这个国宝。」


「了解,不过在那之前,请阿道先把日文学好再被人流放国外喔。下次我会在麻由睡觉的时间前来探望的。」


虽然也许不是为了私事。


说了一些场面话后,她直接接了句「请多保重」的社交辞令。


奈月小姐走出走廊,拉动式的门缓缓关上。


我顺势随着门关上时的风压往后倒。


类似水晶灯的华丽灯具把天花板装饰得十分漂亮。


我看着水晶灯,皱起眉头烦恼要怎么消除笼罩心头的浓雾。


说不定我想找我该做的事。


抬头看看电视,正上演着开豆腐店的男人被妻子赶出家门,还被外遇对象逼问。


我怎么也克制不了脸部表情的扭曲。



突然传来一阵拖鞋快步行走,啪嗒啪嗒的声响。


那道声音在病房门口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房门被猛力往侧边推开,力量大到让房门直接冲撞轨道的末端。


进房的是绷带密密麻麻地包到额头的麻由,让我联想到印度人的头巾。


麻由一认出我,原本绷着的表情豁然开朗。


「阿——道——!」


因为她是大步飞跳过来,所以右脚的拖鞋比脚还早飞到我面前。那只拖鞋飞过我头顶,猛力撞上窗帘后摔落在床上,接着她本人也朝我飞扑而来,整个头往我身体撞下。喂喂喂……


不过麻由却对我露出丝毫和苦闷扯不上关系的笑容。


「小麻被警察欺负,我好难过喔。」


她假装啜泣,向我报告着警察的恶行恶状。


警察这次明明是站在她那边的才对。


「不哭不哭。」


因为她暗示着要我摸她的头发,所以我小心翼翼不碰到绷带地安慰她。


「结果我又住院了。」


「……我说啊,这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别满脸笑容地这样讲。」


「讨厌——阿道直害羞,小麻不在身边明明会难过的哭。」


肩膀被她用强劲的力道猛打,更让我提不起力气否定。


在麻由的推挤下,两人一起往床上倒。她将下巴放在我的左肩上当锄头敲打着。


「小麻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怪事?或是遇上什么怪事?」


「我想想……嗯,亲亲——」捏「亲亲——」


她捏拉脸颊,将嘴嘟成鳕鱼子。


美女的脸不管变型到什么程度还是能维持基本的美感呢,真令人佩服。


麻由不放弃地一直索吻,我也只好配合她拉着自己的脸颊,难看地凑上嘴唇……嗯,虽然有达成使命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心动。


虽然这画面一点也不情色,松开嘴唇后依然无法阻拦麻由情绪的高涨。


「结婚典礼还是在春天比较好——」


「春天喔?感觉小麻可能会在典礼中睡着呢。」


麻由大概以为我是开玩笑,脸上挂起幸福的微笑。


虽然造成那种表情的过程是虚假的,不过结果却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不对。现在既不是气氛不错,也不是思考要邀请谁参加婚礼的时候,也不是惋惜参加人数一定会很少的时候。当然,都是骗你的。


我把手放在麻由肩上,将她推开到两人鼻尖不会碰触的距离。麻由大概以为我要吻她,所以缓缓闭上眼睛,我为了解开误会,硬把她的眼皮拉开直接对她说:


「你的伤还好吧?」


「完全没事。不过如果阿道为我担心,那我的伤很严重。」


她说话真难懂,到底是哪个地方的说话方式啊?


「你有告诉警察是被谁打伤的吗?」


「没有,因为我也不知道。」


她轻松且淡淡地否定我的疑问,接着因为眼球的干燥不适开始呻吟,我才将手从她的眼皮上拿开。麻由用双手掩着脸,开玩笑地说「眼泪快流出来了啦!」


麻由的伤在额头上方,因此从正面遭到攻击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一般来说都会认为她有目击到犯人的长相。


「不知道?……你在哪里被打的?」


「嗯——在这里。」


她似乎有点记忆模糊,回答得很没自信。


「有人来这里?」


「嗯——对。」


「嗯嗯,原来如此。那么,那个人是谁?」


麻由皱起眉头「嗯——」困惑地呢喃:


「看是看到了……嗯——我不知道,呜——……我不认识啦!」


一阵混乱后,麻由又说出这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否定答案。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骗我。


……如果是麻由,是有可能会这样。


我暂且停止谈论这件事,回到第一个问题:


「回到第一个问题吧,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怪事?」


「怪事……亲亲——」「讲…讲完再说啦!」


我将食指抵在麻由的额头不放,麻由骂了句「小气鬼」,终于开始回想她的记忆,不过却苦恼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你有健忘症喔?才刚发生的怎么就忘光了?」


我心想如果说话的对象不是麻由,我可能会说「我看你还是早点入土为安吧!」


「你这样问我倒是想起来,阿道竟然开心地吃着红豆面包,你明明讨厌甜食。」


啊,因为那是别人不是我,或者我其实是别人。


要是我这么说,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呢?我宛如不干己事地想像这种画面。


「没其他的了吗?」


「嗯——还有阿道。」「除了我之外都没有其他的了吗?」「没有!因为小麻每天眼中都只有阿道!」


她举起拳头这样宣誓。真希望这句台词可以等状况比较平稳的时候再说。


「啊,不过那件事或许算有点怪。」


大概是脑袋瓜里的小灯泡亮了起来吧,麻由挥舞着握起的拳头。


「哪件事?」


「我发现了尸体。」


眼球像是要膨胀起来,传来悲鸣和激烈的痛楚。


感觉连舌根都干枯了。


光是反刍仅仅这几个文字,就如此严厉地苛求着我的神经。


「……………………………………尸体?」


我用被干燥的喉咙搞到嘶哑、磨损的声音,向她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嗯嗯,那个应该是死透了没错。」


小麻洋洋得意地,宛如只是小事一桩似地说出不得了的大事。


我觉得自己也快死了。


「尸体……尸体吗?那真的很怪呢。」「是吗?」「是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几天前。」「……在哪里发现的?」「医院。」


……啊,冷静点,我的字典里面没有PANIC这个字,因为我用的是汉和字典。


这里是医疗设施,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有停尸间这种能合法安置尸体的房间。不过迷路的小麻被狗狗警察或森林小熊带去那里的可能性……应该是零。而且如果这几天有谁过世,消息应该会在这间小医院里大肆流传吧。


而且就算这间医院有停尸间也没什么意义。案件的重点在麻由头部受伤这件事……「嗯?几天前……尸体……」。


新闻并没有报导任何关于发现尸体的消息,不过这间医院因为另一个理由出现很多警察。虽然看起来并没有拼死拼活地办案,不过现在还在医院里干活的警察的目的,还有勇往直前不懂煞车的奈月小姐的工作内容。


「失踪事件?」


「啊?」


一切都是我的推论,无法确定事实真相。


其实并不是失踪事件?而是杀人事件?


尸体被藏在医院的某处?


所以发现尸体的麻由变成犯人的目标?


「麻由,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有关尸体的事?」「不要。」


「为什么?」


「我不想和阿道提其他女生的事。」


女生?我懂了,原来尸体是女的。那么对方是和长濑一树同病房患者的可能性也相对增加,有没有其他失踪者则先另当别论。


麻由突然鼓起腮帮子。喂喂,连其他人的尸体都可以当成嫉妒的对象吗?


……或者,她没有区别人类生死有何差别的能力?


「哎——哎——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啦。亲我,然后我们去结婚。」


麻由用手抱住我的脖子硬要我亲她,我姑且忍了下来,用最敷衍的方式亲了她……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重点是她看到了尸体,而且没告诉警察。


只有犯人才会这样做吧?


「问你喔,你怎么会发现那具尸体?」


「我突然闻到血的腥臭味。」


麻由用爽朗的笑容说出有如侦探悬疑剧里的台词,但却不会让人感觉那只是玩笑,也不觉得她有隐瞒什么没说。她的语气让人觉得真的是不自觉,只是感觉到异状才不知不觉走到那栋有尸体的房子,又恰好看到尸体躺在那里。


「开玩笑的啦。」


正当我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动脑上,根本不管其他器官的时候,麻由突然这么说。


「……………………………………什么开玩笑——?」


「其实小麻看到背尸体的人喔!」


她语尾的语气有些上扬,得意洋洋地这么说,但身为听众的我心情则以反比下跌。


「……嗯嗯,然后呢?」


「小麻追上去了!」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喔,太危险了。」


「我知道了!」


真是充满朝气,却让人怀疑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的回答。「然后呢?」


「小麻等那个人走了以后才去找尸体!然后就在医院发现尸体了!」


麻由伸长双手当作机翼翱翔,还当当当地为自己配音。


「你有看到那家伙的长相吗?」


麻由放下双手,夸张地左右摇头。


「是喔,然后呢?」


「然后小麻就回来了!然后就睡觉了!」


麻由藉着这句话,把头放在坐在床上的我的膝盖上,左右翻来覆去。


……当然,我只能毫无根据地确信麻由不是犯人,不过,警察该怎么抓到犯人则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之所以没有立刻通报警察这件事,是因为这样可能会让她更加可疑,再加上麻由的精神状态就像能用花粉把天空染上炫丽色彩的花田,就连以四季景色为傲的日本也会为此感到吃惊,虽然这一点我根本不想提。


有不少人想利用这一点给她致命的攻击。


因此在这一件事上,投靠警察是最后的手段。


而其他方法都只能靠自己。


……我只想过平平凡凡的生活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阿道和小麻之间有命运的红线紧紧绑在一起。」


但我不觉得麻由说的是真心话。


「……为什么你只对这种事有兴趣?」


「嗯嗯?我也不太清楚,阿道是不是吃醋啦!」


麻由呵呵呵地发出很适合她的诡异笑声,而且还夸张的把两颊往外拉。


「拉——」


喔喔,越拉越长呢,这表情还真令人玩味。


……麻由简直就像与绑架或尸体这种人性的「恶意」互相爱恋。


吸引、被吸引。


而被麻由所说的那根红线牵着的我,也跟着被带动。


……如果那种红色是用番茄着色的红,我倒是还觉得OK。


算了,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了我自己,再帮麻由一把吧,让小麻脱离现状。


尸体、花瓶、长濑透,还有一个。


就是这起「事件」到底对我有多重要呢?


我决定先从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开始。


「小麻是那种不管怎么弄都漂亮的美少女呢。」


「啾——」


她很开心。


总之,麻由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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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黄萱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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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2-3 18:13 编辑 ]


第二章「为了让我是我」


长濑透坐在我隔壁。


那是高中一年级第二学期换位置时的事。


「请多指教,小××。」


当时长濑还没有习惯说话时在句尾加个「啦」字。


感觉就像在嘲笑我的名字,我的脑前叶难得地充了血。


「也请你多多指教,阿透。」


听到我这么回答,长濑对我投以露骨的厌恶感。


原来我们都讨厌自己的名字。


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原本无臭无味的关系突然变得十分紧张。


长濑以视力不佳为由,要求老师让她和坐在最前面的家伙换位置以远离我。


而在上课中,我也试着努力让自己在看黑板的时候,不要连长濑的后脑勺一并纳入视线可及的范围内。


是哪一种感情让我这么做就不得而知,不过先开口惹我不爽的是长濑,一切都是她的错。不过,不管我道歉的比率有多低,我这个人还是可以向人道歉的。


只不过,一直没有理由让我会想积极地将自己与长濑之间的关系,从根本不想让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恢复到可以允许进入视线角落的同班同学,所以我一直没有向她道歉。


不过九月底,我们的关系突然有了转变。


下学期的男子美化委员决定由我(前半学期也是),女子委员则由她担任。


我们维持无视对方的态度,一起精疲力竭。



就算御园麻由拥有只需健康正常的睡眠时间就足以维生的身心。


完全禁止和她之外的女孩接触和对话的命运依旧会等着我吧!


那将会是只有阿道和小麻两个人的生活。


对我和她而言,那根本不是最至高无上的幸福,而我的修行也还没有完备到让我能达到那个境界,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变成那样。


正处于这种微妙年龄的我,在晚餐前瞒着她去见名为长濑一树的女性。


我住在东病栋,和一树住的西病栋坐落方向刚好相反,要走到那里得经过四条走廊、爬两次楼梯。只能用单脚行走的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平常能用双脚走路有多么轻松。不过即便如此,现在也比一个礼拜前好太多了。刚开始使用丁字杖的前三天摔得乱七八糟,现在大致上已经习惯,走路姿势也不像一开始那样难看,不过手掌倒是长了些茧。


我在前往西病栋的路上和一名警察擦肩而过。那是为了失踪事件到处奔走的人,也是在医院里没话可聊时可拿来当八卦的话题。其实奈月小姐也有来,她正陪在睡在个人病房的麻由身边。我现在非常不想让麻由一个人独处,除了伤害事件之外还有其他琐碎原因,所以我向奈月小姐提出救援申请,没想到她竟轻易地答应帮忙。就算麻由突然醒来,奈月小姐应该有办法解决吧?万一真的不行了,只要叫她一声「小麻」也就能糊弄过去吧?


到了西病栋,爬上女性病栋的第二层楼梯,左手边是厕所,右边是病房。因为我没有计划要来个厕所大冒险,只好无趣地向右转。


这是我第一次拜访一树的病房,打开房门后,病房内当然只有女性,不过四人病房的床位已经三张有人睡了。


我和躺在邻近病床看电视的阿婆打了招呼,朝房间中央走了两、三步。接着,在最里面的病床上看着窗外风景,左手骨折的一树回过头发现我的存在。我才刚「嗨」地举起左手,一树就从床上跳下来,连拖鞋都没穿就小跑步地跑了过来。她的面容还是一样天真、紧致没皱纹,与其说像小学四年级生,倒不如说像四岁的儿童,某些部分和麻由有点像。


「喔喔,是正版的透耶?」


亏她动作那么机灵,讲话却慢半拍……咦?


她是那种为了掩饰内心的害羞会使用一点暴力的个性,平常她都会揍我身体一拳当打招呼,但今天却只是上下摇晃身体,并没有对我动手。算了,反正我并没有把挨打当做兴趣。


「什么正版的,难不成还有加洗的透吗?」


「拜托相片行洗一下就有了。」


你以为我比神奇小子或孙悟空还容易复制吗?


一树将身体重心放在左脚让右脚悬空,朝我身后偷看。好像在确认什么。


「咦?姊姊呢?」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呵呵——透竟然一个人来,真值得称赞。不过未免来得太晚了吧?你说要来看我已经是三个礼拜前的事了耶。」


「三个礼拜前我还不能动吧?」


「嗯嗯?那是今天开始才能动的吗——」


「不,是一个礼拜以前。」


「透你这个大懒虫。」


「因为女朋友管得很严嘛。不过如果不见你一面,就更难让我的人生获得幸福。」要是说这种狂语,肯定会被当成会对小学生说一些危险台词的狂人,所以我当然没说出口。


「高中生是很忙的嘛。」


譬如在杂货店当小偷、在森林里找黄色书刊或诱拐小学生(这只是举例)。


「是喔?可是姊姊说她每天都很闲耶?我会去玩女子足球、上道场、打软式棒球,所以比姊姊还要忙啦——」


一树模仿姊姊说话的口气,营造出无忧无虑的气氛。虽然我个人认为她的个性并不适合打球或武术这一类要分胜负的竞技游戏,不过她似乎是个一旦开始学习就会一直学下去的人。


别说比她姊姊,可能也比我还忙,我的假日都……算了,根本不值得回想吧?因为我的假日都过得很简朴,如果用摄影机拍下来,之后再用客观的角度去看拍摄画面,简朴的程度可能会让我丢脸到鼻血直冲脑门吧!


我跟在一树身后被带往她的病床旁。心情超好的一树哼着总是慢一拍的曲调,她似乎很喜欢这首歌,也说不定是因为这里没有人可以陪她玩,所以我这个用来打发时间的人前来拜访,让她开心地坐不住吧!


一树像刚刚那样坐回床上,我则借用病床旁的椅子把丁字杖靠在墙边,背对着窗户坐下。从窗外照射到我背上的阳光和病房内的暖气机所制造的热度不同,十分温和。


「喂——透——喔——呀——」


虽然有点口齿不清,但她是在叫我。谨慎起见,解释一下。


「我以后会变成美女吗?」


这种问题去问占卜师或骗子啦!不过我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那要看你的目标定在哪,你想变成多美?」


「这个嘛——大概要有可以用五折买店里所有东西的美貌吧!」


「比起脸蛋,先去练练舌头。」


「啊——?那——我想想——美到会有很多没有节操的跟踪狂跟踪我。」


「快去找警察报案。」


「唔——我被随便敷衍了。」


一口怪异语言的一树,比较适合不要太瘦而有点丰腴的脸蛋。她的长相与其说是漂亮还不如说是可爱,和她的姊姊恰好相反。


「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


「嗯嗯,因为呀,我很想让透称赞我是美女嘛。」


……这种赞美词我连对你姊姊都没说过耶。


「不称赞我美,代表透喜欢年纪比较大的女生吧!好,我要赶快变老,赶快超越你——我要变成姊姊的姊姊。」


脑袋里的日记本向我报告,以前似乎有人曾经在哪对我说过类似的愿望。


「你看起来很开心呢。」


「嗯,因为透很有趣。」


一树对我露出已经换过乳牙,排列整齐的牙齿这么说道。


和我在一起,一树会变温柔、麻由可得到治愈、奈月小姐会无力。


「姊姊说她很喜欢和透见面。」


「……是喔。」


长濑会疲惫。至少现在而言是这样。


「对了,我有事想问你。」


「这个月的学费请再等一下子。」


「别欠缴喔。」


……这件事先搁置。在吃了过多路边野草之前,赶紧把筷子伸向主食吧!


「对了,几天前不见的是住在这个病房的人吧?」


我的问题让一树的表情有点沉了下来。


「嗯,活跳跳的国中生。」


若根据麻由所言,应该已经超过赏味期限了。真是个不礼貌的玩笑。


「哦——是美女吗?」


「啊——这样就问人家是不是美女,透果然喜欢年纪大的。」


一树爽朗地做出根本是错误的评判。身为一介市民,我开始担心起这个城镇的未来。


接着一树斜瞄了一眼隔壁那张整理得十分干净,看不出曾被使用过的病床。病床旁摆着一根丁字杖,原来她跟我是使用丁字杖的伙伴,不过我可还没急着想和她共享那个死亡世界。


「那是她的病床,我们当时是同时间住院的。」


一树忧郁地呢喃。我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用过去式来表现住院,这件事有好有坏呢。


「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吗?」


「六天前的晚上。熄灯前还在,可是起床的时候就不见了。」


这句话一树似乎早已回答得很习惯了,她流畅(其实还是有点迟缓)地回答。这个问题警察大概也问过了吧?


「透在玩侦探扮家家酒?」


「嗯,类似吧。是有点认真的侦探扮家家酒。」


「喔喔——连扮家家酒都要认真玩,透是个不错的大人耶——」


一树的表情变得扬扬得意。表面虽然佯装不在乎,眼睛却像迷路的孩子般旁徨。就像长濑说的,这件事让她感到恐惧,说不定根本不想提。


「那么,透,你要小心点,不用玩得太认真。」


话语中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让人难以参透她的本意。


「可是我想努力点玩耶。」


关于犯人,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虽然打着说不定有什么参考价值的想法才来探望她,结果却没获得什么特别的情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隔壁床的那个美女国中生啊,有没有被谁告白却用无情的态度加以拒绝,还是因社团活动参加什么比赛结果引来奇怪的爱慕者跟踪,或者她其实是个性恶劣对世界充满怨恨的人呢?」


「……………………………………叽噜叽噜。」


是不是这句话讲得太长了呢?一树将脑中的记忆CD倒带在脑中重新播放,眼球也不慌不忙地跟着转动,似乎在为她加油,偶尔又突然停下不动,不久后她终于停止叽噜叽噜。


「我跟她不太熟,嗯嗯——不过关系也不是很差。我不知道,嗯——大概是这样吧——?」


也就是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用指头朝以十分困惑的态度这么回答的一树头顶的发旋押下,当做按下暂停按钮。一树发出「呜——」的呻吟声,让身体逐渐僵硬,以动作回应了我的期待。


「你的手预计要多久才会痊愈?」


「两个礼拜左右,稍微加把劲的话,大概十四天吧!」


嗯,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这孩子实在很难让人和干劲联想在一起。


「只要持续和喝——地大喊,十四天就变成,嗯——十四乘以二十四……就会变成三百三十六个小时。如果再拿出毅力,三百三十六乘以六十………………就会变成好壮观的数字呢。所以……」「停。」「啊呜。」



因为本人似乎不想收拾这个场面,只好由我强制中止。我用指尖按着她的发旋转,一树虽然甩头想逃脱,不过因为不是认真的,所以没产生什么效果。


看到一树似乎也冷静了下来,我改以手掌平放,像搔痒般温柔地抚摸她的头。一树虽然用似乎很开心的语调说「会秃头啦——」却还是任我抚摸。


「一树。」


我意外地用认真的语气开口。


「你…你要向我告白吗?」


结果造成她的误解。有哪个家伙一边被人摸头一边被告白会开心的呢?啊,麻由就会。


不过这件事不重要,我对一树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会怕吗?」


一树脸颊上的笑容有些扭曲。内心的阴影已经侵食到表面了。


「怕。」


一树老实承认。


「因为有人不见了,那个——很——很——该怎么说呢——很糟糕——要是我也变成那样的话,所以……」


一树身体和手都胡乱摆动,嘴里说着不成文的语句。


算了,反正她想说的我有听懂。


「所以如果透侦探可以抓到犯人,那就万万岁了。」


「嗯,交给我吧。」


我最后摸了摸一树的头顶,接下这个很难实现的委托。


「那你姊姊如果有来看你,稍微帮我跟她打声招呼。」


「一切看盐分。」


你姊姊什么时候得高血压了啊?


我拿起那根已经用惯了的丁字杖,把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我把维持丁字杖落地的速度当做一种游戏,不然一想到得回去的那间病房有多么遥远,就会让我想干脆住在这里别回去了。


「透——喔——啊——」


以下简称透啊。我努力不改变身体面对的方向,回头望向一树。


「透,你现在和姊姊以外的人交往吧——?」


「嗯,给人的感觉差不多是那样。」


「那么等你被那个人甩了,我就跟你交往。我先预约了喔。」


……真是早熟的十岁小孩。说不定我很受年纪小的(虽然小太多了)欢迎,偶尔也会有年纪大的女人和我搭讪……但却独独缺少最重要的中间层。


「喔——好啊。」


如果被甩了吗?


如果那时候我没被麻由杀掉的话……


不过那是另一回事,一树的话让我觉得很有趣。


有趣到让我认为下次再来探望她也不错。



就在回到那间住到几乎可以说是自己房间的病房途中,我遇到度会先生。


因为是在中央病栋附近遇到的,他大概也有事去西病栋吧!度会先生虽然身体有点虚弱,但发现我后依旧微微一笑,以有点不听使唤的脚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他今天好像也是一大早就不太舒服,不过似乎已经恢复到可以自己行走的程度了。


「喔,怎么了?」


他用和自己的皮肤一样粗糙的声音询问我刚才的行踪。


「我去探病。」


「受伤的人去探病?」


「顺便也让人探探我的病。」


「是喔是喔——」度会先生敷衍地随意点了几个头。大概因为住院中总是在互开玩笑,最近他敷衍话题的技术愈来愈好了。


「度会先生也有事?」


我们的对话宛如社交辞令,我顺从内心的义务感回问这个问题。与其说度会先生故意停顿一会才回答,还不如说是嫌麻烦似地缓缓拉开下巴说话:


「我去看我太太。」


「对了,你们夫妻俩一起住院的嘛。」


「我们感情好到身体一起出毛病,我差不多快死了,如果她也能和我一起走,那我大概就不会寂寞了吧!」


虽然度会先生是开玩笑的,但我却因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深感困扰。


「度会先生,你身体是哪里不好?」


当初住院好像是因为把一根肋骨断成两根,不过内脏方面似乎也有恶化的倾向。



「就身体有点不好呀。人老了,一点小毛病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说话腔调带有一点方言味的老爷爷如此敷衍,并没有具体说出哪里有毛病。对男性,我并没有兴趣深入了解对方的状态,所以也没再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状况愈来愈差,我眼里的度会先生看起来比一个礼拜前还要老,感觉就像直接从六十岁跳到六十五岁。


「不过年轻的时候,顾心比顾身体重要。」


「……啥?」


我觉得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了。


我含糊带过前辈给我的建议。


「对了,有访客来找你喔。」



「……?哪位啊?」


「前阵子来过的女高中生。」


长濑吗?……应该是长濑吧?


「她说会等你回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转达。」


度会先生「嗯嗯」地回答后,草率地摇了摇头,接着又开始向前走。他步行的背影透露出一股无依无靠的悲伤气氛,让人不禁想多管闲事地说——拿个丁字杖不就得了。


「长濑啊……」


我把身体倚靠在走廊墙壁上,白色的墙壁冰冷得让人感到不愉快,但每当我思考时我会想要让身体安定下来,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没有行人来往的走廊上,只听得到病房内传来的微弱电视声响。


这是有三个选项的问题。


平安无事回到自己的寝室为最优先。


先别管什么人类有无限的选择以及可能性这种胡诌的道理,我应该即早选出答案。


一、当作没听到直接去麻由的病房,把长濑搁着不管。


二、先去找长濑,赶紧打发她离开再去找麻由。


三、落跑。


「……真难选。」


如果可以的话,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我又不需要获得谁的原谅,也不需要获得谁的允许才可以行动。虽然麻由可能不会允许,但她只是「不让我行动」,而不是将我限制于「行动」时必须获得他人的允许。以偏袒自己的角度来说,我只不过是自食其力做出决定,普通一点的说法就是自私。


而且我也没有办法逃亡,所以虽然并非我所愿,但也只好放弃第三个选项。


换句话说,如果以现实考量来看,只能选先去见长濑了。


「真是的……」


因为身边有麻由这个大危险,我个人是希望长濑不要常来。


我并不讨厌长濑。


虽然我现在失去她,但如果再次深交,说不定哪天我会想喝她做的味噌汤。


但我并不希望那种事发生。


个人是希望长濑可以保持在不受伤害的距离。


我只能以下跪(现在的脚办不到)的气势求她别来了吧?


「啊——光想就累。这是相思病吗?」


虽然这和一般的相思病不同,但是说不定很类似,我反倒觉得应该把它当作一种疾病来看待比较正确。


没想到我在这么年轻,还没变成大人前就开始用这种回顾苦涩回忆般的语气说话。


算了,就算继续想下去事情也不会好转,走吧。


我走下楼梯,准备去见长濑。


怨恨着放假不工作的右脚,再度在走廊上向前迈进。


……我的意志只有一个……


不会被左右,只有一个。是清楚、明了,已经做出的决定。


不管听到、看到什么或任何人际关系,都不会让我的意志动摇。


就算我不是「阿道」。


也不会去当她想要的「透」。就是这样。


「……我到底是谁啊?」


我也只能干笑,以笑带过。



长濑透看着漫画。


大概是擅自从书架上拿来看的,她深靠着椅背把脚抬在床上,用悠闲的姿势看着漫画。


她大概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以及丁字杖落地的声音,所以抬起正低着看漫画的头。


今天也是制服打扮。


「你去看小麻啦?」


「不,我去你妹妹那里。」


长濑「喔喔」地露出笑容,把书阖上。


「你去看她啦?」


「嗯,还约好等我单身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呢。」


「哈哈,她是认真的唷。」


长濑把脚放下地板,穿上拖鞋站了起来。


她朝我走过来,直逼我的胸前,抬头用温柔和缓的表情望着我。


「透还真受欢迎哩。」


「……严格说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长濑喜欢我哪一点?」


随口这么一问之后,长濑发出「这个嘛——」让我搞不清楚真意的话语,用手抚着脸颊。我趁机向后退了一步,保持适当的距离。


「你这家伙,一本正经地问这种不知羞耻的问题。」


长濑稍微责备了我一番,但并没有提到我的动作。


「……?就是因为有喜欢的地方才愿意跟你交往的不是吗?」


长濑发出「呀啊——」这带玩笑口气的怪声,扭动身体。膝盖以上的部分好像快要垮掉,整个身体失去重心不断左右摇摆。这家伙挺有趣的。虽然我身边有很多个性有点扭曲的人聚集(尤其是女性最多),不过这类型的人很少会掌握对话的主导权,所以聊起天来很舒服,和那个当警察的大姊姊差很多。


「体罚、体罚啦!」


长濑用左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用右手不断敲打我的手臂。因为没有使劲,所以其实并不怎么痛。


「啊,害羞了喔?」


「别追加攻击啦!」


她拍打的速度从四分之一拍变成半拍,感觉就像衣服被磨擦般搔痒,一点也不痛。


长濑浮躁地踉跄走向椅子,一屁股瘫坐了下去。我先整个人躺上床再挺起上身,长濑的脸就在我伸手可及的位置。得知这一点后不知为什么,我很自然地伸出右手。


当我的手掌贴上长濑的脸颊,她的血液便突然往脸上集中导致整个脸发热,热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发烧了。


长濑湿润的眼眶透露出彷徨和疑惑,但立刻转为羞怯,将手贴在我的手背上。


「好凉好舒服。」


「因为热度都集中到心去了。」


长濑发出「哈哈哈」似笑非笑的笑声。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啦。」


「嗯?哪一点。」


「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那一部分啦。」


「……体温?」


「你啊……那种感觉不是温柔,可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让人感到安心……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啦。」


虽然无法顺利找出答案,但长濑似乎一点也不因此觉得不满。


她宛如安抚般轻柔地抚摸我的手背,长濑的手实在好烫,那种热度不只像暖炉里的烈火,简直就像森林大火般灼热。


「……………………………………」


蒙蔽我视线的迷雾消散,让我回过了神。


……一个失神就营造出不错的气氛。


我挪开长濑的手,慌张地把右手缩回。


「失礼了,这里是禁止接触的广场。」


同病房的男高中生瞪着我们的视线也这么抱怨。


「你说话还是一样很怪耶。」


长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差,反而变得很开心。


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干嘛啦。」


「原来你还在意我喔?」


看起来不像吗?


