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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海盗王子艾斯、シングルプッシュP、沉滞留住
校对:
蛋壳Cenzeyv
---------------------依旧是贴吧小哥校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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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就将就着看吧,等台版出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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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快乐啊,我想在国庆过后我就会弄完的,满怀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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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名表 :
堕鬼种:菲奥德尔·杰斯曼
堕鬼种女性:奥德特·根达卡尔
绿发妖精:提亚特·诗贝·依格纳雷奥
橙发妖精: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蕾亚
樱发妖精:珂珑·琳·普尔加特里奥
紫发妖精: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
猫女:玛尔歌·梅迪西斯
翼人:纳克斯·瑟鲁泽尔
食人鬼女性:妮戈兰特·阿斯塔尔托斯
巨人鬼医生:马可迈达利·布隆多
成年蓝色妖精:兰朵露可·伊瑟利·赫斯托利亚
成年红色妖精:诺夫特·卡萝·奥拉席露
灰色妖精:奈芙琳·卢克·因萨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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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起始之事』- unknow beast-
这是稍微,有点古老的话题了。
遥远的过去,在这个世界只有灰色的荒野,和居住其间的<原始兽群>存在。然而,从遥远的彼方造访这里的星神(visitors)们,却将整个世界改造成了与自己的故乡相似的样子。
大地与海洋分隔开来,灰色的沙原为素材制造出了草木与动物,不计其数的生命被创造出来。而在最后,星神以自身和<兽群>作为素材,创造出了所谓的人类。
接受星神的命令,实际执行这一系列工作的存在,就是被称为地神的从属神族。作为穿越星海的方舟的控制机构那种存在的它们,创造、维持、运营独立的闭锁世界的能力正是它们的根本意义。
地神共分三柱而立:黑烛公、红湖伯以及翠钉侯。在五百年前的战斗中,地神中的两柱从地上消失了。
长久以来,这片天空下只留有黑烛公一柱。因此,维持运营浮游大陆群这一闭锁世界,就只靠着这一柱和大贤者的力量进行着。
黑烛公姑且不论,大贤者并非永远的存在。虽是不老可并非不灭,虽是无限接近不死可并非不衰。而且说到底以「人」(他有时这样自称)之身持续地模仿神的伟业,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这份勉强,五百年间一直持续着。
这份勉强,不可能一直这样持续着。
很快,如果不减少浮岛的数量来减轻负担,浮游大陆群就只能像水泡一样破灭了。这世界就是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当然,只是让浮游岛坠落的话,肯定会出现大量的死者。还必须预先准备好安置住处被夺走的人们的收容所。黑烛公和大贤者建立了「再度开拓失去的地面」这样无谋的计划。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不管被<兽>夺去多少生命,他们都坚定地认为必须完成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到了。
†
五年前。从地上的牢狱中,红湖伯被解放了。
看见了一丝曙光。
两柱地神的力量合在一起的话,维持浮游大陆群的形势就会变得乐观起来。虽然红湖伯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即使如此,也能让浮游大陆群多上百年以上的余裕。
利用这点时间,找出最后的一柱——翠钉侯。凑齐和过去将地上极尽繁荣的世界维持了长达数千年的时候相同的条件的话,浮游大陆群就能作为半永久的空中庭院保留下来。
虽然红湖伯主张『快点舍弃这种末日世界,修好星船驶向下个世界吧』,但无法违抗主人星神的「不要」的命令。
†
接着,三年前。
2号浮岛上运来了特大号的行李。
「嘿——!」
红色头发的幼小少女——这样子的星神跑了过来。
她跳了起来。
噗通,全身直接撞上了砂岩的表面。
然后就这样软绵绵的两手两足慢慢张开,滑了下来。
她回过头,用力撞上去的鼻子完全变红了。
「好痛」
那不是当然的吗,奈芙莲想。
本来星神作为来自世界之外的访客,据说但凡属于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都无法伤到她。可是,在各种意义上适应了这个世界的小小星神,大概,已经不适用这个理论了。
灵魂被粉碎、受塞尼奥利斯诅咒被强制变为「尸体」、那份诅咒又被稍微解开一点、是各种各样的事情重叠在一起了么,在奈芙莲眼中,这个少女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也就是说,和妖精仓库的诸多同族的妹妹们是相似的。精力旺盛又任性又要人操心,虽然可爱又有点爱惹人生气。
轻轻擦一擦,把脸上的沙子扫了下来。虽然稍稍有些肿胀,可连算得上擦伤的痕迹都没有。虽然是狠狠地撞到了粗糙的墙面上,但好歹也算是个神啊。
「翠钉侯……我的老朋友啊……」
远方鸣雷一般,低沉的声音。
伴随咔咔作响的车轮声,巨大的黑色的头盖骨靠近过来。更准确一点,载着巨大的黑色的头盖骨的轮椅靠近过来。
「虽说大变了模样,没想到还有用这双眼睛看到你的样子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哦。」
「眼睛,你有吗?」
巨大的头盖骨的巨大的眼窝中,当然没有眼球。
「……就是那种感觉啊,别在意这些小事。」
他小声地抗议道。
「老夫,可没法这么坦然地高兴啊。」
穿着白色长袍的老人一边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捋着胡子,一边喃喃道。
「虽说憎恶与执念我都打算舍弃了,可包括老夫自身的性命在内,这厮夺走了太多的东西。被这厮了结性命时的记忆,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奈芙莲呆呆地抬头看着他的侧脸。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了和他庄严的面容不符的,就像是和麻烦的老友再会了一样苦涩的表情。
『嘛,那种事情怎么样都行。』
像在空中游泳一样轻轻飘过的一条绯红的空鱼靠了过来。
「怎么样都行是什么意思。」
『从心底里觉得怎么样都行啊。说到底这家伙什么情况。』
虽然没有像刚才的少女也有撞上去,它用鼻子生气的轻轻地捅了捅砂岩的表面。
『好歹也是个地神,好歹也是身为众星之路的引导者,这简直就和上了年头的尸体一样不是吗?这是那个吗?又是那个叫塞尼奥里斯什么好不讲理的剑干的好事吗?』
空鱼用中年妇女的声音抱怨道。
奈芙莲装作没有听到,再度看向眼前的那个。
看向了那个灰色的,让人不得不抬起头的巨大的砂岩的块状物。
除此之外看不出像什么了。
红色头发的幼小少女——这样子的星神跑了过来。
她跳了起来。
噗通,全身直接撞上了砂岩的表面。
然后就这样软绵绵的两手两足慢慢张开,滑了下来。
她回过头,用力撞上去的鼻子完全变红了。
「好痛」
那不是当然的吗,奈芙莲想。
本来星神作为来自世界之外的访客,据说但凡属于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都无法伤到她。可是,在各种意义上适应了这个世界的小小星神,大概,已经不适用这个理论了。
灵魂被粉碎、受塞尼奥利斯诅咒被强制变为「尸体」、那份诅咒又被稍微解开一点、是各种各样的事情重叠在一起了么,在奈芙莲眼中,这个少女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也就是说,和妖精仓库的诸多同族的妹妹们是相似的。精力旺盛又任性又要人操心,虽然可爱又有点爱惹人生气。
轻轻擦一擦,把脸上的沙子扫了下来。虽然稍稍有些肿胀,可连算得上擦伤的痕迹都没有。虽然是狠狠地撞到了粗糙的墙面上,但好歹也算是个神啊。
「翠钉侯……我的老朋友啊……」
远方鸣雷一般,低沉的声音。
伴随咔咔作响的车轮声,巨大的黑色的头盖骨靠近过来。更准确一点,载着巨大的黑色的头盖骨的轮椅靠近过来。
「虽说大变了模样,没想到还有用这双眼睛看到你的样子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哦。」
「眼睛,你有吗?」
巨大的头盖骨的巨大的眼窝中,当然没有眼球。
「……就是那种感觉啊,别在意这些小事。」
他小声地抗议道。
「老夫,可没法这么坦然地高兴啊。」
穿着白色长袍的老人一边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捋着胡子,一边喃喃道。
「虽说憎恶与执念我都打算舍弃了,可包括老夫自身的性命在内,这厮夺走了太多的东西。被这厮了结性命时的记忆,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奈芙莲呆呆地抬头看着他的侧脸。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了和他庄严的面容不符的,就像是和麻烦的老友再会了一样苦涩的表情。
『嘛,那种事情怎么样都行。』
像在空中游泳一样轻轻飘过的一条绯红的空鱼靠了过来。
「怎么样都行是什么意思。」
『从心底里觉得怎么样都行啊。说到底这家伙什么情况。』
虽然没有像刚才的少女也有撞上去,它用鼻子生气的轻轻地捅了捅砂岩的表面。
『好歹也是个地神,好歹也是身为众星之路的引导者,这简直就和上了年头的尸体一样不是吗?这是那个吗?又是那个叫塞尼奥里斯什么好不讲理的剑干的好事吗?』
空鱼用中年妇女的声音抱怨道。
奈芙莲装作没有听到,再度看向眼前的那个。
看向了那个灰色的,让人不得不抬起头的巨大的砂岩的块状物。
除此之外看不出像什么了。
经过了能让沙子固化成岩石那样长久的时间,在地面上过了那么久吧……可以这样推断。但是,搞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不,这是,不对」
「——不,这是,不对」
没有喉咙的头盖骨精巧地念道。
「其表面的咒诅,恐怕是摩尔宁刻上去的。」
「那是啥?」
「如果说塞尼奥利斯是‘以死亡的故事结尾’的剑的话,摩尔宁就是‘以羁绊的故事开头’的剑」老人接着说明道,「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不太好处理这把剑,我听说在地面上的时候,它被放在专用的灵庙里,平时基本处于放置状态。」
「就是那把剑。以前曾经和那个交手过一次,那还真是痛啊。不过,摩尔宁的诅咒不是让不死者停留在死者状态的东西。和这个状况是没关系的吧。」
『那这是怎么回事啊?」
头盖骨叹息道。
「原因是刻在深处的另一个咒诅吧。我想大概是这个茧内部的人施加的诅咒。这是从星之窗外召唤来异界的法则,篡改世界本身的欺瞒咒诅。……是星神所为呢。」
红发的少女吓了一跳。用力摇了摇头。
「没关系。没人认为是你的错。」
奈芙莲轻轻地按住她的头,停了下来不再摇头。
「那就是说,是尼尔斯·D·佛里纳吗?不,但是,那个男人在战争后期中了王都的冒险者们的陷阱,应该无法行动了才对……」
『嘛,查找犯人的事就稍后再讲也行吧?先快点把咒诅解开,把这个瞌睡虫叫醒。』
「恩,没错。」
嘎吱嘎吱地,轮椅向前移动。头盖骨被运到砂岩的跟前。「稍微往右一点」「不对走过了往回一点」这样不断的提醒调整位置。到了满意的位置上,说完「那就开始咯」之后,就张大了嘴。
无音的咒语溢出到四周。
咒语一字一句都变成了高密度的咒诅,缠到了束缚着砂岩——翠钉侯的尸骸的咒诅上,一点、一点剥地离下来。
被刻上作为死者的咒诅的尸体,慢慢的转变成单纯的尸体。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本来身为不死的存在的地神只要变成单纯的尸体,很快就会取回生命。
「……恩?」
奈芙莲的喉咙微微漏出了呢喃。
「怎么了,奈胡仁?」
「感觉……有股寒气。」
刚说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根本不是有点,不知何时,自己的身体被不禁颤抖的恶寒束缚住了。
「……这是,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失去血色的手掌。
发生了什么。不,不对。是有什么将要发生了。
无形的既视感在心中敲响着警钟。
焦虑转变成冷汗,从少女的额间落下。
——居然是又一只,「第六兽」……?
——关于「第六兽」的袭击的预知是绝对的。所以那应该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在这种局面产生啊!?
不经意间,脑海中划过了记忆。
「啊……」
不幸的是,这个瞬间,奈芙莲刚吐出口气。还没有吸气,无法发出声音。无论是要发出警告的声音,还是制止的声音都需要刹那的时间。但这份时间,没有被给予她。
†
从这一天开始,二号浮岛完全陷入了沉默。
本来二号就是基本拒绝外界干涉的孤岛。非专用的飞空艇无法接近,非但如此就是远观它的样子都不容易。所以外部的人们无法知晓那时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对护翼军的上层,这点也没有区别。
大贤者消失,无法再请求他的指示——无论是地位多高使用什么样的阅览权限,也无法得到更多的情报了。
「其表面的咒诅,恐怕是摩尔宁刻上去的。」
「那是啥?」
「如果说塞尼奥利斯是‘以死亡的故事结尾’的剑的话,摩尔宁就是‘以羁绊的故事开头’的剑」老人接着说明道,「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不太好处理这把剑,我听说在地面上的时候,它被放在专用的灵庙里,平时基本处于放置状态。」
「就是那把剑。以前曾经和那个交手过一次,那还真是痛啊。不过,摩尔宁的诅咒不是让不死者停留在死者状态的东西。和这个状况是没关系的吧。」
『那这是怎么回事啊?」
头盖骨叹息道。
「原因是刻在深处的另一个咒诅吧。我想大概是这个茧内部的人施加的诅咒。这是从星之窗外召唤来异界的法则,篡改世界本身的欺瞒咒诅。……是星神所为呢。」
红发的少女吓了一跳。用力摇了摇头。
「没关系。没人认为是你的错。」
奈芙莲轻轻地按住她的头,停了下来不再摇头。
「那就是说,是尼尔斯·D·佛里纳吗?不,但是,那个男人在战争后期中了王都的冒险者们的陷阱,应该无法行动了才对……」
『嘛,查找犯人的事就稍后再讲也行吧?先快点把咒诅解开,把这个瞌睡虫叫醒。』
「恩,没错。」
嘎吱嘎吱地,轮椅向前移动。头盖骨被运到砂岩的跟前。「稍微往右一点」「不对走过了往回一点」这样不断的提醒调整位置。到了满意的位置上,说完「那就开始咯」之后,就张大了嘴。
无音的咒语溢出到四周。
咒语一字一句都变成了高密度的咒诅,缠到了束缚着砂岩——翠钉侯的尸骸的咒诅上,一点、一点剥地离下来。
被刻上作为死者的咒诅的尸体,慢慢的转变成单纯的尸体。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本来身为不死的存在的地神只要变成单纯的尸体,很快就会取回生命。
「……恩?」
奈芙莲的喉咙微微漏出了呢喃。
「怎么了,奈胡仁?」
「感觉……有股寒气。」
刚说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根本不是有点,不知何时,自己的身体被不禁颤抖的恶寒束缚住了。
「……这是,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失去血色的手掌。
发生了什么。不,不对。是有什么将要发生了。
无形的既视感在心中敲响着警钟。
焦虑转变成冷汗,从少女的额间落下。
——居然是又一只,「第六兽」……?
——关于「第六兽」的袭击的预知是绝对的。所以那应该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在这种局面产生啊!?
