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定規]魔女之旅 3[台/繁]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8-8-6 20:05 编辑


  魔女之旅 3
  ——————————————
  作者:白石定規
  插畫:あずーる
  譯者:李殷廷
  圖源:流哲不哼太
  掃圖:風
  錄入:养老驴
  修圖:Jackdaw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簡介
  「接下來是那個國家呢──」
  某個地方魔女有個正在旅行,她的名字是伊蕾娜。
  她獨自一人的旅行尚未結束。
  這次她遇見的是於夢中現身的惡魔、踩葡萄的少女、菜鳥旅人、一直等待妻子歸來的丈夫、遭人遺棄的物品、自稱的狼人(?)、回到過去的「薰衣魔女」、追捕劊子手的「暗夜魔女」、和懷念面孔重逢,以及與未知灰色魔女們的邂逅……
  每當造訪各種形形色色的國家,她便與稀奇古怪的人們相遇,接二連三地捲進各種麻煩或悲傷的事件中。
  一如既往,為了新的邂逅與離別,伊蕾娜的旅途將平淡地繼續下去。



  「妳難道不懂嗎?」

  「還是只是假裝不懂?」

  「請妳不要小看我!」

  ——我們兩人間小小的戰爭就此開始

  CONTENTS

  第一章 某位小姐的煩惱
  第二章 安詳的永眠
  第三章 某天的報紙
  第四章 踩葡萄的少女
  第五章 雜物語:小聰明師父與真聰明徒弟
  第六章 甜點與菜鳥旅人
  第七章 雜物語:真聰明徒弟與有生命的物品
  第八章 戰後第十年
  第九章 雜物語:於廢墟中蔓延
  第十章 狼人或是某種別的東西之故事
  第十一章 回溯之嘆
  第十二章 旅人銘刻之壁
  第十三章 劊子手
  第十四章 所有一切平凡無奇的灰之魔女故事





  第一章 某位小姐的煩惱


  夜晚的街角,一位魔女擺出占卜的攤子。
  將包袱布鋪在地上並一屁股坐在上頭的魔女是個一頭灰色秀髮、琉璃色雙眼,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
  她身上穿著黑長袍、頭戴黑色三角帽,除此之外還配戴著魔女的證明——星辰造型的胸針。
  夾道而建的高聳民宅上方繁星閃耀,在她手邊的水晶球上映出耀眼的光輝。
  她是旅人,亦是魔女。
  「算命師~人家受不了了啦~」
  「是喔。」魔女對面前爛醉如泥的女人皺起眉頭。
  她現在會在這裡占卜是有原因的。
  坦白說,她純粹是因為缺錢花用,才會在這裡假扮算命師賺點小錢。
  「妳聽人家說嘛~」
  「諮詢費跟您收一枚金幣可以嗎?」
  嫌麻煩希望女人能快點滾開而開出天價的她,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不幸的是,眼前的女人非常有錢。

  ○

  追根究柢,為什麼占卜師非得幫人做人生諮詢不可?
  我雖然想至少這麼抱怨一句,但既然收了錢就沒有辦法。就聽聽她想發什麼牢騷吧。
  她看似有點迷失自我,但都收了錢,不管再怎麼麻煩我也非聽不可。
  「人家~在附近的餐廳~做服務生啦~」
  「喔。」
  「人家好想辭職啦~」
  「那麼辭職不就好了嗎?」
  「最近的客人真的很過分耶,動不動就找機會抱怨,一點小失誤就大驚小怪地大呼小叫、大呼小叫、大呼小叫。」
  「就只會抱怨呢。」
  「就是說啊!而且還講得超級難聽,根本不用說得那麼過分吧?最後甚至還學附近的國家,說什麼『客人就是神!』之類的話。」
  「原來如此。」
  「妳覺得我該怎麼辦?」
  「跟他們拜拜不就會閉嘴了嗎?」
  「人家很認真耶,嗚嗚……」
  「您這麼說我是能怎麼辦?」
  「再怎麼說啊,就立場上,人家我的確是店員,客人的確也有花錢消費。可是那又怎樣?客人的確有付錢給我們,不過我想我們也有收錢並且提供客人想要服務的立場才對!」
  「喔喔。」
  「所以我才會想,我們立場平等才對!敢再大呼小叫,我就不做料理給你們吃!……這樣。」
  「不是,本來就不平等吧。」
  「什麼嘛~算命師妳都收了人家一枚金幣,認真聽人家說嘛。人家可是客人耶~」
  「您是不是收回剛才的話比較好?」
  「嗚嗚……受不了了啦。好想辭職。」
  「那麼您辭職不就好了嗎?」
  「可是我沒錢。」
  「剛才您不是給了我一枚金幣嗎?」
  「那是我的全部財產。」
  「我退給您吧。」
  「算命師,妳人好好……嗚嗚……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好的人……這個世界還有救呢……嗚嗚……」
  「……」
  「欸,算命師。妳覺得人家該怎麼辦才好?」
  「這個呢……那麼我給您一個建議吧。」
  「……?什麼建議?」
  「我覺得您應該對自己誠實一點。」
  「什麼意思?」
  「被客人大呼小叫只要回嘴就好。只要嶄露您的真心就好。」
  「能做到這種事就不必煩惱了啦!」
  「那麼煩惱的您請用這個。」
  「?這瓶是什麼?」
  「這是魔法純水,能幫助您展現真正的自己。」
  「好棒……!居然真的有這種水……!」
  「是的,請收下,這是我送您的特別優待。請您喝了這個,明天繼續努力工作吧。」
  「……嗚嗚。不要,人家不想工作。」
  「好了好了,別說這種喪氣話。」
  她在那之後又在我的攤子前拖拖拉拉地抱怨了幾十分鐘,最後終於說了聲:「啊,我想上廁所。」才開始打道回府。
  她豪邁地灌下我給她的水,大喊:「好厲害!我好像真的變回真正的自己了!」
  「……」
  不過,那只是瓶普通的水罷了。
  只要酒醒回歸正常,她就一定能變回真正的自己。

  事後,那個國家某間餐廳的女服務生引起軒然大波。
  據說她是個會對客人破口大罵的惡劣服務生。請她點菜她會一面咂嘴一面走向餐桌,上菜不但附贈輕蔑的眼神,結帳時還不忘以一句「蛤?下次別來了。」獻殷勤。
  不知為何,這個奇妙的態度卻在客人(主要是男性)間大受好評,人人喊著「好想挨罵!」讓餐廳轉眼間人滿為患。看來這個國家裡的人都有點那個呢。會對服務生那麼尖酸刻薄,也一定是因為想看畏縮的女孩子讓心中充滿快感的緣故。這個國家裡的人真的都有點那個。
  現在的她已然成為餐廳的活招牌。
  店門口也連日大排長龍。
  她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樣子?
  某份報紙刊登的專訪上刊登了一段話。
  「我想展現真正的自己果然很重要。」
  她這麼說道。
  ……
  我不是這個意思……


  第二章 安詳的永眠


  那是個溫暖與寒冷夾雜的季節。
  平原上飄忽的風尚帶有一絲冬天的氣息。
  初春溫暖的陽光凸顯了寒風的凜冽,令乘著掃帚飛翔於花草之上的她在望向前方的同時,時不時地摩擦手臂。
  她是魔女,也是旅人。
  少女身穿黑長袍與三角帽,胸口象徵繁星的胸針是魔女的證明。
  三角帽下依稀可見的灰色秀髮在冷風中穿梭飄逸。
  琉璃色的雙眼望著藍天與平原交界處悄然而立的小國。
  「接下來是那個國家呢——」
  那麼這麼說來。
  一如既往繼續旅行、置身於一如既往景色中的她,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一如既往。

  「不好意思打擾了——」
  令掃帚在門前降落的我如此高聲呼喊,但卻沒有任何回應。
  敞開的大門分明營造出歡迎旅人的氣氛,實際來到這裡反而受到冷處理讓人傷透腦筋。
  這是怎樣?我能隨便進去嗎?我還以為會有衛兵站崗的說。
  不過既然沒有半個人出來,就應該代表我能隨意入境吧。
  於是,我一腳踏進了國內。
  「……喔喔。」
  那是個懷舊民宅並肩羅列的街道,沉穩色澤的紅磚牆與瓦片屋頂民宅夾著小巷並排而立。
  雖說有些顯眼的龜裂、褪色與髒汙,但在整齊劃一的街景中,就連這些汙點都自然而然地融入景色之中。
  如同要助長沉穩的氛圍,大街上一片靜謐無聲。
  簡直就像沒有任何人存在於這個國家中。
  在國內漫步了一陣子,我來到一個巨大的廣場。
  我在那裡停下腳步。
  廣場地面上開了一個大洞,刨出地面的土壤在一旁堆積如山。在沒有任何動靜的大街上,唯有這裡有人存在的痕跡。
  「…………」
  接著就在我望進洞口時,這個國家沒有任何人影的原因清楚呈現在眼前。
  巨大的地洞中層層堆疊著包裹在布中的人。
  而且是大量的人數。
  這個國家沒有人影的原因,是因為人全聚集在這裡。
  「——嗯,在那裡的是什麼人?」
  就在我望著洞穴發呆時。
  一個聲音傳來。是女性的聲音。
  回過頭,我看到一位乘著掃帚的女性,一手握著魔杖自半空中俯視我。她金色頭髮在後腦綁成一條馬尾,但身上沒穿長袍,頭上也沒戴三角帽。
  話雖如此,她顯然是個魔法師。掃帚後方,許多裹在布裡的人看似以魔法飄浮在空中。
  她將他們緩緩放進洞中,說:「妳不是這個國家的居民對不對?」
  我點頭道:
  「我是旅人,是騎著掃帚來到這裡的。」
  「這樣啊……難道妳想在這裡下榻嗎?」
  「我原有這個打算。」至少在見到這副慘狀之前。
  「還是不要比較好。」
  「看似如此呢。」
  她慢慢點頭,在我面前降落。她大約高我一個頭,我的視線朝上,她則是低頭看著我。
  「畢竟這個國家現在是這種狀態,到了明天這個國家就會關閉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起來像是每個人都死了——
  我低頭看進洞內。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看了一眼方才將人放進其中的洞穴。
  「這些人呢,全都睡著了。」
  她說:
  「陷入了死亡般的睡眠。」
  說完她垂下雙眼。

  ○

  這個國家過去曾有一位有名的預言家。
  預言家自年輕時開始便從天候、作物豐收歉收、家裡失蹤寵物的行蹤、今天的運勢、以至於人的壽命與命中注定的對象等,為國家預言當下的未來。
  他的預言雖說不上百發百中,但預言家的話似乎寄宿了不可思議的魔力,頂多只有少數情況失準,幾乎都會應驗;即使預言失準,也會因「因為聽了預言改變了命運」這種模糊曖昧的方便解釋而不了了之。這個國家的人民好像有點過於迷信的傾向。
  陶醉於預言家能力的國民們人人仰賴預言,只要一有問題都會跑去找他。直到預言家年老、面容布滿皺紋時,他已然成為這個國家最重要的人而備受尊敬。
  我稍早遇見的少女——名為夏綠蒂的她也是相信預言家的國民之一。
  然而預言家本人縱使具有看透未來的本領,卻依然無法抵抗造訪自身的死期。
  至今半年前,預言家在眾多國民的圍繞之下,安詳且宛如陷入沉睡般地斷氣。
  以他的死為起因,國民們陷入恐慌。
  並非因為國民們失去了預言家。
  而是因為預言家在臨死之際留下最後一則恐怖的預言。
  他說:「這個國家將在半年後毀滅。」
  無人確切知曉預言將在半年後的何時應驗,也不知道國家毀滅的原因為何。
  但是預言家至今為止的實際成績,以及含糊籠統的用詞仍在國民心中種下難以承受的恐懼。
  就在半年歲月流逝的同時,幾乎所有國民都捨棄國家而去。他們最害怕的莫過於跟國家一同死去。
  結果,這個國家只剩下不滿百人的國民。
  他們深愛著這個國家。
  儘管對不知何時造訪的死亡畏懼不已,他們仍舊平靜地生活。
  接著,就在距今四天前。
  夏綠蒂一如往常地上床就寢。陷入沉睡時,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嗨,妳好,妳就是夏綠蒂對吧?」
  惡魔於夢中現身。惡魔有著和夏綠蒂相同的外表,不過頭上長著彎彎的角,背上也有蝙蝠般的翅膀,模樣相當不可思議。
  「妳是誰?」
  「我是實現妳願望的人。妳在這個國家生活只為了等死對吧?妳實在是太可憐了,所以我想在夢裡實現妳的願望。無論什麼願望都可以,儘管跟我許願,我就讓妳看看理想的世界吧。」
  「咦,感覺好可疑……」
  「誰叫我是惡魔呢?」
  這個道理非常不明所以,但她心想既然身在夢中,荒唐無稽也是理所當然,決定不再繼續追究。
  「來,妳想許什麼願?我就讓妳隨心所欲地度過三天吧。」
  「……」
  這裡果然是在夢中,所以她並沒有吐槽。
  因此她許願道:
  「那麼,我想變成魔法師。」
  她說,在那之後於夢中度過的三天真的完美無比。她騎著掃帚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飛翔,隨心所欲地使用魔法,用魔法讓各種東西飄浮。
  夢中的時間就像是做夢一般飛逝。第三天正午,惡魔再度出現在她眼前。
  「怎麼樣,好玩嗎?如果妳想,妳可以繼續待在夢裡喔?反正就算回到現實世界,妳除了等死之外又沒別的事好做對不對?那麼就乾脆在夢裡開開心心地生活不是比較幸福嗎?」
  惡魔言之有理。即使夢醒,等著她的也只有等待死亡來臨的哀傷。
  然而她卻沒有點頭。
  「為什麼?」聽到這裡,我把頭偏向一旁問。
  夏綠蒂說道:
  「妳想想看。一直在夢裡度過的確比較幸福,也沒有必要等死。可是,那樣算是活著嗎?無論有多麼幸福,夢總有一天會醒對不對?總有一天得回到現實。我想就算死亡近在眼前,躲進理想的夢中也算不上活著。」
  「……也許如此。」
  「所以我拒絕了惡魔的提議。」
  惡魔像是早就知道她會拒絕一般,只回了句:「啊,是喔。」反應十分平淡。
  接著——
  「既然妳想回到現實,我就送妳個禮物當作紀念吧。」
  「……喔。」
  夏綠蒂心裡覺得這真是個奇怪的夢而點了點頭。
  「妳在夢中變成了魔法師對不對?那麼我就讓妳在現實世界也能使用魔法吧。妳醒來後一定會跟在夢中一樣,能夠使用魔法。」
  「……喔。」
  哪有這種可能,夏綠蒂心裡這麼想,回了聲「謝謝」。她也回歸適度的冷靜。
  心想反正這只是場夢,只要回到現實,除了等死也別無選擇的她或許有些自暴自棄。
  「我奪走了很多人的性命,就算讓妳變成魔法師還是很划算——所以這是送妳的。妳就隨心所欲地在現實世界使用吧。」
  惡魔最後這麼笑著說。夏綠蒂形容,那明顯是個非常虛偽的笑容。
  接著她從夢境中解放。
  「聽起來很荒唐,可是我從那時候開始就跟夢中惡魔所說的一樣,會用魔法了。我能騎掃帚在天上飛,也能用魔法讓東西飄浮在空中。」
  夏綠蒂以相當平淡的語氣說:
  「其他人從夢中醒來後,也一定獲得了某種美好的禮物才對——我一面這麼想,一面在國內四處飛翔。」
  「…………」
  「結果就是這樣。」
  「……沒有任何人醒來嗎?」
  她緩緩地點頭。
  「他們好像都在幸福的夢中斷氣了。」

  ○

  她說自己醒來時,其他國民早已如同陷入沉睡般斷了氣。
  為何如此,原因不言而喻。
  夏綠蒂為了喪命的國民們挖了這個洞,用布裹住失去靈魂的身體放進洞中。
  「這麼說來,剛才放進洞裡的人是最後一批。這個國家已經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這個呢。總之我想先把洞埋起來,再離開這個國家。」她這麼說:「其實我原本想陪著這個國家一起死去,原本想迎接即將到來的毀滅。可是我得到了魔法,光是等死實在太可惜了。」
  「也就是說?」
  「我要離開這個國家。」
  說完她揮舞魔杖。
  土落在洞中堆疊的屍體上,直到將洞穴填滿。

  ○

  我當天便離開那個國家。
  雖說國內沒有半個人幾近毀滅,但我還是不想在縈繞著詭譎氣氛的國內久留。
  因此我跟夏綠蒂簡單道別後,再次跨越國門朝平原前進。
  「……」
  結果,那個國家仍會在明天毀滅吧。
  一如預言家所說,在他死後半年國內確實不剩任何國民。預言家要是什麼也不說,國家就不會毀滅,現在仍舊存在才對。
  這個國家一定是應當毀滅而毀滅的。
  人們信仰的心,以及趁隙而入的惡魔招來了這種結果。
  凡事只要以負面的角度思考,不論什麼都會變得悲觀。然而若是一味地以自己喜歡的方式解釋,也可能會看不清四周,在不知不覺間斷送生命。就如同把自己關在夢中喪命的國民們一般。
  「……」
  結果,凡事還是適可而止最好。偏向極端的心情有可能會使自己迎向崩毀。
  所以——
  暫且放下是非對錯。
  我的旅途依然平淡地持續著。
  一如既往。




  第三章 某天的報紙


  大家好!我是伊蕾娜,灰之魔女伊蕾娜!
  從幾年前開始不停旅行的我,幾天前在這個國家逗留!
  我是個超級美少女魔女!最大的特徵是柔順的灰色秀髮與琉璃色的水汪汪大眼,衣服平常都穿黑色的三角帽與黑長袍,在路上看到我記得跟我打招呼喔,嗯呵呵!
  話說回來,這個國家真棒!
  尤其是料理超級好吃!我是第一次拜訪食物這麼好吃的國家,這個國家的菜餚毫無疑問是世界第一!美味無比,每道菜都三顆星!從餐廳端出來的各種菜色到咖啡廳的咖啡,甚至連路邊攤的麵包都毫無疑問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還有呢,城鎮中看到的景觀超級漂亮!抬起頭天空澄清蔚藍,晚上還能看到滿天星斗。
  從瞭望台眺望群山能一覽灑滿一層白雪的美麗山巒,側耳聆聽還聽得見微風低語。
  實在是太棒了!
  料理跟風景都已經那麼美妙了,這個國家卻不只如此。
  街景和住在鎮上的人們的人情味,甚至能讓以上的美景相形失色。
  歷史風情洋溢的街道上,居民們每個都對我露出微笑。迷路時不但會立刻伸出援手,每間店都把我們客人當作神明尊敬!
  我吃完料理原本想付小費,卻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不用付我們小費,我們提供服務是應該的。」太厲害了,好棒的待客之道!
  我已經感動到說不出話來了!
  而且,住在這個國家的男性全都是帥哥,放眼望去都是型男!
  要小心不能戀愛真的好辛苦喔,嗯呵呵。
  總而言之,就像這樣,逗留的這幾天我打從心底感到十分愉快。
  這真的是段美好的回憶。
  我恐怕再也遇不到這麼美好的國家了吧!

  ○

  「……」
  咖啡廳櫃台旁有放報紙時,我會從右到左全部讀過一次。
  看到的情報多多益善,更別說每家報社的立場往往不同,偶而會出現完全相反的意見,相當有趣。最重要的是,這麼做最適合打發等咖啡的時間。
  不只如此,依照國家不同,偶而會有附近國家的報紙。
  「……」
  我那天造訪的碰巧就是這樣的國家,櫃台上放了鄰近國家——我前幾天才剛造訪的國家——的報紙。
  當然,我拿起那份報紙閱讀。
  「……這啥鬼。」
  接著感到一陣錯愕。
  比起錯愕更該說是滿肚子火才對。
  我的怒氣爆表,不禁緊緊握住報紙。我的表情想必相當可怕吧,甚至讓送咖啡來的服務生小姐發出「這是您的咖……咿咿咿!」地慘叫。
  「……啊啊,不好意思。謝謝妳。」我暫時放下報紙深呼吸。
  「啊,是……請問那份報紙怎麼了嗎?」
  服務生小姐瞄了眼我的表情,把咖啡放在桌上。
  「其實我之前才剛拜訪這個國家。」
  「哎呀,這個國家嗎?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服務生小姐不知道想到什麼,雙手抱著托盤連連點頭。「您離開國家時難道也有填寫問卷嗎?」
  嗯嗯?
  「也,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自己的確有寫。
  其實,我們最近會將他國來訪的客人的感想寫成新聞報導——邊寫他們還邊這麼跟我宣傳。
  「我以前也去那個國家旅遊過……可是幾天後回到這裡,才跟您一樣看到謊話連篇的報導。」
  「……」
  原來如此,虛構不實報導對那個國家而言是家常便飯。
  完全無法信賴呢。毫無可信度的報紙不值一讀,丟到暖爐裡燒掉還比較有意義。
  「那個國家直到最近都在鎖國,我覺得新奇才跑去看看——不過他們一定很在意別國的評價。我記得我在問券上寫的是『沒看到什麼新奇的事物』,卻被改成『很棒的國家!』這種話。」
  「——蛤啊啊?點菜?不會自己跟廚房說喔!怎樣,有意見嗎?你這頭豬!」
  遠方傳來怒吼。
  眼前的她瞥了背後一眼。
  「……我想就算採取那種態度,也會被那個國家改寫不少吧。」
  她聳了聳肩說。
  「……」我看了一眼在遠方發怒的服務生小姐的臉色,深深拉下三角帽的帽簷問:「可是,改成這樣有什麼意義嗎?」
  「誰知道,這我不清楚。」
  「是喔……」
  「順帶一提,這也是我聽說的——」服務生小姐說:「那個國家的人們雖然打開了國門,但是好像還沒有人踏出自己的國家喔。」
  「喔,為什麼?」
  「應該是認為自己的國家最優秀吧?」
  「……」
  不想踏出國門,沒有離開的勇氣。
  或許就是為了掩飾這種心情,那個國家的人們才會捏造新聞報導,強調自己國家的美好。
  畢竟既然住在這麼美好的國家,就沒有必要特地去看這個世界——
  「這麼說來,有人移居那個國家嗎?」
  聽了我的問題,服務生小姐理所當然似地笑說:
  「據我所知沒有呢。」


  第四章 踩葡萄的少女


  今年是相鄰的兩個村莊第十年共同舉行收穫祭。
  據說十年前兩個村落曾互相敵視、憎恨,因為一點無聊的小事起爭執,現在卻絲毫不見當時留下的痕跡。
  在這十年間出生的孩子們眼中,兩個村子與其說是彼此相鄰,或許更像一個大村子。
  「欸,爺爺。我們的村子真的跟對面村很要好嗎?」
  然而,少年對這兩個和睦的村莊——或是一個大村莊的現狀略感懷疑。
  會這麼想,不外乎是因為今天慶祝收穫祭的活動,不論怎麼看都像是為了撕裂兩村間的和睦感情所舉辦。
  老人把裝滿葡萄的木箱擺在路中央,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腰。
  「你是好奇為什麼要舉行這個祭典嗎?」
  「嗯。」
  「呵呵呵……這是為了維繫兩個村子間的感情啊。」
  「咦咦?可是……」
  少年望進木箱。今晨現採的葡萄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水靈靈的光澤。
  分隔兩個村子的細短小徑上還擺著好幾個——數不盡的木箱。這頭有,那頭也有。
  這就是慶祝收穫祭的活動。
  兩個村子拿箱子裡滿滿的葡萄互相丟擲,使彼此全身沾滿葡萄——正是這種浪費葡萄的儀式。
  表面上祭典的名目是祈求「希望今年也能豐收,讓大家被葡萄淹沒」,但是參加活動的人們卻個個野蠻無比。
  比如說去年的祭典上,住在對面村的年輕人就因為不滿被這個村子的女孩甩了,把葡萄倒在對方頭上。住在同村的夫婦也將平時積怨已久的怨言化為怒吼,在彼此臉上塗滿葡萄渣。每天和樂融融的人們,不知為何偏偏在今天有如惡魔附身般變臉。
  甚至給人明天開始便毫無瓜葛的氣息。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祭典一旦結束,除了布滿葡萄渣的小徑之外完全一如既往,人人回歸和樂融融的日常生活。
  或許,祭典也具有定期宣洩壓力的效果。或許,兩個村子正是藉由這種收穫祭維繫感情。
  少年對這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他才心存懷疑。
  既然真的感情融洽,不就沒有必要舉辦這種祭典了嗎?
  「你的想法沒錯。咱們村子和對面的村子絕說不上要好。平時常對對面不滿,甚至敵視所有住在對面村的傢伙。」
  「那又為什麼要舉辦這種祭典?」
  「就是這樣才更要辦,用丟葡萄發洩心中的鬱悶。咱們的感情絕對不好,只不過是找到了能彼此坦率的日子罷了——就在十年前。」
  「是喔……」
  「這麼說來,我還沒跟你說過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呢——你想聽嗎?」
  「嗯!跟我說跟我說。」
  老人眺望遠方的天空。飛鳥無聲飛翔的藍天無邊無際,一如往常的景色和十年前毫無改變。
  「十年前的那一天——咱們村裡來了一個旅人。」
  「喔喔喔。」
  啊,這絕對要講很久。少年立刻有所預感。
  他甚至想既然要講很久,至少希望能先回到家裡再講。
  「那個旅人是個有著柔順灰色飄逸頭髮的少女魔女。她像是天使,也像是惡魔。」
  「是喔。」
  「這般世上罕見、氣質奇特的魔女來到咱們村子裡,使那一天成了咱們兩村子難以忘懷的一天——」
  接著老人娓娓道來。
  十年前,那一天發生的故事。

  ○

  像是天使,仔細一看也像惡魔的魔女正在旅行。
  那個魔女是誰?
  沒錯,就是我。
  「……」
  眼前是閑靜的鄉下小徑。
  澄清的淡藍色天空無邊無際,飛鳥無聲無息怡然自得地在空中飛舞。穿越平原叢綠間的小徑露出土色的地面,向前方可見的兩座村落延伸。
  我在掃帚上沿著蜿蜒的小徑飛行。每當我提升速度,四處吹來的柔和微風就增添涼意輕撫我的肌膚。
  在恰到好處的舒適感中深吸一口氣,我定眼望向前方。
  眼前是比鄰而居的兩個小村莊。
  小而美的村落正是外地口中的兩座葡萄酒村。

  「歡迎光臨魔女大人!哎呀,居然在今天造訪,魔女大人真走運!來吧來吧,請進請進,我們村的村長十分歡迎您!」
  我一抵達其中一個村子便受到盛大歡迎。
  家家戶戶湧出村民,一看到我的臉便開心地嶄露笑顏。
  我在村民的帶領下走進村長的房子,又再度受到盛大歡迎,年邁的老人「呵呵呵」地笑著,愉快地拍了拍手。
  「不過妳還真古錐呀。」
  他是在說我可愛吧?
  「啊,謝謝。我知道。」
  不知為何突然被人稱讚,我只好先陪笑再說。
  只要搞不太清楚狀況,先隨便笑笑大多都能蒙混過關。這才是聰明的處世哲學。
  好了,閒話到此為止。
  「這個村子的葡萄酒很有名對不對?」
  「然也。葡萄酒是咱們村的特產……是說姑娘這麼年輕,妳愛喝葡萄酒嗎?」
  「嗯……」
  其實我沒喝過。不如說就是因為聽說這裡的葡萄酒特別好喝,才專程過來的。
  既然難得第一次喝酒,我想品嚐特別好喝的酒。
  「咱們村子的葡萄酒的確毫無疑問美味非凡。好喝到對面村的葡萄酒無法比擬!正是神親手釀造的葡萄酒!」
  「喔?」
  順帶一提,我聽到的是「兩個村子的葡萄酒大同小異,話說根本一樣」,但是或許有什麼當地人才分得出來的差別也說不定。
  「是說對面的村子真是固執,因為不想輸給咱們村子,最近居然耍起把戲來!還是骯髒下流的把戲!」
  「嘿……」
  「就是這瓶葡萄酒!」
  村長「咚!」一聲用力把一瓶葡萄酒放在桌上。瓶身上貼著「超越過去最佳收成的五年前」這種看不太出來究竟好不好喝的貼紙。名字好像叫「對面村的葡萄酒」。對面村是什麼呀?
  「順帶一提,咱們村子叫做這邊村。」
  原來是村名嗎。
  不過比起這種無關緊要的資訊,最令人在意的東西位在貼紙的正中央。
  那是頭髮微卷的金髮少女的笑臉。
  「由人家充滿愛心的踏踏製成。」
  隨著寫有這句話的對話框,還寫著「原產地:對面村的踩葡萄少女蘿絲瑪莉美眉」的字樣。
  「……這是什麼?」
  我這麼問村長就一拳捶在桌子上。吵死了。
  「這是!對面村為了勝過咱們村子使出的苦肉計!妳看,妳看看標籤上的蘿絲瑪莉美眉,對面村居然故意把原產地寫成蘿絲瑪莉美眉啊!」
  「不是原產地應該是生產者吧?」
  「不寫生產者故意寫成原產地比較能刺激消費者啊!」
  「……」他說刺激?
  「總而言之就是,對面村靠賣這種勾起消費者性癖好的東西讓業績直線成長啦!」
  「嘿……」
  好賣嗎?這真的好賣喔?
  「也因為這樣,咱們村給人逼入絕境,真的傷透腦筋了啊!」
  「可是這只有改標籤而已對不對?味道好喝嗎?」
  「……我、我沒喝過不清楚。」
  你在結巴什麼?你喝了對吧?
  話說,仔細一看那個瓶子根本是空的。你根本全喝完了吧?
  村長為了逃離我緊盯著他的視線別開眼,說:
  「可愛小姑娘踏踏過的葡萄酒果然好喝……」
  「話說踏踏是什麼?」
  「咱們兩村子管姑娘踩葡萄做踏踏。」
  「喔。」這什麼異想天開的堅持。「那麼你們也請可愛的女孩子踏踏葡萄跟他們打對台如何?」
  想當然耳,我當然是隨便又含糊地回答。我想趁早結束這個不知何去何從莫名其妙的對話。
  這才是聰明的處世哲學。沒錯。
  「說得好呀!」
  然而——
  村長這時雙手拍桌,傾身靠了上來。
  「妳說得對!只要讓古錐的少女踏踏葡萄,就一定是咱們贏!」
  「是、是喔……」
  「就是這樣,姑娘!就交給妳吧!」
  「……嗯?」
  「只要是古錐少女就可以吧?」
  「……唔嗯嗯?」
  「應該說妳給我做!因為只有妳辦得到!」
  「……唔嗯嗯嗯?」
  哎呀?
  難道說我的處世哲學惹上大麻煩了嗎?

  ○

  「各位鄉親,聽我說!這位魔女大人願意當咱們的踩葡萄少女喔!」
  立刻衝出家門的村長對全村聚集而來的人群高聲吶喊。
  下一瞬間——
  村民們各個舉起雙手開心地高喊三聲萬歲。
  「你說什麼!」「讓這位魔女小姐來的確可行。」「村長……我想喝女孩子踏踏的葡萄酒啊。」「誰還想喝老太婆踩的酒啊!」「村長,絲瑪莉美眉的新葡萄酒買來了,你要喝嗎?」「這麼可愛的魔女小姐願意幫我們踩葡萄啊!」「太棒啦!」
  …………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那個,我完全沒答應要幫忙的說。」
  「各位鄉親,魔女小姐也幹勁十足啊!」
  這哪是什麼幹勁,我完全沒有幹勁喔!
  「那個,這麼說十分難以啟齒……」
  「好啦,各位鄉親!把大桶子跟葡萄全給我拿來,讓她踩到死啦!」
  唉呦,終於露出馬腳了?
  我還是回去好了。
  就是這樣我當場一百八十度轉彎,背起背包邁開步伐。
  村民們熱熱鬧鬧地開始拿出木桶進行各種準備,充滿讓我踩葡萄的打算。
  但這些不干我的事。
  我視而不見。幸虧村民們每個都忙著準備,我偷偷逃跑應該不會事跡敗露才對。反正一有萬一,也能迅速騎上掃帚飛走。
  ……我邊走邊這麼想。
  「哎呀~~不是這邊村做不起生意的各位嗎?你們在做什麼呢,嗯?」
  我做夢都沒想到會有人阻擋我的去路。
  似曾相識的金髮少女高傲地掩嘴,對眾村民投以鄙夷的眼光。由於她背後有好幾個拖車的彪形大漢,使她全身散發出女魔頭或是女王等的氣質。
  「妳、妳是……!蘿絲瑪莉美眉!」
  「貴安,村長。你們在忙什麼呢?」
  「跟妳沒關係!你們才是在這裡做什麼,這裡可是這邊村啊!」
  氣氛乍看之下一觸即發,不過手握蘿絲瑪莉美眉葡萄酒瓶的村長怎麼看都像是在虛張聲勢呢。
  蘿絲瑪莉美眉哼笑一聲說:
  「我們剛好賣完葡萄酒回來,一次就是好幾車。我不是說過好幾次我們會在這個時候經過,請你們把路讓出來了嗎?吵吵鬧鬧的是在做什麼?」
  「妳這……竟然小看咱們……!」
  「哎呀~你手裡握著的酒瓶是什麼呢?」
  「……」
  村長立刻藏起酒瓶。
  仔細一看上面還有蘿絲瑪莉美眉的親筆簽名。他八成是粉絲吧?
  「還有,這個矮個子小姑娘是誰?怎麼角色扮演成魔女的樣子?」
  沒禮貌。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貨真價實的魔女喔。」
  蘿絲瑪莉美眉瞥了我一眼,再度面向村長。
  「嘿~是嗎~」看到村民們忙著準備踩葡萄的模樣,她似乎發現了什麼——臉上浮現稍嫌惹人厭的表情。「原來如此呀~因為贏不了我,就想叫這個前不凸後不翹的女孩踏踏葡萄是吧?呵呵!」
  「前不凸後不翹?」
  「臉又長得奇怪,體型還跟小孩子一樣。」
  「奇怪?跟小孩子一樣?」
  「不,根本就是小孩了嘛。叫這種小孩踏踏葡萄可贏不了我喲。」
  「……」
  讓人火大。
  我究竟有多麼悲哀,非得讓初次見面的人恥笑到這種程度不可?
  「總之你們好好加油吧。人家還得踏踏新的葡萄,就先失陪囉——前不凸後不翹的魔女,請妳讓開。」
  「……」
  這樣啊。原來如此,被小看到這種程度我可不能悶不吭聲呢。
  「我的名字是伊蕾娜。」
  我向前一步,瞪著蘿絲瑪莉美眉訕笑的臉說:「請妳記清楚。」
  「妳沒聽到嗎?我叫妳從我眼前滾開?」
  她面不改色,僅僅吐出這句話。
  那是張以為自己早已大獲全勝的表情。分明還沒一較高下,卻像是在說不用比了。
  ……氣死人了。
  這下只能徹底擊潰她了呢。

  我這麼做雖說像是完全中了村長的計,但最後怒火中燒的我還是決定幫助他們,成為這邊村的踩葡萄少女。
  話雖如此——
  「……為什麼要角色扮演?」
  村長說,踩葡萄少女絕對得穿這身事先決定好的服裝。
  酒紅色的喇叭裙與相同酒紅色的長袖上衣。袖口有荷葉邊裝飾,看起來也不能說不像是紅色的女僕裝。
  我為什麼非得穿這種衣服不可?
  村長說這樣比較能刺激消費者,這個邏輯莫名其妙。
  「總之就請妳踏踏葡萄吧,魔女大人。」
  「……」
  我知道踩葡萄的時候受到長髮干擾會令人煩躁,所以我把頭髮綁成一束馬尾後,光腳踏進桶子裡。
  「話說,葡萄要怎麼踩才好?」
  「心懷無邊無際的愛踩就對了。」
  「……」心裡沒有半點愛的話該怎麼辦才好呢?「總之我就先抱著對蘿絲瑪莉美眉的恨意踩吧。」
  「不是踩,是踏踏才對!」
  玩笑話就假裝沒聽見吧。
  「……嘿。」
  接著我以雙手指尖捏起裙襬撩到膝蓋,一腳踏進桶子裡。
  桶中滿滿的青綠色葡萄顆粒在我腳底產生冰涼的觸感。我一將重心移到腳上,葡萄顆粒便承受不住我的體重應聲破裂,噴出透明的果汁。抬起腳遠離腳邊傳來過於濃厚的果香,溼掉的腳底也無處可逃,我只好再次於噁心的葡萄上落腳。越踩,葡萄皮的碎塊就越是黏上我的指尖。
  踩碎葡萄、噴出果汁、又再度踩碎葡萄。渾圓柔軟的感覺逐漸變成踩上浸水沙灘似的詭異觸感。
  雖然有點噁心,但似乎會令人上癮,感覺相當奇怪。
  簡單明瞭地說,就是讓人渾身發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因此我也踩得有點興致勃勃。
  望著我的模樣,村民們喀嚓喀嚓地照起相來不斷歡呼。我想剛才說出口的話也有一部分是在詛咒隨便拍我的村民。
  我的腳邊漸漸被溼潤的葡萄汁浸溼,村民們則是不改喧囂,使我的精神壓力永無止盡地飆升。
  到了後半我甚至得麻痺自己的內心才能繼續。
  「……」
  每天被迫做這種事情的蘿絲瑪莉美眉不曉得有麼多辛苦。
  她恐怕是一肩扛起對面村全村的期待,每天不停踩著葡萄吧。
  只不過,她的辛勞與對我的態度是毫不相關的兩回事。

  ○

  「……累死了。」
  踩葡萄踩到一個段落的我在村長家裡稍事休息。村長說,他希望我待會兒再踩一次葡萄。
  也就是機會難得想趁機大量生產是吧。
  「哎呀辛苦妳了魔女大人。妳看看這個。這個瓶子就是要拿來裝妳做的葡萄酒。」
  村長在我面前放下一個玻璃瓶。
  「這邊村的頂級葡萄酒。」「由我心懷恨意與煩躁製成。」「原產地:灰之魔女伊蕾娜小姐。」
  寫著這些的標籤上,印著我面帶黑暗微笑踩著葡萄的照片。
  「……這種東西賣得出去嗎?」
  感覺沒有人會買的說。
  「這邊村決定和對面村採取不同的方向。對面村既然以蘿絲瑪莉美眉的美麗做為賣點,咱們就完全排除那種要素,往別的方向推銷就好。」
  「……」
  「對那種癖好的客人一定能造成廣大迴響才對。」
  「買葡萄酒的人都只有奇怪性癖好的人嗎?」
  「唉,蘿絲瑪莉美眉的葡萄酒大賣時就是了吧。」
  「……」
  喝女孩子踩的酒喝到醉究竟有什麼好玩的?我無法理解。
  頭好像開始痛起來了。因此這個話題就先到此為止吧。「話說回來,那些量能做多少葡萄酒呢?」
  「這個啊……大概半個酒桶吧。」
  「咦,好少。」我應該踩了不少才對。
  「所以咱們才想請妳再踩另一半的葡萄啊。」
  老實說麻煩死了。
  不過要是在這裡逃避,就一定會被蘿絲瑪莉美眉說「哎呀~妳果然逃跑了呢!我就知道,踩葡萄少女的工作可沒有這麼容易,隨隨便便一個外行人怎麼可能堅持得下去!」之類的話取笑。
  唔嗯嗯?
  …………
  「……唔嗯嗯?」我頓時恍然大悟。「那個,村長今天抱在懷裡寶貝的酒瓶——究竟賣了幾瓶?」
  聽了我的問題村長輕撫酒瓶說:
  「賣了不少喔。甚至大賣到對面村的葡萄酒全都變成蘿絲瑪莉美眉葡萄酒啊。」
  「全部,是嗎……」
  也就是說她每天從早到晚踩個不停嗎?
  …………
  哎呀。
  就這樣來說有點那個呢。
  有點充滿疑點。
  「……」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後,問了一個問題。
  「村長,休息時間到什麼時候?」