「那是……」


「那是当然的吗?嗯,那就太好了啦。」


长濑似乎感到很满足,但我的心情却和她恰好相反。


长濑整理起凌乱的制服衣领和裙摆,这期间我回想起长濑的肩膀,虽然现在被衣服遮住(那还用说),但是她从肩膀到手腕的曲线很漂亮。所谓漂亮指的不是没有斑点或触感佳这部分,而是我在第一次看到那么理想的形状及线条时被深深感动。


不过如果只称赞这一点,她会跟我耍脾气,女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复杂难懂。


言归正传。


我有件事得向长濑确认。


「对了,你为什么会叫麻由小麻?」


「啊?喔——为什么?因为我从以前就这样叫她啦。」


长濑有点口吃地回答,她的回答让我陷入一阵僵硬。


「……以前……喔,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懂了,看来是我误会了。


麻由在遇上我之前也是有过去的,是我自己忘了。


「你们在小学的时候是朋友?」


「从幼稚园开始啦。顺便告诉你,她都叫我长濑同学啦。」


……咦?换句话说……


……是喔,喔喔——呜哇。


「因为她叫我小透的时候被我纠正啦。」


「是喔。」


……现在不需要太在意这件事,之后再处理吧。


长濑大概发现我回答的口气有些漫不经心,举手改变话题。


「我有疑问。」


我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我是在学校听说的,为什么大家都叫透阿道呢?」


「你突然这样问,让我搞不清楚状况哩。」


「别开玩笑,透就是有这种坏习惯。」


我被她瞪了。她这次露出充满怒气,当真打算来个体罚的眼神。


我毫不逃避地接下她的视线。


算了,会想问是正常的吧?


毕竟如果她早就认识麻由,就等于也认识菅原。


可是……


「如果要向你说明这件事,就得把现在麻由的心理有多么复杂怪异的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下,但是我并不想那样做,所以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拒绝让长濑的怒气更加膨胀,如果是像棉花糖一样的膨胀感就好了,不过其实是宛如瓦斯即将爆发,一点梦幻感也没有的膨胀。


「我先说喔,我和小麻认识的时间比你还久,你摆出这种不需要对局外人说明的态度让我很不爽,而且也是错误的。」


「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那么深,那我希望你别再追问我答案。」


我的眼睛的确看到长濑血液沸腾的瞬间。她突然抓起手边的枕头朝我打了过来。因为那个枕头有点硬,导致我感受到相应的痛楚,甚至造成耳鸣。


「……还好那边没有水果刀。」


长濑大概被我的感想搞到无力吧,充满愤怒的双肩渐渐放松,粗鲁地丢下枕头以责难的眼神看着我。我闭上眼睛拒绝看她的眼神,不过嘴巴却在阖上前这么回应长濑:


「我在骗她啦。」


真是简单又正确到不行的一句话。


「你假装是菅原同学?」


「不,我只是在当阿道。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


我闭上眼睛看着眼前的漆黑光景,默念着拜托别再谈这个了。长濑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我的想法,没再继续说话,我们就这样陷入数分钟的冥想。


之后我张开眼睛,发现长濑正用奇怪的表情凝视着我,接着把枕头放回原位。她的行为并不是我的念力所促成。


「你喜欢小麻吗?」


长濑终于把拖到现在才问的问题丢出来。


「喜欢到可以在众人面前共吃一颗苹果。」


长濑的眼神再度恶化,谁叫你问我这种很难认真回答的问题。


「你喜欢小麻的哪里?」


「长相。」


长濑有些退缩。


「看到她的脸我就有幸福、被治愈的感觉,好到不得了。」


我加油添醋了些,长濑只是若有所指的「是喔」一声。


「也就是说,你虽然骗她,但其实很喜欢她罗?」


「别一直绕着这个问题啦。知道这件事对你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为小麻担心吗?别看我们这样,其实我们以前感情很好,况且这件事和透有关,让我更加在意啦。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喔。」


以前啊?


「现在呢?」「啊?」「你现在和麻由的关系怎样?」


「现在……」


我的问题似乎正中长濑的死穴,她突然沉默不语,悲痛的面容取代原本的表情。我看着悲痛的她,告诉自己心灵的导师一定得改掉我坏心眼的个性。骗你的。


「对了,有件事和我们刚刚谈的毫无关系……」


我开口向心情沮丧的长濑说话,她拨了拨浏海,用低沉无力的语气回答「什么事啦?」而房门也在这时被打开,原来是慢吞吞的度会先生回来了。他好似意识被睡魔侵蚀般,用缓慢又无神的动作钻进棉被里,接着呻吟几次后就一动也不动了。看完度会先生一连串的动作,我的视线再次和长濑对上,接着又像平常一样转移话题。


「长濑在学校成绩算好的吗?」


长濑眨眼的速度显然是她内心的惊讶指数,这个问题让她整个人慌了起来。


「还真的跟刚刚聊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耶。」


「街坊都说我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其实是批评我是个言行不一致的怪人。


长濑环抱双臂,斜着眼思考。


「是吗?不是无药可救的人吗?」


「先不论你那一副一针见血的得意表情,你至少有做笔记吧?借我影印。」


我的要求让长濑眨眼的速度以和刚刚不同的原因加速,我就像看着玩赏品一般,玩味着长濑脸上出于好奇的惊讶。


「没想到你是个书呆子,不用考期末考也要念书喔?」


「我在班上的绰号是四眼田鸡呢。」


毕竟照顾我的人不是亲生父母,不认真念书实在有些愧疚。


自从和麻由同居之后就有点荒废学业,也因此让我有些罪恶感。


其实和同班同学借是最理想的办法,可是没有同学愿意来探望我,所以只好拜托长濑了。


长濑「好啦」地答应,伸手抓来放在书架上的书包。她解开扣环,拿出几本笔记本,我毕恭毕敬地接过。


「别抱怨我字丑喔。」


「我才不会抱怨那种事呢,因为我的字也很丑,谢谢啰。」


我边道谢边拿起那叠笔记中最上面的那一本,翻开来看。


「……?…………………………☆☆★※☆晒干?」


我不禁飘出自创的外星文,其实应该说是纸上的文字害我说成这样。笔记本里满是具有如此冲击性的文字,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英文哪个是日文,我看英文笔记直接跳过不看比较好。做出这种妥协后,费劲功夫才辨识出封面用超粗麦克笔写着日本史。啊?这本笔记里全都是日文?


……怎么办?我的背上和脖子猛冒冷汗。


「不过,医院里有影印机吗?」


「没有,我会去便利商店印。我常常外出散步,下次去的时候我会拿去印,印好我就放在一树那里喔。」


不过,印这种东西有意义吗?


「不用拿给一树,我来的时候再拿给我就好啦。」


长濑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和语气这么说。


我将视线从笔记上抬起,告诉她刚才忘记说的事。


「其实,长濑同学。」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要我别来了对吧?」


长濑闹别扭的态度实在表现得太懂事。


「你真识相。」


「从刚刚的对话内容研判,透会用这么谦虚的态度跟我说的话,也只有这件事啦。」


我才说一成就被她推出八成,我认清再说下去只会沦为狡辩,只好向长濑说了一堆不是藉口的话。骗你的。


我没有抬起头,而是低头看着笔记本。


冷静下来仔细看的话,发现从文法判断句意比从文字判断容易。不过还真希望她的「了」字和「3」字别写得让人根本无法区别,还有因为字迹太过潦草,导致我完全无法辨识「金」字和「全」字的差别。


……嗯?这是什么?


我暂且停下一直翻阅笔记本的手,注视着手指上的图案。


真是个难题呀,连这个东西都可以影印吗?应该不会告我侵犯着作权吧?


直接问作者应该是最快速的方法。


「长濑,问你一件事。」「怎么了?」


「没有啦,就是这个轮廓像海牛一样的美少年插图……」


我抓着笔记本上缘,把笔记本亮到长濑眼前好让她看清楚。


「……………………………………啊,哇啊,啊呜……」


嗯?长濑的样子……喔?嘴唇竟然在颤抖,而且竟然缓缓地从青色,转变成比地瓜皮还要紫的紫色。接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濑的喉咙里飘出别说医院,就算地点是在KTV也会造成他人困扰的惨叫。


「GET BACK!」


笔记本随着有如披头四歌曲曲名的喊叫(错误引用)被她抢了回去,她立刻粗鲁地翻开笔记本检查里面的内容,以凌驾常人的速度左右快速移动眼球,看着看着逐渐充血了起来。我悠哉的看着她,心想她还真是个热血少女。


没多久,长濑从椅子上摔跪到地板,弓起身体摆出保护笔记本的姿势,并把铅笔盒里的东西整个倒出来,一把抓住小小的橡皮擦。看来她的运势并没有上升。


「等一下!等一下啦!」


她满是泪水地拚命遮掩,要是现在对她说你这种表情也挺好看的,我的住院时间可能会延长三个礼拜,因此我选择安静地观察长濑。


眼前这个女高中生就像在示范如何用抹布擦地板一般,四肢全趴在地上,手里拿着橡皮擦用几乎快把纸擦破的速度把让她丢脸的东西擦掉。手腕每上下激烈摆动一次,被裙子盖住的屁股也跟着上下晃动。虽然觉得这画面一点都不煽情,不过同病房的高中生倒是兴奋地看着她的样子。


度会先生大概是被长濑的惨叫声吵醒,连他都翻过身来面对我这里,惊讶地看着这个女高中生的模样。这景象应该可以成为他死前美好的回忆吧?


长濑完全没察觉周围的好色视线,专注于手边的作业,现在正要擦完第二本。我想着——长濑在各方面总是不断添我麻烦,让我更坚定立誓要以更改的态度对她。当然,这是骗你的。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全都擦完,长濑将原本放在铅笔盒里的东西收一收,重新坐回椅子,用手帕擦干额头上的汗水,肩膀因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我把所有邪恶都消除了。」


连笔记本也几乎要被销毁。她就像在城镇大显身手,代表正义的那一方。


我再次接下与其说要拿去影印,倒不如说该拿去资源回收的笔记本,随手塞到书架上。这是题外话,因为恋日医师借给我的(或是送我的?)漫画实在有够多,找不到地方放,有一半是硬放到麻由个人病房的架子上才得以顺利解决。


「那我走啦。」


长濑将书包抱在胸前,在羞愧心理的催促下决定退场。


「丢脸丢到我再也不敢来了啦。」


我心中却浮现和「那真可惜」恰好相反的想法。


长濑因天生的动作不灵巧和想要赶紧离开的焦躁感,急忙地磨蹭着双膝把椅子摺好,把椅子像把垃圾丢到垃圾场一样随便往墙壁边摆,接着垂下视线看着我。


「……啊,路上小心。」


我推测她是在等我向她道别,因此挥挥手这么说。


长濑依旧不发一语,脸上的肌肉一点也没放松。


「掰掰细菌。老师再见,小朋友再见。祝好运。Arrivederci(再会了)。我很幸福。早安,初次见面,世界,我的家。」


我对长濑用上这十八年来(小学休学过一年,所以现在还是高二)所有学到的招呼语,但她有如马耳东风毫无反应,甚至眨也不眨眼。


这下头大了,她不给点吃惊或生气的反应,那我说这些话就没意义了。


「怎么了?」


不得已,我只好假装严肃。具体来说是稍微把身体向前凑,嘴角紧抿,下巴往内缩。


长濑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顺便用食指抠了抠头皮。


「我在犹豫要不要说啦。」


「说什么?」


「我可以抱怨一下吗?」


枯燥的语调和视线,让我全身的汗水蒸发,我说了句「可以啊」催促她继续。


长濑坦率地对我发动攻击:


「欺骗小麻的透是个卑鄙的家伙。」


长濑丢下一句我从来没学过的招呼语,轻快地离去。


她完全不回头看目送她离开的我、高中生以及度会先生,伸手关上身后的门。


「真希望她可以常来探病。」


度会先生用带有讽刺的笑容对我这么说。对了,我从没看过有访客来这间病房探望他。


碍于如果对这种人说「哎呀,要是真的常来那就头大了」这种回答太没常识,因此我只好回答「是啊。」度会先生咳得连声喷出口水,说了句「好累,快死了」之后便和棉被一体化,他是个睡觉会连头也一起用棉被盖住的人。


「喂,哪个才是你的正室啊?在变成杀戮战场前,把那个叫麻由的让给我如何?」


我听也不听那个高中生的意见,看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全都是干枯的树木,根本找不到开花爷爷的踪影,而且已经开始夜幕低垂,冬天的荒凉景色一点也不好看。


我反刍长濑最后丢下的那几个字。


我在骗小麻。哦——


透是个卑鄙的人。耶——


「……有点不太对耶。」


怎么可以不骂一下现在年轻人错误的文法。


我要订正。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透是胆小鬼——


阿道才是卑鄙的人。



虽然每和长濑见一次面就觉得丧失全身精力,但我现在可不能睡。


因为我得去接回丢给奈月小姐照顾的麻由才行。


所以长濑离开病房还没十分钟,我也下了病床。


出去、走廊上,移动、病房。我得赶快把麻由接手回来。


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一张点阵图,以缓慢的速度在走廊上前进。宛如和夜晚对抗的明亮灯光照亮走廊,不过冷到鼻头和脸颊几乎要龟裂的冬季寒冷空气,却无论光明或黑暗都摆脱不了它的纠缠。但是冷归冷,还是比炎热的夏天来得好。


我吞咽口水滋润干燥刺痛的喉咙,爬上楼梯。我的病房位于二楼,麻由的病房则是在个人病栋三楼,一个风景很不错的位置,这又是一段遥远而且会走到手痛的路程。


麻由刚住院时基于她的常识提议和我住同一间病房,不过很可惜,乡下的医院因很少有病患会要求住双人房,而且也不能男女共住,所以没有双人病房。因为这个缘故,麻由对我提出两人共住个人病房这第二个要求,虽然对我来说这方法挺不赖的,不过我还是想办法拒绝了。


我并不是希望麻由可以遵守世俗的常识,反而很喜欢她这种奔放的想法。


我只是不想慢慢踏上变成麻由的小白脸的道路,这应该不是骗你的。


最后,我以答应麻由出院后会遵守一个约定,让这件事圆满收场。说到圆,我发现自己忘了圆形的计算公式,是因为我的头老化得太严重了吗?连圆周率也只能背到小数点第四位。


就在我有些忧心这老化的脑袋会不会得到类似笨蛋、庸才这种毫无知性的称号时,突然有个「%(,(&#S#&%,&)~((%,)),,&)(,)(~(,~!」朝我脸颊舔了一口。


在鸡皮疙瘩还没冒出来前,我就吓得先喊出比「Ciao sorella」怪上五百倍的叫声,丁字杖也跟着摔落在地。我右半身狠狠撞向墙壁,凄惨地摔到地上。


「哎呀,吓死我了。」


别抢人台词还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出口!


某人就像要捏碎迟来的鸡皮疙瘩似地用力抓住我的双臂把我拉起来。是那个二十岁后半,不喜欢病患挑食吃剩的护士。刚刚那个像爬虫类一样舔我脸颊的,就是她的长舌头吧?


她捡起倒下的丁字杖交给我握住,接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职业微笑。


「还有没有哪里会痒?」「拜托你抓抓自己的头吧。」


护士小姐一点也不在意我说的话,笑容满面地对我说「你还真有精神。」大概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打着这样回我的如意算盘吧?


「……请问你刚刚的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告诉你要吃晚餐啦,不过是一个护士突然萌生母性,想藉由肢体接触告诉你嘛!」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听得懂人话的人,另一种是听不懂的人。


不过眼前这个人却是例外,话虽然说得很溜,但是脑袋却根本听不懂别人嘴里说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抱歉抱歉,我想最多只不过惨叫几声而已嘛。你的脚没事吧?」


「嗯,应该没事。」


虽然以我跌倒的姿势没扭伤左脚踝很不可思议,不过幸好除了被路过的护士性骚扰之外,没有什么地方因摔倒而产生痛楚。


护士小姐朝我额头上一敲,「嘿嘿」,调皮地吐出舌头。



「虽然这种笑法不正确,不过却超适合你的耶。」


「啊?错了啊?年轻人真难搞,那……耶嘿。」「比刚刚更适合了。」


这个人会让人觉得她好像是自己的朋友。


老师也好,奈月小姐也好,在这个城市里,我上个世代的人接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该不会有进行过什么单口相声艺人的培育计划,结果失败了吧?


这个护士小姐虽然不是为了玩角色扮演才穿护士服,不过平常总是不戴护士帽。她都是看准其他护士或医生出现时才把帽子戴上,和那些努力钻学校老师服装检查漏洞的高中生没两样。而她头上那顶帽子现在就像戴歪的假发,因为她瞄到有个医生朝楼梯这里走来才赶紧戴上,等确认那位医生经过后,又把帽子卷起塞进口袋里。接着护士小姐用手指梳理头发,她讨厌带帽子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太过在意自己的发型吧?我对头发没什么研究,说不出那种发型的正式名称,所以我就擅自命名为护士头,和电音头(注:techno cut,来自电音乐手流行的发型)的由来类似。


「对了,你的秘密我都一清二楚喔。」


怎么可能啊。


护士小姐的食指在我眼前顺时针画着圆圈,我很努力克制眼球别跟着打转。


「我也知道你的秘密喔。」


我说的是真的……她实在太可疑了。


我也伸出食指努力逆时针转动,快来人让我别再晕下去了。


「你今天下午被一树先预约了吧?你这光源氏的勇姿我可是从头看到尾呢。这算先买瓶酒寄放在酒店吗?还是算逆指名呢?」


「一树?……啊,那件事喔。」


从毫无交集的人口中听到熟人的名字,让我食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虽然她的表现看起来很像无照护士,不过好歹也是个护士,至少也应该知道患者的名字吧!


「从头到尾?你是翘班偷窥吗?」


「才不是,我是工作中顺便从窗外偷看了病房内部一下。」


一树的病房在三楼耶。


「你的工作是当宇宙人吗?」


「没礼貌。你以为我是那种会在七夕短签上写『希望彩色小鸡的味道可以变得更好一点』的那种人吗?」


「那你也别瞎扯啊。」「啊,对了,关于那个一树的事……」


又被无视了。这个城市的居民怎么都这样,难不成以自我为中心是他们的一般常识吗?


「听说一树是我父亲开的道场门下的子弟?简而言之就是我家的弟子。」


我觉得这不只是简而言之,连上下关系都被省略了。


我们同时停下手指的画圆运动。


「你和一树是什么关系?」


「就像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所谓不太热的陌生人。


「是喔。这件事说不定你早就知道了,就是一树她很害怕,自从名和失踪了之后就不敢关灯睡觉呢。你去陪她睡如何?」


「名和?」我直接跳过最后的建议。


「就是那个失踪的孩子,名和三秋。」


「是喔。」


「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真是的,伤都还没痊愈呢。」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绷紧挂着笑容的脸蛋,我因她的态度对她改观。


「护士们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想法?」


我像个记者般询问。


「感觉被卷进了事件里吧!」


护士小姐又把帽子戴上,接着用手支着下巴,眼神望向远方。


「譬如杀人事件之类的吗?」


「……………………………………」


她的视线回到我的脸上,原本撑住下巴的手无力地垂下。


「我的同事会提供我的不在场证明。」


「别突然玩起推理冒险游戏好吗?」


虽然我也没资格批评他人,不过我对她的评价又跌回原样了。


「况且我根本没有动机。」


「根本没人问你——」


「也没希望升当护士长。」


「这是不当评价喔,你没被解雇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你说什么——!」


我解除原本点阵图的状态。墙壁接下护士小姐为了宣泄愤怒而打出的一拳,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幸好这个人揍的不是我。


「我开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呢。」


护士听到我这么说,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是希望我把你说的话当玩笑带过吗?」


不过名和三秋死了。我现在没有必要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说些真希望她没事之类的话。


护士小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地说「希望她没事。」接着就像竞走般使劲挥动手臂走下楼梯,看来她内心深处并不像外表那样只懂得开玩笑,这一点和我并不相同。


就这样,我在路上虽然遇到护士小姐的阻碍,最后还是顺利抵达麻由的病房。


因为身旁没有助手陪伴,我只好对自己下达开门的命令,不过执行命令的手却因耳朵所受的刺激而暂时停下动作。门内传来有如日本传说故事的旁白般,特意减少抑扬顿挫的朗读声。这阵听起来很像是在念祝祷文的声音,以比法定速度还要低的速度一刻也不停息地持续着。


我站在门外等待,拉长耳朵辨识这声音……似乎是奈月小姐在说话。虽然无法听出内容,不过从句尾的结语判断,是在念童话或绘本之类的东西给麻由听吧?那么,麻由有什么反应呢?


虽然病房内也许发生意料外的状况,但是我毫不兴奋也不紧张,在惊讶情绪的引导下将手放到门把上,将门推开一半。


病房内当然有麻由和奈月小姐两人,麻由坐在床上,上半身倚着墙,眼神笔直看向前方。她的眼神、动作竞带有成熟的冷静,肌肤干燥又粗糙。


奈月小姐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又大又薄的书。


两人都因为开门的声响而发现我的存在,转头看向我。先不论心里真正的想法,但两人表面上都露出欢迎我的喜悦表情,麻由不解的表情也同时消散。


麻由想用手扶着床缘把脚放到地上,不过因为没抓准距离扑了个空,就这样整个肩膀连身体一起摔下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奈月小姐伸手撑住她,将她推回床上,麻由并没有反抗。


「阿道你回来了啊,刚刚的奇怪声音是你发出来的吗?」


奈月小姐拿着包包站起来,很自然地对我开口说话。我含糊不清地回答「嗯嗯」,朝麻由走去,麻由这次成功地移动到床边,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邀我坐下,从她的态度看得出来刚睡醒。


「那我先离开了。还有,这个给你。」


奈月小姐把手上的绘本交给我。


瓜子姬和天邪鬼。


封面这么写着。


奈月小姐和我擦身而过时轻声说「不用担心。」然后露出心术不正的笑容走出病房。担心?我要担心什么?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麻由指定的位置坐下,她立刻像玩磁铁扮家家酒般黏到我身上。


「阿——道——道——阿——道——道——」


「好乖好乖。」


她的脑袋应该差点转不过来。这时我想起护士小姐那句还附送口水的讯息。


「听说快吃晚餐了。」


「嗯,我肚子饿了。」


因为你午餐时间也在睡,根本没吃。


「不过小麻做的饭比这里的餐点好吃呢。」


「嗯,那是当然的啦。」


应该没问题了吧?


「你认识刚刚那个女人吗?」


「完全不认识。」


麻由干脆地否认。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事情是这么回事罗……?


「你不讨厌刚刚那个人?」


麻由并不排斥有人在她身边。


「不——我讨厌她。」


麻由无忧无虑的笑容上,带着可能会突然脸色大变的警戒心。


「因为很怀念绘本上的故事,我才听她念的。」


也就是说,她眼中的奈月小姐和收音机是同等级的吗?就算是爱嫉妒的麻由,也不可能会对机器吃醋。


还以为绘本是奈月小姐带来的,没想到翻到背面一看,上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医院名。


连收拾的时间都省了吗?


「你小时候常常看绘本?」


「你怎么这样问?我常常和阿道轮流看啊!」


麻由就像听到三流黄色笑话一样,气到眼角上吊地反驳,我才终于想起阿道辉煌的过去,淡淡地回答「对耶!」不过其实是骗她的。


「我住在阿道家的时候,你会在棉被里面念好多绘本故事给我听呢。」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麻由洋溢梦想的秀丽脸庞。


「阿道都念得很快,所以我听得很辛苦呢——」


「抱歉抱歉。」


麻由对我这个不是发自真心的道歉毫无反应,哼着歌翻起绘本。她的脸蛋既端庄又带有一丝幼稚,拥有矛盾、相互冲突的魅力。


她天真的动作给予我安全感,但手上的绘本却用不安震撼我的心。


要我别担心——可是……


奈月小姐好像什么都知道似地这么说。


我做了那些事……


当然会担心啊!


担心麻由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


我真卑鄙。


原来我希望麻由永远维持这样?


维持坏掉,老做白日梦,分不清现实,被人玩弄的现状?


可是不就是这样吗?


要是麻由的记忆恢复正常,那我……


……就会被丢掉。


「小麻念给你听吧?」


听到小麻天真的询问,我夸张地摇头甩开脑里的杂念。


「吃完饭再说吧。」


麻由回答「嗯,也对。」便将绘本收了起来。


没有比奈月小姐更恶劣的人了。


这是要让我不爽,最有效果、又最正确的方法。


「阿道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快要哭了?」


麻由将身体滑到我的大腿上,躺着朝上望向我。


是喔?我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像快要哭了吗?


这代表我现在感到悲伤难过吗?


「没有啦,我只是发觉我真的很喜欢小麻,害我感动到想哭。」


就算说谎也好。


骗她也好、冒充也好。


就算是假货也好。


是假的也好、是赝品也好。


就算没有过程。


就算只有结果、就算是虚假的。


……我也会高唱笨蛋情侣万岁,我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小麻喜欢我哪里?」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阿道!」


她脸不红气不喘,充满元气地回答。


了不起。


小麻说的是再正确不过的答案。


但为什么却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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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黄萱惠
扫图|O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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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2-3 20:38 编辑 ]


第三章「寻求充满自我主义之漆黑的夜晚」




我是在十月七日这天,撞见某个男生向长濑透告白的现场。


这件事让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我连事情在几点发生都还记得。那件事是在午休过后的打扫时间发生的。


我看到在鞋柜区被告白的长濑,以及拥有一头生在男生头上令人惋惜的乌溜黑发的男生。


长濑连「让我考虑一下」这种余地都没给,就像一口把前菜全部吃光似地轻易回绝了,而那个男生也不甘受辱,丢下几句难以入耳的话后小跑步朝我站的位置的反方向离开。这小子连下跪恳求顺道偷窥裙底风光的毅力都没有吗?不过如果踏出这一步,我看连朋友也当不成了吧!


长濑看也不看那个男生离去的背影,朝和他相反,也就是我站的方向走来。


午休时间已经结束,正要前往打扫区域的我连闪也懒得闪,就这样伫立在那里。


长濑看到贴着墙杵在那里的我,惊讶得连瞳孔都缩小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要装做没看到我也有点困难,她不好意思地停下脚步。我俩一语不发地直看着对方,最后先开口的是长濑:


「你是偷窥狂吗?」


打从她换位置那天起,这是我第一次能出现在长濑视线范围的正前方,对我来说她也是。


「我只是偶然撞见、碰巧听见。当然,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出去我也不介意啦,反正挺多人知道这件事。」


「……真难懂的话耶。」


难不成这间学校传递情报的速度是光速吗?


「我不是第一次被那个人告白啦。小学一次、国中一次,加上这次就第三次了。」


长濑十分厌烦似地这么说。在这一点上我也一样。


「看来他很喜欢长濑嘛。」


「可是这样子让我很困扰啦!小学那时候我有喜欢的男生,国中又正处于思春期,觉得被告白超丢脸所以拒绝了他,现在……已经变成习惯啦,就像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那种感觉。」


总之,基本上她对那个男的没有好感就对了。那么,不管他告白几次都没用吧?


「对了,我问一下,那种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


「友善的证明啦。」


只要加个「啦」,就算是讨厌的对象也会有友好、和过去不同的感觉。她虽然如此断言,但我却回了一句「没这回事吧」来否定,不过长濑无视我说的话。


「前阵子的事,整件事都让我很介意啦。就是关于名字的事……」


「你也是?」


长濑开心地大幅左右摇头。


这一刻,萦绕在我俩心头的那道墙融化、变薄了。


「国小入学典礼上,我的级任导师看了学生名册之后,竟然说有男生的名字被写到女生那边去了,害我被全班同学耻笑,从那之后我就很讨厌我的名字啦。」


长濑露出宛如找到伙伴的喜悦,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起自己的故事:


「小孩子超讨厌的啦。从那件事之后,有好一阵子我连书包的颜色都被人拿来取笑哩!笑我的书包为什么是红色的。我虽然满腔怒火到想回骂他们——看我怎么把你们揍到满身是血!可是那时候我根本还不懂怎么表达自己的意见,只是一味哭泣啦。」


长濑平静地边说边用脚踢着,垃圾箱就这么被踢翻了。


身为环境美化委员一员的我,收拾了散乱一地的垃圾。


「抱歉。」


长濑觉得很不好意思似地向我道歉。


「这种小事不用介意啦。」


「那你也是有理由的吗?」


「是啊,我也遇到挺多事的。比起好事,遇到坏事的次数比较多。」


我想起以前那个和我一起待在恶意之巢穴的女孩。


那个女孩是怎么叫我的呢?


「用片假名写就更可爱啦,我倒很喜欢耶。」


「啰嗦,那送你好了。你好好活用它吧。」


「啊,这主意太好啦。」


「什么主意?」


「就是名字啦。今天开始我就叫做长濑××啦。」


……虽然耳朵有点痛,不过我应该没听错。


「所以你就叫透啦。」


「你的意思是交换名字?」「对啦。」


「……我是无所谓啦。」「喔喔,友好效果也加倍啦。」


「哪里加倍了……」


从这时开始,对长濑来说我变成了「透」。


不过我从来没有用长濑这两个字以外的名字叫过她。


因为我的名字过敏症非常严重。



麻由住院期间的晚餐,都在我住的病房里吃。


麻由因为偏食而丢给我的菜肴,我不一定全吃得了。不过,这间医院彷佛订有必须对万物怀有怜悯之心的规定,严禁剩饭存在到一种不可理喻的地步。再加上我的胃在还没动筷子之前就表示拒绝摄取这些食物,所以我只好私底下把剩下的食物给别人吃。换句话说,这是医院为了让人深切体认到人无法靠自己独活而编出的冠冕堂皇的谎言。


所以即使麻由说要彻底抵抗医院的做法,但经过我以低头认错的态度说明后,她虽然有些不甘愿但还是接受了。因为比起讨厌的人,把讨厌的食物处理掉这件事较为优先吧!


而现在正是晚餐时间。


「阿道,这个。」


「好、好。」


我从小麻手上接过盛有腌小黄瓜的碟子,不过我一口也没碰。反正要是剩下,度会先生一定会把东西全都放进他的胃袋,这似乎已经变成习以为常的光景。反正我也不是进食的当事人,不需要怕他吃太多而硬阻止他吃。


平常送餐的护士小姐早已去了别间病房,所以也不会有人骂。那也是个令人头大的家伙。


我把餐盘放到边桌上,麻由正在解体那只煎白肉鱼。她把骨头拔得一根不剩,这一点和不灵巧的长濑完全相反。长濑以前不过帮一树削苹果皮,结果削完后苹果被她的血又染上一层红。回家前先顺道在医院处理手上伤口时,长濑的沮丧表情到现在还保存在我脑中的相簿。


「怎么了吗?」


麻由这么问道。「那是某人的黑暗阴谋啦!一定是因为血浆的关系啦!我可是花了三年用火柴棒拼出房子的天才耶!因为苹果皮有营养价值削掉很可惜,所以一时手滑、不注意、血液逆流才会……气死我了!」看来我似乎因为回想起长濑当时回家路上说的话而无意识笑了出来。我回了麻由一句「没事啦」,但声音有些紧张走调。


不过这句话麻由却没有听过就算了,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开始用筷子猛刺鱼肉,大口大口地灌着麦茶。这和从个人病栋走到这里的途中,被某个男性轻浮地攀谈时所表现的冷淡态度完全不同,是十分粗鲁的反应。


「小麻?」


麻由板着脸当作没听到。她今天没有用筷子夹食物到我嘴边,而是默默地咀嚼着食物,她的动作和用筷方式实在很高雅,大概是因为她过着公认的大小姐生活,举止才这么完美吧!