不经意间,脑海中划过了记忆。
「啊……」
不幸的是,这个瞬间,奈芙莲刚吐出口气。还没有吸气,无法发出声音。无论是要发出警告的声音,还是制止的声音都需要刹那的时间。但这份时间,没有被给予她。
†
从这一天开始,二号浮岛完全陷入了沉默。
本来二号就是基本拒绝外界干涉的孤岛。非专用的飞空艇无法接近,非但如此就是远观它的样子都不容易。所以外部的人们无法知晓那时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对护翼军的上层,这点也没有区别。
大贤者消失,无法再请求他的指示——无论是地位多高使用什么样的阅览权限,也无法得到更多的情报了。
第一章:『在交错的道路上前进,那才是』——B -dancing fairies -
第1节,白发的少年,与黑衣的某人
菲奥德尔·杰斯曼什么都做不到。
但再次之上,他开始了行动。
义兄死了。
被称为艾尔佩斯事变的特大悲剧,他承担了其全部责任。被因狂热的憎恶而叫嚣着的群众包围,无数的刀刃与火焰施加到他身上,供出其性命作为抵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直都自信满满,一直都堂堂正正的义兄。对作为义弟的菲奥德尔疼爱有加,既有所挂念又有所期待,时常还给予教导。而他的全部尊严被夺走,行将消亡之时,菲奥德尔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双手掩面,透过指间的缝隙,切切实实地看到他在鲜血、刀刃与火焰中走向终结。
女儿死了。
几天前,为了消灭「第十一兽」,耗费了生命。能将来自外部的冲击完全吸收,对接触到的物体如同质化一样吸收,面对那样如同噩梦般的怪物,她一人挺身而出。因为像亲人一样倾慕着的菲奥德尔,对眼前的那个东西说了「很讨厌」。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在做了自身与之相厌的宣言后,初生不久的妖精,捡起铁管敲了上去。燃放了魔力,将无法控制的巨大力量,全部解放出来。菲奥德尔什么都做不了。受伤的脚动不了,伸出的手无法触及。对那孩子被眼前的白光完全吞没后的样子,知己除了远远得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十分重要的……或许抱有好感的女孩,失去了。
女儿的身体化为一片光芒的时候,为了保护菲奥德尔和另一个女儿,将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在将一切破碎溶解的漩涡中,牺牲了自己一个人,守护了重要的人们。然后将心灵全部消耗殆尽,陷入了不会再度苏醒的沉眠。……结果沉眠被打破,令记忆和性格多少受到了影响,她得以归来。然而尽管如此,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的菲奥德尔的罪孽……光靠自责是无法消弭的。
重要的人们。
像家人一样的,或者说习惯作为家人相处的人们。
在眼前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而菲奥德尔·杰斯曼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要浴血奋战的人们就在身边,而自己却无法为他们承担任何伤害。
菲奥德尔·杰斯曼无能为力。
而菲奥德尔,痛恨无能为力。战斗就要有能力的人去做,因此要受伤也罢。但那样并不是无力者不战斗的理由,也不是无力者不受伤害的理由。肯定不是这样。这种事绝对不允许。
沉醉于天真的恶意,因义兄的死得到保护的艾尔佩斯民众;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让他们知道,因女儿们的牺牲而被守护的38号浮岛的人们;把无知当做借口,就像自己被保护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不抱有任何疑问,还不声不响变本加厉地要求她们牺牲的恶鬼们。
他们所有人,连同跟他们立场别无两样的自己,菲奥德尔·杰斯曼打心底里痛恨着。
让无力的人们,就那样无力地站在战场上,
或者,让他们踏上通向那战场的道路,
这就是菲奥德尔最初的愿望,以及最初的目的。
†
护翼军的士兵间漂浮着一股奇妙又黏着的倦怠感。
原本护翼军,并不是世间所认知的那种百战不殆的那种精锐兵团。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为了应对「来自浮游大陆群外部的危机」而被组织起来的他们,能够在那战场上发挥的力量原本就不多。自「深潜的第六兽」的威胁断绝以来,就更是如此了。大部分士兵对战场上的事物,对讲座与训练无法融会贯通。
尽管如此,那也是寻常的战场——就像他们的课本一样的,以将眼前的敌人驱逐为主要目标的那个,还是能做的很好。然而,现在他们并不是处于这种状态。
现在这里的士兵们能听说的战况,大概如下吧。首先,护翼军的重要人士们接连被杀了。不知为何犯人的下一个目标是一名医生。这名医生是非常重要的人物,贵翼帝国也垂涎于他本人,可叫作妮戈兰特的食人鬼却从半路迷之杀出。菲奥德尔·杰斯曼原四等武官也与此事有关联,这等情报估计也渐渐地广为人知。当然对于护翼军来说,他们有理由必须将医生确保到手里。这个行动需要尽快,或者用一些其他的手段让他这么沉默下去,司令部下达了如此命令。
重要人士被暗杀与医生的关系之类的,那些医生到底知道些什么之类的,以及帝国的家伙们到底为了什么要去劫持他之类的,士兵们不得而知。那是机密的,必须尽可能限制知悉的人数的情报。此情报只在一部分指挥官之间共享。
在不清楚理由,与不明全貌的团伙敌对,也没有掌握胜利条件的情况下战斗。而且战斗舞台还在大街上,多多少少——甚至可能给民众带来更大的伤害。既然护翼军士兵们高举「守护者」大旗,那么这种情况下他们的骄傲肯定会大受挫折吧。而且实战经验浅薄的他们,对于毛毛躁躁的那种心态,没有能很好地将其消解的心得。结果,无药可救的疲惫从身心中喷涌而出。
职场的士气,对于所有工作者来说,是极为重要的问题。这的确是让人值得同情。不过,
「——嘛,这对我来说是好机会。毕竟真正不安好心的人,是我啊。」
菲奥德尔一边向书架上的文件伸出手指,一边小声嘀咕道。
护翼军司令本部,第三资料室。
整个宽阔的房间中,满满当当地塞进了无数的书架。而在书架上,杂乱地堆放着无数的纸质资料。即便对身为身形相对较小的堕鬼种的菲奥德尔来说,仍是相当狭窄。要是大个子的种族就根本走不进来了吧。这房间好像缺失了某些功能,恰好方便了自己。
菲奥德尔现在处于被通缉的立场,而这里是发布通缉令的军队的根据地。既然要单枪匹马潜入敌阵的最深处,必然会设想这条路难到极点,准备与警惕再怎么充分都不为过吧……虽然自己曾是这么想的。但不光前面提到的理由,士兵们欠缺集中力,而且在有着本部特色豪华装饰的基地内,好藏身的地方意外地几乎到处都是。
当然尽管如此,这里的守卫也不是简单盗贼能随意出入的。不过,菲奥德尔本来就对这种暗地里的行动得心应手。再加上,在第五师团那边两次秘密潜入零号机密仓库的经验,他后来将偷偷摸摸行动的技巧锤炼得更加精妙了。
「似乎锻炼的尽是些今后的人生中用不上的技能啊,我……」
要说这里的保密程度的话,比起看守和锁栓之类的,这杂乱到极点的第三资料室的存在本身更麻烦。将所有书籍一股脑带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必须从浩如沙海的书本漩涡中,把目标机密探寻出来。
菲奥德尔从口袋里取出糖粒,撕开包装纸,放入口中。
舌尖感受到甜味的同时,活力也供给到了大脑。
「基本格式为S-CP,密码是……嗯—,赤红53啊。」
在就职护翼军的五年间,他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只干职务范围之内的工作。而是一直在慎重不露出破绽地,持续探寻着机密的内容。在这个过程中,军队里主要使用的几种暗号的解法已经差不多调查清楚了。原本只对二等以上谍报技官开放的暗号密码,他也几乎全都暗暗记下来了。
说到暗号解读,那是与谍报班的头脑战。他不觉得那样的战斗会输。菲奥德尔不是很擅长持武器拳打脚踢的野蛮格斗——也不是说不擅长啦——,可要说这种偏向骗术与隐藏类型的头脑战,他可以挺起胸膛表示志在必得。
找到目录,解读。把在某处收纳着的某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挪动。贴有皮革的鞋底踏在地板上并不会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只有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耳边嗡嗡叫。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书架,寻找目标的书脊。
「是这个……吗?」
他打开文件,眯起眼睛,视线顺着暗号文字往下走。已经没有一条一条做记录的空余了。无论哪里他都只能一边飞速阅读,一边掌握个大概。
想起了之前的话。
——已经,到了要谈这个话题的时候了啊。是摩尔宁之夜,哟。
拥有妖精们的调整技术的唯一男性,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医生。几天前,他毫不避讳自己的恐惧,如此说道。而且总觉得,他的性命被盯上的理由,也与作为知道「摩尔宁之夜」的人这点似乎有莫大的关系。
包括马可迈达利博士在内,仅仅因为知道那一「夜」的事情这种理由,所有重要人物都依次被杀。仅凭这点菲奥德尔就可判断那一定是优先级非常高的机密内容。那才是,与浮游大陆群全部浮岛的存在息息相关的内容。
「是,这个。」
一边继续读着手里的文件。探求的情报,断断续续地连缀起来。
遗迹兵器摩尔宁,古代人类制造的武器之一。发掘时间是百多年以前,坐标按现在的基准来说是在高度零地带W29-NGD——人类和星神的大军交火特别激烈的战场,貌似。而由于这件人类遗产非常珍贵,对于这件武器描述得较为详细的资料也在附近被找到。所以,能把它作为武器使用的场合,无论会发生什么都值得探讨一番。
其特殊能力为「强化羁绊连结」。即在使用者和其同伴之间,强制启动非常强力的共感能力。这是如字面意义上的齐心协力并肩战斗,敌人也好荣光也好伤痛也好性命也好,全部都会连成一体——
「……很好。」
想知道的事情,这上面写的比较详细。
在偷偷摸摸潜入这个资料室的时候,并没有期待过能入手这么详细的情报。不论多小的收获都可以,为了踏出第一步哪怕看到的只有一点线索的碎片也没关系——他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潜入护翼军司令部的。这样想来,说他获得了喜出望外的成果也不为过。
「遗迹兵器摩尔宁」
要是这上面写的东西是真的的话,那是极为强力的武器。可是归根结底,再怎么强力,它终归只是武器而已。既然作为单人用的近战武器,拥有几乎能改变战局的力量的话,那也是跟其它遗迹兵器相同的。也就是说,「遗迹兵器摩尔宁」,和「摩尔宁之夜」之间并不完全相同。马可迈达利害怕的,选择靠自己的死来埋葬的那种程度的威胁的对象,是其它事物。
但是,即便这样——
「强化羁绊连结的,剑」
根本不区别强弱。
完全不要求觉悟。
只要是关联在一起的人全部,不问青红皂白地拖至战场上的武器。
菲奥德尔·杰斯曼的嘴角,暗暗咧起一笑。
把弱者的力量也运送到前线的剑。可以让弱者站立在强者所处于战场上的剑。与强者一样,弱者也会共同承担伤害,也会变成命悬一线的情况。疼痛、死亡的威胁、悲苦,都不再仅仅压在强者身上了。
「这不是最棒的事嘛?」
是啊。真想把这把剑塞给那天的提亚特。
她说要为了守护家人舍弃性命,然而只要让这把摩尔宁交到她手上,她的愿望就无法实现了。她必须与重要的家人齐心协力,探索全员生还的道路。那可真是,有够爽到的点子啊。
「好的!」
至于暗号的解读,仍旧那样耗费着时间与精力。虽说如此,这里毕竟是敌方阵地,无论什么时候优哉游哉地都是不行的。持续到费奥德而判断该出去了的时候,他将文件夹在腋下,走出了资料室。
一枚便笺,从文件的缝隙里落了下来。
菲奥德尔并没有注意到。
悄无声息地飘落到地板上,无人知悉地静静躺着的那张便笺。上面并没有用暗号化的文字,而是书写着:
『让我去死吧』
†
为了避人耳目,他选择在无人的走廊奔跑着。
止痛药又过时效了。左腿还有太阳穴里面,以及各种别的理由导致的疼痛接二连三。
(苹果……)
比起腿疼,更痛的是心里的伤痛。可是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状况上。
毫无预兆地,前面大门门把手突然转了下。
能想得到这是因为有隔音吧,这么厚的门会让声音无法通过。既然声音通不过去的话,朝向闭着的门走过来的动静,门两边的人互相之间是感觉不到的。
根据目测来的走廊前方仅剩的距离,计算一下开门时间与穿过走廊的时间,得出的结论是风险过高。他一咬牙,飞身躲入附近家具的阴影中。
「——那么,没错是吧。」
门打开后,说话的声音开始了。
菲奥德尔强忍疼痛,屏气凝神。他默默祈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请快一点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吧。
「虽说这时候捣乱者还不是那么多,但还是不得不担心至天思想的那些家伙们呐。令人胃疼的话题不是吗?」
「需要药的话,我告诉你一款效果特好的要不要?」
「免了免了,你丫种族的药品,对吾等的舌头来说太苦了。」
菲奥德尔尽量避免暴露自己地把头从家具阴影中伸了出去,确认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脸——接着,确认到了背部筋骨粗犷地隆起的黑山羊的后脑勺后,马上把头缩了回去。没有错,那是第一师团的总团长,卡盖拉·扎布特尔阿鲁埃特。
隶属于守护大陆群的护翼军,只要判断「对大陆群有害」连友邦也会拔枪相向就是第一师团的工作。而位于其顶点的,就是眼前这位满身黑色肌肉的大块头。
一旦发现的话,自己确实会被杀掉的吧。
拥有那种肌肉的话,一两个堕鬼种,伸两根指头一扭就能搞定。确信这一点后,菲奥德尔将身体缩得更紧了。
赶快到别的地方去,然后再也不要出现在面前吧。菲奥德尔心里默念道。然而从卡盖拉一等武官的声音来看他并没有那么做的意思。
「结果,摩尔宁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与他对谈的人。
「那是一把遗迹兵器的名字。这一点我是知道,也确认过资料的。虽然是一把强力的剑,但是并没有随同精灵们放置在仓库里,而是被长时间封印起来了。可是要封印它的理由我并不知道。并不知道他与遗迹兵器匹配精灵与相应的调整技术有怎样的关联。那是连‘桃玉的钩爪’岩将辅佐那样的男人,面对它都只能选择死亡的威胁吗?」
「——真令人吃惊。因为要是你的话,肯定只会说武士无需了解命令的理由这等言辞。」
「因现状所迫啊,作乱者再这样增加,战况孕育出更多混乱的话,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被逼到不得不对大局做出判断和选择的局面上啊。那个时候要还像现在这样懵懵懂懂的话,就免不了误入泥潭了。」
「可是,若你知道个中的话,也会因此失去性命。」
「为了完成正当的使命而耗费的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小兵也好将领也好,将其性命用掉的道路本就是正确的道路。」
「——原来如此,这倒确实像你会说的那种话呢。」
与卡盖拉对话的人,戴着宪兵队徽章的兔徵种愣愣地叹息道。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也就是说,我并不知道会威胁到生命那种深度。能说的事情是很有限的。然而,要是与你已经掌握的相对等的知识合在一起考虑,风险势必会大大增加。即便如此说出来也更好些吗?」
短暂的沉默。
「首先,摩尔宁,是极为危险的存在。」
兔徵种说出这句话时,菲奥德尔咽下了一口唾沫。
「说到底它是把剑,也即近战武器对吧?」
「遗迹兵器这种东西,不论哪件都是由其它的东西合而为一的护符(Tailsman)。剑这种作为框架的东西,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两人边说边走。如祈祷的那般,他们走的方向与走廊深处菲奥德尔藏匿的方向相反,
「更麻烦的是,现如今,它已经脱离护翼军的掌控了。虽然那把摩尔宁处在护翼军严密的管理之下,可是几天前却在运送过程中遭到掠夺,现在落入贼人手中了。飞空艇『小胞菌』那件事,也有人向你报告过了吧?」
慢慢地,声音有些远了。
「那还用说?近空的事件,虽然在管辖范围之外但也略有耳闻。被认定为与帝国一伙的贼人,将护翼军运送的危险物资抢走了,对吧?」
「在被夺走的物资中,就有着那把摩尔宁。」
卡盖拉发出苦恼的声音。
「而且那个时候,把摩尔安宁封印起来的剑鞘破损了。现在那把剑,作为遗迹兵器,肯定取回了它原本拥有的护符功能。让‘桃玉的钩爪’岩将辅佐自断性命的,大概是第二天通过秘密途径传达到他那里的这份情报——」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了走廊的角落。之后在过了十秒的时间,菲奥德尔的身体才回想起呼吸的方法,深深地吸气、呼气。
由于仍然身处敌方阵地这点没变,紧张感还不能接触。可是尽管如此,身体迟缓下来这件事没办法制止。
菲奥德尔虽然想继续听下去他们说的话题,但他觉得跟在两人后面是不现实的。他认为一直移动下去的话,不可能总是找得到躲藏的地方。所以一开始定下的目标,首先,就是从这里逃出去。到达安全的地方,与拉琪修会合,继续解读菲奥德尔带出来的暗号文。
他站起身——强行在僵硬的双腿中注入力气——在走廊里飞驰。脑海中浮现出事先准备好的逃脱路线。为了绕开先前的两个人必须绕点远路。
咣,
在转角处,菲奥德尔撞到了某个经过的软软的东西。因为体重的差距,菲奥德尔把对方撞飞了出去。
糟了,他想。
没听到其足音,也没感觉到其气息。原本是确信这个走廊里没有士兵出没的。然而现在自己,确确实实撞倒的到底是谁呢?