  之後離開村長家的我沒換下踩葡萄少女的衣服,直接穿上鞋跑向對面村。
  這件事有不少疑點。
  這個伎俩簡單到讓我不禁懷疑,為什麼至今為止這邊村沒有半個人發現,令人不可思議。
  我沿著路上好幾條車輪痕跡跑向對面村。
  疑點之一,是這個車輪。
  蘿絲瑪莉美眉雇用了好幾個壯漢幫忙自己賣酒,但為什麼負責踩葡萄的她要親自賣酒呢?
  對面村的葡萄酒如果全都由蘿絲瑪莉美眉製造,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光靠葡萄酒養活一整個村子,究竟要踩多少葡萄才夠?又得花上多少時間?
  她真的有空閒時間幫忙販售葡萄酒嗎?
  全由一個人負責製造是不是不太可能?
  「……」
  也就是,簡單來說——
  「呵呵呵……你們這群廢物快點替我工作!不是想賣貼了我的標籤的酒嗎?動作快呀!」
  我沿著車輪軌跡來到某棟建築。
  入口處有壯漢看守,所以我用魔法「嘿呀!」一聲讓他們睡著後,輕輕打開門。
  從中傳來的細微聲響應該是蘿絲瑪莉美眉的聲音。接著我看到她雙手交叉,一手搖晃著葡萄酒杯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
  那副模樣和我的猜想相差不遠。
  「……我就知道。」
  她,顯然不是什麼踩葡萄少女。她根本沒在踩葡萄。
  那麼葡萄酒又是誰製造的呢?
  「嘿咻!呼咻!嘿咻!呼咻!嘿咻!呼咻!」
  答案簡單無比,一看就知道了。
  在她身旁拖拖車的壯漢們正在進行這附近所謂的「踏踏」。男人們揮灑汗水踩碎葡萄顆粒製成葡萄酒——這就是蘿絲瑪莉美眉產葡萄酒得以大量生產的真相。
  也就是偽造產地這回事。
  「……」
  這已經算是食安問題了吧。

  ○

  「不是的!只有今天,只有今天碰巧沒心情而已!平常都是我從早到晚踏踏葡萄的!」
  當場將所有人五花大綁後,我把壯漢與她拖到這邊村和對面村交界的小徑上。
  這邊村的村民們似乎從束手就擒的蘿絲瑪莉美眉等人察覺事情非同小可,抱著為踩葡萄而準備的葡萄圍了上來。對面村的村民則是從他們被五花大綁的模樣察覺到大事不妙,焦躁不安地同樣抱著葡萄圍了上來。
  由此可見對面村的村民們知道蘿絲瑪莉美眉的葡萄酒只不過是噁心大男人們做的酒。
  「慘了……終於被抓包了嗎?」「唔……明明那麼好賺的說……」,「喂,這下是要怎麼辦啦?」
  他們的悄悄話一字不漏傳進我耳中。
  我刻意嗯哼一聲清了清喉嚨,搖晃著從蘿絲瑪莉美眉手上搶來的紅酒杯,對杯中飄起的甘甜香氣嘆了口氣。
  「不過蘿絲瑪莉小姐,對面村的葡萄酒如果全部由妳一人釀造,的確十分可疑呢。數量明顯不符,妳也應該沒有時間能幫忙販售才對。」
  「……不是,這個呢,該怎麼說……那個……」蘿絲瑪莉美眉頓時吞吞吐吐。
  「比起這個,蘿絲瑪莉小姐,真虧妳能喝得津津有味的呢。喝強迫這些大男人做的酒,妳難道連一點罪惡感也沒有,都不覺得噁心嗎?」
  「啊,那些沒問題。是很久之前我自己踏踏做成的。」
  「那些?很久之前?」
  「……完了。」
  「……」
  會不會太大意了?
  我啜了一口捧在手中的葡萄酒。
  「……這是怎麼一回事?也就是這樣,這個!蘿絲瑪莉美眉葡萄酒,其實是這些噁心大男人踏踏出來的嗎!?」
  這邊村的村長怒不可遏,其他村民們也慢了一拍開始大聲嚷嚷。騷動緩緩在這邊村的村民們間傳染。
  「……嘖!假冒產地又怎樣,你們這群臭男人真麻煩。」蘿絲瑪莉美眉嘟噥。
  「喂,我聽到了!妳這小姑娘果然瞧不起咱們!」
  「……哼,明明就是我的粉絲。」
  「這跟那是兩回事!我老人家可是因為有蘿絲瑪莉美眉踏踏才買對面村的葡萄酒啊!」
  「噁心死了。」
  說得太好了。
  然而村長卻不這麼認為,他猶如喝醉酒般滿臉通紅地說:
  「才不噁心!開什麼玩笑小姑娘!」
  說完他一把搶過身旁村民手中的葡萄直接往她身上砸。
  飛來的葡萄大半直接打中蘿絲瑪莉美眉,偏離目標的少許顆粒則是撞上身旁的壯漢和我,濺出果汁。
  「……蛤啊?」為什麼我非得受到波及不可?
  看到蘿絲瑪莉美眉滿臉果汁點燃了對面村眾村民的怒火。
  「喂,你這傢伙!對我們的蘿絲瑪莉美眉做什麼!」「搞屁啊老番顛!」「去死!」
  對面村的村民們也學村長朝這邊村丟葡萄。
  在那之後的慘狀令人不忍卒睹。路中央的我、被繩子五花大綁的蘿絲瑪莉美眉以及壯漢們夾在這邊村與對面村的兩派人馬間,葡萄大戰直接開打。
  兩邊一定都是想往對面丟吧。
  可是偏離目標的每一顆葡萄都直接命中夾在中間的我們,變成葡萄渣。
  「……」
  為什麼我非得被捲進這種事不可?
  我又啜了一口葡萄酒。真好喝。
  「……這下要怎麼辦?」
  「……」
  我們的全身逐漸沾滿了澄淨清爽的葡萄汁。
  每當被果汁浸溼我就更加煩躁,直到最後什麼都無所謂了。一股怒氣衝上腦門,我在不知不覺間取出了魔杖。
  感覺有點熱,或許是因為我喝醉了。
  「……呵呵,嗯呵呵。真的是……好了,各位一定是在看不起我對吧?」
  說完我揮下魔杖。
  我以全力將朝我飛來的葡萄以魔法加速好幾倍射了回去。我一口一口喝下葡萄酒,將這邊村還有對面村所有人一個不剩砸得渾身都是葡萄。
  連我本人都化為反擊的葡萄顆粒。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毫不留情地攻擊村民,發出惡魔般尖笑的女人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如此這般。
  我稍後聽說自己在那個村落遭遇了這種事情,但實際上我對這件事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過的確,應該確實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吧。
  因頭痛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眩目的藍天之下。坐起身,我看到渾身葡萄臥倒地面的兩村村民,以及淚眼汪汪低聲念著「對不起,我不敢了」的蘿絲瑪莉美眉。
  我從驚魂未定的她口中問出事情經過,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實際上我的記憶從把她拖出房子後直接中斷,回過神來就在藍天白雲之下。但從現狀看來如她所說,互丟葡萄應該真的有發生吧。
  「……嗚嗚,頭好痛。快裂開了。」
  我按著頭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向村長家。
  身負這種痛楚不可能踩得了葡萄。不,再怎麼說就連村民們全都渾身葡萄昏倒在地,我也沒有繼續踩葡萄的道理。不如說根本沒有葡萄了,全部碎了一地。
  還是趁蘿絲瑪莉美眉以外幾乎所有人全部失去意識時,快點閃人離開吧。
  ……
  也許我是因為不想一再踩葡萄,才故意引發這種事件的,但頭痛害我想不起來。
  算了,既然什麼麻煩事也不用做,事情就迎刃而解,我應該老實感到開心才對。
  「……頭好痛。」
  在村長家換好衣服的我帶著渾身葡萄味騎上掃帚。
  第一次喝酒的經驗,我只留下嚴重的頭痛與模糊不清的回憶。

  ●

  「——從那以後,咱們兩村子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就會互丟葡萄啦。」
  「咦,爺爺對不起,剛才的故事怎麼會變成這樣?」
  老人對完全無法理解的少年平淡地說道:
  「那時丟葡萄出乎意料地有趣,所以咱們兩村子每年一到收穫時期就會丟葡萄,發洩平時累積的怨氣。如此一來,不知道為什麼收穫量也跟著增加,工作效率也變好囉。」
  「嘿……」連連點頭後,少年把頭側向一旁。「啊,那個。這麼說來,剛才故事裡的蘿絲瑪莉美眉是指……」
  「嗯,就是在對面村踩葡萄的蘿絲瑪莉美眉。自從那件事以來她也終於肯老老實實地工作了。真是好事一樁呀。」
  「她現在還是踩葡萄少女嗎?」
  「嗯。」
  「都已經三十幾歲了吧?」
  「熟女也挺不錯的喔。」
  「……」
  蘿絲瑪莉美眉身上發生的悲慘現實令人難忍淚水。
  「總之就是這樣,咱們村裡的例行公事,今年歡歡喜喜地迎向第十年。」
  是喔——少年點了一下頭後,說:
  「話說回來,爺爺。你手上抱的那瓶酒是什麼?」
  說完他不解地把頭偏向一旁。
  那瓶酒和老人自己在故事中所握的酒不同。
  「這邊村的頂級葡萄酒。」「由我心懷恨意與煩躁製成。」「原產地:灰之魔女伊蕾娜小姐。」
  寫著這些字樣的標籤上,印有面帶黑暗微笑的踩葡萄少女的照片。
  「這個嗎?這個就是——剛才故事裡的魔女小姐做的葡萄酒呀。」
  「你沒喝呢。」
  「嗯,因為太可惜啦。」
  不知是否多虧了深不見底的腹黑微笑、可愛的外表、以及實際踩葡萄的畫面,即使開出天價,會買的人還是願意掏錢。
  結果,以超高級葡萄酒販售的灰之魔女葡萄酒眨眼間就銷售一空。
  村長自己以機會難得,太浪費的理由偷買了一瓶,直到現在仍寶貝地抱著那瓶葡萄酒捨不得喝,甚至還說要當作傳家之寶。
  順帶一提。
  眨眼間銷售一空的葡萄酒——
  現在成為僅僅販售數瓶的傳說級葡萄酒,在愛好者間開出了離譜的天價。




  第五章 雜物語:小聰明師父與真聰明徒弟


  我是伊蕾娜,魔女見習生伊蕾娜!
  我現在正和我的師父芙蘭老師一起生活,努力修練成為魔女!
  老師叫做星塵魔女,是個品格十分高尚的人!暗夜般的黑色長髮在陽光照耀下發出美麗的光澤,溫柔的眼神和她教導我魔法時一樣溫柔;雖然個性好的人通常不是無能就是無聊透頂,可是老師絕對不是那種人。甚至還是完美無缺到無可挑剔的完美人類!
  在這種老師的門下學習魔法,我當然也完美無缺!
  順帶一提,以上這些是玩笑。
  尤其是關於老師的敘述。
  「……」
  莫名興奮的語氣到此為止,我就老實說出真相吧。
  其實我的老師整天都在偷懶摸魚。今天她問我:「伊蕾娜,妳在做什麼?咦,開發新魔法?嘿……真了不起,妳好認真喔。」大驚小怪了一番,原以為她會給我什麼建議,結果她居然說:「那,妳加油吧~」開始看起自己的書。
  自從開始修行,我就被她的放任主義徹底玩弄了一番。我曾經會想「啊,這又是那招對吧?是在考驗我的自動自發對不對?人家要好好加油!」燃燒幹勁,但實際上她只是受到我父母的委託對我實施嚴格的教育罷了。
  那麼,說到在事跡敗露之後的老師如何——
  「伊蕾娜,我來看妳修行吧。」
  她會說這種話平淡無奇地教我魔法。
  「伊蕾娜,我來看妳修……啊,蝴蝶……嗯呵呵……」
  也會像這樣行蹤不明。
  「伊蕾娜,人家肚子餓了。」
  更不時讓我滿腹惱火。
  不過,簡單來說我的老師這個人,說好聽點是自由奔放一詞的體現,講難聽點便是少根筋。
  「話說回來,妳究竟在做什麼藥?」
  然後,不知是好是壞她還很隨興。
  芙蘭老師從旁探頭,望向我擱在桌上的各式資料,以及裝在小瓶子裡的藍色藥水。
  「……」
  我每次都被她的隨性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是『賦予生命的魔藥』,我心血來潮做出來的。」
  「賦予生命……?究竟有什麼效果?」
  「只要淋上小瓶子裡的液體,就能讓物品自由自在地開口說話。順帶一提,我已經實驗證實過效果了。」
  比如說,只要淋在筆上,筆就會說「謝謝妳平常握著我,嗯呵呵!」這種話,淋在抹布上就會發覺「不是,偷偷告訴妳,其實我不是抹布是毛巾才對。人家被玷汙了……」這意外的真相。
  順帶一提,淋在真的抹布上它便會小聲地說「某布被玷汙了……」
  總而言之。
  就像這樣,我成功做出了能與物品溝通的美妙魔藥。
  這是偶然間的產物。
  但是出乎意料地能靠這大賺一筆。
  「……那真是太厲害了。」這麼說完,老師沉默了一陣子之後,「話說回來,伊蕾娜,附近好像有個村子因為沒辦法跟東西說話,正在傷腦筋呢。妳知道嗎?」這麼對我說了件莫名其妙的事。
  「是喔。」這個煩惱還真有針對性。
  沒辦法跟物品說話究竟為什麼會傷腦筋?
  請務必讓我見見當事人問個明白。
  「不只這樣,只要能讓村民們跟物品說話,他們好像就會用烤麵包作為回禮喔。」
  「是喔。」再怎麼說也太可疑了。
  「所以說呢,伊蕾娜。那個魔藥能借我用一天嗎?」
  「我如果借您會怎樣?」
  「那當然啦,我拿去換成超好吃的麵包讓妳吃到飽。」
  「……」越聽越懷疑的我不禁皺起眉頭。「那麼請您告訴我那個村子在哪裡。我自己去拿自己的麵包回來。」
  「那可不行,那個村子的人只肯相信我。」
  「咦,除了我還有人願意相信老師嗎?」
  「好過分。」
  一點都不過分。
  我跟老師相處即將屆滿一年,大致猜得出來她心裡打什麼主意。
  反正她一定是想拿我做的魔藥去附近的村莊高價出售,藉此大賺一筆後拿去買麵包。
  哎呀,真愛耍小聰明。
  「好了,伊蕾娜,交給我吧。我一定會帶很多很多美味的麵包回來。」
  「……」
  即便了解芙蘭老師心底打的如意算盤,我倒也沒有責備她的意思,更沒有心情就此回絕她的提議。
  這麼做不但只會徒增麻煩,無論狀況如何,芙蘭老師特地為了我去附近的村子買麵包回來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個行動對自由奔放又隨興的典型而言極其稀少。
  「……請便。」
  因此我把藍色液體搖擺的小瓶子交給了老師。

  ○

  接著,當天傍晚。
  「我回來了,伊蕾娜。」
  芙蘭老師回來了。
  「啊啊,歡迎回……來……」
  究竟怎麼一回事?回來的芙蘭老師手上只拿著一塊麵包,而且還是吐司,甚至還是冷的。,看起來難吃死了。
  我原本期待吃到美味的麵包,怎麼會變成這樣?
  「哎呀,對不起伊蕾娜。因為各種原因,所以我只拿到這些。順帶一提,藥水也幾乎用完了。」
  她是這麼說的。
  「……是喔。」我邊說,邊從芙蘭老師手中接下小瓶子。
  的確,藥水幾乎已經見底了,頂多只剩下一點能讓小瓶子底部變色的量。
  不過老師說的話不管怎麼聽都有蹊蹺呢。仔細一看她的嘴邊黏著一堆麵包屑,全身還散發出麵包的香味,可疑到令人想當場將她定罪。
  「哎呀,伊蕾娜,妳難道是在懷疑我嗎?可是我沒有說謊喔,我是真的、真的只拿到這點麵包。」
  「那各種原因是什麼?」
  「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告訴妳。」
  「為什麼藥水幾乎用完了?」
  「這也有各種原因。」
  各種原因這個詞彙有這麼方便嗎?
  哎呀,不過騙子這種人真的很好懂呢。可見我跟老師十分相似。
  就連說謊的方法都幾乎如出一轍。
  是因為相處久了嗎?
  「……」
  也罷,先不提這個。
  芙蘭老師與我相似這點,我在把小瓶子交給她時就心裡有數了。
  然後我也沒有愚蠢到不對心裡有數的發展擬定任何對策。
  所以我在這時收回事先布下的陷阱。
  我慢慢揮了揮手中的小瓶子。
  「小瓶先生,小瓶先生。芙蘭老師趁我沒看到的時候做了什麼?」
  聽了我的問題,小瓶子回答:
  「好的大姊,這個魔女在附近的村子裡用俺裝的藥水換了一大堆麵包。在回來的途中說什麼『只吃一個應該不會怎麼樣……』大大小小一共吃了十個。」
  「真的假的。」
  「嘿啊,這女人有夠恐怖啊。」
  我點頭表示理解。
  小瓶子也是物品。
  只要拿來裝藥當然也會說話。就是這樣。
  好了。
  「那麼,老師?妳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但芙蘭老師只是額冒冷汗,尷尬地把視線移開,對我的話絲毫不予以回應,簡直就像不會說話的物品。
  拿魔法藥水潑她是不是就會說話了呢?


  第六章 甜點與菜鳥旅人


  小喇叭與手風琴的聲音在人聲鼎沸的城鎮廣場中高聲作響。
  尖銳的聲響毫無顧慮地嘶吼,甚至可說是在喧鬧上增添一層噪音。
  沿著樂聲看去,在城鎮居民聚集購物的大街對面,街頭藝人對路過的行人們露出虛假的笑容,時而回歸嚴肅的表情,低頭望向腳邊的樂器盒。
  朝清爽藍天張開大口的樂器盒中只有幾枚硬幣。
  「……呼啊。」
  我坐在長椅上打了個哈欠。
  白漆外牆建築物並立的街景十分美麗,純粹站在景色中發呆也頗有一番趣味。景色雖然和吵鬧的音樂與喧囂頗不相櫬,但倒不會無法理解。
  畢竟,這個國家是以上流階級占大多數國民聞名的富豪之國,除了這個廣場之外,的確幾乎沉浸於沉穩的氣氛中。不如說,看到士兵大搖大擺地在街上成群行走,比起沉穩更帶著一股嚴肅,但除了這點之外,城鎮確實包圍在幽靜之中。
  而說到這個廣場為何如此吵鬧,是因為外地人聚集在這裡。
  這個國家是個俗稱為甜點之國而備受大家喜愛的美妙國家。實際上,鎮上廣場周圍聚集了好幾間代表這個國家的甜點專賣店,不論是馬卡龍、巧克力或是鬆餅,四處都是販賣這類甜食的店鋪。
  這個國家的甜點在國外似乎也相當受歡迎,因此從他國而來的商人、旅人或是觀光客都聚集在此大肆採購。
  買來轉賣,又或者是自己享用。
  「……呵呵呵呵。」
  我望向長椅隔壁,看到塞滿袋子的大量甜點。我花費了大半資產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也許是因為這些店面以做外地人生意為主,幾乎所有甜點都昂貴無比。但甜點的味道有口皆碑,據說物超所值。我聽說,無論哪種甜點都不吝使用高級材料,令人齒頰留香。只希望他們不是依賴「付了這麼多錢當然好吃」這種心態大放厥詞。
  「大姊姊!哎呀,妳的鞋子髒掉了呢,要不要我幫妳擦皮鞋呀?」
  「……」
  外地人聚集之處便是這種奇怪傢伙為了賺點小錢徘徊之所。
  但是不必慌張。遇到這種人只要現出空空如也的錢包(備用),他們就會不發一語自己離開。
  「不好意思喔。」
  再加上這一句效果更是超群。
  「……嘖!」
  話雖如此,我都道歉了還是會有沒禮貌的傢伙對我咋舌。你變成灰算了。
  「……」
  雖說街上到處都是富商貴婦,這個國家似乎也不缺乏每天飢寒交迫的人。
  看來頗有貧富差距呢。
  我看見小孩在喧囂間穿梭,販賣顏色黯淡的水果。他們衣衫襤褸,脖子上掛著「超高級水果,一個一枚金幣」的牌子。
  我還看見擦皮鞋的少年,他們怎麼看都不像是該工作的年紀。
  此外,還有演奏刺耳音樂的街頭藝人,他們手中的樂器破爛到發不出正常的樂聲。
  對外地人而言能大發利市之地,對這個國家的貧困人口來說亦是財源豐富之所。
  「……」
  然而絕大多數外地人都對他們視而不見,甚至還有人厭煩地揮手趕人,宛如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看似冷酷無情,不過幾乎人人都是這樣。
  習慣走遍世界的外地人,對這種可憐的存在不感興趣。
  「……嗯嗯?」
  正因如此,只要有菜鳥旅人,我一眼就認得出來。
  「呀——!你們演奏的音樂真是美妙!特別是這個尖銳刺耳的聲音,真是太棒了,比世上流行的任何音樂都令人雀躍不已!本宮真是感動!」
  有個女孩在稍早提到的街頭藝人面前哼著歌跳著舞,從錢包裡拿出金幣打賞。她是個身穿特別顯眼的哥德式洋裝、背著茶色背包、頭戴貝雷帽的金髮小姐,也是個自稱本宮的怪人。
  看樣子她是隻菜鳥,菜鳥旅人會做的事情她一件也捨不得漏。
  首先,看到街頭藝人先付錢再說。
  菜鳥好像有不管是什麼音樂,只要傳進耳中就得付錢的觀念。我以前也是這樣。
  「哎呀,女孩子這麼小就在工作……真乖!一顆水果一枚金幣嗎?那麼本宮全買了吧?」
  看到可憐的小孩在兜售水果當然會掏錢購買。
  菜鳥在可憐的孩子面前物價基準劇烈地變動,陷入通貨緊縮循環,錢包的束口不但鬆開甚至還消失無蹤。我以前也是這樣。
  「咦,擦皮鞋嗎?哎呀,其實本宮的鞋子有點髒呢!」
  不必擦的鞋當然也要擦。
  造訪新國家的興奮會使不必要的事情化為必要。我以前也是這樣。
  總之,就像這樣,菜鳥旅人花錢如流水。價值觀一旦失控,在跌到谷底之前便不會復原。
  順帶一提,她的谷底來得挺快的。
  「哎呀,錢花光光了……剛才應該還有幾枚金幣的說。」
  然而即便跌落谷底,她仍然意外地冷靜。
  「算了,沒關係,總之先來巡迴各間甜點店吧——啊,那邊那位店員先生,把所有甜點都包一份給本宮。從右到左全部都要。」
  店員對她大搖大擺的態度與請求瞠目結舌,卻依然照她說的把商品包了起來。
  價錢好像是「十枚金幣」,我聽得一清二楚。貴得一蹋糊塗。
  「來,那麼請你收下這個。」
  大搖大擺的她理所當然似地遞了十顆顏色黯淡的水果給店員。
  店員見狀大吃一驚,露出「這傢伙開什麼玩笑」的表情。
  「你不知道嗎?本宮剛才用十枚金幣買了這些水果,也就是說這些值十枚金幣對不對?來,跟本宮交換甜點吧。」
  「……」店員沉默半晌,接著終於大喊:「糟糕啦啊啊啊啊啊啊!之前那個壞女人出現啦,大夥把她抓起來!」
  他這麼一喊,樂聲、人聲戛然而止,大街上每間店裡衝出身穿廚師服的大叔朝她飛撲。
  「咦,咦咦?等一下,做什麼,請你們住手!」
  不費吹灰之力,她就被抓了起來。
  好幾個男人把她壓制在地,使她的臉在石磚地上磨擦。
  「妳就是那個壞女人嗎!」「居然敢用惡劣的手段搜刮我們的店!」「開什麼玩笑!」
  「我們絕對不會屈服於妳的恐嚇!」「嘿嘿嘿……小姐妳身材挺不錯的嘛……」「妳就用身體償還侮辱我們的罪行吧!嘿嘿嘿嘿……」「嘿嘿……」「嘻嘻嘻……」
  哎呀。
  情勢有點不妙呢。
  「你們想做什麼!?本宮只是想買甜點而已呀!」
  「閉嘴!」趕來的其中一位店員以嚴厲的眼神俯視她說:「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妳從幾天前開始用齷齪手段搜刮我們的店,這次是想用便宜水果交換是吧?想都別想!處刑啦!」
  「你說處刑!哎呀,你想做什麼?」
  「嘿嘿……那當然是……嘿啊?」男人的眼光轉向她的胸口。
  她循著視線看到男人們閃閃發光的雙眼,這才終於領悟。
  她滿臉通紅地大叫:
  「本宮知道了!你們一定是想對本宮做色色的惡作劇對不對!現在!在這裡!」
  「咦,現在?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有可能現在馬上在這裡做啊,有點常識好嗎?」
  「再怎麼說我們也不可能那樣啊。」
  「請你們住手,本宮不是擅長做那種事的女生!」
  「擅長那種事的女生是啥?」「她在說什麼啊?」「這傢伙八成是笨蛋吧。」
  氣氛變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不改身處險境的事實。
  受到壓制的她就這樣在男人們的拘束下被繩子五花大綁。
  甚至有種這樣放著不管,她就會被帶到附近店裡受男人們侵犯的預感。
  「……」
  唉,看不下去了。
  我當場起身,順手拿了一顆馬卡龍丟進嘴裡擋在男人們面前。
  「各位好午安,你們遇到什麼問題了嗎?」我邊嚼邊問。
  其中一個男人看到我問了聲:「妳誰啊,旅人嗎?」且歪歪腦袋。
  我點頭回說:
  「是的,我是正在旅行的魔女。剛才我從那邊的長椅上看到你們……她做了什麼壞事嗎?」
  「就是啊,這傢伙是幾天前開始在這附近的店面大肆搜刮的壞女人啦。」
  「喔?」
  「最近有傳聞說,那個壞女人是個完全不付錢,用在這附近買的水果之類的垃圾搜括我們甜點的齷齪傢伙。」
  「喔喔,所以你們才把想用水果交換甜點的她抓起來嗎?」
  看著點頭表示理解的我,金髮少女大喊:「這是誤會,本宮只是想用十枚金幣買的水果交換甜點而已!」
  說得沒錯。
  「我剛才也看見了。她是真的用天價跟賣水果的女孩買了水果,並天真地以為能用水果交換甜點的笨蛋。她不是什麼壞女人,搞不好連想使壞的智商都沒有。」
  「……喂,妳是不是說得有點過分?」
  「話說各位,你們說最近流傳壞女人出沒的消息,難道就沒有關於壞女人外觀的情報嗎?」
  我無視從旁插嘴的她直問眼前的男人,他們就「唔唔……」地咕噥,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
  「這麼說來,之前來我們店裡的壞女人好像沒這麼老……」「也不是金頭髮。」「是黑頭髮嗎?」「胸部好像要再小一點。」「氣質好像也比較沉穩……」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麼顯然就不是她了呢。好了,快把她放開,要不然我叫人囉?」
  人群已經聚集到不必呼救的程度了。這裡是人群眾多的廣場人潮洶湧的時段,我們的口角吸引了太多目光,對話也被聽得一清二楚。
  從不了解來龍去脈的旁人眼中看來,這一幕簡直就像是藉故抓起女孩想做下流勾當的男人們與介入阻止的魔女吧。外地來的商人、前來廣場購買甜點的有錢人與觀光客都對男人們投以冰冷的眼光。
  「……唔!」
  男人們不禁畏縮。
  畏縮之後他們想必也領悟到情勢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他們鬆開綁住少女的繩索,說了句「……算、算了。下次不要用水果,要用錢買啊,知道了嗎?」改為採取合乎常理的態度後,隨即撥開人群回到各自的店裡。
  「……」
  還處於狀況外茫然而立的她當場坐倒,抬頭看著我說:「那個、呃……謝謝妳……?」
  「不用客氣。妳叫什麼名字?」
  我朝她伸手,她便猶豫地輕輕握住我的手。
  「本宮的名字是莎碧娜。」
  「是嗎,我是伊蕾娜。灰之魔女,伊蕾娜。」
  在此暫時改變話題,稍早抓住莎碧娜的男人們口中曾經提到某個壞女人。
  她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

  「咦?對不起,本宮好像有點耳背。Once more。」
  當場跟她道別似乎有些可惜,我也覺得自己至少該跟她解釋情況。因此我來到距離鎮上廣場稍遠處、時髦又幽靜的住宅區一角,在咖啡店裡和她面對面啜著咖啡。
  當然是我請客。
  畢竟她遇到了被誤認為是我的倒楣事,這也算是賠罪。
  「所以說,跟我剛才說的一樣,他們在找的人是我。我就是搜刮鎮上甜點店的人。所以對不起,害妳遇到這種事。」
  沒想到真的有腦中一片花海的人會想用水果交換甜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更何況我那時連同水果應該也有付一點點錢才對……看來只有水果的消息不脛而走。
  「為什麼妳要做這種事……妳沒錢買甜點嗎?」
  「我有錢。只不過我認為沒有必要,所以才不付錢。」
  「哎呀,怎麼這麼傲慢呢!」
  「哪裡哪裡,我還希望妳誇我謙虛呢。」
  「可是,妳不是騙人買東西嗎?太過分了。妳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做出這種事?」
  莎碧娜緊盯著我。
  我為了逃離她的視線別開眼說:
  「那個……關於這件事呢,其實有很深的原因。」
  「哎呀,什麼原因?」
  「妳想知道嗎?」
  「本宮很想知道。」
  那麼正巧。
  「話說回來莎碧娜,妳現在有空嗎?」
  「本宮是旅人。」
  「也就是說?」
  「本宮的時間最多了。」
  「喔喔~」
  也就是說有閒沒錢的意思呢。
  那就更巧了。

  離開咖啡廳後我們走了一陣子,騎上掃帚飛越家家戶戶的屋頂,來到大街後方的巷弄。
  和上流階級喜愛的華麗大門相比,後門小巷十分不起眼,狹窄到只能讓一輛馬車通過。
  我造訪這個城鎮的第一天,乘著掃帚在天上消磨時間時發現了某個真相。
  「妳看,妳看那邊那個。」
  我們從民宅的屋頂探出頭來,碰巧看到這個國家的零售業者迎接馬車的情境。
  「喲,我等好久了。今天也辛苦啦。」
  商人微微點頭致意後走下馬車,依序卸下貨斗上的包袱。
  「今天我也替你帶來這些,如你所見盡是些有瑕疵的東西。我們這邊姑且也有經過一定程度的檢查,應該不至於不能用才對——」
  男性業者打開包袱看了一眼。
  裡頭裝滿水果、奶油、砂糖、牛奶、小麥粉與可可亞等,製造甜點時不可或缺的材料。
  「那是怎麼一回事?」我身旁的莎碧娜把頭側向一旁。
  「如商人所說,那些是瑕疵品。比如說是製造過程中有什麼失誤,或是味道不佳被排除的商品等等……也就是這些失敗品的大雜燴。當然絕算不上什麼高級。」
  「……請等一下。這個國家的人不是說甜點都是以嚴選的材料製成的嗎?」
  「是呀,的確經過嚴選呢。」
  但選的是有瑕疵的材料。
  「可是,這個國家的師傅們所做的甜點以美味聞名喔,本宮也是聽說如此才特地造訪的。」
  「我幾天前搜邊刮甜點邊吃了一點嘗嘗味道,可是吃起來非常普通。妳要不要吃一個看看?」
  我從身上的袋子裡拿出一個馬卡龍,交給莎碧娜。
  她猶豫地接下馬可龍,用櫻桃小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接著她露出非常微妙的表情。「……的確好吃,但不值得讓人掏金幣購買呢。」
  「是吧?」頂多只值一枚銅幣。「來買這個國家甜點的人,純粹是被這個國家所宣稱的高級這個字眼玩弄罷了。實際上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只不過是些便宜貨而已。」
  「……」
  總而言之。
  簡單明瞭地說就是——
  「換句話說,我就是若無其事地暗示店家自己知道這個事實威脅他們,用水果和一點點錢買到了甜點。」

  ○

  「……太震驚了。本宮原本以為能在這裡找到夢想中的甜點……居然只是便宜貨……瑕疵品……?捉弄人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妳很忿忿不平呢。」
  「那當然!怎麼能這樣,這是在欺負外地人嗎?是說為什麼這麼有錢還要賣便宜貨呢,本宮無法理解?」
  一回到咖啡廳,她便鼓著臉頰拍桌大罵。
  今天的第二杯咖啡在她的魄力下掀起波紋。
  我拿起咖啡杯說:
  「不過,我覺得順序應該相反才對——實際上大概不是有錢還高價出售便宜貨,而是因為有能力將便宜貨高價出售,這個國家才盡是有錢人才對。」
  「……妳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正因為有能將便宜貨高價出售的手腕,這個國家的人們才能築起這個國家現今的地位。
  大人們一定是將便宜甜點當作高級甜點出售,利用貧窮小孩賣水果賺飽錢包,再以有錢人的身分優雅地擠身上流社會。
  然而貧富差距無疑確實存在。擦皮鞋、在街頭表演或是受到有錢人命令上街兜售水果——也有人以這種方法賺取每天的生活費。
  我啜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苦味在口中擴散。「眼前所見的事物未必正確,莎碧娜。妳剛開始旅行或許還不了解,可是這世上到處都是利用這種惡毒手段賺取錢財的傢伙。」
  「……」她稍微吃了一驚。「妳怎麼知道本宮剛開始旅行呢?」
  「習慣旅行的人是不會跟賣水果的女孩買貴到不合理的水果,皮鞋也會自己擦。」雖然偶而還是會付錢給街頭藝人,但至少不會投金幣。
  「是嗎……可是妳不覺得他們很可憐嗎?本宮這種生活充裕的旅人若是不幫助他們……尤其是賣水果的小孩,不伸出援手他們好像隨時都會死掉。」
  我緩緩搖頭。「就算當下付錢買水果,對孩子們也絲毫沒有幫助。他們背後其實都有負責指使的大人。『不幸又貧困的孩子兜售水果』,這幕景象在外人眼中看來十分賺人熱淚對不對?不只這個國家,全世界都有這樣利用小孩賺錢的骯髒大人。當然,小孩賺的錢大多會被大人拿走,他們只拿得到一點點。」
  「……」
  「如果妳真心想幫助孩子們,就不該付錢才對。只要利用小孩的生意無法成立,一定就不會有人強迫小孩做那種生意。」
  至少,買可憐小孩兜售的水果不過是暫時的安慰。
  對小孩如此,對付錢的旅人也是。
  「……這樣啊。」
  她若有所思地說。
  莎碧娜望著手邊的咖啡杯,眉頭緊皺。
  我發現小孩子背後有大人勢力蔓延的事實時,也受到不小的打擊。
  「妳為什麼要開始旅行呢?」
  我這麼一問,她便露出微笑。
  「本宮的國家沒有像樣的甜點,所以才想出國旅行,巡迴品嘗各種甜點。那是幾天前的事情。」
  「喔喔。」
  「然後,本宮想鑽研旅行所到國家的甜點,讓本宮的國家跟著販賣甜點。」
  「是喔。」
  「……不過,看來在這個國家似乎學不到什麼呢。」
  「可是妳學到了身為旅人應有的態度不是嗎?」
  「或許如此呢。」
  「……」
  「……」
  接著我們喝著咖啡,度過了一段沉默的時間。
  「打擾了!我們是本國的士兵,請讓我們稍微搜索一下這間店。」
  安靜的時間突然宣告終結。
  手持武器的士兵猛力推開門,高聲宣告。厚重的軍靴發出聲響踏遍店內。
  「做……做做做什麼?感覺危險得一蹋糊塗呢。難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把嘴湊上對面的莎碧娜耳邊,悄悄地告訴她:「他們在找幾天前出沒的壞女人。畢竟對他們而言,壞女人只會壞事呢。」
  「……可是那不就是妳嗎?」
  我在嘴前豎起一根手指。「噓!」
  「不是,不是噓吧?」
  「別擔心,應該不會穿幫才對。」我在桌下取出魔杖,在自己的頭髮上使出一點魔法。
  「巡迴甜點店時我都會像這樣改變頭髮的顏色。」
  我的頭髮瞬間染成黑色,接著立刻變回原本的灰色。實際上當然不只頭髮,就連服裝也會改變,所以不可能露出馬腳。
  因此,換句話說——
  「失禮了。近期我們得知這附近有個女人在為非作歹,妳們看過她嗎?她的外表看起來像這樣。」
  就算受到士兵盤查,我也能處變不驚。
  士兵手上的人像畫上畫著一個黑色頭髮的少女。她的樣貌完全沒有魔女的影子,只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黑髮女孩。
  「我沒看過耶。妳看過嗎?」
  我從容不迫地搖頭,但——
  「咦?啊,呃……」
  看樣子莎碧娜很不會說謊。
  「……」我在桌子下踩了一下她的腳。「沒看過對不對?」
  「素!沒沒沒、沒看過!」
  「就是這樣,不好意思。」
  來到我們桌前的士兵儘管浮現懷疑的表情,卻還是一聲「嗯,是嗎……」勉強接受似地點了點頭。
  我原本希望士兵能就這樣離開,但事情似乎不只這一件。士兵又再拿出另一張人像畫。
  「這麼說來,其實最近鄰近國家的公主失蹤了——妳們知道些什麼嗎?她長得像這樣。」
  「……」
  哎呀,真令人吃驚。
  士兵給我們看的人像畫上畫著一位可愛的金髮少女。臉上帶著柔和微笑的模樣十分美麗,和眼前頭戴貝雷帽、身穿哥德風洋裝的她一模一樣。
  「順帶一提,她的名字是莎碧娜公主。」
  「……」
  話說根本就是莎碧娜本人。
  「幾天前她忽然下落不明,甚至有遭人擄走的疑慮,所以鄰近的我國才會協助搜索。如果有什麼情報請兩位告訴——嗯嗯?」
  就在這時,莎碧娜和士兵四目交接。士兵立刻把人像畫擺到她的臉旁邊對了好幾眼。
  順便還側眼瞄了我好幾眼。
  莎碧娜既然是被擄走的公主,和她在一起的我在士兵眼中究竟會是什麼人呢?
  …………
  啊,這下不妙。
  「擄走莎碧娜公主的就是妳嗎!」
  「……」
  果然變成這樣。
  無可奈何。
  事到如今——
  我只好在桌子下抽出魔杖。

  ○

  我咚咚兩聲用力敲了敲咖啡廳的地板,地面便長出盤繞的藤蔓,宛如生物一般捆住士兵。
  我隨即拉起莎碧娜的手跑出店外,但外頭當然也有士兵埋伏。
  都讓店內長滿藤蔓了,事已至此我無從辯解。
  我只好再用藤蔓把店外的士兵一個不剩全綁了起來,逃到城鎮廣場上。
  混進人群後,我故作平靜不停拉著她的手。
  「……」
  事情發生得又急又快,我一慌就連她一起帶來,但仔細想想她根本沒必要和我一起逃跑。
  「謝謝妳,伊蕾娜。妳是在擔心本宮呢。」
  「咦?啊,是。就是這樣沒錯。」我騙她的。「話說,您原來是一國的公主殿下呢。」
  「是的,本宮為了將甜點帶回國家而展開甜點巡迴之旅。」
  「……」這什麼輕率的動機。
  「不過沒想到會在這個國家暴露行蹤……太糟糕了。」
  「您回國不就好了嗎?」
  「那怎麼行,本宮的國家沒有甜點呀!為了本宮國內的女性,本宮怎麼能在此停下腳步!」
  「這麼說來,您離開國家時有說什麼嗎?」
  「……」
  「原來如此。」
  士兵既然說莎碧娜公主失蹤了,她大概是不告而別偷溜出國的吧。
  不顧後果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
  「那當然是繼續旅行呀。本宮的旅行才剛剛開始呢!」
  「那麼您得平安離開這個國家再說呢。」
  「沒錯,就是這裡傷腦筋。」
  現在舉國上下的士兵應該都知道莎碧娜藏匿在國內了吧。
  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向國門,我想也不可能平安離開。
  「拜託妳,伊蕾娜。我有朝一日一定會答謝妳,能請妳想方法帶本宮出國嗎?」
  「嗯……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用剛才伊蕾娜使出的魔法,本宮想一定有方法能讓兩人平安離開。」
  「……」我的心境有點難以形容。「嗯嗯,應該,沒錯……也是……」
  「什麼嘛,真不乾脆。」
  「跟妳在一起我只感到不安。」
  「哎呀,真沒禮貌!」
  她又再度忿忿不平。
  不過莎碧娜公主的個性跟不上突發狀況,這裡就暫且朝讓她一句話也不用說的方向檢討好了。
  唔嗯嗯。
  「既然如此沒有辦法,就稍微用點密技吧。」
  「密技?妳打算怎麼做?」
  「總之這是個能讓妳閉嘴的密技。」
  說完我將魔杖轉向她。

  「停下來停下來,我們要檢查隨身行李。最近我國不平靜啊……居然有女子挾持一國公主潛伏在國內。就是這樣我們要檢查隨身行李——」
  由於日正當中,國家正門(樣式格外華麗)前排起人龍,士兵們一一登上馬車的貨斗,確認有沒有女子兩人藏身其中。
  士兵們逆著隊伍行走,接著終於來到位於最尾端的我身邊。
  其中一個士兵在我面前蹲下。
  為的是讓視線與我同高。
  「……嗯嗯?小妹妹妳為什麼想出國?妳媽媽呢?」
  我現在的外表是個不滿九歲的年幼小女孩,一手拿著魔杖,另一手摟著身穿哥德風洋裝的玩具熊。
  灰髮與琉璃色的雙眼當然依然存在,但年齡只有平常的我的一半左右,不可能會穿幫。
  「媽媽在國外等我。」
  我盡可能堂堂正正地回答。
  「嘿~這樣啊。所以妳才要一個人出國嗎,真了不起。要不要叔叔陪妳一起走?」
  「20,thank you。」
  「咦,啊,是喔……」
  「請讓我快點離開。盡快。」改變外表的魔法十分累人,而且現在我還改變了莎碧娜的外表,光是排隊就讓我疲憊不已。
  「妳還挺那個……挺毒舌的呢。」士兵叔叔看似很閒。「話說回來,妳手上拿的玩偶好可愛喔。」
  「是嗎?順便一說,她的名字叫做莎碧娜。」
  「唉呦,跟我們在找的公主一樣耶。」
  「是呀。」我為了壓制微微顫動的布偶加強手臂的力道,笑著這麼回答:「說不定這個玩偶就是莎碧娜公主喔?」
  「哈哈哈怎麼會……哎呀,小妹妹妳看。輪到妳了,請出國吧。」
  排在我們前方的商人正巧離開。
  我輕輕和士兵行了一禮,朝國門邁步。
  接著我們就這樣離開了那個國家。
  「哎呀呀……真好騙呢。」
  我以別人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低語。
  「真好騙呢。」
  手中的她也嘀咕。
  不是,妳什麼也沒做吧?