不过这件事不重要,让麻由突然心情不好的理由是什么?她不可能读出我的内心想法吧?就算她会读心术,那筷子的目标应该不会是鱼,而是笔直朝我刺来才对。


等待会两人独处时再打探看看,也说不定麻由会主动挑衅,到时候我再想办法从对话中让她的心情恢复正常。不对,应该贪心一点把目标订为让她开心,所以我得先让麻由回答几个问题,现在不是搞小麻、阿道那一套的场合。


之后我和麻由前往她的个人病房,虽然待会一起睡,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洗澡,刷牙,还得去便利商店印笔记。


对了,还得顺便去参观一下六天前刚出生的新生尸体。



去看尸体这种行为会让人产生什么感觉呢?


是感觉到恐怖、有趣、不吉利呢?还是悬疑、惊悚、神秘呢?


有想看尸体而聚集的人,也有认为发现尸体代表命运,且具有很多意义的敏感者吧?


以我的立场来说,危险是我第一件想像到的事。


名和三秋已经变成尸体这件事应该还没公开,因为警察现在还把她当作失踪者处理。如果有人杀害名和后把遗体藏起来,代表那个人认为要是尸体被发现就惨了,所以才硬是在附近找了一个藏尸体的地方,我对这一点并不怎么担心。


只不过要是那些和事件无关的第三者,也就是那些巡房的护士看到我,还把这错误的情报提供给每天努力在医院里四处徘徊的警察,那可能会召来不必要的误解害自己被当成嫌疑犯。不过这么一来麻由就不会被怀疑,这方法我是有当成备案考虑,不过现在就决定用这种方法还太早,因为这个案件的犯人说不定和打伤麻由头部的犯人有直接的相关性,不过到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因此我打从心底认为自己该优先做的,就是去了解那个事件。


「……………………………………」


因为我必须找到名和三秋的尸体藏匿地点,并从遗体判断死因,所以等一下得从麻由口中套出犯罪现场在哪里。为了消除情报不足的问题,今天我有必要踏入危险。


首先得从让麻由恢复好心情开始。


我和往常一样在麻由的病房里陪着她,把床的一角当作椅子把脚伸向病房中心。麻由则是嘟着嘴摇晃双脚,不过因为她偶尔会打几个呵欠,所以现在还感受不到愤怒。


「呐,你在气什么啊?」


我小心翼翼避免碰到伤口,伸手将她拉向自己,傍晚自虐性的思考在口中苦涩地蔓延,不过苦涩感被刚洗好澡的麻由身上散发的热气与香气中和,让我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肩上没有离开。


算了,这种暖烘烘的幸福感也不错呀。


近距离看着没有获得许可便拆下绷带忍着痛洗头的她,发烫的颈部以及摇晃着的娇小双脚,我身体的某部分似乎也被净化了。


「好,我打起精神了。」


我这么说。麻由果然很棒,不需要原料就可以制造出幸福,连烦恼都像变鸽子魔术一样干脆地被消灭了。身为人科人属的人类,我承认自己甘愿忍受别人批评我的精神构造太过简单,不过简单有什么不好吗?


我决定开始稍微喜欢自己,虽然我看是不太可能。


「我问你喔……」「呐?」


我的台词又被压过,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当然我还是把发言权让给麻由。


麻由嘟起的腮帮子是消了,但眼眶的滋润度却提升了。


「你讨厌我吗?」


「啊,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你等一下。」



我化身为歌舞伎演员,用上全力宛如要耗尽上千卡路里般使劲否定,还差点急到发烧,不过这当然是骗你的。


麻由更加泪水盈眶地揪着我的胸口。


「你讨厌我吗?」


「不,不是那样,哎呀——本国语言还真难用,我当然喜欢你呀,ICH LIEBE DICH。」


「ICH……LIEBE……?」


这时候要是不投出个直球定胜负就辛苦了。


反正她也不知道。


「嗯……把这个字的解释再稍微扩大一点,就是我想在这个城市和你一起生活吧!」


麻由虽然没有举起双手喝采,不过至少眼里的泪水少了些。


「那,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她丢出一个稍微修正了方向的问题。


「因为阿道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不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之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问答,不过那时候才刚说完,手跟雨伞也跟着飞来,连被推了一把的我也飞了出去。现在重新想想,真希望这个冒充阿道的家伙别用轻忽、错误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生命。


不过,我究竟是怎么了呢?如果不是自然流露的爽朗笑容就没有意义,可是我根本做不出那种笑容,所以我也不可能故意装笑,况且我本来就不适合笑。我虽然是高中生,不过我又不是热血的棒球少年,我参加的可是文化性的社团。


「我很开心啊!」


直接说出心中单纯的想法,这对麻由不悦的漠视态度说不定是个好方法喔。


「如果不开心的话,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和小麻在一起?」


嗯,就采取这个路线吧!


「我不知道。」


「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因为很开心,何必想那么多。」


这招如何?我以独树一格的方式让想法逆转,我觉得这个发展还不错。


「那就笑啊——!」


麻由从懂事的小孩变成任性天真的少女,紧握着的双拳接续落在我的上半身。她丝毫没有控制力道,她也不会去做那种调整。


因为麻由对受伤和痛觉很迟钝。她并不是感觉不到物理面的东西,而是很难和内心的灵敏感受连结在一起。除非是被非常讨厌的对象,例如被前精神科医生从正面揍她,不然她的心根本察觉不到痛,所以她也不会懂别人痛不痛。


「因为我的笑容很丑,难看得要死,我不想让小麻看到。」


不过我内心拼死命地想着……骗你的。起码我也想被叫中等帅哥。


不过没想到麻由马上否认我这个自以为很棒的理由。


「才没那回事呢,其实很帅喔。」


……我的脸一点也没红起来。骗你的。


「我…我说啊,你那么讨厌我不笑吗?」


我的声音因害羞而上扬、走调,不过都是骗你的。


「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只是小麻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笑咪咪的——!」


实在搞不懂她的意思,不过我非得理解才行。


这个嘛,总之就是要学习小麻的意思啰?


……不可能吧?如果我是个美少女就算了,但我可是个微不足道的高中生耶,虽然麻由、长濑、一树、老师还有奈月小姐都说我长得还算不错,不过这不代表我可以穿女装,况且问题根本不在这。我的脑袋开始混乱,该结束思考了。


我放弃连哄带骗的方法,直接正面迎击,至于会不会粉身碎骨就交给命运决定了。


也就是正色地说:


「我不太会笑。」


麻由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我没打算辩解,况且这也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的问题,所以我不会再多做解释。不过和小麻在一起,是我最轻松、喜悦、快乐、愉快又幸福的时间,这一点请你相信。」


我没有吃螺丝,不让脸部温度上升,也不撇开视线。


这是我所能表现出最大的诚挚态度。



麻由落下刚才都静止不动的双拳,两手各揍了我一拳。


然后又像赌气睡觉一般,把脸趴到我的大腿上发出「嗯……」的呢喃。


虽然她还不能接受,不过大概已经原谅我了。


看到她这样,我紧绷的肩膀也得以放松。


我用手指梳理麻由还没有完全干燥的发丝。


这就叫做刚出浴的美女随侍在侧吧,不过感觉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我秉持着欲速则不达的态度,好不容易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呐,我有两件事想请你告诉我。」


「嗯——」


「小麻是在哪里看到尸体的?」


麻由抬起趴在我大腿上的脸,发出猫咪威吓的叫声,红通通的鼻子和额头上被浓密头发盖住的伤口都露了出来。


「不可以搞劈腿啦!」


如果是要劈腿也太那个了吧,对方可又不可能复活变成僵尸,是一具死透了的尸体耶!


不会动、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会哭耶?


「不可能和死掉的人搞劈腿吧?」


「那是两回事。死了也好,活着也好,我不要阿道对我以外的东西有兴趣。」


麻由用理所当然、气愤、超然的态度这么说。


嫉妒的范围还真广,看来她的人际关系里没有反托拉斯法(注:防止不公平商业行为的法律)。


不过我体内却有一部分的自己无法接受麻由的那种感性。


就是所谓艺术家叛逆不受拘束的个性吧!不过应该是骗你的。


「我对她没有兴趣啦,只是为了自卫以及为了小麻,我想稍微调查一下。」


「嗄?为了我?」


「嗯,因为小麻现在正处于有点危险的状态。」


不是恐怕、也许而是肯定,但实际上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麻由的眼珠子左右跑来跑去。


经过像那种会吐口水抹到头上并盘坐在地上的人思考事情所需的时间后,她的眼睛终于在正面停下,大概终于想出结论了吧!


「不可以。」


啊——?拜托你像个在居酒屋拒绝分手谈判的人一样果断一点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了我的抗议,麻由皱起眉头,把脸扭了过去。


「可是你调查的话不就会看到身体?不行不行不行——」


她不断左右翻身配合后半段一连串的不行。但我没办法肯定地说才不会有那种事,因为真的有检查身体的必要。


事情变得如此,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这么做了。


「那小麻也一起来吧?」


麻由刚好翻回正面,她停止翻身,用狐疑的视线看着我。


「你来监视我有没有劈腿不就好了?」


其实这并不是我希望的形式。


如果连这样都被她拒绝,那我就只好乖乖放弃,直接去便利商店了。


「嗯——……」


麻由有些不甘愿,咬着自己的大拇指,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


我猜测——好麻烦喔或很冷耶之类的想法正在她心中不断纠葛。


麻由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接着把脚收到身体下方,立起上半身摆出跪坐的姿势。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


麻由那对平常就散发着异常虹彩的双眼,发散出更加耀眼的光彩。


这是她叙述回忆时会发生的现象,因为这种回忆朦胧浮现的现象太常见,就不特别命名了。


「探险扮家家酒!」


「嗯,是有点像。」「好怀念喔——上小学之后,我们常去学校里面四处探险呢——」「是啊(改变态度中)。」


有时候还会两个人一起骑单轮车吧(捏造中)。


「那时候感觉学校好大,高年级生用的二楼和三楼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害我紧张又觉得有点恐怖。墙壁下的小通风口有时候会没上锁,我们还会跑到理科教室里玩呢!」


麻由吸了吸鼻子,让对话先告一段落,她扬起视线,像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对啊。」


「你还记得吗?我最喜欢的地方。」


「嗯,图书馆旁边的预备教室。」


虽然我从来没去过。


不过我似乎答对了,她对我露出满面笑容。


「你果然还记得——」


「你很喜欢转地球仪吧。」


虽然我一次也没看过。


只是以前和麻由过着凄凉的同居生活时曾听她说过罢了。


麻由嗯嗯地,激动地表示肯定。


「那时候好开心喔……」


麻由破涕为笑,用啜泣的声音充满怀念地说出这句话。



就像丧礼结束后缅怀故人一样。


不过,不一会麻由又马上表现出小女孩的举动。


「那我就拾回童心,陪阿道走一趟吧——」


「哇——谢谢——」


我装出开心的态度。


麻由从床上跳了下来,半跌半站地落地。


麻由从柜子里拉出塞满衣服的肩背背包,把包包里的东西全丢到床上。用来更换的衣服、睡衣还有内衣内裤类的衣物都散乱在床上。麻由接着在病房里东奔西跑,开始以她的方式着手为探险进行准备。


「面包、小刀、灯——」


喂喂喂喂,那个第二样东西……


「没收。」


在麻由把用毛巾一类的布裹着的水果刀放进包包前,我把刀子拿了过来。


「不可以——!这是保护阿道用的!」


麻由朝我的右手扑了过来。喂喂——我的右手上可是握着一把刀子耶——


在还能以玩笑收场前,我做出了让步。如果名和三秋的死因是被刺伤,可就会超越原本只是要判断死亡时间的目的,直接跃升嫌疑犯候补。不过更糟糕的是万一碰到犯人,麻由说不定会变成直正的杀人犯。不管哪一种状况都危险到极点。


「再加上热情的态度跟两个眼球,一切就太完美啦!」


麻由一副要去找寻天空之城般的气势,将背包背带挂上左肩走回我身边。


「阿道要空手去?不带一些吃剩的面包吗?」


「我带钱包、手套还有桌子上的东西,大概就这样吧?」


从病房一块带来的长濑的横式笔记本共五本,现在正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


「我的笔记本,我得去印一下。」


麻由拿起其中一本笔记本确定上面的内容,我摆起架势怕她抱怨——这根本是女孩子的笔迹嘛!没想到她竟然以「再多练一点字吧」责备我。长濑,干得太好了!没想到你写出像暗号的文字那种笨手笨脚的特点也有用处耶!要是我这样告诉她本人,她可能会用枕头来反驳我吧?


麻由帮我把笔记本放进她的包包,在她的催促下准备好鞋子,一切准备就都妥当了。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因为我打算等熄灯时间过后隔一阵子再行动,所以现在时间还早。


我制止好像等不及想马上冲出去的麻由,让她在我身旁坐下。我怕她在等待期间连呵欠都没打就睡着,所以决定先问出地点。


「你打算去哪里探险?」


「嗯,先走出病栋,绕到后面会看到的建筑物。」


「嗯……是旧病栋那里吗?」


「对、对。」


现在是被当成梦之岛(注:原本是填海做成的垃圾处理场,现为公园)对待的垃圾场。


我从婆婆妈妈社群的对话中听说那栋建筑预计明年要拆掉,种植树木改成散步道路。


「好期待喔……」


麻由的双脚在空中摆动,像在说梦话般呢喃。


她把身体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只比长濑小一点点。


「呐。」「嗯?」


麻由有点睡意的动作、视线以及语调都让人印象深刻。


「阿道你都不笑也不哭耶。」


「……对呀。」


因为我的心根本空无一物吧?



晚上九点的熄灯时间过后四十分钟,我和难得熬夜成功的麻由离开房间,走到只有紧急灯光朦胧照亮的走廊上。


「喀滋——喀滋——」


麻由配上不怎么像的背景音乐,大概是在学常在恐怖片里出现,那种在一片漆黑当中,硬质底鞋子走路所发出的声响吧?实际上是拖鞋发出啪嗒啪嗒,还有丁字杖发出咚咚的声音。


麻由换下睡衣穿上平日的便服,把白色包包的背袋斜背,十足出外远足的气氛。


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今天晚上出去她是会兴致勃勃的呢?还是睡意会阻挠她的行动?


「你今天到这么晚都还醒着呢。」


我在半途坦率地称赞她。有一半是觉得可惜,亏我还期待她会在等待期间跟我说晚安,麻由生气地瞪着我,一点也不开心。


「你把我当小孩。」


「才没那回事呢,你很厉害呀。」


「小麻啊啊啊啊啊我喔喔喔啊……」


她打着呵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们走到一楼,朝远离泄出灯光病房的方向走。破坏正面玄关的锁,等回来时再恢复原状的这个妙案既不怎么样而且我也没想到,所以最后决定利用后门。


我们在装设有很多紧急照明,且被染上一层宛如公共电话亭般绿色色彩的世界,以缓慢的速度前进。转向和通往大厅相反方向的道路后,路上稀稀落落地摆着红铜色的长椅。


抵达医院最深处的紧急门前,走廊尽头的一角摆着早已圆满迎接使用期限的灭火器,还有一开始头漂得像棉花一样白,但现在已经像个烂葡萄一样靠在墙壁边的拖把在那里站岗。


「要开门的时候会紧张耶。因为不知道有什么,或是会看到什么。」


麻由把拖鞋放进包包,拿出一双毫无污垢的干净鞋子,因为麻由曾向我说明旧病栋的地板上有碎玻璃之类的东西,穿拖鞋脚可能会受伤。我让她帮我其中一只脚换上鞋子,用温柔的语气回答「也对」,接着用手抓住那个让我厌恶的金属制冰冷手把并将其转开,那个一点也不紧急的逃生门就这么被打开了。


走出门外,我们踏进的地方是已生锈发红的紧急逃生梯正下方,被楼梯阴影渲染的地面。我们注意着不要撞到头部,朝草木干枯的地面移动。


麻由不满地抱怨「好冷」,毫不客气地紧紧抱住我裹着绷带的左手。


「这样我的手不能动。」


我试图拉开她的手,麻由却紧紧搂住我的手表示反抗。


「在要用手之前,先维持这样。」


「……嗯。」


从人类的触觉及听觉,感觉得出冷风正在诉说自己失去了可以吹动的草木,就算在睡衣上穿着便宜外套也阻挡不了冬季冷风的侵袭。为了不被想打道回府和麻由厮磨取暖的冲动所诱惑,我集中精神倾听在遥远上空盘旋,由非生物所发出的鸣叫声。


有云飘移的晴朗夜空是我很喜欢欣赏的风景,即使被强风把身体一分为二,云依旧在空中继续流动,我抬头看着如画的景象,多少驱散了心中的寒冷。剩下就是在我的行动欲望萎靡之前,靠决心让身体行动而已。先去参观尸体,再去影印不太值得感激的笔记本,一切都只是为了达成这两个目的。


麻由喊着「当当当——」摆出一个把手握成圆型的动作,接着拿出准备好的灯,也就是从包包里拿出手电筒。这是配置于个人病房的手电筒,打开电源,前方某一区就如白天般明亮。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我才发现我一个人是不可能握着手电筒的。没想到把麻由带来是正确的。


接着,我们现在得从身处的东侧,以顺时针的方向朝西北移动。因为医院的正面出口就在北边,而且途中还有停车场,不小心不行。麻由拿着手电筒,依依不舍地离开我,和我保持仅仅如薄纸般的距离。


现在不需要和雨水抗争,所以只要不输给冷风地踏着土地前进即可。比起踏在科学建造的走廊上,走在自然的大地上更不舒服,丁字杖落地的触感也不怎么好。


走到南面,医院建筑成了挡风墙。我们走出建筑物的阴影,医院占地的墙边有一排花圃,以有点微弱的聚光灯照亮花坛,可以看到几朵花沐浴在人工的光线下。不过,把那些花和我脑中贫乏的知识相比对的结果,我也只认得出水仙花。种在花圃边对抗虫蛀的水仙花,轻轻地对我们打了一声招呼。


「呐,如果我现在睡着了,阿道会怎么做?」


我会把你放在以草木做成的床铺上。骗你的。


在手中微弱光线的照射下,麻由隐约浮现的表情没什么特征。


「我会解开脚上的绷带背你回去啦。」


听我这么说,麻由大概安心了吧,开心地放松原本紧绷的脸蛋,不过拜托别在这时睡着。


南面的直线已经走完了一半。没有曝露在寒风中让人有一种舒适感,让我再次了解平常居住着的,根本不当一回事的房屋所具有的功用。我的老家和叔叔家都是木造房屋,虽然是不耐火灾和地震的设计,却很耐风雨,我现在已经能深切了解到那有多么值得感激。


可以做这种好像领悟到什么道理的思考,也只有人还在南面这段时间而已,痛苦就在眼前等着我们的到来。


从西面朝北走时就变成迎风。今天这种风势如果是在搞笑漫画里,大概会大叫一声然后被吹到远方,甚至连鲸鱼也会被吹到天空上。


「我帮你挡风。」


我让麻由躲在自己身后,这样应该有点效果吧?再来只要想办法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应付这种状况的方法就是让头脑疯狂,学习当一个狂人。虽然有点怀疑能不能成功,不过总之就是故意让脑袋失灵,假装感觉神经没有连接上就好了。把所有的感觉,也就是透过第六感得知的事物分解、解体、享受、传达、共同感受,找出失去的两种感觉交会时充满声音以及文字色彩的那瞬间,转换成可以让自己进入新天地涅盘来世的矜持。我遵循这个难懂的理论,通过西病栋旁对一般访客开放的收费温泉,就到达了位于每天都不知道在做什么工程的工地一角的旧病栋,并修正我的脑袋已经疯狂的部分(办得到吗)。


旧病栋是根本无法和现在的医院相比,十分娇小的建筑。楼高两层,正面的阳台酝酿出怪异的气氛。甚至散发一股好像正有某人从窗边朝下看着我们——这种类似B级恐怖片的氛围。心里一这么想,原本毛骨悚然的感觉就稍微消散,以前看过的僵尸电影开始在脑中的一角播放。


塞到爆满的垃圾袋散乱一地,团团围住建筑物的周围,根本是一点也不梦幻的圣诞礼物。外围是总有一天会被回收的垃圾,里面则是以不须回收为目的,违法丢弃的垃圾。乱扯的玩笑就开到这里为止吧!


入口贴有一张写着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一点创意都没有的纸制警告标语。我们两人正在住院中,所以应该是相关人员吧?不,我是这里的居民,所以不可能不算相关人员。我这么自行允许后,毫不犹豫地进入旧病栋。不过其实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啦。


正面大门虽然有上锁,不过只要稍微摇个两下就可以轻松解开,这个锁真没坚持。


「我之前是在这个里面等,等有人走出来才进去的。」


「嗯,真聪明。」


麻由这次挂着笑容回到我左方的老位置。


我连一句「笨蛋情侣来打扰罗!」也没说,直接穿着鞋子走进去。玄关旁的拖鞋箱里还摆着当时茶褐色的拖鞋,宛如声明着这间医院现在还在营运没有被废弃。我们当然没有换穿拖鞋,直接穿着鞋就走了进去。


这里没有自动门这种可疑的设备。打开即将腐朽的门前往柜台,干燥的臭味及灰尘用热情的舞蹈迎接寒冷的客人,甚至让我犹豫该不该呼吸。真是一片灰尘海,不,灰尘河川。我不自觉地想到,住在没和海洋连接的地方的人们老爱拿海做比喻。不过这件事我大概明天就忘了吧?


麻由控制的手电筒照出填充物外露的长椅、柜台旁绿色喷漆已经斑驳剥落的公共电话、耳朵断掉一只的兔子玩偶,除此之外也照出柜台后方通往诊疗室的门正半开着,这得分倒是挺高的。另外,院内寂静到让人耳鸣,只偶尔传来奇怪的声响。


只有挂在等待区连成一排的长椅后方墙壁的时钟还在运作,在这个过去曾充满疾病的场所刻画出每分每秒。时钟显示的时间和正确时间多少有点差异,虽然它刻画的是过去的时间,但时钟的动作一点也不迟疑、不犹豫。让我不禁猜测是不是原本打算当鬼屋卖掉却没成功呢?


我瞄了麻由一眼,她丝毫不觉得恐惧,正在院内拿着手电筒四处乱照。大概是这种被时间遗弃的空间对她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吧?对麻由来说,这景象不过是种让她回想起耀眼到根本无法辨识的过去的侦探游戏,这些过程对她而言根本没有意义。算了,只要对她来说是好结果,那这样也就够了。


地板并非嘎吱作响,而是已达到啪滋啪滋地预告某个东西即将粉碎的程度,连用丁字杖撑地都多少煽起我内心的不安。柜台右方有一条通往里面的道路,在那前方摆着一些老旧的机器。似乎是测量血压的机器,不过因为上面布满蜘蛛丝,所以我根本碰都不想碰。


「这里感觉好像是理科教室加上保健室呢——」


麻由兴高采烈的意见让我十分佩服,医院不过就是这种地方而已嘛!


「你是在哪里遇到尸体的呢?」


「在二楼,药味很重的地方。」


噢?那种地方可以盖住尸臭,原来犯人选了一个不错的藏尸地点。


「小麻是从哪里开始跟踪搬运尸体的人呢?」


「我想想,我从病房的窗户看到奇怪的人,不知不觉就追上去了。到这附近才发现,喔——有尸体耶。」


「是喔……那个怪人手上还有拿其他东西吗?」


「没有,因为他扛着尸体嘛。」


「……哇,玩试胆这也太超过了吧?」


「所以,小麻也要背背。」


拜托你也差不多一点。


为什么这个女的会做出这样不经思考的举动呢?光是一个人走楼梯就够危险了。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并没有明确的解答,是个像诈欺般的问题。


就像出于欲望而犯下罪行,不需要什么有理智的理由,不过是被恶意所吸引罢了。


再稍微往里面前进,右手边有一条走廊,据麻由所言,只要再走两个病房就到楼梯了。每走一步,地板上的灰尘就跟着飞扬,就像试图沾湿脚踝一样纠缠在脚边。


锐利的月光把地板漆上淡淡一层月色,用神秘点缀颓废的病栋。


虽然夜晚的国王没有出现,不过我们前进的道路就像能听到猫头鹰叫声从远方回荡的环境。因为偶尔会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朝窗户一看才知道几乎一半的窗户玻璃都破了。不过,用单手拿灯探索逐渐腐蚀的医院,会让人误以为自己闯进了崎玉的废弃村落。我看,不如来祈祷希望尸体不要复活好了?


走廊途中经过的病房里放着六张没有棉被的病床,上面并没有最近曾使用过的迹象。要嘛,让名和三秋睡在这里不就好了?我的想法毫不考虑犯人的心境和状况。不过我立刻改变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这样做,万一发展成哪一天其它床上也出现不认识的尸体……要是发展出这种五流的剧情那就头大了。


我小心地不让丁字杖压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碎玻璃,并谨慎地让踏着看似危险步伐的麻由不要摔到碎玻璃上,小心翼翼地在腐朽的木板道路上前进。


就在行进期间,麻由凝视着被光线照亮之处。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她缓缓地把脖子向右转。


由于眼睛已经习惯这片漆黑的环境,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麻由开心的笑容,这是件好事。


「呐,阿道什么时候出院?」


看来她正在思考和现状没什么关连的事情。


「这个嘛,等我可以只用一支丁字杖的时候吧!」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小麻再一个礼拜就要出院了。」


「那我也在那一天回小麻家吧?」


这是标准解答。麻由满足地眯起眼睛同意「就这么办吧——」脚步也变得轻盈。因为这个缘故,我稍微改变移动的方法,用丁字杖顶住前方地板,等脚移过去后再像踢地板一样朝丁字杖上施加力道。这种方法稍微提升了我的速度和步伐。


「会不会留下伤口啊?」


麻由隔着我帮她重新包扎的绷带指着头部的伤口。自己和他人制造的伤口,哪一个会留下比较明显的痕迹呢?对了,我的头上也有一个伤痕。不过就算是我们,要笑着说「这下子刚好可以凑一对呢」之类的话也有相当的难度。


「就算有伤痕,小麻还是小麻啦。」


我意义不明地肯定麻由的存在,虽然麻由也绝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看她开心地放松紧绷的表情,我就知道这句话说得有价值。


走过第二间空病房后,旁边就像麻由说的一样有个楼梯。这房子虽然是老式建筑,不过毕竟是医院,所以楼梯上装有扶手。但是因为老旧,楼梯本身就是个问题,光是把脚放上去,楼梯的板子就似乎要折断,这种老旧到和古董无缘的程度变成不安的来源。


我边前进边试探着楼梯,麻由则握着扶手登上二楼。冷静想想,既然犯人可以背着一个人爬上去,这表示楼梯应该比外在看起来更坚固。我用单手拿着两支丁字杖,利用扶手缓慢地跟在麻由屁股后面上了楼。


麻由很快地上了二楼,用灯照亮我的脚下。第七阶的楼梯上有只翅膀已经风化的蝴蝶尸体躺在那里,上面留下这几天内曾被踩过的痕迹。因为这并不是个畅通无阻的踏脚地,所以我也不能太过强求,只好直接踩过尸体往上走。


最后我在没有跌倒的情况下成功登顶。虽然手掌传来疲惫和痛楚,但现在出局还太早。不过左手边可以看到的那间病房传来一股厨余垃圾混杂的臭味,麻由捏着鼻子指着那里说「就是那间病房」,害我突然很想往回走。


我跟着麻由走进那间病房。这里并不是病房,但看起来也不像医务室。房内满地都是从倾倒的书架上掉落的医学书籍以及烧杯碎片铺成的刺人地毯,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发生过地震。而这房间的大小约比学校的理科教室小一些。


房间中央有橡木桌,桌面被散落一桌的空药袋掩埋,这里说不定是类似药局的地方。不过这间医院的故事对我来说价值根本不到十分之一公升,重要的是这里具有的意义罢了。


麻由独自一直线深入内部,在房间一角的门前停下。她开心地跳着对我招手,包包里塞着甜点面包,心情大概像是正要来场简单的野餐吧!她这样真有趣,我用乐观的态度这么解释。


我也依循惯例,也用带有「你这家伙等等我呀」这种含意的动作朝她挥手,缓缓走到麻由身边。骗你的。


这道木制的门通往里面的资料室,房间的书柜的玻璃全都破了,医学和医药的书籍在地上堆积成彷佛山崩的现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着药臭味,像是纸黏土般的气味。


麻由指着某个东西说「就是那个、那个」地诱导我。在扁塌的纸箱堆旁有个中型体积的长七型箱子,我穿过入口附近的置物柜前方在光线下确认箱子的种类,原来是断了电的中型冷藏库。


「在这里面?」


「嗯。」


这里面保存着尸肉。


真是差劲的玩笑。


「当当当——」


我根本不需要这种充满梦想和欲望的效果音啦。


「……………………………………」


沐浴在廉价的聚光灯下,那个应该名为名和三秋的少女以双手抱膝的姿势坐着,头朝右边倾斜约一百三十度左右,额头上冒出红紫色的尸斑。这斑点恐怕连屁股上都有,皮肤看来才刚开始腐烂,如果她是香蕉,那现在正是吃的时候,很可惜尸体没有所谓的最佳赏味期。



从睡衣衣摆可以看到露出的右脚裹着层层绷带。连受伤的地方都一样,让人真有亲切感呢!如果这么说,小麻一定会吃醋,所以我自动谨言慎行不说出来。


我扶着麻由的肩膀,谨慎地向下蹲,让自己的视线和尸体同高,开始着手调查。


「可以把手套拿给我吗?」


麻由依照我的指示,从包包里拿出手套递给我,这样就可以让双手的指纹失去效用。我拉出那具虽然不是被冷冻却还是呈现僵硬状态的尸体,让尸体暴露在范围有限的灯光下。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当面看着尸体了。


第一次看到的是,母亲的尸体……对了,明天就是她的忌日了吧?得去扫墓才行。


「不可以摸胸部。」「好。」「还有大腿。」「好啦。」「还有腋下。」「嘿咻。」「全部都不可以摸。」「欢迎光临。」


因为对话完全没有进展,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首先我基于好奇拉开她的眼皮。眼窝里的眼球混浊,瞳孔已完全失去生命力,这可以证明她从被雇用当尸体以来已过了好几天。我将眼皮恢复原状,把她修正为以奇异表情入睡的尸体。


「这样好像在玩医生扮家家酒喔。」


负责照明工作的麻由完全不把尸体放在眼里,说出内心的感想。我想着,这说是警察扮家家酒比较适当,同时回答「还真怀念呢!」


「阿道常常当病患呢——」


他果然有这么做。菅原的嗜好和我根本是互相冲突。


我第二个看的地方,其实应该说显眼处,那就是太阳穴上那颗巨大的浮肿,那里有一道又青又黑,裂开的程度就像可以看到馒头内馅的伤痕。以这个瘀青为中心到脸颊、下巴,都附着干掉的血粉。就算这道伤痕不是她的死因,从这个状况也不难看出这是犯人痛恨的一击。


女性在医院被殴打的事件,麻由算是第二起啰?