视线朝前方看过去,是披着黑色外套的,某个小个子的样子。
「……刀剑(斯巴达Sparta)?」
不知道她的本名,所以就不假思索地用那个化名称呼她了。而在同一时间,她把脸背对过去。
虽然没有从当事人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但菲奥德尔而还是觉得,这个人恐怕是栗鼠徵种。那是个子小,机敏,可是几乎不在人前现身的少数种族。似乎秉持着不能被家族以外的人看到真身的规矩。
而刚才一瞬间看到的,「斯巴达」现在虽然有用斗篷的兜帽遮住头,但并没有戴上那个死者的假面。如果从正面确认其长相的话,必然会看见她的素颜。
「菲奥德……尔……?」
他听到了被药剂灼烧过的喉咙里挤出的,略显迟钝的声音。
「……呀,真是奇遇呢。你之所以也潜入进来,是因为我姐的指示吗?」
菲奥德尔避免着直视她,这么说道。
「为什么……」
「因为两个人都隐匿了气息,所以就没察觉到对方啊。对我们两个来说,还真是不走运呢。」
他一边朝着侧面苦笑,一边朝她伸出手。
因为已经宣告与姐姐敌对了,因而对这个作为姐姐的朋友的「斯巴达」——吐露了谎言。也就是说现在自己和这家伙已经没有相互亲近的理由了,这点他的知道的。然而尽管他知道,
(所以啊,也不是到哪里都必须敌对的样子吧。)
他一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一边把那长着黑色短毛的小手,拉了起来。
突然,一种奇妙的怀念感,划过心头后渐渐消失。
(……欸?)
虽然心里很想确认这种感觉的真面目,然而,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他试着回过头,果不其然,后头有几个士兵的身影,不论哪个都面带警戒的神色,马上就会发现这里的他们的。
「不好!?」
菲奥德尔就这么牵起她的手,飞奔起来。
「菲奥德尔!?」
「快跑,被抓住的话就完蛋了,我们两个都是!」
到刚才为止还算顺风顺水的入侵计划,因为碰上了这家伙,瞬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菲奥德尔心里想的是情况怎么变这么糟糕了,还是饶了我吧。
可是,不知为何,要把那只手松开的想法从未有过。
原本自己这边,就不是偏向靠体力决胜负的种族。而说到另一头的第一师团士兵们,简直是身强力壮的种族博览会。连续奔跑三天三夜气都不带喘一口的家伙大有人在。再加上,地利完全是向着他们的。想就这样从本部逃出去,以傻傻呆呆地用两条腿费劲地奔跑的方式,是根本不可能把追兵全部甩掉的。
因此,在离开基地前,他借走了一辆小车。
带着小小的圆滚滚的车身,车轮和车轴有些奢华,不论怎么看都不是作战用的东西。只是为了在市内移动吧,不论在没有平地的野外行驶,还是运载堆成小山的重装士兵都无法完成。防弹之类的东西更是连最低限度的考虑也没有。
虽然觉得这台车不怎么靠谱,但是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菲奥德尔跳进驾驶座,将脚边的简易盖板掀开,按正确方式踩了一脚动力装置。应该说在不良军人中间算出名的话题吧,几乎所有的军用车按照这套操作流程来踩的话,不插正规的钥匙也能发动起来。而作为优等生兼不良军人的菲奥德尔,当然对这种里技熟门熟路。诀窍就在于角度和胆量。
「坐上来!」
「斯巴达」跳上了车。片刻过后,菲奥德尔头上,金属制的屋顶咚地响起一声撞击的声音。
「要走了!」
前轮要飘起来一样地急加速。
如同发射的子弹一般,自走车往前开动。
†
科里拿第尔契市排列整齐的街道,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向后方流逝。
碾压在石板路上的四个车轮,发出难以形容的噪音叩击着耳内。正处于绝赞暴走中的这两自走车,已经大大超出设计时预定的速度了。像进了搅拌器一样,车身在激烈地上下震动。哐哐哐地把屁股顶得生疼,可是要是离开椅子的话一瞬间就会被甩出驾驶座。
视野的一角确认到后视镜里,在后方,看到了数辆同型号的自走车。要追自走车就应该用自走车,确实是这个道理。遵从这理所当然的道理,护翼军以同样的条件上演了一出追踪剧。菲奥德尔对此倒并不反感,至少,比起光靠体力的你追我赶,这已经是谢天谢地的展开了。
「菲奥德尔!?」
他听到头顶上发出警告的尖叫声。
「因为晃得厉害,你可不要被甩下去了哦!」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答复了。对于常人来说是强人所难的要求,但是对能使用魔力的他(她?)应该可以承受吧,他这么相信着。
啊啊,真是的。这个状况,这不是跟映像晶石影片里的常用套路一样了不是吗?
菲奥德尔想起了以前看得很开心的场景。盗取宝物,在古老的街道里,驾着自走车逃亡的小混混。还有追击的军人们,被刮倒的地摊,尖叫着乱窜的路人。
……不对,实际上,前面这些都言过其实了。刮倒地摊这种事因为果然还是会受良心谴责所以尽量会回避,相比之下,路人的反应倒是冷漠得很。像映像晶石里那么吃惊的人满打满算也就半数。剩下的,即便是将古都的寂静打破的暴走车开到跟前,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可恶……」
要避免轧到来不及躲开的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形危急之时将操纵杆扳回,但还是狠狠地擦碰到了民宅的墙壁。
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很快就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了。
科里拿第尔契市的道路本来就错综复杂,对作为外人的自己来说很容易迷路。然而,对驻守此地的第一师团的家伙们来说如同自己后院一般。这样下去的话,确实会被他们抢到前面去的——
「——是,剑,B6!」
从车顶上,传来了「斯巴达」的声音。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一发子弹打在了近旁的石板路上。果不其然,在前方看到了穿着军服,横在路中央架着狙击枪的身影。
「擦……」
「砦,G8!」
「斯巴达」到底在说什么并不清楚。怎么说呢,现在可没有悠哉地饶舌的空闲,也不是可以开心地玩字谜的状况。所以这种意义不明的声音就适当地任其流过,集中精神控制操纵杆就好——
(——啊咧,)
如天启般,一个假说浮现在脑海中。这个,难道是,
霎时间,身体动了起来,将车辆紧急制动。通过这种手段令车身强行滑入旁边的小路里。两辆追击的车,就这样沿着自己逃跑的路线,互相横着撞上了对方车身,然后旋转起来。虽然没有引发爆炸,不过且不说这个,他们总归是消失在视线里了。
砦走G8,意思是,把「砦」的马,配置到盘上G8的隘口。是为了使处于劣势的将领的马逃入安全地带的,一手常规走法。
也就是说,「斯巴达」刚才叫的那个,是棋盘游戏里用的专业术语。
那是模拟古代战争的游戏。在以前,是菲奥德尔颇为自得的东西。那个时候,菲奥德尔将出名的对战棋谱通读于心,因而技艺精湛,觉得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
「……难道说,你在引导我!?」
但是菲奥德尔没提任何问题。没有那个必要。
「一点点!——枪兵,P3!」
加速,强行突破守备坚固的区域。可,这不会太勉强了吗?不过既然他(她?)将其视为突破口,那么试一试也不坏。反正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了,哪怕朝着能看到一点光明的路走也好吧。
菲奥德尔脸上浮现出微笑,转而强行加速冲过去。
第2节,「爱尔贝」
菲奥德尔·杰斯曼,又一人跑到街上去了。
『那种事我一个人就可以办好了。拉琪修小姐就好好休息吧,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原样不是吗?』
他露出开朗的笑容,那样说道。
真是的,感觉只在拙劣的谎言上很有建树呢。仅一个人也可以轻松搞定这是真的,挂念身体没恢复过来的拉琪修也是事实。然而那个表情,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活力充沛的笑容,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一定伪装了什么。
体力也好力气也好,老早之前就迎来极限的,他。
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合过眼。不止于此,就根本没正经的休息过。不知多少次,看到他满脸头疼不已的样子。他自己的身体也出了问题,肯定没错。
挽留他说不定会更好,强行把他按在床上,用毛毯裹得结结实实的,让他好好睡一觉说不定会更好。她本来是那样想的。
「想想也知道他不像是被人劝阻就会停下来的人……呢。」
虽然不觉得会在力气上输给他。可是他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要怎样,一定会逃出去的吧。大概,那样做只会徒增其体力和力气的损耗。
——好暖和啊,早晨的阳光。
橙色头发的少女,在四楼的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自己姑且是被护翼军追捕之身。尽管如此,那也仅仅是作为「遥远的38号浮岛逃兵」被追捕而已。若非科里拿第尔契市陷入了相当麻烦的状况,不会有如此积极的警力部署吧。现在这里的护翼军追捕的对象,应该多得超乎想象吧。因而,才得以在几乎没有警员的窗边站立。
她接着考虑的是,之前的命题。
对于外出的菲奥德尔,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哪个选项才是正确的呢?少女将自己投入到那疑问中去。自己必须思考,必须做出选择。
一直以来,都已丧失记忆作为借口,所以不能再这样放任现状自然发展下去了。
「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
她将手掌放在自己胸口上,小声念叨着这副躯体的名字。
「发生于33号浮岛,年龄为14岁。适格的剑为塞尼奥里斯。与年龄相仿的珂珑、提亚特、帕尼巴尔关系很要好。特长为烤面包,在料理诸多美味的时候,心里感到特别地满足……」
好像在阅读别人的日记一样,她继续着。
「为了从大爆炸中保护菲奥德尔和棉花糖,急剧地燃烧起了庞大的魔力。魔力是像烈火一般的存在。巨大的火焰一瞬间燃放的话,比起燃烧说是爆炸更合适一点。结果,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的人格,几乎在一瞬间崩坏了——」
拉琪修用力握紧了放在胸前的前头。
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身上发生了人格崩坏。与过去作为前辈的珂朵莉·诺塔·塞尼欧里斯倒下时相同。或许,比那个时候还要勉强和猛烈。
过了数日,如奇迹一般,那个身体醒了过来。可是那,并不意味着「拉琪修」的复活。也就是说,她不是原原本本地复苏了。妖精是「死亡的孩子们迷失的灵魂」这样的存在,而死者的记忆和感情附着在灵魂上。
「‘拉琪修’的人格失去的那部分,被这灵魂觉醒的古老记忆,在遥远的过去死亡的其她孩子的记忆和感情,补上了——」
——啊啊,这样啊。
自己并不是拉琪修,并不是被称呼那种名字就好的某个人。
少女现在,想起了那件事。在梦中,接触到「拉琪修」本人的记忆,远远凝望,领会那温柔的思念。
现在这具身体里的自己,若要继承 「拉琪修」的记忆碎片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作为自己的东西接受,这个人格的名字,并不是这个。
名为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的少女,燃放了爆炸般的魔力,身上发生了人格崩坏。身为死灵的妖精,可以说是将精神和人格缠绕在疑似的肉体上的存在。本来妖精这种东西走上遵从命运的道路的话,失去人格的妖精必定会顺其自然地消逝的。
然而,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崩坏过后,紧接着她的前世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雷亚的记忆和自我就浮现出来。原本前世什么的,老早就崩坏殆尽,连残骸都不会留下。可是,两股人格的残骸,看上去奇迹般地相性甚佳。拉琪修空缺的碎片,由爱尔贝的碎片填埋。爱尔贝失去的碎片,被拉琪修的碎片补足。结果,一具拉琪修和爱尔贝谁都不是,又谁都是的人格,就此诞生。
不过,尽管如此。少女现在,认为自己还是「爱尔贝」。
至少,她十分在意这个名字死去的少女所抱持的悔悟与愤怒的残火,与那个人格的本质。
†
想起了生前的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雷亚的事情。
她大概可以说是,当时标准的黄金妖精吧。
产生于边境浮游岛的森林里。被护翼军的捕获咒术师确认存在,经专用笼子运送到了妖精仓库。
妖精仓库是一种俗称,它在文件上的正式名称是第八类研究材料仓库。顺带一提实际情况是,那只是座家畜小屋。
只被教授能到理解命令程度的最低限度的大陆群公用语,只分发以熬过寒冷为目的的衣物,只给予用于维持身体状况的饮食。覆盖灰色墙壁的房间里一样玩具都没有,透过狭窄的窗口只能看见天空颜色的变换,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娱乐的娱乐。
你们要为了浮游大陆群献出自己,她们被这样教导。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她想到。
没有特别的疑问或反应,将那些东西一个一个都牢记下来,根本不像真正的活物的反应。也就是说,当时,被称为黄金妖精的她们,理所当然就是这个样子。
『再笑一个呀,难得长了那么可爱的脸蛋儿。』
第一次听到被关进同一间房的新来者,爱尔贝只是,发愣地歪了下头。
纳萨尼亚,这就是那个妖精的名字。
年龄与爱尔贝相同,她来妖精仓库已经是很大时候的事了,过了十岁的年龄才来的。
妖精本来是一种自然现象,打个比方的话不过是雨后的彩虹那样的东西。若一只妖精不被某个人,作为一个人而稳定观测到的话,原本是无法作为一个人开始存于世间的。捕获咒术师作为精通此道的专家,有着极高的成功率确认妖精的存在,并将其捕获。
然而有时候,也有纳萨尼亚那样的例子。也就是说,也有不经捕获咒术师的手,被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们——大概是小孩子们——持续映射到眼睛里,从而开始存于世间的妖精。
所以她,来护翼军之前,已经在外面的世界度过了将近十年的时光。
所以她,了解许许多多,其她黄金妖精不知道的东西。
「这地方真过分呢,虽然还好不用担心会挨饿啦。」
纳萨尼亚产生,长大于治安环境很差的都市。为了一根受潮的香烟谁都可以捅旁人一刀。抢劫的和被抢劫的,在这里持续地相互替换。在这城市的一角,没有亲人的一伙孩子,发现了她。在这里小婴儿被遗弃这种事并不罕见,所以就这样视为伙伴接纳了她。
当然孩子们也并没有什么正经的维持生计的方式。他们开始盗窃,以所谓的坏事谋生,日复一日勉勉强强地过着紧巴巴的生活。在几天前,各种偶然因素撞在一起,护翼军察觉到了纳萨尼亚的真身……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一开始爱尔贝只是冷冷地,内心毫无波澜地任这些话流过耳边。
『我偶尔啊,也会想吃蛋糕之类的东西呀。堆满砂糖与奶油的东西。』
对于妖精仓库之外,作为妖精以外的存在方式一无所知的爱尔贝来说,她的话全都是摸不着头脑的玩笑话。对于连红色都不认识的人来说,无论怎么解释苹果的颜色都是说不通的。
可是,一直都愣愣地让这些话流过耳边的爱尔贝,却产生了兴趣。她开始用耳朵倾听,没能继续留在那里的纳萨尼亚过往的故事。对那些不知道的事情变得渐渐会产生疑问,进而质疑,开始了对话与交流。
『大家说要努力挣钱,争取创造一个只属于自己家族的国家。虽然那个,当然是不可能办到的吧。追逐的梦想太过于庞大了。』
钱是什么,家族是什么,国家是什么,……梦想又是什么。不认识的词汇太多了。话越说问题越多,问题越多话越多。
『一起来梦想吧,纳萨尼亚。』
透过窗户看着远方的月亮,爱尔贝说道。
『嗯—?』
回答她的是像睡着般的声音。
『哪怕是代替你已破碎的那个梦想也好,我们一起创造,属于我们家族的国家吧。』
『家族的?』
家族这个词,本来指的是因血缘关系连结在一起的集团。但在纳萨尼亚的话里,称呼的是与血缘无关的,靠其它羁绊连结起来的集团。
『嗯嗯,家族的。』
环视整个房间,太煞风景了——煞风景这个词直到几天前才了解到——整个空间里只有几个简单的床铺。而在床铺上睡着的则是年幼的妖精。
同族的孩子们,在那时的爱尔贝看来,是最重要的妹妹们。
『所以那是啥?要带大家从这里逃出去的意思吗?』