  於是,我和她悄悄溜出國外,就這樣在國外道別。
  之後,身為菜鳥旅人的她踏上了何種旅途,我不得而知。
  但是,我有種往後一定會在某處與她重逢的預感。

  ○

  仔細想想,這不過是個以詐欺行為搜刮甜點,又以詐欺行為偷渡出國平凡無奇的故事。
  沒有高潮迭起的劇情,也沒有戲劇性的展開,甚至平淡到難以留下印象。
  然而我在造訪某個國家後卻確實回想起那件事——那件一年前發生的事情。
  那個國家的街景十分普通,從小巷、廣場上到王宮都不值一提。
  城鎮中沒有任何能稱之為特徵的特色,令人完全無法留下印象。
  國內人口不多也不少,看起來也沒有特別繁榮。擦身而過的景象只有人民平淡居住的模樣。
  即使如此,我在那個國家獲邀前往王宮、走進會客室時,仍舊想起了那件事。
  「本宮的國家如何呢?」
  隨後走進會客室的是那個國家的公主殿下。
  她有著一頭金色的秀髮,是曾幾何時相遇的她。
  「非常普通呢。」
  我直言不諱地回答,她就露出微笑點頭說:
  「沒錯,非常普通。」
  接著她在桌上擺上甜點。馬卡龍、巧克力與鬆餅,這類甜食瞬間擺滿整張桌子。
  「可是,本宮在旅行時發現,這份普通才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
  「在路上看到衣衫襤褸的孩子便會想『啊啊,這裡有貧富差距呢』。但不可思議的是,看到身穿美麗華服的人卻什麼感覺也沒有。人眼中只看得見不好的事物,因此眼中所見新鮮而美麗的景緻在漫長的時間過後也會風化,變為平凡無奇的風景。」
  「我想也是。旅人眼中看見的風景無論多麼美麗,也只存在於那一瞬間。」
  「所以本宮才想,當國家變得平凡無奇、令任何人都不會留下印象時,那時國家才真的算是幸福。」
  「……」
  「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創造特產。或許普通才是最難能可貴、最幸福的也說不定。」
  「……那麼妳已經放棄推廣甜點了嗎?」
  她聽了我的問題緩緩搖頭。
  「現在我正在全國發送甜點食譜。不論是誰都能隨心所欲地做出甜點,這不是很幸福嗎?」
  「喔?」
  「為此,本宮現在正在準備與鄰近的國家交涉,請求他們進口製作甜點的材料。雖說盡是有瑕疵的劣質品,但只要能妥善活用,一定能讓便宜又好吃的甜點在國內廣為流傳。」
  「喔喔~」這個方法還真是巧妙。「所以說,這就是便宜材料做的甜點嗎?」
  「正是如此。」
  「然後妳希望我嘗嘗味道?」
  「正是如此。」
  「……」
  我裝作一臉不情願,拿起一顆馬卡龍。
  顏色鮮豔的黃色馬卡龍一放進嘴裡,檸檬香氣便隨即從口腔擴散至喉嚨深處。這似乎和一年前和她在那個國家相遇時所嘗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那是個懷念而令人內心祥和的味道。
  「味道如何呢?」
  我嚥下馬卡龍,開口回答。
  我笑著說:
  「非常普通呢。」




  第七章 雜物語:真聰明徒弟與有生命的物品


  「親愛的老師收」

  老師,好久不見。
  我在羅貝塔不遠處的森林修行,直接與老師見面報告事情經過理當並不困難,不過離開這裡稍嫌麻——不是,其實是我處於無法離開這裡的狀況,因此才特地寫信與您聯絡。
  一如前些日子向您報告的事情經過,我的愛徒也就是令嬡伊蕾娜創造了「能與物品對話的魔藥」。這項成就十分了不起。
  她本人說是偶然間做出來的,但即使只是偶然間的產物,這項發明也十分值得讚許。
  話雖如此,平時她看似冷靜沉著,一旦稍微受到誇獎就容易得意忘形,因此我不太敢稱讚她。
  然而。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的今天。
  「老師,我之前做了『能與物品對話的魔藥』,可是那個東西有缺陷。現在我正在研發更厲害的東西,能請您幫我看看嗎?」
  「啊,好……妳做了什麼呢?」
  「是那個藥水的改良版。這次連形狀外觀都會變成人類的模樣。」
  「喔喔……那還真了不起。」
  「哎呀,請您不要拿去做壞事喔?」
  「不會,我上次就學到教訓了。」
  「那就好。」
  老師,不好了。
  我不用稱讚伊蕾娜,她就開始得意忘形了。
  連形狀外觀都會變成人類是什麼意思?就連我也沒做過那種魔藥呀。


  「親愛的愛徒收」

  妳什麼也不用做。
  不要理她就會自己解決了。


  「親愛的老師收」

  真的假的?
  啊,我姑且將幾天前伊蕾娜所做的「能與物品對話的魔藥」一併附上。請您確認。


  「親愛的愛徒收」
  真的。
  還有能拜託妳不要再用收件人付費了嗎?我會生氣喔。
  話說這瓶子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說話。好噁心。那孩子的興趣嗜好會不會有點太不正常了?


  「親愛的老師收」

  這方面跟老師一模一樣呢。


  「曾是愛徒的人收」

  妳被逐出師門了。


  「親愛的老師收」

  啊,等一下。老師,對不起我開玩笑的。


  「親愛的老師收」

  那個……您不理我讓我非常難過。


  「親愛的老師收」

  老師?老師~
  那個……


  「親愛的愛徒收」

  話說回來,伊蕾娜還好嗎?還在得意忘形嗎?


  「親愛的老師收」

  啊!
  沒有,她和老師說得一樣——

  ○

  我上次做的「能與物品對話的魔藥」有幾個問題點。
  首先,那個藥水完全不適合保存。
  瓶子也是物品,因此就連保存藥水使用的瓶子也會開口說話。如此一來便吵得讓人受不了,有改善的空間。
  其次,光是會說話,難以證明藥水是否真有發揮效果。
  用在沉默寡言的物品上時,偶而會有就算淋上藥水,目標也頑固地默不吭聲的情況。我在好奇心驅使下把魔藥灑在芙蘭老師的三角帽上,但不知道它是不是生性害羞,還是不想跟我說話,三角帽什麼也沒說。
  這樣難以辨別藥水有沒有發揮效果,有改善的空間。
  最後,我做的是能與物品對話的魔藥,也就是液體。
  實驗中我曾經打翻藥水灑在桌子或是地板上,那時的狀況令人慘不忍睹。
  我甚至不敢回想,這裡也有改善的空間。
  正因上述原因——
  「唔嗯嗯嗯……」
  我正在賣力改良藥水。
  要是能將魔藥改良得更好,我甚至可能變成超越老師的天才……一面改良,我一面這麼幻想。

  我立刻就想到改善所有問題點的方法。
  「把物品變成人的魔法……就是這個。這個最適合。」
  絕對沒錯。
  只要不是魔藥而是魔法,就沒有打翻的危險,將目標變成人類的模樣也能從視覺感官體會效果。
  只要做成魔法就沒有保存的必要,當然也不必忍受瓶子煩人的聲音。
  哎呀,難不成我是天才嗎……?
  「這下……可行!」
  既然下定決心,我便立刻展開行動。
  我攤開上次偶然間做出藥水時的研究資料,立刻埋首開發魔法。
  全新魔法的試作品立刻出爐。
  「老師,我之前做了『能與物品對話的魔藥』,可是那個東西有缺陷。現在我正在研發更厲害的東西,能請您幫我看看嗎?」
  我來到芙蘭老師面前,她便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開始振筆疾書寫信給不知名的對象。

  ○

  魔法不過幾天便大功告成。
  「之前說的魔法完成了。」
  完成後我立刻逮到在信箱前坐立難安的芙蘭老師。
  老師一面頻頻打開信箱朝裡頭張望,一面問我:「喔喔。那還真了不起……妳究竟完成了什麼?」
  「您準備大吃一驚吧。這是『將物品變成人的魔法』。很厲害喔。」
  「啊啊……是妳之前說的魔法。妳完成了嗎?」
  「是的,很厲害喔——看。」
  說完我使出魔法。
  光芒朝信箱飛去,被魔法命中的信箱開始發光。
  接著,閒置片刻後信箱開始變形。
  變成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嗨,初次見面妳們好。我是信箱。謝謝妳們平常的使用。話說回來星塵魔女大人,您今天一天開了我四十二次,但今天沒有信寄來喔。」
  少女面帶微笑抬頭看向芙蘭老師。
  「原來如此,這還真……」
  芙蘭老師則是以十分難以形容的表情俯視少女。

  在那之後我或許真的有點得意忘形。
  只要對物品使出魔法,就能命令它們處理雜務。比如說我把其中一個盤子變成人命令他洗盤子,或是將打掃房間交給抹布。
  我還把魔導書變成人,請他解釋我看不懂的地方。
  如此這邊,我過了一段隨心所欲的生活。
  「嘿!」
  就在某一天。
  我一如往常,坐在椅子上把芙蘭老師的馬克杯變成人,請他幫我倒咖啡時。
  我終於一不小心失手了。
  魔杖所施展的魔法沒有完全脫離魔杖。
  「……啊。」
  停留在魔杖上的光芒最後包圍整支魔杖,將魔杖變成人形。
  「嗯呵呵呵呵……我等這天等好久了!」
  有個怪人在我眼前現身。是個比我年長一點的成年女性。
  魔杖變成的女人直接抓住我的肩膀,把臉湊了上來。「嗯呵呵呵呵!伊蕾娜妳好可愛,到今天為止一直被妳使喚,我也不停期待能跟妳做朋友的那一天到來。誰叫妳那麼可愛。」
  「啊,是……謝謝。」
  「話說回來,妳有對象嗎?」
  「沒有,的說。」
  「那麼就跟我交往吧!」
  「不是,我們都是女生,而且妳又不是人類。」
  「妳在說什麼,愛與性別無關!」
  「咦,等——哇啊!」
  她直接使力用放在我雙肩上的手將我推倒。不是,在提性別之前妳連人都不是。
  我雖然很想吐槽,但不幸的是,現在的我沒有餘力開口。
  她騎在我身上,露出恍惚的表情喘起氣來。
  啊,這下不妙。
  「不要怕,不會痛喔!」
  接著她一手抓住我的雙手手腕,一寸一寸地靠近我的臉。
  手中只要沒有魔杖,魔法師就是無能為力的嘍囉,更別說襲擊我的就是魔杖本身,所以這是在那之前的問題嗚哇啊啊啊啊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不要……等一下,快住手——」
  接著女性正要——
  和我接吻的時候,她變回了魔杖。
  「……真是的,伊蕾娜妳在做什麼?」
  遮蔽視野的魔杖消失後我抬頭一看,看到芙蘭老師一臉無奈地看著我。「就各種方面來說還真危險呢。」
  「……」
  「妳還好嗎?」
  我握住老師伸出的手讓她拉我起身。
  「目前還好……」
  「那就好。」
  迅速整理好亂掉衣服的我滿心愧疚。這是對我得意忘形的教訓嗎?沒想到居然會被自己的東西襲擊。
  芙蘭老師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心情,沒有責備我,只說了一句:
  「人跟物品都一樣,可不是什麼都能隨心所欲喔。」
  說完,她敲了一下我的頭。

  ●

  「親愛的老師收」

  ……發生了這種事,在那之後她就不再使用「將物品變成人的魔法」了。


  「親愛的愛徒收」

  總之下次見到女兒先折了她的魔杖再說。


  「親愛的老師收」

  我已經折了。


  第八章 戰後第十年


  每當腳步落下,腳邊便傳來溼潤地面下沉的感覺。
  在這個地區綿延不斷直至今晨的雨,至今仍煩人地浸溼這座森林。
  沐浴在高高升起的太陽光下,不時從樹木上滑落的雨滴們發出燦爛的光芒,掉進溼軟的地面或是我的三角帽。
  林中小徑十分潮溼,蘊釀著初夏常見的暑氣。
  氣溫很高,令人煩躁不已。
  「……嗚嗚嗚嗚。」
  悶熱的風吹來,使樹葉的影子在腳邊地面上搖曳。
  這麼不舒服地走在森林中極非我的本意,但若是在這種狀況下騎上掃帚飛行,在離開森林前,我勢必會在騎乘掃帚時隨風飄來的剩餘雨點下淋成落湯雞。
  然而話雖如此,徒步行走反而使我汗流浹背,令人百般無奈。
  「好熱……」
  我以雙手舉著魔杖,讓微風緩緩朝我吹來不停前進。
  「啊啊啊啊……好悶喔……」
  這麼熱的天氣穿不住長袍。我脫了。身上剩下櫬衫、短裙以及三角帽這乍看之下令人懷疑是不是魔女的打扮。
  正因如此,我才會以魔杖使所有的風朝我吹來。風的強度雖能讓我的灰髮搖擺、輕撫脖頸,但仍舊絲毫吹不散我的壞心情,甚至還使厭惡感倍增。
  我討厭潮溼悶熱的天氣僅次於雨天。
  真想快點抵達下個國家,在旅館好好休息疲憊的身體。
  那麼。
  還要多久才能抵達下個國家?
  「……唔嗯?」
  看來再三十分鐘左右就能抵達了。
  「距離賽利亞爾王國還有三十分鐘。」
  寫著這句話的標語親切地立在路旁。
  「請在此休息。」
  一旁還順便擺了張小長凳。哎呀,在這種氣候之中實在難以接受這個好意呢。
  「……」
  不過這個世上似乎有人胸襟寬廣到能忍受這種不請自來的好意。
  一位男性茫然地朝自己扇著扇子,坐在長椅上。
  看樣子他坐在這個地方好一段時間了。汗水在他身上的襯衫描繪出斑紋,他的臉色也略顯疲憊。從外表看來,他的年齡約在三十五歲左右。他的一頭黑髮夾雜著白髮,難道說他從很久之前就一直耐心地坐在這裡了嗎?
  不僅如此,他的身旁放置了大量的水和食物,可見他很有可能還要在這裡待上好一陣子。
  可是,怎麼可能呢。
  此外,那個男人的腳邊還坐著一隻毛皮宛如拖把一般的奇妙生物,外觀看似巨大的毯藻。是他的寵物嗎?
  ……
  「你是旅人嗎?」
  我來到長椅旁,對那位男性這麼說。
  我一面故作得意洋洋悠然自得地從魔杖送風,一面勉強自己露出些許清爽的表情。
  悶熱似乎會使我心中的良心崩毀。
  男人聽了我的問題,緩緩搖了搖頭說:
  「不是,我是那個國家的人。」
  邊說,他邊指向我剛才留下足跡的道路。
  現在路的盡頭只看得見森林,但在很遠很遠的另一頭,是我今天早上才剛離開的梅露尼爾王國。
  順帶一提,那是個沒什麼特別之處的國家。
  「你出自那個國家代表……啊啊,你是商人嗎。辛苦了。」
  「不,我也不是商人。只不過是純粹住在那個國家而已。話是這麼說,我也沒有特別的事情要去賽利亞爾王國。」
  「……?」我側側腦袋。「那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在等人。」
  「是喔。看來你等的人很不守時呢。」
  都等到全身大汗了。
  「就是說啊。她真的非常不守時。」
  「你從多久之前開始等的呢?」
  這是個純粹出於好奇的問題,並沒有深遠的涵義,也沒有特別敬佩等到滿身大汗卻仍舊不肯離去的他胸襟如此寬廣。
  然而,那個男人這時卻——
  「我從十幾年就在這裡等了。」
  說出了稍微讓我感興趣的回答。
  「然後,我從今以後也會一直在這裡等下去。」
  接著道出非常令人好奇的這句話。

  ○

  「當然,我也不是沒有工作,總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這裡。可是只要有閒暇時間,我就會像這樣一直在這裡。我一直以來都在這裡等人,就這樣零零總總過了十年的歲月。」
  男人自稱諾爾德,並對倍感好奇在長椅上坐下的我這麼說。
  我以不讓他懷疑的說法告訴他我是魔女,並報上自己的名字。
  「你在等誰呢?」
  我歪頭這麼問。
  「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她十年前去了前面的國家,就再也沒有回來。我才會在這裡等她。」
  「你去接她不就好了嗎?」
  但是男人卻慢慢搖了搖頭。
  「我的國家和前方的國家在十年前發生過一場戰爭,在那之後兩國便不再往來。現在我們國家的人就算過去,他們連門都不肯打開。」
  「所以才去不了。」
  「是啊,我才會在這裡等。」
  等了十年嗎?
  不,比起這個。
  「十年前去那個國家,也就是說——是那個嗎?是流亡之類嗎?」
  「不是,我的妻子是魔女,她是去前面的國家打仗的。」
  「……」
  「我大概猜得到妳想說什麼。妳想說既然等了十年都還沒回來,她八成是死了對吧。」
  我點頭。
  「我也這麼想。不過,只要還有可能活著,我怎麼能不等她呢?」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因為我們是夫妻啊。」
  「……」
  如是,就在我思考該回什麼話陷入沉默時。
  他身旁的生物站起身,開始不安地躁動。
  「……」
  牠一面扭動,一面伸長宛如拖把的毛髮,抬起看似球體的身體,蠕動無數隻腳。
  功能和腳相當的毛,其長度輕而易舉地超越我的身高,坐在長椅上的我只能仰望那個生物的臉——或類似臉的部分。我看不到眼睛,只有布滿毛髮的球體。
  「……那個,從剛才開始我就有點好奇,這是什麼生物?」
  毛球在我和男人之間伸出無數隻腳,最後把自己放在我們兩人之間。
  男人摸摸來到他身旁的毛球說:
  「喔,妳果然問了嗎?這傢伙是某種未知的生物。」
  「啊,這我用看的就知道了。」
  「除此之外,牠還是住在這張長椅的生物。」
  「喔喔。」我一不小心點了頭,「咦,也就是說……」但仔細想想我還是聽不懂。
  住在這張長椅?啥?
  「其實我也不太了解這是什麼生物。自從戰爭結束我的妻子依舊沒有回來,我開始在這張長椅等她的那一天開始,這隻生物就一直在這張長椅旁邊。從早到晚,一直待在這裡。」
  「……」
  「也許牠也在這裡等人也說不定呢。」
  「……有可能呢。」
  「也是多虧有牠,我才能耐心等待我的妻子。這傢伙在我身旁不知怎地能讓我安心,我才有辦法一直守在這裡。」
  說著,男人又摸了摸毛球。
  毛球微微地晃動。
  「……牠不討厭嗎?」
  「不會,這是在高興。」
  「……」
  我也學他摸看看。
  毛球還是微微搖晃,傳來毛茸茸的顫動。
  「啊,這是不高興呢。」
  「看起來跟你摸的反應一樣的說。」
  「新手看起來也許一樣,可是我分得出來。」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已經像是心有靈犀的多年夫妻了呢。」
  「我們在一起十年了啊。」
  「……」
  接著男人朝自己揮了揮扇子,感慨萬千地說:
  「從今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
  所以這傢伙的事,我大概能懂——他說。
  這時帶有溼氣的風從森林中吹來。
  不涼也不熱的風從我們之間吹過,毛球輕輕晃動身體。
  那蘊含了什麼感情,我完全不得而知。

  ○

  如此這般在稍作休息之後,我抵達了那個國家。
  但是……
  「唔唔……?」
  真奇怪。
  眼前的景色卻和男人所說的截然不同。
  「歡迎光臨,魔女大人!您是對面國家的人嗎?」
  男人的確對我說過國門緊閉,可是門不但平凡無奇地開著,衛兵還帶著滿面的微笑迎接我到來。
  「我是旅人,不是對面國家的人。」
  「原來如此。那您預計停留幾天呢?」衛兵說:「不過希望您能至少停留三天……」
  「?為什麼?」
  真是個奇怪的建議。
  為什麼是三天?
  我一問衛兵便開口說:
  「因為這個國家的戰爭會在今天起的三天後結束!」
  這個回答更是莫名其妙。
  我的頭開始痛起來了。

  在那之後我在國內四處觀光了兩天。不只因為衛兵請求我至少滞留到第三天,我自己也有些好奇。
  這個國家的人們似乎打從心底期待三天後即將到來的戰爭終結。
  「戰爭終於結束!」
  「十年來引頸期盼的日子終於到來!」
  「我們終於能向前邁進了!」
  諸如此類的看板與標語在街上隨處可見,甚至讓人感到厭煩。
  話說戰爭為什麼在三天後結束?我前幾天滞留的國家,戰爭應該早就結束了,那為什麼這邊的戰爭還沒結束呢?
  我想四處打聽,實際上我也如此消磨時間,只可惜街上沒有半個人願意回答我的問題。
  「別擔心,三天後就知道了。」
  每個人都這麼吊我胃口。
  「……」
  接著,戰爭結束的日子終於到來。
  不過第三天來臨時,我卻一頭霧水。
  「……為什麼?」
  我完全無法理解。
  看熱鬧的人們聚集在城鎮廣場,每個人都看似滿心期待著什麼,面帶笑容注視廣場中央。
  廣場正中央是由舉著來福槍排成一個圓的士兵,每把槍的槍口都指向圓的中心。
  「……」
  然而——
  為什麼槍口前方是大量看似毛球的怪異生物?為什麼我在森林小徑上遇到的男人身旁,看似毛球的東西會被他們包圍?
  在我眼中,這宛如一場表演。如同聚集而來的人群正在凌虐毛球。
  原因是毛球全聚在一起,不停發抖。
  「那個究竟是什麼?」
  我拍拍身旁某個看著毛球的人這麼問。
  接著他立刻像是理所當然般乾脆地這麼回答:
  「妳問什麼……那些當然是對面國家的魔女啊。」

  ○

  我終於了解這個國家的真相。
  十年前。
  戰爭的影響也波及了這個國家本土。從對面國家而來的十來名魔女成群於國內現身。
  與此相對,這個國家的魔女只有僅僅一人,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
  十來名魔女蹂躪了這個國家。她們破壞建築、毀損武器,接二連三奪走這個國家戰鬥的手段。
  被逼上絕境的國家將未來託付給唯一的一位魔女。
  「有沒有能同時葬送那麼多魔女的方法?」
  他們問。
  珍惜祖國大於一切的魔女為了阻止敵方魔女們的攻擊,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她犧牲自己的生命下了一個詛咒。
  目標是在國內來回飛舞的魔女們。
  正是那個詛咒,將魔女變成奇怪的生物。
  這個國家喪失了賴以維生的魔女後致力防守;而對面的國家送來魔女後便沒有再度發動攻勢。
  於是,戰爭自然而然地終止,兩國就此再無瓜葛。
  「話說回來,那個奇怪的生物有幾個特徵。」
  「是嗎?」
  「那些傢伙比起生物,比較像是沒有生命的物品。他們不用吃東西,不管發生什麼都死不了。」
  「什麼意思?」
  「泡到水裡面也若無其事、捲入火災不知道為什麼燒不掉、被流彈打到毛球也會把子彈吐出來。那是不死之身。」
  「……」
  「我們國家的魔女似乎是刻意把他們設計成這樣,讓我們無論做什麼,都無法無視過去的戰爭。但是不死之身也有極限,我國魔女的詛咒並不會永遠持續。在下詛咒的十年後,他們便不再是不死之身。」
  「……也就是說——」
  「沒錯,今天就是十年後。」
  「……」
  「所以我們才要大肆慶祝。因為今天戰爭就結束了。」
  他如此說。
  就在這個時候——
  群聚的民眾的歡呼越來越大聲,漸漸變成齊聲倒數。
  規律的拍手聲像是在催促士兵們般鼓動。人潮的另一頭,我隱約看見士兵們於肩膀施力。
  接著——
  刺耳的槍聲響起。

  ○

  包圍在歡聲與掌聲的廣場中心,鮮紅色的花瓣漂亮地舞上半空。
  「……」
  這不是比喻,飄舞的確實是平凡無奇的紅色花瓣。張開手,一片隨風飄揚的花瓣飛進我的掌心。
  槍口中射出的是花瓣,不是火焰,當然也沒有人喪命。
  不僅如此——
  「……太棒了!終於變回人類了!」「啊啊……好漫長的十年啊……」「終於從地獄解脫了……這十年真的好痛苦……」「酒!把酒拿來!」「人家想吃蛋糕!」「我想要男人!」
  人群中心縮成一團的怪異生物變回了人類——變回了魔女。她們在飛舞的紅色花瓣中歡欣鼓舞,和這個國家的士兵與人民相擁。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再度不解地歪頭。
  「什麼怎麼回事?這不是當然的嗎?戰爭結束當然要慶祝啦!」
  「……」奇怪,咦咦?「那個,我還以為會是十年後的今天,魔女就不再是不死之身,終於能殺死她們這種超級嚴肅的發展說。」
  「妳在說什麼啊?哪有可能這樣,我們歷經十年的歲月,修復了和那群魔女的關係。彼此原諒,決定攜手繼續生活下去。」
  「……可是,那又為什麼要關上國門,不和對面的國家聯絡往來?」
  「這也沒有辦法。妳覺得在彼此停止攻勢後,把不成人形的魔女還給人家,對方會接受嗎?跟他們說『我們把魔女們全變成了奇怪的生物,可是不打算繼續戰鬥』,他們會原諒我們嗎?只不過是火上加油罷了。所以我們只能耐心等待十年的歲月過去。」
  「你們原諒對面國家的人們了嗎?」
  「原諒他們,同時也獲得了他們的原諒。這之間花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們才和那些魔女們一同慶祝戰爭結束。」
  「……」
  仔細想想,不過僅此而已。
  十年後將不再是不死之身,純粹代表詛咒會在十年後解除。在士兵圍繞下發抖的毛球們也並非感到畏縮或是害怕,而是因喜悅而顫抖。
  這個結局真令人失望。
  太掃興了。
  「這麼說來,妳是旅人呢。對面的國家還恨我們嗎?」
  聽了這個問題,我露出苦笑。
  「對面已經十週年了。」

  ○

  接著我在歡天喜地的鎮上又過了幾天。
  我一面和闊別十年回歸人形的魔女們交流,一面和這個國家的人們說說國外的樣貌。
  這個城鎮的人們似乎早已決定將來要做的事。
  他們決定在歷經十年之久後正式開放這個城鎮,將魔女送還對面的國家,同時向他們申請和解。
  希望能夠順利。
  不過,這跟我沒什麼關係。
  「……」
  停留幾天後,我便離開了那個國家。

  於森林中飄忽的雨早已消失無蹤,乾爽的風吹拂我的衣領。
  那是陣舒適宜人的風。
  騎上掃帚想必非常舒服吧——
  「該走了吧。」
  休息適可而止。
  我從森林中的長椅起身,取出掃帚橫坐其上。輕輕浮起的掃帚下揚起一陣乾燥的沙塵飄上長椅。
  空空如也的長椅像是在等待新的過客般,靜靜佇立原地。




  第九章 雜物語:於廢墟中蔓延


  早安。午安。晚安。
  究竟是哪個呢?是哪個並不重要。
  這是第一次與你交談呢。
  因此請讓我和你打聲招呼。初次見面。
  我是伊蕾娜。灰之魔女,伊蕾娜。
  我是擁有灰色頭髮、琉璃色雙眼的魔女,身上穿著黑色的長袍與三角帽,以及星辰造型的胸針。
  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容我向你自我介紹。
  現在,我因為某個原因被關在你面前的國家——似的地方裡。不幸的是我搞砸了。一不小心失誤了。不知該說是錯估情勢還是一時大意,藉口要多少有多少,總而言之我做了一件蠢事。
  我想逃跑卻為時已晚,退路完全遭到截斷被困在這裡。在這段期間之內,我腦中僅存的一點理性一定也正遭受不是我的某種存在侵蝕,不久便會讓我迷失自己。
  所以我才會暫時把你趕出這個地方。
  我對在巨大的門外閱讀這封信的你有個不情之請。
  能請你救救我嗎?我現在一定在你眼前的奇妙國家中,心悅誠服地受某種奇怪的存在奴役。
  現在我只希望你做一件事。
  將我——將沉溺於這怪異存在之世界中的我帶出國。只要離開這裡,就一定有辦法解決,我就一定能夠恢復理智。
  我恐怕會使盡全力抵抗,不過請你硬是把我帶離這裡。
  不這麼做,我就可能會死在這裡。
  我十分清楚原本不該請你做這種事情。
  但是即便送出求救訊息,在這種森林深處也不可能有人恰巧前來救援。就算運氣好有人出現,那時的我還活著嗎?不,再那之前前來救援的人更可能落得和我相同的下場。
  最重要的是,你並不是人類。
  你和它們同樣是物品(kid:對照原文發現台版這裡只剩下「你」這個字,所以和錄入君討論後就按照原文「彼らと同じ物です」補上。)。
  正因如此我才決定向你求救。
  這是某種賭注。
  我很久沒有使用這種魔法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平安閱讀這封信。
  畢竟即使看得懂信,你也有可能當場把信撕毀。至今為止對你盡情使喚,一有困難還向你求助,厚顏無恥莫過於此。
  所以我做出這種請求非常任性、荒唐、更是明明白白的欺瞞,你如果對我失望透頂當場把信撕破,我也沒有任何怨言。
  但我還是不得不向你請求。
  請你救救我——

  我醒來時發現這封信放在我身旁。
  漂亮的字體寫滿對我的賠罪與請託。
  「……」
  我站的地方似乎是座幽深的森林。眼前如她信中所說,是個宛如國家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日前下了雨,我的腳邊有攤水窪。朝水窪探頭瞄了一眼,我看見自己的倒影。
  那是張茫然的臉。
  年齡一定在二十出頭左右。我有一頭桃紅色微捲長髮,除了髮色之外都跟她毫無二致。
  令人訝異的是,我就連服裝也與她相似,身上穿著黑色的長袍。不過我不是魔法師,因此沒有三角帽與星辰造型的胸針。
  「……」
  我變身成人居然跟她這麼相像嗎?
  聽說寵物會像主人,看來連所有物也一樣呢。我第一次知道。
  這個事實令人訝異。
  平安與她重逢、成功拯救她後再告訴她這個發現或許不錯。
  「……好了,出發吧。」
  我試著出聲,自言自語道。
  而我的聲音果然和她——和我的主人伊蕾娜大人完完全全一模一樣。

  ○

  那時我正巧乘著掃帚在森林中飛行。
  「哇,下雨了。」
  而且還是格外激烈的豪雨突然從天而降。
  由於白天天空始終一片灰濛濛的,雲朵不停醞釀著隨時可能下雨的氣息,因此我對忽然下雨並不意外,甚至還特地為此飛進森林準備避雨。
  只可惜天上落下的雨點強度超乎預期。
  「咦,等……」
  哎呀,怎麼會這樣。雨點輕而易舉地打穿如天花板般遮掩頭頂的樹木枝條,害我一下就淋成了落湯雞。
  傷腦筋。
  這樣下去不是會感冒嗎,誰來賠我?
  「唔唔……嗯?」
  我因倒楣而煩躁地鼓起臉頰,卻碰巧在這時隱約看到狹窄無比的森林小徑另一頭,有棟巨大的建築物。
  真走運。
  我立刻決定前往那個國家。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了!」
  我在雨中收起掃帚撐起傘,敲打鑲在城牆上的門。城牆比森林還矮,樹木的枝條與藤蔓則是緊鄰城牆生長,甚至能讓人誤以為大自然將城牆化做森林的一部分。由此可見這個國家存在已很久遠。
  可不可見不重要,我打從心底希望他們快點打開城門。
  門在下一刻敞開。
  隨著嘰嘰嘰嘰的摩擦聲,我開始看見門後的景色。
  「……」
  接著我全身僵硬。
  我直接愣在原地。
  『……』
  門的另一頭,是一本飄在半空中的書,模樣宛如翩翩拍打翅膀的蝴蝶。
  我立刻察覺這個國家非比尋常。
  「啊,您好。能讓我入境躲雨嗎?」
  既然有所察覺,我原本想轉身離開,但我更不想繼續在雨中前進。
  『……』
  那本書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原地上下移動了一次身體後,朝由門延伸的路翩翩飛去。
  「……?」是要我跟上的意思嗎?「謝謝您。」
  語畢我踏進那個國家。
  方才打開的門在我背後發出嘰嘰嘰嘰的聲響。
  回過頭時,我已經看不見外面的世界了。

  這裡想稱為國家過於寒酸,但要稱之為廢墟卻又太過豪華。
  國內四處堆砌了各種雜物。在大雨之中我從門外看不清國內,不過進門一看可不得了。民宅間的道路上——我的腳邊被破碎的碗盤、壞掉的時鐘、填充物外露的玩偶,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小東西掩埋。
  這裡不管怎麼看都不正常。
  『……』
  飄在空中的書本最後飛進一棟建築物中。入口處躺著「旅館」兩個字,我踩著那面招牌走進裡頭。
  「……這啥鬼。」
  旅館內更是詭異。
  『……』『……』『……』『……』
  看來能獨自移動的不只有書。比如說沒有抽屜的五斗櫃、少了幾隻腳的椅子、折成兩半的手杖與掃帚等,全都自由自在地遊走。它們宛如具有生命一般移動自己的腳四處行走,一看到我便立刻原地上下跳動。
  ……這是在歡迎我嗎?
  不,可是——
  「那個,這代表我能借住在這裡嗎?」
  『……』書本原地上下移動。
  「那真是太謝謝你們了。我該睡哪才好?」
  『……』聽了我的話後,書翩翩飛去,帶我來到某間房間。那是間講好聽點古色古香,講難聽點純粹破舊不堪的房間。不過我相當感激。
  和破破爛爛的房間相比,床跟家具的狀況格外良好,看得見經過修理的痕跡。然而狀況莫名良好,也讓房間充斥著突兀感。
  「住宿費怎麼算呢?」
  『……』書左右轉動身體,沾在書上的雨點灑上我的臉。
  「……我順便確認一下,這個房間的床不會自己動起來吧?」
  『……』
  「為什麼不說話?」不,它從沒說過話就是了。
  『……』
  接著書緩緩飄離房間。
  『……!』
  結果床果不其然自己動了起來。因此我把床趕出房間後,順便把房間裡常備的家具全攆了出去。
  直到房間空空如也我才換好衣服,從包包裡拔出睡袋獨自就寢。
  闔上雙眼,外頭落下的雨聲安詳地迴響。

  隔天也下雨。
  太可惜了,旅行今天也休息。
  『……』飛在空中的書本來到我的房間,似乎是來跟我道早安。
  「啊,早安。」
  『……』
  「不好意思。我想在這裡打擾到雨停,請問方便嗎?」
  『……』書點頭後,前後搖了搖身體。
  是要我跟它走的意思嗎?
  於是,我先一度關上房門換好衣服,再跟著書本離開旅館。我們在外頭走了一陣子,比國內其他房子都還要大上一圈、宛如城堡的建築在眼前出現。
  飛天書本在這裡停下。
  『……』
  「這裡是哪裡?」
  書不但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還像是沒聽到似地,消失在自動敞開的大門後方。
  「唔……」
  我雖然稍有不服,但也無可奈何,只好跟上前去。我想它一定有東西想讓我看。
  書本在城堡一樓走廊盡頭的門前停下。
  『……』
  門不出所料再度自動打開。
  接著,我在此和穿過國門時相同,頓時啞口無言。
  愣在原地。