在这个城镇,接续解体魔之后,连第二弹的殴打魔也开始出没了吗?而且还加上目标限定为妇人女子这种多余的规定……应该也不算多余吧?


「光线。我要调查身体,帮我照身体。」


我对助手下达指示,但助手名目张胆地生起气来表示责难。


「我不是喜欢才摸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对我来说,总不能半途而废地离开。


「为了我和小麻,希望你给我摸这个女孩的许可。」


「……嗯——」


就在麻由烦恼之际,我先调查她的双手。


紧握的双手里,完全没有被害者基于内心的一丝遗憾所留下有关犯人的任何线索。我将尸体的双手打开,看了手背和手掌,却没发现任何擦伤或浮肿,这代表手上没有抵抗的痕迹,不过倒是有还没破的水泡。


……丁字杖啊。


暂且先把丁字杖搁着,从她死时没有露出苦闷表情这一点看来,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很高。大概连用手抓住遗憾的时间都没有吧?


「……………………………………」


我是个没礼貌的家伙,而且对往生者毫无敬意,是个只会用特殊的感性判断事物的人类。


但我会闭上眼睛为她祈祷,毕竟我在没有获得本人许可之下看了女孩子的裸体。


我张开眼皮。是因为感觉到尸体以外的视线才这么做的。


麻由缓缓地前后摇晃自己的头,宛如在点头般打起瞌睡。


「嗯,好啊。」


她勉勉强强地答应我的要求。


「谢谢,麻由真温柔。」


「我是宽容。」


嗯,对我来说这句话是小麻的惯用句。


「我是宽容,不过……」


看吧,来了。


「不过——后面呢?」


「嗯,只有一句话。」


「什么?」


「跟我说你×我。」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顿时面无血色。


不只头痛发作,还产生晕眩。如果我照她的话做,我会想直接倒在尸体上帮全身抓痒。


我将指尖麻痹的手撑在地板上,努力将狼狈状态压抑到最小限度。


「说的话,我这次就闭上眼睛当作没看到。」


「……真的吗?」


麻由挺起胸膛说——那当然啰。


「因为阿道都不对我说嘛。」


「那是——呃,唔……嗯。」


「你不×我吗?」


不,有啦有啦,可是拜托你让我用其他的字眼表现嘛!


太过头的话,我就完蛋了。


而且我不是有说过了吗?在百货公司的顶楼。



喂,别揪住我的胸口啦。「说不出口吗?你是阿道耶。」


麻由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我,这并不是友善的反应。


麻由把她的手掌平贴在我的胸口,像是要覆盖在我的心脏上,进行将它捏碎的前置作业。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第二度的确认已经开始踏进威胁的领域,这是危险即将到来的警告。


我毫不费力地辨识出她放大的瞳孔。


伸进包包里的右手,代表什么意思呢?


……可恶,无路可逃了吗?


不能用笑带过,也不能把旁人的事拿来胡扯带过。


为什么小麻的要求这么难解决呢?


我在内心尚未生出觉悟的嫩芽的状态下便采取行动。


吞下口水,我把手搭在麻由肩上。


我轻轻地压住一边耳朵,回想起为我命名的母亲——


对颤抖的舌头开出一道重度劳动的课题。


「我×你呀。」


这句话喀哩喀哩地刮削着我的耳朵。


「小麻这么可×,又有×心,简直就是×的化身这句话的象征,实在可×地让人怜×。那激起我疼×的笑容实在让我受不了,我现在终于了解恋×真正的意义。×是不吝啬的付出,×是不吝啬的夺取,实在一点也没错。」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我尽一切一切一切的努力,不断对麻由这么说。


「我也是,我比谁都×阿道喔!」


小麻满足的笑容,和沙沙地耳鸣声重叠在一起。


我已经到极限了。


我把原本放在耳边的手移到嘴边,堵住逆流的呕吐物。


让呕吐物再次逆流回胃袋。


咕噜咕噜地,把综合了尿疗法和青汁健康法的惊人饮料硬是吞进胃里。


「阿道,怎么了?」


我咳了几声,胃液的残渣喷溅到地板。我屈服于附着在喉头的浅浅胃酸香味。


「对小麻的思念让我太感动了。」


其实是日文安的草体和以的草体让我的胃阵阵做恶。


我调整歪斜的背脊,做了几次深呼吸,左右摇摇头。


好,继续。


我把工整的睡衣纽扣全都解开,我道歉着脱下她的衣服,让裸体浸泡在寒冬的夜晚中。只有麻由发出抱怨,而本人并没有发牢骚,这算不幸中的大幸吧?麻由真的阖上了眼睛,是因为真的遵守约定?还是她根本会错了意?


正面上半身并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不,我这句话丝毫没有污辱她发育不良的意思,只是如果我不干不脆地观察胸部周围,那只会落得身旁这个人心中好不容易才消除的愤怒再次涌现,这一点再清楚也不过。毕竟她现在的愤怒已经消退不少。


我结束这段观察。检查背面应该会比较轻松吧?我做出这样乐观的解释后把尸体翻面。接着「喔……」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犯人的性癖好发泄在背上?尽管没有像太阳穴附近的那么大,但背上看得出浮肿,下巴下方、腰部及小腿也有浮肿。除此之外没发现其它显眼的伤口。


我再次将尸体翻面,快速、仔细地确认上半身,接着也触摸脸部确认。


……没有耶。


「唔。」


……唔。


「好,检查完了。」


我这么宣言后,麻由的眼皮开到像平常一样的大小,并伸手揉了一下眼睛。


将衣服按照原样穿上后,让名和三秋回到不论生前或死后都觉得太过不舒适的床铺。


稍微费了一点心调整好尸体的角度之后,把尸体塞回柜子里并关上。我宛如事不关己似地祈祷,希望她总有一天可以躺到墓碑底下。


「……那我们去便利商店吧?」


我用丁字杖撑着地面以难看的姿势站起来。麻由用手摸着下巴,嘴里「嗯——」地呢喃,一副不能接受的表情。


「都没什么探险到耶——」


「下次有机会再探险吧。」


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却还是这么胡扯好安慰麻由。


我脱下手套放回包包。


离开资料室前,麻由在窗边「呐——呐——」地叫住我。


麻由把带来的装在塑胶袋里的三色面包和微笑组成套餐,摆在我面前。


「来吃面包吧——虽然不是吐司面包。」


喔?看来他们以前会把供餐的面包留下来当点心。


我斜眼朝后方的冷藏库撇了一眼,心中想像着如果住在里面的她消化器官还在运作,那就可以一人吃一块,不过我做出了麻由大概会变得很粗暴的结论。


「好啊,小麻要吃哪一块?」


巧克力、奶油和明显被排挤的抹茶,三种口味的面包。你们这些洋鬼子!


「嗯——阿道要吃抹茶对吧?」


我被迫得吃被欺负的那一块。看来我打从骨子里和菅原和不来。


「那剩下的就给小麻。」


这种分配法和过去一致,这让麻由感到开心。接下东洋色面包时触碰到麻由的指尖,有种有别于尸体的柔软感。不愧是美女小麻。


我们肩并肩倚在窗边的墙上,我放下丁字杖,宛如故意表现生者的特权给死者看一般,与名和三秋在同一个房间里吃着面包。这面包吃起来像名和三秋身上那种混和肌肤、污垢、苍蝇和蛆的味道……骗你的。不过面包的触感及粗糙度和尸体的肌肤也没什么不同。


经过反覆的咀嚼,口中被微妙的味道占据。我原本就不喜欢抹茶,再加上口中剩余的胃液这个自制的调味料妨碍着食欲的提振。在有尸体的房间里吃东西,让这个违反现代日本和平风潮的愚蠢行为看来更加愚蠢。


我羡慕地看着正一口一口吃着我的最爱的麻由,不过我心想着因为她的动作很可爱,如果可以欣赏这景象,那没吃到我喜欢的口味也没关系啦!当美女就是有好处。


我把抹茶面包整个塞进嘴里,抬头望着天花板。蜘蛛丝、老鼠大便和虫卵都因为染上漆黑的色彩而无法在视线内浮现身影,不过反正也没有必要去找出看不见的东西。


「……………………………………」


在麻由眼中,不知道我是哪一种外型的生物呢?


「呐——阿道。」


「嗯?要把剩下的给我吃吗?」


「有人往这边来罗。」


面包噎到我的喉咙,面包粉在喉头跳跃舞动,妨碍了我的呼吸。


「嗯,啊——对不起喔,我忘记带饮料来了,我是小迷糊。」


「这不重要,你刚刚说谁?在哪里?」


在我的追问下,麻由指向窗外。我仔细朝那个方向看,的确看到一个细长的人影微微摇晃,朝病栋正门走来。我拉着麻由离开窗边,关上手电筒开关后慌张地一把抓住丁字杖。


「艾克西登特(accident)?」


麻由停下不动,歪着头开始翻找包包。糟糕,再这样下去刀子就要飞出来了。


我夸张的转头四处看,想赶紧找个藏身处。在这个找不到不动产仲介的地方,一切只能靠自己,于是我在一片漆黑中眯着眼睛继续寻找。


在焦急情绪的鼓动下,我在门旁找到一个适合的置物柜。我一做出只有这里可以躲藏的决定,就在耳朵听到有人进入建筑物的声音之前开始行动。



「小麻,过来。」


我抱着丁字杖用单脚跳到置物柜旁。其实我是不可以这样移动的,不过在紧急状态下没有理由还要听从医生的忠告。我先把资料室通往大房间的门关上。


麻由连防空演习程度的紧张感都没有,悠闲地走过来,一点也不在意因焦躁而导致血液加速循环的我。我打开置物柜,看到里面都没有扫除工具,松了口气挤进去。我拿起靠在一旁的丁字杖和麻由的手,把她一把拉进置物柜,相拥着躲在里面。


「有种兴奋的感觉耶。」


麻由无法克制兴奋,呵呵地笑着。


我是该悲叹自己的胆小呢?还是该赞赏她的大器?这问题让我烦恼到头痛。


绝对不可以说话或乱动喔!


我对麻由这么说。不知道她是想叹气还是想笑,痛苦地扭动。而我却被无尽的不安紧抱。


我们屏息躲在充满肮脏抹布恶臭的置物柜里,观察外界的状况。


到底是谁在这种深夜时分,前来拜访简直像鬼屋的房子呢?


当然一定是把尸体藏匿在这里的家伙,也就是犯人。


不过,为什么?


犯人应该知道,要是有目击者肯定会变成致命伤才对。


来这个地方甚至可说是愚蠢的行为。


换句话说,犯人和我们一样有对抗这个危险性的必要。


打算更换藏匿尸体的地点吗?


还是想确认什么?


我以几乎要晕眩的速度运转脑袋,却还是想不出犯人的合理动机。


要理解犯罪者的心理真的相当困难。尤其对我们来说,绑架犯这个名词更算是一种已经越界的禁止播放字眼吧!


犯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答案是肯定,那我们根本是心甘情愿跳入这个无处可逃的地方。不过我可以乐观地判断这个可能性很低。


以犯人的角度来看,如果有人知道名和三秋的尸体在哪里,肯定会为了封口而采取行动。像那样光明正大地移动根本没有意义,应该要小心翼翼地尾随,再处理掉我们。如果我是犯人,让目标察觉不出我的存在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犯人应该是为了达成个人的某种目的才会前来这个旧病栋,我推测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理由。


原来,双方认为的——付诸行动最好的时间点都一样。


门外传来爬上楼梯的细微脚步声。因为等一下可能就没办法这么做了,所以我趁现在赶紧吞了一口唾液。


我用手肘挡着拐杖,避免拐杖倒向置物柜的门。在连月光都只存在于范围外,被彻底染上漆黑的置物柜里,麻由不知道觉得什么好笑,浅浅的微笑化为震动传导至我的上半身。


她的悠闲让我也稍微摄取到一些安心感。


一阶、一阶逐渐走上来的声音,让我内心的震动不断增加。


过去父亲往地下室走的感觉,以鸡皮疙瘩的方式在我身上苏醒。


在紧张及过去回忆的压迫下,我呼吸困难地喘息。


最后一个问题。


万一犯人发现我们,该怎么应对?


犯人当然会以封口为目的采取行动,我们也当然会抵抗。


只要麻由还是御园麻由,那就不可能避免流血场面。


那只能祈祷双方不要遇上了。


神明根本不值得依靠。


因为麻由许下那么多愿望,但神明一个也没帮她实现。


脚步声已经到达又远又近、十分暧昧的距离内,犯人似乎已经走进前面的房间。


如果是训练过听力的人,就可以用脚踩到地面的音量来判断是男是女,不过对我来说那种技能太困难了。


门上手把转动的声音,重创我部分的头部。犯人夸张地打开门,脚踩着地板、纸堆和玻璃,大摇大摆地走进我们藏匿其中的房间。犯人的脚步毫不迟疑。


犯人的脚步声控制着所有安心和恐惧的情感,连麻由也安分地不动。


不慌不忙,步伐稳重的犯人通过置物柜前的声音,压迫着我的胃袋。


我听到犯人的目标,也就是冷藏库被打开的声音。那一刻我手心猛冒冷汗,担心自己有没有把尸体收拾好。


犯人宛如根本没有心跳,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开始想办法排遣无聊的时间。具体来说不过是在心中读秒而已,是既普通又没意义的消遣。


在数到第两百一十四的时候,开始有了动静。


外界传来「咚」地,东西掉落地面的声音,接着地板因受到重力压迫发出唧唧的抱怨声,紧接着又有新的音波扰乱我充满问号的耳膜。


拉长耳朵可以听到犯人正低声呢喃,让人不禁以为犯人是两人组吗?不过以刚才的脚步声判断,除非另外一个人走在离地三公分的上空,不然这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犯人正在对名和三秋传递些什么讯息……沟通得了吗?这不禁让人忘记眼前的状况,开始认真考起哪一种可能性比较恐怖。


祝词、怨恨的言词、婚礼致词?犯人到底在对尸体说什么呢?


在我数到两千七百秒的时候,犯人终于停止低喃。


可以听出逐渐远离的脚步声以一倍的速度跑下楼梯,回去是用小跑步离开吗?


正当我一直数到三千零二决定走出柜子的时候,发现怀中的麻由竟然正睡得香甜。我很佩服她这种大摇大摆的态度,不过我想到这片漆黑和美梦根本不搭,于是我摇晃麻由的肩膀,她少见地乖乖醒来没有赖床。


跟在揉着眼睛的麻由身后走出柜子,外界的空气更加难闻了。


我看向冷藏库,但是外观上没发现有什么和刚才不同的地方。


我用丁字杖打开冷藏库的门,名和三秋的尸体还是好端端地在里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希望身边有人可以回答我这个疑问。


麻由让嘴里塞满空气鼓起脸颊,发出咻咻的独特笑声。


笑完后,把嘴里的空气一口气喷了出来。


「阿道的心脏怦怦跳呢——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喔喔,是啊……」


我全身无力地摊坐在地板上。


我把书本和玻璃碎片当坐垫,抬头看着窗外那片飘着黑云的天空。


云海不滞留原地四处飘移,舍不得让月亮露出脸。


麻由也选了一本比较厚的字典垫在屁股下,和我并肩坐着。


「现在不是满月呢。这种月亮要怎么称呼呢?」


好像也不是阴历十八的月亮,不过我确定不是半月。


「这算是赏月吗?」


我不禁偷偷窥看麻由的脸色,她以温和、似笑非笑的表情说:


「今天是第一次呢。」


「……嗯。」


为什么说出那个字会这么难呢?


不过,现在的气氛并不会不愉快。


麻由和我都把房间里有尸体的事从脑海一角删除,沉默地看着不知道名称的月亮。


即使如此,月光还是公平地照在我们身上。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没有情趣。



晚间可以从这间医院的停车场出口外出的大多是住院患者。很多护士也都知道,当然医生也一样,不过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就是用这种默默不语的方法,来处理病患对医院供餐份量太少的不满。


因此附近的便利商店以穿着睡衣的住院病患为主要客源,生意也挺不错的。那是一间在乡下地方难得一见不太需要停车场的店铺,店家考虑到营运层面的问题,决定缩减停车用的土地好扩大店铺的面积。


我们从停车场旁的小路走到马路上,丁字杖在柏油路上使用起来很舒适。不过如果道路像下过雨一样湿淋淋的,那不管走哪条路都是恶梦。我大约两星期前就鲁莽地选在那种日子外出,结果在路上摔了六次,那时候和我一起外出的同寝室中年人还扶我起来,而这一切已经变成过去苦涩的记忆了。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牵小手——」


麻由天真无邪,夸张地抬起腿走路,半途似乎踢到什么东西,我仔细朝那个东西落下的位置看去,原来是变了型的小猫尸体。刚刚的那一脚是不是致命伤就不清楚了。


「好、好,我们开心地在人行道上漫步吧。」


我把想走在车道正中央的麻由引导到路边,这感觉简直就像上学途中的小学生集团嘛。


「讨厌——阿道真不懂女人心。」


麻由垮下嘴角责怪我。


小麻,你真的知道女人心这个词的含意吗?


从医院通往便利商店的唯一道路被右边的田地及左边的工地夹在中间。那块工地似乎要兴建公寓,告示牌上写着预计四年后完成。真想说一句怎么可以无视地理条件,别小看乡下啦。就在我为此感到愤慨时,远方传来机车的排气声,我现在正是想幻化成风的年纪吧?


说到风,现在风势已经和缓下来,变成微风了。不过还是无法克制不起鸡皮疙瘩,所以想要取暖的想法也丝毫没有减少。


我吸着鼻涕,抵达萤光过多的便利商店。虽然停车场只有一部小卡车,但店里挤满了穿白衣的家伙。绷带、睡衣、肤色这些医院专属的白皙色彩不断增加中。


穿过便利商店大门前,麻由绷起原本放松的表情,连背脊也挺成一直线。


让我有种「真像黏土」的感想。


走进店内,等着我们的是脸色不太好的店员敷衍的接客态度,平坦起伏的电子音,以及把肌肤上那层薄膜吹散的暖风。就像污垢全被暖风洗去,我们从灰尘及冷风中得到解放。


「要买什么?」


「我去看一下。」


麻由一本正经地端正脸庞以及不做多余动作的嘴唇。


「是吗?那我趁你逛商店的时候去影印笔记喔。」


「一起去逛嘛。」


麻由的手拉住我的袖子,这的确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提案。


「我想快点回小麻的病房,好吗?」


麻由回答前打了个呵欠,不顾自己脸上像流泪小丑般的妆,回了句「我知道了。」


我接过笔记,先和麻由分开,走向影印机。


途中遇到和我同寝室的人。医院方面把我们几个当作问题儿童,因为以最年长的度会先生为首,每天晚上都随心所欲地在外游荡,有人认为他该不会有老人特有的痴呆症吧?不过本人的说法是去看老婆。单纯因为白天睡太多导致生活日夜颠倒,这种见解也是不容否认的。


我和问题儿童之一的高中生在书架前相遇,他是个和看色情杂志看到入迷的样子相配至极的高中生,实际年龄不清楚,不过我很自然地把他当国中生看待。顺道一提,还有另外一个同病房的中年人也和他作伴,这就和看到一只老鼠代表后面有十只的道理一样吧!


「你也来了喔?」


高中生用带有些许地方腔的说法和我说话,我不太会和这个人相处,因为他就像个不懂笑话、缺乏钙质的年轻人。


「嗯,我先走了。」「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啦。」


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到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接着把杂志放回架上,露出一副很没男子气概的表情。


「喂,给我一个吧。」


「我不要,我还不能靠一根拐杖走路。」


「我说的不是丁字杖啦——」我知道。


板起脸这么回答的高中生,不一会儿又恢复成色眯眯的表情。


「老叫你阿道的是小麻吗?那个女的就好,帮我介绍一下啦。」


从他的口气听来,他似乎不知道麻由也在这里。原来如此。


「你真烦。」


我斜眼确认正在逛食物架的麻由,没礼貌地回绝。因为对话已经结束,所以我准备离开。


「等一下啦。」


看来我惹高中生不爽了。他摆出带刺的态度。


「我有不把她介绍给别人认识的理由。」


虽然我以正确的想法拒绝,高中生却很愤慨,果然缺乏钙质。


「你用这种态度说话好吗?」


「这种不做作的个性受到一部分少数派的愚忠支持。」


所谓的愚忠,其实是接受我是个笨蛋的简称。


不过,如果我修理一下这种人格,是不是就能过着安稳的日子呢?高中生心头的闷热,宛如从冬季火灾提升到夏季火灾的程度。


「这件事我是不想提啦——」


稍微灭了些心头火的高中生停顿了一下。


满脸豆花的脸露出无耻的笑容。


扭曲的表情就像在玩大贫民游戏时,陶醉在用出鬼牌这张王牌那一瞬间的表情。


「你是那个吧?是绑架犯的小孩吧?」


我自然而然地咬紧牙关。


手上紧握的笔记本被我握得更加破烂。


「那个女生,小麻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每眨一次眼,眼球就和血色交错。表层干燥、疼痛、渗血。


「要是她知道这件事,应该不会想和你交…交往吧?」


高中生因为我的样子而有点接不下话,向后退了一步,原本耀武扬威的青春痘全都泄了气似地,露出没出息的谄媚笑容。


我现在到底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如果你知道我是绑架犯的儿子,那我劝你最好不要调侃我,这是为你好。」


我利用了自己最不喜欢的立场。


为了报复他让我累积这么多厌恶感,我虚张声势。高中生被自己内心对犯罪者亲属的妄想震慑,含糊丢了句「好啦——你考虑看看」后落荒而逃,像个只问不买的奥客般没买东西就逃走。


既然碍事的家伙已经消失,赶紧把事情办好离开这里吧!


内心萌生的不快感,让我在半途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错。」


因为麻由不记得我。


不过那和我没关系——


如果说到的是长濑,我只会有「请便」这种毫不介意的感觉。看来无论我或那个高中生都比较喜欢麻由。


尽管路上遇到一些阻碍,我还是抵达了目的地。我将硬币投入上个世代的旧型业务用影印机,麻烦它开始加班。机器发出夸张的运转声,似乎觉得很麻烦似地开始工作。


影印机一句怨言也没有,还真勤奋呢。我抱持着这种毫无意义的佩服念头,使唤它工作。因为有人在我肩上用指尖敲了几下,回头一看,刚刚和高中生结伙看杂志的中年人就站在我身后,看来这个人还没有凯旋归去。


他是个沉默寡言到极点的中年人,垂落的浏海和后天发育不良的头顶诉说着哀愁,他因颈椎撞伤的后遗症而入院,脖子上用颈椎保护器固定着。


这个中年人一语不发地拿了一个红豆面包给我,这动作有什么含意呢?


如果是金黄色小点心(注:时代剧里暗示行贿用的小判金币)的替代品,那我在便宜贱卖的中古品里也找得到。


「……你的……」


「啊?」


他让我不得不做出听不清楚的反应,真希望他平常可以学学怎么当个啦啦队员。


「给你的女朋友……」


「嗄……?」


他紧闭着嘴唇用腹语术这样告诉我,接着便踩着底都已经掀起来的拖鞋往柜台走去,只留下我不知不觉接下的那块红豆面包。


可是,这……就算你说要给我,可是这个商品好像还没有结过帐耶?


强迫购买?厂商的促销者?


我搞不清楚他的意图,不知道该拿这个红豆面包怎么办。


难不成他回想起啃红豆面包的少年时期吗?虽然那和我压根儿没有关系。


还是别给她比较好吧——我用深思熟虑又干涸的心简洁地做出决定。等一下再把面包放回食物架上好了。


「不过……」


麻由还真受欢迎呢。


毕竟她容貌出色,在人前的个性也很成熟。


呐,看看她的背影。不过是在柜台结帐,但是小麻,嗯……让人犹豫不知道该用哪一种赞美词来形容,那早已经超越可以用言语形容的范围。


应该说,她不让人兴奋才奇怪吧?我用这类的赞美词炫耀自己的女友。


我的情绪因此高涨,肾上腺的分泌让我觉得一分钟被切成六十秒,每秒都很漫长,但眼前这台无视我高涨情绪,自顾自地工作的影印机还真令人讨厌。


我丧失冷静,浮躁地巡视店内,发现度会先生在酒类专区前徘徊。这下子,我和同房间的家伙们在还没早上八点起床时间就全都在这间便利商店里集合了。


度会先生像长臂猿一样垂着双手,十分饥渴地看着冷藏库里的铝罐。


大概自觉近来身体状况突然恶化,所以没有伸手碰酒。


不过度会先生,你这身细筒工作裤搭薄棉睡衣的打扮也太自由奔放了吧!不过不只他这样打扮,所有住院患者不是穿着破了洞的日式轻羽棉外套,就是直接穿着医院拖鞋四处走动,以任性自我中心的态度蹂躏这间便利商店。这些家伙选择衣服和鞋子的品味太没文明了。


「…………嗯?」


「我比较喜欢炒面的。」


麻由大概以为我在烦恼该买什么泡面吧,不知何时站到我身旁的她从旁提出建议。影印机的正前方好像就是泡面柜,于是我回答「那就选炒面吧」,毫不考虑厂牌地拿起泡面。


「买好了?」


麻由「嗯」地一声肯定我提出的疑问,她的手上拿着装有一个小甜甜圈的袋子。


我从影印机拿出笔记本,边翻页边对麻由解释:


「我还要一下子,对了,可以拜托你帮我选好吃的泡面吗?」


我把刚刚拿起的商品放回架上,拜托麻由帮我挑选泡面的口味。


麻由「好哇」地爽快答应,蹲下身让自己和泡面同高,仔细评监着泡面。


这件事就交给麻由处理,我转身回去面对影印机。和影印机大眼瞪小眼了一分钟,我实在无法再和这个沉默的家伙相处下去,于是转头欣赏身后的麻由。她忽站忽蹲、左右跑来跑去,热衷于满足我的请托。其实麻由对速食食品根本不具慧眼也不懂,因为她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不过我还是学习料理漫画上的剧情,试着去认为她选的对我来说一定是最棒的。


我基于义务感重新转身面对完成作业的影印机,就在我把笔记本放在台子上,打算翻开下一页要继续印时——「…………」


出现在视线中的某个东西让我的手瞬间僵住。


我的眼睛牢牢钉在页面书写栏位外的某个地方。


「……这是。」


我用手指轻轻按压那个部分。


摸起来只是纸的感觉。


放开后,指腹稍微被石墨弄脏。


「……忘了擦掉吗?」


「咦?」


我朝回过头来的麻由说「没事」。


「嗡咿——」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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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黄萱惠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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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2-6 08:29 编辑 ]


第四章「因为你是外人」




「透是哪个啦?小蜜蜂?」


「很久没被当成昆虫对待了……」


第一次和长濑在假日相遇的那天,我们聊到这个话题。正确来说并不是相遇,因为是事前约好特定的时间见面,所以会在路上相遇是必然也是必要的。


不过这次共同外出实在很难说是约会,因为我们的目的地是打击练习场「海狮之番」,所以不如说是和金属球棒与硬式棒球约会。


那里除了棒球之外还可以打高尔夫,长濑选择了棒球。因为我哪个社团都没参加,所以我哪一项都没选。


长濑面对时速上百公里的快速球,挥动球棒切割空间的动作虽然就像格斗漫画里会出现的特技,不过其实却是棒棒挥空。就算偶尔擦到球,也只是手麻到直跳脚。我在几天后说到——也许没打到反而是不幸中的大幸,结果惨遭痛打。


我从后方观赏长濑的勇姿,得知她是个左撇子。


「为什么我们要来打棒球啦!」


创下在三十球内十打者连续三振记录的长濑,大概可以被当作愤怒难平的最佳解释而被放进字典里。她在我身旁坐下并瞪着我,肩膀因呼吸急促而上下起伏。


「长濑还是来打棒球比较好。」


「要挥棒就去甲子园啦!不对不对!应该要到漂亮的咖啡厅喝柠檬茶啦!然后去买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啦,虽然我不知道要买什么!吃饭要去用到樋口一叶(注:日币五千圆纸钞上的人物)等级付帐的高级餐厅,然后各付各的!那才叫做约会啦!」


「……简单来说就是喝喝茶、买买金属制品,最后再去挑战饺子大胃王,结果还失败吧。」


「拜托你把现实的残酷框架拿掉好吗——!」


我只是觉得你逞强过头罢了。


「然后去附近的空地……」「你你你你你想干嘛啊——!」


「好啦,你冷静一点啦。」


我用毛巾盖住长濑满头大汗的头,长濑充满疑问地「啊?」了一声。


毛巾是佩服长濑棒棒挥空到为她觉得可怜的店长悄悄递给我的,我用那条毛巾擦拭长濑滴着健康汗水的肌肤。


「啊呜呜……」


「身体靠过来一点。」


我像拥入怀里一样让她的头靠近我的胸口,然后擦干。长濑的头发有点温热又柔软。


「好,擦好啰。」


我让长濑离开我的胸口,但她却把头塞进我心窝反抗。


「喂,你干嘛啦。」


「再…再一下下!」


「啥?你还要继续被三振喔?」


「我的脚变成Pocky了啦!」


「你是糖果屋里的住户喔?还真虚弱耶。」


「不是啦,我是说我的大腿跟腰好像闪到了。」


「喔喔,你是说让你这样别动吗?好啊。」


「老实说,你话太多了……」


最后她虎头蛇尾地用脖子染上一层淡红色代为辩护。


周围其他顾客的视线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大概是根本没拿球棒练球,紧紧抱在一起的男女看起来很令人讨厌吧?长濑的视线被毛巾挡住所以没发现这件事,而我的视线也只看着长濑。


衣服因挥动金属球棒而有些凌乱,让我可以看到长濑隐约露出的肩膀和手臂。


虽然很想用手指描绘她肩膀的线条,不过因为我的正用在长濑身上,所以只好忍耐。


「长濑的肩膀很漂亮呢?」


「是吗?」


「嗯,我很喜欢。」


「啊噫唷唷唷唷。」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下一个地点则依照长濑的要求,去了附近的咖啡厅。


虽说是咖啡厅,不过其实比较类似简餐店,点菜点的也是容不下柠檬的炒乌龙面。长濑一边抱怨「吃乌龙面根本得不到浪漫,只是卡路里啦!」边吃着面。她大概运动到肚子都饿了,吃相十分豪迈。我之后告诉她我的想法,结果被揍了。


连续喝干几杯开水,长濑好像终于从无重力状态恢复成有重力状态般冷静下来,宛如喝醉的红通脸蛋也让正常肤色回到职场,恢复成没有喝醉的长濑。接着我说了一些梢严肃的话题:


「那个——抱歉。」


「干嘛突然说抱歉?」


「没有啦,因为我觉得好像根本没有约会的气氛。」


长濑惊讶地瞪大眼睛,接着暧昧地笑着点头说「哈哈,说得也是啦——」


「这次的约会中完全没有长濑想要的嘛,早知道我多想想该去哪里玩就好了。」


昨天晚上十一点才用简讯约好,十二个小时以后就要见面,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啊?