『不是。虽然试着考虑过这个,但那是不现实的。没想过自己可以逃得掉,也没办法把新产生的孩子们从这里带出去。』
『……而且,如果我们不在,浮游大陆群就危险了对吧。』
『是这么说的呢。』
爱尔贝对浮游大陆群的未来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因为对仓库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尽管如此,为了暂且把话题进行下去,她还是随声附和道。
『所以,这是遥远的梦话。我们也要从此,为了守护浮游大陆群而战。但有朝一日战争终会结束,所以之后做些什么。』
纳萨尼亚一脸茫然的样子。
『大家一起耕田,给年幼的孩子们读故事书。然后,大家偶尔吃一次蛋糕……这怎么样?』
受知识所限而讲出来的梦想,加上稍许偏执显得有些狭隘。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想会花上很长时间吧。即使有一天实现了,我们也肯定在那之前就被毁坏了吧。可是,这些孩子们……或许,乃至接替这些孩子们的后辈们,或许可以到达那样的未来,实现那样的梦哟。』
『哈哈~』
纳萨尼亚笑了。
『爱尔贝你呀,真是个浪漫主义者呢!』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嗯,嘛,虽然不是没觉得自己有责任。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拉着张老长的臭脸。』
『给我忘了。』
『才不要。』
——两个人都能理解。那个愿望真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在随时有可能灭亡的终末世界,在不论是谁都为了能活下去忙碌奔波的这个时代,无论能争取到多少时间,她们都只能尽心尽力地去拯救,不存在别的选项。
想通了之后,她们一同轻轻地点了点头。
朝着如遥远夜空上放射光辉的星星一样的梦想,奋力地伸出了手。
但相信,她们自己会怀揣着遥不可及的梦想终将迈向死亡。
†
「——这些,虽然肯定只是不为世间所知的虚构事物……不过,的确有个护翼军相关人员很认真的听完了。」
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记忆正在苏醒。
茫茫然的,脑海里描绘出一幅人物像。
「记得,大的有些吓人……该说是种奇妙的人道主义吗,好像有在思考妖精兵被对待的方式一样……」
那既像是自己遥远的记忆,同时又像是他人的记录一样。明明那些情报早就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想要触及并将其引导出来却没那么容易。即便仅是想起来这样的行动,不相当集中注意力的话也办不到。
尽管如此,少女还是慢慢得,取回了过去的自己。
「感觉像是相当年轻的,医学研究者。对,的确,初次见面的时候,好像突然就被他道谢了。说着‘让你们背负这么多真是太抱歉了’这样的话,还有……」
一只小鸟,飞到了靠近窗边的地方。在伸手就能捉到的那样近的位置降落,收起羽毛休息。完全感觉不到它的警戒心。
一股想使坏的心情涌上心头,大声发出「哟!」的声音吓唬它。小鸟慌慌张张地,朝着蓝天飞走了。
「……还有,‘希望你们耐心等候,你们很快就会重新改变’这样的话。啊啊,对了,妖精的成体化调整技术,原本只是一种极为不稳定的全靠即兴发挥的东西,被那个男人体系化了。所以妖精们就顺理成章地也能成为大人了,据说是这样的……」
一个一个地被勾起,记忆慢慢地苏醒了。
朦朦胧胧的那个身影,也慢慢地取回其形象。
对了,他就是那个独眼鬼啊。
然后,名字也确认了,马可迈达利·布隆多。
「………………………………………啊咧?」
感觉有什么,看上去很愚蠢的差错。
好像在哪里听过,怎么说呢,好像是这几天,听过无数遍的名字。
不,不只是这样。那个名字的主人,就在这几天,不知道见过多少次面。
「欸?可是,那种事,肯定是不可能的……」
从爱尔贝活着的时代,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了。妖精们生而复灭,到现在仍然生而复灭地,无数次无数次重复着这个循环,恍恍惚惚间已过去极为漫长的时间了。
不对,不是那样子。数十年为漫长这种事,只不过对妖精而言是这样而已。独眼鬼是长寿种,其寿命,会超过一两百年。数十年这种程度的岁月流逝,不要说将他们杀死,就连让他们衰老都不够。
「……本、人?」
少女喃喃道。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马可迈达利已经离开了这里,菲奥德尔独自外出中,一时兴起让小鸟也飞回遥远的空中了。
小鸟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喳喳喳地鸣叫着。
第3节,秘密小路
因为状况稍微安定了下来,另外,也因为没有了麻烦得要死的事情。妮戈兰特现在的心情有点奇妙。
她在街道中静悄悄地走着。同行者马可迈达利·布隆多,既是自己学生时代的前辈,也是独眼鬼医生,还有就是被护翼军和贵翼帝国的人倾尽全力追回的核心人物。
妮戈兰特看着那并无变化的巨大背影,稍微有些怀念起学生时代。彼时自己年纪还小,涉世未深。身高,与现在比起来,大概也很小……虽然即便是现在,跟眼前这个独眼鬼比起来依旧渺小。
「妮酱?怎么了?」
「哎哟,别叫我妮酱了行不行,都说过好几次了。」
「这样啊。」
巨大的手指,挠了挠巨大的秃头。
被自孩提时代就认识的对方,直到长大成人还被当成小孩子对待。这样的行为自己也是理解的。因为自己也对那些已然成长的妖精们——比如艾瑟雅啦兰朵露可啦诺夫特啦——尽管脑子里已经理解了她们不再是自己的庇护对象了——可内心里无论如何,反复出现的总是她们小时候的样子。
然而,那种事是不能接受的。为什么自己会作为仓库的管理者,凭着自己的固执一直待在那儿不走呢?年轻时的妮戈兰特·阿斯塔尔托斯,就是个骄傲自负、目中无人、性格恶劣又胆小的女孩。自己要还是保持那时候的心态,肯定会停下脚步,再也无法前进了吧。
「……到了。」
来到了一个狭小的广场。
四面都被高高的建筑围了起来。抬头看上去,只能从四个角的缺口处看见灰色的天空。在胸口深处,一股被关在封闭的箱子里似的憋闷感涌了上来。
「没有人在呢。」
在广场的角落里,茁壮挺立着的树木旁边,放置着巨大的石制长凳。
马可迈达利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里,坐了下来。妮戈兰特跟着爬上长凳,在旁边坐下。
「在这里跟他碰头吗?那个,情报贩子。」
「嗯-。肯定是这里没错,不过时间有点早了呢。」
并非科里拿第尔契市本地人的妮戈兰特,当然不像马可迈达利那样熟悉这附近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当一声清脆的钟声飘过,她才意识到正确的时间已经到了。
「看来得等会了。」
「对呢。」
环顾四周,广场中除了自己屁股下的长凳,什么都没有。虽然有些煞风景,但同时,谁的身影和气息都看不到这点也让人感觉安心。
(要是带便当来就好了)
妮戈兰特呆呆地望着头顶,厚厚的灰色云层缓缓飘过。
「……收一下珂朵利君的事吧。」
妮戈兰特打了个颤。
「五年前,那个孩子消逝了……在死之前,变成了妖精以外的什么东西。这一点,绝对没有错是吧?」
「嗯。报告都送达给你了吧?」
「是啊,读过了。虽然不论是检阅还是什么,全都为时已晚了呢——」
「虽然这么说或许有点残忍,她走向终结的方式,说不定对她来说更好。」
「……什么意思?」
「对于遭到前世侵蚀的自己,我这边也,相应地收集了数个前例。像拉琪修君那样,人格变成别的东西而肉体却免于毁灭的例子,不能说很多,但还是能见着几个类似的记录的。」
然而,马可迈达利继续说道。
「珂朵莉君的例子太过不寻常了。她身上发生的不光眼瞳,连头发的颜色都变了那样异常的体质变化,在我记忆里从未有过。也就是说,这意味着她可能从名为妖精的枷锁中,前所未有地完全解放出来了。」
所以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那就是,之前说的,不适格的遗迹兵器也能使用的事?」
「对的。从前制造出遗迹兵器的人类种们,只要有资格,就可以分配到各式各样的圣剑加以使用。从枷锁中解放的妖精们,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考虑到珂朵莉君是被塞尼奥里斯那样的剑挑中,只要不是那种级别的剑不论哪一把都能轻松挥舞吧。」
——珂朵莉最后,是拿着诺夫特所属的遗迹兵器,迪斯佩拉提奥,坠落到地面的。然后,使用那把本来自己并不适格的圣剑,与无数的「深潜的第六兽」战斗。
「而与那把剑相差不远的,摩尔宁你有印象吗?」
「……什么?」
「遗迹兵器摩尔宁。」
「那种名字的剑,没有听说过。」
妮戈兰特作为妖精仓库的管理者,已经把如今在那里存放的遗迹兵器清单记在脑子里了吧。然而其中,没有刚才马可迈达利提到的那个名字的东西。
「你肯定不知道它的存在。那玩意既是武器又不是武器。它是灾难,我是这样认为的。不会有人干出把易爆品收入火药库这种事吧。」
「超乎想象的强大,这样?」
「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远在以纯粹的攻击性能著称的塞尼奥里斯之上。然而,摩尔宁所夺取的代价比塞尼奥里斯要多的多。」
不明白,妮戈兰特的脸上写着。
不明白也没关系,马可迈达利露出这样的微笑。
「人类是邪恶的,那种话我并不相信。毕竟我认识威廉这样的人,原本片面地以善恶看待事物的方式也是我不喜欢的,可是呢,一想到摩尔宁的事,我就没有自信了。若不从他们是充满恶意的危险种族的可能性去考虑的话——」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回过头。
「——谁在那?」
「欸?」
经博士这么一提醒,妮戈兰特也看向后边。那是栋被覆满常春藤的土砖建筑,带着废墟独有的空虚氛围,但在那里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虽然,没有栖息。
「诶哟,失礼了。因为你们在说话,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进来。」
在墙壁另一边,传来故意装糊涂般的青年的声音。妮戈兰特想也没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啊还有,还有另一点抱歉的地方。希望你们不要来看我正脸。」
妮戈兰特刚准备一脚跨过窗户,却猛地停了下来。
「由于商业性质,不太方便让客人看见正脸呢。让我们就这样隔着讨论吧,可以吗?」
感觉到身边的马可迈达利咽了口唾沫。
「可以。……你,就是回应我们的情报贩子吗?」
「虽说没错,但并不是。正确来说,我是从同业者那里买到你们这样的顾客的情报,然后将手里的秘密情报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的情报贩子哟。消息的灵通性是我们这一行的命门,那种跑腿的活算是轻轻松松啦。」
这样,谈判就算开始了吧。
这样一来,站在局外人立场上的自己,就既没有权利说话也没有机会出手了。妮戈兰特「姆」地发出不满的声音,整理整理有点乱的裙摆,又坐回了椅子上。
「那么,想要的情报是?」
「近半个月前,发生了护翼军飞空艇『小胞菌』遭到袭击,装载的货物被抢夺的事件。我想知道那些货物的去向。」
「OK,只要了解到就行了呐。关联情报有三点,总共为八千布拉达尔。」
很高的金额。这些钱不知可以帮妖精孩子们换多少件新衣服。
「我付。」
马可迈达利马上回答道。他取出一捆布拉达尔纸币,用粗大的手指哗啦哗啦数了几张,塞进一只皮囊后扔进了窗户里。
「先付一半,然后听完情报再付一半……是这样的规矩,没错吧?」
「啊啊,我就喜欢熟门熟路的客人。第一个情报,当时的『小胞菌』装载了几样护翼军最高等级机密的物品在科里拿第尔契市近郊上空飞行。并且那一部分情报,是我们所持有的商品呢。嘛,虽然货物的详细内容,还是没有人知道呢。」
马可迈达利以沉默催促他说下去。
「第二个情报,科里拿第尔契市是远近闻名的大都市。因为是大都市,不论新的老的犯罪组织毫无疑问多如牛毛四处活动。袭击者,是那些组织中的一支,而且还是比较老练的那种。或许,是遵从大牌的资助者的指令而为。虽然在第一师团看来,背后的是帝国,但其实不是那些家伙。他们没有那种空闲啊。」
「那么,到底是谁?」
「那是最后一个情报。毕鲁尔巴尔欧姆龙家族的大当家。」
没怎么听过的名字。
不,即便在以前,大脑并没有理解这是一个名字。
「毕鲁,尔……什么?」
「挺难念的,不太好一个字一个字记完整对吧?这座城市的古老贵族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多拖着老长的名字的人啊。」
在百多年前,在贵族之中,每当有人建立了什么很伟大的功绩时,就会在家族名后面加一个词,渐渐形成风气。换句话说,现在有那种看上去充斥着杂乱无章的文字为家族名的家族,是以超过百年历史为荣的大贵族。
「时代变迁,并不意味着贵族的地位会变得高。但是,其重要人物的荣耀,以及相应的功绩和财力仍然充实的话,情况就很麻烦了。就是这么回事。」
「啊啊……」
像在思考,反复揣摩着什么而露出苦恼表情的马可迈达利点头道。
「不过啊,之后并没有抢劫部队将物品转手的迹象。那些货物并不多,所以全部都搬进那家伙的宅子里了。」
原来如此,马可迈达利一边点头,一边把剩下的半数酬金装入新的皮囊里,再次放进了窗户中。
「你的消息很不错,谢了。」
礼貌地说了道谢后,他站了起来。
「……那么,这份情报的封口费,你打算出多少?」
那头的人说出了奇怪的话。
「欸?」
「护翼军和贵翼帝国两边现在,做梦也想把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医生,以及和袭击事件有关的贵族的情报买下来——这份情报,最终会变成价格高昂的商品呢。」
博士倒吸一口凉气。
「要是有人想买,我当然会卖出去吧。只是,在那之前我要是收了封口费,金额越大,我的嘴也越牢呢。」
「那……那什么啊!」
是目瞪口呆还是大发雷霆?妮戈兰特也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是哪种心境。
「原来如此,很会做生意呢。」
马可迈达利不知为何,竟有些赞许地说到。
「当然啦……那,你给多少?」
「带在身上的钱没剩多少了,不过你应该也不接受分月付款的吧。」
「啊啊很可惜,这个行业里,每天带足现金是铁则。现在你们没带在身上的话,那这个话题当然就到此为—」
「哼」
妮戈兰特站了起来。
在传出声音的墙面附近站定。
「……妮酱,你要干嘛?」
虽然听到了身边博士表示担忧的话,但他并没有理会。
「嘿。」
宛如拉开窗户前的窗帘一般。
土砖造的墙壁,被妮戈兰特左手一使劲,横着撕开了。(暴力)
「……哈」
「……哦」
用来粘结接缝处的水泥,在噼里啪啦的巨大响声中被扯碎。笨重的土砖有的倒塌,有的飞了出去,有的撞在一起,碎成块儿,声音似要刺破耳膜。两个男人傻愣愣的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大洞的内侧,一名有些轻浮的鹰翼种青年,目瞪口呆的看着妮戈兰特。
她刚才,所有的力量都是让墙壁横向破坏掉,所以青年才没有受伤。要是普通的一拳正面打破墙壁的话,碎片会直接飞到他脸上吧。不过,伤害也好胁迫也好,都不是妮戈兰特想要做的事情。
「你,你你你。」
「嗯,想要拜托别人的时候,果然,不好好地看着对方不行呢。」
她轻轻地握住冻僵一般一动不动的鹰翼人的手。
「拜托你了,我们的事情,要保密可以吗?」
第4节,白发的少年,与朱红的妖精兵
「斯巴达」所指的路,她自己说“一点点”,但这实在是过于谦虚了。她十分正确地,突破了护翼军的包围圈。那可不是在车顶上能看到四周的情况……这样简单的理由就可以解释的。
小车逃出了城市,驶向郊外。
周边的建筑减少,树木增多,也不再有石板路了。
在渺无人烟的森林里面,潺潺的流水旁,
砰!自走车的动力机构喷出一股巨大的黑烟,终于耗尽了能量。
四周已经看不到士兵的身影了。
「哈,哈哈……得救了……」
因为强行跑到恶劣的路况上,屁股痛得要命,好像长了痔疮一样。然而考虑到现在的状况,首先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菲奥德尔从驾驶座上走出来。
流水声与鸟叫声,衬托出广袤森林的平和的光景。从士兵们被甩掉开始,已经拉开相当一段距离了。而且现在又远离人烟,肯定没那么容易被追踪到。虽然有可能通过车辙或者气味追上来,但现在还是有大量的时间。
回过头,到刚才为止还勉勉强强支撑着他们的自走车,着实有些惨烈地瘫在原地。
右门现在已经脱落,左门的铰链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前车轴被削去一部分,后座椅连原来的形状都没能保留下来。到刚才为止还可以说是全速飞驰的自走车,突然就难以置信地变成一堆破铜烂铁了。
然后,从车顶上——
「菲奥……尔……」
黑色的斗篷骨碌碌地滑落,他慌忙伸手想将其抱住。
(好烫!?)