  ●

  我仔細讀完她的信後,敲了敲大門。
  「您好午安,我……敝物正在旅行。我其實是物品,因為某種原因變成了人的樣貌。」
  我對門另一頭飄在半空中的書本打了個奇妙的招呼。敝物是什麼意思?
  『原來原來,物品是嗎。也就是說,妳難道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是的。」
  『唔嗯……哎呀,這還真有趣。活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有趣的事情。』
  「您過獎了。」
  『不過妳為何是這般人類的樣貌?如果方便,能讓我們聽聽妳的遭遇嗎?』
  「好的,沒有問題。」
  『那麼,我就帶妳去找我的同伴吧。請一定要在大家面前說說妳的故事。對我們來說,聽來自別處的物品說故事是少有的娛樂。』
  「原來如此——好的,沒有問題。取而代之,不知道能不能替我準備借宿的地方呢?」
  『那當然。我們會替妳準備最高級的住所。』
  接著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入侵了這個國家。
  『哇賽,你看。她可不可愛?』『我瞭。』
  我背後的門這麼說著,發出嘰嘰嘰嘰地聲響關了起來。
  『話說回來,妳原本的樣貌是什麼呢?』
  聽到前方傳來的提問,我將視線轉回前方。
  這個問題合情合理,我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我是掃帚。」
  所以我對它說:
  「魔女不是會騎掃帚嗎?那就是我。」

  在國內走了一陣子,書本帶我來到比國內其他房子都還要大上一圈,宛如城堡的建築。
  『來吧來吧,旅人小姐這邊請。』
  書本帶我走進城內,爬上出入口附近的階梯來到二樓。
  「這座城堡是什麼地方?」
  『此地過去曾經有過國家,這裡正是當時統治此地的國王的居所。簡單來說就是王宮了。』
  「喔喔。」我跟著書本走,歪著頭問:「那麼,現在國王在哪裡呢?」
  書絲毫沒有減緩前進的速度。
  『現在沒有。』
  它僅僅回了這一句話。
  它的語氣特別冷淡。
  隨後,我們在二樓走廊盡頭的門前停下腳步。
  『好了請進,旅人小姐。我來向妳介紹我的同伴。』

  ○

  愣住的我面前,有幾個零星的人影。
  雖然人數不多,但這裡確實有活人存在。
  「哎呀真糟糕,您的腳全部折斷了嗎?不要緊,我會替您修好。」
  「盤子先生盤子先生,您的壽命快到了,請不要太勉強……咿!對不起對不起!請您不要丟碎片!」
  「呵呵呵!玩偶大人,您損壞得真嚴重啊。別擔心,老夫來幫您修好。」
  看來他們負責修理這裡的物品,分散在寬廣的房間各處,和老舊毀損的物品面對面。在這裡的人年齡層十分分散,男女老幼人人不同。從服裝看來,他們也都從事不一樣的職業,從穿著看似旅人的人到魔法師不盡相同。
  真是個混亂無章的房間。
  眼見奇妙光景的我不解地歪頭,同時走向正在工作的其中一位老人。他身穿魔法師的裝扮,渾身散發出老練的氣息。
  「那個,請問您在做什麼?」
  老爺爺看了我一眼說:
  「喔,新來的嗎?不過妳還真年輕啊。」
  「蛤?」新來的是什麼意思?
  「嗯嗯嗯,妳是魔女嗎。那正好,這樣老夫的負擔就能減輕囉。」
  「那個……負擔還有新來的到底是在說什麼?」
  「唔,看樣子妳還不太了解這個地方呢。」
  「我昨天剛到。」
  「原來如此啊。」老爺爺摸摸純白的鬍鬚,一面替眼前不斷蹦蹦跳跳的小熊玩偶縫合手臂,一面對我說:「這裡啊,是修理壞掉物品的地方。它們的壽命總有一天會結束,老夫才會負責修理來到這裡的物品。」
  「喔喔。」
  「這麼說來,也有物品是在壽命結束前刻意弄壞自己來的喔。」
  喔喔喔。
  這裡的雜物都是被虐狂還什麼的嗎?
  「嗯……」不過他說負責修理,意思是……「你們是受住在這個國家裡的人所託,從別處前來工作的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見見這個國家的居民——我想更了解這個奇怪的國家。
  但老爺爺卻搖了搖頭。
  「很可惜,不是這樣。老夫我們只是在這個國家工作而已。」
  「……」我懂了。「原來如此,也就是你們也是因為碰到昨天的豪雨來這裡躲雨的嗎。」
  然後作為回禮,替他們修理東西。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是——很可惜,也不是這樣。老夫我們住在這裡。住在這裡侍奉這個國家的物品們。」
  「住在這裡嗎?究竟為什麼?」
  「不知道,老夫忘記囉。呵!呵!呵!」
  看來年邁使他的記憶力顯著地衰退了呢。
  「……您是什麼時候來到這個國家的?」
  「不曉得,已經很久很久囉。老夫原本是商人,四處尋找能做的生意,就找來了這裡。回過神來就在這裡工作囉,呵!呵!呵!」
  「……」
  我聽到這裡,終於發現這個地方——這個像是國家,卻又不是國家的地方的異樣之處。
  仔細想想,看到東西會自己移動時,我心中就早已充滿懷疑。
  轉過身,我看向飄浮在空中的那本書。它一如往常沉默不語,如蝴蝶般翩翩飛舞。
  『……』
  書本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視線朝我飛來。依然不發一語的它沒有開口說話的跡象,我也完全猜不透它想說什麼。
  接著書本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
  就在這個時候。
  頭部被某種堅硬物體重擊的觸感——天旋地轉的暈眩感席捲而來。
  不知不覺間我已當場趴在地上。抬起頭,我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書俯視著我。
  我的意識漸漸遠離比鉛塊還重的身體,直到最後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

  「這幾位就是您的同伴嗎?」
  城堡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充斥著五花八門的雜物。
  從筆之類的小東西到書架這類的龐然大物應有盡有,它們和我身旁這本書有著相同封面的其他書,正在面對面交談。
  『不是,所以我說啊,你看這裡!完全就壞掉了嘛,這樣就再也動不了了啊!』
  『我已經活了這麼久啊,身體到處都退化了。欸,幫我修好嘛。』
  『老身已經不行啦……是連動也動不了的瑕疵品……嗚嗚……』
  各自對書本訴苦的它們無論是什麼物品,不是相當老舊,就是有所毀損。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看到歪著頭的我,書本對我說:
  『這裡是受理修理的櫃檯。』
  「喔喔。」
  『在這裡申請修理或是定期檢查後,就會被送往一樓的修理場。』
  「喔喔喔。」
  『此外,這裡也是我的同伴們聚集閒聊的地方。』
  「難道年紀大了便會有聚集在這種地方的習性嗎?」
  『順帶一提,最近物體與物體彼此合體非常流行。妳看,在房間角落是不是有堆疊在一起的物品?』
  「哎呀,看起來就像是一堆垃圾呢。」
  聽了我的話,書本笑了笑。
  『我們沒有娛樂閒得發慌,有什麼辦法呢?』書本邊說邊朝房間深處前進。『來請進,旅人小姐。我向各位介紹您。』
  我走在書本後頭,但我現在的身影果然非常奇怪,在一旁閒聊的老家具與陪伴老人家的書本,視線一齊朝我身上聚集。
  書本在房間中央停下,接著在我身旁一面繞圈,一面說道:
  『各位,今天有個外表稀奇的同伴來到我們國家。請看,這是人類模樣的物品。』
  動搖傳遍整個房間。
  『居然是人類模樣的物品。』『這可真是稀奇。』『活這麼久第一次見到。』『不過竟然長成人類的樣子,真可憐……』
  『各位,請肅靜。有這種樣貌的物品存在,這件事非同小可,值得擔憂。我們一起來聽聽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吧。不只這樣,我們一起幫助她吧。』
  接著書本說:
  『因為她和我們一樣,都是物品,都是同伴。』
  語畢,書本像是在說「來,請說」一般離開我身邊,停在附近的地板上。
  我發現聚集於房間內的物品視線全集中到我一人身上。
  「……」
  我沉默了一陣子之後,開口說道。
  一面開口,我一面回想起伊蕾娜大人信中所寫,要如何拯救她的計畫。
  「我被邪惡的魔女詛咒,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

  昏倒後,我的記憶變得十分模稜兩可。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睡在房間裡。不可思議的是,應該被我趕出去的床與家具等全都回到房裡,但我卻對此毫不留意直接離開房間。
  我的目的地是城堡一樓。
  在那裡,我和其他人們一起修理物品。
  「哇啊,弄得好髒喔。不過別擔心,我是魔女,這點程度輕輕鬆鬆就能清乾淨了喔。」
  我一面以甜美到不像自己的嗲聲對眼前沉默不語的物品說話,一面對它使出魔法。
  「嗯,新來的。妳挺有天分的呢。呵!呵!呵!」
  「是嗎?嗯呵呵。」
  令人惋惜的是,在隔壁工作的魔法師老爺爺稱讚的人、為此而浮現滿面微笑的人都是我。
  在這裡,我不再是我自己。
  白天整天都是這種感覺,我的記憶與意識猶如在夢中一般模糊,身體彷彿是被操縱的人偶不聽使喚。
  更可怕的是,我對這份事實絲毫不感懷疑。
  直到夜深人靜、回到旅館時我才回歸理智。
  「嗚嗚……究竟怎麼了……」
  恐怖的現實令我不停顫抖。
  這麼說來,我之前也造訪過類似的地方。
  那是個有很多貓、會被貓奪走心智,不可思議的國家。那時我碰巧具有排斥貓的體質才得以平安脫困,但是——
  這裡如果跟那裡一樣,具有剝奪心智的性質——原因到底什麼?
  ……
  連想都不必想,這裡的人一定是被物品奪走了心智。然後,和那個國家相同,一定也會對物品注入無邊無際的愛之類的。
  「……唔唔唔。」
  真傷腦筋。我無論如何都得逃離這裡。跟有沒有下雨無關,這裡是比雨中更討人厭的地方。
  既然如此,就該趁現在馬上逃跑——
  於是,就在焦急的我取出掃帚的下一刻。
  「——哇!」
  床單從不知何時回到房裡的床上伸了過來,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
  啊,這是完全逃不了那種。
  我摔到床上,被棉被壓住後才驚覺這點。
  「……嗚嗚嗚。」
  這裡簡直就跟監獄一樣。
  不出所料,隔天我也在半夢半醒的模糊意識中若無其事地工作。
  「——好!修好了,請保重喔!」
  我以滿面的微笑目送方才修理好的玩偶大人離開,甚至還對它揮手。這幕讓人想吐槽妳誰啊?是我就是了。
  到了中午,鍋子與砧板(一如既往十分破舊)送來勉強能夠果腹的食物。
  食物不外乎是附近生長的野草還有野草跟野草。也就是都是雜草的意思。
  「呵!呵!呵!真好吃。」「這個葉子的腥味真是多汁!」「啊啊……居然能吃到這麼美味的菜餚,我怎麼這麼幸福!」
  不過大家都歡天喜地地吃下肚。
  我在心中作嘔,表情卻不改滿面笑容。
  「……」
  笑容滿面的我也想朝雜草伸手,但實在是太噁心了,於是我使盡全力阻止自己的手。我與不是我自己的某種意識掙扎,使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顫抖。
  「嗯嗯?妳偶而還是會回歸正常嗎?」
  老爺爺一臉訝異地看著我這麼說,嘴裡不停咀嚼著雜草。
  「……看似……如此……!」啊,我能說話。
  「呵!呵!呵!老夫起初也是如此,不願在這種地方工作,甚至想方設法逃跑。」
  喔?
  「那、那現在……又如……何呢……!」
  「不要笑笑地用沙啞的聲音說話,很恐怖啊妳。」
  老爺爺吃光盛滿雜草的盤子說:
  「現在老夫什麼也沒想囉。不只沒想,還覺得這裡挺舒適的。」
  「……」
  「妳總有一天也會明白。跟老夫還有在這裡的其他人一樣。」
  接著老爺爺這麼說:
  「別擔心,把一切交給這個地方的物品吧。會輕鬆不少喔。」
  我絕對不要那樣。
  我原本想這麼回答,只可惜我的意識在這時敗下陣來。

  他說起初也是如此。
  意思是隨著時間經過,逃離的機會就越來越有限。
  反過來說,現在倒也不是沒有脫逃的機會。
  「……唔唔。」
  當天夜裡我如此思考。
  啊,只要用掃帚逃跑不就好了嗎?
  幸好被關在這裡時日尚淺的我不只嘴巴,偶而連全身都能自由行動。
  在連續數日不停落下的雨點停歇的那天也是,我發現自己能自由自在地操縱自己的身體。
  「這是個好機會。」
  我想。
  我可沒有愚蠢到會眼睜睜錯過這種好機會。
  我立即充分利用回歸自由的身體。那麼就馬上來實行讓我自己脫逃的步驟吧。
  「嘿!」
  首先,家具跟床太礙事了。我馬上把它們趕出房間,順便以冰魔法將房門封得密不通風,使物品絕對不得其門而入。門另一頭傳來的激烈碰撞聲就先假裝沒聽到。
  「呀!」
  第二步,我拿出掃帚。結束。
  「欸呀!」
  第三步,我使出兩個魔法。第一個魔法是每個魔法師都能使用的簡單魔法,但單純到我從沒看過別人使用。第二個魔法則是我在和芙蘭老師修行的日子裡,趁閒暇之餘所發明極其奇妙的魔法。
  我施展這兩個魔法。
  「嘿呀!」
  接著最後。
  我寫下一封信。結束。
  準備進行地十分順利。
  『…………!』『……!』『…………!』『…………!』『!……!』
  然而它們也不可能就這樣輕易讓我逃走。寫完信的下一刻,被我趕出房間的床帶著一大票同夥破壞被我結凍的房門。
  床、書桌、椅子、盤子、菜刀、繩索、棉被、床單等從啪嘰一聲碎裂的門後成群結隊飛了進來。
  我立刻逃跑。我握住掃帚,依照計畫打破窗戶,飛上宛如廢墟般的城鎮。
  不過它們似乎還是不肯輕易放過我,雜物從打破的窗戶接二連三地湧出,追著我飛來。不可思議的是,其中甚至看得到剛才被我打破的窗戶碎片。
  我單手緊握掃帚,以魔杖射出風塊將它們一一擊落,只可惜數量太多了。
  不只有從破碎玻璃窗中湧出的物品,這片土地上四處散落的物品們也傾巢而出。
  最後成為鋪天蓋地的大群體。
  「唔哇啊……」
  我感到有些害怕,卻仍將視線轉向前方。這個奇妙地方的出入口近在咫尺,最好能直接跟這個地方道別。
  ——但事情並沒有這麼順利。
  接近國家出入口時,我的身體像是算準了這個時機般失去控制。即使努力想以蠻力奪回主導,身體也只是不停顫抖,使我無從抵抗。
  最後,我的身體終於違背我的意願,從掃帚上一躍而下。
  「……果然還是失敗了嗎。」
  墜落屋頂上的我仰望天空。事到如今我的身體已經不再顫抖,只有脖子以上還保有我自己的意識。
  「……」
  不,我早就知道了。反正一定會變成這樣。
  能平安騎著掃帚逃離這裡再好不過,可是從老爺爺所說的話聽來,我能大致猜想以普通的方式脫逃一定不可能這麼順利。
  就算想逃,蔓延於這個國家中的某種存在一定也會壓抑我的大腦,使我無法動彈。以魔法破壞眼界所及的物品,結果一定也一樣。
  然而——
  正因如此,我才對掃帚使出了兩個魔法。
  第一個,是個單純的魔法。
  在一段時間內讓物體獨自飛行,十分簡單的魔法。
  另一個才是重點。
  另一個魔法是賦予物品生命的魔法。賦予物品生命,將其變為人形這十分奇特、找不到使用時機的奇怪魔法。跟芙蘭老師修行時,我常用這個魔法打發時間。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它們的目標只有我一個,一定沒有物品會特地去追掃帚吧。掃帚一定能平安逃到國家之外。
  抬起頭,我看到掃帚單獨在空中飛翔。
  「拜託你……」

  請你救救我——

  ●

  寫著這句話的信還有後續。
  更具體而言,上面寫著該如何拯救伊蕾娜大人離開。而信中的計畫具體到不像是匆忙間想出來的。

  我想,這個國家的物品們恐怕是在周邊森林源源不絕的魔力影響下發狂。
  不知為何,這個國家裡早已沒有任何居民的蹤影,只剩下和我一樣偶然間來到這個國家的人。而他們所有人都在物品之下受到奴隸般的對待。
  這個地方的物品想必相當討厭我們人類吧。
  所以我才這麼想——
  具有人類外表卻身為物品的你一定會受到這個國家物品的憐憫。它們一定會不吝於對你感到同情。它們遇到你,一定會問你怎麼會變成這種樣子。
  那時,請你這麼說:

  「我被邪惡的魔女詛咒,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請你說謊,說邪惡的魔女把身為物品的你變成了人的模樣讓妳受盡折磨。
  然後說完之後,請你這麼問:

  「那位魔女心狠手辣,甚至曾經殺過人。我現在正在尋找那個魔女的下落,各位有沒有看過她?她是有著灰色頭髮、琉璃色雙眼的年輕魔女。」

  在場的物品肯定會心生動搖,甚至可能會有物品感到憤怒。
  畢竟它們不可能沒有印象。知道幾天前才剛入境的最討厭的人類其實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它們不可能保持冷靜。
  剩下便是收尾。
  請妳對它們這麼說:

  「如果你們對她有印象,能請你們把她交給我嗎?我得把那個魔女抓回故鄉處死才行。」

  它們一定會樂於接受才對。
  因為它們最喜歡看到人類陷於不幸。

  ……如此這般。
  我照著伊蕾娜大人所寫的步驟進行至此。
  如她所料,在場所有的物品無不認真地相信我的一言一語、替我虛假的來歷悲嘆,並對灰之魔女懷恨在心。
  目前為止相當順利。
  『原來如此……妳變成人類的姿態想必相當難受。我對妳的遭遇備感同情。』
  「您太客氣了,謝謝你們。」
  聽到被我蒙在鼓裡一無所知的書本說出同情這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我回以口頭上的謝意。
  對於和主人具有相同樣貌而感到開心的我實在無法理解它們。
  「那麼,請問那個魔女有來到這裡嗎?」我繼續說道。我想盡早救她逃離這裡。
  『是的,她有。現在正在樓下幫忙修理吧。』
  「那麼我希望你們能把她交給我。」
  書聽了我的話搖了搖身體。
  方向是左右。
  『我們不能這麼做。』
  「咦?」
  那本書繼續對因意料之外的發展而心生動搖的我說出更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那個魔女將由我們處死。很可惜,我們不能把她交給妳。』
  它說。
  「……………………………………咦?」
  沉穩如我也難免大吃一驚。
  伊蕾娜大人,這下我該如何是好?

  ●

  總而言之,我先做出無理的要求,想確認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是灰之魔女,請它們帶我來到一樓。
  伊蕾娜大人確實在那裡。
  「哇,好嚴重喔,全部都裂開了嘛。不只全都裂開,就連尾巴都破破爛爛的,漂亮可愛都變得亂七八糟了。」
  她正忙著修理掃帚。
  『喔,小姐妳真可愛。嘿嘿,內褲借我看看?』
  「那麼我來幫您修理吧。不要亂動喔~」
  順帶一提,對話根本無法成立。
  書本在我身旁望著這一幕。
  『她就是那個邪惡的魔女嗎?』
  它這麼問。
  「……是的,就是她。不過她為什麼要被處死呢?」
  『她在這個國家鬧過頭了。不只如此還頑固得很,實在難以融入我們國家。總有一天甚至可能完全取回理智。』
  「這樣就得處死嗎?你們的想法還真可怕呢。」
  『跟以前相比,我們現在安分多了。以前甚至到處都是見人就殺的物品。』
  「……」
  聽到這裡,我突然想起某件事。
  我說:「原本居住在這個國家的人們怎麼了呢?」
  書本回答:
  『不在了。』
  它的語氣十分平淡。
  『被我們趕走了。』
  它這麼回答我。
  「好,這樣就恢復原狀了。」
  『欸小姐,下次要不要跟我約會呀?嘿嘿!』
  「下一位~」
  與此同時,伊蕾娜大人若無其事地繼續工作。

  書本對我道出過去這個國家所發生的真相。
  事情發生在距今十數年前。
  當時,仍是國家的這裡住著許多有錢人,國家頗為繁榮,國民為數不少。
  然而這個國家的人們都是不珍惜物品、很過分的人。
  國家四周就是森林,只要砍樹,材料便充沛到隨時都能製作新的道具。因此修理的概念在這個國家十分薄弱,東西壞了便會立刻做新的取而代之。
  舊了的物品則是連搬到國外都嫌麻煩,一併堆棄於國土一角。明明還能用、明明還有生命,卻只因為受了一點小傷、因為腻了就遭人丟棄。
  留有半條命就遭到人們拋棄的物品堆積成山,心懷怨恨地眺望人類生活。
  國土角落因此而成的垃圾山越堆越高。
  怨恨也理所當然跟著膨脹。
  垃圾山越來越大,終於在比樹還高時,人們開始討論「這堆垃圾該怎麼辦」。
  「這樣下去國土會變小。」「礙事。」「景觀也會變差。」「乾脆把這堆東西埋起來變成山吧?」「拿去別的地方丟好了。」
  討論進行了很久,但這段時間內一次也沒有出現「重新利用」這類的詞彙。
  結果,國內的人們選擇將還能用卻仍舊遭到遺棄的物品山一半拿到別的地方丟棄,另一半拿去掩埋的折衷方案。
  這時,埋在山裡的物品們的憤怒抵達極限。
  變化就在此時降臨。
  遭到人們不當對待的物品開始能夠自由移動,人們則是如同疼愛貓咪的國度一般,開始對物品臣服尊敬。
  說不定,幽深森林中蔓延的魔力皆具備這類玩弄人心的性質。
  無論如何,所有位於當場的人們都對物品百般敬畏。
  物品則是以一股恨意做為原動力,取得自由自在四處遊走的能力。
  然而物品們的怒火沒有因此平息。被當作垃圾丟棄使物品完全喪失了對人類這種存在的信賴。
  『從現在開始這裡就是我們的國家,你們現在什麼也不准帶,馬上給我離開!』
  物品們聚集了所有住在國內的國民,對他們這麼說,將他們驅逐出境。
  實際上人類不可能聽得見物品的聲音,所以我想應該是對突然自己動起來的物品感到害怕而逃出國的。
  無論如何,就像這樣,只有物品居住的國家大功告成。
  話雖如此,它們卻在此犯下了一個重大的錯誤。
  對物品而言,一旦壽命已盡便會無法動彈。物品們過了十幾年沒有任何人類踏進領土、只有它們的生活,但同伴反而一一倒下。
  因為即使物品毀損,也沒有人類能替它們修理。
  它們因自己欠缺思量的行動而苦惱。
  苦惱的物品最終只好打開國門,吸引人類進入。
  偶然間迷途造訪的旅人也好。
  或是純粹進來躲雨的旅人也罷。
  它們毫無例外請這些人入內,令他們臣服於自己,並將人類做為奴隸使喚他們修理自己。
  然後就在幾天前,她造訪了這裡——看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

  當天夜裡。
  『咦?灰色頭髮的魔女?啊啊,我們讓她住在那邊的旅館。』
  漏夜悄悄溜出高級旅館(雖說高級,但因年久失修而變成破舊旅館)的我問了眼界所及還醒著的物品,得知了伊蕾娜大人的下落。
  我原本害怕昨天大鬧一場會害她從旅館住進牢房,不過看來她還住在書本帶她前往的旅館。
  「我想再看看那個魔女在這個國家飽受折磨的樣子。請讓我與她會面。」這麼隨便胡謅一番,物品們便乾脆地替我帶路。
  我雖然身為人形,實際上卻是物品。我不必和伊蕾娜大人一樣,害怕被這個國家影響腦袋。
  也就是說在魔法結束之前——在變回物品之前,我能自由自在地四處走動。
  「哎呀呀,好機會。」
  正是如此。
  接著我闊別一日回到伊蕾娜大人身邊。
  「不好意思打擾了。」
  我敲了敲門,開門看到伊蕾娜大人。
  她坐在床上抬頭仰望窗外的明月發呆。昨天我打破的窗戶飄來一陣微風,輕撫她美麗的髮絲。
  尚未修繕、碎片灑滿地的窗戶小聲地抱怨『那個……能修修我嗎?』但我假裝沒聽到。
  「您就是灰之魔女,伊蕾娜大人嗎?」
  我這麼一問,她便轉頭看我。
  「是的,妳是?啊,是新來的嗎?原來如此~」
  「我什麼都還沒說。」
  「可是我已經想睡覺了。」
  「今晚不讓妳睡。」
  「好下流。」
  「開玩笑的。」我嗯哼一聲清清喉嚨,接著以一句「其實,我今天有事向您報告。」切回正題。
  「報告?……話說妳到底是哪位?」
  「我是這個國家的高官。」這是騙人的。
  「高官……是嗎。有這種人嗎?」
  「有的。其實我看到您工作的情況,決定直接與您見面。」
  「啊,是要稱讚我嗎?」
  「相反。」
  「咦?」
  接下來我說的也是謊話。
  「您在這個國家修好太多物品了。打從一開始,這個國家的物品就不希望讓人修理。」
  「妳說什麼?」
  「其實是希望被人損壞。」騙人的。
  「居然是這樣。可是那個城裡的人們都說物品請他們修理的說。」
  「他們全都誤會了。」
  「真的假的。」
  「真的,充斥這個國家的物品每個都具有相同的癖好。雖然因為言語不通而遭受誤解,但它們其實都是被虐狂。」
  「被虐狂。」
  「特別是被如您這般年輕貌美的少女破壞更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幸福。」
  「分明想遭到破壞卻反而被人修好,讓它們心中累積了不少挫折。」
  「累積。」
  「事情就是這樣。」
  「怎麼會……」伊蕾娜大人十分失落。
  我伸出手,指向伊蕾娜大人。
  「不過請您安心。現在您還有彌補錯誤的機會。」
  「妳說什麼?」
  接著我這麼說:
  「接下來——」
  說到這裡的瞬間。
  床單從一直默不吭聲的床上伸了過來,捆住我的手。
  我立刻被拖倒在床,蓋上棉被。
  『妳這傢伙在想什麼!妳想背叛我們嗎!』床開口說:『我要跟同伴報告妳的異常行徑!』
  「我不會讓你得逞。」
  我繼續說剛剛說到一半的話。「伊蕾娜大人,接下來請您盡情破壞所有阻擋在您面前的物品。如此才能對它們表達最大的敬意。」
  「咦?真的假的?」
  「真的。這麼說來,這個國家的大門也希望能被您破壞。」
  「居然這樣。」
  「請您破壞它們吧。從現在開始。」
  「現在開始嗎?」
  「請您現在立刻開始。」
  「……」伊蕾娜大人稍微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著馬上回說:「我知道了。我來搞破壞。」
  「那就太好了——話說回來。」
  「還有什麼事嗎?」
  我從床上伸手說:
  「這張床也是被虐狂。」
  「要弄壞比較好嗎?」
  「請您務必。」
  伊蕾娜大人聽了我的話點頭,取出魔杖。接著她將魔杖指向抓住我的床。
  『等一下!妳們兩個不要以為做這種事還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痛的臨死慘叫響起,但大概什麼都沒傳進伊蕾娜大人耳中吧。

  ●

  從旅館通往大門的路上埋沒在眾多物品的哀號聲中。
  「嘿!」
  『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饒了我——』
  「欸呀!」
  『不行——————!要壞掉了————————!』
  「嘿呀!」
  『妳這傢伙竟敢——啊,等一下不要住手啊啊啊啊啊!』
  伊蕾娜大人一一打倒一湧而上物品們,她的英姿令我陶醉不已。
  「那個,它們真的在高興嗎?」
  浮現懷疑神情的伊蕾娜大人也可愛無比,讓我大飽眼福。
  「不要緊,它們非常開心。」
  這當然也是謊話。我泰然自若地撒謊,跟隨伊蕾娜大人前進。
  看來我相當擅長說謊。
  這點也和主人很像嗎?

  伊蕾娜大人不愧是魔女,區區物品不可能敵得過她,我們輕而易舉地來到這個國家的國門。
  然而——
  『看來具有人類樣貌的物品不可信賴呢。』
  雖說平安抵達,想走出門外看來還需要費一番功夫。
  各式各樣的物品層層堆疊,變身為巨大的人形怪物。看來這是物品們聚集而成的現成怪物。
  足以比下大門以及森林群樹的巨大怪物『呼哈哈哈哈!』地發出小角色般的笑聲。
  啊,這麼說來,好像聽說過最近物品間流行合體呢。
  『居然敢給我胡來。』嵌在臉部附近的書說:『都因為妳們,害我們失去了很多同伴。我們不可能饒得了妳們。就用存活下來的同伴們形成的巨人,送妳們兩個下地獄——』
  「嘿!」
  巨人的一隻手飛了。
  『等等!我的話還沒說完——』
  「伊蕾娜大人請您稍等。」
  「啊,不好意思。」
  看到被打飛的手臂壓垮民宅後,巨人(書本)說:
  『人類就是這樣我行我素,製造了我們,不需要我們時又立刻拋棄我們。何等愚昧。他們製造我們,卻不願對自己創造的生命負起任何責任。不只如此,我們的言語還始終都無法傳達給他們——妳了解嗎?妳了解還有餘生就遭人拋棄的我們有多麼憤怒嗎?』
  「很可惜我不懂。」
  我搖了搖頭。
  自從出生以來便被她珍惜至今的我實在無法理解。
  『這就是我們的憤怒。這個巨人正是我們對人類的憎恨本身!我們要以此根絕所有可恨的——』
  「嘿!」
  巨人另一隻手臂也飛了。
  『等一下!』
  「伊蕾娜大人。」
  「咦,還沒好嗎?」
  「請您再稍待片刻。」
  「唔唔……」
  鬧彆扭的伊蕾娜大人也可愛無比,但現在我在說重要的事。
  回歸正題吧。
  「我非常了解你們憤怒的原因。可是,這並不是傷害人類的理由。」
  『妳在說什麼蠢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不是不辯自明的道理嗎?』
  「我想說的是請你們有自知之明。需要時受到使用、不需要時遭到拋棄,這是我們的命運。」
  『那不就跟奴隸一樣了嗎!』
  「我的話還沒說完。」我繼續說道:「既然不需要時受到拋棄——在那之後只要等待就好。不停等待我們再次受人需要、重獲新生就好。只要抱著被人珍惜時的回憶,持續等待下去就好。」
  所以憎恨人類是搞錯對象——我仰望巨人這麼說。
  『不管有沒有搞錯對象,吾等的憤怒貨真價實!我們絕不原諒所有的人類——包括妳,就請妳們兩個死在這裡吧!』
  「……」
  看樣子。
  我的話已經傳不進它們耳中了。
  「你們錯了。」
  即便如此,我仍舊繼續高聲吶喊。
  「可是,你們沒被好好珍惜的哀傷,就由我收下吧!」
  接著我拍了一下伊蕾娜大人的肩膀。
  伊蕾娜大人似乎這樣就理解我的意思,舉起魔杖。
  魔法立刻從她的手中射出,粉碎試圖攻擊我們的巨人的身體。
  「從今以後請你們好好安息吧。」
  我說的話,它們究竟有沒有聽到呢?

  ●

  穿過大門,伊蕾娜大人這才終於恢復理智。
  森林中,明月之下的她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可怕的惡夢。」
  「十分可惜那些全都是現實。」
  我這麼回答,伊蕾娜大人便說:
  「……妳是,那個……我的掃帚……對不對?」
  「是的,您說得沒錯。」
  「……」
  「您討厭我嗎?」
  她以僅讓髮絲晃動的細小動作搖頭。
  「只是長得跟我有點像,讓我嚇了一跳。」
  「一定是因為物品會長得像主人。」
  「跟寵物一樣呢。」
  我只有點頭,並沒有回話。
  「……」
  沉默降臨兩人之間。
  那時她的表情複雜到不知該如何形容。看似相當糾結、又看似相當煩惱,總而言之毫無疑問是個陰暗的表情。
  「怎麼了?」
  我側了側腦袋問。
  接著伊蕾娜大人便說:
  「……那個。妳救了我……所以那個,謝……謝妳。還有——」
  我並不想聽她接下來想說的話。
  信上也寫了相同的內容,但她一定是想為自己持有和物品對話的魔法、知道能與物品對話,卻始終不肯與我見面的事情道歉吧。
  「我理解您的心情。」我打斷她的話說:「您不必在意。即使言語不通、您聽不見我的聲音,我也永遠都是您的掃帚。無論遭到多麼嚴厲的對待,也不會懷恨在心。」
  「……」
  「可是插著屍鬼的頭飛實在有點不對。」
  「啊,對不起。」
  我繼續說:
  「我沒有特別放在心上——但是,伊蕾娜大人如果無論如何都想跟我道歉,我只有一個請求。」
  「?」
  「能請您聽聽我的請求嗎?」
  伊蕾娜大人立刻用力點了一下頭。
  因此我也毫無顧慮地做出了一個任性的請求。
  「——請您救救它們。」


  ○

  物品會自己移動的國家……一度造訪曾是這個國家的地方後,又過了幾週的時間。
  天氣晴朗,舒爽的初夏涼風在森林群木間穿梭,輕撫我的臉頰。
  「……」
  闊別數週再度造訪,看來這裡和以前相比改變不少。
  是因為天氣是晴天嗎?
  不,不只如此。
  「哎呀呀,這還真了不起。」「居然有這麼多……」「給我排隊!開什麼玩笑!」「喂,這是我先看上的!」「少囉嗦誰理你啊!」「先搶先贏啦!」「呵!呵!呵!」
  聚集在狹窄國門邊的商人們一面彼此爭吵,一面將各種雜物運出國外。貨斗上壞掉的物品堆積如山,讓拉車的馬兒們發出嘶鳴。
  「哎呀,不過這裡真了不起。到處都是精巧的道具,只要修好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其中一位商人對我說。「真的太謝謝妳了。居然找得到這種地方。」
  「我是躲雨時偶然發現的。」
  堆積在貨斗上的各類雜物雖說毀損,但只要修好就能再度供人利用。
  它們還沒完全喪失生命。
  正因如此,她才希望給予它們重獲新生的機會吧。
  她想拯救它們,讓它們這次終於能獲得幸福。
  「魔女小姐,請妳收下這個。」
  其中一位商人這麼說,將一包東西塞進我手裡。重量不輕,打開一看裡頭裝著好幾枚銀幣。
  「這是我們幾個同伴一起出的錢,妳拿去用吧。這是感謝妳告訴我們這個好地方的謝禮。」
  「……」我一伸手,把錢推還給商人。「我不收。我不是為了錢才告訴你們這個地方的。」
  「?那又為什麼?」
  我對臉上浮現訝異神情的商人說:
  「因為這是我重要搭檔的請求。」
  因為這是非常非常善良的她的請求。

  自從與她相遇以來,我不曾想過與她對話。
  一直以來,我就算能使用與物品對話的魔法,我無論如何就是沒有心情使用。
  理由單純無比。
  因為我會害怕。我不敢知道平常我的掃帚在想些什麼。我不敢想像身為我的所有物的她變成人形時會是什麼模樣、會說什麼話。
  所以我至今為止,始終沒有對自己的所有物使用過那個魔法。
  「……」
  但我十分慶幸自己能在物品蔓延的國家與她相遇。
  能讓她救我一命,我非常高興。
  我現在覺得,她是我的掃帚真是太好了。
  「那麼,我們出發吧。」
  我在心底這麼想,卻沒把話說出口。
  我是人,她是物品。
  她不可能聽得見我的聲音。
  不過我相信她一定理解我的心意。
  我坐上掃帚,一蹬地面。
  掃帚回應我的呼喚輕輕浮起,由大地飛向空中。
  商人們聚集的老舊國家遺跡漸行漸遠,嶄新的世界在我眼前遼闊。
  一連休息了好幾天的旅人工作終於再度開始。
  和我所珍惜的掃帚一起。