长濑摇晃玻璃杯让杯里的冰块互相撞击发出声响,说「也对啦——」


「我跟漂亮无缘啦。不过炒乌龙面很好吃,打棒球也很好玩,这样就够我满足了。」


长濑用满足的笑容这么肯定。一瞬间我曾经烦恼如果她那么爱挥棒落空,那是不是该劝她参加垒球社?不过当场的气氛让我阻止这句话出口。


「是吗?那算不错罗。」「对啦。」


她刚刚还一副想抱怨的样子,不过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生呢。


「这决算不错啦,不过下次拜托要更光鲜华丽一点啰。」


「……我会若无其事地妥善处理。」


长濑又拜托店家倒了一杯水,继续闲聊了一会儿。


途中还聊到这种话题——


「透会上地方的大学吗?」


长濑是以上大学为前提丢出这个问题,所以我的回答有点迟疑:


「高中毕业以后我应该会工作吧!」


「啊,是喔。」


「因为我是住在叔叔家,所以要他们供我上大学有点……」


叔叔这个字眼我说得有点含糊了事,长濑似乎发觉了异状。


「透的家人的事,是不是有点沉重?」


长濑不知道我是被卷入「事件」的人。


「嗯,全都死了。」


我没有提到理由和原因。


说不定她会让我一直隐瞒下去。


如果她不是长濑透的话。


或者说她还不是。


长濑毫无感情反应地回答「是喔」,喝了一口水。


「嗯——透是那种聊到家人的事会受伤的个性啰?」


「看起来像吗?」


长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露出微笑:


「我想了解透的事,但如果你不喜欢,我绝对不会提也不会问,我只是想先确认一下。」


……这倒是挺新鲜的。


没想到有人为自己着想的感觉挺不赖的。


「没关系。我可是很自豪自己的神经比谁都容易切断,也很轻易就能接回去的这个优点。」


「真厉害,简直就像阿米巴原虫啦。」


之后又把我当蜜蜂,关于彼此家人的话题就这样被带过。


「很久?那以前是被当成什么?」


「以前我妹叫过我工蚁。」


「呵呵……」


长濑的眼神飘向远方,看得出来她脑里正有不好的想像。


「那我也要指名透当我专属的工蚁啦!」


「那长濑就是蟋蟀啰。」


「这样好吗?蟋蟀产卵前,母的会把公的吃掉啦。」


「是喔?换句话说就是那个吧?要先做生小孩的事吧?」


「禁止性骚扰!」


不经世事的长濑慌张的模样,刺激也软化了我的心。


「对了,我也有妹妹啦。」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长濑一树的事。


「她现在是国小三年级,所以我和她之间年纪差了七岁啦。她最近超盛气凌人的,常常搞到自己骨折啦。」


「……体罚?」


「那家伙在学空手道啦,今天也说有垒球比赛哩。」


原来如此,听到一件不错的情报。


「那要不要去看她比赛?」


「嗯——去看是也不错啦……好呀。」


「没心情的话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不是那样啦……禁止你对一树流口水喔。」


竟然让她有这种多余的忧虑,真悲哀。


「比赛几点开始?还是已经开始了?」


「她说一点钟,所以来得及啦。」


所以我们决定继续留在咖啡厅厮混一会儿。


「我的家庭也有点复杂唷。」


「是喔。」


「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啦。好像是我爸和我爷爷之间的问题啦。」


「喔。」


「所以我对爷爷奶奶一点都不了解,连他们看起来像会给多少零用钱的人都不知道啦。」


「是喔。」


长濑嘟起嘴巴说「真漫不经心的回答啦,亏我告诉你这么私人的事。」


「因为这是很难表示什么意见的事情嘛。」


「不是说我不该碰触,只是单纯想不出什么意见好说。」


长濑犹豫地用「嗯,你说得也对啦」结尾。


过了三十分钟,我们离开咖啡厅后——


「对了,你什么时候才要开始叫我的名字?」


「还得再学一下,好困难。」


长濑「啊哈哈」地轻笑:


「你真是个有趣的骗子,你很适合透这个名字啦。」


「嗯思,我也满喜欢的。」


虽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之后我们按照计划免费参观长濑一树参加的比赛,比赛结束后和长濑一树见面,她从正面赏了我一拳。虽然难以理解为什么,不过她立刻变得和我很亲近,长濑因此大为吃醋,总之还算玩得满愉快的。


老是抱怨、动作夸张,以及开心的理由。


和长濑分手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过得很愉快。


因为两人彼此喜欢、吸引、开心。



开心享受探险扮家家酒的隔天。


迎接玩侦探扮家家酒的今天。


我为了透过一树把笔记本还给长濑而外出,不知不觉就坐在顶楼的长椅上。这个长椅很怪,椅背下方屁股会碰到的地方刚好平顺地凹陷,坐起来很舒服。我把全部体重施加在椅子上,不过感觉与其说是整个人陷进椅子里,不如说藉由将自己托付给长椅好逃避现实,所以我决定就此打住,因为我没有那个空闲挥霍时间,况且下午还要外出。


午前的顶楼蔓延着一片和暖冬十分契和的暖意。连不停息的风通过时也只造成身体轻微的晃动,温和而不带刺,就像不良少年变性成为黄花大闺女,不过也仅限今天。


因为这个缘故,我不能以太冷为藉口离开现场。


约好不再来我病房的长濑就在长椅旁。今天是礼拜六,所以她让我拜见久违的便服装扮,不过我还是抱持和过去一样的感想,就是——这种打扮很没个性。应该要像腋下出现草丛一类的,更有个性一些才行。我开始擅自担心起长濑的个性。


「你一直看着我,我会手足无措啦。」


长濑在害羞。不过她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至于长濑为什么在这里呢?她不像我爱说谎,个性中还有守规矩的部分,因此她依照约定没有来我的病房,只不过我到一树的病房时刚好碰到来探病的长濑,虽然这听起来像强词夺理,但其实并不是故意的。长濑和蔼可亲地说「你好啦」的时候,脸部表情有点僵硬,那是故意的还是偶然的呢?


结果变成好像左拥右抱长濑姊妹上顶楼约会。


一树正和收衣物的「医师」嬉闹,对方是那个护士小姐。竟然称呼那种会用「今天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啊——?」取代早安来进行性骚扰的人为医师,一树也没什么识人的眼光嘛!


所以才会跟我混这么熟吧?


「感觉好暖和耶。」


眯细眼睛,用手压着浏海以防被风吹起的长濑低语。这样子看起来好像在树荫下望着嬉笑蹦跳女儿的母亲,也像和日式房屋的外走廊合为一体,正疼爱着孙子的老婆婆。真要我说的话,我总觉得前者的态度比较友善。


「是啊。」


我也化身走廊上的老爷爷(附属品是煎饼或膝盖上的猫)回答。


「感觉好祥和啦。」


我也被长濑影响,发生老化现象。


「一家团聚耶。」


「没有愉快到那种程度啦。」


感觉我们会就这样被升格成在传说故事里登场的人物。


长濑大概也知道这样不行,所以让自己淋上返老还童的清水,或是说故意做年轻的打扮。


「不过一树真的很那个啦,感觉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透。」


长濑将视线的焦点固定在一树身上这么说,而我除了「是吗?」以外没有回任何一句话。看来年轻化现象还没发生在我身上。


「那孩子如果身边没人陪就会变得非常害怕,她现在几乎都躲在病房里不敢出来。」


「是喔——没想到挺严重的嘛。」


「可是有透在的话,她就想要外出乱蹦乱跳,真的很了不起啦。」


「哎呀,你这样直截了当地称赞我,我会得意起来啦。」


「我是说一树了不起,不是你啦。」


长濑一本正经地这么说。我为了参透这难以理解的问答,将自己的精神年龄向前倒转六十岁左右,不过驼背的现象并没有改善。


「只要喜欢的人在身旁,连内心的恐怖也会减轻,我妹妹天真过头了啦。」


「我和麻由在一起的话,会得到连烦恼都忘光的健忘症呢。」


「你是在比个什么劲啦……」她不悦地用悲怜眼前笨蛋的眼神看着我。


看来,以男性的立场来说我并不是个值得尊敬的对象。


「小麻今天人呢?」


「她为了疗养熬夜的疲惫正在静养。」


「是吗?」她的回答暧昧含糊到让人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我斜眼朝位于反方向的门边瞄去,接着立刻让眼珠回到原位。


「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


长濑的状况有些变化,语尾特有的语助词也暂时被撤下。


「要看内容是什么。」


「说得也对啦——」长濑皮笑肉不笑地说。


「是关于小麻的事。」「那是秘密。」


我不近情理地丢出这个回答。长濑皱起眉头叹气表达自己的怒气。


「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我都说是秘密了。」


即使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只会萌生为难和拒绝的想法。


就算长濑有想要学习过去知识的理由,但是她却没有那个权利和义务,所以我没有告诉她的必要,不说反倒比较自然。


但是长濑却不放弃。我喜欢的女性,个性大多顽固几近任性,当然麻由的个性是和危险只有一线之隔的任性,十分特殊。


「那……菅原同学呢?大家都知道菅原同学是这个城镇的杀人犯,那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学生会会长的朋友,也不是共犯,是要我给你什么样的意见呢?」


「菅原同学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一定是在被绑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拜托你告诉我。」


长濑低头拜托我。她那个模样让人感觉好像随时会情绪爆发,突然开始哭喊不停,用无理且激昂的怒骂向我猛刺。


我早就习惯处理这种激动的情绪了。


因为我是小麻的阿道。


「长濑——」我加重语气呼唤她的名字。


长濑抬起下巴,垂在额前的浏海被分成左右两边。


「我看你好像误会了,我不是不能告诉你,而是不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的,而是不想让亲近的人了解得那么详细。」


但我不是想忘记这件事,这句话我没有补上,而是送往内心某处。


「以前长濑对我说的话对我来说很新鲜,我也很高兴。你说我不想聊的事你不会说也不会问,而我也打算这么做喔。因为不只我不想谈这件事,麻由也不喜欢吧。」如果她还记得的话。


我利用了一个美好的回忆,封住长濑的言论。


当然,长濑眼睛上吊,不爽地对我做出正确的评价。


「卑鄙的家伙。」


「我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才能够也用这种态度对待长濑。


「卑鄙的家伙、卑鄙的家伙、卑鄙的家伙、卑鄙的家伙、卑鄙的家伙……」


她以同一个字眼重复痛骂我。


这也表示除了这个字以外没有其他字眼适合我。


我抚摸着左手的绷带,竖耳倾听以免漏听。


「我并不是把你当笨蛋,而是在说你错了,懂吗?」


「不谈正确与否,我了解你想说的是什么。」


「那为什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呢?」


长濑的指责,好像把我区分为和她不同的动物。


我从回忆里挖出回应她这句话的材料。


「因为我的神经容易切断也容易接回去,我擅长无视痛苦的感觉。」


我这么说后,长濑因为这句话和她的记忆相符合而停下舌头的动作。


因为过去的回忆还储存在长濑的心里。


但是过去的记忆到了现在,不过是沦为酝酿不愉快情绪的温床罢了。


从长濑的嘴角和垂落的视线可以读出她郁闷的心情。


我们之间的一切突然被切断,两人纷纷别开视线。


微风送来的寒冷痛楚突然增加了。


「透。」「我现在不是透,是阿道。」


这是用卑鄙、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明确拒绝。


我用眼角瞄着长濑的表情因此蒙上阴影,但却不转头看她。


一树和护士小姐两人正用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超大吹泡泡组合制造泡泡,免费供应空气。透明的球体以缓慢流动的空气为动力,赞颂仅仅数秒的短暂生涯。


长濑就像那些巨大气泡一样轻柔地离开长椅,以「我走了」这个最短的文句表示她要回家。


每次和长濑出去玩要回家的时候,她的语尾总是会加上「啦」字。


但是现在什么都继续不下去了。


「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我就像留下还言似地说道。


长濑冷淡地回头对我说「什么?」


「长濑认为我们之间发生过非常特殊的事。」


「是……没错啦。」


「不过其实是异常特殊的事态。」


对我、对她、对他都是。


全都是谎言、谎言与谎言。


「……我就是讨厌这种文字游戏。」


长濑的右手握拳,我预测那个拳头会朝我头上飞来。


但是长濑的指甲紧紧嵌在手掌里没有离开,就这样从射程内离去。


每次和长濑碰面,我可以得到的只是由喜欢、期望、不透明混杂成一块的情感。长濑靠近正在玩耍的妹妹,说了两三句话后就直接走向顶楼的出口。


正当长濑透的身影要消失,我才想起忘了说的话。


非得告诉长濑不可的事。


以长濑离开顶楼这件事为鸣枪点,护士小姐继续做起刚才放下的工作,一树则是拿着装有溶液的小容器朝我跑来,一路上吹着绿色吸管让气泡在空气中留下一道轨迹。


比起坐在长椅上的我,站在我膝盖前的一树还比较高。她咬着吸管,用「伊嘿嘿——」这样的新语言和我打招呼。她现在只有单手可用,那只手又握着小容器,所以无法再拿那根吸管。我接下拿小容器的工作,一树才又可以开口说话。


「姊姊怎么了——?」


「她说不想和我呼吸同样的空气。」


我多少渲染了一点内容向她报告,而一树对这句话的反应则是巨大的气泡。


她把吸管的前端浸泡在溶液里再朝我头上吹。


气泡被轻快地制造出来,在长椅周边营造日常生活中可见的幻想。


「有被治愈的感觉吗?」


一树向我寻求柔和的温柔感想。


「你是在安慰我啊?」「是啊。」


一树就像以前曾这样做过一般抚摸我的头发,吸管滴下的液体刺激我的头皮。即使如此,我并没有冷淡地甩开我被给予的东西。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视线和把大量干净衣物塞满篮子正要离开顶楼的护士小姐对上。


她露出坏心、年长者的笑容,用嘴唇的动作说「真受欢迎」调侃我。之前我们上顶楼时,她觉得那些以调查事件为藉口强制周遭配合,并在医院里进行竞走比赛的警察很碍事,心情为之相当不悦,不过看来现在已经恢复了。


我藉着手腕的摆动做出赶人的动作回应,她最后的抿嘴一笑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啊,医师——祝您健康——」


不知道受到什么影响,一树说着老气过时的招呼,朝护士小姐挥手。


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摸头的动作就在留下让体温上升的轻微搔痒下结束。


「一树是常带着吹泡泡工具的不可思议小孩吗?」


「是医师给我的,医师的口袋可以装好多东西喔……」


因为那是坚固的三次元口袋啊!


等顶楼只剩下我们之后,一树就跳到我的膝盖上。她抬头看着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发出以信徒偏颇的观点看来是幽默,以标准的评价看来是毛骨悚然的「呜呼呼——」的笑声。


「医师要我告诉透今天内裤的颜色当做谢礼——」


「……别把那个人当做师字辈的人才能变成正常的大人喔。」


真麻烦,不过我还是会听。我把耳朵挖干净,摆出不会漏听任何一句话的姿势。「那么——唔——叽噜叽噜……透明铁锈红。」


「……………………总之就是红的……………………」


「喔,你在想像喔——色老头——」


揶揄我的一树对我吹了彩虹气泡。我并没有失神,只是失去了心中的红色罢了。


「我对那个又没兴趣。」


我玩着浏海整理外表,挂在小指上的气泡因此裂成两个,就像我和长濑的关系一样脆弱。


「喂透——」以下省略。「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午餐?」


「嗯——」从麻由平常的睡眠时间推算,大概过中午都还在做梦吧!「也好。」


「那——吃完午餐后和我……嗯——和我玩玩吧——」


从一树声音的高低听得出来比起吃饭,后面的提议比较重要。


不过我谨慎地拒绝她主要的邀请。


「难得你邀请我,可是今天午后我预定要去扫墓。」


一树听着说明抬头看向我,稚嫩脸庞上感应光线的器官蒙上一层疑问。


「墓?谁的墓?」


「是我妈妈的忌日。」


每年春夏秋冬共四次,我得去面山的陵园。


妈妈是在冬天死的,爸爸和妹妹的妈妈是在春天,哥哥是夏天,妹妹是秋天。


其中资格最老的是妈妈,最没有共同回忆的也是妈妈。


如果产生——只有妈妈被排斥这种被欺负的想法,那就太早下结论了。


其实真正被孤立的是妹妹,只有她还在外熬夜没有进入坟墓,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


「透的妈妈是美人吗?」


一树天真烂漫地询问,简直就像麻由。


「我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耶,只记得长得很高。」


我记得她应该比爸爸高。脚长到恶心,行为、个性到说话方式都像用熨斗烫过一样死板。我甚至记得母亲俐落的动作,但就只有长相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她死后我也好几次透过照片确认她的长相,却还是记不住。


「是像泡泡一样的人吧……」


就算看得见实体也很难抓住,对我来说那就是她的定位吧!


而且还有她是帮我取名字的母亲这层隔阂。


「那么,不漂亮啰?」


一树介入我的独白,并吹了一个泡泡当做实际范例。


「说不定喔。不过你别变成像泡泡一样的美女喔。」


我不确定她懂不懂我这句忠告的意义,不过一树以「知道了」,接受我的建议。


「那么,一树……」


「什么事啊?透老头。」


被天真无邪地叫成老头,我这个高中生脸上几乎要冒出黑线。


我振奋起精神。


「我有话想对你说。」


去掉虚伪的部分,用我有事情想逼问你这种说法比较正确。


「什么什么——?」


「到我病房再说。」


「告…告白吗?」


「我没有厌恶法律到那种地步。」


一树用吸管搅拌溶液,呀呀乱叫的她似乎没听到我说的话。


从拥有这么单纯的个性这一点看来,可以感受到她的确是长濑的妹妹。


过去和我被封为公害情侣那时的长濑。


谁知道那个「过去」会变成悲伤和苦涩的结晶呢?


「透有女朋友,所以这叫劈腿啰?呀——我会被人叫做狐狸精——呀啊!」「停。」我按下一树的停止键。「呜呜」……真是的。


现在的长濑和当初和我很亲近的她相比,变得稍为复杂了一些。


是我和长濑之间的距离感所导致,还是完全不同的原因造成的呢?


我无法区别。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切割。



病房里只有身体衰弱的度会先生以及盯着电视当做没看到我这个生物的高中生,而中年人一大早就踏上寻找理想的护士小姐之旅。


在得到温柔少女的同意之下把她绑架到我的床边。一树跑到我的前方,这少女像个不久后就会回到原点的溜溜球似地跑来跑去。


我让满脑子塞满幻想的一树坐上床,然后也坐在她旁边。接着一树一个转身就把我的膝盖当做椅子,大概在顶楼上喜欢上这样的坐法了吧?


「那…那——?你要问我的罩杯大小吗?」



听到这句话,高中生无法无视地注视我们,度会先生充满血丝的眼睛也从棉被里射出一道混浊的光芒。看来这对话会招来身为一个人绝不可招来的误解。


「顺便告诉你,要是你问我,我会跟姊姊告密。」


「别这样,我的头会爆掉。」


况且一树别说是A了,我看只有平假名「さ」的大小吧!虽然没有量过。


「那——为了深入交往,我们两个要聊什么呢?」


我是什么时候说要缔结那种条约的啊?最近发生的事情对我血色的盛衰影响太大了。


「很抱歉,我和你之间现在的关系就像防空壕沟一样深,遇到的阻碍实在太多了。」


「是国家的阴谋吗?」


先别说到底是不是阴谋,不过事实真的是这样。


「这种复杂的问题,等五年后我们都没有牵手对象的话再说吧!」


「可是医生说只要有钱,根本不用在意年龄的问题呀。」


「就算年龄不是问题,年龄的数字才是最大的障碍啦。」


如果是六十二岁和七十岁,那可能会被人说「真有活力」,但如果是十八岁和十岁,可能就会被说「快叫警察」。


一树被我基于宪法做出的冷静否定搞得心情有一点不好,她伸手拿起放在边桌上的巨大吹泡泡组合。


「那你是要跟我说什么?」


被催促了。看来进入正题之前玩过了头,让她有点不开心吧!我表面上发誓会自省。


「我想问有关名和三秋的事。」


一树大概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只有眼皮受到活性化地猛眨,其他器官都被丢下不管。


「你想找她私通?」


「那个护士小姐教你的单字不可以对人说出口。」


为了帮这个小孩培育出一个健全的将来,我也担负起一份责任。然而一树并没有坦率地接受我的意见,「哼」地一声要起脾气,用巨大泡泡装饰起病房。


「我说啊,我可是在和一个十八岁的女生交往耶,总不能对其他人眉目传情吧?」


我到底在对十岁的儿童说什么啊?因为觉得客观的看法会让我毛骨悚然,最后只好选择以主观的想法回应。


「噗——」


吹啊吹地,气泡群飞上了天空。


我发现她闹别扭固执己见时的表情和姊姊很像。


不过矫正闹别扭的方法就算一年前可以用在姊姊身上,现在也不能用在妹妹身上。


我想避免招来误会的行为。


池田兄妹的妹妹杏子比一树小了两岁,却比一树成熟得多。精神成长的速度和植物一样都靠环境决定,两人表现出来的底子就不同。


「一树不是知道名秋三和是怎么不见的吗?」


我不顾对方的状态,继续说下去。


一树叼着吸管,用手贴着嘴角把头歪向一边,像演戏一样表现出心中的不解。


钓鱼的成果似乎不错。


「昨天和你聊的时候,一树说如果犯人被抓就万万岁了。那时候我还没跟你说名和三秋之所以行踪不明有可能是他人所为,也就是说我没有指出有犯人存在。如果是我想错就算了,但我在猜你是不是知道关于那个『犯人』的事情呢?」


一树不发一语地把容器和吸管放到架上。泡泡群撞上同样透明的窗户后发生集体失踪事件。在这景象下,那些泡泡很难吹嘘自己的存在就像诗人般浪漫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


一树完全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难看举动,而是开朗、快活地把这件事当作一件笑话。


我用十分不相衬的温和音色回答。


「没关系,不记得就算了。」


「是喔?那我叽噜叽噜看看能不能想出来好了——?」


将恶意的碎片清得一片不留,就是长濑一树的人格。


如果她可以维持不慌张、不吵闹、不跌倒,将来应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类。


这些都是将来式而不是过去式。


「对了,一树晚上去厕所的时候,都会请同寝室的人陪你去吧?」


「我不是胆小鬼喔——」


一树隔了一秒才又接着提出抗议。我「好啦好啦」地安慰她,进入第二个问题。


「你也有受到名和三秋的照顾?」


「嗯。」


「她是个很规矩的人?」


「嗯——算啦——」


「有叫你去买炒面面包吗?」


「嗄?」


她纳闷地歪着头,我感受到两人世代的差异。


「……好,我没有事要问了。聊点别的吧!」


这个宣言和提案让一树兴奋了起来。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姊姊的哪里?」


「啊——该怎么说呢,是外表和内涵的一致和不一致一类的吧……」


就在我们开心地进行了一会儿这种虽有意义却各说各话的对话后,房门被猛力推开,原来是护士小姐前来发送午餐。


虽然觉得习惯护士小姐的声音对健康不太好,但我还是习惯了。


「好啦好啦——吃饭啰——在还没变鹅肝酱之前不可以放弃喔——」


从双手指尖到上臂都加以活用,一次送来四份餐点,让人误以为她是在餐厅打工的学生。她看到我膝盖上的生物后,温柔地放松嘴唇:


「什么时候要办婚礼?」


「住口,透明铁锈红。」


我记起来了。虽然这个字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可能用,却已变成脑里既定的知识。


今天的菜单是亲子井和白味噌洋葱汤。这间医院餐点的味道有达到一个水准,住院前我想像过可能吃一口就想直接找厨师来骂,不过其实没那么差劲。


「哎呀,竹中先生呢?」


她向我们三人询问竹中先生的下落。


不过这房里并没有敢说「他为了追寻你的屁股而踏上旅程」的勇者存在。


「算了,不在就算了。一树要在这边跟这个哥哥一起吃吗?」


「你快点被炒鱿鱼吧。」


「要吃吗?」「我不要吃。」「那我只拿你的鸡肉吃。」「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吼——」


结果只有我的餐点变成特制的鸡蛋井,水份充沛的洋葱丝只好当起鸡肉的代理人。


「度会先生干嘛装死啊,快起来。」


护士小姐毫不手软地扒开度会先生的第二层肌肤。


棉被底下有一个毫无血色,把身体像独角仙幼虫一样缩在一起的老人。


大概连护士小姐也察觉状况不太对,她挂上严肃的工作表情(你行吗)。


「下午要检查一下吗?」



度会先生「免了、免了」地,像个刚出生的僵尸努力以趴着的姿势扭动上半身。


护士小姐按着太阳穴烦恼地看着度会先生的怪模样,但她也只能尊重患者的意志。


「饭吃不下的话就给别人吃喔。」


不管怎样都不希望有人吃剩的护士小姐。


不过……


长濑透和长濑一树。


姊妹两人似乎都不太会说谎。


和我一样。


「嗯——鸡肉有一点泡泡的味道耶。好苦——」


「那是因为你不小心吸了一口吧?」


唯一不同的是,我是惯犯。



「不送你回去没关系吗?」


融洽地用完中餐并休息片刻后,我这么询问一树(她要求我这么问)。


「嗯,这里离我家很近——」


一树甚至飙出让脸颊泛红的演技,十分起劲。难不成长濑连这种对话都向妹妹报告吗?就算厚颜无耻如我也难为情地招架不住。


「今天分手的亲亲要亲哪里呢——?」


混帐,真的一字也不差。我丢脸到魂魄想从嘴里跑出来逃亡。


「你不放手我没办法走呀!可是我根本不想回家啦——」


我根本没牵!你赶快以音速离开这里吧!


「还…还是那个?你今天不想让我回家?就在这…这个公园,这个空地……」


别连这种私事都重现出来啊!你这个、这个……


「……饶了我吧。」


我向眼前这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生低头求饶。一树一点也不懂「斟酌」这个字眼的意思,十分满足开心。


如果我是穿着女装的大和抚子,我可能会不甘受辱而咬舌自尽。


「玩笑开够了,要不要请那位护士小姐陪你回去?」


我觉得只要叫一声,护士小姐就会从墙上的污黑斑点中现身。


「现在还是白天,我可以啦,别把我当小孩——!」


愤慨的一树冲到病房的门口,打开门后温和地丢下「掰掰罗——」这句话,就以跑步模式消失在走廊上。


「喂。」


一树才跑出去,就有一道和老迈相反的粗犷声音对我喊着。


度会先生模拟蜗牛的样子从棉被爬着露出上半身,突然开口叫我。


「刚刚的话是怎么一回事?」


「啊?我绝对不是在预习排练要怎么诈欺结婚。」「你不是问她有关犯人的事吗?」度会先生吃下了饵,上钩了。


钓到一条了。


度会先生语气和呼吸急促地询问。


嗯,看来他的身体状况恢复了。特地在这里和一树讲话总算有价值了。


「只是基于一点好奇心才问的。」「别啰嗦,快回答。」


本体从棉被中喷射出来。


有着显眼黄色齿垢的老人和我紧贴在一起。


高中生去商店了,所以很讨厌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你还没耳背嘛,还听得清楚我们的对话。」


「没错,我的耳朵还在服役中呢,快说。」


「我没有理由告诉你。这和度会先生有关系吗?」「有。」


他果断干脆地回答。


「和名和三秋及长濑一树其中哪一个有关?」


「……和长濑一树有关。」



我不畏威权的样子让度会先生说话显得惊慌失措。


「什么样的关系?」


度会先生支吾半天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以虐待老人来反击我。


「不想说的话,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知道了啦——」


在我的催促逼迫下,他终于说出爆炸性的发言。


「那个孩子,长濑一树是我的孙女。」


眼里好像有什么爆炸。


脑浆好像在受到刺激下喷出来了。


……这预料不到的发展,就像被背后灵从正面攻击一样。


「那么长濑……这个姓?」


「长濑是她妈妈的姓。结婚的时候我儿子和我大吵一架,说什么不想和我用同一个姓,改用他老婆的姓。所以才会不一样。」


「……………………………………」


长濑的、一树的。


血缘。孙女、祖父。


也就是所谓的……


我放出的钓线,以别的方式钓到了渔获呢。


「这件事值得惊讶到出神吗?」


「没有啦……也就是说,度会先生是挑食者的权威罗?」


「啥?」


对缺乏骨骼主要成分的老人,一点点俏皮话似乎也会让他不愉快。


「可是一树和长濑对你完全没感觉耶。」


心中虽然担心这样讲是否失言,但我还是没有半途而废地说到最后。


度会先生脸上染上一层寂寥回答道:


「我从来没向她们自我介绍过,她们不知道我的事。」


「喔喔……」原来如此,以前长濑曾经……「也对……」


「很少有祖父母会对自己的孙子毫不关心的。」


这是蕴含度会先生深深感慨及岁月的意见。


不禁让我联想到麻由的祖父母。


度会先生没有被我这种感伤影响,他彷佛要伸手揪住我的胸口般,口沫直喷地追问:


「别让我的孙女卷入危险。」


「岂有此理。我只是和那孩子约好要找到名和三秋罢了。」


「找到?你是警方的人?」


「不是,我只是个当时如果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跟着一起叫你祖父的人罢了。」


不过和妹妹之间的可能性不会用过去式来描述。我这个故意惹祖父发怒的活宝放弃正在工作职场上的舌头,改在心中开起文字野餐。


「啊啊,对了、对了、对了,你和透是……」句尾还加上几声咋舌。


「不过现在的关系不太愉快。」


我本来想说我和她曾有难为情的暧昧关系,还好我的舌头刚好在休息。



不知道他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根本没听,还是因为中了我的毒而让灵魂没了劲呢?