感觉像是抱住一团火一样。菲奥德尔吓了一跳,迅速的把她放在地上。
「‘斯巴达’!?」
「稍微……有些用力过猛,了……」
从遮得严严实实的兜帽下里面,传来比平常更嘶哑的声音。
「稍微,不对,这股热量不是!?」
「习惯了,再……稍微休息会儿的话,体力就……」
斯巴达把手按在他胸口阻止了他。然而根本感受不到力气。
魔力使用过度了。菲奥德尔的知识这样告诉他。
在刚才的勉强的逃亡中,「斯巴达」就这样死死抱住车顶,观察着军队的包围网,推算出逃生路线。要是以这家伙本来的身体能力,就算掺些水分进去也没法达到那种程度的体力消耗吧。所以,她肯定消耗了大量的魔力,毫无疑问大大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使用魔力这件事,是接近死亡的人才能办到的。那是弱者为了挽回那点弱势,用来稍作抵抗的技术。而若要发挥超出常人的力量的话,当然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提亚特她们那种黄金妖精,说是例外中的例外也不为过。以她们为基准来考量是不现实的。可菲奥德尔明明已经知道这一点,却始终不去理解。
「没关系……不用为我,担心……」
像在说着梦话的「斯巴达」,把头又深深埋进了兜帽里。
背靠着附近的一棵树,合眼休息。
「要是热的话,就把斗篷脱了吧。」
「……不行。」
得到的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的确是那样呢)
恐怕这家伙就是栗鼠徵种。而栗鼠徵种,有着不能将自身暴露给家族之外的人的戒律。因此,即便是身体状况变差,她也不能把那件隐藏真身的斗篷脱掉。
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而且,也想不到任何有遗憾的地方。
——真的,很在意。
初次见面时,这位「斯巴达」戴着假面。
戴着准·帝多尔那契卡梅鲁索尔奉谢祭用的,死者的假面。
在冬天与春天的交界,死者与生者世界的交界处。失去面容与姓名的死者,与隐藏起面容与姓名的生者,互相之间并不接触,仅仅是一边祈求相互接近,一边庆祝季节的更替。那就是奉谢祭的内容,也是假面的任务。
这个家伙戴着的就是那个东西。
假面把脸,假名把真名隐藏起来了。
不论是谁,其实都无法接近触碰不到的死者。
而……现在这家伙,没有戴上那个假面。是有着不会被任何人看见的自信么?这么想的确太假了。是感觉没有那个必要么?这样的解释好像更自然一点。那也就是说,斯巴达要隐藏正脸的对象是有限的,而且,可以说仅限于菲奥德尔·杰斯曼一人而已。
想起了之前紧紧握住的,「斯巴达」的手。
长者薄薄的黑色的毛,比起栗鼠更像是属于猫的,幼小而又温柔的,手。
不知何时,遥远的记忆,就像确确实实地触及那般,那种事……
(不对)
他摇了摇头。
(肯定不是她,我已经不在乎关于她的任何事了。)
生者,为了接近无法触碰的死者,而使用假面。戴着那样的假面出现在菲奥德尔面前的,小个子的某个人,改变了声音,隐瞒了姓名,遮掩了面部。所以,菲奥德尔没有任何手段知道她是谁,没有任何手段知道。
(这家伙是「斯巴达」,不是其她任何人。)
知道的,只有她自报的化名,还有她是姐姐的知己而已。
(因为那个孩子……已经,死掉了。)
生者和死者,不会再次见面的。
互相称呼名字,互相微笑着交往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假如,莉塔酱还活着的话……你想,再跟她见一面吗?
——那孩子最喜欢的温柔的立下婚约的大哥哥,已经不存在了。如今污秽的我,到底要一副怎样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呢。
菲奥德尔出神地思考着与不知何时遇上的,姐姐的对话。那不是谎言,他也没打算过要说谎。菲奥德尔·杰斯曼,已经不能再见到玛尔歌莉特·梅迪西斯了。
而且恐怕,这么想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辛苦……你了呢……」
菲奥德尔一边忍受着渐渐发作的头痛,一边喃喃道。
他从口袋里取出糖果,撕开包装纸,放入口中,嚼碎。
兜帽下不知素颜如何的那位「斯巴达」,迄今为止过着怎样凄惨的生活,很容易想象的出来。弱者为了挣扎求生觉醒了能使用魔力的力量,为了隐瞒真身将之前常用的声音破坏掉,身体则有着超出常人的迅捷与敏锐。
假设,完完全全只是脑海中的假设。「斯巴达」现在,也许只是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也许直到五年前,她还跟魔力啊毒药啊这些东西毫无瓜葛,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子。会撒娇会犯错,哭啊笑啊也只有点不成熟,还有就是棋盘游戏很强,那样,普通的——
「……嗯?」
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违和感,他抬头看向天空。
在被棉花一样的云朵铺满的天空中,看到了某个飞翔的东西。
「哈!」
那个东西,是二十岁左右的,某位女性的身影。身着略显随意的便装,随随便便扎起来的朱红色头发。然后,背后浮现出,看上去闪耀着光辉的幻翼。
她也看向了这边。
「哟!」
那女子咧嘴一笑,幻翼消失了。她从三层楼高的地方轻轻松松降落,朝这边走来。
「都到了这里,跑的可真是精彩啊。那,结束了吗?」
她瞟了一眼还在冒烟的自走车残骸,如此说道。
「你是?黄金妖精吗?」
「嘛,因为已经见过所以知道么。」
长出幻翼飞翔,仅此一点,就不是强到某种程度以上的魔力能达到的水准。所以恐怕眼前这位女性,已经不是「强到某种程度以上」这样的话能形容的人了。
她能从空中追击。
用两只脚逃跑的话,再强韧的种族也没法逃多远。同样的道理,搭着四个轮子的逃跑,哪怕是速度再快的自走车,也没办法从可以在高空探查自己行进方向的人手里逃脱。
「那么?你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菲奥德尔·杰斯曼?」
大事不好。
菲奥德尔默默地咬紧牙关。
眼前这个状况真的太不妙了。既然自己已经暴露了身份,能想出力所能及的办法会更好吧,半吊子的策略是不管用的。
再加上,对手是黄金妖精,已经确定为压倒性力量的持有者。与之对应的自己这边又疲劳又困倦,对她而言更有利了。
「我从提亚特那里听说了很多很多哦?我家妹妹呀,一直以来受你不少照顾呢。是那样对吧?」
「嗯嗯,嘛……」
最坏的结果中最坏的那个。眼前的氛围简直一片昏暗。
虽然根本不知道提亚特都跟这个女性说了些啥,反正都是些毫不正经的东西。而困扰他的是,意识到实际上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事的自己,对此没法做出任何回答。
「你想逃就逃吧。」
女性稍微走远了几步
开玩笑一般地说道。
「只要你一个人跑掉,我保证不会追你。」
「那还真是,值得庆幸的提议呢。」
菲奥德尔瞟了一眼身后,想确认呼吸急促的「斯巴达」,估计注意到这边的变化,在那边扭着身子——然而也只能扭扭身子了。带上她一起逃跑太难了,不过当然,他也不想扔下她独自逃跑。
头愈发疼痛,止痛药已经完全失效了。太阳穴像是绽开了口,用搅拌器在里面来回搅拌一样的感觉。
他攥紧拳头,站了起来。
女子呵呵地笑了
「勇气可嘉不是吗?呐?」
「稍微,离远一点可以吗?我不想把这孩子卷进来。」
「啊啊,可以哟。」
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然后走过来。
菲奥德尔重新确认了一遍女性的外表,看见她空着手。至少她没有携带遗迹兵器。那武器又大又显眼,想把它遮掩起来的方法是不存在的吧。当然了,那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
头痛得很厉害。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诺夫特。」她嘴唇扬起,「诺夫特·卡萝·奥拉席露」
「刚才你说的,你是提亚特她们的姐姐……这件事,是真的吗?」
「嘛,那个啊。但详细的我不会说哦,反正你知道妖精的事情吧?」
黄金妖精不是通过母亲怀胎生育的物种。她们是通过有纯洁心灵的人目击,从大自然中偶然诞生的。所以血缘这种东西一开始就不存在。所以她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姐妹关系。不过尽管如此,她们仍然对「姐姐」抱有强烈憧憬。
「38号浮岛的她们要牺牲了这件事,你知道吧?」
「……这个嘛。」她脸色瞬间变得不愉快了,「几天前听说了,心情好久没这么恶劣了啊。」
「她们想拯救家族是吗?」
「该怎么说呢?我们的心情是我们的心情,他们的任务是他们的。妖精们为了浮游大陆群的未来战斗这件事,谁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菲奥德尔的鼻子抽动了下。
堕鬼种的鼻子,可以觉察到某些东西。虽然说不上是谎言,但有种微妙的违和感。恐怕她刚才说的那些强硬的话,她自己心里都无法接受。
「不过啊,到现在为止可是失去了不少的东西啊,所以现在我们才得以优哉游哉地到处跑哦。」
恐怕,这句是实话。
「你从提亚特那里听说了么?她们,还有妖精们,大家,我想帮助她们。」
「……切,只是嘴上说说的话什么都不难哟,堕鬼种。」
诺夫特说着拒绝自己的话,眼瞳开始闪烁起来。
「那么?你具体要做什么呢?调整遗迹兵器以增强它们的威力吗?还是玩弄她们的身体来治疗魔力中毒呢呢?」
「嗯?」
那是啥玩意儿。
「身为外来者却对本人已经接受的战斗指手画脚,说着随随便便的话。这么愚昧又自以为是的家伙。直接用力量进行压制,不是当然的吗——」
刷!
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菲奥德尔脚底突然失去力量。这时候他自己也没有理解为什么。然后他脚底一滑,失去平衡都是必然的事了。
背后瞬间传来一股浮游感——同时,像要将鼻头削去一般,有什么东西以无可阻挡之势飞了过来。
(——哈)
是拳头,理解的下个瞬间,右侧颧骨和眼窝之间碰到了它。碰上的一瞬间,平衡感彻底丧失;视野向左面飞过去;耳边传来轰鸣声;整个脑袋转了起来,身体也跟着扭动。然后菲奥德尔整个身体内部像是要全部裂开来一样。
之后过了段时间,剧痛才想潮水一般涌上来。
完全搞不懂。
视野染上一片赤红,恐惧与混乱像鸡尾酒一样把意识搅得乱七八糟。菲奥德尔好不容易才收拾起清醒的碎片,拼命把握住当前状况。
诺夫特毫无预兆与准备动作地,以无与伦比的速度袭击过来。要是正面命中的话是实实在在的致命伤,失去意识什么的自不必说了吧。而为了应对,只能说侥幸地回避了这次正面攻击。可是,接下来的对肘部的打击就无法应付了,连知觉本身都无法反应过来,自己被难堪地击飞出去。
(——好强)
一股混乱冲击着头顶,让他明白了那个事实。
虽然想到过提亚特她们的姐姐必然有超出常识的战斗力,然而这样的认知远远不足以让其消化当前的状况。
黄金妖精的强大,建立在使用遗迹兵器,与燃放强大魔力这两点上,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刚才的一击,跟那些毫无关系。刚才她是空手打出的,而且,没有用上一丁点魔力。
「……呃啊」
菲奥德尔强行的翻了个身。而下一刻,一直看上去很沉重的靴子就踩在刚才他摔倒的位置上。
他弓着身子爬了起来,然后,像终于想起来似的开始呼吸。咳嗽出来东西充满了血腥气,鼻血垂到了地上。
「嚯?」
诺夫特笑了。
「挺耐打的嘛。」
这番称赞,听上去不是假话。恐怕她是真的对刚才一击,不对,是两击没能放倒的菲奥德尔,发自内心地钦佩。
「本来以为只是个纤细的小伙子,只能这么默默的被我踩在脚底下。诶亚你还真不错。」
「……那真是,承蒙夸奖了。」
菲奥德尔现在,脑子里,对这个女性的评价改变了。
遗迹兵器也好,魔力也好,都毫无关联。刚才诺夫特的攻击包含的扼制呼吸的方式、身体的移动、拳头的轨迹和施力方向、单纯的腕力与体重、还有瞬间凝聚的冲击力,都体现出她是经验与技术的集大成者。
或者说,这位名叫诺夫特·卡萝·奥拉席露的女人,无关妖精兵的身份,是单纯的格斗大师。
——呃!?
刚觉得一阵恶寒,下一秒又有拳头飞过来了。直觉令菲奥德尔的身体扭转起来。肋腹顿觉一热,与之前一样菲奥德尔没能看见攻击,它完美地偷袭了死角。但反过来说,
(这个人在攻击中总处于我的死角!)