  第十章 狼人或是某種別的東西之故事


  我快步走在夜路上。
  我在兩天前造訪這個國家。第一天純粹在國內觀光,第二天整天都在遊歷國內的景點,接著第三天的今天,我也努力造訪觀光勝地。
  據說,國外附近有個能看到美麗夜景的小山丘,因此我特地在傍晚離開,到了晚上才遲遲歸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獨自一人在路燈點亮的夜路上行走。我頻頻摩擦雙臂不時回頭張望,加緊腳步走在通往旅館的路上。
  夜晚的街道相當詭異。白天應該走過的路曾幾何時改頭換面,看起來甚至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
  霧氣受到夜晚幽深的黑暗吸引瀰漫整條大街,令視野模糊不清。在路燈的照耀下,映照在我眼前的影子看起來格外巨大。
  「……唔唔?」
  不,不對。
  眼前的影子不是我的影子。我停下腳步,影子卻依舊在黑暗中搖曳蠢動。
  ——有東西站在我前面。
  「……那個,請問你是哪位?」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取出魔杖指向前方。
  對我些許顫抖的聲音做出反應,黑影在黑暗中一晃,令人焦急地緩步朝我走來。
  喀、喀——靴子的聲音響起。
  接著,暗影終於現出原形——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從幾天前開始潛伏在這個國家的狼人!一個人走在夜路上很危險喔,小心被我這種怪物吃掉!」
  我大吃一驚。
  眼前出現的是,沒錯——
  是個狼人!
  「……」
  是個狼人!
  是個!狼人!
  「哎呀怎麼啦?嚇到說不出話來了嗎?呵呵呵一定是這樣,給我害怕吧!」
  「……」我抬頭仰望眼前的狼人。「……唉。」
  順便嘆了口氣。
  「喂妳給我等一下。妳嘆什麼氣?我是狼人耶,是怪物耶,妳等一下可是會被我吃掉耶?」
  「啊,是。」
  「是個頭。」
  「不好意思,從濃霧裡登場的你反倒有點微妙,讓我相當失望。」
  「失望?我可是狼人耶,妳知道狼人是什麼嗎?在怪物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超有名怪物啊?」
  「難道說你沒照照鏡子看過自己的模樣嗎?」
  「妳說什麼?」
  「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吧。首先大前提是——你不是狼人。」
  「……啊不然我是什麼?」
  「你是狗人。」
  「狗人。」
  「還是吉娃娃。」
  「等等,吉娃娃是什麼?」
  「犬種中最可愛的一種。」
  那麼請各位想像看看。
  我眼前的是面容有如吉娃娃、身型虎背熊腰的男人。不僅如此全身還長滿骯髒的褐色毛髮,聲音則是帥氣的熟男大叔。可是臉是吉娃娃。
  把世上所有穢物塞進大鍋裡熬也煮不出這種程度的反胃感吧。
  如此光怪陸離的景色出現在我眼前。
  我都特地假裝害怕,替他營造了幾近完美的登場舞台了說。
  我滿肚子火。
  「現在是怎樣?長這樣你怎麼有臉說自己是狼人?白癡嗎?笨蛋嗎?你這自不量力的廢物。」
  「……會不會講得太難聽了?」
  「總之你給我坐下。」
  「啊,是。」
  他乖乖坐下。不知不覺間,狼人(自稱)的語氣也跟著尊敬起來。
  順帶一提,狼人的坐姿是坐沒坐相的在地上盤腿。
  「你看不起我嗎?當然要給我正座坐好啊!」我踹了狼人膝蓋一腳。
  吉娃娃男發出「汪!」地可愛的叫聲正座坐好,用溼潤的雙眼抬頭看我。氣死人。
  「再怎麼說,你知道就算在夜路上遇到長得像你這樣的怪物,大部分的人會有什麼反應嗎?」
  「會害怕。」
  「No。」我對他搖頭。「甚至還會恥笑你。」
  「為什麼?」
  「是因為你只有臉可愛。想自稱狼人先給我去整形再說。」
  「從剛才開始就這樣,妳說話會不會有點太毒了?」
  「這是你不對。」
  「是這樣嗎?」
  「就是。」
  「……」
  繼續說吧。
  「追根究柢,你到底為什麼想嚇人?」
  「這個呢,是有很深很深的原因——」
  於是吉娃娃男娓娓道出一個悲傷的故事。
  吉娃娃男是人類與吉娃娃間生出的孩子。順帶一提爸爸是人類。各位一定會懷疑人跟狗之間究竟要怎麼生小孩,但在有魔法的世界中這種堪稱奇蹟的無聊事時有所聞,真傷腦筋。
  言歸正傳,過去吉娃娃男與雙親一同住在人煙罕至的深山裡,可是吉娃娃男是年少輕狂的男孩子,理所當然也有青春期。
  「我要離開這個家!」
  某天,吉娃娃男因為無謂的爭執與雙親決裂。爸爸搖頭說:「別鬧了你沒辦法獨立。」媽媽則是「汪嗚」地叫著傷透了心。
  接著下山後抵達這個國家的他想先找工作,但是他去餐廳應徵遭人嫌棄、去旅館應徵也遭人嫌棄。不論去哪都遭人嫌棄。別說工作,他連棲身之所都找不到。
  這是當然的。與其說是狼人,其實他更像吉娃娃人,不只在月圓之夜會全身長毛,他無時無刻不處於吉娃娃與人類之間的樣貌。
  當然會遭人嫌棄。
  這番經歷讓他鬧起脾氣來。
  聽到這裡我嫌麻煩,開始當作耳邊風,不過看來正是如此,才害他找不到工作自暴自棄決定變成狼人搶劫路人。
  話說回來,我好像是第一個受害者。
  「不過呢,你長這副德行想當狼人實在太困難了。這樣嚇不到半個人,請你別再當狼人了。」
  「那要怎麼辦?」
  「……唉。」居然把皮球踢給我。
  算了也罷。「總而言之,首先先想辦法處理這張可愛滿分的臉吧。原本恐怖的都不恐怖了。」
  「我又沒錢整形……」
  「不要緊,沒有錢還是有辦法。總之你先把毛剃光吧。全身都剃光。」
  「剃光不就不像狼人了嗎?」
  「本來就連狼人都不是了,把毛剃光會有什麼問題?」
  「不,可是……」
  「不必擔心,只要聽我的話,你馬上就能大賺一筆。沒問題,你很有資質。」
  「連狼人都不是的我……有資質嗎…?」
  「是呀,那當然。」我點頭說:「可是你得先把毛剃光。」
  「剃了毛之後要怎麼辦……?」
  所以我說了。
  我臉上浮現些許惡劣的笑容。
  接著這麼對他說:
  「剃光之後就這麼辦……」

  ○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
  我在濃霧密布的夜晚大街等待那個男人到來。
  「嗨,魔女小姐妳好。」
  來了。全身剃得光溜溜的男人面容變得清爽無比。
  「你好,我等你很久了。最近收穫如何?」
  「這個啊!超猛的耶!我照魔女小姐說的把毛剃光,在晚上不管誰遇到我都會嚇得逃跑!」
  「我想也是。」
  把毛剃得一乾二淨的吉娃娃本來就很噁心。
  「我只要說『呼哈哈哈哈!把錢拿來!』甚至還有人丟下錢包直接落跑,整個城鎮已經完全陷入我的恐怖之中啦!」
  「我想也是。」
  順帶一提,這件事還傳了開來。我在巡迴觀光景點時常聽到「晚上鎮上會有超級噁心長得像哥布林的東西出沒。超恐怖。」的傳聞。
  「既然如此,不只在這個國內,我在別的地方也能——」
  「啊,閒話到此為止。」我打斷他的話,朝他攤開手心。「你沒忘記跟我的約定吧?」
  「……」他一瞬間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接著翻翻衣服的口袋,「拿去,這是今天收穫的兩成。」在我手中放下幾枚硬幣。
  一共是一枚金幣。
  也就是一天五枚金幣。
  賺得還不少呢。
  「謝謝。」
  「不過魔女小姐,妳好厲害呀。居然能從我的長相想到這招。不過一天五枚金幣也不好賺,這主意雖然是魔女小姐出的,但這些收入應該可以說是出自於我的才華吧!」
  「你得意忘形了呢。」
  「可是這是事實吧?我果然有當狼人的天分!」
  「少開玩笑了,我只要認真起來,一天能多賺你一倍。」
  「嘿,要怎麼賺?」
  「這是祕密。」
  說完我小心翼翼地把兩枚金幣收進錢包。
  「嘿嘿嘿……這下我就是一流的狼人……」
  「只不過是被誤認為走失的哥布林吧?」

  ○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
  某個流言在街頭巷尾流傳。
  「喂,你聽說了嗎?」「哥布林男好像又出沒了。」「人家不想遇到哥布林!我要回家了!」「遇到哥布林要怎麼辦?」「聽說只要付錢他就會放你走了。」「什麼鳥哥布林啊?」「搞不懂。」「總之只要隨身帶錢就好了吧?」「應該吧。」
  原來如此,他幹的好事傳遍了大街小巷,就連為了錢四處恐嚇取財的事情都洩漏得一乾二淨。
  鎮上人們對哥布林男的厭惡與困惑已經超越了對他的恐懼。
  時機差不多了吧。
  「哎呀哎呀,各位怎麼了嗎?你們好像很傷腦筋呢。」
  我走向某團談論哥布林男的人群,掛起虛假的笑容。
  聽了我的話他們打量了一下我的穿著,一句「啊啊,就是——」輕而易舉地告訴了我事情經過。
  魔女這個身分還真方便。
  我仔細聆聽他們的話,不時穿插回應與誇張的反應,以全新的角度觀察早已無所不知的事晴。
  接著——
  就在他們將哥布林男的事情說到一段落時。
  我向他們做出一個提議。
  「哎呀,那還真傷腦筋呢。話說,我其實是以消滅哥布林維生的魔女,需不需要我幫忙呢?只要十枚金幣就好。」




  第十一章 回溯之嘆


  悄悄置身於平原地帶的,是個名為時鐘鄉羅斯特洛夫的美麗國家。
  高聳的平房櫛比鱗次,國家中央的廣場上則是聳立著一座巨大的鐘塔。她在廣場上的長椅坐下時,鐘樓的指針正巧全指向藍天,宣告十二點的鐘聲莊嚴肅穆地響徹國內。
  沉重的巨大鐘響震撼全國,遠方受到驚嚇的鳥群慌張地起飛。
  她茫然地望著這一幕。
  少女具有灰色的髮絲與琉璃色的雙眼,年齡約在十來歲後半。
  她是魔女,亦是旅人。
  美麗的街景似乎使她心靈祥和,她「唉……」地嘆了口氣。
  「肚子好餓……」
  不對。
  她只是肚子餓了而已。
  「沒有錢……」
  還有純粹缺錢而已。
  ……
  總而言之。
  如此在美麗街景中飽受空腹與貧困折磨的魔女究竟是誰?
  「……」
  沒錯,就是我。
  不幸地,正是我。
  好想哭。

  想解釋我到底為什麼會落得這般下場並不容易。
  言簡意賅地解釋就是,我沒看清自己錢包的狀況。常有的事。
  我心想「只要在下個國家賺錢就好」而繼續旅行,來到這個國家碰巧看了一齣以《二丁目殺人魔》還什麼為題材的舞台劇,看完心想「哇~真好看~」在路邊麵包店買麵包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阮囊羞澀的現實。
  錢包中只剩幾枚銅幣勉為其難地倖存,除此之外我一貧如洗。換句話說,舞台劇的門票貴得出乎意料。
  正因如此,我現在相當缺錢。
  「……」
  這個事實解釋起來比想像中容易。
  然後這個結果多麼令人情何以堪。
  無可奈何,我只好在以鐘塔為中心的大街上徘徊,尋找有沒有能大賺一筆的機會。
  這個城鎮似乎十分喜愛《二丁目殺人魔》,街上到處貼著那齣舞台劇的傳單。這麼說來,我去看的那場似乎也人數爆滿。
  「欸,你看過那齣戲了嗎?」「看了看了,特別是最後處死那段超精彩!」「慘死的感覺真的很讚呢!」「我懂~!」
  到底是懂什麼?至少應該不是身有同感才對。
  我只能拚命壓抑想問個明白的衝動。
  想解釋我看的那齣舞台劇的劇情也不容易——倒也不會,那只不過是個單純描寫連續殺人魔半生經歷的故事,是齣常見的悲劇。雖說經過誇大,但內容大半是真人真事。
  說到故事劇情為何,大概是這種感覺。
  至今約十年前。
  有個名為瑟琳娜的少女,在平凡的家庭中過著平凡的生活。
  然而某一天,強盜闖進平凡的家庭生活中,家中的雙親因此過世。那時碰巧出門的瑟琳娜雖然逃過一劫,卻就此失去了父母。
  可憐的她被叔叔收養。
  不過,她卻在叔叔家遭受虐待。在叔叔的凌虐之下,黑暗悄悄在她心中滋長,使她開始憎恨人類、憎恨這無可救藥的世界。
  最後衝動終於化為行動,她刺殺了自己的叔叔。叔叔身亡後她便步入歧途,為了尋求快感而殺人。
  就是這樣,在那之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人,不知不覺間獲得了《二丁目殺人魔》的名號。
  可是殺人魔、壞人這種存在終將邪不勝正。
  至今三年前,她被年紀輕輕便當上魔女的天才——薰衣魔女艾絲黛兒緝捕歸案,處以死刑。
  於是,這個國家稍微和平了一點。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這是個壞人誕生並被英雄消滅,隨處可見、平凡無奇而不幸的故事。
  「……唔嗯。」
  話雖如此,連續殺人魔這類脫離人類常理的存在似乎很能魅惑人心。
  舉例而言,來到書店一看,架上充滿條列殺人魔瑟琳娜所作所為的書本,甚至不少「其實『二丁目殺人魔』會不會是好人?」這種下猛藥的書。加上還附上了「暢銷」的流行要素。
  該怎麼說。
  究竟為什麼會引起這種現象?
  我這麼問用雞毛撢子撢去書上灰塵的大叔(店員)。
  「我也不懂啊。不論是好事壞事,能若無其事做到一般人做不到事情的怪人,就是容易引人注意吧。」
  「喔喔。」
  「所以書才會暢銷啊。」
  「原來如此。」
  好像可以接受,又好像不行,感觸十分微妙。
  順帶一提,在那之後店員大叔問我「所以妳要不要買一本?」時,我只好讓他看看我的錢包,結果他居然破口大罵「不買就給我回去!」嚇死人了。
  理所當然,那個殺人魔時常犯案的時鐘鄉羅斯特洛夫二丁目現在熱鬧非凡,堪稱聖地。
  「你看!這裡就是瑟琳娜殺人的聖地!」「好棒!啊啊,她就是在這裡殺人的對不對?」
  「有種人在這裡被殺的氣氛!」「躺在地上看看吧!」「好棒,有種被殺的感覺!」
  我開始擔心這些人的腦袋是不是全有問題。沒問題吧?那裡只不過是地上而已啊。
  每每與這種人擦身而過,我便以冰冷的眼神對他們獻上注目禮。
  罪不可赦的大壞蛋還真受歡迎。我實在無法理解。
  「……」
  不過,我趁勢跟風來到這裡,看來追逐《二丁目殺人魔》的身影尋找大賺一筆的機會果然是正確答案。
  我在一如往常貼滿舞台劇傳單的巷子裡,發現一張別的東西混雜其中。
  上面寫著:
  『徵求能超短期工作的魔法師!大賺一筆的好機會!』
  這句話。
  大賺一筆?這什麼真好奇。
  「……唔。」
  不僅如此,張貼傳單的人更令我好奇。
  『意者請即刻入內洽詢(來湊熱鬧的請回去)。』
  傳單上還寫著這句。
  以及看似本人的簽名。
  是個名為薰衣魔女艾絲黛兒,似曾相識的名字。

  ○

  雖說我多少抱有一點疑心,但我的好奇心與對金錢的執著卻勝過內心的懷疑,結果我還是敲了敲那棟房子的門。
  她立刻出門迎接。
  「嗨嗨,妳好。初次見面,妳是哪位?」
  打開門、搖擺著長及肩膀的淡紫色頭髮,她以一雙金色的瞳孔看著我。身上的長袍、三角帽都是配合髮色的淡紫色,繁星造型的胸針則是在三角帽上擺盪。
  「妳好,我叫做伊蕾娜。我是看到外面貼的傳單來的。」
  「妳是魔女對不對?看起來有種那種感覺。」
  「妳就是艾絲黛兒小姐對不對?看起來有種那種感覺。」
  「外面不是貼了有我簽名的傳單嗎?」
  「用眼睛看不就知道我是魔女了嗎?」
  「呵呵,也對——」她微微挑起眉毛,笑了兩聲。「不過,妳既然會來敲我家的門,就代表起碼有工作的意願吧?」
  「我有賺錢的意願。」
  「工作意願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不工作就賺到錢。」
  「不想工作……」她嘆了口氣後放棄似地說了聲:「算了,就算不想工作妳好歹也是魔女。請進。」
  「打擾了。」
  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她便將我請進家裡。
  這時的我對工作內容還一無所知。

  ○

  她的家經過適度的整理,說好聽點是整齊,說難聽點就是幾乎什麼也沒有。房內除了窗邊擺放的薰衣草,就只有滿足最低生活需求的家具。
  「請坐這邊。」
  在艾絲黛兒的帶領下,我在沙發上就座。
  她慢我一步捧著兩個茶杯坐在我正對面。
  「謝謝。」我鞠躬致謝順便偷瞄一眼手邊的紅茶,接著以一句:「那麼工作的酬勞有多少?」直接切入主題。
  「妳在意的不是內容而是錢嗎……」她無奈地露出放棄似的笑容。「妳還挺年輕的呢。今年幾歲?」
  「我今年十八歲。」
  「喔喔,那麼妳幾歲當上魔女?」
  「十四歲的時候呢。」
  「啊,比我晚一年。」
  「……這麼說來妳幾歲成為魔女見習生?」
  「十歲的時候吧。」
  「也就是妳花了三年才從魔女見習生當上魔女嗎?」
  「的確是這樣。不過我忘了說我是從八歲正式開始訓練,所以兩年就當上魔女見習生,然後再花三年當上魔女。」
  「我一年就成為魔女了,妳比我慢兩年呢。」
  「……」
  隔了短暫的沉默後,我又問:
  「妳今年幾歲?」
  「我十九。」
  「啊,比我老一歲。」
  「……妳是在找碴嗎?」
  「哪裡哪裡,怎麼會。」接著我把話題轉了回來。「所以說,工作內容究竟是什麼?還有酬勞也麻煩妳詳細說明。」
  「……既然妳在意酬勞到這種地步,我就先從酬勞說起吧。」
  艾絲黛兒把一包東西放在桌上,朝我推來。包袱離開她的手順勢變形,從中發出叮鈴鈴的聲響。
  有一大筆錢的預感……!
  我立刻打開包袱。
  「……」
  不出所料是一大筆錢。不,甚至超出我的預期。
  包袱中裝著一大堆金幣,數量多到數不完,甚至用兩手都裝不下。
  單純計算,這筆錢能讓我連續奢華再奢華地旅遊整整三年。
  我嚇到頓時啞口無言。
  「這是成功的酬勞。只要平安達成我的委託,這些就全都給妳。」
  「真的假的?」
  「真的假不了。」
  「……」然而,這筆錢太大也令我猶豫。「那個,要做什麼工作才能拿到這一大筆錢?」
  「嗯,難道妳怕了嗎?不過不用擔心,伊蕾娜只要陪我去個地方就好。」
  「陪妳是嗎……?妳究竟想去什麼地方?」
  「這裡。」
  邊說,她邊將指尖比向下方。
  「啊,茶杯裡嗎?」
  「不是那裡,是更下面。」
  「也就是?」
  「我想去的是這個國家——正確來說,我是想去十年前的這個國家。」
  「十年前……?妳要去做——不,在那之前妳打算怎麼去?」
  「妳從剛才開始問題真多。」她輕聲笑了笑。「我呢,自從身為魔女開始在這個國家工作以來,就一直為了回到十年前不停研究魔法。目的是回到十年前,好避免不幸的結果。我說伊蕾娜,妳知道距今十年前這裡有什麼嗎?」
  「十年前這裡有這個國家。」
  「不只如此喔。」
  「……」
  「十年前的這個國家裡有她。有還沒誤入歧途的她。」
  接著她說出那個名字。
  那又是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

  艾絲黛兒和瑟琳娜是兒時玩伴。
  兩人自幼便是好朋友,旁人甚至說她們如同姊妹。一邊是天才魔法師,另一邊則是普通的平凡女孩。就這點而言兩人毫不相似,但即便如此,她們仍非關魔法十分要好。
  親密的兩人從距今十一年前,從瑟琳娜的雙親離世前一年開始不再見面。
  年紀輕輕便嶄露魔法師長才的艾絲黛兒為了成為魔女,離開時鐘鄉羅斯特洛夫前往別國修行魔法,兩人因此各奔東西。
  艾絲黛兒歷經五年的修行,終於從魔導士晉升為魔女。
  身為天才,艾絲黛兒的能力在時鐘鄉羅斯特洛夫自然受到極高的評價。當上魔女一回到故鄉,她立即被國王傳喚並獲邀成為「國家專屬魔女」。這是一項極高的榮譽,她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艾絲黛兒想第一個跟摯友瑟琳娜分享這份喜悅。
  她便是在這時得知過去的兒時玩伴早已今非昔比。她這才知曉,歷經了五年的歲月,自己的兒時玩伴變成了以殺戮為樂的殺人魔。
  縱使哀傷,艾絲黛兒仍多次嘗試說服瑟琳娜,然而全都無疾而終。即使埋伏逮到瑟琳娜並對她投以說服的字句,艾絲黛兒的話也早已傳不進她耳中。在瑟琳娜眼裡,就連過去的摯友也成為可恨世界的一部分。
  正是從那時開始,艾絲黛兒開始在工作空檔研究某個魔法。
  回溯時間的魔法。
  她想回到過去,除去令瑟琳娜喪心病狂的原因。
  「我想,在我離開的時候,她一定過得非常難受——所以我才想救救她。」
  艾絲黛兒這麼說道。
  「我來到這個國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以那位瑟琳娜小姐為題材的舞台劇——」
  「那麼就好說了。瑟琳娜她在三年前去世了。已經不在了。」
  「我記得是被處死了。」
  「沒錯,執刑人是我。連續追了三年,明明終於逮到她了。原本以為她有可能回歸正常,我卻在國王陛下與國民要求盡快處死的壓力下,砍下了她的頭。」
  「……」
  「所以我想重新開始。」
  我不想繼續活在她不存在的這個世界了——她這麼說。
  邊說她邊緊咬嘴唇、緊皺眉頭。
  我不忍看她令人痛心的表情,低頭用紅茶浸溼自己的嘴唇問:
  「我理解來龍去脈了,但我不懂妳想用什麼方法。即使回到過去,又為什麼會在那裡需要我的幫助?」
  聽我這麼一說,艾絲黛兒緩緩從沙發上起身,打開房間深處的門。我看見後方幽暗的房間裡並排著兩張椅子。
  而那兩張椅子後放置著一個巨大的窯。
  「我完成的魔法沒有那麼簡單,也不是完全不需要代價。」
  「……意思是?」
  「沒有魔力的時候,魔法師不是能犧牲自己的一部分產生魔力嗎?」
  「……是的。的確,是這樣沒錯。」
  比如說自己的聲音,或是自己的記憶。
  魔法師能藉由事先犧牲自己的一部分存在,換取龐大的魔力。
  由於太過魯莽——不,在那之前我也不曾遇過需要這麼執著的事情,所以我從沒用過這種方法。
  「我呢,在這五年之間不斷抽取自己的血液,還將魔力削減到幾乎見底,不斷累積魔力。因為回到十年前所需要的魔力多到讓人難以置信。」
  「……」
  「可是光靠我的血,以及不停累積的魔力還是不夠。還差一點點。」
  「還差多少?」
  「投入我現在體內剩下的所有魔力剛剛好足夠。」
  也就是說……
  「換句話說,因為回到過去後魔力會見底,所以妳想請魔女陪妳,以防萬一保護妳是嗎?」
  「嗯,可能有點不一樣。」艾絲黛兒從口袋裡拿出兩枚戒指。「伊蕾娜只要戴上這個戒指,跟我一起回到過去就好。剩下我會自己想辦法。」
  邊說,她邊將戒指交到我手中。
  那是個鑲有漂亮寶石的小戒指,碰巧能戴在小指上。
  「這是?」
  「我為了讓瑟琳娜開心,在修行時替她做的。有這個就能共享兩人間的魔力。我想只要用了這個,瑟琳娜可能就可以使用魔法。」
  「……」我將戒指戴到小指上。「換言之,妳想讓我戴上這個,讓自己即使回到過去也能使用魔法是嗎?」
  「就是這樣。既然要回去,我想以我原本的樣子和保有理智的她見面。」
  「……這樣啊。」
  聽了我的話她緩緩點頭。
  「怎樣?妳願意幫我嗎?」
  接著她試探似地問。
  聽了她的話,我看著閃閃發光的戒指,將手掌舉向天花板回答:
  「我對十年前的這個國家也有點興趣。」
  畢竟我是旅人——我說。

  我們並排坐在後方幽暗房間裡的兩張椅子上。我大致上有所預感,不過看來只要坐在這張椅子上,就能回到過去。
  「準備好了嗎?」
  艾絲黛兒用雙手握住魔杖,看了我一眼。我一點頭她就說:「那麼開始了喔——」將魔杖指向背後的窯。
  她的手有些顫抖。
  「……妳還好嗎?妳的手在發抖。」
  「不要緊,這是貧血的症狀。」
  「還流了好多汗。」
  「這也是貧血的症狀。」
  「……妳根本不是不要緊吧?」
  「可是我要做。因為不趁這個時候,機會馬上就會消失。」
  「……」
  「準備好了嗎?」
  她又再次對我說。
  「艾絲黛兒妳又準備好了嗎?」
  我一問她就這麼回答:
  「早就好了,從五年前開始。」
  她揮舞魔杖,朝窯射出青白色的光芒。
  下一瞬間窯的蓋子翻開,伸出一條和魔杖相同的青白色的光束,如蛇一般不停扭動。光束以我們為中心的半球狀不斷旋轉,最後將我們關在白光之中。
  又冷、又溫暖的神祕光芒占據我的視野。
  坐在椅子上茫然望著這一幕時——
  「啊,抱歉。有件事我忘了說。」
  艾絲黛兒說。
  「什麼事?」
  我一歪頭,她便回答:
  「謝謝妳。」
  語畢,她闔上雙眼。
  看到她的樣子我笑了笑。
  「不用客氣。」

  ○

  莊嚴肅穆的鐘聲將我喚醒。
  我好像睡著了。
  視野中映照出的是與剛才不變的風景,只有無關好壞十分簡樸的房間。
  這裡真的是十年前嗎?在我看來只像是從光芒中解放罷了。
  「看來成功了呢。」但和心存懷疑的我不同,艾絲黛兒具有一定程度的信心。「伊蕾娜妳看,房間變回十年前的樣子了。」
  「不好意思我完全分不出來。」
  「完全不一樣,比如說這裡還有這裡跟這裡。」
  「全都跟剛才一模一樣嘛。」
  「在我眼裡看來完全不一樣的說。」
  那當然,一直看在眼裡的妳當然分得出來。要是沒有每天看在眼裡,自然不可能察覺有什麼變化。
  「至少景色和我剛來的時候一樣。」
  「那麼就出去確認看看吧。」
  艾絲黛兒輕輕搖擺淡紫色的頭髮從椅子上起身,接著直接走向屋外。
  我也跟著她,在身後帶上她打開的家門。
  「唔。」哎呀,這是多麼大的變化呀。「的確有點不一樣呢。」
  艾絲黛兒的家外面——巷子裡應該貼著多到令人厭煩的傳單,然而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不僅如此,街景原本應該浮現相同的色彩,但卻莫名地與我的記憶中有所出入。
  比如說在巷弄裡擺出桌椅的店家名稱不同,或是在民宅陽台綻放的花朵顏色不對。
  眼前呈現出細微變化不斷累積而成的街景。
  在民宅另一頭可見的鐘塔和我茫然望著它時相同,不停刻劃著時間。告知五點的鐘聲殘響依稀傳進我耳中。
  艾絲黛兒順著我的視線看去。
  「時間限制只有從現在開始一個小時左右,下午六點的鐘聲響起時我們就會回到十年後。」
  「只有一個小時嗎?」
  「以我的魔力回到十年前一個小時就已經是極限了,可是有這麼多時間也綽綽有餘了。」接著她說:
  「只要有這麼多時間,我就能輕易消除從今以後的十年。」

  一面走在小巷裡,艾絲黛兒一面翻開筆記本。
  「現在開始二十分鐘後應該會有強盜闖進瑟琳娜的家,所以我們要去她家裡阻止這件事發生。」
  「那本筆記是什麼?」
  「我替國家工作,所以能活用權力到處探查十年前的事件,取得各種情報。」
  「喔喔。」
  「這本筆記詳細記載了當時的狀況與目擊情報。從現在開始二十分鐘後,會有頭戴黑色斗篷的可疑人士闖進瑟琳娜家裡。她的父母會在那時慘遭殺害,犯人還會搶走家裡所有值錢的財物。」
  「嗯。」
  「我們只要埋伏起來解決可疑人士就大功告成了。」
  「妳打算把他打跑嗎?」
  「那當然,我就是為此而來的。」艾絲黛兒用力點頭。「她的父母只要還活著,瑟琳娜的人生就一定不會脫離正軌。」
  「原來如此。」
  換言之,只要除去一切的主因,被瑟琳娜殺害的人們也會起死回生嗎?
  那麼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藉由避免一個殺人魔誕生,我們所回到的十年後景色不就會改變不少嗎?
  至少那齣舞台劇應該不會上演。
  艾絲黛兒對陷入沉思的我說:
  「不過話雖如此,我們就算在這裡改變過去,回到未來我們應該也會在什麼都沒改變、原本的未來生活。」
  「……?什麼意思?」
  「也就是,即便在這裡干涉瑟琳娜的過去,也不會改變我在未來殺了瑟琳娜的事實。研究回溯時間的魔法時我收集了很多文獻,但完成回到過去魔法的人每個同樣都得到『即使回到過去也什麼都沒有改變』的結論。」
  「……」關於回溯時間的魔法我也稍有研究。我用來療傷的魔法就某方面來說也屬於回溯時間的魔法之一。
  「也就是這樣嗎?即使改變了過去,也會因為某種因素發生完全一樣的進展。」
  也可說是命運使然。不論做什麼試圖改變過去,也會迎向相同的結果。
  但是她卻緩緩左右搖擺淡紫色的頭髮說:
  「不是這樣。我們本來就無法確認過去本身是否受到改變影響。我們的過去是已經確定的過去,無論如何都不能改變。」
  「唔嗯嗯嗯……?不好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的眉頭皺成一團。
  她無奈地微微嘆了口氣說:
  「我就簡單明瞭地解釋給妳聽吧。假設我們生活的世界叫做A吧?那個世界十年前的這個時間已經確定了,所以我們無可奈何。因為我們沒有干涉,因此才會有現在。」
  「那麼我們現在所在的過去又是什麼?」
  「應該是我們能夠干涉的過去吧。就假設這個世界叫做B吧?我們原本不是在A世界的十年後嗎?不過我們來到的是B世界的過去。然後,我們仍然會回到A世界的未來,回到原本的世界。」
  「……」
  「所以說,不管在這個世界做了什麼,我們都無法得知會發生什麼事。」
  聽她解釋到這裡,我終於了解。
  但她說的話若是屬實——
  「妳的意思是,不論怎麼掙扎,都不能改變過去嗎?」
  「沒錯呢。」
  她點頭同意。
  「……那個,這麼問很失禮,可是這樣做有意義嗎?」
  「妳真的有夠失禮耶……」
  「畢竟如果妳的假設正確,這也是事實。」
  為了無法改變的未來,她究竟為何想干涉過去?
  我想這只不過是不理性地、無謂地逆轉時間,結果只會使無法拯救未來所產生的愧疚膨脹。
  然而——
  她卻無視我的擔憂對我搖頭。
  「這當然有意義。因為這麼做能讓我放下。」
  接著她說:
  「只要知道有她能得救的未來存在,就足以讓我釋懷了。」

  ○

  在那之後我們邊走,邊一起望著現在與未來的不同之處好一陣子。
  ——現在那間是麵包店,可是未來店倒閉了。老闆娘好像還趁夜跑路。
  ——那邊不是有個在揮劍的小孩嗎?十年後他變成了勇猛的士兵。現在的他夢想好像就是從軍。
  如此這般,我側眼望著開心地這麼說著的艾絲黛兒繼續向前走。
  「這麼說來,瑟琳娜的家就快——」
  艾絲黛兒說到這裡忽然停下腳步。
  到底怎麼了,我回過頭卻看到艾絲黛兒目瞪口呆的臉。
  她的視線朝向我們正在行走的小巷前方。
  「……?怎麼了?」
  我側側腦袋,沿著她的視線看去。
  前方有一位少女。
  她是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一頭長髮是和我的雙眼相同的琉璃色。她看似剛買完東西正要回家,雙手滿滿抱著一大包東西,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
  「瑟琳娜……!」
  艾絲黛兒這麼呼喚那個少女。她發出勉強擠出喉嚨的沙啞嗓音,跑到少女身邊在巷子裡跪下,溫柔地將少女摟進懷裡。
  「咦……?哈?那個,大姊姊是誰?討厭好可怕。」
  突發狀況使少女瞪大雙眼,打從心底感到害怕。
  「瑟琳娜,真的好久不見。對不起,妳那麼害怕,我卻一直幫不了妳。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那個,大姊姊妳是哪位……?」
  「妳等我,我一定會救妳!」
  「……大姊姊是新興宗教的信徒嗎?」
  瑟琳娜就這個年紀而言相當早熟。
  一放開些許驚嚇過度的瑟琳娜,艾絲黛兒說:
  「嗯,妳一定覺得很奇怪對不對?對不起。」
  「我現在還是覺得很奇怪。」
  「真的很對不起,我只是想抱抱妳而已。」
  「大姊姊是新種的可疑人士還是什麼嗎?」
  「大姊姊我是從未來來的喔。」
  「是喔……」瑟琳娜發出虛應的感嘆,並說出為了想趁早結束這場對話的謊言。「那個我現在趕時間。對不起,沒有空理大姊姊。」
  「……嗯,對不起。」
  被冷冷回絕的艾絲黛兒有些寂寞地皺起眉頭,從她前方退開。
  自艾絲黛兒懷裡解放的瑟琳娜邊走邊連連回頭,確認突然現身的詭異大姊姊不再跟來,消失在巷子盡頭。
  「……妳等我,瑟琳娜。」
  艾絲黛兒低語說了這句話。她的語氣似乎蘊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決心。
  「她對妳還真冷淡呢。」
  「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可是她只有嘴巴冷淡,內心卻是個非常溫柔的孩子。」
  畢竟我們從小天天見面,這點事情我當然清楚——艾絲黛兒望著瑟琳娜消失的小巷,目光追隨著她的幻影說。
  她的眼神充滿溫柔。

  ○

  抵達瑟琳娜的家後,我們立刻執行拯救瑟琳娜雙親的計畫。
  計畫感覺像是這樣——
  首先,先由艾絲黛兒敲門。
  「請問哪位?」瑟琳娜的爸爸出來應門。
  「嗨,我其實是艾絲黛兒同父異母的姐姐。」
  「喔喔,的確跟艾絲黛兒妹妹長得一模一樣。可是怎麼會同父異母呢?」
  「那件事就先別管。」
  「可以不用管嗎?」
  「可以。其實,我有傳話想跟伯父伯母說,請你們聽我說。」
  「嗯……什麼事?」
  「艾絲黛兒說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請伯父伯母跑一趟。她說希望妳們兩個現在馬上過去。」
  「重要的事是什麼事?」
  「不知道,這我也不太了解。」
  「妳是為了這種不太了解的事特地跑一趟的嗎?」
  「就是這樣。總而言之好像非常重要,麻煩你們立刻跟我來。」
  「……嗯,究竟是什麼事?」
  如是,她計畫將瑟琳娜的父母趕出家門。
  然後我們就這樣順利成功了。
  在那之後的計畫更是簡單。艾絲黛兒趁瑟琳娜的父母準備出門的同時偷偷跟我說:
  「伊蕾娜妳在瑟琳娜家裡待命。這本筆記給妳,請妳仔細預習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艾絲黛兒打算怎麼做?」
  「我要保護瑟琳娜的爸爸媽媽。因為不知道改變兩人的命運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得保護他們才行。」
  「……」
  也就是她把麻煩事推給我處理就對了。

  於是……
  我在瑟琳娜家裡獨自翹首引領強盜到來。
  我望著艾絲黛兒留給我的筆記本,邊等時間到來邊發呆。
  「……原來。」
  瑟琳娜的筆記上詳細記載著十年前——也就是現在開始即將發生的事件始末。
  事件將在幾分鐘後發生。
  身穿黑色斗篷的可疑人士大搖大擺地從玄關走進家裡,殺害瑟琳娜的父母後奪走所有金飾與財物逃逸無蹤。瑟琳娜的家頗為富裕,因此成為下手目標。
  的確,抬頭一看我現在所在的衣櫃裡掛著一整排昂貴的服飾。從半開小門可以看見廚房不但格外乾淨,還有華而不實的金色裝飾。
  原來如此,看來是常見的謀財害命。
  「……」
  但是整個事件有一點令我在意。
  瑟琳娜的雙親都是被鋒利無比的利器攻擊,身中數十刀身亡。
  單純就強盜而言有點做過頭。艾絲黛兒對這點也感到懷疑,在筆記的最後寫下:
  『有懷恨尋仇的可能。強盜的目的不是錢財,而是父母?』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艾絲黛兒為了保護兩人跟去倒也不無道理。把我安排在這裡,只不過是無法捨棄強盜純粹只是強盜的可能。
  「……唔。」
  然後,無法捨棄的可能就在剛才化做了不可能。
  我小指上的戒指發出光芒,光芒化作青白色的煙霧朝衣櫃外延伸。
  身體傳來魔力被吸走的感覺。
  也就是說——
  艾絲黛兒正在使用魔法。
  恐怕——
  艾絲黛兒正在與強盜對峙。

  ○

  艾絲黛兒好歹也是魔女。
  甚至還是能將時間回溯十年的天才。
  遇見區區強盜,究竟會不會使她陷入苦戰?不,我想打從一開始,強盜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依照情報,襲擊瑟琳娜父母的人只有一個。就算手持利刃,也不可能敵得過她。
  因此我非常冷靜。
  我心不在焉地走在黃昏的街道上,跟著從戒指延伸而出的青白色煙霧。
  因為很麻煩,希望我到的時候事情就已經解決了。
  ——我樂觀地想。
  「……」
  然而。
  我抵達現場時。
  碰巧就在戒指不再吸走魔力時。
  轉過轉角,走進幾個垃圾箱並排的昏暗小巷時。
  我發現自己心中所想的前提全部遭到推翻。
  我們好像誤會了。
  「……」
  艾絲黛兒也好、我也罷,全部都錯了。
  「——啊,大姊姊妳是剛才跟這個女人在一起的人呢。哇啊,真傷腦筋。」
  她不是因雙親遇害而喪心病狂。
  「怎麼辦?連大姊姊一起殺掉好了。」
  即使每天見面,只要打從一開始就有問題,只要顯露在外的表情一切都是虛偽,她也不可能察覺。
  「既然被妳看到了,就不能讓妳活著回去呢。」
  就連斜陽餘光也無法照進的小巷中,那個女孩嘴角一歪看向我。她的臉沾滿鮮血、穿著渾身是血的衣服、手中拿著小刀。沐浴在腳邊三人的鮮血中,她全身染成鮮紅色。
  「對不起喔,大姊姊也請妳去死吧。」
  那位少女是十幾分鐘前才剛擦身而過的——
  瑟琳娜本人。