度会先生发泄完老人所有的兴奋后,又缩进自己的住处。


「就算和孙子没有任何交流,孙子还是很重要的吧?」


「自己的小孩变成父母。当我回想起第一次有孩子的时候,就会产生对岁月的感慨,这种感伤会成为支持自己的力量,所以有孙子是件好事,大部分的祖父都是这么想的。」


度会先生摇身一变成为感慨万千,诉说人情世故的说书人。


我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听众,同时寻找空隙插话。


「虽然我觉得那个不见的女孩很可怜,不过双亲低头请托的姿态更让人鼻酸。」


……他刚刚说……?


空气中插入一阵不和谐的风浪,给我一个插嘴的机会。


「……女孩子是吗?」


我故意停顿了一秒才提出疑问。


这是为了确认渔获成果。


度会先生把好似已经萎缩的眼球周围弄出皱纹,摆出类似瞪人的眼神。


「怎么了?」


「不,你说女孩子是吗?」


「是啊?」


度会先生大概有些焦躁,连语气都变得粗野。


我先冷淡地用「很奇怪喔——」当开场白,点明我的疑问。


「为什么你知道死掉的是女孩子?」


「为什么……」


「那个孩子叫做名和三秋耶。一般来说都会认为是男生的名字吧!」


刚刚的证言明显有矛盾之处。我伸出专门用来指人的那根手指。


在我的追问下,度会先生露出困惑、吃惊的表情。


「她和一树住同一间病房耶?不知道才奇怪吧?」


「是喔?」的确如此。


「还有,你是没看报纸吗?报导了一堆相关新闻耶。」


度会先生一扫即将如赤潮般发生的困惑,如此回答。


「啊啊,原来如此。我之前还真的没看报纸耶……现在也是。」


「还有什么问题。」


「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说啊。」


「为什么你知道那个女孩子死掉了?」


「你……」


这时,度会先生身上除了心脏及血液以外的东西全都暂停运作。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回答了我杜撰的问题,但为时已晚。


「电视和报纸还只是把她当作失踪喔!没人写过她已经被杀害的报导,你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你刚刚有听到我说的话吧,我刚刚是说死掉的女孩子喔!」


你的耳朵还在服役中不是吗?我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耳朵,补上一记令人不愉快的追击。


度会先生陷入混乱。如果用文字来表现,那就是他的困惑每分每秒都在升温,让观众不会看腻。眼神虹彩的清浊、呼吸的急促、手部微微震动。


不久之后,他大概找到脱身法了吧,把所有的困惑集中在一点解决。


「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楚。年纪大了以后,集中力就愈来愈不够了,没办法把人说的话全都听清楚。」


「是吗?那真有点可怜呢。」


虽然是骗他的,不过我手抚着胸大大地左右摇头。这种说话方式和奈月小姐一样呢。


「你对灾难和内心感到痛苦的人类的安全没兴趣吗?不过只要是和一树有关的事就毫不费力地听出来了呢。」


「因为那是和我孙女有关的事。」


从他毫不迟疑说出口这一点看来,这句话的确有其道理。只要和麻由有关,就算用超小音波述说,我也有自信听出来。男人的气魄可以暂时摆一边,骗你的。


「说得也对。如果眼睛装不下孙子,至少耳朵塞得下嘛。」


「喂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


度会先生就像一只先前一直被人踩着尾巴,现在终于获得解放的狗一样,紧绷的肩膀和肌肉终于放松。就在这一瞬间,我献上这句话。


舌头上突然产生一种像是以指头刺进肋骨间隙的感触。


「啊,还有一件事。」


「有完没完啊……」


度会先生露出软弱无力的微笑,宛如在告诉我他是个体弱的老人。


我不禁嘲笑起只会用这种角度观察事物的自己。


「你为什么知道她是被杀的?」


正所谓有二就有三。


说度会先生的身体和脸部正忙着表现惊讶和惊叹一点也不为过。


想必一定会对健康有不良的影响。


「我只说过一次她死了,之后我就说她被杀了。可是度会先生对这一点也毫无疑问,你的注意力也太散漫了吧?」


你觉得和我之间的对话轻如鸿毛到可以心不在焉吗?


其实也真的是这样吧——不过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感受到一点重量呢?


「这房间的暖气也太强了吧。」


讨厌的汗水让他的鼻头泛起油光。


不过,被我吓到这样失魂落魄,不知道脑细胞面临绝种的头部有没有变得沉重呢?


其实说错话的又不是度会先生本人,只要找一找还是有很多反驳的空间。


如果是奈月小姐或医师就不会对这种无聊的问题上钩,况且也不会有我说话的余地,因为她们的个性是在跨栏比赛中会把跨栏直接踢倒的类型。


度会先生好像也终于想到这一点,他就像漫画里的主角下决定时一样,全身涌现活力。语调也甩开先前的混浊感,再次开始正常运作。


「那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喔?以这种方法反击吗?


「我是因为你突然说这种超越常轨的事才会惊慌失措的。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又为什么会知道呢?」


度会先生用充血的眼球向我攻来。原来如此,他是在说我才是犯人吗?


那我也要用让他连吭都吭不出来的谎言反击。


「其实我目击了犯案过程呢。」


我装出严肃的表情努力说服他。


度会先生像个超好骗的老爷爷,还真的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高雅的精神在短短二十秒内就瓦解了。


音调遭遇脱轨事件,不停交互紧急煞车、缓慢前进。


「犯罪过程?是说……那个小妹妹……?」


「嗯嗯,从头到尾毫无保留。那是无可奈何的杀人,说是意外也不为过,死得十分莫名其妙且不愉快。不过对死掉的本人及家人来说,让他们绝望的是结果而非过程。」


要是他再追问下去,我就得把如薄纸一张的谎言摺成四折,然后再摺几下让它变成一只鹤飞走,作为用来让对方的发言及力气窒息的武器加以活用。


奈月小姐在百货公司时就曾免费体验过这种感觉。不,看来虽像,但实际并不同吧!


用语言玩弄高龄者让他身心衰弱这种事,就算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孩也会犹豫不决地以一定的距离用扩音器努力吧。为了避免舆论的抨击,他也不会面对面口头争辩吧?真是恶劣。


「所以我没办法达成和一树之间的约定呢。」


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那么,度会先生怎么想呢?


这个问题我并没有丢给度会先生。我基于个人的理由,把这个问题保存在胸口。



度会先生整个虚脱、嘴巴微张,简直就像灵魂即将升天,从额头附近发出声音。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因为我有不能说的理由。」


我试着把「我不知道」几个平淡的字,装饰成让度会先生觉得那是有理由的。


不过对方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根植他心中的疑惑就像没有根的树木。如果他找不到让树木枯萎的方法或是觉悟,那么痛苦就会逐渐侵蚀,让内心因痛苦而感到沉重。


「我要去帮我妈扫墓了,傍晚之前请多保重。」


我将手掌对着度会先生摊开,挥了挥手指做出「我出门了」的招呼。


虽然有种偏见认为在抓鬼游戏里当鬼的很难让人有好印象,但是为什么只要结束游戏不再当鬼,这种印象也会跟着改变呢?


我撑着丁字杖,在地板上迈开大步离开病房,将被不安以及恐惧所侵袭的老爷爷一个人还留在病房里。


某个老人在乡下医院的病房里孤寂而死。他那哀愁的背影,真会让人不禁想要事先帮他准备好这个标题。


走廊上还有尚未回收,堆满餐盘的送餐车等着她的到来。餐车总是被女性控制,却也受到女性所支持,真是个建立起不可思议关系的家伙。


不过对物品的人际关系我没什么建议好说。我单方面向送餐车告别,将左脚及丁字杖朝麻由暂时的住所伸去。在与和蔼的计程车司机先生聊天之前,我决定先去看麻由的状况。虽然她的睡脸并不是滋润心灵的矿泉水,也不是都会的雨水或用来漱口的泥水,但也不像已经处理过的自来水一样无色无味,反而具有类似地下水的神秘性。叔叔家的饮水到现在还是井水呢。乡下真是好地方!闲聊终止。


虽然脱离前往扫墓的正常轨道,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去看看麻由无意识的表情。不过她无意识的时候表情那么死板,代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有意识的罗?这句话散发着一股哲学的气氛。


我文学性的求知欲望,在需要因某种苦衷住在亚马逊森林深处宇宙人的帮助才爬得上去的运动系楼梯前,为我的移动行为亮起了红灯。


这间医院的楼梯角度不只危险,长度又长,所以电梯很受欢迎。不过年轻人去搭电梯的话会被电梯里满满的老人用嫉妒的眼光烘烤,所以为了表面虚荣的患者只好以去参加柔道社合宿的气势爬楼梯。就算没有像我一样的楼梯使用者我还是照走,之前我向奈月小姐这样自吹自擂,结果她竟然问我「你喜欢疲劳骨折喔?」真是讨厌。


走完这减损我三秒寿命的楼梯后,就在一旁的走廊上成功看到在出病房正前方的窗边丢弃某种东西的麻由。


「……………………………………」


那个东西好像是医师送我的(我当作是她送的)漫画。和麻由右手十分相衬的蓝柄剪刀把书衣、内页剪个粉碎。粗略的处理结束后,不是把碎纸丢到锅子里煮而是丢到窗外,接着做出用剪刀刺穿漫画正中央,然后用力扯开划破的破坏行为。这种浪费、乱丢地球资源企图污染地球的行为,医院相关人员却以和寒冬十分相衬的冷淡态度当作没看到,因为他们的工作是救人命,没那个闲时间去救地球这颗母星。骗你的。单纯只是因为不想被这接近暴力行为的人所牵连罢了。


我把中断麻由的作业当做目的接近窗边,麻由对我独特的脚步声产生反应,停下手边的动作转头看我。当然,因为是在病房外,所以她脸上毫无表情。


「嗨,早啊。」


因为已经过了中午,以正确的概念来说该说午安,不过我以前曾说午安被麻由骂了一顿,说什么刚起床不管几点都要说早安。


「你在做什么呢?」


因为她没有回话,所以再次由我发言。她动了动剪刀。


「这个不是阿道的吧?」


她把漫画的尸骸放在手掌上递到我面前。页面被剪过的残缺碎片上,因为物理因素而失去脖子以下部分的女主角正笑着流血……不对,真奇怪,漫画明明是黑白印刷的,为什么却染上一层


鲜红色的血呢?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让人不能怀疑它的真实性。


「小麻,你的手指……怎么了?」


麻由的手指被银色的剪刀剪掉一层薄皮和肉,当场变成画具兼画笔。


几条新生的熟透红色裂痕不规则地划破手指,血液重叠、交叉地折磨着肌肤,手掌上除了生命线、健康线之外,还自行追加几道似乎可以代表独特手相的伤痕,连漫画的纸屑碎片上都涂满了一层鲜红血液。


操作剪刀惯用的右手手指,也呈现误以为被满门抄斩的凄凉。


但麻由却丝毫不喊痛,只是看着我收到的探望礼品。


「为什么连手指也要剪?」


「因为很臭。」


「啊?」


「因为沾上这本书的臭味,所以全都剪掉。」


「……………………………………这样啊。」


她只回了不带丝毫感情的肯定回答。


细心处理苹果的态度,是消散何方了呢?


她处理的东西和她自己的基本色调,都一起变成了红色。


麻由总是轻易超越我的预想及期待。


麻由闻了闻血的腥臭味,满足地点点头,接着转头瞪着我。


「这是谁给你的?谁来过了?你和谁见过面?」


麻由直接追问三个问题,她无意识地将沾附着腥红液体的两片刀片尖端亮在我面前,我还不想死,所以像平常一样说谎:


「我朋友说住院一定很无聊才给我的,不过那是不认识小麻的无礼家伙,真是受够了。」


我发挥演技,爽快地耸耸肩,因其他的理由发出叹息,这个谎言撒得不太愉快。


不过如果我老实到说「我和你最讨厌的骗子见面」,那么剪刀可能会以为我是磁铁,朝我身上飞来。现在的场面已经够血腥了,要是再乱流血,大概会被来帮我输血的医生责骂吧!


就连之前婶婶探病带来的水果礼盒也被麻由给「破坏」了。


我因体内美化环境委员的血液而感到心疼,所以率先把水果处理掉了。不过这是骗你的。


「那我可以丢掉吧。」


「可以是可以啦……用垃圾桶吧!」


出院以后得投资一笔零用钱重买了。还有,等一下得向护士小姐拿一些OK绷。


「小麻,你站着别动……啊啊,请你站直不要动。」


麻由听从我的吩咐,驼着背将正面转向我。


我点点头,将丁字杖靠在窗边晒太阳,用单脚取得身体的平衡。


然后,为了润滑高中生难以填满的春夏情怀以及怪人(啊,不对,是恋人)的心情,我在大白天对麻由做出拥抱行为。我为了确保能四肢健全地走到最后一集而做着微薄的努力,而这也是为了让麻由别再用自己的血当作颜料。


再加上我也有兴趣想知道在人前做出这种动作,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麻由那畏畏缩缩地环抱到我身后的手,到现在还连接着以杠杆原理切断物体的道具。我的背脊因许多原因而发冷,凉到超越夏天乘凉的凉爽程度,让我想敬而远之。


从麻由的指尖渗透到我背上的血液,带有金属般的锐利寒意。


我用唇将麻由的眼睛、嘴巴、眼睑封印,她毫不抵抗地把身体献给我。


因为医生还没帮她换过绷带,所以她头上还缠着包得乱七八糟的绷带。


……虽然已筹备好帮名和三秋洗刷遗憾的策略,不过也得赶紧替麻由头上的伤报仇。啊,只有理由是骗你的。


不过我也太轻率了,明明有前例还把麻由一个人留在房间。


这次额外衍生的费用以及麻由之所以用直接手段减肥,都是我害的吧!


「……………………………………」


你和麻由在一起不会感到厌烦吗?


麻由的祖父母这么问我。


麻由的祖父母集会并逃避着麻由。


所以来找过我之后,没有和麻由碰面就直接回家了。


只要看过麻由内心的人,大都会和她保持距离。


不过就是因为那样,我才有独占她的机会,代价就是自行当起驱赶恶意的杀虫剂。


……不过——


该说被独占的是我比较正确。


解决一切麻烦恢复祥和后,又继续扮演一对笨蛋情侣。


冀望着如此平凡的每天,希望谦虚的我们可以得到幸福。


希望这不是谎话。


先去扫墓,然后把现在发生的事件全都解决,在出院前找出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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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黄萱惠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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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2-6 08:32 编辑 ]


第五章「仰望伸手可及的天空」




虐待老人的初体验后四天。


那天傍晚,我在麻由的病房剪指甲。


不是我的,而是麻由这只动物的指甲。


我在病床铺上卫生纸,将麻由那五根手指和被捆满OK绷以及绷带的手掌放在卫生纸上,再帮她剪去过长的指甲并用搓刀修磨。因为如果放着不管,麻由这个懒惰鬼会放任指甲肆意生长,这么一来抱她的时候我还会被她的指甲刺到。光是这样那也就算了,重点是麻由还有可能因为折断指甲而受伤。


「感觉挺不错的耶,好像公主喔。」


麻由从刚才开始就发出阵阵带有上位者傲慢态度的笑声,并说出这样的感想。


不过麻由是个远离尘嚣的美少女,所以这种笑声并不会不适合她。


「那阿道就是王子了。」


「什么王子,说我是负责保养公主指甲的佣人还比较贴切吧。」


就算真的是王子,前面也必须加上笨蛋这个形容词吧!


我一边开心地享受和危险搭不上边的对话,一边喀喀地痛快剪掉指甲利刃。


「仆人……阿道愿意为我尽心尽力也不错呢——」


麻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倒吸了一口口水,应该是因为肠胃突然变成饭前三十分钟饥饿状态的关系吧!


「我以前有过工蚁这么一个绰号,服侍别人挺适合我的本性呢。」


「咦——阿道从以前就一直是阿道啊!」


「也——对——啦——」


我随意带过话题,接着将目标转移到脚指甲。


我用手指捧起脚踝,剪掉发育状况不像手指甲那么好的脚指甲。麻由的脚指甲跟小孩子的一样又圆又好摸,以前帮她涂指甲油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想。


「对了,今天下午你跑哪去了?」


麻由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直接向我表达内心无法掩饰的疑惑。


「我去阿道那里找你,却没找到。」


「咦?你今天没睡午觉啊?」


「我三点就起床了啦——!别把我当小孩子!」


这个幼稚园儿童用双脚乱踢表示她的反抗,指甲坟塚被脚踢得散落床面,我被迫放下指甲刀转而进行回收作业,边收拾边思考着要如何骗过失望的麻由。


事实是,当时我正和这几天同样定居在西病栋某病房的阿婆一起吃煎饼。也不过是唠唠叨叨地用似是而非的方言跟我说着「速吗?」「真速的」「哪有那回速」这一类无意义的话,这样也会被当成外遇或不伦吗?虽然对方也是个人妻,不过措辞的选择会受发言者情绪的影响,我连太太这个名词都不想用来称呼她。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去朋友家玩、参加法事、采蘑菇、上补习班?这些已经用到发黄的理由不可能使麻由这个新新人类露出让人想掏出现金送给她的开心笑容。


毕竟她是个连尸体都可以当作嫉妒对象,接受度很高的孩子。


散落床面的指甲屑已经收拾完毕,要说真话或假话都可以,但就是没有办法再继续拖延下去了。骗她说我去商店是很危险的决定,因为麻由当时也去商店确认过我不在的可能性很高。


男女交往除了开心之外,也充满令人头大的麻烦事。


「……盯——」紧盯着我的双眼正在谴责我。「……我是去拿这个啦!」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备无患。我把自己薄如世间冷暖人情的生命,托付给同样轻薄且摺成四角型的纸片上。


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拜托它上场打击。


「这是什么?」


「结婚登记表。」


麻由就像在学校拿到色情书刊,赶忙塞进书包里的国中男生一样急忙摊开纸片。在她上下打量,以令人担心她会不会把纸撕成两半的气势打开登记表后,原本的不开心消失无踪,接着当然是向我发动突击。



「喔呼呼嘻嘻呵呵呵呵……」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什么叫做笑面佛。另外,目击脑袋的螺丝被卸下的那一瞬间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今天开始我就是阿道麻啰。」


「喔——这个名字不错。」


好,骗过了。这是我之前要求奈月小姐带来的探病礼物,过去的我真了不起。不过离婚申请书则是多余的。要是被她看到,就算明明没结婚她也会哭着拒绝跟我离婚。


我阻止立刻想填上名字的麻由,咀嚼着我得以延续的生命把指甲剪完。


接着是清耳朵。


麻由帮我清耳朵的次数,和这世界上从没说过谎的大人人数一样多。


我抓住在我的大腿上动来动去,不了解要做什么的麻由的脖子,从发堆里掏出她的耳朵。虽然她拍打耳垂对我粗鲁的手法表示抗议,但我毫不在意地将棉花棒插进她的耳朵,直到掏出耳朵里的废弃物之后,麻由的电源才终于关上。


「嗯,这是村里的储备粮食吗?」「真不想把这种东西当作年贡交出去呢……」


胡扯的麻由和有点认真的我,进行完全成反比的对话。


「希望以后你偶尔可以自己弄。」


「啊——?我才不要。因为阿道会帮我弄呀。」


「你不是小孩子了吧?」


「小麻只有现在是六岁。」


她努力创造出天真烂漫的表情当作证据。从会依情况改变自己的主张这一点看来,麻由也已经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了。


我做出这总比谎称自己三十岁来得恰当的结论后,继续帮她掏耳朵。


麻由就像坐在暖炉桌前取暖的主妇,规规矩矩地把身体交给我。


真是一段令人感到舒服的寂静时间。


就在这段寂静中,过去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掏耳朵吗?


以前曾以念书为藉口被带到长濑家。在长濑的房间里,进行现在听来会沦为让我苦闷而死的咒骂,并堕入甘甜血池地狱般的甜蜜对话,同时让长濑帮我清耳朵。使用完的掏耳棒前端还染上了红色,让我记忆深刻。


之后,嗯……我立志成为少年周刊的主角,所以就省略不说了。


不过,除了未来的我们之外,又有谁会知道我们的关系在隔天的礼拜一就解除了呢?


「……好,翻到另一边。」


麻由双手高举,摆出欢呼万岁的姿势把身体转了半圈。接下来是右耳,所以我也把棉花棒倒转了过来。


「弄好以后一起洗澡吧——」


住院生活和入浴、熄灯时间这种纪律完全无缘的少女,天真烂漫又不知羞耻地向我提出这个建议。我判断洗完澡后再去想去的地方也来得及,因此以「就这么办吧!」赞同她的建议。


接着病房又回归沉默的空间。


过去的记忆仍在萤幕上显示着,只是被按下暂停拨放罢了。


我有点犹豫地按下播放。


在长濑家门前分开时约好明天见的隔天。


让我们两人变回不相干外人的原因。


原因是长濑知道了我的过去。


消息传达的路线有好几条,譬如以前曾是我朋友的人。


大概某人前几天看到我和长濑在教室里也开始处得很愉快,所以告诉她我的背景吧?


长濑之前的无知,只是显示她是个非常没有常识的人种罢了。


之后,放学后我和长濑面对面。


我还记得。


长濑那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也记得她说「我根本不想知道」。


以多愁善感的十来岁少年自居的我,装出因为这句话内心受创的样子和长濑分手。


心中感谢着上天让我想起自己的立场。


毕竟这种事我也无可奈何。


不过我现在正怀抱着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错误的。


我们还不是互不相干的外人。


「每次都觉得这真是个怪癖呢。」


只要刺激右耳,麻由就会轻咳。我记得我的父亲也会这样。


「这是小麻的个人识别。」


「如果真的那么重要,拜托你定期帮它打扫一下。」


麻由对我说的话不理不睬,她把脸颊偎近我的大腿,舒适的躺着。


……我突然觉得,其实担任挖耳朵的工作也不坏嘛。


「好,结束啰。」


「呼啊——一」


麻由打了个呵欠,丝毫没有想要移动的意愿。


「呼啊什么啊……不是要洗澡?」


我真的真的没有期待和她一起洗澡。


「我被阿道的大腿打败了。」


「我说你啊……这种话通常是男生说的吧?」


「我起不来了。」


「……算了。」


算了啊——


……人类呀,只有能一直重新站起的家伙才会赢。


这是大多数人信奉的人生道理。


嗯,应该是真理吧?


不过真要说的话,为了屡仆屡起,前面就得摔倒那么多次,而在摔倒的过程中,大多数人都会失去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


但就算如此,也比无止尽的失败来得好。


因为我们就连跌倒时撑住身体的地面都失去了。


……那么。



今天也精神奕奕地去料理已经超过保存期限的鱼吧!



熄灯前去拜访的病房变成阴气凝聚的场所,用意志消沉这个成语形容相当贴切。


造成这种气氛的原因当然是度会先生。


和我谈话后,这四天来他似乎有点精神错乱,总用棉被把自己紧紧包住,大概是试图用棉被挡住他幻想出来的威胁,整天像个吟咏俳句的诗人般喃喃呓语。他大概每天都在担心我会把手上的情报向那些把院内弄得乌烟瘴气,认直工作的警察们密告吧!


对度会先生这种濒临死亡的模样,高中生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而中年人断断续续的呢喃程度也和度会先生不相上下。我虽然从三天前就开始积极地尝试和他交流,不过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和护士都不是精神方面的专业医护人员,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因为和亲人完全没有联系,就连身为同样户籍、同时住院的鸳鸯夫妻的另一半也以逼近零度的冷淡态度说「我可不管喔!」继续专心欣赏她的电视节目。这个老人,说不定已经失去了和人类之间的联系。


所以我才当起他的孙子,勤快地找他说话。


骗得有点过头了。


是不是该开始做希望可以变成三天打渔二天晒网的例行公事了呢?


「度会先生,你身体怎样啊?」


我故意屈膝让彼此视线相对,故意惹对方讨厌。我一这么做,度会先生的脸上立刻因为对我这个小鬼的恐惧感而增加了十条皱纹,躲在棉被这个好友的身后。


难得度会先生好不容易才战战兢兢地努力挤出力气把脸露到外界,被我一搞,这下子前功尽弃了。虽然想要好好反省,不过除了这件事以外我还有堆积如山的反省材料,实际执行大概要等到五年以后吧!


「今天也要去看尸体吗?」


我轻轻地询问这句宛如书信惯用句的问题,不过我的笔友却没有回信。


所以我单方面用怪异的文章书写信件。


我低语着「你害怕的尸体是女生吧?」祷告着「你认识那女孩」「甚至知道皮肤的触感」,咏唱着「不知道她的脸色怎样呢?」「死的时候表情如何扭曲呢?」念诵着「你全都体验过」。


因为没有明显的反应,所以我不太清楚有多大的效果。不过我乐观地认为只要持之以恒一定有用,应该多少有产生影响。


离出院还有两天。在那之前重复这个行为,如果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变化……那就不择手段只求达成目的吧!以度会先生现在这种身体状况,要变成他人的障碍物既麻烦又困难吧!


世俗用异样眼神看待在衰弱老人的耳边不知呢喃什么的少年,不过这里没有会真正动手采取具体行动的,那种充满正义感的高中生和中年人。


「你不去对那个女孩说些话吗?」


我试图扒下充当耳塞兼眼罩的棉被,但却被因血管过度凸出而注意不到皱纹的手阻拦。


「那个女孩为什么来到度会先生面前呢?」


她是初恋的少女吗?我低俗地敲锣打鼓。度会先生对此的感想就像无色无味的空气一般,让我感到无比空虚。


「赶快让身体好起来,去见一树喔。」


那个孩子是你现在活下去的价值吧?


不过你对姊姊好像就没什么感觉。


今天的探病这个大麻烦事,就到此收手吧!


「晚安,明天见。」


我彬彬有礼、貌似恭敬实则轻蔑地说了晚安后,只向中年人稍微示意便离开病房。


我在没有人的走廊上一时伫足,接着把麻由的病房设定为目的地。


考量到度会先生的精神卫生及我的健康,应该要怀疑我住的病房的安全性。


我的自信没有高到有胆睡在清楚可见的落穴旁。


不过,度会先生……


不可能永远维持那样。


因为前方就像被漆黑填满的窗户般一片黑暗。


毕竟已经走到崖边,不可能永远站在那里不动。


况且脚下的地面可能比本人先瓦解。


亏度会先生还说过自己的梦想是过着像这条走廊一样稳固的老年生活呢,真是可怜。骗你骗得还真大。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怒吼,某个东西跟着一起飞来。


我不可能因为突然其来的寒颤变得可以往旁边跳。


是拳头?水管?还是椅子?


我的右肩被毫不留情地痛打,被打落的右手丁字杖在地面翻滚。虽然口中泄出苦闷的呻吟,


但大脑还是可以判断凶器的种类。


我突然挥动剩下的左手丁字杖抵消接下来的攻击,不过手却因为那道冲击而发麻,连用来抵抗的丁字杖也因此被击飞落地。在捡起丁字杖之前,我就被打得躺在地上了。


眼睛布满血丝的度会先生高举摺椅,接着做出挥棒的动作,毫不留情地用椅子往我的侧脸刮来。头部遭到类似独立宣言的猛力重击,脑中突然变成一张白纸。连搞清楚状况的时间都没有,第二击又接着穿透了我的身体。以太阳穴为中心的侧面头部被斜斜落下的椅子痛打,我突然有种七成的耳朵被切碎的感觉,这应该是错觉吧?


我发出痛苦的惨叫。耳朵虽然试图拾取某个声音,却又被某个东西阻碍。冒出的鲜血引发洪水,加上度会先生的怪异叫声阻断了耳朵的电波,在耳朵丧失功能的状态下,又一个摸不清底细的攻击和痛楚朝我重压、拧转、削砍。那画面宛如正欣赏着一出无声电影。我连举起右手的时间都没有。


他用摺椅左右来回赏我耳光,我身体的蕊心,或是该说支架因此被他破坏,很没男子气概地往前扑倒,被地板加工变成扁平状的鼻子传来鲜明的痛楚。


脸颊上的鲜血和地板摩擦,感觉十分恶心,不过我没有余力蹙眉。


度会先生的快速攻击似乎进入短暂休息时间,他在我上空一百六十公分处急促地收集氧气。他虽然随身携带着棺木住宿卷,随时可能入土为安,不过倒是个挺会歌颂人生的家伙。


如果我再继续把地板当枕头,那张免费住宿卷可能就会让给我。不过我的狗屎运似乎还挺强的,如果就这样昏过去,也说不定会有人来救我。


我乐观地看待这件事,不过这次要是真的死了那怎么办?


……什么死了怎么办,死了应该是想怎么办都办不了吧?


人挂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就算尸体上真的寄宿有亡者的意识,也不被允许现身示众。


如果挂了,就算被咒骂也无法回嘴,被打也只是单方面挨揍,也无法向喜欢的女孩告白,连抢某人的女朋友也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是有美好的事情,譬如活着的时候曾重视过某人、得到过许多东西、体临离别的感伤,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人生。但那又怎样?


就算一辈子随心所欲地过活,死了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那么,人到底为什么要以自由意志过日子呢?不觉得只是为了消磨还没死之前的时间吗?