这样一判断,菲奥德尔也就找到对策了。他抛开视觉,也不管腹部那股热量,只是肩膀一转,手腕像鞭子一样挥出去,击向诺夫特反应不及的角度。
嚓,
恶寒感在反击途中不见了。他扭转身形,一口气脱出反击范围。
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菲奥德尔在一秒之后理解了。膝盖内侧和咯吱窝还尖锐地疼痛着。虽然不知道受到了怎样的攻击,但是那下正面攻击还是回避成功了。
「噢噢!」
再一次发内心的赞叹。
「不,你可以说是相当厉害的小伙子了。刚才,我可是动了真格的呢。」
菲 奥德尔一边藏下自己的冷汗嘿嘿地笑,一边确认刚才的攻守对决中自己受的伤。总的看来骨头没有异状,身体还能活动。
「承蒙夸奖,……你要真的赞赏我,差不多可以先回去了吧?」
「哈哈,那可不成」诺夫特开心地笑道,「你明白吗?你这家伙想让提亚特她们看到的梦想,仅凭这种程度的强大是不可能实现的。你要以为我真的会接受的话,」
突然不说话了。
回过头。
树梢的叶片——以及站在上面的少女的橙发,在微风轻拂下摇曳。
「真是的,稍微离远了就会陷入危机呢,你这家伙。」
像是要吓人一跳的……不对,是真的能吓人一跳的,少女的声音。
「拉琪修么?」
似乎不怎么惊讶,诺夫特相当平静地叫出那个名字。拉琪修一瞬间有些茫然,
「那个……是诺夫特前辈,对吗?」
她用还差了点自信的声音说道。
「嗯?你呀,还记得我?听说你什么都失去了,我还以为都忘了呢。」
「该说是还记得呢,还是说稍微翻了翻脑子里知道的东西呢?感觉有点复杂,还是不要抱期待了。」
「啊……虽然不是很懂,但是你这样子很不妙呢。」
在没有紧张感的对话期间,菲奥德尔把打伤的膝盖活络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想再次,拜托你相同的事情。」
拉琪修正在赶来这一点,菲奥德尔从一开始就清楚。通过堕鬼种的瞳力,菲奥德尔和拉琪修的精神处于一种混沌状态。由于这个缘故,即便隔得远,两人也能大致了解互相之间的状况与位置。顺带一提,靠近的话头痛会加剧这点也是情报来源之一。
与身为最强等级的妖精兵的拉琪修汇合的话,或许就能脱离眼前这个困境了。菲奥德尔这么相信着,故而稍稍拖了点时间。……虽然完全不觉得自己只是在拖时间而已,这个暂且不提,总之拉琪修还是赶上了。
「你可以回去了吧?这个人,非常强哦。」
菲奥德尔装腔作势地威胁道。说真心话,自己当然不希望拉琪修去战斗。不论医生怎么保证她的状态稳定,即使实际上她战斗几次也没什么问题,心中的不安始终无法消去。
「嘛,毕竟从小开始她在被褥上画浮游岛地图的时候就照看她呢,这家伙很强这件事倒是清楚呢。」
浮游岛地图,指的是几号浮岛呢?果然是妖精仓库所在的68号浮岛么?不对,现在不是应该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要把杂念去除。
气氛改变了。
菲奥德尔意识到,诺夫特开始燃放魔力。
「来呀拉琪修,下定决心的话,就放马过来呀。」
「——用不着你说!」
随着等同于爆炸的声音,拉琪修跳到了地上。她也以同样的态势——恐怕是要燃放远远凌驾于诺夫特之上的魔力了。拉琪修有那种才能,正因为她有那种才能,她才能称为四名妖精兵中最强的那个。
「呃,噢,噢,噢!」
那一拳被诺夫特的手掌接下来了。
「你以前还是个很善良的孩子,现在却很泼辣不是吗?哈哈,被坏男人给缠上了真是可怕啊。」
「谁,知道呢!」
左右的连击,再加上,上段踢击。
这样的打斗就像把格斗课本上讲授的东西,华丽地组合在一起一样。但反过来说,就算发展课本上学到的东西,也是完全使用不出那种技能的。但在技巧娴熟的高手看来,这三连击并不难处理,诺夫特可以轻松应对。
「哟……不手下留情吗?」
「你可不是那种,需要手下留情的对手吧!」
「——那倒是,彼此彼此吧。」
喉咙、左腋下、心脏、下腹部、股关节。以防护薄弱的五大命门为目标——诺夫特偷偷将力量积蓄于掌心。接着甩出钩爪形的指头,划向拉琪修的脸颊。攻击贯穿了她厚实的魔力防御,血珠飞到了空中。
「从提亚特那里大概听说了事情经过。你把她们的事全忘掉了,重要的事情当然也抛下了,然后被那个坏东西恶意拐骗了对吧。」
「哪又,怎样?」
拉琪修的拳头,轻轻擦过诺夫特的腹部,那种攻击很难说是正面击中,可是在压倒性的魔力背景下打出的一拳,拥有常识预测不到的威力。
「……不对,这一点都不像你,我还以为你会说些撒娇的话呢。」
笑容扭曲了,声音也在颤抖,冷汗直往外冒。
那一拳有效果。
「撒娇?」
「总之,忘记了一切孤身一人的孩子,必定会沉溺于第一个对她温柔的男性对吧?在摇篮里安安心心,害怕外出,动都不想动。那样的孩子因为一个机缘,想要紧紧拥抱这个世界,不对吗?」
「……那,是」
拉琪修哑口无言。
可诺夫特的动作没有变迟钝,一回合过去,拉琪修又被逼回守势了。
「所以你应该有什么要说吧,菲奥德尔·杰斯曼!」
像咆哮一般,诺夫特问道。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到底向如被掏空的人偶一般的这家伙,展示了一条怎样的道路!到底为她实现了什么愿望!」
——头还在痛,那疼痛夺走了思考的能力。
「那种东西,我不知道啊」
菲奥德尔如呻吟般地答道。
「哈?」
「这不光是拉琪修一个人的事情。对你刚才说的‘为了浮游大陆群的未来,只能让妖精战斗’,这种事我根本无法接受啊。这条规定本身,好像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条规定的你们所有人,还有不知道这条规定,优哉游哉地享受着被保护的我们自己。我不能接受,决不允许,所以,」
他缓了口气。
头痛还在发作,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了,什么都无法思考。因而反过来讲,现在说的话,都是不经粉饰向外泼出的。这些话迄今为止说了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它是现在自己还活着的理由。
「——不论当事人是如何期望的,都没有关系。我要夺走你妹妹们的战斗。我所设想的幸福,不论哪个都只会被人唾弃。仅此而已。」
「……哈哈,」
正笑着,诺夫特的防御,稍微地——露出了一点如针孔大小的破绽。
拉琪修的左手掌,突然袭向诺夫特的胸口。这一掌正面攻击,看上去能达到炮击的威力,甚至凌驾炮击威力之上,打在了避无可避的诺夫特身上。就算做了抵抗,就算有一定耐击打能力,可是,没有用,承受不了这种攻击。
被轰飞了。
像球一样在地上弹了几下,后背撞在一颗常青树上。然后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死了。
菲奥德尔反射性的认为。
头疼得要命,身体也听不见别人说话,仅仅站着也很辛苦。但他把这些都扔到脑后,跑到跟前。
「诺夫特大——」
「……好痛啊!啊啊孽畜,真的痛死了啊拉琪修,你下手也轻点儿啊!」
「——诶?」
他停下脚步。
手脚整个趴在地上,诺夫特发出不知是惨叫还是怒吼的声音。总而言之,算是诈尸了。
「不是可以手下留情的对手,都说过了吧?」
「你虽然说了啊!我虽然听到了啊,尽管如此还是得有个限度吧?」
「都说了要是下定决心就放马过来,不使出全力的话未免有些失礼呢。」
「就算是那样,啊啊真是个孽畜!」
不知为何她好像很开心,菲奥德尔这么觉得。理由无从知晓。
「……啊,痛死了。这下可有段时间动不了了。」
诺夫特一副开朗的样子。
虽然表现出仍有宽裕的姿态。可是「有段时间动不了」这话,并不是谎言。刚才拉琪修的一击,挨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扛下来也没法做到无伤。
「我之前都是,追丫追到这儿的。所以,你走吧。你走,你这蠢蛋接着一意孤行吧。」
「诺夫特大姐……你」
「噢哟,说话都不知趣的吗?难得我刷一次帅。」
菲奥德尔把话咽了下去。
想问的问题,想说的话,一一浮现在脑中。可是,看着这么倒在眼前笑着的诺夫特的脸,嘴巴不敢张开。
他回过头,离开了诺夫特。
「呐,拉琪修。」
又停下来,回过头来。
「怎么了?」
「你,还在迷茫吧。前进的脚步,停下来了吧。」
「那是……」拉琪修一时语塞,「……所以说怎么了?」
「赶紧下定决心啊。珂朵莉那家伙,最起码……啊啊可恶……一点犹豫都没有啊。最开始到最后,都很满足啊,那个家伙。」
短暂的沉默。
「……我会当作先哲的忠告,谨记于心的。」
「少年你也,也要,稍微变强点儿啊。只能爬着一动不动,目送别人背影时,可是相当难受的哦。」
这是,源自个人经验的忠告么——
想要这么问,但终究没有问出口。而是,
「非常,感谢」
菲奥德尔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
——脚崴了一下。
就那样摔倒在了原地。
(……啊咧?)
「菲奥德尔!?」
拉琪修的尖叫声老远都能听到。
「等,等下,那种玩笑不要开啊,对吧,对吧?」
(啊……真糟糕呢,这情况……)
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一丝声音都发不出。不止如此,意识和感觉也逐渐远去。
「菲奥德尔——!?」
没事的,没事的哟拉琪修。
只是稍微睡会儿。你看迄今为止都没怎么合过眼,拖着各种疲劳继续着工作,身体到处都是疼痛。头像被割下来一样,不过也就那样了。
所以,真的没问题的。
因为不用再忍着了,所以稍微闭上了眼睛。可是,很快就能起来的。我的战斗,才刚开始呢。
菲奥德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失去了知觉。
第5节,护翼军三等武官私宅
过去的奥迪特,性格有点大大咧咧的。应该做的事情会因为麻烦而拖延,总把会变得很糟的理由挂在嘴边搪塞过去。因这种生活方式没什么特别的问题,所以本来打算一直用这个方法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现在提亚特的生活方式,是完全相反的。不论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只要觉得存在放着不管就会导致情况恶化的因素,她就会尽快解决。
铺着长长的毛的地摊上,扔着一把小刀。
刀身上沾满了血迹。
「……有点,头疼了呢。」
向下看,一件别着三等武官徽章的制服倒在了地上。
名字已经忘了,不久之前,奥德特还以「与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重逢」的设定与之舌灿莲花地聊天。老早就没落的堕鬼种的瞳力,可将自己和他人的心灵混合,将距离破坏,将认识扭曲。而为了把这个能力解除,必须将对方杀死。
「那个东西,经由飞空艇『小胞菌』运送……可是,受到袭击后被夺走了,现在仍然不知所踪……」
他口中说出的全都是自己已经掌握的情报。
牺牲一个宝贵的性命得到的情报,虽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同时,也挑明进一步的情报是更为必要的。
「恐怕这次活动是帝国的所作所为……嘛,这是假的吧。不过那些话我并没有当回事就是了……」
瞟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镜子里的自己。她带着一副倦容闭上了眼睛。试着问了句「没什么建议吗?」,当然,镜子里的脸没有任何回答。住在自己脑子里的那个人,貌似对这个状况起不到什么帮助……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关系,所以并没有期待什么。
「这一次,有种再也进行不下去的感觉了呢。不知为何莉塔酱也联系不上。虽然因为那孩子姑且算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不觉得他会出什么事可……嗯」
摇了摇头,旁边,阳台方向的大窗玻璃发出细小的声音。
「啊啦,很快嘛。」
奥德特背对那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肯定是因为很急啊。」
隔着窗户传过来细微的声音。
是过去就熟识的,情报贩子的声音。彼时还是良家大小姐的奥德特,在帝国留学时期相处过一段时间。
「那么?把叫我到这地方来,为什么场面如此血腥啊?」
「没办法啊。这个家伙,什么都不知道。情报管制严密的组织真是讨厌,这种级别之下的不论抓多少来都问不出任何东西。」
护翼军与威胁富有大论群的存在为敌。而其中的第一师团,如今,正以帝国作为对手而行动。与以不通言语不讲道理的「兽」作为对手不同。正因为语言和道理相通,就不得不更细心和谨慎地对待。第一师团对此理解得十分透彻。
「虽然死亡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但是他的死,没有任何回报呢……」
像在发呆又像在装傻,对窗外的声音,奥德特没有回应。
「老早我就想问了,飞空艇『小胞菌』的事你知道么?」
「那个嘛。是几天前被袭击的护翼军的飞艇对吧。运送着多个超危险的物品。顺带一提,对了,作为非卖品情报,有个信息是布隆多医生和妮戈兰特女士也对此很关注。」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点点颤抖。
「啊啦……吓一跳呢。意外地消息灵通呢,老师他们。」
「一方面他是本地人,另一方面他也是住在这里格外久的一棵老树伢子了啊。虽然某些方面算是敌人,但不会因此看不起。」
想起来了。
「那两个人感兴趣的,是『小胞菌』上装的东西吗?」
「遗迹兵器摩尔宁,对就是它。就我打听到的消息,那玩意可不光是一把剑那么简单,似乎是非常可怕的一样武器。」
「摩尔宁……摩尔宁,呐……」
奥德特挠挠头。
「虽然不是很想给那两个人添麻烦,被他们两个超过也总归不好呢。背后的袭击者是谁呢?」
「毕鲁尔巴尔欧姆龙的大当家的。」
「毕鲁尔……呃,难道说,是那个?」
「对,就是那个毕鲁尔巴尔欧姆龙。」
「……难道说,这下可演变成很危险的状况了不是吗?」
「是那样呢。顺带一提,那地方我也听说过,藏得有点深。因为腐败出了名,城里到处都能吃得开。再说这座城不是我们自家后院。他们真的想要藏的话,那就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找得到。」
「是么。」奥德特稍微想了想,「那,破釜沉舟地追踪他们呢?」
「不是,你别说得这么轻松呀,这事真的很难办好不好?」
「情报贩子反而觉得入手情报是件麻烦事?」
「就因为是情报贩子,所以才知道慎重行事的重要性啊!」
鹰翼人发出悲叹的声音。
「嘛,好吧……资助者的要求我还是尽量满足吧。经费会提供特殊的一部分吧?」
「嗯嗯,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相信了。」
「算是世界上最令人如坐针毡的信赖呢——」
对方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说起来,关于信赖这件事,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什么?」
「那家伙的话题啊。为此不惜雇佣我好几年,做到这个地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去打探女性的秘密,可以活得更久一点哦。」
她这么回答道。
第二章:『死者的道路』 - a forked road -
第1节,起舞的妖精们
诺夫特·卡萝·奥拉席露,在可疑的向导的指引下,走在不认识的夜路上。
透过不平整的玻璃观察这个世界,时不时会看到没有实体的如彩虹般颜色的东西。比如摇曳的火光一般的红、万里晴空一般的蓝、被朝露润湿的嫩叶一般的绿、榨干的果实一般的紫。没有边界的无数种颜色,慢慢地在天空中混合、涌动。无法触碰,亦无法留驻。它们是只能远观,没有实体的幻象。
诺夫特眼前飘着的——孕育出无数种颜色的光之碎片——乍一看上去就是那种类型的东西。当然了,在暗夜里的这个时间点,一看就能明白那不是自然现象了。
「喂。」
似是对诺夫特呼唤的回应,它们一边撒着光粉,一边原地飞来飞去。
仔细一看,它们,都是有手有脚的。
看得更仔细些,它们,有无徵种孩子那样的轮廓。
虽然看不清脸上的容貌,但是可以感觉到它们在笑。啊哈哈哈哈哈,似乎能察觉到这样的笑声。
「你们,到底是什么?」
她抛出不抱期待的问题。而那些家伙们,仍在原地大幅摇摆,并没有反馈回来她能理解的答案。
「你们从哪来?」
「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
「要带我去哪里?」
「我现在好歹算个伤员啊,不想走太远啊。」
「呐-喂,你们在听吗?」
询问,询问,询问。
光在摇曳,摇曳,一边摇,一边笑,一边起舞。
诺夫特放弃了沟通。她沉默了,只是追随在漂浮的光点后面,以孩童行走的速度,在昏暗的小路上走着。
倒没有觉得特别不安和恐惧。在地面和浮游大陆群之间来来往往的生活中,自己对超出理解的状况早已习惯了……虽然如此,但好像不是这样。看到这种奇怪的光点,不知为何有种亲切或者说怀念的,那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真是的。」