  ○

  要推測在我抵達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並不困難。
  艾絲黛兒警戒的是身穿黑色披風的強盜,沒有變裝的瑟琳娜出現在她眼前,她也不可能起疑。
  「這個女人說她是從未來來的,難道說妳也是嗎?大姊姊?」
  說不定,瑟琳娜在剛才被艾絲黛兒摟在懷裡時就察覺到了什麼。
  「……如果我說是呢?」
  「那就是吧。反正我本來就得解決目擊者。」
  「……」
  「這個人身上有魔女的胸針,我還以為她很厲害非常小心,可是根本算不上什麼呢。垃圾,弱斃了。」
  她以冰冷到令人詫異的眼神望向腳邊的艾絲黛兒這麼說。
  「……妳為什麼要殺自己的父母?」
  聽了這句話,瑟琳娜面不改色地回答:
  「其實我受到父母虐待,所以我才殺了他們。這麼說妳肯原諒我嗎?」
  「……」
  「我自從出生以來就在爸爸的凌虐、媽媽的欺侮之下長大。爸爸只肯用色瞇瞇的眼神看我,媽媽則是將我視為另一個女人嫉妒。就算是這樣,他們在外人面前依舊扮演一副幸福家庭的模樣。我的家庭早就扭曲了。」
  「……」
  「因為早就壞了,所以我才弄壞的。」
  她莞爾一笑。
  那不是與年齡相符的可愛笑臉,而是無比扭曲、使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瑟琳娜緩緩朝我走來。
  「——嚇了我一跳。誰叫大姊姊妳們那麼會選時間干擾我的計畫。」
  「穿上黑斗篷偽裝成強盜就是妳的計畫嗎?」
  「正確答案~妳真清楚。是因為妳是從未來來的嗎?」
  強盜在時間過後還是沒有來到瑟琳娜的家,一定是因為應該扮演強盜闖進家裡的人身在別的地方。
  剛才擦身而過時瑟琳娜手上拿的東西掉在地上。
  露出一塊黑色的布。
  「欸,大姊姊。妳如果真的是從未來來的,能請妳告訴我嗎?未來的我是怎樣的人?」
  「我是旅人,並沒有一直待在這個國家,所以不清楚妳是怎樣的人。」我取出魔杖,擺好架式。「應該說,我所在的十年後妳已經死了。」
  「咦?我被殺掉了嗎,被誰?」
  「被妳的摯友。」
  「我有什麼摯友嗎?」
  「……」
  「啊,難道說是艾絲黛兒嗎?」
  我一點頭,瑟琳娜便開心無比地敲了一下手掌。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終於懂了。死在這裡的女人就是十年後的艾絲黛兒對不對?」
  「……」
  「果然沒錯!我就知道!」我刻意沉默不語,但她一定是將我的沉默視為肯定,開心地拍手。接著她不解地歪頭問:「可是,她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妳變成了殺人魔。」
  「我變成殺人魔,是嗎?」
  「沒錯——」
  二丁目殺人魔。
  這就是她未來的名字。
  說巧不巧,我們還沒離開羅斯特洛夫二丁目。結果,我和艾絲黛兒還是無法阻止殺人魔誕生。
  …………
  不,比起無法阻止,或許更應該說為時已晚。
  「原來如此~因為我變成殺人魔嗎,那也難怪。」
  瑟琳娜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經喪心病狂了。
  她將手上的刀轉向我,一蹬地面朝我衝來。
  「誰叫殺人這麼愉快呢!」她喊。
  「——!」
  接著,就在我朝逼近自己的她舉起魔杖的瞬間——
  巷子裡的幾個垃圾箱突然從旁撞上瑟琳娜,將她壓制在牆上。接著垃圾箱散落發出酸臭味的內容物,接二連三衝撞瑟琳娜直到不留原形。
  「……不可原諒。」
  臭氣瀰漫的彼方傳來一聲細微的低吼。
  以顫抖的手握住魔杖,壓著不斷流出鮮血的腹部,艾絲黛兒站起身來。
  即使渾身是傷、滿身瘡痍,她還活著。
  「啊哈!」
  瑟琳娜從酸臭味中仰望艾絲黛兒。「什麼嘛~妳還活著呀?真應該更認真刺妳才——」
  艾絲黛兒沒有聽她說完。一揮魔杖打斷她的話,青白色的魔力塊便如子彈一般源源不絕地落在瑟琳娜身上。
  我手上的戒指更加閃耀,發出刺眼的光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絲黛兒發出怒吼,一次又一次揮舞魔杖。
  「啊哈哈哈!好痛!好痛呀!」
  瑟琳娜沐浴在魔力的彈雨中,卻依然放聲大笑。
  「妳一直都在騙我嗎?妳一直都在笑我嗎?我把妳當作朋友啊!」
  「啊哈哈!艾絲黛兒在殺我!啊哈哈哈哈哈!」
  「我把妳當作朋友!相信妳一定會變回好孩子,結果妳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騙我嗎?回話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哈哈哈!」
  「妳這個——惡魔……!」
  接著艾絲黛兒將魔杖指向瑟琳娜停了下來。
  魔杖吐出的青白色魔力如煙霧般伸了出去,緊緊勒住瑟琳娜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杖尖端緩緩向上,使原本坐倒在地的瑟琳娜雙腳騰空浮起。
  「——哈、哈哈——」
  戰慄的笑聲逐漸失去力道、一聲一聲枯竭。
  但是……
  即使雙手不停蠢動試圖抓住無法觸碰的煙霧、嘴角吐出白沬,瑟琳娜仍舊不減笑意。
  她俯視著眼底的艾絲黛兒,臉上確實掛著笑容。
  「——妳這個……殺人魔……」
  她如此低語。
  「……」一股寒意竄上我的背。
  眼前恐怖的這一幕過後,只有最壞的結局。
  「艾絲黛兒,請等一下,等等——這樣——」
  這樣非常不好。
  就算對方是殺人魔,也沒有人期盼以這種形式結束。
  我立刻朝戒指伸手。只要摘下戒指,魔力供給應該就會停止。這麼做至少能避免艾絲黛兒成為殺人凶手。
  如此一來,之後——
  之後又該如何是好?究竟該怎麼做才能使這令人悲痛的故事落幕?
  …………
  或許是一時迷惘,緊攀在小指上的戒指似乎完全拿不下來。
  不僅如此,我的手還不停顫抖,害我連握住戒指都有困難。
  我比我自己想像得還要害怕處於這個現場。
  在我止步不前的同時,瑟琳娜沙啞的笑聲漸漸變成慘叫,觸碰脖子的手開始掙扎。
  宛如臨死哀嚎的聲音,使聚集於雙手之中的焦急膨脹。
  在漫長的數秒過後,我才終於從手上拿下持續供給艾絲黛兒魔力的戒指。
  戒指在血糊上彈跳,描繪出紅色的拋物線滾落在地。
  「艾絲黛兒請妳住手,不可以!這種事——」
  我立刻勸戒她。
  希望她能重新思考。
  然而勒住瑟琳娜的煙霧卻沒有消失。
  「我不需要跟妳的回憶。我全都不要。最好能跟妳一起消失。」
  我明明已經拿掉戒指了,明明不再供給她魔力——
  那份魔力究竟從何而來?
  「妳根本不值得我救。妳根本不值得我回頭。妳根本死不足惜。」
  充滿恨意的雙眼似乎與瑟琳娜重疊。
  我無能為力,只能以顫抖的雙手握住魔杖,愣在當場茫然而立。
  猶豫和恐懼緊緊束縛我的身體,使我動彈不得。
  「再見了,瑟琳娜。」
  接著——
  就在艾絲黛兒放棄一切似地鬆開嘴角,如此低語的下一刻。
  鐘聲響起。
  宣告正巧一小時過去的鐘聲在這時響起,光芒包圍我與艾絲黛兒。光芒外的景色逐漸模糊,直至消失。
  時間到了。
  血的腥臭味、少女窒息的聲音,全都消失無蹤。
  最後眼前的一切化為模糊的一片純白。

  於是。
  拯救一位少女的故事,以沒有任何人獲救的結果落幕。

  ○

  鐘聲迴盪。
  張開雙眼,我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所說的A世界,也就是原本的世界。
  映入眼簾的盡是似曾相識的景色。空空如也的房間、並排的椅子、窗邊的薰衣草。
  以及身旁的艾絲黛兒。
  「……」
  她以呆滯的眼神望著天花板,面無表情地發呆。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或該對她說什麼才好。
  只能在一旁等待時間流逝。
  「……奇怪?我剛才在做什麼?」終於,她開口說道:「我怎麼會坐在這裡……?奇怪,想不起來。」
  「……艾絲黛兒。」
  「啊,妳是……伊蕾娜,對不對?我剛才在做什麼?」
  「……」
  我沒有回答。
  「我好像忘了……某件重要的事,某個重要的人……可是究竟是什麼?怎麼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
  「……」我說:「妳記得瑟琳娜的事嗎……?」
  「?那是誰?」
  她——
  在回到未來的時候,就已經忘了瑟琳娜的事情,忘了回溯到十年前的事。
  在與她交談過後我終於理解。她那時——在我拿下戒指時就已經用胡來的方法,自己產生了魔力。
  她把真心珍惜的摯友之記憶,全部轉換成了魔力。她一定割捨了一直以來絕大部分的寶貴回憶。
  回到未來的她只能一直發呆,變得有氣無力。
  「怎麼會想不起來……感覺好不暢快。瑟琳娜,欸……那個人是誰?」她不停歪頭。「伊蕾娜,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她對我們是什麼人?」
  她對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為了從她身上別開眼而站起身,只回答了一句:
  「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

  悄悄置身於平原地帶的,是個名為時鐘鄉羅斯特洛夫的美麗國家。
  高聳的平房櫛比鱗次,國家中央的廣場上聳立著一座巨大的鐘塔。
  我經過廣場時宣告三點的鐘聲正巧莊嚴肅穆地響起,巨大的鐘響使遠方受到驚嚇的鳥群慌張地起飛。
  我回頭茫然地望著那一幕。
  「……」
  結果在那之後,我逃跑似地離開了那個家,當然也沒有收下任何酬勞。我本來就不能收下對她而言不存在的過去的錢。
  而且,我也沒有在所前往的過去盡到能夠領取酬勞的責任。
  不,打從一開始。
  只要能使過去重來——只要能回溯時間,就絕對能夠獲得幸福的這種想法或許十分懶散。
  即使能夠回首望向過往的時間,也或許不該改變過去。與此同理,將人際關係重新修好,和以魔法操縱時間治療傷口也截然不同。
  然而即便如此,十年前世界中的我實在是太無能為力。
  我害怕。
  眼前人被殺害的慘劇與絕望太令我畏懼。
  也許是因為歷經長時間的旅行,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的感覺早已麻痺。
  我只是個旅人、只是個魔女,僅此而已。既非無所不能,也不可能萬事如意。
  回到過去讓我回想起自己的不成熟。
  甚至為此痛心疾首。
  「……」
  溫暖的淚水滑下我的臉頰。
  我不願面對不知不覺間開始哭泣的自己,抬頭仰望鐘樓。
  連鐘聲的殘響都沒有留下的鐘塔,依然一如既往地刻劃著時間。
  不停刻劃絕對不容反悔,無從改變的時間。
  「……差不多該走了吧。」
  語畢我邁開步伐。
  一步一步,絕不回頭。


  第十二章 旅人銘刻之壁

  ●

  那個國家的左側與右側似乎因彼此交惡,決定在國內築起一道圍牆,再也不相往來。
  我造訪那個國家左側時國內果然有牆壁存在,漂亮整齊的灰色牆壁宛如拒絕這一側的另一側般,冰冷而堂而皇之地存在。
  把手放上牆面,傳來冰涼舒適的觸感。
  「哎呀,真是殺風景啊。這太難看、太差勁了。」
  我用臉蹭了蹭牆消磨時間,這個國家左側的公務員便嘟噥著這句話從後方靠近。
  我臉頰貼著牆壁問:
  「到底什麼難看?」
  接著把頭倒向一旁。
  「妳在做什麼啊……」那位公務員露出傻眼的表情說:「不是,其實呢,我國的左側跟右側是真的水火不容,甚至想詛咒對面的人全部下地獄。不過啊,小姐妳看。妳不覺得這面牆作為阻擋這一側與那一側的牆壁稍嫌難看嗎?」
  「?難看是指什麼?」
  我聽他解釋後,才終於釋懷。原來打從一開始,勢不兩立的右側與左側就無法忍受自己輸給牆壁另一頭的對方。
  不論是哪一邊,牆面都是一片殺風景的灰色。而正是因為兩面皆是難看的灰色,才使公務員嘆氣。
  這一側絕對比另一側優秀,然而卻沒有自己這邊比較優秀的證據。
  也就是說,公務員想說的是:
  「妳看看這面牆。我們想跟全世界炫耀——這面牆就是這邊比隔壁優秀的最佳證據。」
  好像就是這樣。簡單明瞭,相當好懂的煩惱。
  甚至可說是像極了會為了一較高下而築起灰色牆壁的國民會有的煩惱。
  「聽說,妳是正在旅行的魔女是嗎?妳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公務員再次這麼問。
  「……」我又用臉磨蹭了一陣子牆壁,發出咕噥聲沉思。
  一面咕噥——
  「這麼說來,倒也不是沒有。」
  我一面做出某個提議。

  是說這個國家既然具有凡事都想一較高下的國民性,就代表隔壁也和這一側大同小異。
  「嗨,聽說妳是正在旅行的魔女。妳看看這面牆,不覺得很醜嗎?哎呀,其實我們有件事想跟妳商量。」
  我造訪牆壁另一側——也就是國家右側,和在左側時一樣用臉磨蹭牆壁時。
  國家右側的公務員果不其然和左側的公務員做出相同的請求。
  我和上次一樣發出沉思的聲音,假裝思考了一陣子後,也向這一側做出某個提議。
  「這麼說來,倒也不是沒有。」
  我說。
  公務員興高采烈地喊著:「妳說真的嗎?」雙眼閃閃發光。
  「是的,倒也不是沒有。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公務員先生,你身上有小刀嗎?」
  「唔?啊啊,有是有……」公務員一臉狐疑地將繫在腰間的小刀遞給我。「妳想拿這個做什麼?」
  「做這件事。」
  邊說,我邊將小刀刺進牆裡。
  刀鋒喀嘰喀嘰、啪嘰啪嘰地在牆上刻下傷痕。
  這女孩究竟在做什麼?公務員皺起眉頭,我手中的小刀則是在他身旁的牆上刻下一行文字。
  「這個國家的這一側十分美好——旅行的魔女留。」
  「……這究竟是什麼?」
  公務員的眉頭依然緊皺,看樣子他不太機靈。
  「這面牆簡而言之是阻擋這一側與另一側的象徵,同時也象徵這一側有多麼美好對不對?所以就像這樣,請來訪的旅人在牆上刻下感想。數量越多,牆面這一側的美好就會更加顯著。」
  「唔……可是我不太喜歡這種做法……」
  國家右側的公務員不只皺眉,連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我難得告訴他這個好方法,他卻是這種反應。
  我忍住想無奈聳肩的衝動,先說了聲:「啊啊,這麼說來……」假裝露出突然回想起來的反應。
  接著對他說出一句魔法咒語。
  「牆面的另一側已經有很多旅人造訪的痕跡囉。」
  後來,聽說在我離去之後那個國家發展出給造訪的旅人小刀,請他們在牆面上刻字的習慣。
  話雖如此,水火不容的國民們又為何只有在互相比較這一點上意見一致到令人莫名暢快呢?

  節錄自《妮可冒險記》第五集。

  ●

  和師父一同造訪那個國家時,她才剛當上魔女見習生不久。
  師父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出「啊啊,這麼說來那個國家有非常好吃的料理。啊~好想吃好吃的料理喔……我們現在就出發去那個國家吧!」這句話,成為一切的開端。
  聽到突如其來的提案,她想著「這個人怎麼突然說這種話?」百思不解,但是她自己倒也沒有特別想去什麼別的地方。
  於是她點頭同意師父突然出的主意,決定兩人一同造訪那裡。不過由於提議的人是師父,因此她也充分利用被迫四處奔波的立場,回了「啊,您請客我就去。」這句話,師父對她擺了張臭臉。
  如此這般,兩人乘著掃帚在草原上飛行了幾天,終於抵達那個國家。
  誠如師父所說,那個國家的料理美味無比。
  師父雖然沒有特別提及,但那個國家中央有座將國土一分為二的高大圍牆。
  「……」
  「……」
  師徒兩人抬頭仰望那面牆。
  其中一人是有著一頭灰色髮絲的年輕魔女,年齡約在二十五歲左右。
  另一人則是那位魔女的徒弟,是個有著一頭暗夜般烏黑美麗長髮的魔女見習生。
  好了,這裡才是重點。
  她——魔女見習生。
  被師父玩弄於股掌間,一天比一天嚮往成為魔女的她究竟是誰?
  請以兩個字以上兩個字以內作答。
  ……好,時間到。那麼來對答案吧。
  她到底是誰。
  正確答案是——
  「芙蘭。」
  就是我。
  聽到師父的呼喚,我回過頭。
  「怎麼了嗎,老師?」
  「妳看這面牆壁,很了不起吧?」
  師父有些興奮。
  「您之前不是來過嗎?」
  我這麼一問,師父便像是在說「啊~討厭這傢伙怎麼不懂呢~」般搖了搖頭聳聳肩。
  「我是在說這面牆比我上次來的時候更了不起。」
  牆壁上刻有不少——數不盡的痕跡。「這個國家超讚!」和「出生第一次來到這麼棒的國家!」以及「我們要結婚了!」與「我等旅伴永久不滅」等等。夾雜了各種完全互不相關的文字,牆上刻滿形形色色人們造訪的痕跡。
  據說師父上次拜訪時,這面牆還一塵不染。
  「嘿……這樣喔。」我這麼回答,她便更驕傲地說出:「妳知道發起在這面牆上刻字的人是誰嗎?沒錯,就是我。」這句兜了一大圈的炫耀。
  我聽不太懂她想表達什麼,就假裝沒聽到吧。
  「可是這又怎樣?在牆上刻字有什麼意義嗎?」
  「沒有什麼意義。這個國家的人們想跟牆隔壁的人競爭,證明自己比隔壁優秀。所以牆的這一面上刻著覺得這一側好的人的字,然後另一面也刻著覺得另一側好的字。」
  「嗯嗯嗯……」
  簡單來說就跟人氣投票一樣嗎?
  原來如此。
  不過既然是人氣投票,有件事令我好奇。
  我拉拉師父的袖子。
  「那麼,現在是哪邊領先?」
  接著這麼問。
  「哎呀,妳想知道哪邊比較受歡迎嗎?」
  「那當然呀。因為比較受歡迎的那邊,料理一定比較好吃。」
  隔了短暫的沉默——
  「……咦?妳還要吃喔……?」
  師父又擺了張臭臉。
  儘管超出我的立場,還是說說從國家右側與左側兩邊看過這面灰色牆壁的結論吧。
  結果——
  「兩邊都一樣呢。」
  正是如此。
  大同小異的文字以大同小異的數量羅列牆上。「我們要結婚了!」變成「搞啥啊離婚啦離婚!」而「我等旅伴永久不滅」變成「搞啥啊解散啦解散!」雖然有些差異,但大致相同。
  換言之光以這面牆難以一分優劣。
  「不,說不定能以料理分出高下。」
  心裡這麼想的我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師父前往另一側國內的餐廳,但是另一側的料理也令我回味無窮,結果還是難分勝負。
  吃飽喝足後,我們再度造訪另一側的牆壁前。
  「吃太多……走不動了……」
  順帶一提吃飽喝足的只有我一個,師父則是累倒在地。
  「不過老師,為什麼另一側看起來也完全一模一樣呢?」
  「……」師父摸著肚子,呼地嘆了口氣後看著我說:「因為不少覺得另一側國家好的人,也認為這一側的國家不錯呀。」
  也就是說答案只有一個,彼此競爭的兩者間絲毫沒有差異。
  然而,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分成左與右的這個國家原本就是一個國家,抱著一心不想輸給對面的想法直至今日。
  這個國家的兩側一定就如同鏡中倒影般各自發展吧。
  「……為什麼右側和左側都沒發現隔壁和自己做出相同的發展呢?」
  師父聽到我不經意的嘀咕露出微笑。
  接著她說:
  「那是當然的呀?因為他們不肯看向牆的另一頭——彼此都是。」

  ●

  「那裡好像是國家中央聳立著一面灰色圍牆,不可思議的國家。」
  聽到這則傳聞,一位魔女來到那個國家。
  她是個正在旅行的魔女。身穿黑長袍與黑色三角帽,胸口別著象徵魔女的星辰胸針。
  她的年齡約在十來歲後半,卻有著格外稚嫩的臉龐。
  「哇,這好厲害。」
  少女站在聳立的牆前自言自語。牆上刻著所有造訪這個國家的人們的訊息。
  話說回來。
  那位旅行的魔女——
  因興趣使然而踏上旅途的魔女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太可惜了!是人家!沙耶!
  「嗨,妳就是『魔法統合協會』的魔女小姐嗎?妳覺得這面牆如何?」
  那個國家的公務員來到人家身邊。今天人家接受公務員的委託,來到這裡出差。
  「真厲害,看得出來有很多人來過這個國家。」
  旅行是人家的興趣,工作則是解決世界各地的煩惱。
  基本上「魔法統合協會」以解決因魔法引起的事件與事故為主,但也會接受能以魔法解決的委託。
  比如說,像是這種委託。
  「魔女大人。委託書上也有明記——能請妳想辦法處理這面牆嗎?自從旅行的魔女大人提案於牆面上刻下留言以來已經過了十幾年。可是啊,隨著時間經過,這個流行也漸漸消退。最近訪客數量減少,想在這面牆上留下新留言的旅人數量也大不如前,使這面牆越來越荒廢。」
  他們是想請魔女發展這個因魔女而起的事情嗎?
  換句話說,這個國家似乎沉浸在只要借助旅行魔女的智慧,就一定有解決辦法的天真幻想中。就像是這個國家各自的現況。
  他們一定捨不得讓這面牆荒廢,才會大費周章做出委託。不過就我個人看來,不做任何改變,這面牆也足以令人歎為觀止。
  「怎樣呢,魔女大人。妳有什麼好主意嗎?」
  「嗯……」
  我看著牆,思考了一陣子。
  那面牆留有眾多旅人的足跡。上面的留言五花八門,各種感想應有盡有——嗯?哎呀?這句「這個國家的這一側十分美好——旅行的魔女留」是誰寫的?看起來比其他文字還早刻下,一旁還鑲有金色的邊框,給人一股比其他留言還重要的氣息。
  「啊啊,那個啊。那是建議我們讓旅人在這面牆上刻下留言的魔女寫的。多虧有她,我國才能發展至今。」
  是喔……那還真了不起,居然有這麼厲害的魔女——嗯嗯?
  哎呀?
  「這個字跡,好像在哪……」
  雖說有些細微的差異,但人家曾經看過這個筆跡。具體來說是幾年前在某個國家的某間旅館。不僅如此,那個字跡還不停湧現無限的溫柔與楚楚可憐的氣質。刻下這行文字的旅人一定是有灰色頭髮與琉璃色雙眼的魔女恐怕還是人家親愛的伊蕾娜小姐的親人之類的更仔細觀察這行文字傳來一半伊蕾娜小姐般的氣質所以恐怕是伊蕾娜小姐的母親一定沒錯但不會是她女兒吧?當然不可能所以一定是母親伊蕾娜小姐的母親一定是在造訪這個國家時第一個在牆上刻下文字的旅人太棒了居然會在這麼美妙的地方與伊蕾娜小姐的媽媽相遇簡直就是命運的指引太好了啊這樣就只能結婚了呢人家的可愛天使伊蕾娜小姐好棒婆婆初次見面人家是沙耶平時承蒙令嬡照顧話說伊蕾娜小姐的媽媽也又年輕又美麗跟伊蕾娜小姐長得一模一樣美麗無比可是還是伊蕾娜小姐比較漂亮可愛真不愧是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嘿嘿。」
  「……魔女大人妳還好嗎?眼神看起來各種瘋狂啊?」
  「啊,不要緊。人家只不過是有點恍神而已。」
  「啊,嗯……是、是嗎……」
  好像嚇到人家了。
  可是我不要緊,不如說狀況超好。
  看到伊蕾娜小姐母親的身影,讓人家的頭腦開始以超高速運轉。
  也就是我瞬間想到解決這面牆壁問題的辦法。
  「大叔,小刀借人家一下。」
  「借妳小刀感覺會出事……」
  「好了好了,可以啦。」
  「唔……」
  公務員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刀遞給了我。
  我立刻用小刀在牆上刻字。
  「聽好囉?要這麼做。這麼做準沒錯。」
  我邊說——
  「伊蕾娜小姐我愛妳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邊刻下這句。
  最後連小姐都省了是因為被公務員全力阻止的緣故。
  「妳搞什麼啊!這面牆可是貴重的歷史財產啊!才不是給妳宣洩慾望的玩具!」
  他怒氣衝天地破口大罵。
  不過人家若無其事地把他的怒吼當作耳邊風。
  「你在說什麼,這非常非常重要喔。」
  「哪裡重要!這面牆是給造訪的旅客留下在這個國家美好回憶的牆啊!」
  「啊,關於那條規定,要不要從今天開始改變呢?」
  「……妳說什麼?」
  他好像聽不懂我的意思。
  我只好解釋給他聽。
  「從今天開始,這面牆就讓這個國家的國民寫愛寫的東西。對愛人示愛也好、對未來的希望也罷,像這樣讓他們愛寫什麼就寫什麼。」
  「為什麼?這麼做有什麼理由?」
  我想我說得非常簡單明瞭,但看來他還是不懂,又或者是怒氣還沒平息也說不定。
  真是個嚴肅的人。
  既然如此,我只能更淺顯易懂,以勸戒的語氣對他說:
  「因為,建這面牆的人不是你們自己嗎?那麼這面牆就應該為了你們自己存在才對呀。」
  不是為了旅人的牆。
  只要變成能讓自己看見自己的牆就好,我這麼說。

  ○

  一位魔女造訪那個國家。
  灰色頭髮與琉璃色雙眼、身穿黑長袍頭戴三角帽、胸口驕傲地別著星辰胸針的她是魔女,也是旅人。
  年齡約在十來歲後半。
  順帶一提,美麗的她甚至楚楚可憐到被人稱為可愛天使。
  那個人是誰?
  沒錯,就是我。
  「……」
  影響我最深的著作之一《妮可冒險記》,書中的魔女拜訪、並刻下文字的牆壁在粉絲間被譽為聖地。世界各國留有幾處這種地方。
  其中之一,便在這個國家。
  據說這裡是作者實際造訪、在牆上留下感言的國家,因此無論是哪個書迷都一定會來朝聖,甚至讓在看到那行文字時拜倒在地成為巡禮的例行公事之一。
  這次,我也循著旅途拜訪那裡。
  我抱著滿心的期待而來,但——
  「……拆掉了。」
  牆被拆掉了。
  那個國家已經沒有圍牆存在,變成平凡無奇的國家。
  哎呀呀?難道是我跑錯地方了嗎?我歪著腦袋煩惱,不過這裡毫無疑問是作者拜訪過的國家。
  「這個國家的這一側十分美好——旅行的魔女留。」
  「這個國家的這一側十分美好——旅行的魔女留。」
  兩行相同的文字留在紀念碑上。老舊的文字嵌在金色的邊框裡,放置於牆壁曾經存在的國家中央。
  「歡迎!牆壁很便宜喔!」「要不要當作旅行的紀念呀!」「不只是殘骸喲,是那面圍牆的殘骸喲!稀有超稀有喲!」
  推倒圍牆,變得平凡無奇的國家中心處,有國民將過去曾是圍牆的瓦礫敲成手掌大小四處兜售。
  旅人們在那群小販旁聚集,可見出乎意料地廣獲好評。
  不是,不過是堆殘骸而已吧?只因為曾是牆壁才有價值……
  我對瓦礫沒有興趣,立刻當場轉身離開。

  現在國家的右側及左側沒有各自的領袖,而是聚集於一處。
  走在大街上,我找到一棟正在興建的建築。
  『新公所建設中』
  畢竟上面都這麼寫了,看來就是這樣。
  「唔,這棟房子怎麼這麼奇怪?入口靠右邊。」「你胡說什麼。窗戶都靠左邊了,入口當然靠右比較好。」「你說什麼!」「你想怎樣!」
  「……」
  看似公務員的兩位老人家看著建設中的工地進行無謂的爭執。
  「請問……兩位是這個國家的高官嗎?」
  由於兩人散發出知道圍牆毀滅經過的氣息,因此我以有點嬌滴滴的嗲聲向兩人撒嬌似地問。這麼做比較容易從男人身上獲取情報,即便是老人家也是。
  「哎呀?妳不是正在旅行的魔女嗎?」「哎呀哎呀真懷念,十幾年不見囉。」
  「?你們認識我嗎?」
  「妳很久以前不是來過一次嗎?」「……?嗯嗯,不過妳怎麼都沒老呢?」「跟以前一模一樣啊。」「嗯?仔細一看長相還比那時年輕呢。」「的確。」「還有仔細一看胸部也不一樣。」「那倒是。」「什麼嘛認錯人了啊。」「可惜。」
  「……」
  不知怎地我覺得他們的眼神十分失禮。
  我靜靜壓抑胸中燃起的怒火問:
  「所以,兩位是這個國家的公務員嗎?還是只不過是滿臉皺紋的老不羞?」
  「我們正是公務員。」「也是滿臉皺紋的老不羞呢。」
  「那麼正好,其實我有問題想問你們——」
  接著我說出在鎮上見到的景色,以及造訪這個國家的理由。
  「嗯嗯嗯,原來如此。這個問題很好。」「其實,現在說這裡是那本書的什麼聖地來這個國家的人也不少,不過每個都很失望就是了。」
  「那你們為什麼要拆毀牆壁呢?」
  接著兩人告訴我緣由。
  他們說:
  至今十幾年前某位旅行的魔女提議,使這面牆成為讓旅人留下感想的牆壁。但就在最近,這面牆開放給這個國家的人們自己書寫。
  喜歡之人的名字、對將來的希望、愚蠢荒唐的願望、絕口不提的祕密、國王耳朵的形狀、或是純粹的幻想。
  不僅如此,這個國家的人們毫無顧慮地寫下各式各樣的文字,人人削下牆面恣意書寫。
  由於至今為止已經有許多旅人在牆上刻字,因此不過多久,牆面就不剩任何空間了。
  這個國家的人們一定很想在牆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吧。
  然而問題卻在此時發生。
  國人們一連看了幾天、幾週自己趁勢隨興寫下的文字,終於忍無可忍。
  「討厭這什麼啦好丟臉。」「開什麼玩笑是誰在牆上罵我!」「我才剛在這面牆上畫一隻愛的小雨傘,隔天就跟男友分手了!人家不想再看到這面牆了!」「唔……我喝醉的時候寫了莫名其妙的東西……」
  諸如此類,居民們的陳情不絕於耳。
  這是當然的。和旅人不同,他們和這面牆壁住在同一個國家裡,得天天面對這堵牆生活。旅途中的恥辱能夠割捨。
  可是這個國家的人們一旦刻下文字,就只會成為無法抹滅的丟臉過去。
  結果,陳情日以繼夜地膨脹,最後這面牆終於在最近決定拆毀。
  不知不覺間,在這個國家的人們心中,對牆壁另一頭的厭惡再也無關緊要。
  他們一定是在高聳的牆面上看到至今為止的自己。
  自己在牆上寫下的丟臉字句,絕對稍微否定了過去認為自己比隔壁人們優秀的想法。
  我們沒有比較優秀。
  我們也這麼愚蠢。
  得跟牆隔壁的人道歉才行。
  那個國家的人們在漫長的歷史中,首次跨越牆壁彼此交談。令人訝異的是,右側與左側幾乎在同一時期想到相同的事情,從彼此商量到拆毀牆壁之間的過程進行得十分順利。
  「結果,這個國家根本不需要牆壁。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一模一樣。」
  「也罷,接下來就平凡地作為同一個國家繼續生活吧。」
  他們最後如此做下結論。
  總而言之。
  歷經這種原因,那個國家破壞了旅人造訪的理由。

  「嗨可愛的魔女小姐歡迎!要不要買塊回憶啊?」
  「也好,那麼請給我一塊回憶。」
  「謝謝惠顧!」
  回到城鎮中央的我買了一塊牆壁殘骸(手掌大小)後開始朝大門邁步。
  剛買的殘骸上寫著「伊蕾」兩個字。
  ……該不會有人寫我的名字吧?應該不會吧?
  「……」
  我抱著難以言喻的心情,把殘骸塞進背包裡。
  結果,我沒看到想看的東西。現在這個國家依賴販賣牆壁殘骸勉為其難地維持觀光發展,但等到殘骸賣完時,這個國家一定會變成平淡無奇的普通國家。
  成為不認為自己比較優秀、平平凡凡國家,默默地在世界邊緣繼續存在。
  不過,做為國家這樣也許比較好。
  國家並非為了旅人或觀光客存在。沒有必要為了取悅他們,勉強自己配合旅人們的價值觀。比起為了討好觀光客做出努力,或許更應該讓自己的生活更加便利才對。
  畢竟國家這種東西,本來就該為了住在國內的國民們存在。




  第十三章 劊子手


  我拜訪那個國家時,國內大街小巷、每一間店裡只要有兩個以上的人彼此碰面,就會像是在討論天氣一般談論起劊子手的傳聞。
  「你看過那個劊子手嗎?」「我沒看過,可是我知道他奪走了五個女人的生命。」
  「是的,我用這雙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是個滿月的夜晚,有個模樣恐怖的男人——」「不對!犯人是女人才對,我有看到。」「妳說什麼?人家也看到了。可是劊子手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男大姊才對呀?」「哎呀哎呀,難道不是洋娃娃嗎?」
  「太可怕了!啊啊,怎麼這麼恐怖!這不就代表鎮上有人奪走了五個女人的生命嗎?這樣要怎麼安心地走在街上?人家要把自己鎖在家裡!」
  就像這樣。
  街上騷然不已,走在磚紅色巷弄裡的居民無不害怕地顫抖。在紅色街道上側耳聆聽,看來今天早上又有一位女性遇害,為此居民又再度人心惶惶。
  然而不是居民的人卻格外冷靜。
  「哎呀~真是太糟糕了呢。」
  這麼說著一面悠閒地啃著麵包,一面走在路上的魔女是誰?
  沒錯,就是我。
  完全事不關己。
  看來那個劊子手引起的事件非同小可,甚至有「魔法統合協會」的魔女在街上四處調查。
  那位魔女是個成年的女性,搖曳的金色長髮散發出星塵般柔和的光芒。她身穿白色長袍與三角帽,配戴著繁星造型與明月造型的兩個胸針。
  「……可惡,每個傢伙都只會給我胡說八道。」
  順帶一提,如各位所見,調查進行得相當不順利。
  看似非常煩躁的她握住手中的菸管,粗魯地吐出白煙。東洋風的細長菸管與她的口中飄出難聞的氣味。
  不過,我做夢都沒想過這裡會是隨機殺人狂出沒的危險國家,還是在這裡滯留一天就盡快離開吧。附近還飄來難聞的菸臭味,順便盡快離開這裡好了。
  「……嗯?喂,能借個時間嗎?」
  就在我立刻邁開步伐的下一刻。
  一隻手從背後搭上我的肩膀,菸管特有臭死人的味道包圍我全身。我討厭這種味道,忍不住皺起眉頭。
  滿心厭惡、用手揮開白煙回過頭,我看到「魔法統合協會」的魔女瞪著我瞧。
  「妳是這個國家的人嗎?」
  「我是旅人。」
  「哼嗯——話說妳聽過這個國家最近發生的事件嗎?」
  「有劊子手出沒的事嗎?看到妳在四處詢問,所以還算略有耳聞。不過很可惜,我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我這麼回答,魔女小姐便露出不感興趣的表情。
  「……可惜。算了,妳如果有什麼情報就麻煩告訴我。我會在這個國家的集會場等人提供劊子手的情報,麻煩了。」
  「我想應該不會有。不過好吧。」
  「……妳捏鼻子幹嘛?」
  「請別在意。」
  我用很重的鼻音說。
  魔女對我微微側了側腦袋,從胸口口袋裡拿出一張小紙片。

  塞到我面前的紙片上寫著她剛才報上的名字與所屬,以及「暗夜魔女」的稱號。
  「我是伊蕾娜。灰之魔女伊蕾娜——不過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如此回答的我姑且收下了紙片。

  ○

  在盛傳有劊子手出沒的國家隨處亂晃與自殺行為無異,因此我在那之後立刻開始尋找旅館下榻。
  這個城鎮不論哪間房子和巷弄都染成一片磚紅,所以尋找旅館相當費勁。再加上大概是因為「暗夜魔女」席拉在鎮上遊走探案的緣故,光是穿著魔女的裝扮走在路上便容易引來周圍的異樣眼光——為此,僅僅身為魔女就令我備感彆扭。
  「……」
  嫌麻煩的我拿下胸針,單純以魔法師的身分走在街上。
  只不過街景到處一成不變。這也有這的優點,但尋找特定目標時反而只會讓人精疲力盡。
  走著走著,我在街上看到書店、咖啡廳還有人偶店等形形色色的店鋪。尤其洋娃娃似乎是這個國家的特產,大街上店面林立。
  喔喔,既然是特產,就買一個當做紀念吧。我在心裡這麼想,走進其中一間店。
  「呵呵呵……歡迎光臨。我們店裡的娃娃很厲害喔,非常那個。很久很久以前其他國家還會特地前來訂購,十分稀有呢。這真的是非常精典的款。妳看看這隻,這隻特別了不起……妳看,髮質這麼逼真超棒的吧?味道也很香喔,妳聞聞看?」
  「啊,對不起我好像走錯了。」
  我立刻閃人離開。
  感覺有股濃厚的詭異氣氛。
  結果,在那之後我在街上又閒晃了一陣子,這才終於抵達旅館。
  宛如受到指引般走進其中一棟不起眼的紅磚建築,付了一晚的住宿費後把自己關進房裡。
  我或多或少也會害怕傳說中的劊子手,因此我好好把門鎖上,又關上窗戶。
  「……這裡也有。」
  真不愧是特產,我所借宿的房間床頭櫃上也坐著一尊洋娃娃。
  那是個身穿華美洋裝、以金髮女孩為造型的娃娃。她的嘴角浮現微妙的笑容,視線前方卻只有平凡無奇的老舊房間,感覺有點詭異。
  「……」
  感到不自在的我只好抱起娃娃,把它扔進衣櫃裡。
  「總之,今天就早點睡吧。」
  在那之後我洗了澡,隨便把幾個麵包塞進嘴裡當作晚餐,躺在床上看了一下書,消磨時間直到夜深人靜。
  「……」
  一無所事事,睡意便立刻襲來。
  不知不覺,我陷入熟睡之中。

  早上到了。
  「……一不小心睡著了嗎。」
  我把攤在身上的書放到床頭櫃上,坐起身來。
  窗外一片晴朗,柔和的陽光照亮了染成一片磚紅的街道,和煦的微風搖擺著窗簾,吹拂我的身體。
  吹進房裡的風舒適到讓我閉起雙眼——
  「……嗯?」
  哎呀呀?
  奇怪?我有開窗嗎?
  ……唔嗯嗯嗯?
  我有開嗎?
  不幸的是,我昨晚睡前的記憶模稜兩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後睡著的,也想不起來書看到哪。
  我難道是在自己沒發現的時候開窗的嗎?
  太不小心了。
  …………
  「算了吧。」
  既然我還活著,就代表至少我沒有成為劊子手的刀下亡魂之一才對。
  實際上即使是魔女,在睡覺時遭到偷襲也毫無勝算。窗戶雖然開著,但什麼事也沒發生令我鬆了口氣。
  然而——
  「……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
  該說是身體莫名輕盈、還是缺少了某種東西,我總有種細微的喪失感。不過我不清楚這個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算了吧。」
  結果,睡眼惺忪的我直接忽視那份異樣感,從背包裡拿出牙刷走向洗臉台。
  好了,今天該做什麼呢——邊走我邊這麼想。
  「……」
  但是——
  在我看向鏡中的自己時,半夢半醒的我一口氣清醒過來。
  難以置信的景象出現在眼前。
  我找到異樣感的由來。
  「咦——怎麼會。」
  牙刷掉到洗臉台上,我以顫抖的指尖觸碰我的頭髮。
  灰色、豔麗、本應長及腰部的頭髮,乾淨俐落地被剪了下來。
  絲毫不見蹤影。
  我的長頭髮,沒了。
  我的髮型一覺醒來從長髮變成了短髮。
  「……妳誰啊。」
  這時我突然想起某件事。
  我想起昨天街頭巷尾流傳的傳聞。
  創子手。
  奪走了五個女人的生命。
  女人的生命。
  「……」
  這麼說來,頭髮也被稱為女人的第二生命呢。