所谓活着的价值,不过是宝贵又庞大的消磨时间的行为罢了。


之所以认为活着的意义是打发时间,那是因为可以把讨厌的事情快转跳过。


只是因为这样。


……有时候我觉得活着也挺宝贵的。


因为要是死了就不能和小麻做那档子事了。


……如果是更早之前,我会觉得死了也无所谓。


不过现在不同,我还想再活一阵子。


别再测试我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我受够了。


就算没有被生下来的意义,也仍然有被生下来的理由,即使没有活着的理由或意义,却还是有个人的目标存在。


我要开朗、愉快、温暖、搞笑且虚伪地待在麻由身边。


要是我死了,麻由不一定能顺利找到下一个阿道。


我不想让她那么辛苦。


所以我不能死在这里。


况且我还有话没对长濑说。



匍匐在地面的我,手上仅存的武器就是兽性。


我毫不考虑左手的伤,残酷地驱使它当弹簧让身体往水平方向跳动。


接下来就是把那根有香港脚的脚拇指狠狠咬断。


毫不客气地咬断,根除内心的迟疑。


这对失去常识枷锁的我来说一点也不费力。


我露出牙齿用力啃咬,「$#&$&(,&)!」度会先生因此发出惨叫,我扭动身体削去人体的表层,他则「#`()&((~)%&$%$!」地大叫,接着我更用力往下咬。度会先生的叫嚷声在我上方歌唱着,不带一丝忍耐。


他用椅子往我的后脑勺猛打,这阵打击带来的灼热感超越了痛楚,我感觉自己很像被拖鞋击退的蟑螂,不过意识并没有因此陷入昏厥,这么一打只是让我的牙齿更往他的肉里嵌下罢了。我加快速度让度会先生尖锐的嘶吼声更加偏离音程。


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打击的间隔开始变短了。这样正好。因为缩短举起双手的时间只会造成打击威力下降。之前的暴行我都可以忍受了,不可能挨不过比刚刚还轻的痛楚。度会先生你根本不懂嘛,你该去向我老爸讨教才对。


我的门牙碰到了坚硬的东西,是骨头。牙齿内侧感觉到黏呼呼的血肉触感、韧筋的味道,以及血、血、血,还是血。滑顺的血、黏稠的血、清爽的血。嘴巴内不断积蓄高涨的体液妨碍我顺利呼吸,害我一时停止交换氧气和二氧化碳。我知道现在是奋力一搏的关键时刻,于是在心中默算一、二,接着在下一秒将全身的精力都托付在门牙上。


我拼命地把肉、血和神经咬得血肉模糊。为了活下去,我得阻止这个人类,断吧、断吧,快——给——我——断——啊!


耳里传来摺椅摔落地板的轻脆撞击声。度会先生的攻击意识消耗殆尽,将身体托付给自卫本能扭着身子痛苦挣扎。他倒在地板上翻滚,使劲甩动他的脚想把我从他脚上扯开。真像在钓鱼。我因血液流失过多而轻微恍神的头也只能做出这样的解释。持续数十秒钓鱼扮家家酒后,我终于回神心想差不多可以放开了。我用手摸索,抓住一根丁字杖后放开嘴巴。


即使我移开上半身,度会先生还是站不起来。不过如果是读秒制的比赛,应该是我输。


我用丁字杖抵着度会先生的腹部,将全身重量施加在拐杖上站起来。


嘴里有鲜血和脚指的味道,牙齿内侧还牢牢黏着被咬断的末端肉块。因为不想弄脏地板,于是就这样咽了下去。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不快,我也懒得吐出来。不过这种程度。


我透过装上红色滤镜的世界俯视在地上抽搐的度会先生。我的耳朵没被蒙蔽,周围患者的嘈杂声如雪崩般涌入耳里。那些听到攻击我的度会先生发出的惨叫声而来看热闹的人似乎正躲得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可不要接受检查……」


老爷爷你也太有劲了吧?看他这样,满足鲜血的我终于深切了解什么叫蜡烛最后的火光。


「真是的,孙子也好,爷爷也好,都一个样……」


会正面把球打回来的,难不成只有一树吗?


我因为身体状况不佳,所以叮嘱自己不能踢他下体,或用丁字杖打他小腿发泄积怨。


况且我并不恨这个人。


好,去找人帮我治疗吧!要是医院为了这件事和叔叔、婶婶联络,他们肯定会以君子要远离危险为主轴狠狠念我一顿。不过现在我还想要命。


我丢下丁字杖,用单脚行走。


鸡皮疙瘩热烈欢迎驰骋后颈周围的血液,每当我跳跃和着地一次,就在地板用红色斑点做上记号。我身边没有糖果历险记里的妹妹陪伴,就算迷路也无所谓,迷了路反而可以当作游戏。这条走廊在我的病房附近,除了这里之外其他任何一栋都是我该去的病栋,而天堂应该是这个方向吧?好,我不去天堂。不过,奇怪?周围的人都跑哪去了?我的脑袋可没混乱喔!我轻易地导出我是因为头部被血和热度搞得判断力不足的答案,所以没必要问那个问题。


来吧,愉快地走吧!


我现在走在哪里呢?婶婶会原谅我吗?会让我出院吗?现在是晚上吗?我还是我吗?要去哪里,我才会是真正的我呢?


啊——好舒服。我只是装作在为某事烦恼,其实根本没在动脑。


所谓醉到前后不分,就是感受这种错乱的解放感吗?


我还没喝过酒,所以不得要领。


我化身日本僵尸跳跃着前进,在一条我无法判断是哪一栋的走廊上遇到巨大的桃色物体。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色块就变了形。


原来是那个护士小姐,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比出食指、小指下弯的手势。「是铁锈红耶。」


「你都这样叫我吗?」


我开始没有余力隐藏内心的真实。


「先别提那件事,你变得挺有男人味耶,还活着吗?」


她用手在我鼻子前面挥,最后离开时还用中指指甲弹了我鼻子一下。


「勉勉强强啦。」


现在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嗯嗯……不行了,原本应该流到头部的血液从太阳穴和嘴唇流出来,无法送抵头部,脑袋根本动不了。


竟然大方地在血流如注的我面前「看」,这个护士到底在想什么啊?


大概在想——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变成麻烦事就好吧!


……啊——不过不管了啦,就仰赖这个人吧,反正我都快挂了。


「对不起,可以帮我吗?」


「嗯——」


她有些不甘愿。这让我认为她察言观色的机能根本就故障了。


「帮什么?」


这是多么具有意义又充满哲学的疑问啊(本人的意图撇开不谈)!


我的嘴角也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上扬,脸上的鲜血顺势流进口中。


……该怎么说呢。


有很多事呢。


不过都是非得我自己去做才行的事。


谁叫我自做自受。


「就是眼前流下来的这个红色物体。」


「嗯,得从鲜血所警示的这个危险中撤退才行。」


「亏你知道这种上一世代的笑话。」


「上来吧!」


护士小姐蹲下身体开放背上的空间。她搬得动我吗?我记得这个人好像学过空手道。


我乖乖爬上她的背。因为不能抓住我的右脚,所以姿势变得很丑。不过护士小姐却悠哉地站起身,流露大无畏的微笑:


「没想到你尺寸挺小的——」


「因为我食量少。」


「不,我是说心眼。」不用你多嘴。


「客人,要上哪去呀?」


「……连说出口我都觉得愚蠢,去诊疗室。」


「是吗?最近不太景气,只有车站附近有。」「快点干活。」


护士小姐发着牢骚说「真是傲慢……」然后高速前进。「哇啊!」


太快了啦。


比飞毛腿还夸张。


护士小姐奔跑的速度轻易突破我个人的法定速限。


她以能震飞写着别在走廊上奔跑的海报以及我这个行李的气势践踏着地板,轻易地一次向下跳跨五、六层阶梯,毫不放慢速度地在楼梯平台转弯。


「哇喔,我会撞到墙壁啦!煞车在哪里!」



「油门全开、油门全开,印度人向右(注:某游戏杂志曾发生将「方向盘向右」误植为「印度人向右」的错误而被引为笑谈)!」


别说救助,我连魂魄都被耗损得更严重了。


直到抵达中央病栋,呼吸毫无紊乱的护士小姐才放慢前进速度。


「虽然我不太了解,不过危机已经过去了,不对,是你已经脱离了危机吧?」


「用过去式真的对吗?」


虽然危险的类型不同,不过我身旁依旧有一号危险人物。


「姊姊觉得你才一副危险的样子呢。」


那当然啦,流着血还能摆出笑脸说「我没事」的才是危险人物。不管血液以何种方式流出,都蕴含着危机吧!


护士小姐再度开始移动,顺口向我询问一些问题。


「你干了什么?暴力事件吗?」


「爷爷因为不满饭量太少,一个人发动反抗啦!」


「你说的爷爷是隔壁床的度会先生吗?」


「嗯。」


……我只说了爷爷两个字,你马上就提起度会先生喔?


「是度会先生啊!那个人和你女友的伤害事件有关系吗?」


「不清楚耶……」


就在我岔开话题时,另一名护士小姐从走廊迎面走来。


她被我这个红色患者吓到吃惊地合不拢嘴。


「可以帮我转达其他人准备帮这位患者治疗以及进行头部检查吗?」


背着我的护士小姐迅速转达重点后,同事立刻采取行动。从平常的个性很难看出的严肃应对态度,以及说话毫无累赘修饰这一点轻易赢得我的赞赏。


「没想到你工作挺认真的嘛!」


「我是个认真到可以加上必杀两个字的工作者(注:日本时代剧「必杀仕事人七」)。」原来如此,所以你在这间医院才没希望出头。


「啊,血……」


剧烈的摇晃让我流出的血液落在护士小姐的衣服上。


「嗯,原来脖子上是你的血啊?我还以为是口水呢。」


「弄脏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偶尔一次无所谓啦——」


是吗?


护士小姐的嘴唇和脸颊微妙扭曲,似乎读出我的心思似地回答「对啦!」


「不用勉强撑起身体不贴在我背上。难不成你的体液有腐蚀作用?」


「是没有……」


「还是你是那种不喜欢触碰到其他人的个性?」


「……也没有。」


只是被碰会有点害怕。


护士小姐在微弱的萤光灯下用手指拭去滴落的鲜血。


再次扭曲脸颊说「不用在意。」


「不过是血,洗掉就好了。」交给干劲和洗衣机就好啦——这句通俗易懂的结语,把她刚刚认真的印象完全打散。


「啊?刚刚的台词不够酷吗?」


护士小姐似乎不满我没有任何反应,收起唇边的笑意追问。


我松开绕着她脖子而僵硬酸痛的手,对她说「谢谢。」


护士小姐「嗯」地随口回答。


接着我就把因疲劳而失去感觉的身体全都交给她。


即使如此,被倾盆而下的红水沾湿的背部依旧不屈不挠地支撑着我。




头部被椅子如雨点般槌打被视为大事件,依护士小姐的指示当天深夜便进行了精密检查。


在等待准备工作完成期间,护士小姐将绷带消毒,并拿出涂抹药物及剪刀。


「那么,现在开始医生扮家家酒。」
「你那个发言内容有点不对吧?」虽然我没办法具体指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对无意义地重复开合剪刀的护士有点不安,但还是让她为我治疗。



「那个,我想应该没必要把药涂得满头都是渗进伤口吧?很痛,真的很痛。」


「你说什么啊,连长痱子都会擦盐不是吗?」


「别再提这种因果关系的话题……喂,拜托你别贴好纱布才剪行不行!」


「你是男生吧?稍微忍耐一下。」


「你为什么要反向利用男尊女卑来说这句话!」


「讨厌啦——你未免用太多惊叹号了吧。你不是这种咖吧?」


「你真的有护士执照吗?」


「怪医黑杰克也不是自愿没有执照的呀——!」


「手不要乱抖!」


果然,用过去式形容危险已过还太早。


剪完绷带后,医务室终于回归宁静。


我因内心的安定被当做治疗的代价夺走而意志消沉。


护士小姐不顾我内心的沮丧,把剪刀套在手指上愉悦地旋转。


「我的个性啊——重视结果高于过程啦!」


用蛮横两个字形容不就好了。就算说出来也没用,所以我在心中咒骂。


不过,伫立在同房间里的医生们为什么冷静地欣赏着我们两人的行为呢?


之后,我空空的脑袋被施行精密的检查,诊断出除了思想、思维以及思考之外,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异状。只是头皮上多了一些从邻近天空人为坠落的陨石造成的裂痕,而坠落的地点和旧伤很靠近。不知道我的旧伤是否愿意接受新伤的由来和存在,好好和新伤相处呢?如果是互不关心的邻居那就没事,但要是一直吵架那就讨厌了,我的脑中出现这种疯狂的想法,不过我把原因归咎于受伤所导致。



度会先生以伤害罪的罪名被带去参加吃猪排便当的餐会,是隔天晚上九点半过后的事。


有访客来找被麻由睡脸这一项艺术品刺激着内心感性的我。


来找我的人是除了工作手法以外动作都很快速的护士小姐。她身穿便服,大概刚下班吧!


「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难得她用正确的文法邀请我,所以我恭谨地答应。


护士小姐把我带到染上灰暗颜色的会客室。


她打开电灯、暖器并让我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便走出会客室。


五分钟过后,她不知道从哪拿来两杯冒着热气的杯子回来,将其中一个递给我。我点头道谢接下杯子,杯里装的是热水,热到几乎会烫伤手掌。


「喔,看样子你抽中了。」


护士小姐拿起另一个绿色的杯子用银色汤匙搅拌,傲气十足地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脚的指定席则是沙发前的桌子。


「不是一样的东西吗?」


「我的是玉米汤。」


你这女人是在搅拌个什么劲啊。


「嗯?干嘛露出那种嘴馋的表情?你不是讨厌吃玉米吗?」


紧盯不放的视线、令人厌恶的歪斜嘴角以及嘶哑撒娇声音十分绝妙地协调,对我的不满情绪造成明显的阻碍。


空气瞬间在喉头附近凝结。她竟然记得这种事。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只好默默接受。


护士小姐一副对胜利美味得意洋洋的样子,从容啜饮着黄色的汤汁。


「我听说昨天的事了,你到底有多虚弱啊?对方是个老人耶?老爷爷耶?吃过中餐还一直吵着要饭吃的人耶?怎么会是你这个高中生因伤退场啊?」


她左右摇晃靠在桌上的拖鞋,把脚的趾尖对着我批评。


「因为地球上的人舍不得把元气分给我。」


「臭学生也想从社会人士身上吸取精气?」


我被她用不爽快的说法指责为社会的不良齿轮。


护士小姐接着用「算了,总之……」为后续的发言做开端:


「你也来我家道场学空手道出拳和踢脚的方法吧,学费最多可以迟缴两个月。」


「我的流派是通信空手道。」


「顺便告诉你,就算得分是『可』,也比『优』、『良』差,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又不是修大学学分。」


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是想推动成立「担忧软弱年轻人联盟」吗?


「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找我讲话有什么主题吗?」


「当然有啊!」


她大概也发现自己敷衍的说法造成我的不安。


「昨天没机会问你,度会先生是失踪事件还是伤害事件的犯人?」


护士小姐把身体凑近,充满兴趣地问我这个问题。


「至少他对我造成伤害。」


「嗯,原来如此。」她随随便便地相信了我的话。「那么失踪事件呢?」


「你不觉得问我这种问题基本上就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因为我听说你一直用死缠烂打的态度欺负度会先生喔!而且好像说什么女孩怎样怎样的,所以度会先生应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吧?」


护士小姐有点得意地展现她的情报,不知道是从高中生还是中年人那里问到的。


「我的确是有做出虐待老人的行为,不过那是另外一件事。」


骗你的。我将嘴浸泡在热水里让这句话变成水中的泡沫,所以并没有传到护士小姐耳里。


「真的吗——」护士小姐态度有点冷淡地嘟起嘴。


「真可惜。还是你有其他消息?」


「嗯——是没有啦,只是有期待落空的感觉。」


护士小姐抽回身子回到活用椅背的姿势。


就这样等她结束对话吗?


可是不能不让这个人理解。为了不留麻烦,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也为了麻由。


「不过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护士小姐又「嗯嗯」地把身体的重心向前倾。接着我如同宣言对那个人说了一句话:


「麻由不是任何事件的犯人。」


护士小姐因为我表明的事实自然地眨了眨眼。


「我又没有在怀疑你的女朋友——」护士小姐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地这样说。


「想说谎,说话最好凸显趣味度或真实度比较好喔。对了,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护士小姐「嗯?」地用平常的姿势迎接我的质疑。


「你之所以镇定麻由,除了嫉妒她的美貌之外,可以用其他理由让我接受你的行为吗?」


我提出的问题看来无法引导出我眼中的模范解答。


护士小姐考虑了一下这个难解的问题,接着蠕动嘴唇:


「你冤枉我了吧?我可没有拿你女友的头来练习捣新春麻糯耶。」


「我说的不是那件事啦,是你在麻由的食物里下毒的理由。」


「嗯?」



护士小姐用头的倾斜角度和眼睛的张合表示自己的疑问:


「你在说什么啊?」


「还有一件和那个有关的事,你是不是目击了尸体版的名和三秋?」


「耶嘿?」护士小姐发出让我几乎想捏碎她喉咙的疑问声。


「度会先生的身体状况突然变差的原因,是因为吃了麻由剩下的食物。一开始我怀疑是厨师下的毒,可是只有发送者才能把有毒的餐点送给特定的人,所以我才知道是你。」


所以麻由才会讨厌这个人吧!她是个本能超越了智慧的孩子。


「因为你看到名和三秋的时候也在同样的地点目击到麻由,贸然断定她是犯人,才会做出那种行为吧?」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护士小姐耸耸肩回答,虽然不是肩膀,不过我也眯细眼睛。


「我和某个当警察的大姊姊关系很好喔。」


应该说是孽缘。我和她之间的关系难懂到想要请一个翻译来解释。


护士小姐摆出一副我平常好像添了她很多麻烦似的死板表情,吞了一口口水。


「比起由警方报告侦讯内容,直接请本人亲口说出来,对我而言也省事。」因为这样就不用因公和杰罗尼莫小姐见面。「所以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就不会和警察有电波上的联系。」


骗你的。就算你沉默不语,我也不想当告密者。


不知道是真的在思考还是单纯装睡试探,护士小姐用手掌遮住脸部,并把身体的排档打到P档停下动作。


我就像忘记时间的流逝般,摇晃仍保有热度的热水水面,等待双方的变化。


……侥幸的是,还好变化的征兆比无聊侵袭全身来得早出现。


护士小姐发出深深的叹息,从双手的缝隙里探出脸。


从脸部表皮取下双手后,我们的视线呈现水平状态。


「啊哈,还是被抓包了。」


她让之前否认不知情的那句话消失,不胆怯也不挣扎,不打马虎也不矫饰地向国家权力屈服,眼神流露天真的笑意。


……果然是她。


「当啷——你就是真正的犯人吧!」


「就不能再说得和善一点吗?」


看来不是。不过她要是承认,又会发展成另外一个问题。


「你看到尸体了吧?」


她「嗯」地肯定。


「另外还看到一个活跳跳的女孩吧?」


「没错没错。我到深夜都为了工作而在医院内徘徊,结果看到有个女孩偷偷摸摸地往旧病栋的二楼走去呢。」


「……原来如此,那个女孩就是麻由吧!」


「没错,就是你的笨女友。」


「抱歉喔,如果我没在麻由身边,她可是个聪明的才女呢。」


「也就是说是因为男友笨过头啰?」


「这样讲我还可以接受。」


「你真是个奇怪的男孩。回归正题,我被事件的香味吸引而放弃职务,看准你的女友回去之后才去偷看,结果发现名和三秋竟然变成冷藏库的生鲜,吓了我一大跳呢。」


她摊开双手表现爆发的样子。现在全都是破绽,不知道为何我想像起发动攻击的瞬间。


「所以你误以为用大特价买下名和三秋的命,还把肉塞进冷藏库的犯人是麻由吧?真是给人添麻烦。然后你还搞出下了毒的料理。」


「嗯嗯,嗯嗯嗯。」


护士小姐忙碌地学一树打马虎眼。


「嗯嗯嗯,来聊下一个话题吧?要不要我告诉你用筷子切断名片的方法?」


她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搓手,夸张地摇动身体以纡缓僵硬的肩膀。也许是因为对误解麻由感到抱歉,为了不让我借题发挥所采取的防卫手段。


「该怎么办呢——」我故意让她感到焦急,喝了口热水等待对方出招。


「暖暖身体快睡吧,后会有期。」护士小姐逃离现场。「等等。」


我出声强留真的打算回家的护士小姐(因为如果伸手搭她的肩肯定会被她施以关节技),我喝了一口热水让心情冷静下来。别说舌头了,这杯水烫到好像连食道都会被烫伤。


「怎么办呢,如果传出大姊姊我会对病患下手,一定会被我老公骂吧!」


「你已经结婚了?」


这倒挺令我惊讶的。有了家庭还这么不稳重的人原来还是存在的。


「嗯,还曾有秀色可餐的四岁儿子。」


……那个,这虽然是称赞,不过不能这样说吧,实在太夸张了。


而且竟然用过去式。


「嗯?为什么是过去式?」


「请不要替幻听的耳朵成立读者信箱。」


不过我的确听到了。


「因为我离婚了,大概是半年前的事。儿子选择跟爸爸,所以我现在是彻底单身。」


「……啊?这样的话你老公应该不会生气吧?」


「他不是气自己的老婆,而是气我这个人。他有洁癖,虽然结婚前还觉得那是个优点,和他甜蜜得很就是了。」


「那结婚后呢?」


「嗯——你刚才问我什么?」


这跳过话题的方式也未免太干脆了。不过要是用死缠烂打的态度对这个人,她可能会用拳头把我甩开,所以我夹起尾巴见机妥协。


「你刚刚在我说你就是犯人的地方插播广告,现在节目开始了。」


「啊,对喔。嗯——我刚刚不是承认了吗?」


「是承认了。那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这个类似学生参观社会时提出的问题,让护士小姐搔着脸打开嘴唇:


「因为我是诞生自正义感的正义花子——想说在把她交给警察之前先惩罚一下。名和,应该说是三秋,她和我感情很好,所以我有义务报仇。要是她被逮捕,我就不能亲手惩罚她了。」


「……是这样喔?」


换句话说,那个叫做名和的美女国中生(只限生前)也是个怪人的可能性很高。


「也为了支付赡养费」她补上这个让我感到困惑的理由,收起好强的手指摆出万岁的姿势当做投降证明。「可是——她根本不吃耶,玉米沙拉、腌渍物、味噌汤、鲑鱼,全都不吃耶。」


这句话也让我觉得她选的料理和现代小孩的嗜好一点都不搭配。


「拜她所赐,害我一直把联络警察的时间一延再延,有一种——我受够了的感觉。」


护士小姐用怀疑我有超能力的态度追问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东西有毒?


关于这个问题,我稍微装腔作势地回答:


「因为身体记得吧,无论是我或麻由。」


因为以前被喂过不少。


就算知道有下毒,却只有那些东西可以吃。


护士小姐似乎没看过我过去的档案,不断眨眼,好像第一次看到什么怪异的东西似的。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用「是喔」带过,不知道是基于人情味还是根本没兴趣。


「不过还挺意外的。」


「你指的是?」


「因为你珍惜女友的程度,就算说出更激动、极端的话,甚至当场杀了我,我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你却意外地冷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她这样揶揄地牵制我。


的确,如果你不是有恩于我,我早就报复了。


「很可惜,我还真没办法仇视、对你发怒。」


「是因为我的美貌害的吧!」


「没人在说这种写在备忘录的事……你送来的药在不允许人吃剩的妖怪暗地活跃的结果,得以让度会先生吃下毒物而把他成功逼到绝境,而且在我没被杀的状况下把事情解决。如果他的身心没有那样耗弱,我昨天可能会被打碎头盖骨而死吧?」


换句话说,以结果看来,她变成帮助解决事件的功劳者。


而我的恶运果然还是发挥了效力,看来这次的事情也不可能不停滞地顺利前进。


护士小姐因为自己充满恶意的功劳被称赞而嚣张起来,用手支着下巴。


「干脆来开拓新领域,当个毒药美人妇女侦探好了。」


「可以啊,简称毒妇。」


「给我放尊敬点——!」


她跳跨过桌子在我身旁着地,抓着我的脖子「啊呜啊呜啊呜」地猛摇。


美人妇女这种字眼,要是用片假名写看起来就像某种药品的名字。


我被强制猛进行脖子运动,用绷带表演雪景的头模糊了起来。


护士小姐结束不讲理的制裁后,就这样在我旁边坐下。她这样做让我有压迫感,我真的希望她可以回去对面。


「不过要你尊敬我好像还真有点难耶,抱歉喔。」


护士小姐慢了好几拍地向我道歉。


「下毒下错人这一点应该要反省。深刻反省。」


这位毒妇两度摆出驼背的姿势上下摆动头部。


「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和解……对了,度会老爷爷是杀人犯吗?」


她擅自以自我反省写下「第一部·完」,接着态度亲昵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你想知道?」


「那当然,身为背地里的护理长,我当然要掌握发生在我地盘里的事件。」


我只觉得你是个有侦探情结,爱看热闹的家伙。


「而且我想知道三秋人生结束的过程,等她的墓盖好,能当成去拜访时的话题不是吗?」


……算了,也好。


「我希望……度会先生是犯人。」


护士小姐因为我迂回的说法而感到纳闷,不过她立刻摆正自己的头。


「为什么这样认为?」


「直觉,不行吗?」


「光靠直觉的侦探,感觉有点靠不住耶。」


我什么时候被赋予那样的角色了啊?你还在玩侦探游戏吗?


「只要调查尸体的指纹,就能轻易地把度会先生列为嫌疑犯吧!」


稍微抱怨一下之后,我以「虽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起头:


「一开始让我起疑的是脚。」


「香港脚?」


「拜托你的脑袋行行好。几天前我听麻由提到这件事之后,两人一起去旧病栋参观尸体,那时候另外还有某个人也来对尸体进行家庭访问。」


「就是度会先生?」


「正是。参观完毕后我们去了便利商店。在商店遇到的人都穿凉鞋、拖鞋直接外出,十分不礼貌,可是只有度会先生穿的是和普通厕所拖鞋不同,挺漂亮的鞋子,所以才觉得奇怪。」


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旧病栋的地板会伤脚所以才穿那种鞋。就像我们一样。


「还有,也因为我知道了度会先生的毛病。」


「频尿症?」


「请不要只在这种时候出现如此实际的想法。是跟踪偷窥狂啦!」


「真的假的?难怪最近我老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


「你过着这种被人追债的生活还真令人感到可怜呢。那个人好几次去偷看孙女……啊,我指的是长濑一树——的状况。尤其是晚上,他似乎每天晚上都会去偷看她的睡容。」


老是以去便利商店、去看老婆这种幼稚的藉口掩护前往西栋。


「真恶。」


护士小姐发表尖酸的意见:


「不管是祖父也好,家人也好,他最好被以偷窥防制法逮捕。」


她用过度厌恶的语调,一口否绝了不过是想看自己孙女一眼的爷爷。


「你是不是被人跟踪偷窥过啊?」


「没有。可是我讨厌缠人的家伙。」


「啊啊,所以才会和有洁癖症的老公分手吗?」


「那个男人黏的是洁癖症不是我。别聊他啦。」


她推了一下我的侧腹,虽然多少有点痛,不过触碰到他人的伤口只得到这样的报应,应该算是便宜的了。


「所以我才会怀疑犯人是度会先生。」


「不要省略中间过程。」


「他晚上会去一树的病房,代表他有和名和三秋接触的可能性和时间。」


听我这么解释,护士小姐用手指捻转头发,暧昧地呢喃:


「就算是那样……不觉得有个地方说不通吗?」


「哪里?」


「为什么度会先生要去尸体家里玩?」


啊——那件事啊!


对我来说也是烦恼的种子。


「虽然请本人告知答案是最确实的方法……不过现在想想,应该是去谢罪吧?」


「谢罪?向谁?」


「应该是去请求名和三秋原谅吧?他埋葬尸体后身体立刻因为不明的原因变差,不平静的心把这件事当做诅咒看待,应该也不算胆小鬼吧!」


于是度会先生去祭拜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结果开始被我怀疑。


如果那天长濑没有借我笔记本,我们应该就不会去便利商店。


孙女的行动是间接逼疯度会先生精神的要因,这种情况就叫讽刺。


「后来你就故意惹恼他,把他逼上绝路,推他一把,昨天度会先生终于下定决心采取行动,而那就变成最好的证据。」


不过没料到他的反扑会如此气宇轩昂,其实该说我根本没考虑过结果。


护士小姐「是喔——」发出感叹的叹息,气还没叹完似乎就发现疑点。她那双眼神乱飘的眼睛转向了我。


「嗯?也就是说,你在还不知道度会先生是犯人之前,就让他品尝我的毒料理?」


「说穿了就是那样。」


「一般人不会这样吧?看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真是残忍的小孩——」


「没理由阻止他不是吗?不吃是浪费食物,而我又没有能够推翻『不可以吃剩』这种正确主张的论述,也不能直接说食物有毒这种话把事情搞大吧?」


因为我也想避免引起警察注意,害麻由被调查。


况且这是坂下医师亲人经营的医院,不能让医院传出不好的评价,身为重视义理人情的本地人,我实在做不出以怨报德的行为。


其实我原本是希望那个高中生担任负责吃毒药料理的角色,但是因为命运的恶作剧,他的病床被安排在我的对角线上,而且我还有另外的个人理由,那就是我不希望让他帮我实现麻由拜托我做的事。


「啊,还有,我刚刚也说过我认识警察。」


「嗯?」


「要是下次你又露出想为害麻由的意志,我会毫不客气地报案喔。」


护士小姐「好啦——好啦——」干脆地接受我简单的警告。


「那么度会先生的动机是?对妇女的暴行?」


「这个原因也很难排除。」


因为我手边没有可以否定这个理由的材料。


护士小姐问我「你怎么想?」拿起我摆在桌上的热水让水流进喉咙。间接接吻这一招也只对长濑有效,虽然后来被她揍了。


「要说明我的想法,会牵扯到其他重要事项。」


「你还真会让人着急,继续说。」


「就是名和三秋的丁字杖被留在病房。」


「啊——警察也把这件事当做疑点呢。不管是失踪也好、诱拐也好、杀人事件也好,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拐杖会留在房间呢!」


「从通晓事理的人看来,我觉得原因其实挺单纯的。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我想那是一树带回来的喔。」


护士小姐的惊讶由眼皮一手承担,即使办不到连续十六次(注:高桥名人的十六连发),也达到在五秒内逼近十六次的速度。突然提到弟子的名字,惊讶程度对她来说近于意外事故吧!