诺夫特苦笑着理了理头发。
即使不这样,这世道也已经够麻烦了,可这更加麻烦的现象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这些家伙要引诱自己去的地方,肯定还有特别麻烦的家伙等着自己。诺夫特对此确信无疑。
穿过了几条相似的小巷。
拐过了几个相似的拐角。
好像在一个地方来来回回转了好多圈,但又好像走了很远距离,不可思议的感觉。
最后到达的地方,是个小小的广场,和已经打烊的咖啡馆。对游客开放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在读一本很厚的书的女子。她身材苗条,无徵。延伸至背后的头发为明亮的蓝色。她的侧脸看上去心情不好,但诺夫特非常清楚这就是这家伙与生俱来的表情。
「……真是的,哟。」
总感觉这家伙,真的到哪都能引发麻烦的事态……对这点已经认命了的诺夫特以抱怨般的语气喊道。那女性摘下眼镜,举止优雅地抬起头。
「好久不见,诺夫特。头发还在留呢。」
怀念的声音叫着自己名字。
引导诺夫特来这里的光点,先是嘻嘻簌簌地笑着在她身边转了一圈,然后就像溶解般消失了。
「啊-,原来如此。没想到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诺夫特挠了挠头,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
「好久不见,兰朵露可,算账技术变得精湛了没?」
兰朵露可·伊瑟利·赫斯托利亚。
芳龄19。与艾瑟亚和诺夫特相同,是黄金妖精里最年长的三位之一。在四年多前,以妖精身份前往奥尔兰多商会就职,离开了妖精仓库。
因为变得很忙的关系,互相之间不怎么经常见面了。而且,见面的时候也不会聊彼此工作的事情。所以这位好朋友现在具体做什么工作,诺夫特并不清楚详细的情况。只是知道偶尔会回到妖精仓库。
「……啊啊」
兰朵露可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一样。
「我在奥尔兰多商会任职的事啊,只是表面工作而已哦?既不完全是谎言,也非正确的事实。」
「哈?」
怎么突然说些出人意料的话啊。
「不是,我说的是,你在做的是不是数小麦袋数的工作啊?」
「所以,那只是表面工作。本来,我们黄金妖精,一般只能在位官以上的军人的监视下活动。在奥尔兰多商会可是没有这样的人哦?」
「不对,那个虽然的确是那样。但是啊,适当抓几个商会成员,任命几个空有头衔的军人,像这样也可以吧?像某个二等咒器技官啥的。」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商会可没有设立妖精职员的理由。跟作为军人行动的你不一样,这里没有设置对付‘兽’的护卫的必要吧?」
有道理。诺夫特只能「唔」的一声然后沉默了。
「总而言之,在商会的职务就是文件上写的那样,仅是为了方便去做的而已。这四年来,我完完全全,是在一个不宜四处宣扬的岗位来回奔波。」
诺夫特叹了口气,抬起视线,
「——那个,跟这些家伙有关吗?」
靠近兰朵露可的地方,有几个光点在闪烁。它们与引导诺夫特来这里的那些光看上去相同……不过一个一个细看的话,稍微小点。
「嗯嗯。你觉得,它们是什么呢?」
「天知道。新型的提灯什么的吗?」
「不对。不过,你对它们有何感觉呢?」
不怀好意的提问,诺夫特想。
「与我们燃烧魔力的光有些相似的感觉。并非活着的家伙假装成活着的样子而使用的力量。啊,这不就是,俗话说的死灵吗?」
「说对了一半呢。」兰朵露可淡淡地答道,「这个,……不对,这些是妖精。」
「哈啊?」
眼角一斜,红色头发的妖精兵看着眼前漂浮的光点。
「是在知道自己是谁之前已经死去的孩子,是对自己的存在已经迷失的灵魂。是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在这个世界溶解消散的它们,暂时赋予形体而成的东西。」
「不……你等等。稍微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不就是」
「嗯嗯。它们是我们的姐妹。」
光点啊哈哈哈哈地嬉笑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开心。
诺夫特发现一不留神光点的数量好像增加了,眯起眼睛观察起来。四只,不对是五只,哎不对还是四只,在思考的时候又变成了六只。每次数量都在变化。光点不断地在分裂,然后又融合,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像洒在玻璃台上的水滴,虽然有大小的区别,但讨论数量没有意义。
——感觉,有些想吐。
「本来,妖精就是这样的东西。灵魂是非常细小,薄弱,无力的。不管是保持自我,还是创造出肉体都是超出常识,是不应该存在的现象。」
没有自我,没有肉体,仅仅作为幻象的梦一般的存在,那些光点在跳舞。
「那样的灵魂,赋予暂时的外貌与形体,就是一种咒术,即人们常说的死灵术呢。只不过,像这样构成妖精的咒术,一般来说已经失传了呢。」
「兰,你」
诺夫特压低声音问道。
「这四年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兰朵露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带着飒爽的笑容看着她。
「诺夫特,我之所以只叫你一个人来这里呢,是想告诉你教我这个咒术的师父已经死去这件事。他的存在对这个浮游大陆群来说太重要了。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会引起极大的混乱。所以他的死,必须对公众隐瞒——」
诺夫特理解了,她没猜错。在这个麻烦的世道,被麻烦的现象引导至这里的自己,毫无疑问,要遇上麻烦程度完全超越前面两者的家伙,听她说些更加麻烦的话语。
「大贤者史旺·坎德尔,浮游大陆群的创造者兼守护者。将古代的知识与秘术保留到现在,活着的传说。他就是我的直接上司,教这魔术的老师。」停顿了一下,「他,已经,不在了。」
哈。
兰朵露可没有理会惊呆了的诺夫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不,不只是大贤者大人。与他一起使用自己力量维持浮游大陆群的地神们也,在三年前,全部失踪了。过去创造出这个浮游大陆群的,以及把浮游大陆群作为浮游大陆群维持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剩了,所以——」
所以,兰的眼神重新变得锋利起来,继续道。
「因此,再过两年,到那时候,浮游大陆群会解体。」
第2节,第五师团总团长室
从结论上来看,可以说一切都很顺利。
关于护翼军第五师团,对「留驻的第十一兽」的先制攻击的事情。
说起来,为什么「第十一兽」这么可怕呢?突然碰到的话,它会将触碰到的东西全部同化;以及所有的冲击都会被吸收并加快同化速度,这两点就足以说明了。炮弹命中产生的爆炸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不如说,炮弹会变成养分,爆炸会变成燃料被「兽」吸纳,只是毫无意义地让它又增大一圈而已。
可是换而言之,它也只能那样。「第十一兽」既不会自己到处跑,也没有爪子或触手这样的东西伸出来,更不会使用幻觉或意识污染这样的东西。只要不直接接触,它就没有任何威胁。
也就是说,对「第十一兽」,是可以近距离观察的。
只要不直接接触,对其扔一些试验药剂观察反应也是可行的。
到现在为止,能对「兽」进行研究的人少之又少。不如说,本来近距离见过「兽」的人就几乎没有。因为基本都待在「兽」无法抵达的地方,浮游大陆群才能存续到今天。跟随打捞队降落到地面上的研究者不是没有,不过,理所当然的,那些人并没有或者发表他们的研究成果。
然而现在,不是那样。
护翼军,迄今为止对这被重重谜团覆盖的「第十一兽」,进行了多次试验,知道了很多东西。
第五师团,总团长指挥室。
因为当下已进入战斗状态,对第五师团来说昼夜已经没有差别了。被灯光照得有如白昼的书桌上,字迹潦草的一沓沓厚厚的简略纸质报告,堆得像山一样高。
「下雨不会令其膨胀,那玩意不能吸收水分这点倒是知道呢。对油啊酒精啊什么的也会排斥,至于泥水主要会吸收沉淀物。这样说来只要是液体的话就没问题呢……」
艾瑟雅·麦洁·瓦尔卡里斯挠了挠头。
「明天能把冰块扔到上面去看看吗?对于‘第十一兽’不能同化的东西,我想研究得更透彻一点。」
「正准备做。」
第五师团总团长本人,被甲种的一等武官点头道。
「炮击的效果如何呢?」
「现在只能试试射程最远的炮击以及舰载武器。大体上,几乎与预想中的一致。就算质量变了,形状变了,推进力变了,该被它吃掉的东西还是会被吃掉。单纯的投掷岩石反而有效,确认到在这种东西的冲击下它们意外地脆弱。」
「……意料之外很妥当的解决办法呢。」
岩石,不能被同化。而且,在同化物质之外的时间点上,岩石的冲击依然有用。这样一来,其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手段。
「虽然这还不算解决方法,要是把39号浮岛用炮击轰解体的话,光挖掘投掷用的岩石就会把这座浮游岛给拆散了。」
「只要有作用就谢天谢地了。极端点,穿着石头做的靴子站在‘兽’上面,然后用石斧把辅导削平也都可以做得到。」
「要有足够的耐心呢。」
「这不是在开玩笑啊。在表面的‘兽’定个锚点打穿,让下面没有‘兽’的岩石露出来。浮游岛,是远古时期大贤者定下‘岛屿漂浮起来’这样的咒诅而束缚在空中的。潜入岩石内侧,只要把里面一挖而空,也能顺利将其坠落地面。」
「不这太乱来了」
「不我是认真的。实际上,15号浮岛就是这么坠落的。」
说起来,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把一座浮游岛破坏这种事情本身,就非常非常乱来了。不管倾泻多少火药与炮弹,成功率都无限接近于零。
那个时候的15号浮岛,在于特大的「第六兽」战斗中,被护翼军选择将岛破弃之后,有一个持有超出规格力量的妖精兵。这个妖精兵,在支付了许多代价之后,完成了这超出常识的伟业。
「——要在这里做相同的事,就是说……只是有些太勉强了。」
对黄金妖精来说,变成暴走状态燃放魔力,放弃控制它并引发大爆炸是她们的一张王牌,即妖精乡之门。在过去,确实为了打倒强力的「第六兽」而作为武器频繁使用。拥有浮游大陆群最高级别的破坏半径和破坏密度,称之为真正的秘密兵器一点也不夸张。
可是尽管如此,让浮游岛坠落这种事,也是蛮干的想法。因为不论作为战场承受多少次爆炸,大地也不会碎裂成块。要无限接近那个时候那个女孩所做的(并且未打开门!),违反法则的暴走,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不在讨论范围之内的。
——幸福真的是能让人变得很不得了呢。
没有必要说出的话语,被咽回了喉咙里。
现在拥有的情报和战力,还不足以同那个不讲理的对手较量。但是,作战还是可以说在顺利进行的。胜利条件,就是把那个特大黑水晶处理掉,或者找到一些相应的手段。而现在,他们确实向着那个胜利,一步一脚印地前进着。
「说个我比较在意的事情,对面现在的距离比先前计算的要进。是不是有在测量或计算中读数有些模糊这种程度的误差呢。」
「是兰的那句话中隐藏的原因呢。不论怎样都是很难接受的话题呢。」
挠了挠头。
「帕尼珂珑两个人怎样了?」
「还在后方待机。虽然想对她们使用魔力攻击稍微做一下测试,但是怕风险太大放弃了。 考虑到为了紧急关头不出岔子,打算距离靠近点再说。」
点了点头。
「预定她们两个开门吗?」
「嗯——,既然置身军队之中,押上性命这点对谁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要觉得你们的性命会受到偏袒。在必要时刻我们绝不会含糊,虽然,是这么打算的。」
师团长拿了张报告书当扇子扇风。
「不过情况也很难变成那种地步啊。按照规格来看,你们用起来简直是棘手。威力也好攻击半径也好都存在巨大的个体差异,又因为用完即死就没法事前测试了。那样的话你们几个,实际上不就是只能同‘第六兽’的战斗的特化兵器吗?」
「哎呀——,你这说的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啊哈哈哈,艾瑟雅像往常一样笑起来。
「——我就相信你们会绝不含糊判断了。」
话锋一转。
带着像要把胃里的东西挤出来,又像是要把灵魂削掉一块一样低沉的声音,艾瑟雅呻吟道。
「没有时间了。就算付出任何代价,把那个‘兽’,甚至做到更多,也无法继续留存于这片天空之上了。」
「那个是,之前兰朵露可君告诉你的吗?」
「是啊。还有,两年。恐怕,两年都不到。浮游大陆群,浮游大陆群就不复存在了。到那个时候,天空中的一切,都会轻易的被‘兽’吞入腹中吧……」
「放弃、逃避之类的事,没想过吗?」
师团长静静地问道。
这位一等武官,很爱说俏皮话。喜欢开一些玩笑,来把直面主题的话题岔开。正正经经,重点的内容几乎从来不说,然而。
「这不就是菲奥德尔的主张吗?现在你们所有人都脱离护翼军,也不会对大局有什么影响。对抗不了的‘兽’再怎么做也对抗不了。这样一来,不论谁做了什么,世界终归会向灭亡靠拢。是到了考虑结束历史的时候了。」
师团长用与身份不符的,像在咀嚼口里含着的什么东西的样子慢悠悠地说道。
「那个?没考虑过呢。」
「护翼军已经,没有能够回报你们牺牲的褒奖了。第一师团现在,好像要处理马可迈达利博士。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这个问题已经是过去式了。能帮助你们妹妹的方法,很快将消失于这片天空了。」
「……有这种想法的孩子,过去,也是有的呢。放弃护翼军,只让妖精们逃掉。可是我,那次,选择了否定它的道路。不管受到怎样的对待,护翼军都是我们的归所,是我们存在此处的理由。不光是放弃或者逃避什么的,说到底就连随意离开都做不到呢。」
†
门把手近在咫尺,自己的手却停下了。
就这样,里面的对话有些溜进了耳朵里。
手缩了回去。
然后,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悄无声息地,从总团长室门口离开了。
「听到了好多出乎意料的话。」
两手抱在胸前,一边在昏暗的走廊里漫步,一边自言自语。
「……唔唔姆,状况朝着颇为严峻的方向发展呐。」
帕尼巴尔和珂珑,现在这支师团配备的两名妖精兵,迄今为止的战斗都被安排做后方支援的工作。因为对做这些事感觉不痛快,跑来总团长室想申请进行魔力攻击测试的。然而,
「诶呀诶呀。自己还在混日子的时候,完全被孤立于世界之外了呢。」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窗外。
现在38号浮岛的天空一片晴朗,散发着淡淡的光的圆月,飘浮在空中。
「世界会迈向终结。就这样一直看着它结束吗,还是在那之前把作为抵抗力量基石的自己给消耗掉呢……哈哈,真是生活在一个奢侈的时代呢。」
一艘中型飞空艇,缓缓从空中划过。探照灯的光线,毫无节制得照在周围。直视它的帕尼巴尔,用手掌挡在眼前,眼睛继续眯着看,嘴唇则微微一笑。
「那么,菲奥德尔。在这忙碌的世界里,要当救星的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第2节,隐蔽的家
慢慢地,菲奥德尔·杰斯曼恢复了意识。
像是融化的蜡灌进去了一样,脑袋感觉很重。
「啊好疼——」
太阳穴里面,像要裂开一样……一直不断……发着痛。急剧的刺激觉醒了意识,而同时,梦的记忆则远去了。
虽然试着起身,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眼睛张开,模糊的视野里,只显现一点点轮廓。能看见的,只有记忆中不曾见过的白色天花板。
「你醒了!?」
伴随着拼了命般的大嗓门,青草色头发的女孩跳了起来。
「提亚特……?」
「别胡来啊,笨蛋!」
感觉她这个样子挺罕见的。一直以来,不论如何都装成一副大人般的冷静模样的她,表情会如此乱七八糟。
「你……你要是不在了,我……我要……」
「轻松了不少,没错吧?」
「你还说这种玩笑话!」
换了新的湿毛巾,好凉,好舒服。
——但是头痛没有止住。
「是呢」自己认错了,「对担心自己的人的确不该说那样的话。不好意思啊。」
「唔,唔……」
提亚特,这个温柔的少女,是菲奥德尔的敌人。因为是敌人,所以她对菲奥德尔的事情有强烈的求知欲。菲奥德尔的动机是什么,为了什么目标而战斗。在全部理解了之后,她才露出这样的表情。
想了想,像这样被叱责胡作非为的经历,在记忆中还没有过。那样的事再家庭教育中没有发生过,在家族里也没有过,在军队里因为一直是优等生所以就更没有了。让这个少女用如此认真的态度对待自己,怎么说呢,感觉真好啊。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你会这么关心我啊」
提亚特一边擤鼻涕一边抗议道。
「这只是普通的关心而已。」
她把脸转向一旁,那侧脸看上去,罕见地通红。
「可是我听到哭声了啊。」
「只是普通的声音而已。」
感觉她还在逞强,而且是无意义的逞强。
「我,到底怎么了?」