  ○

  「妳想得沒錯,這毫無疑問就是劊子手幹的好事。有人是購物回家時突然遇害,也有人是在咖啡廳消磨時間時遇襲——看來妳是在睡夢中受害的呢。」
  來說說我的頭髮被剪短之後的事吧。
  首先,我穿著睡衣踩著踉蹌的腳步走到旅館櫃台,跟老闆娘解釋情況後,將「暗夜魔女席拉」的名片交給她,請老闆娘帶她來這裡。失去寶貝長髮讓我大受打擊,甚至使我不想出門。順帶一提老闆娘一臉不情願,我只好丟了枚金幣給她。
  接著在席拉小姐到來之前,我趴在床上生起悶氣。
  然後,我被趕來的席拉小姐取笑了一番。
  「沒想到堂堂魔女居然會被區區劊子手襲擊……呵。」
  「……」我連回嘴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趴在床上瞪著她。
  她被我一瞪不痛不癢似地聳肩,說著:「總之,先讓我看看案發現場吧。」並戴上手套。
  「我要做什麼?」
  「在那邊別動就好。」
  「……」
  既然什麼都不用做我就什麼也不做。
  我在床上觀察席拉小姐。
  她開始以熟練的動作翻箱倒櫃。從櫃子、書桌、衣櫃甚至到花瓶,所有的東西全被她翻了過來。當然,床也不例外,如字面上的意思般被她翻成了背面,扮演家具的我當然也直接滾下床。
  「嗯嗯……找不到可疑的東西呢。」
  「我想這個房間裡最可疑的應該是席拉小姐才對。」滾到地上的我說。
  「可疑個頭。這是搜索啊搜索。」席拉小姐俯視我說:「話說妳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東西?或是昨天跟今天房間不一樣的地方?」
  「全都不一樣。」畢竟全被翻了過來。
  「少開這種玩笑了。」
  「妳就算要我說……」不過躺在地上是真的能將整個房間一覽無遺,我這時突然想起某件事。「……啊,洋娃娃不見了。」
  「洋娃娃?」
  我點頭指向衣櫃說:
  「昨天我把放在床頭櫃上的娃娃移到衣櫃裡,可是今天不見了。」
  「嗯嗯嗯……原來如此。」
  看似理解地點頭後,席拉小姐嘀咕:「果然是這樣嗎。」
  「果然是怎麼樣?」
  「這一連串事件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不管是哪個女人都只被剪了頭髮,沒有危及生命——我昨天訪問了每一個受害者,每個人都說下手攻擊自己的是同一個傢伙。」
  「是誰?」
  席拉小姐對把頭歪向一旁的我直接了當地回答。
  「洋娃娃。」
  她說。
  「……」
  「犯人恐怕是以魔法或是什麼別的辦法操縱娃娃剪人頭髮。昨天我東奔西走想找到真凶的線索……可是那邊沒有進展。」
  畢竟街上的人們說,犯人是長相恐怖的男人又是女人又是男大姊。
  的確,想在各種臆測夾雜的街上找出真相勢必困難重重。
  「那麼,妳現在有什麼線索?」
  「我詢問過每個被害者——我想剛才就說過了,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姑且算是找到了他們取得娃娃的途徑。」
  「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麼我們現在就去擊潰他們買洋娃娃的地方吧。我要讓他們在地獄懺悔剪我頭髮的罪行。」
  我站起身。
  突然湧現一股幹勁的我心中充滿動力與殺氣。
  「喂等等妳先冷靜,先讓我把話說完。」
  「什麼事?難道說妳已經砍下犯人的頭了嗎?」
  「跳太快了吧……」席拉小姐嘆了口氣。「不是這樣。我雖然釐清了娃娃的取得途徑,可是這裡有點小麻煩。」
  「什麼麻煩?」
  我換下睡衣穿上平常的長袍,席拉小姐偷偷瞄了一眼我的胸口說:
  「在這個國家,稀有人偶之類的好像會在祕密拍賣會上販售。拍賣會裡交易的要不是非正規品,就是有點問題的東西,所以買方跟賣方都會匿名。」
  她為什麼要邊說邊看我的胸部?
  「……」
  但是我大致理解她想說什麼。我像是要逃離席拉小姐的視線般迅速換上襯衫與短裙說:
  「也就是說被害人的娃娃也是在那裡買的嗎?」
  席拉小姐點頭,視線沒離開我的胸部附近。
  「話說回來,這間旅館的老太婆好像也是收藏家。剛才我威脅她要她從實招來,不出所料,娃娃和其他受害者出自同一個地方。」
  席拉小姐說完開始翻找自己的包包。
  接著她隨著一聲「喔,就是這個。」從裡頭拉出一個洋娃娃。
  那是個金髮洋娃娃,跟昨天坐在床頭櫃上的十分相似。
  「我又威脅老闆娘,跟她搶了這個娃娃來。看樣子跟被害人持有的娃娃出自同一人之手。」
  「外表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呢。只不過有種隨時都會動起來的詭異氣氛。」
  席拉小姐一臉洋洋得意地抓住洋娃娃的衣領左右搖晃。
  「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嗎?妳看仔細,這可是個相當變態的傢伙做的啊。」
  「……唔嗯?」
  我照她所說把臉湊近洋娃娃,不停搖擺對我露出詭異微笑的娃娃望了回來。
  我跟那個娃娃四目交接片刻——
  「啊。」
  這才發現。「是頭髮嗎?」
  席拉小姐點頭同意。
  「沒錯,這傢伙的頭髮是用人類的頭髮做的,所以質感才會莫名地好。」
  「……」
  「然後,這恐怕還是那些被害者的頭髮。」
  「原來如此。」
  的確很變態。
  「總之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祕密拍賣會上販售。」席拉小姐搖晃著娃娃說:「順帶一提,今天好像也會舉行那個拍賣會。」
  「是喔。」
  「妳要去嗎?」
  我穿上長袍、拉下三角帽的帽簷並整理好行李作為回答。
  我習慣在穿上長袍後把頭髮往後撥出衣領,但短短的頭髮早已在長袍之外。
  …………
  人偶師,不可原諒。
  「好了我們走吧。」
  我跟點頭的席拉小姐一起離開房間。
  「話說妳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我的胸部?」
  「嗯?呃……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平而已。」
  「……」
  「……」
  「還有妳如果要去祕密拍賣會場,記得先把長袍跟三角帽給脫了喔。穿得太顯眼可能會暴露身分。」
  「……」
  「暗夜魔女」,不可原諒。

  ○

  在鎮上的祕密暗巷深處某間店的祕密後門能通往祕密拍賣會場。全都是祕密。
  進入祕密拍賣會的條件有三個。
  首先第一,是不公開自己的身分。
  也就是在會場中參加者是純粹的客人,墮落為不在那之上也不在那之下的存在。
  因此只穿著櫬衫和短裙的我實在非常不顯眼,席拉小姐則是不知為何穿著禮服。說穿著太顯眼會暴露身分又是怎樣?
  第二,參加者必須佩戴面具。
  畢竟是祕密,參加者得戴上蓋住眼睛的面具隱藏身分。
  「……可是只藏住眼睛還是誰都認得出來嘛。」
  「別說,這種事情氣氛比較重要。戴面具感覺不是有種在做不該做的事嗎?」
  「不是,拍賣會是祕密的時候就已經擺明不應該了吧?」
  妳在說什麼呀?
  「總之,快點進去吧。」
  以服裝與面具隱藏身分,我們踏進祕密拍賣會的會場。
  順帶一提,第三個條件是支付入場費。

  祕密拍賣會場儘管位於地下室,場內仍舊十分漂亮,甚至豪華到足以用絢麗形容。
  象徵奢華的水晶燈從畫了神祕繪畫的天花板上灑落金色的燈光。水晶燈下方一排又一排的紅絲絨座椅比起拍賣會場更像是歌劇廳。
  「這裡以前好像是歌劇廳。」
  「是喔。」
  更正,就是歌劇廳。
  這裡過去曾聚集了各種達官顯貴,沉浸在高尚的興趣中——
  「嘿嘿嘿……今天一定要標到那個人偶……嘿嘿……」「絕對要得標絕對要得標絕對要得標絕對要得標。」「老子存錢就只為了今天……不標到絕不回去!」
  「……」
  不過該怎麼說,會場內看來全都是走錯地方眼睛充血的傢伙。
  環顧周圍異樣的氛圍,我們在座位上就座。身旁的席拉小姐用手玩弄拿到的號碼牌說:
  「每個傢伙都很拚命啊。」
  說完她嘆了口氣。
  「不過只是人偶,為什麼能這麼興奮呢?」
  「我也不懂,難道不是因為不能在表面販售的非正規品才特別有魅力嗎?」
  「是喔。」
  這份熱情令人難以理解。
  在吵雜喧囂的會場內發呆等了幾分鐘,一個男人終於出現在舞台上。
  「嗨,各位久等了。今天也為各位帶來知名工匠們所做的優秀商品!各位想要嗎?想要對吧,一定超想要的對不對!」
  低俗的煽動使群情激昂的會場一口氣逼近沸騰。
  話說不想要的話就不會特地來到會場了吧。這是廢話。
  接著台上的男人稍微解釋了一下參加拍賣會的注意事項以及簡單的規則。
  舉起號碼牌、說出價格,由出價最高的人得標。付不出錢請老實放棄,請勿超出預算自掘墳墓。
  諸如此類。
  這些當然也是廢話。
  「那麼就馬上開始吧!第一個商品是這個!」
  接著千呼萬喚,娃娃終於在台上登場。
  那是個少女人偶。
  等身大小的。
  「啊,非正規品原來是這種。」
  「原來如此啊。」
  看來這種娃娃十分受到歡迎,會場中號碼牌此起彼落,競爭極為激烈。一番酣戰之後,由看似很有錢的大叔以一大筆錢得標。
  「這裡賣的都是那樣的人偶嗎?」
  「不,我想應該不是。我所掌握的情報如果正確,與這一連串事件相關的洋娃娃一定也能在這裡買到。」
  不過望向台上,第二個也是等身大的少女人偶,第三個也是。
  這什麼拍賣會?
  「……」
  對四周交錯的聲音逐漸感到厭煩時,放在台上的人偶才終於引起我的興趣。
  「好了,各位久等了!這就是!這次的!主打商品!」
  那是個大小普通的洋娃娃。仔細一看,尺寸和我住宿房間裡放置的娃娃約莫相同。
  再看仔細一點,洋娃娃身上華麗的洋裝和我住宿房間裡的娃娃大同小異,外表也似曾相識。
  簡而言之——
  「就是那個吧?」
  正是如此。
  「的確。」因為言之有理,所以我也點頭說:「……話說那是怎樣,是在挑釁我嗎?」
  「忍住忍住。」
  「……」
  那個洋娃娃果然非常變態。
  「各位請看!這尊洋娃娃的頭髮為了講求逼真,使用的是真人的頭髮!」台上的男人興奮地大喊:「而且還是灰色!這個髮色多麼罕見、髮質多麼豔麗!」
  那麼,那個罕見頭髮的主人到底是誰?
  …………就是我。應該。不,幾乎無庸置疑。
  觀眾們則是對稀有的髮色一湧而上,四處發出狂亂的叫喊聲,甚至讓人無法區別究竟是歡聲還是吼叫。
  到底怎麼了?那是我的頭髮耶!
  「真是瞧不起人。這些人罪該萬死。」
  「好了,妳先冷靜。那些客人們不知道頭髮的來源,他們是無辜的。」
  席拉小姐不停安慰我。
  然而——
  「而且這還是出自讓大街小巷人心惶惶的劊子手之手!如何?了不起吧!」
  會場的觀眾在男人的煽動下更加沸騰。
  「可惡,救不了。」
  或許是越來越難幫眾人解圍,席拉小姐也無奈地聳肩。
  「我問一下席拉小姐,既然知道洋娃娃是出自於劊子手之手,妳打算怎麼做?」
  「那當然是標下來,然後逮到出售娃娃的人。」
  「是喔。」
  我點頭的同時,台上的男人敲響木槌。拍賣開始了。「那麼從一枚金幣開始!」
  咚,以這一聲清脆的聲響為起始,會場四處豎起號碼牌,聲音此起彼落。
  兩枚、三枚、五、七、九、十、十二、十四、十五……
  投注在奪走我頭髮所製成的洋娃娃上的金額荒唐地不斷攀升。價格不停膨脹、毫無止境。
  「看來想下標難上加難呢。」
  「……看樣子是。」
  就在金幣的數量超過二十枚,即將升上三十枚的時候,我心中累積的壓力終於瀕臨潰堤。
  啪嘰一聲,我心中的某樣東西應聲斷裂。全都怪被剪下的頭髮。
  接著我站起身。
  「席拉小姐,有個比參與競標更簡單迅速的方法。」

  ○

  「二十九枚!還有人要下標嗎?沒有嗎?那麼就由出價二十九枚的客人得——」
  不行不行。
  我不可能讓你得逞。
  男人高喊得標金額,敲下木槌的那一刻。
  「嘿。」
  我的魔杖射出閃光把木槌打飛。木槌自男子手中彈開,一圈一圈在空中旋轉,最後掉落在舞台上。
  「蛤?到底發生——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順手將男子打飛。因為他很礙事。
  在因突發狀況而陷入騷動的會場內,我的腳步聲格外響亮。隨著我一步一步走近舞台,我感覺得到人們的視線開始朝我身上集中。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喂你看她的頭髮。顏色跟洋娃娃一樣。難道會是那個嗎?這下糟了吧?
  如此這般。
  就像這樣——
  「各位,你們知道出售那個洋娃娃的人是誰嗎?你們知道那個娃娃的頭髮是從哪裡來的嗎?」
  我一面朝舞台走去,一面高聲肅穆地對所有人說。「不,大家應該都心裡有數才對。那是劊子手做的洋娃娃,娃娃的頭髮則是被害者的頭髮。」
  也是我的頭髮。
  「聽好了。你們或許覺得自己只有購買所以無罪,但從出錢的那一刻開始你們就是他的共犯。不,從踏入這個會場的那一瞬間開始就跟他一樣罪該萬死。」
  我喀一聲踏上舞台。
  「犯人恐怕就在人群之中吧。不但煞費苦心做出這麼漂亮的洋娃娃,還特地拿來拍賣會販售。自尊心這麼高的犯人,一定會想知道自己的娃娃具有多少價值。」
  接著我抓起洋娃娃的頭。
  「可是這裡人數這麼多,少說也超過數百人吧?大海撈針太辛苦了——所以說,我暫且思考了一下。」
  思考該如何找到犯人的方法。
  然而我無論怎麼想就是想不出來。不,這麼說並不正確。老實說,我想到一半就放棄了。
  「犯人的確只有一個,但是在場所有人全都是共犯對不對?奪走別人的頭髮做成洋娃娃,還敢明目張膽地拿來拍賣,人偶師的確罪不可赦。不過知道這點,卻仍舊出錢購買的你們也一樣罪孽深重。」
  因此——
  「我非常生氣。為了平息內心的怒火,我決定送在場所有人下地獄。比如說——就像這樣。」
  喀嘎!
  我扭斷洋娃娃的頭。
  「還有——像是這樣。」
  啪嘰!
  我把洋娃娃的頭髮拔個精光。
  「然後——像這樣吧。」
  喀啦!
  洋娃娃的四肢散落一地。
  「好了,那麼該從哪位開始抹殺呢?誰要先來嗎?誰想先來呢?嗯呵呵!」
  我的聲音傳遍四周在場內迴響時,我發現會場比我想像得還要寬敞、還要靜謐。
  等了一下,等了很久一下,都沒有任何人說出半句話。
  你們以為閉嘴就沒事了嗎?少瞧不起人了。
  「嘿!」
  我一腳踩扁支離破碎的洋娃娃,使勁踐踏娃娃的殘骸。
  「犯人悶不吭聲嗎?太可惜了。那就從右邊開始一個一個照這依樣處理吧——」
  就在我這麼說的時候。
  「妳怎麼這麼過分呢!」
  會場某處響起一個聲音。
  是女性的聲音。
  「我說妳,那是我的洋娃娃耶,妳懂嗎?是經典耶,怎麼能讓妳這麼粗魯地對待!」
  那位女性怒氣衝天,大步從觀眾席爬上舞台。
  「奇怪?我們在哪見過嗎?」
  那是張似曾相識的臉。
  「自從昨天妳來到我店裡,我就一直對妳的頭髮念念不忘。」
  「……」想起來了。
  這個人是那間充滿詭異氣氛人偶店的老闆娘。
  「妳的頭髮又漂亮又少見,美麗到無可比擬,我忍不住就想要了。惹妳生氣了嗎?」
  「……」
  我扭了扭踩在洋娃娃上的腳。
  「哎呀,生氣的樣子也好美!」她宛如戀愛中的少女般扭動身軀。
  「妳為什麼要用人的頭髮做洋娃娃?」
  「那還用說,因為我想推廣漂亮美麗的東西呀!只要把人的頭髮植入在娃娃上,娃娃就會變得栩栩如生。我起初是剪自己的頭髮用在洋娃娃身上,可是這樣還不夠,不知不覺間我就開始想用別人的頭髮了。所以我從遠處操縱洋娃娃,命令它們剪下女孩子的頭髮。失去長髮的女孩子們絕望又憤怒的神情真的好美,然後我才發現剪頭髮愉悅到讓人受不了!啊啊怎麼會這麼棒呢!」
  「啊,好。」
  我往後退。
  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我的頭髮就因為這種自私自利的理由被剪下來,實在是太不幸了。
  「好了,魔導士小姐妳想怎麼辦?難道想一氣之下挑戰我嗎?我先告訴妳,我可是魔女耶,妳懂嗎?魔法師中最高級的存在耶,才不是妳能挑戰的對手。妳還是想任憑怒氣跟我打嗎?」
  「……」啊,人家也是魔女的說。
  在拜訪她的店裡時我應該沒有配戴胸針,才會被她誤認為一般的魔導士。
  「來呀,來呀來呀來呀!妳想怎麼辦?再讓我看看妳生氣的臉呀!」
  她獨自一人興奮起來。
  我只是對她投以憐憫的眼光,跟她說:
  「——很可惜,妳到此為止了。」
  這句話。
  下一秒。
  一個碰巧能容納一人的鐵籠從頭上罩住那個女性,並以枷鎖及鐵鍊綁住她的手及手指,使她無法握住魔杖。
  事情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
  在台上自顧自地大吵大鬧的她眨眼間變成示眾的囚犯。
  「哎呀,感謝妳的協助,伊蕾娜。」
  會場某處傳來席拉小姐的聲音。與此同時飄起了一陣煙,卻在「館內禁止吸菸」的廣播下被迫熄滅。
  鐵籠是席拉小姐為了逮捕犯人所使出的魔法。
  「……蛤?」愣在原地的女性瞪大雙眼,用被撐開的手拍打鐵籠。「妳想做什麼?妳在做什麼?妳不是在生氣嗎?就這樣結束妳甘心嗎?再繼續生氣呀!」
  「……」
  我完全不懂她在生什麼氣。
  使用人的頭髮做洋娃娃早已令我不解,但想看女孩因憤怒與絕望而扭曲的表情,這種性癖好更是讓我完全無法理解。
  只不過,真受不了。
  這種人真的什麼都不懂。
  我盡我所能勉強露出笑容,告訴她最後一件事:
  「就是因為我氣到不能再氣了,才會全力做妳最討厭的事情呀。」

  ○

  簡單說說在那之後發生的事吧。
  事件平安解決。
  因此我也順利取回自己的頭髮。立刻用魔法修復後,我變回一如往常柔順光滑的長髮。我的頭髮,歡迎回來。
  然後,我們順利逮捕嫌犯。應該說早就逮到了嫌犯才對。
  她的犯案手法非常簡單,純粹是利用魔法遠距遙控洋娃娃。只要她願意,舞台上的娃娃也能隨時行動。只可惜娃娃立刻被我拆爛,為此她只好親自出馬。
  遭到逮捕的她預計將在席拉小姐的安排下送往國外——送往「魔法統合協會」的分部。
  她應該會在那裡受到應有的懲罰。
  「我求處死刑。」
  正在護送犯人的席拉小姐聽了我的話皺起眉頭。
  「很可惜,這傢伙只有剪頭髮而已,我想罪狀應該不至於太嚴重。至少不會被判死刑。」
  「不可以,請判她死刑。」
  「少強人所難了笨蛋。」
  「我要求她對剪我頭髮之罪負起責任,所以死刑相當妥當。」
  「妳的頭髮不是變回來了。」
  「那我現在剪掉。」
  「妳到底為什麼這麼執著……」
  簡單來說是對犯人的憤怒吧?
  我跟席拉小姐交談的同時,那個犯人依舊口水直流,說著「呵呵呵……」還有「真美……」之類的話,這傢伙絲毫沒在反省。
  我想乾脆全力打爆她算了,可是做這種事一定會讓她更開心,害我傷透腦筋。
  唔唔唔……
  「妳的表情很複雜呢。」席拉小姐聳聳肩。「總之妳放心吧。送她去的地方應該會判比死刑更狠的刑罰才對。」
  「……?那是什麼意思?」
  「天曉得?」
  露出曖昧笑容打發我的席拉小姐隨後以魔法抬起鐵籠,接著騎上掃帚。
  「那麼我先走啦,我還得趕路。」
  「是嗎。」
  「有緣再會吧,灰之魔女小姐。」
  她是「魔法統合協會」的魔女,我是正在旅行的魔女。
  我想應該不會再見面了,不過也罷。
  「再見了,『暗夜魔女』小姐。」
  說完我又露出了勉為其難的微笑。

  ●

  在那之後發生的事。
  ——的之後發生的事。
  「暗夜魔女」席拉將巨大的鐵籠掛在掃帚上緩緩飛行於草原上,前往最近「魔法統合協會」分部所在的國家。
  世界各地都有「魔法統合協會」的分部,所以在劊子手事件解決的隔天,她便立刻動身前往其中一處。
  走進分部,報告事件始末、交出犯人的她從分部領取一定程度的金錢。
  這就是一面旅行、一面解決事件的魔法師們的謀生之道。
  「啊啊!還以為是誰,這不是師父嗎!」
  順帶一提,走遍世界解決各種事件的魔法師數量非常非常之多。
  席拉的徒弟也是其中之一。
  「什麼啊,原來妳在啊。」
  「人家剛剛才到。剛好有點缺錢,所以想來接份工作。」席拉的徒弟輕輕搖擺黑色的髮絲,望向席拉身旁巨大的鐵籠。「……我能幫您處理這份工作喔?」
  「白癡嗎妳,這份工作才剛結束。」
  「所以我才想接的喔。」
  「……」席拉嘆了口氣。
  「這個人做了什麼?眼睛莫名閃閃發光的說。」
  籠中的女性看到新角色登場滿心雀躍,說著「啊啊……真可愛!生氣的臉一定更可愛!」
  之類的話,但幸好她的聲音並沒有傳進徒弟耳中。
  「這傢伙嗎?啊啊,那個啊……」席拉猶豫了一會兒該不該說後,開口說道:「其實啊,這傢伙是到處亂剪人家頭髮的劊子手。」
  「喔喔。」
  「不只行徑非常凶狠,還大膽到敢剪旅行魔女的頭髮,我才把她抓起來送來分部。」
  「嘿……旅行魔女的頭髮嗎。」
  「是啊——」席拉咧嘴微笑。「還是個有著一頭漂亮灰髮的魔女。」
  「有一頭漂亮灰髮,正在旅行的魔女是嗎。是喔~……」
  「還戴著跟妳一樣的三角帽。」
  「跟我一樣的三角帽嗎~是喔~」
  「還有一樣的項鍊。」
  「嘿~原來是這樣呀~是喔……原來如此~」
  席拉感覺自己每說一句,徒弟的笑容就越來越詭異噁心。
  終於連籠子裡也傳來「雖然搞不清楚狀況可是我知道妳在生氣!」這充滿期待的聲音。
  徒弟臉上浮現滿面的笑容說:
  「能請您詳細告訴我嗎?」
  順帶一提,徒弟的名字叫做沙耶。
  之後劊子手才知道。
  頭髮被剪斷的女性們的悲憤,究竟有多麼不痛不癢。


  第十四章 所有一切平凡無奇的灰之魔女故事


  就來說說我的故事吧。
  不,我想各位一定認為至今為止說的都是我的故事,但這次就特別來說說我的故事吧。
  我是身穿黑色長袍與三角帽的魔女,也是旅人。
  平常悠悠閒閒地在世界各地閒晃徘徊,與稀奇古怪的人們相遇、造訪奇特的國家,或是被捲進曲折離奇的事件中。
  然而,並非每次經驗都如此寶貴。
  如果將我的體驗集結成冊,或許會給人一種我每次都身處滑稽古怪故事中的錯覺,不過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在所拜訪的國家什麼也沒有發生,平安無事結束觀光的情況壓倒性地頻繁。
  真的只有相當少見的情形,才會有離奇的故事造訪我身邊。我自己想遇到怪事時常常無法如願,嫌麻煩的時候怪事反而會自己現身。
  旅行是重複邂逅與離別,同時也是重複進行選擇。驀然回首,說巧不巧我也曾經錯過有趣的邂逅,說巧不巧也曾認識稀奇古怪的人們。
  但是因此後悔也無可奈何。畢竟旅途除了繼續向前之外不存在其他道路。
  於是,今天我也繼續旅行。
  而我乘著掃帚又飛了一陣子,才找到將有奇怪遭遇的預感。

  「『實現您願望的國家』嗎。哼嗯……」
  平原正中央。
  我找到一個門上寫著這行字的國家。
  哎呀哎呀這還真是稀奇。
  這句話的確十分令人好奇呢。
  怎麼?難道許願變成大富翁就會變成大富翁嗎?
  那個國家的門上還寫著「想知道就請進」,看來對方來者不拒全都歡迎。
  不過究竟是怎麼實現願望的?這個國家又是什麼?
  城牆上有扇低矮的小門,但是我看不見裡頭,也不知道國內長什麼樣子。
  現在這個國家充滿謎團。
  可是我確實感受到一股相當有趣的預感。
  「不好意思打擾了——」
  正因如此,我打開了那個國家的國門。

  ○

  門的另一頭的確是個國家,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沒看見半個人影。
  靜謐無聲的國內只有並排的民宅。別說人的聲音,就連一點動靜也沒有,唯有我的腳步聲寂寞地迴響。
  城鎮看起來沒有毀滅,夾道並列的建築物中有充滿歷史風情的紅磚建築、灰泥塗成的白色牆壁、或是整棟漆成鮮豔的色彩,各個參差不齊,猶如將所有街道的景色聚集於一處般,顯得雜亂無章。
  雖說沒有人的氣息,建築物間架起的繩索上卻掛著衣物,路旁也有路邊攤的身影。攤子上整齊擺放著水果等食物,不過這裡似乎是誠實商店,一旁立著「請依照購買數量投入箱中」的立牌。
  話雖如此我還是沒有看到人,左探右望依然不見人影。
  唯有似乎有人居住的生活感。
  哎呀,不是說要實現我的願望嗎?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對不可思議的現實歪頭苦惱。
  無論如何,這裡確實是個古怪的地方。
  「……唔唔。」
  我走了一會兒,在前方看到王宮。
  破舊的王宮和充滿生活感的街景格格不入,整體建築龜裂到一敲外牆似乎隨時可能傾倒。
  王宮不遠處是座鐘塔,時時刻刻不停刻劃著時間。鐘塔顯示現在的時間在十二點過後幾分鐘。
  「……」
  話說回來。
  這份既視感究竟是什麼?
  不論是哪個景象都似乎在哪看過,街景彷彿是由至今為止我造訪過的國家綜合而成。王宮也跟我遇見獨留早已毀滅國家的公主之處如出一轍。至於鐘塔則是酷似不久前才造訪的時鐘鄉羅斯特洛夫。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裡簡直就像是特地為我設計的國家——與其這麼說,怪異之處還不只如此。國內分明有好幾棟比國門還高的建築,為什麼我在走進國內之前對它們的存在渾然不覺?
  甚至讓我懷疑這個國家是否純粹以荒誕不經的事物構成。
  「奇怪~?難道妳是這個國家的人嗎~?」
  我對不可思議的事態歪頭,發出咕噥聲思考在路上右轉時。
  那個人和我不期而遇。看來她跟我一樣以旅人的身分造訪這個國家,一看到我便發出這聲悠哉的招呼朝我揮手。
  「唔唔!不對,妳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呢。臉看起來有種不是的感覺。」
  「……」
  在我眼前現身的她和這個國家一樣有點奇怪。
  她身穿黑色長袍、頭戴黑三角帽,胸口別著象徵繁星的胸針。看似魔女的她有一頭灰髮與琉璃色的眼睛,年齡約莫與我相仿——
  那個魔女,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不是我的我——外表和我一模一樣的少女站在我眼前。
  宛如撞見自己的分身(Doppelganger)。
  「不是不是,妳難道是我的紛絲嗎?怎麼角色扮演成我的樣子!未經許可扮演我的模樣不太好吧?我要跟妳收衣服設計使用費喔。」
  「……」
  話雖如此,看來我們只有外表相同,她的言行舉止讓我感到強烈的智能低落。

  ○

  「我的名字是伊蕾娜。灰之魔女,是個旅人。」
  「我的名字也是伊蕾娜。灰之魔女還有旅人。啊,未經許可角色扮演成我的模樣跟妳收侵犯著作權的那個錢一百枚金幣請妳給我。」
  我把後半段的玩笑當作耳邊風。
  「話說為什麼有兩個我……」
  「咦?我才是我,妳是角色扮演對吧?妳在說什麼呀?」
  「……」妳才在說什麼白癡嗎腦袋有洞嗎?「不好意思恕我無禮,能請妳列出目前為止造訪過的國家嗎?」
  我決定先確認眼前的我是不是只是個冒牌貨。為了能隨時想起至今造訪過的國家,我平時會把日記本藏在長袍的口袋裡。
  我沒讓任何人看過日記,在人前也絕對不會拿出日記本。她如果真的是我,就一定會用那本日記列出之前拜訪過的國家。
  然而——
  「跟妳說妳打算怎麼辦?妳一定是想把我去過的國家奉為聖地朝聖對不對?妳這宅我的傢伙。」
  「……搞什麼這人有夠麻煩。」
  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莫名其妙,讓我不禁不想承認這就是我。
  不幸的是,她這時從口袋裡掏出日記本。明明都拒絕了現在又是怎樣?就連她的言行舉止都教人難以理解。
  「呃,首先——」
  接著她列出至今為止的旅途。雖說有些差異,但是聽來她毫無疑問就是我本人。搞不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的我開始頭痛。
  不過再怎麼說,街景本身就已經夠古怪了,因此我這時決定暫時停止思考。
  「在這裡相遇也是某種緣分,要不要一起在街上逛逛?」
  「哎呀,妳是迷上了我的可愛對不對?不,在角色扮演成我的時候就已經愛上我了吧?好吧沒辦法,我就勉為其難療癒妳的——」在這之後她又煩人地念了大概五百字才說「我也要一起去。」才終於成行。
  我們並肩走在街上。
  由於碰巧時值中午肚子有點餓,所以我手中握著蘋果,和我外表相同悠哉的她手中則是拿著烤羊肉串……為什麼是烤羊肉串?
  話說——
  「那個,我該怎麼稱呼妳?」
  「咦?我的名字是伊蕾娜呀?」
  「不是,我也是伊蕾娜的說。」
  我對她困擾地皺起眉。幾乎與此同時,外表和我一模一樣而悠閒的她卻鼓起臉頰。
  「欸!妳是故意學我的對不對?真的我是我才對呀?」
  「……」
  在我眼裡看來妳才是假的說……不,反駁這點會沒完沒了。就跟從外國人眼中看來我才是外國人一樣,我早知道反駁對方所認知事實一定不會有任何結果。
  太麻煩了,所以就暫時把悠哉的她稱作「太嗨的我」繼續吧。因為她看起來特別嗨。
  「話說妳進來這裡時許了什麼願望?這裡是『實現您願望的國家』對不對?妳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嗎?那當然啦!」她狂野地啃著烤羊肉串說:「我沒有什麼特別的願望!」
  哇啊~感覺好蠢。
  「順帶一提,我進來時許的願望是想當有錢人。」
  「哇啊~感覺好蠢。」
  「不好意思妳最沒資格說我。」
  「妳說什麼?什麼也不想光靠心情旅行才是旅行的精髓!有錯嗎?」
  聽來似乎有點道理,但就妳來說只不過是腦袋空空而已吧?
  既然我們的願望完全不同,我許的願望還是希望能變有錢,又為什麼會把我們兜在一起?
  我感覺到一股看不見的意圖在幕後運作。

  稍微探索了一下國內,我理解到兩件事。
  首先第一,這裡果真是由至今為止我所看過的街景重現而成,到處都是似曾相識的建築與店鋪。
  然後第二。
  就是這個地方只有這些。
  這裡絲毫沒有我不認識的事物。放眼望去,果不其然沒有任何我不曾見過的景象,猶如以整座城鎮體現既視感本身。
  「……總覺得開始有點無聊了耶。」太嗨的我吃完本日第七支烤羊肉串。也吃太多了。
  「畢竟完全沒有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呢。」我這麼回答。
  我們已經在大街上繞了好幾圈,仍然完全摸不透這裡,令人傷透腦筋。
  純粹由印象構成的街景的確十分新奇,但若僅此而已,在我的腦中也能實現。
  即便充滿多麼不可思議的魅力,多繞幾圈也會習慣。
  「……嗯。好飽喔~」
  「妳吃太多烤羊肉串了。」
  「不是,吃太多也是原因之一,可是這個街景也看腻了。這裡好像重現了我旅行去過的城鎮,可是這麼一說的確只有這樣呢。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了。」
  「……就是說呀。」
  看來站在一旁的我雖然有點太嗨,但果然還是我,心中所想大略相同。
  然而……
  這個城鎮似乎真的是偷窺我腦中所製成,故事在我們稍感無趣的時候發生進展。
  一位女性突然在我們眼前現身。
  頭上長著兩支彎彎的角,背上長著和蝙蝠般的翅膀。
  可惜的是眼前現身的人不是陌生人,只不過是長了角跟翅膀的我。
  「妳們真難取悅。這個城鎮是我為了讓妳們開心特地做的說。」
  從她開口說出的語調、聲音都和我截然不同。她的談吐比我還成熟穩重不少。
  眼前這個人即使外表與我相同,我也清楚明白她是另一個人。
  「妳是這個國家的人嗎?」
  她點頭說道:「正是。這個『實現您願望的國家』是為了妳們旅人所建的國家。」
  「喔喔~那麼正巧,這裡到底是哪裡?全都是我見過的東西耶。」太嗨的我拿起第八支烤羊肉串。
  「畢竟這裡是『實現您願望的國家』啊,實現願望不是得重現旅人所想的事物嗎?全都有印象是當然的。」
  原來如此。「可是我們又沒有許願重新造訪以前去過的國家,更何況我來到這裡時許的願是想當大富翁。」
  「表面上確實如此,只不過沒有人知道妳內心真正的願望。妳說不定在心底希望自己再次造訪這些國家喔。」
  「……」「原來如此~」太嗨的我在一旁大啖烤羊肉串。
  「也就是說,這裡是實現沉睡於訪客內心深處願望的國家——妳們就好好享受吧。這個國家的滞留期限是三天,期限抵達前妳們就在此盡情休息吧。」
  「喔?」「還真慷慨呢!」太嗨的我在一旁大嚼特嚼。
  「不只如此還完全免費。」
  「真的假的?」「好猛喔!」
  「畢竟我是創立這個國家的人呀。」
  長得像我的某人嗯哼一聲得意地雙手插腰。就暫時稱她為「小惡魔的我」吧。就惡魔來說似乎有點太小角色了。
  接著小惡魔的我說:
  「總之就是這樣。我希望能讓旅人好好放鬆休息,妳們就在這裡好好休養旅途中的疲倦吧。」
  說完,她便張開翅膀飛上天空離開了。
  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
  不過真的有這麼便宜的事嗎?總有種事有蹊蹺的氛圍。再怎麼說,她的外表明顯就是惡魔。
  「……妳覺得剛才那個人怎樣?」
  她消失在天空彼端後,我轉頭看向太嗨的我。
  「好慷慨的人啊!真不愧長得跟我一樣!」
  「……」
  太嗨的我不只悠哉還毫無戒心。
  這種樣子還能繼續當旅人真令人訝異。

  ○

  好了。
  她要我休息,但我完全沒有休息的心情。
  跟太嗨的我一起住在便宜旅館(當然沒有人)時也是,直到夜深時分我也無法入睡。
  請想想看。有個長得跟我一樣的人,個性優閒和我完全相反。而且一問之下不出所料,她還跟我因一樣的原因開始旅行,又跟我抵達一模一樣的國家。
  不可思議到讓人受不了。
  不過,目前的線索還不足以讓我探究這個神祕現象。
  我究竟許了什麼願望,才會和另一個我見面——
  明明是自己的事,我卻完全不明白。
  隔天我們也從早開始探索。
  「今天去王宮看看吧。」我說。
  「王宮?啊啊,遇到米莅羅賽的地方嗎?」
  「沒錯。昨天只有在室外探索,沒有進到建築裡頭吧?所以今天我想先從所有看過的建築物開始找起。」
  「喔喔~會找到什麼呢?」
  於是。
  如此這般,我們決定前往王宮。
  我們像過去一樣,用魔法將木造的門燒成灰燼後踏進王宮內。
  「……」「……」
  下一瞬間——
  「不准動!」
  一聽聲音我立刻領悟,這裡也有我。對我舉起魔杖的我站在入口前方的廣場上。她戴著俗氣的黑框眼鏡,就叫做「戴眼鏡的我」吧。
  「妳們是安全的我嗎?還是邪惡的我?」
  戴眼鏡的我瞪著我們這麼問。
  話雖如此,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邪惡的我是什麼?我就是我,跟邪惡不邪惡沒有關係。」「那個眼鏡妳買多少錢?」
  我們說。
  「……」看了我們的反應她似乎有所察覺,戴眼鏡的我緩緩放下魔杖說:「原來如此——妳們兩個之前還遇到了幾個我?假設長了像是小惡魔的角跟翅膀的我不是我的話,我是第幾個我?」
  「……」我這個名詞的出現頻率多到我難免頭痛。「戴眼鏡的妳是第二個。我們沒有遇到那麼多我——」話說。「那個,我一共有幾個?」
  「雖然不知道總共有多少——不過在這裡的有十四人。」
  「哈?」「哇啊好多喔!」
  「順帶一提,加上妳們一共是十六人。」
  「哈啊?」「居然有那麼多人角色扮演成我……討厭,人家這麼受歡迎嗎……?」
  不是,十六個。
  多到腦袋快燒壞了。