「这件事和一树也有关系?」


「她是真正的犯人。」


即使没有微弱的证据也能如此断言,是我最擅长的事。


护士小姐毫不掩饰内心的惊慌,开口反驳:


「难不成度会先生和一树有超越祖孙的关系?」


「制造尸体的是一树,出货的是度会先生。」


不过一树应该还没查觉度会先生的存在。


我继续对出现困惑、沉默这种异常状态的护士小姐说明:


「请试着举出名和三秋的三项死因吧,仔细看尸体状况是很重要的喔。」


「我没有很仔细看,太阳穴的伤吧?」


自然解除沉默的护士小姐直爽地无视我的询问。


「我也这么认为。我在想,那应该是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的吧!」


「……楼梯?喔——写成文字的话就是医院的阶梯吧,感觉可以拍成电影耶。」


第一次登场的地点和凶器,让护士小姐的瞳孔惊讶地收缩。


「你应该早就认识一树了吧。」


「从脚底的指纹到头皮的光泽都一清二楚。」这种行为就被社会称为跟踪偷窥狂。


「你知道一树晚上没办法一个人上厕所,还有一树的怪癖吗?」


「怪癖……啊——是那个吧,动不动就往别人身上扑,还有厕所……嗯——也就是说名和三秋和一树一起去厕所,在途中经过的楼梯前,一树像往常一样用身体撞人,结果名和三秋因为撞击而摔下楼梯——是这样吗?」


「在没有登场人物的许可下,我觉得事情应该就是我想像的那么回事。」


「哦——」护士小姐一付不太能接受的样子。


我又稍微补充说明:


「我去参观尸体的时候调查过,名和三秋的背部有几条横向狭长的肿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犯人因个人猎奇癖好想做一具人体钢琴,但是后来我想起来那个怕寂寞、忘性大的杀人鬼在现场恳切地希望尸体不要怪他。老实说那么做的风险实在太高,不被称赞的兴趣还是在避人耳目的地方自己享受比较好。」


我接着说了句「可是。」


「旧病栋的地板上有很多木刺,而且散落着玻璃碎片。如果她是在那里遭到殴打,那身体正面应该至少会有几个小擦伤,但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


「所以她是背向下摔下楼梯的?」


「嗯,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喔——」护士小姐发出和刚刚相比,只有些微差异的叹息。


「如果名和三秋没有使用丁字杖就外出,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她似乎是尚未迎接反抗期的国中生,所以应该会遵守医生的吩咐吧!」


而且就我这几天对同寝室的阿婆进行查访,获得名叫三秋是丁字杖狂热者的证词,而且手上也有茧可以证明她曾长期使用拐杖。


「麻由目击度会先生搬运名和三秋的时间点,他的手上并没有丁字杖。如果丁字杖留在案发现场,他绝对会处理掉,可是丁字杖第二天竟然出现在病房里。在不知道护士什么时候会来巡视的紧迫状况下,怎么想都不认为度会先生会撇下尸体只把拐杖放回病房。所以我猜想是不是有其他人在现场,而拐杖是那个人回收的。」


「你说的那个人是一树?」


「恐怕是。就在度会先生前往进行类似男人半夜跑去找女人私通的例行公事途中,偶然变成了目击名和三秋和长濑一树事件的人吧?然后他认为自己应该代替从名和三秋身旁逃走的一树,把尸体藏起来。」


后来被麻由目击他前往旧病栋,而麻由又被护士小姐跟踪。


也就是说,目击者是以护士小姐→麻由→度会先生这种流程存在。所以才会出了差错,把事件搞得很棘手。


「为什么一树只带回丁字杖呢?」


「一树大概在情急之下想着——如果把拐杖放回病房,名和三秋的死因会不会被解释成她不拿拐杖用单脚跳着去厕所,结果没站稳摔下楼梯。」


没想到竞出现一个料想不到的帮助者让事情产生不同的结果,多少影响了这起事件。


「一树一定也很怕吧,因为没想到过了一晚尸体竟然不见了。」


「啊——我懂我懂。前阵子我钱包里的东西也一晚消失,只剩下度数用完的电话卡。」


护士小姐还说「很怪吧!」猛点头地把醉汉的戏言搬上台面。


真是个幸福度数永远用不完的人啊。


「你的推理结束了?」


我轻耸肩膀。


「还有一件就算胡乱猜测也很难判断的事。」


「什么事?」


「刚刚我们说过,名和三秋的太阳穴有个很大的殴打伤痕吧!」


护士小姐让她的眼睛和记忆飘移了几秒之后,「喔喔」地表示她想起来了。


「我一直在想那个伤是怎么来的。因为只有那个地方的伤和背部数条肿胀是分开的。不知道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撞到而死呢?还是摔下楼梯后虽然还有呼吸,但是害怕孙女遭到谴责的度会先生给了她致命的一击?若是前者,那么犯人就是一树,如果是后者,那么度会先生就变成犯人了。」


或是一树其实知道度会先生是她的祖父,而想要包庇犯下杀人案件的亲人,这也有纳入考虑的价值。不过不管过程为何,名和三秋变成尸体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不管事实到底是什么,从度会先生的反应看来,我的推测大致上应该没错,所以我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无法进行科学搜查或举出明确的证据,所以这是一种赌注。


不过我做出的判断还算正确。


「不过度会先生做出那种让人误导的动作,也算达成他的目的了不是吗?就算他说他杀了名和三秋,也不太有人会怀疑吧?」



他和我这个胆小鬼不一样,成功地为重要的人背起罪名。


我感慨着自己也帮了他一把。


也许我就是为了……「喂——」


护士小姐的手在我面前摇晃,似乎对我说了什么。


我稍微加速心脏的跳动,用「请说」催促她。


「从你的说话方式听来啊——好像带有一种管它怎样都好的味道耶?是不是伦理的高墙设定得很低啊?还是想装圣人,毫不带有差别意识地对待我这个犯罪者?」


她说出对自己讽刺加上自虐的话语,深入探究我的内心。


「杀人的确是犯罪,是绝对可以被制裁的,但是只要没人认为那是犯罪的话就没问题了。这就是我看待犯罪的方法。」


犯罪者并非以感情的裁量,而是以人类的善恶标准被归为不可原谅的人。


如果这么说,那么麻由呢?


「我认同了犯下杀人罪的人。所以对其他杀人犯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为了个人的制裁而吹毛求疵。所以只要对我,尤其是对麻由没有想要继续危害的意思,那你的真面目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况且你是个正义的毒杀者。」


只有这次我加了一点谎话。


其实我在中途就知道这件事不会对麻由造成威胁,但我还是一头栽了进去。我不禁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的动机是……


为什么一头栽到最后呢?


那是因为知道了度会先生的行动理念。


因为他和我做的是同样的事情。


让我想为他加点油。


真的只是这样?


真的只是这样。


这是个非常温柔也非常不温柔的残酷理由。


埋头思考的护士小姐说出对我的感想。


是句毫无感慨、平得像鱼板一样的语句。


「你好白喔。」


「……白?」


「还是该说透明呢?总之就是没特色。」


「我是存在感那么薄弱的少年吗?倒是常有人说我黑心耶。」


「嗯,具透明感的黑色。」


有种「说得真好」的感觉。


「我说啊……………………………………」


严肃的气氛让护士小姐的时间停止流逝。


「……你想说什么啊?」


「我虽然一直摸索帅气的文句,可是为什么都没有因此加我的薪呢……」


这到底是什么生活观啊?难得和这个人营造出人生唯一一度哲学
与真实的场面,却被她从内部彻底粉碎。


「我觉得你这个角色好像和医师重覆了。」


「乱讲什么!我又不是医师!」


「就连称呼都重叠了,还真没好处。」


「哎呀——」


她把手放在桌缘,一付打算翻桌的样子。


这时她突然清醒过来——


「你的医师是谁?是会大方地把珍藏的A片借给你看的朋友?」


「不,是坂下恋日。」


「喔——坂下……大小姐?院长的女儿?」


「嗯,现在已经退化成了彻底的米虫。」


「……等一下,让我换个角色。」


「啥……」我好像惹上了一件麻烦事。


不过我能确定那句话让她满受伤的。


「好了——」她股起干劲露出可疑的微笑。


「你绷带松了,我帮你重绑吧。」


她半强迫地一把抱过我的头,舔了我的脸颊。


「……………………………………」


第二次被这么做,也只能扮演默剧演员紧绷脸颊。


「如果可以解释,可以说明一下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试着诠释一个舔人脸的角色。」


「直接变成妖怪公寓里的房客还比较快。」


我一这么说,她的舌头又爬上了我的脸。


第三次的感想是,她的舌头还真热。



就这样,这种考试后核对答案计算分数的行为,在没算出分数的情况下自然结束。


不过对我和她来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那就是我的模范解答。



和踏上归途的护士小姐分手后,我回到麻由身边。


正在睡觉的麻由发出十分小声却很健康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她的身边。


我站在床边稍微打开窗帘。


偏深灰色的黑色天空为窗子染上一层色彩。


寒意从窗框渗透进来,描绘着我的下巴和额头。吐出的白烟将漆黑的窗户漂白,我将指尖靠在窗上,留下了一个漂亮清楚的指纹。


把窗帘整个拉开。


于是月亮在左侧方露出身影。


月光用光波刺激我的泪腺,让我差点因生理而不是感伤流下眼泪。


我曾经被迫过着头上没有月光的日子。


可是抬头还是处处可以看到天空。


木造的天空、水泥制的天空、石头制的天空。


这些天空毫不动摇,超然地覆盖着我们。


那个在双脚没站在地上的状态看到的天空,感觉很容易就能触碰到。


我将手掌贴在窗上,月亮就消失了。


天空的黑暗也被切掉了一块枫叶型的形状。


我的手的确伸到了天上。



我用手把一步步正确地迈向明日的东西给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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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黄萱惠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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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2-6 08:34 编辑 ]


第六章,结果「为了让我不是我」




麻由比我还期待的出院日,是在事件结束后的第五天。


装满换洗衣物的纸袋下层藏着剩余的医师借我的漫画,这是为了不想再增加负债的处置。


我把种类虽少却有些重量的个人物品打包,抓起已变成手的延伸的丁字杖。还要两、三个礼拜才能拆绷带,不过我决定配合小麻的时间一起出院。因为比当初预计得晚,小麻还因此发火。


这间病房让我感到熟稔的程度,只像夏季的雨量一样少。放眼望去只有两个人,隔壁病床维持着毫无感情的清洁感。度会先生的个人物品已由他太太收拾,病床随时可以迎接下一名患者,不过花瓶里不是荠菜而是干枯的白花,十分不感伤。


当事人度会先生顶罪被警察逮捕,一树则以柔和的笑容继续过生活,度会先生的愿望以绝顶的形式迈向尾声。让我不禁想学时代剧的台词来结尾。


我用丁字杖向前跨出一步,高中生用毫无谦逊之心,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献上一句「掰」作为送别,而我也只谨慎不伤到对方地回答「不用再见面真好。」结果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这个高中生是年纪比我小、大还是一样,不过这是个不重要的未解决事项,这是最好的结局。


而中年人今天也忠于自我的基本和欲望,外出找寻姑且不论颜色但脸蛋漂亮的患者和性格次要、容貌优秀的护士小姐拍照。离开前我还以为他会给我什么饯别,结果却只用连蚊子都会哑口无言的细微声音,将「你……有女友……所以出院」分成上、中、下三部,而中篇还被省略。我也只能百感交集地鼓励他说「请多加油。」


就这样,我的精神在体验到绝不会惋惜的离别经验后,完成了有如积木般不安定的成长。虽然我的内心虚弱到连震度二级的地震或电风扇的中度风力都可以变成致命伤。不过我拥有就算被吹垮倒地,零组件也很难因此破损的拟似美德。


我走出走廊,虽然接下来想以习惯的方式移动并帅气地走下楼梯,但是却被打扫中的标语所阻拦,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其他场所。除了理由之外不是骗你的。


在我辞掉没病没痛的患者这项工作之前,我想利用一下会客室。


这次是由我来邀请对方。


「得快点把事情解决,然后去接麻由。」


因为她的事件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工作就是,我必须去接触另一个必须结束的事件。



前几天我利用医院的公共电话,用心里暗记的电话号码叫长濑透出来。今天是学生和社会人士忧郁的星期一,长濑穿着没有违反服装规定的制服现身。


「我没想到竟然会在平常上课的日子被叫出来。」


「啊,是喔。因为我是每天都是建国纪念日的身份,所以完全忘了这回事。」


「你那是什么脸跟头啊。」


「我本来想回归大自然,结果被东非狒狒赶回来。」


「我说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说蠢话的怪家伙。」


我被你的祖父以「我才不会把女儿嫁给你!」拒绝,不过我回骂「我才不要你的女儿啦,痴呆老头,我要的是你的孙女!」两人大吵了一架。骗你的。


长濑虽然并不是打从心底讨厌我,但外在却用板起脸孔这样复杂的表情押着裙子在我旁边坐下……哎呀,干嘛跟我做邻居啦。对面的沙发上没有客人耶?


长濑压根不知道我视线的含意,呢喃着「嘿咻」把书包放在脚边,整个人懒洋洋的。


「这下子你害我得不到全勤奖了。」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这是好事啦。」


长濑脱下死板的表情,换上灿烂的笑容。


「我们是吵架分手的,没想到连电话号码你都还记得,而且还打给我。」


「因为我有事找你。」


没事的话我是不会再打的。


「那你找我什么事?」


「之前忘了告诉你的事。」


明明很重要,我却忘了。


很明显地看得出长濑「嗯?嗯?」地期待听到什么乐观的内容。


不过我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我深呼吸后,对她发出警告。


「我不允许你再做出加害麻由的举动,我想说的只有这个。」


她毫无心理准备,真难堪。


长濑陷入恍神状态,伸直的脚和挂在椅背上方的手肘看起来很滑稽。


经过无言的数秒后,长濑再度开始眨眼以及其他的各种活动。


「嗯——你指的是?」



「长濑透。是你用花瓶打麻由的头吧?」


长濑因我宛如医师教训学生的口气而哭丧着叹息。


大概是因为我的话并非建设而是解体作业而感到泄气吧!


「你这样讲我也只能告诉你无解。小麻的伤?我只有纳闷的感觉。」


「麻由被人从正面殴打也没昏厥,却说不知道犯人是谁。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是代表透看了太多推理小说的意思吗?」


「是代表麻由并不正常,尤其是对叫她小麻的人。」


我,或者是长濑。


长濑的左眉做出了细微的反应,不擅长隐瞒事情是她美丽的优点。


长濑坐正轻拍膝上的裙子。我出现她说请继续的幻觉,没等她回应就公开我创作的童话。


「很久以前,御园麻由从监禁中被解放,再度开始去小学上课时,有几个以前的朋友找她说话,那时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每当她或他叫『小麻』的时候,御园麻由就会用奇怪的话语确认不是吗?没错,她把叫她『小麻』的人都当作『阿道』。但是真正的『阿道』根本不记得『小麻』的事。只是表面假装担心的朋友因为她诡异的行为而畏缩,就像撕掉被太阳晒伤的脱皮一样轻易地放弃表面的伪装,放弃当麻由的朋友。」


我念完了序章。因为还没有准备念下一张的时间,所以暂时停顿。


长濑看来情绪快要爆发,所以我等待她的发言。


「你现在批评过去的事有什么用?如果不那样叫她,她就会用和我说话会造成我的麻烦所以别和我说话的态度对待朋友,你觉得有人可以继续和她交朋友吗?」


「我并不是在指责她的朋友。麻由把所有的朋友从记忆里赶出去,连以过去式存在的回忆都没有,那是有原因的。不过现在的问题不在那里。」


「也就是说因为只要叫她小麻,她的记忆就会混乱,所以她的伤是用那种叫法的我干的?」


「嗯,没错。」我敷衍着头脑清晰的长濑的愤怒,给予肯定的答案。


「并不是事前规划好,而是在探病的对话当中突然用花瓶代替心头萌生的愤怒?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状况下这么想。」


如果那是事实,那我的住院生活就彻底地被长濑一家给搞得天翻地覆了。


为了驱散漫长的氛围,她随意乱抓头发,连头皮也被指甲画出了红线。


接着用不耐烦的态度说:


「我是不否认啦。」


「喔喔,真是干脆的犯人。」


「就算否认,『阿道』也认定是我干的吧?」


喔?看来她在这一年间学会了怎么表示不悦。如果是自学的,那是不是该称赞她呢?


「然后你就妄下定论,决定不原谅我?」


「答对了。我不能再让麻由受到伤害。」


「小麻真的那么重要?」


侮蔑的意味潜藏在长濑的疑问句中。


「你在旁看了那么久还看不出来,我们的表现是不是还不够啊?」


「就算她想要的不是透本人?」


长濑使出凶器攻击。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变成因害怕而自暴自弃喝个烂醉的高中生。


不过被你的祖父强烈攻击锻造的身体和妹妹杀人事件磨练的羁绊,让我能轻易阻断痛觉。


「透这样根本就只是小麻的玩偶嘛?真蠢。」


喔,真是具有故事性的迂回说法,原来长濑也喜欢看书。


「而长濑想要的是叫做『透』的玩偶吧?」


「别把我和她混为一谈。」这就叫恼羞成怒。我连用最快速度抱怨的时间都没有,长濑就一直继续说下去:


「小麻根本没在看透,就算不是透陪她也行不是吗!我只是觉得用透叫你大概比较好才这样说的,那要我叫你的名字吗?你不喜欢被××、××、××地叫吧?这不过是个游戏,和小麻根本不一样。我喜欢的是透本人。」「DOUBT。」


叙述转为欺骗的瞬间我都看在眼底。不过管它是叙述事实或欺骗都无所谓。


我伸出手掌,挡在再持续热烈辩论几秒钟的话似乎就会搬出热泪盈眶桥段的长濑面前,让她的时间静止下来。


我露出忧郁又带有快活,怪异又带有明朗,满脸笑意的微笑否定长濑:


「那不然这样说好了。」


慢了一拍之后,经历一番激动演说的长濑,肩膀开始上下起伏。看来我只能让她停止发言大约文章一两行左右的时间。


「一年前我不会否认喔。我因长濑也喜欢我这件事感到自满,而我也喜欢长濑。喜欢到几乎可以和你去区公所盖章登记结婚。不过现在的恋情是虚假的。」


自己的情感被否定为谎言。


少女长濑表现出十分愤慨的样子。


「为什么要那样讲?」


十分寂静的怒气。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流泪。


「为什么」吗——只要我说了理由,长濑就能接受,再开始男女关系的话题吗?


姑且试试看吧!


就像排七的时候手上拿到的全是鬼牌。


虽然绝对可以把牌用光,但却绝对没办法变成赢家,是个孤立又虚构的玩笑。


而我也用了和这个状况没什么差别,赢不了的开场。


「要是我说,我知道小麻和阿道为什么『被』我父亲选上的原因呢?」


长濑的表情别说突然改变,甚至夸张地粉碎到变成一点也不剩的细粉。


苍白的肌肤和可怜的狼狈形成相乘效应。


「我的父亲应该认识长濑。」


长濑拼命左右摇头,而我毫不停滞地说下去:


「我都在听你说话,害我因为进行以思考停止为前提的恶劣作业导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没错,长濑透,之前在病房里你说你曾经是麻由的朋友时,我才终于想起来。」


我在高中遇到你之前,就知道这个名字了。


「我的父亲很棘手,只有在外会维持正常的样子,不论眼神或举动,面对家人以外的人会将真的自己伪装起来。因为他在这里是知名人士,大家也都认识他。」


父亲只要亮出他的职称,根本就无法让人联想到可疑人士。


「长濑以前喜欢菅原,或是该说阿道吧?我父亲用类似电波的文章这样告诉我喔。他那时候也告诉我他帮长濑实现了愿望。」


「不对!不对!」我无视于她。


「发生诱拐事件的前几个礼拜,长濑遇到一个温柔的大叔。当时,和案件无缘的乡下地方根本没有教导小孩什么叫可疑人士,而且他的脸在街上的会报看过,就算多少有点害怕,你还是做出和他谈话没有危险的判断。」


我宛如自己就是长濑般如此断言。


到底有几成是事实,如果不和标准解答比对根本不可能打分数。不过对长濑来说,现在只有故事的大纲最重要吧?


「长濑讨厌黏着阿道的小麻。先不论对她个人的想法,但你对她这个人的存在绝无好感,简单来说就是嫉妒她。」


长濑不再否定,只是低下头。连丝毫同情想法都没有的我只是淡淡地继续说下去。


「你根本把这件事当作个人恩怨,向那个大叔抱怨麻由是个多任性、讨厌的孩子,因为长濑已经和那个见了许多次面,总是用温柔态度对待你的大叔变得很熟了。」


那就是事件发生的契机。


谎言的开端。


「不过那个大叔当时正在选择有欺负价值的孩子,没想到竟然从长濑那里得知料想不到的情报,而且你举出的名字竟然是和他相当熟稔的人的女儿。他把这件事当做上天给自己的启示,不能抗拒的引力、命运。」


这下子演员就决定了,来个华丽的演出吧!


「我父亲答应你会对他们再教育吧,长濑透。」


结果几天后,他真的实现了你们之间的约定。


「为什么麻由和偶然被卷入的菅原失踪了呢?长濑发现后感到害怕,害怕自己会被责备,所以只好什么都不说。」


长濑决定孤单地隐藏罪孽。


「我很佩服你竟然可以沉默到最后。因为长濑是个有良心,会感到罪恶的普通女孩,竟然可以不让任何人发现你在忍耐,到底耗费多少神经才办到,光是想像就想对你表达敬意。」


以某种角度来说,她心灵消耗的程度比我还严重。


「事件解决后,长濑也很幸运地没有被谴责,因为所有人都不提,故意遗忘这件事。你是不是因此松了一口气,睡眠时间也增加了呢?」


长濑依旧毫无反应,现在的她看起来倒是很像玩偶。


如果我有专属的演奏者,长濑失魂的程度让我会想要求演奏镇魂曲。


「没想到六年后,第三号人物出现,也就是敝人在下——透。」


事件结束后我半被迫地使用叔叔的姓,所以长濑没有发现。


而她也不会想知道吧!


彼此都是。


「一年前当你知道我的出身时,你判断我什么都不知道吧?因为如果我这个当事者知道长濑透做过的事,当时一定会拿出来谈。嗯,不过关于这一点稍微有些错误。结果一年后,当你知道我和小麻开始交往的事,你又开始产生怀疑。为了深入了解内情,你就以探望妹妹做为藉口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这变成致命的画蛇添足。


虽然讲到许久之前的事,不过现在终于说明完动机了。


……虽然光是这样应该还不算构成动机。


也就是去探病,并对还是老样子阿道、阿道地乱叫的麻由出手的动机。


还有笔记本上不知道写给谁的「对不起」以及另一句话。


不过我完全没有提到那一点。


因为我想让那段感情纠纷完美、圆满地划下句点。


因为我和长濑在互相喜欢的状况下分手。


长濑的头就像被丝线拉动向上抬起。


失去能力的瞳孔无法看向坐在身旁的我。


长濑的脸退化了。


退化到幼年期,退化到背负罪恶的那时候。


「你为什么没告诉任何人?」


被消磨殆尽的心灵残渣提出这个空洞的问题。


我在心中思考,也许是你和我父亲那强烈的羁绊仍然沉睡、还传在我的血液里。


「我也有不能说的理由。」


因为我不想唤起麻由的记忆。


而且就是因为长濑指名麻由,菅原才会也被卷入,而我现在也才能像这样和麻由幸福地过日子。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你穿着制服,代表你打算下午去学校上课吧?加油喔。」


我让恍神的长濑拿起书包并站起来。


「来,用自己的脚站好。我没办法撑住你。」


长濑的行走速度比三只脚的我还要慢上许多。


似乎连她自己正在走路这件事也没有传达到脑袋里。


出了会客室,长濑的眼神还是有点恍神、失焦。


我丢下头脑线路被烧毁的长濑,转身离去。


……因为分手的谈判已经结束了。


我把最后的招呼交给嘴唇:


「掰掰,要多珍惜家人喔。」



「阿——道——!」


悠闲地在自己的病房中徘徊的麻由,锁定房门打开后出现的我扑了过来。看来回家的准备已经办妥,身上已经背着背包。


「我可没有养龙龙与忠狗里面的那只狗,别那样悲壮地叫我。」


感觉最后会有赤裸天使降临,不过我以非法侵入的罪名把天使赶走。


「终于可以回家了,小麻等到快疯掉了。」


到现在对贴在我脸上的绷带一个字都还没提的麻由露出微笑。


麻由的受伤部位是双手和头部,我是右肩和脸上各部位以及头部。两人即将出院且似乎根本忘记自己是为什么住院的身影,暗淡地映照在麻由身后的电视上。


「还好还赶得上圣诞节——」


「嗯?嗯,说得也是。」


我三岁的时候,妈妈为我逐一解说圣诞老公公的真实身分,夺走了我的梦想。


「而且待在这种地方,圣诞老人才不会来呢!」


麻由这样抱怨。不过说不定那个白胡子老爷爷为了日后参考用会先来这个房间瞧瞧。毕竟他年事已高,应该考虑住院的可能性。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心中浮现一点都没有幻想性的感慨。


我的想法先搁置,原来麻由将翱翔天空的驯鹿信以为真地信奉着。而且从她不觉讨厌的态度和口吻,可以看出她并不把圣诞老公公当做「生物」。


「圣诞老人啊……麻由有想要的东西吗?」



我基于礼貌询问,不过她的欲望能不能实现就很难说了。


麻由缓缓左右摇头。


「没有,已经没有啰。」


麻由的否定很彻底,不带丝毫怀疑。


「到去年为止,我每年都向圣诞老公公拜托,不过现在我什么愿望都没有了。」


她说——因为我有阿道,接着再次抱住我。


我可不能因为被这一连串的言语而萦绕心头的感动给感化,流着欢喜的泪水微笑,所以只是说着「是吗?是吗?」抚摸麻由的背。


我看向窗外,被似乎马上会下起初雪般灰浓的云覆盖着的天空形成一幅风景画。不过因为我们会搭计程车,所以无所谓,不知道长濑有没有带伞,应该没问题吧?


「……………………………………」


就算回想许多过去的事。


我也早已失去以前能让我蹙眉的痛苦。


长濑透对我来说,已经只是个记载在回忆里的过去。


就像我遇到的那几具尸体。


回忆这种东西就像羁绊的墓地嘛!


「虽然阿道以前说没有,但是其实还是有圣诞老人嘛!」


麻由露出夸耀自身信心的笑容。


感性方面虽然和菅原不吻合,不过思考说不定其实差不多。


「嗯,一定有的。」


不过是骗她的。因为我没办法像我妈妈那样。


就这样,我和麻由肩并肩但没有手牵手地走出病房。


和这个只以与阿道之间的羁绊当做活下去基础的少女。


还有我希望我成为的那个自己。


「回家吧!」



回到我们的居所。


真想回去——某人低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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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入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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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2-6 08:35 编辑 ]


后记



因为似乎招致各位的误会,因此我再次说明。在第一集的书衣上写着问题作品的意思是,编辑部内心「别把这种书拿来我们公司!」的想法。就是大企业不想处理收件人不明的包裹的那种感觉。不过大概是骗你的。



接下来是后记。初次见面的各位读者大家好。


关于本作,才第一集,编辑就开玩笑地说要在结尾加上「故事终于进入高潮!」或是「第一部·完」的字眼。我心想这样应该也不错,结果确认之后,发现编辑什么也没做就出版了。


如果问我这部作品最让我头大的是哪个部分,我会说是得出版下一集,因为构想故事内容让我好痛苦。投稿小说大赏时我曾梦到得奖后要怎么花奖金,甚至梦到我在练习被邀请到无人岛上联谊时该有的表现。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可以把我这荒唐的脑袋彻底粉碎。言归正传。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品会被出版,所以要想出续集实在很辛苦。


对经手这本书的两位编辑,我除了感谢之外没其他的话好说。就像前集所写,我因为能继续出书而感到安心,让我在此再次请两位多多指教。


还有负责插画的左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被老师的年龄给吓到。我每次都很期待插画和封面的草稿寄来,谢谢你。


还有去编辑部讨论时端茶招待我的那几位、名古屋车站附近的章鱼烧店员、像催债的口气追问「还没拿到版税吗?」的父母,还有其它很多人都是造就今日的我的要素。多谢大家。


另外还要对感受这本书的重量的读者们献上最高的感谢。


再次深深地谢谢大家。



入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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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nessfire 伯爵
太好了,我非常喜欢这类的题材
看起来很有意思,男主加油

10 年前 0 回復

q44640064 平民
我还是今天才看到有小说呢,感谢翻译,我之前还只是看过漫画而已,的确是不错的作品

11 年前 0 回復

冰山守卫者 子爵
坏掉了坏掉了啊啊……这一卷料子太猛了……感觉最后的故事和岛崎与我第二卷里面的很像不过有点差异说不出是好是坏……不过真心好厉害,第一卷意犹未尽的感觉立马得到了超回复!感觉现在就算在我面前有杀人现场也不会有半点波澜呢!
插图里的麻由好美,不过精神上真是……反正早晚也要面对小爱(是叫这名吧?)你就加把劲治好她吧!就目前来看小爱对麻由的感情更多的是责任感,应该是受妹妹的妈妈影响吧!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啥都没做……

11 年前 0 回復

小木乃王道 騎士
看完这本书之后,我觉得自己都接近坏掉的边缘了

15 年前 0 回復

≮溺水的鱼≯ 侯爵
超喜欢这个作品啊~~~
结果出意料~~~的说~~~~
话说小麻好可爱~~
越来越萌了~~~

15 年前 0 回復

nnzsz 子爵
看来n年前的事件牵扯到不少人.......继续看3卷

15 年前 0 回復

applee91212 平民

看完了
我明天要考試ㄟ..........怎麼辦

15 年前 0 回復

applee91212 平民
真哲學的小說..........
我都無法放輕鬆看了啦

15 年前 0 回復

applee91212 平民
真是一部意諭深長的小說啊

15 年前 0 回復

池天辰 公爵
第二卷这次是真的杀人事件了吧?果然黑暗系就该有点黑暗系的本色才行啊

15 年前 0 回復

webooo 平民
应该说身摸,幸福吧

15 年前 0 回復

victorham 子爵
就爱黑暗系小说。。。期待第3卷啊。。。希望有人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blackcat8553 勳爵
确实有够黑,但是觉得有的设定不太合理,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

15 年前 0 回復

jacklyio 平民
謝謝樓主的分享 
接下來就等4月份的第三集了

15 年前 0 回復

kaui700 侯爵
相當有意思的小說,雖然有點偏向黑暗面,不過就總體而言還算是蠻大眾化的小說,最後感謝樓主辛苦的翻譯,感恩

15 年前 0 回復

dointhere 子爵
支持录入组 希望日翻组能把第3集早点翻译撒~越看越燃啊

15 年前 0 回復

yysirius 勳爵
看看隐藏的是什么东西!

15 年前 0 回復

bearpool 伯爵
'看完2,才明白1。男主角是杀手儿子,阿道和麻由是被绑的。2比1容易看明白阿。 男主角都说不举报了,老大爷还攻击的理由不明。其实小孩误杀人用不着让人顶罪吧。 haorenlixiang 发表于 2009-2-5 22:34 '

你没明白啊

'男主角是杀手儿子 '

是绑架虐待犯

'老大爷还攻击的理由不明 '

男主角可是一直在对老大爷实行精神压迫啊 这么做的理由仔细看

'其实小孩误杀人用不着让人顶罪吧 '

不被判刑也是会被骂的吧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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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若悠竹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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