  ○

  城堡裡的王座大廳中,聚集了戴眼鏡的我所說的眾多的我。
  戴眼鏡的我帶著我們來到大家面前。
  「跟各位介紹,這是第十五個我跟第十六個我。」
  她大聲宣告,房間四周便傳來我的聲音。「啊,妳們好。」還有「不要以為第十五個跟第十六個特別有個性喔。」以及「隨便啦~」等等。
  原來如此,我清楚知道自己不怎麼受到歡迎了。
  「那麼就跟新來的我們介紹其他的大家吧。」
  接著戴眼鏡的我一一指向我說:
  「那邊那個是傻妹的我。」
  「第十五跟十六個我妳們好!我是這裡最可愛的我!欸嘿☆」
  突然就出現個噁心的傢伙。
  「這個行跡可疑的是最愛女孩子的我。」
  「嗯呵呵……居然有十六個我……啊啊,有這麼多我……啊,這裡難道是天堂嗎?」
  與其說是最愛女孩子,應該說是最自戀才對吧。
  「這邊是對胸部大小抱有特殊情結的我。」
  「奇怪~?妳們兩個應該都是我,可是為什麼胸部比我還小?怎樣?妳們有記得喝牛奶嗎?嗯?」
  我對自己感到空虛。這麼說來她的胸部裡像是塞了棉花。超空虛。
  「這個是有點太妹的我。」
  「蛤?新來的給我看屁啊?有事嗎渾蛋,想單挑嗎?想釘孤枝嗎?啊啊?」
  感覺好弱。
  「這個是愛錢的我。」
  「呵呵呵……只要把這裡的我的錢全都偷走我就是大富翁……」
  根本就是平常的我嘛。
  「這個是中二的我。」
  「嗚!封印在我眼睛裡的黑龍先生之類的要暴走了大家快避開!」
  就各種意義上的確很中二。而且還戴著眼罩。
  「這邊是戀愛少女的我。」
  「欸嘿嘿……沙耶沙耶沙耶沙耶沙耶……」
  ……?為什麼是沙耶?
  「躲在那裡的是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我。」
  「…………………………………………………………………………好想死。」
  發生了什麼事?
  「那邊那個是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我(二號)。」
  「討厭……外面好可怕……」
  那為什麼要旅行?
  「那邊那個也是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我(三號)。」
  「我受夠了……希望這裡的人全都去死……」
  到底有幾個?內心的黑暗也太多了吧。
  「這邊是假裝成外國人的我。」
  「哈啦秀!」
  哈啦秀是什麼鬼。
  「這個是膠狀的我。」
  「嗚啾!」
  連人都不是了。
  「然後這個是變成屍鬼的我。」
  「啊唔……」
  怎麼會這樣?不,我大概知道。
  「然後我是知性的我。」
  「真有臉自己說呢……」
  「因為是事實呀。」她驕傲地挺胸,分明是我還真令人不爽。
  接著戴眼鏡的我也就是知性的我(自稱)說:
  「我想兩位應該明白,在這裡為了不讓我跟其他的我搞混,每個人都依照各自的個性取了特別的名字。」
  「喔喔。」
  「因此我想替第十五個跟第十六個我取名字——大家有什麼想法嗎?妳們覺得第十五個我有什麼個性?」
  知性的我把手搭在我肩上對房間裡的我說。
  回答自四處傳來。
  「個性?她沒有吧。」「沒個性。」「沒胸部。」「沒個性。」「沒個性~」「沒個性到底,連眼罩都沒有。」「沙耶。」「好想死。」「我也想。」「我想陷入沉睡一般去死。」「哈啦秀!」「嗚啾!」「唔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謝謝各位的配合,大家的意見相當具有參考價值。」
  「……」
  我說妳們幾個根本不想認真討論吧?
  知性的我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看著我說:
  「就是這樣,我想把第十五個我叫做主角的我,妳覺得如何?」
  「妳是經過什麼思考程序才決定取這個莫名其妙的名字?」
  「我試著用正面的形容詞形容沒個性這個反面特質。」
  「不好意思在被說了好幾次沒個性後我完全高興不起來。」
  接著知性的我說:
  「沒個性有什麼不好?也就是什麼都能當喔?最適合做主角了。」
  她這麼安慰我。
  妳是不是才在瞧不起主角這個存在?
  「話說第十六個我怎麼辦?」
  「我叫她太嗨的我。」只有偷偷在心裡叫。
  「原來如此,那就這麼叫吧。」
  知性的我自詡知性,但態度隨便到讓人害怕。

  ○

  「不過妳們究竟為什麼要把自己關在城堡裡?」
  自我介紹順便隨便問問大家目前為止的旅途,得知不出所料她們和我到過一樣的國家卻稍有不同後,我這麼問。
  回答的是知性的我。
  「起初見面的時候應該有稍微提到——不過現在好像有一個邪惡的我混進這個國家。她是遇到其他的我時會突然發動攻擊的粗暴的我。」
  「喔?」
  「因為她是粗暴的我,所以我們稱她為粗暴的我。」
  「完全沒改呢。」
  聽她說,我跟太嗨的我在鎮上閒晃的時候,其他的我正遭到那個粗暴的我攻擊。幸好我們沒遇見那個粗暴的我。
  「然後,我們為了逃離粗暴的我才守在這裡——」原來如此,太傻眼了。「可是對手也是我對不對?好好戰鬥起碼能平分秋色吧?」
  接著知性的我露出驚訝無比的表情,聳肩說:
  「可是啊,主角的我。妳仔細想想,對手也是我就代表我得自己傷害自己。妳能想像如果其中一方死掉會發生什麼事嗎?」
  「……」
  「至少聚集在此的十四個我都無法想像會有什麼後果,無可奈何只好聚在這裡,彼此討論是要在這裡等待能夠留在這個國家的三天期限到來,還是出去外頭戰鬥。現在我們正卡在這個節骨眼上。」
  「原來如此。順便一問,如果這裡遭受攻擊呢?」
  「那時只好被迫應戰,但那是最後手段。基本上只有把自己關在這裡,或是抓住粗暴的我兩個選項。換句話說就是要打要逃,兩者擇一。」
  「…………嗯。」
  「所以妳覺得選哪個比較好?」
  「不是,妳要我回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妳在說什麼呀,妳不是主角的我嗎?這種時候主角不出面掌握大局要怎麼辦?」
  順帶一提,我是輔佐主角的參謀——知性的我補上這句,用手指推推眼鏡。
  ……她一定是想利用我才故意把我拱成主角的吧?
  太會算計了。真不愧是我。
  不過她既然這麼想,我也不是沒有盤算。
  我在王位上坐下,俯視其他的我。
  「那麼除了我之外的大家,請妳們上街探索。我在這裡等大家回來——這種計劃如何?」
  噓聲立刻朝我飛來。
  「妳在說什麼鬼話啊!」「反對專制獨裁。」「開什麼玩笑妳的腦袋比頭蝨還小嗎?」
  「難以服人。」「不像話。」「我要求撤換主角。」
  如此這般,我的發言引起軒然大波。
  妳們還真敢說呢。
  現在是怎樣?隨便把我奉為主角,我一旦想跟主角一樣掌握大局卻是這副模樣。小看人也請適可而止。
  小心我也變成粗暴的我喔?
  「那麼請各位提出意——」
  這時。
  就在我把在胸中滾滾沸騰的怒氣累積在心裡,高聲對大家說時。
  ——轟隆!
  王座大廳的門被用力推開——不,應該說是整扇門直接炸開,壓扁兩個坐在大廳中央的我。
  我在轟然巨響間隱約聽見啪嗒一聲溼潤的聲響。
  「啊啊!屍鬼的我死掉了!被壓死了!」「好噁爛!」「哇啊腐臭味好重!」「這絕對直接死了啦!」
  「啊唔……」
  「啊,她還活著。」
  沒事就好。
  「還有膠狀的我也被壓扁變成膠狀了!」「原本就是膠狀的吧?」「有道理。」「這麼說也是。」「不好意思兩人都平安無事。」
  沒事就好。
  「——啊啊,想說怎麼都沒看到人,妳們幾個居然全躲在這種地方。」
  毫無緊張感的優閒氣氛中,冰冷刺骨的聲音自門邊響起。不必多說,這也是我的聲音,打飛門現身的當然也是我。
  「剛剛好,我就一個不剩地收拾妳們。」
  說完,那個我輕聲笑了笑,朝這邊走來。
  那是個一頭俐落短髮的我——碰巧,和在某個國家遭到人偶剪短後一樣。
  不僅如此,她還散發出著那時凶神惡煞的氣息。
  難不成——
  「那個,不好意思。那就是粗暴的我嗎?」
  「沒錯。」
  知性的我點頭回答。
  「……那邊坐在王位上的就是統治這群我的領袖嗎?」粗暴的我瞪著我說。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領袖,可是大家叫我主角的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樣呀。主角,是嗎?笑起來一臉蠢樣的妳是主角嗎?」說完她朝我舉起魔杖。
  下一剎那。
  魔杖前端出現無數支長槍。
  「噁心,請妳去死。」
  粗暴的我隨著冷冽的一語,一口氣將長槍全部射來。
  我也召喚出無數支長槍,從相反方向以完全相同的軌道抵銷筆直朝王位飛來的攻擊。
  金屬彼此碰撞鏗鏘作響了一陣子,粉碎的長槍碎片如雨一般傾注而下,散落大廳之中。
  我俯視她說:
  「我完全不懂妳是有什麼不滿,想攻擊自己以外的自己——可是妳以為面對十六個我會有勝算嗎?」
  「啊,膠狀的我跟屍鬼的我被壓扁了,所以是十四個。」知性的我從旁插嘴。
  「……面對十四個我會有勝算嗎?」
  然而儘管處於壓倒性不利的情勢中,粗暴的我依然面帶笑容。
  那是個無所畏懼、感覺不到任何我應有感情的冰冷笑容。
  「我活的世界可沒有妳們這麼優哉。我跟妳們不一樣。」
  哎呀哎呀,她在說什麼?
  「明明是我,妳難道沒照過鏡子嗎?」

  ○

  好,開戰。
  我跟十三個我接二連三撲向粗暴的我企圖壓制她。
  粗暴的我則是冷靜沉著地一一處理。
  首先第一個犧牲者是傻妹的我。她隨著「嘿呀~」一聲毫無幹勁的呼喊從魔杖前端射出鎖鏈,但鎖鏈卻在下一瞬間被彈了回來,使她「啊~」一聲變成鎖鏈捆成的毛毛蟲。
  接下來是對胸部大小抱有特殊情結的我。粗暴的我不費吹灰之力便鑽進她的懷裡,扯出她胸部裡的棉花將她一腳踢飛。
  「啊啊啊啊,我的胸部……」她的意識與棉花同時飛到九霄雲外。再見。
  接下來是三位心裡抱有很深黑暗的我。這三個稍微奮戰了一下。「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咿咿咿!不要過來!」「好想回家。」等等,三人一面哭喊,一面從手中的魔杖射出火柱、水柱、雷柱,彼此交纏襲擊粗暴的我。
  粗暴的我閃過攻擊,逃出城外。
  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三個我追了上去,我才發現這個行動其實是粗暴的我設下的陷阱。三個我追上前時,城外的地面早已溶化成沼澤般的爛泥,吞沒三個我直到只剩頭部露出地表,又再度凝固。
  「……呵呵呵,就跟處死之前一樣。」「地裡面冰冰涼涼的好舒服。」「好想就這樣回歸塵土……」
  我們騎上掃帚,直接無視被固定在地裡不知為何感到安心的三人。然而粗暴的我早已不見蹤影,眾人只好環顧四周。
  緊接著突然,剩下九個我之中有四個人被從民宅伸來的繩索抓住,直接摔上某棟民宅的屋頂。
  消失蹤影的粗暴的我再次於我們眼前現身時,就已經將裝成外國人的我、戀愛少女的我、愛錢的我跟最愛女孩子的我一併解決了。
  生還的五個我試圖抵抗,但我們與她之間不知有何種差異,明明面對五個我,粗暴的我仍面不改色。
  有點太妹的我發出「妳這渾蛋!」這聲可愛的怒吼騎上掃帚試圖拉近距離,卻反而被粗暴的我輕而易舉地躲過。她順手擊落太妹的我手中的魔杖剝奪她的戰鬥能力,最後用手中的魔杖一敲她的脖子奪走她的意識。
  有點太妹的我滾落某棟民宅的屋頂後,中二的我、知性的我和太嗨的我三人圍繞在我身邊以魔杖射出魔法。
  長槍如雨一般飛射、水猶如具有意識的龍一般盤繞、發出青白色光芒的魔力塊爬向她腳邊試圖封鎖她的行動,但是粗暴的我依舊冷靜冷淡地逐一應付。
  她和我在城裡時一樣從反方向使出槍雨抵銷攻擊、將水龍變成冰塊擊碎、最後避開魔力塊逃到三個我的視野之外,再使出魔力塊限制三人的行動。
  動彈不得的三個我背貼著背被綁在一起,掉到城堡入口處。
  三個我就這樣對頭從地上長出來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三個我點頭致意。
  「……」
  接著。
  僅用幾分鐘便解決除了我以外的我,粗暴的我在曾幾何時教導黑髮少女魔法、整齊羅列的屋頂之一上降落。
  因為我在那裡。
  「妳不戰鬥呢。其他我都被解決了,妳還在悠哉地看戲嗎?」
  她對我投以責備的眼光。
  「因為妳好像很有自信。有自信就代表妳有相應的計策,我知道貿然衝上前一定沒有勝算。」
  「那麼妳在一旁看戲有什麼感想?」
  「我覺得妳絕對不是贏不了的對手。」因為對手終究是我。
  「妳很狂妄呢。」
  「是呀,跟妳一樣。」
  「……」
  粗暴的我沒有回話,只是瞪著我看。
  我也直盯盯地望著她的雙眼。
  「——話說妳為什麼把頭髮剪短?」不,這麼說比較妥當。「為什麼留著剪短的頭髮?」
  「……」
  我記得,我的頭髮是幾個禮拜前造訪紅磚建築並排的國家時遭人剪短的。利用人偶四處亂剪少女頭髮的劊子手剪下我的頭髮,但我最後應該在隔天逮到了嫌犯。
  為什麼粗暴的我還留著短髮?
  「妳知道我頭髮剪短的原因嗎。」
  「是的,因為我的頭髮也被剪了——」
  另一方面,除了在場兩人之外的我的故事中都沒有頭髮被剪的事實。我在王宮裡四處詢問別的我目前為止的故事,發現其他人雖然有遇見席拉小姐,但是那時她似乎都已經獨自解決了事件。
  我們都一樣是我,不過並非完全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我的頭髮的確是在那個國家被人剪短,可是我沒有心情把頭髮恢復原狀,才會以短髮繼續旅行。」
  「……」沒有心情是嗎。為什麼?
  「妳去過時鐘鄉羅斯特洛夫了嗎?」
  粗暴的我以死人般黑暗混濁的雙眼看著我。
  「去過了。」我理所當然地點頭,指向如同大地般遼闊的屋頂另一頭的鐘塔,接著說:
  「就是有那座鐘塔的國家對不對?那是個好國家。」
  「……好國家,是嗎。那個國家是好國家嗎?」
  「是——」
  國家中心有座鐘塔、舞台劇盛行的那裡十分美麗。特別是人氣舞台劇「二丁目的艾絲黛兒」碰巧適合拿來打發時間。那齣舞台劇描寫兒時摯友慘遭隨機殺人魔殺害,從此打從心底憎恨邪惡、名為艾絲黛兒的魔女至今為止的心路歷程。雖然最後隨便以「在找到殺害摯友的犯人前,她的戰鬥將永不止息——」完結稍嫌可惜,但起碼足以排憂解悶。
  「那裡怎麼了嗎?」
  我不解地歪頭,看著她問。
  這時我才終於發現眼前粗暴的我有點不對勁。
  「我果然跟妳們不一樣。」她緊握魔杖,緩緩開口說:「我在那個國家回溯了十年的時間。我為了救人回到過去,可是我卻在過去目睹殘酷無比的現實,沒有任何人得救的結局——妳看過嗎?看過愛情在眼前變成憎恨的瞬間,看過對前一刻還深愛的人痛下殺手的瞬間——」
  「沒看過。」我打斷她的話說:「我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妳就是因為看到什麼殘酷的現實,才沒有心情取回被剪下的頭髮,開始這樣自暴自棄的嗎?」
  剎那間,她的魔杖朝我揮來,射出數枚冰彈。
  與此同時她大喊:
  「我不是自暴自棄,我是怒火中燒!」
  「喔?對什麼?」我閃過所有的冰彈反問。
  「那還用問——對我自己!」
  接著短髮的我說:「我氣和我不同不停悠閒旅行的自己,氣目睹殘酷現實卻無能為力的自己!」
  真是醜陋的遷怒。
  真不愧是我。

  ○

  我們兩人間小小的戰爭就此開始。
  首先她以魔杖召喚無數冰柱射來,我則是一一閃躲,以魔法舉起腳邊的屋瓦從她的四面八方還擊。
  宛如早就料到我打算這麼做一般,她以冰柱擊落所有的瓦片,接著在空中產生巨大的冰塊。看來粗暴的我喜歡用冰攻擊。
  巨大的冰塊直直朝我落下,但誇張的攻擊只有視覺效果特別誇張,實際上算不了什麼。
  我騎上掃帚輕鬆閃過。沒打中我的冰塊壓垮一棟房子,應該沒關係吧。
  屋瓦沒有效果,所以我直接以魔法舉起一棟房子朝她扔去。她毫髮無傷。她早在自己身邊做出冰牆阻擋。妳這愛冰人士。
  接下來戰爭的走向十分簡單。
  她朝我發射魔法召喚的冰塊,我則是閃躲後用魔法舉起四周隨手可得的房子向她扔去。
  配合喜愛誇張攻擊的她,我也選擇華而不實的攻擊。
  她不停以魔法召喚冰塊。
  「妳為什麼——妳為什麼不消失!」
  同時不斷大喊諸如此類的話。
  「那句話是在對誰說?對我嗎?還是對妳自己?」
  「……閉嘴。」她說:「妳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國家嗎?這個國家是實現願望的國家。我一定是無法原諒不知痛苦,只會悠悠哉哉旅行的自己才來到這裡!一定是為了讓其他的我嘗到我所嘗到的痛苦才抵達這裡——所以,妳也——」
  「那只不過是妳的願望,不是我們的願望。」我盡可能冷靜地回答。「這個國家是實現我的願望的國家,同時也是實現我們的願望的國家。所以妳錯了,錯得非常非常離譜。」
  來到這個國家,與各式各樣的我邂逅,我得到一個想法。
  小惡魔的我——也就是創立這個國家的人不是有說嗎?
  ——沒有人知道妳內心真正的願望。
  ——妳說不定在心底希望自己再次造訪這些國家喔?
  也就是說,比起我在表面上所想的「想變成大富翁」,我的內心可能還有更想實現的願望。
  「那又——」她的聲音在顫抖。「那又怎樣!那我們又為什麼聚集在這裡!」
  「妳難到不懂嗎?」我平淡地回應。「還是假裝不懂?」
  「請妳不要小看我!」
  接著。
  她朝我一次又一次射出冰塊。
  我也不停將國內變成廢墟。
  不幸的是我們自始至終勢均力敵,我們的魔法無論碰撞幾次,結果終究沒有到來——我和已經打倒其他我的她實力相當,或許代表其實我比她還弱一點。
  好了,雖說突然。
  各位知道歷史上不斷發生的戰爭都是怎麼結束的嗎?我想大致有兩種方法。
  第一,是由某方完全勝利,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種十分令人不快的結束方式。
  所幸我們之間並非以這種方式結束。我們的戰鬥難分難解,實在無法分出高下。
  換言之,我們迎向的是另一種結束方式。
  「……」
  「……」
  自從戰鬥開始不曉得過了幾個小時。
  回過神來,我們臥倒在超過一半化為瓦礫、名符其實半毀的國內,一同眺望著天空。
  暴風雨過後般一片清澈爽朗的天上,幾近白色的鮮灰色雲朵描繪出各種模樣。
  我們兩人的魔力幾乎見底。
  在彼此耗盡物資、善惡也變得模糊不清後用盡力氣。這就是第二種結束方式,也是我們的結束方式。
  接著,這種結果的未來往往只有一個。
  「……我究竟為什麼來到這個國家?」她低聲這麼問。
  「在那之前,我來告訴妳我在心底不知不覺間許下的願望吧。」我仰望藍天說:「我一定是為了遇見其他的我才來到這裡的。」
  這個國家會實現人的願望。
  我想,我一定非常想見到不同可能的自己。
  旅行是重複邂逅與離別,同時也是重複進行選擇。驀然回首,說巧不巧我也曾經錯過有趣的邂逅,說巧不巧也曾認識稀奇古怪的人們。
  但是如果有我遭遇有趣的邂逅該會如何?如果有我和稀奇古怪的人們擦身而過又會如何?
  我如果有除了我之外的別種可能又會如何?
  我一定是許願希望自己能有別種可能。正因如此,來到這個國家的我才會與其他的我相遇。
  「這算不上我來到這個國家的理由。」
  不對不對。
  「可以。妳一定也跟我一樣,羨慕其他的我。對沒有在時鐘鄉羅斯特洛夫遇見哀傷事件的我的羨慕,帶妳來到了這裡。」
  「……」
  「妳應該沒有妳想像得憎恨我們才對。妳希望能有自己之外的別種可能——許願自己不曾體驗悲傷的事件,來到了這裡。妳絕對不是為了傷害其他的自己,而是在心底某處期望自己能有不同的遭遇。」
  「……」
  絕不是為了傷害我們。
  而是為了治療傷口才抵達這裡的。
  其他的我一定也一樣。她們一定也想知道和自己不同的其他可能而來到這裡。
  「……那樣太自私了。」她的語調像是在批評不認識的陌生人。
  「希望自己有別的可能不是壞事。」而且,「妳雖然說我自私,但這裡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別人了喔。」
  接著我牽起她的手。
  纖細白皙的手指碰到我,一瞬間拒絕似地抖了一下,隨後慢慢纏上我的手指。
  「……妳願意聽我說,我在那個國家回溯十年發生的故事嗎?」
  她將仰望天空的視線轉向我。
  我也轉頭看著她。
  「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我這麼說。
  我們兩人間的戰爭就此結束。
  以沒有勝敗的第二種方式結束。
  以和解的形式結束。

  ○

  來說說之後發生的事吧。
  我和粗暴的我,也就是短髮的我一起動身回收其他的我。
  城鎮被破壞成斷垣殘壁,我原本害怕會有幾個我被壓在瓦礫堆或是冰塊下,但所有人都平安無事。
  「不過那場戰鬥還真激烈呢。」「妳們知道我們東奔西跑回收別的我有多辛苦嗎?」「想大鬧一場還請適可而止。」「自己跟自己戰鬥,這種蠢事還真做得出來。」「大笨蛋。」
  不如說早就回收完畢了。
  其他的我早就將其他的我帶回王宮。
  「……」「……」
  順帶一提,剛才在一旁碎碎念的是回收其他我的我們。
  原本想說她們剛才究竟在做什麼,原來是在這個國家的暗處觀察戰鬥經過。
  由於其中包含了各式各樣的我,所以她們一定是徹底扮演旁觀者的我們吧。
  「不過居然有這麼多我,感覺有點那個呢。很奇怪。」
  我的這句話讓太嗨的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妳現在才發現嗎?話說每個人都是在角色扮演我吧?還以為自己演得很好。」
  她的腦袋好像還留在輕鬆愉快的世界中。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小惡魔的我——也就是長得像惡魔的我說,還有大概一天的時間。」
  知性的我推推眼鏡這麼一說,旁觀者的我們便露出狐疑的神情。
  「再怎麼說,我們能相信長得像惡魔的我嗎?」「那個女人好可疑。」「她絕對隱瞞了什麼祕密。」「一定是某種幕後黑手。」
  說得太好了。
  然而——
  「換句話說就是這一天內無論做什麼都沒有問題吧?滯留這個國家的期限是三天,也就是說三天過後可能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自詡主角的我。」「那麼在第三天來臨前在這裡等比較好呢。」「能省下住宿費真是太好了。」
  幾個旁觀者的我們基本上沒賺錢就不喜歡浪費,對什麼都免費的這個國家相當中意。
  於是那天我們在街上大玩特玩。
  盡情享用想吃的美食、暢飲想喝的飲料。
  隨心所欲大鬧一番後,我一手捧著葡萄酒杯,站到所有的我面前。
  「各位,玩是可以——但能請妳們聽我一個提議嗎?」
  難得聚集了這麼多我。
  只有玩耍就太可惜了。
  「各位長袍口袋裡都有日記本嗎?」
  因此,我想一起沉浸在旅途的回憶中,創造大家的回憶。

  我們各自掏出自己的日記本。
  不出所料,每個我經歷的故事都各有不同。例如我過了無聊的一天時,別的我有了命運般的遭遇,人人不盡相同。
  就如同我在時鐘鄉羅斯特洛夫純粹觀光了幾天時,現在剪成短髮的我歷經了慘痛的回憶般,我們即使同樣是我,仍各自編織出不同的故事。
  我從和太嗨的我見面、前往王宮時就一直思考,統整所有人的日記一定會非常有趣。
  反正還剩一天,就來實現看看吧。
  我們聚集在王宮的大廳,各自閱讀彼此的日記。
  「原來如此,在物價暴漲的國家只要裝成占卜師就好了嗎……」「芙蘭老師不論面對哪個我都沒什麼改變呢。」「都是不容動搖的廢人呢。」「啊,老實人之國……」「這個國家的沙耶超讚超可愛。」「妳在說什麼呀?」「是超級神經才對吧?」「收到項鍊的時候妳明明很開心。」「……」「啊唔……」「結果屍鬼的我怎麼會變成屍鬼?」「她八成沒逃離死者的樂園吧。」「真笨。」「對呀。」「話說妳為什麼戴著眼罩?」「這是因為黑龍先生——」「啊,夠了。」「妳的胸部是不是有點大?」「這是塞棉花——」「啊,夠了。」
  我望著大家坐在地上吵吵鬧鬧,在王位上就座。
  「依照約定,跟我說妳的故事吧。」
  「……」短髮的我靠著椅背坐在王座扶手上,從長袍裡抽出日記本。「在那個國家,我——」
  接著我接下她的日記,取而代之將我的日記還給她。
  我們就這樣暫時沉浸在彼此的故事中。

  所有的我都有幾個共通點。
  我們在所造訪的國家一定會遇到彼此遇到的人。比如說在魔法師之國遇到沙耶,並在老實人之國重逢。如是,我們在相同的國家和相同的人邂逅。
  接著,同樣與他們道別。
  除此之外,這或許是理所當然,不過我們開始旅行的理由以及老師也一樣。每個人之間都只有細微的差別,憧憬《妮可冒險記》成為魔女、在芙蘭老師門下修行的過程幾乎一模一樣。所有人讀完所有人的故事後,某個人突然提議:
  「把這些集結成冊會不會很有趣?感覺有點像《妮可冒險記》。」
  沒有人反對這個提案,甚至所有人都期盼這麼做似地點頭同意。
  完成後的書名最後決定。
  雖說有數個候補名稱,最終仍決定為我取的名字。
  模仿愛書《妮可冒險記》命名《伊蕾娜冒險記》也不錯,可是這樣會跟某人想抹滅的難為情過去撞名,更別說缺少新意。
  果然充滿新意的我比較適合充滿新意的書名。
  因此書名才取做——
  《魔女之旅》。

  ○

  第三天早晨。
  我之中有不少人(特別是旁觀者的我們)堅決反對離開這個國家,但是沒有人知道三天過後會發生什麼事。
  因此我半強迫地將《魔女之旅》分送給大家後,把所有的我趕出國外。
  為了替把國家變成廢墟負起責任,我和短髮的我留了下來,四處尋找有沒有其他的我躲在國內。
  「看來已經沒人了呢。」
  「是啊。」我對短髮的我點頭道。
  她看著我一會兒後,回頭望向國內。朝陽照進我們好不容易才沒毀完的國家,在她的灰髮中滲進一絲淡淡的朱色。
  背對美麗景致的她表情似乎有些寂寞。
  「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這麼一問,她便輕撫自己的短髮。
  「我想回去把頭髮拿回來。現在應該還種在人偶頭上。」
  「是嗎。」
  「是——不過,犯人已經抓到了,我想只要找到人偶就好。」
  「希望妳能順利找到。」
  「嗯。」
  我們沒有對彼此道別。
  再怎麼說對方是自己,說再見也很奇怪。跟只要看向鏡子就能見面的人道別,感覺非常奇妙。
  …………
  不過這一定都只是些藉口罷了。
  一定只是我不想道別而已。
  所以——
  「謝謝妳,伊蕾娜。」
  她說。
  「不客氣,伊蕾娜。」
  我回答。
  打完這聲招呼,她便離開了這個國家。

  ○

  我還有最後一件該做的事情。
  「剩我最後一個了。」
  我對空氣呼喚。我的聲音在靜謐的國內迴響,即使不高聲呼喊也能傳遍國內。
  實際上,我所等待的她似乎也聽到我的呼喚,來到我身邊。
  頭頂兩支彎曲的角,她拍著猶如蝙蝠的翅膀在我身邊降落。
  「妳叫我嗎?」
  小惡魔的我在眼前現身。
  「沒錯,因為我有件事想務必跟妳談談。」
  「我倒沒什麼特別的話想說呢。」
  「……」我瞥了勉為其難對我呼嚨的她一眼。「我半途發現了妳的真實身分。」
  「比起我的真實身分,妳把我的國家弄得一蹋糊塗,是不是該先負起責任?」
  開玩笑。
  「這裡是夢中對吧?我想沒什麼責任好負的說。」
  「……喔?」
  來到實現願望的國家、與形形色色的我相遇;不只如此,國內的模樣還模仿我所造訪過的國家。
  各式各樣不可能發生的現象彼此重疊,我從這裡的樣貌導出一個結論。
  這裡是我的夢中世界,而這個夢境則是由我眼前的小惡魔所創造。
  這個理論荒謬無比。
  但還頗能令人釋懷。
  「這個國家的樣貌——宛如聚集所有理想而成的樣貌,讓我想到某個國家發生的事。」
  所有國民落入夢中沉睡不醒,唯獨剩下一位少女的悲傷國家。
  安眠的國民們無一不沉浸在某個惡魔創造的理想夢境中,並在三天過後喪命。
  三天。
  碰巧和小惡魔提示我的時間相同。
  「妳一定是干涉人的夢境,將人關在理想世界中再吞食他們的性命。我也是其中之一——有錯嗎?」
  「喔喔~」她露出薄薄的微笑,搖了搖頭。「可惜有一點錯了。妳還不算是其中之一。」
  「我想也是。畢竟嚴格來說還沒經過三天。」
  時間還剩下幾個小時。
  「那麼妳想怎麼辦?想繼續留在這裡變成我的養分嗎?」
  「怎麼會,妳以為我為什麼要把國家搞得破破爛爛再把所有的人趕出去?」
  「……」
  把國內弄成斷垣殘壁幾乎是偶然,但把其他的我趕出去卻是我的計謀。
  這次出現的眾多的我們,恐怕是從我的記憶中重現,別種可能的我。也就是她們是憧憬別種可能性的我所產生的幻想。
  「這裡就算是我自己的夢中世界,我在這裡也已經別無所求。我完全沒有留在夢中的理由。」
  「……做得好。真可惜,我原本以為魔女的生命會特別美味的說。」
  「想把魔女變成養分,耍這種小手段反而會自食惡果喔。」我舉起魔杖。「來吧,快點放我離開這個世界。否則——」
  「否則妳要教訓我嗎?哈哈哈妳真笨。」她高聲笑了笑。「妳只要走出門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了。」接著她說:
  「我來者不拒,去者不留。想逃就儘管逃吧。」
  語畢她對我揮了揮手。
  「……妳之前也像這樣吞食了很多人的性命嗎?」
  做下三天期限後,吞食仍舊留在國內人們的性命。
  「那是當然的。因為這就是我攝食的方法。」
  「……吃人命是攝食嗎。殘害沒有罪孽的人,妳難道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嗎?」
  「對我來說,人命不過是食材之一罷了。妳吃家畜的肉也不會感到愧疚吧?」
  「……」
  「妳的表情像是在說無法理解呢。我並不期望妳能理解,畢竟我這種生物和妳們人類有著根本上的差異。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能彼此理解。」
  「……太可惜了。如果能更有效地使用妳的能力,妳也許能造福人群的說。」
  「哈哈哈妳真的很笨耶。」她直接了當地說:「我為什麼非得造福家畜不可?」
  ——根本上的不同。
  原來如此,的確。惡魔這種東西,或許正是如此也說不定。

  「啊,對了對了。我不是想留妳下來,不過還是告訴妳一件好事吧。」
  「……什麼事?」
  在我踏出國門前的最後一刻。
  她以不變的輕快,輕描淡寫地說:
  「——來到這裡的妳,可不只有妳而已喔。」
  全都的妳都是真的——她說。

  ○

  暴風雨過後般一片清澈爽朗的天上,幾近白色的鮮灰色雲朵描繪出各種模樣。
  風輕聲低語在草原上奔馳,掀起淡綠色的波浪。搔癢鼻尖的是煦煦陽光中尚帶有一絲冬天氣息的初春香氣。
  藍與綠,以及少許的白色映照在我眼中。
  「……這裡是……」
  我好像在草原正中央睡著了。
  我究竟睡了多久?睡前的記憶模糊不清,想不太起來。我到底為什麼會在草原正中央睡著?
  不過睡夢中發生的事我記得一清二楚。
  「……」
  我這時靈光一閃。
  既然想不起睡前發生的事,就翻翻日記本吧。記憶模糊時方便回想的小道具,我應該就放在長袍口袋裡才對。
  「……這是……」
  翻翻長袍,我和日記一起掏出某本書。
  簡單裝訂的封面上有我親筆寫下的書名,以及我的名字。
  「……」
  這毫無疑問,是我們在夢中做的書。對了,這麼說來,離開那個夢境的人們都能帶著什麼離開呢——
  原來如此,我帶的就是這本書嗎。
  我交互看了兩本書好一陣子,接著把其中一本收回長袍口袋。
  「……日記之後再看就好。」
  看完這本書,就再繼續旅行吧。這點程度的閒暇應該不算什麼。
  而且,現在我有點想沉浸在回憶之中。
  於是我在草原中央屈膝坐下。

  在涼風的催促之下翻開封面。
  書上,確實編織出我的故事。




  後記
  
  
  好久不見,我是白石定規。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自從自費出版《魔女之旅》以來,已經過了兩年的歲月。我沒想過當初會被商業出版,但經過兩年的現在我如此寫著後記,人生真的很不可思議。
  就是這樣,這是《魔女之旅》第三集。
  這集中我若無其事地回收了書名,還把伊蕾娜的頭髮剪短,總而言之發生了很多事情。話雖如此,我好像在第一集的後記中說過「書名並沒有特別的涵義」,但那應該是平行世界的我寫的吧。希望各位能這樣解釋。
  寫作第二集時總想著「啊啊!我想寫黑暗的故事!」不管三七二十一送了一堆黑暗陰沉的故事給編輯,也因此讓整體風格變得非常沉重。我相當抱歉。因此這集基本上以開朗的故事(我沒說沒有黑暗的故事)為主。
  在訴說謝詞前還剩幾行,我想趁這個機會以三行速速訴說我對《魔女之旅》的回憶。
  第一次想到伊蕾娜這個角色,是在至今約五年前。那時我記得她的設定是個從異世界還哪飛來,空有可愛外表的女孩。可是放了大約三年她不但變成有點惡毒、還開始旅行,異世界也變得莫名其妙了。故事真的很不可思議。
  就是這樣我說了三行,接下來請讓我訴說謝詞。
  あずーる老師。
  這次感謝您再度繪製可愛的插圖。第三集為止您繪製了各式各樣的角色,以及伊蕾娜的各種風貌,不過我個人超喜歡短髮的伊蕾娜。看到第三集封面的草圖時,甚至想說「哎呀這是天使嗎?」真的非常謝謝您。
  M編輯。
  感謝您對動不動就寫黑暗故事的我不離不棄,直到最後第三集原稿湊齊前都貫徹吐槽。這麼說雖然有點離題,但M編輯的女兒在讀《魔女之旅》是我今年最重大的新聞。
  最後是各位讀者。
  能這樣持續到三集,都是多虧有各位讀者的愛戴,謝謝你們。《魔女之旅》中寫下的角色能受各位喜愛是我的榮幸。
  由於一集限制在十四章,因此一共有四十二章故事,頁數也十分可觀。對一直看到這裡的讀者,我心中只有無限的感謝。
  然後。
  從這裡開始的話題是以假設各位看完第三集十四章為前提。
  看到第十四章的讀者或許隱約有所預感,但大致就是如此。我在GA文庫寫下的《魔女之旅》在此暫告一段落。
  同時,我將開始寫作全新的系列。
  可是喜歡伊蕾娜的讀者應該也會喜愛這個系列的故事才對。話說我想寫同一世界觀的續篇呢。還有《碧藍幻想》的卡利奧斯特羅妹妹好可愛。
  我跟M編輯做好以上的協議後,在編輯部召開大綱會議的結果,決定於GA文庫刊行與《魔女之旅》同一世界觀的新系列。劇情應該會是兩位主角一同解決一個國家內所發生事件的故事(預定)。
  這次由於是在文庫本出版,因此在書店應該不會找不到,價格也會只有半價喔(推銷)。
  還有雖說是同一世界觀的不同作品,其實像是《魔女之旅》的續篇(露骨的推銷)。因此伊蕾娜當然也會登場,甚至還會身為主要角色之一好好發揮個性爛到骨子裡的毒舌(極為露骨的推銷)。還有插畫好像將會由あずーる老師繼續擔任(太棒了)。
  發售日期……應該,會在二○一七年春天,左右……吧(樂觀預測)。
  大致就是這樣。
  就像這樣,《魔女之旅》將暫告一段落,但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占楼备用


难得写点东西

《魔女之旅》在当初GA NOVEL还未出版刚开始宣传的时候,我就被あずーる老师绘制的封面一下子吸引住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是我最初买的几本日文轻小说之一。
尽力地在一些贴吧和Q群用插画骗人入坑,还顺手申请创建了“魔女的旅途”贴吧,虽然后来完全没发贴(x
后来渐渐有了热度,也有人管理贴吧,也有人发贴,也有dalao曾经尝试翻译,看着热度一点点起来挺欣慰的。
再后来,出版了3卷,惊闻“完结”,那时其实并不意外,毕竟这种题材确实也没什么热度,客观上销量也不好。

不过大概因为被作者自己的执念影响(还出了同世界观同插画师甚至伊蕾娜还有出场的外传小说),我还时不时和别人提起这部作品。
依稀记得是某一天下午,在Q群里又提起这部作品,第n次痛斥GA。结果在傍晚,就看到GA编辑部BLOG发表了4卷复活出版的消息,当时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如今又继续担任台版的图源......总之,这钱花的挺开心的
143
440

請選擇投幣數量

59

全部評論 11

10000
瀮曦 騎士
感谢楼主啊

3 年前 0 回復

沃若横斜 平民
第一次读轻小说,旅人铭刻之壁的灵感来源是柏林墙吗,实在是太像了

3 年前 0 回復

惠飞须泽胡桃 平民
感谢大佬
后面伊蕾娜和沙耶是不是一起旅行了啊还是和其他人啊

6 年前 0 回復

寂靜之狼 勳爵
唔。。。沒人認為那灰之魔女和薰衣草魔女很像嗎?

6 年前 0 回復

xiaochi12 子爵
感谢录入,这部挺有意思的虽然我只买了第一卷

6 年前 0 回復

Tchief 伯爵
感谢录入,这系列很对我胃口,女主超可爱

6 年前 0 回復

柠檬欣 子爵
伊蕾娜真可爱
这本书真是读的停不下来

6 年前 0 回復

碧海云天 子爵
读这部每次都想偏头偏到颈椎扭断。

6 年前 0 回復

asdzx7845 侯爵
插畫看了很對味口阿
而且旅行..類的小說??
也是感興趣的題材
感謝錄入!!

6 年前 0 回復

摇光XYZ 公爵
还以为没有第三卷录入了,感谢楼主!!!

6 年前 0 回復

acg言寿 公爵
终于等到第三卷的录入了

6 年前 0 回復

LzNO_Hentai 皇帝
佛系发自购,以前用的图床挂了,要插图左转下载区
1.4k 粉絲
47 關注
726 發帖

合集其他帖子

[自翻][GA文库][白石定规]魔女之旅[9][更新至第六章]

23459
65

[自翻][GA文庫][白石定規]魔女之旅 8 (9.4~9.21 全本翻譯完成)

20349
50

[白石定規]魔女之旅 6[台/繁]

11057
16

[白石定規]魔女之旅 5[台/繁]

8940
9

[白石定規]魔女之旅 4[台/繁]

11026
8

[白石定規]魔女之旅 3[台/繁]

9821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