「勉强自己跑来跑去,伤口开裂了,被诺夫特前辈胖揍,晕过去了。连维持站立的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失了,在那之后你睡了整整一天。」
窗外十分明亮。整整一天的说法,是比喻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的确,虽然没有把命丢掉已经谢天谢地了。但一码归一码,还是觉得失去的时间很可惜。毕竟现在的自己要争分夺秒。想早一点获胜拿到战利品,这样的焦虑在胸中燃起熊熊烈火。
一码归一码,他抬起头,看着提亚特。
「……为什么,你会在我身边?」
「之前跟诺夫特前辈一起散步来着,她突然就一脸严肃地飞走了。我追了上去,追到了的时候,诺夫特前辈、你、还有戴面具的孩子倒在地上。诺夫特前辈说不用管就好,但又不能让你跑掉,所以和戴面具的孩子一起把你带来了。这里是你们的安全屋。在拉琪修的指引下来到这里的。而现在,三个人轮流在给你看病。」
提亚特淡淡地说道。
「三人?」
「我、拉琪修、还有那个戴面具的孩子……好像叫‘斯巴达’酱来着。」
「……噢,三个人都在啊。」
内心里直冒冷汗。
「虽然听上去是相当可怕的组合,你们没有吵架……吧?」
「没有。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大家清楚得很,打算直到你恢复健康之前先搁置一切。拉琪修她也,相当赞同这种做法。」
提亚特很不情愿地说道。菲奥德尔觉得这孩子能冷静地判断真是太好了。而且,有种这样就挺好的感觉在内心泛起波澜。
……拉琪修和提亚特。两人关系十分的要好。即使类似友情发生了破裂,她们也不会发生了发生争执。
「那么,话说回来你这样自作主张跑出来就好吗?你的监视长官呢?」
「这个呢……不对说真的,要怎么办才好啊?」
暧昧的表情。
「可是,嗯,葛力克先生让我们放开手去做,要能往好方向发展……那就好了呢……不过太困难了啊……」
那是谁啊。
「我没被捕吗?」
「你已经被捕了哟。只是还没被送到军队里去而已。你已经逃不掉了。」
提亚特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这是前天发生的事,抓到了几个潜伏在城市里,帝国的潜伏兵。可是呢,他们被带到昏暗的地下室里,接受‘质问’了。」
噗嗤,笑了一下。
「一时半会忘不掉呢,那种惨叫。」
根据大陆群宪章,对都市间战争中的俘虏禁止采取非人道的方式对待。然而,诸种族间原本就在伦理和生态上存在的差异,让他们对「非人道的方式对待」这点的认识无法统一。无论罗列什么具体的禁止事项。在现场总会因暧昧的解释而无法制止。
也就是说,军队讯问俘虏的时候也会给他们施加苦痛,大陆群宪章无法制止,也没人去制止。况且,市街战的战况,交战双方都采用游击战术。考虑到将敌方部队的情报人员一网打尽往往关乎战斗的终结,没有好的手段可选。
「我又不是帝国兵。」
「可是,你对帝国那边的的情报,掌握了很多吧?那么毫无疑问会被质问哟。」
沉默了。
「我的任务呢,跟第一师团和帝国间的斗争没关系。不如说,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是很麻烦的。所以,在情况稳定下来之前,我不会把你押送到第一师团去。我打算先牢牢看着你。」
「原来如此,呢。」
提亚特和菲奥德尔是敌对关系。两人相互之间没少发出各种宣言,那些宣言的意思一个个都差不太多。可是他们那样,并不是想要伤害对方。不如说,真实的情感,是完全相反的。
菲奥德尔对提亚特她们妖精兵,提亚特对包含菲奥德尔在内的多个人,都不想他们受伤,都希望他们能健健康康度过每一天。为了这个愿望,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觉悟。而他们又对对方认定的「觉悟」无法接受,因而两人又无法认同彼此。
(……这种状况,要是让帕尼巴尔看到的话肯定会笑着说,「你们两个真的好像啊」。要是珂珑,会说着「健康是第一位的!」之类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捧腹大笑的吧。)
这样的想象,一针一针扎得胸口疼。
(要是以前的拉琪修……什么也不会说,会露出为难的表情,吧)
很容易想象到。
看到朋友们开心的样子,她会立刻在一边附和,然后不自觉地以寂寞的样子关注着她们。以前的拉琪修,就是那样的少女。
「……啊好痛」
头好痛。
「再睡会儿吧。你啊,脸色真的糟透了。」
一边说着一边环视整个房间,嘟囔道「没有镜子啊……」
「一会给你拿点东西吃。好好睡觉,听到了没。」
「好了啦。」
第4节,拉琪修和提亚特
窗外,可以听到大得骇人的雨声,哗啦呼啦刚开始降下来,下一秒下起了倾盆大雨——将半日之前留下的气味呀什么东西呀全都洗刷干净,虽然对逃亡者来说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
尴尬的时间不断流逝着。
拉琪修保持沉默,偶尔瞥一眼对面的提亚特。
对,是提亚特,青草发色的妖精兵。在「拉琪修」的记忆里,从幼年期开始四个人就一直在一起,她因为最年长所以一直是领袖。
虽然自己有这些知识,但是一起长大的实感很薄弱。现在在这里的拉琪修所有的实感,只有跟「前些天在38号浮岛森林中尽情挥剑决斗」有关的事而已。恐怕,对提亚特那边来说,也发生了很多类似的事(立场转变了)吧。
——请退下,妖精兵,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拉琪……修,是吗……?
——很抱歉。我对她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
那个时候,自己用了很无情的态度面对她。而现在,已经没有和和气气说话的余地了。可是……嗯,尽管如此还是想驱散这难以开口的尴尬气氛,有想听她说的事情,有想跟她确认的事情。
「呐」
突然,提亚特的肩膀震了一下。
「怎……怎么了?」
「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那个,啥意思?」
提亚特狐疑地蹙起眉头。
「你突然问这么个问题真是意味不明。而且说回来,这本来是我要问的。」
这也是呢。和关系良好的家族背道而驰,被糟糕男人打动(因为个中缘由)准备私奔的是自己。
「我?很幸福哟」她头稍微歪了歪,「能有喜欢的人,而且能感觉到自己被他所重视,可以认识到自己内心崭新的心情,这一切都非常新奇。」
「呃」
提亚特如气场被压制一般沉默了。
「——我已经很幸福了,所以我会担心,你们是不是也,依然幸福着。」
「是……吗?随便怎样都好吧,别说这些了」
静不下心来。到目前为止是没有考虑,或许不想考虑,亦或是因为各种事情让自己开始考虑这些。但无论如何,追寻答案的途中必然会伴有痛苦。
「那么,你想听什么呢?我们的事情,你已经全部忘记了吧?已经是陌生人了哦?」
提亚特像在赌气一样说出这些话,无论哪个也都是质问般的话语。这样的,这样的质问拉琪修一点都不想回答。
「稍微能想起一点。」
一瞬间,提亚特脸上露出突然发现已经丢失的私房钱一样的表情。
「——不会吧!?」
「就一点,而已。提亚特·诗贝·伊格那雷奥,大陆群公历四二七年夏天出生,出自47号浮岛,特长是读书和复述映像晶石里的故事,喜欢喝加了蜂蜜的牛奶,最后一次尿床好像是十二岁看了《魔女之物》的映像晶石片之后」
「哇啊啊啊啊!」
伴随着咆哮一般的尖叫,提亚特的手飞了出去,堵住了拉琪修的嘴。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所以快把那些忘掉!」
鼻子也一道被堵住了,很难受,本来房间里就只有两人,这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还是不能说吗?
「……其他的,大家的事你也?」
「珂珑好像也是十一岁时看了那个之后,真是一幅壮观的浮岛地图啊。帕尼巴尔……有点想不起来了呢,那孩子,好像很擅长隐瞒这种事。」
「我问的不是尿床的事!」
这个我知道,但随着话题就这么说出来了。
「啊,可是,你还是想得起这些事的对吧。」
提亚特突然抛出一句话,
「不想——回来吗?大家,会很开心哟。」
果然,被问到这句话了吗。
提亚特选择用「会很开心」这个词,是在她角度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吧。她没有说「大家在等你哟」。对于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这个人的死与消亡,作为妖精时认识的同伴们,已经接受了。就算再悲伤,再寂寞,那种理由是无法让现实逆转的。
「谢谢……虽然你能跟我说这些,我真的很开心。」
拉琪修一边说着发自内心的声音,一边摇头道,
「可是,不行。我不想走上与菲奥德尔不一致的方向。」
「方向?」
「虽然觉得我不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是泡沫,是南柯一梦。一直停留在那个人的浅憩中是不行的吧。……一直睡不醒的话,对身体反倒是有害的吧?」
像开玩笑一般的话语,在笑声中说出来。
应该算是说了出来。
菲奥德尔很喜欢说谎,然而,却很不擅长隐瞒。比如说对于将来的各种各样的担心,这些暂且不谈,对于他其中所隐瞒的一项,拉琪修已经明白了大概。
拉琪修在他身边,对菲奥德尔来说,就是极大的负担。
当然,负担的程度和对策,具体如何现在还完全不知道。但是,不可能一直维持像现在这样的关系,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反正,不管以哪种形式,自己都必须从他身边消失。
「所以啊,起码呢。就算自己终要离开,追求同一样东西,走在同一个方向上这种事,自己也不能放弃。」
提亚特盯着说出这番话的拉琪修的眼睛,愣住的表情渐渐维持不住,眼神开始迷离,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呜啊啊啊啊」意义不明地放声大叫起来,双手狂挠自己的头发,向自己膝盖上倒去。
「……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把菲奥德尔痛扁一顿。」
「提亚特你真奇怪。」
「我才不想被现在的拉琪修你那样说咧!」
提亚特挣扎着起身,抗议道。然而毫无疑问,现在的自己,在她看来的确是奇怪得不能再奇怪了。
「啊啊,不过不要误会哦。我不是想和他成为恋人。也没打算要从你身边夺走他,当然独占他的意思就更没有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们才不是恋人,我打心底里讨厌他!」
好像在哪里听过的,非常强势的语气。
「我们是敌人,怎么说呢,就是……」提亚特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了,「只有那家伙,我绝对不想输给他!」
「是嘛。」
感觉两个人真的很相似。至少如今的拉琪修窥探了过去的记忆之后,能确认这件事。
两个人,都对对方的事非常关切。可是相比之下,对自己的事却完全不重视——不如说是像希望自己破灭一样毫不关心。所以两个人在一块,就会互相鄙视。两个人都激烈地否定对方,老是拌嘴但不冲突,反而互相把对方从破灭中拯救出来了。
这是自己完成不了的任务,拉琪修想。
希望这两个人能变得幸福,她从心底里这样想。虽然那个「心底里」是站在哪个拉琪修的角度,是基于谁的怎样的记忆而说的「心底」,并不是很清楚。
「……我啊,大概,不想再勉强了。」
「欸?」
「关于刚才,幸福什么的话题。」
——啊啊,是啊。刚才,说了这些话。
「到底什么是幸福,我不是很清楚。或许,那种,不应该是大家不能在一起,再也不能见面那种事吧。」
——啊啊,是啊。这孩子,不对是包含「拉琪修」在内的四个人,就是这样的人。她们一直都在一起。一直快乐的生活着。
过去分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吧,因为在不同的地方,追求不同事物而思念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吧。虽然既无法理解,也没做好觉悟。
「很抱歉呢。」
拉琪修的手掌搭在青草色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着。
「我夺走了你们的幸福。」
「不是那样的,可恶的不是拉琪修,全部是那家伙的问题。」
拉琪修的手,被轻轻的挥开了。
「全部是那家伙的错。对,就是这样。」
拉琪修的手保持在半空中,思考着。
真的很抱歉。把你们的「拉琪修」带走了。把你们死人在一起最后的时光,夺走了。
所以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我的幸福,全部让给你们。
尽管坑填不完,债还不清,至少,让我能做这些——
「好的!」
突然,提亚特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呃,怎么了?」
「该吃饭了吧,吃饭。现在是吃饭时间!」
带着不明所以的气势,提亚特斩钉截铁道。
「反正因为那家伙的事,你从那一夜开始,就一直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吧?」
「这个……」
气势上被压制的拉琪修开始回忆。
应该,不算没吃过东西。
有吃过L2标准兵粮这样的食物。没有味道口感也很糟,但只有营养确确实实包含在里面的合成食品。跟别的贮存食物相比不算太大,耐储存时间也久。连这个都能吃下去的话,维持生命活动就不成问题,而且,因为没有味道,对大多数种族来说都能入口……不如说,它在航线漫长的飞空艇上会堆成山一样多,是乘客们都会说讨厌的亲切存在。
这种东西,是近期菲奥德尔的主食。「不需要料理的工夫,食用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这话出自他本人。除此之外,他会嘴里说着「头脑用得多的话必须补充糖分」,然后把不知从哪弄来的砂糖点心或者软糖塞进嘴里。
拉琪修这么回答道。
「那不叫吃饭!」
求情宽容讨价还价的机会通通不给,提亚特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你变得这么不讲究啊拉琪修。把家人聚集到餐桌喊‘我开动了’,还有对营养均衡的坚持,在我们中做得最好的是你啊!不记得吗?」
「这、个」
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想起来了,过去的「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就是那种类型的少女。喜欢烤制面包,烤出来的面包不论谁吃都会很受欢迎。为了能让更多人的人发表出「好吃」的看法,她也会日复一日毫不倦怠地努力。
不可是,可是啊,那时候的「拉琪修」和现在在此处的自己,虽然是同一副肉体,记忆也多少继承了下来,但内在的人格是完全不一样的。稍微考虑下这点也没啥问题,
「多说无益!」
抗议也好辩解也好,她都不会听进去。
最后,虽有人都踏踏实实地吃了顿饭。
试着引诱了带面具的家伙「斯巴达」。
可是他——或者说她——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跑掉了。
从被指引到这个隐蔽的家中起,提亚特和拉琪修,都完全没跟「斯巴达」说上话。虽然她对菲奥德尔实实在在的关心,这点是可以相信的,可她的本性如何完全无从知晓。
「……」
望着黑色斗篷的背影的提亚特的视线,感觉像里面混入了某些复杂的情感。或许是在思考着什么。
据提亚特的说法,菲奥德尔他的口味和小孩子一样。
黏黏的甜甜的,辣的爽快的东西,有嚼劲的东西,舌头触感很有意思的东西,还有单纯的饱腹感。只要把这些提供给菲奥德尔·杰斯曼他就会很高兴的吃下去……这些均为提亚特的主张。
原来如此,拉琪修想。那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知识。
(……这样,啊)
不知道的,不只是跟菲奥德尔有关的东西。
恐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过去的妖精兵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蕾亚,是在妖精仓库——当时只跟家畜小屋没两样的地方——那个狭小的世界里生活的。同姐姐妹妹们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与现在的妖精仓库相比,任何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比如吃饭,就跟把没有味道的饲料往嘴里送一样。自己料理自己吃的东西也好,自己挑选要吃的菜也好,这种选择与自己无缘。
(这些孩子们……和我知道的黄金妖精,真的,很不一样。)
她闭上眼睛,手捂在胸口,探寻「拉琪修」的记忆。
这一世代的黄金妖精,也会和大家一起耕种。
年长的和年幼的会坐在一起看书。
偶尔大家也会吃蛋糕。
那是……啊啊,没错。过去的爱尔贝期望的未来。想要实现的遥远的未来,与妹妹们,她们的妹妹们,还有她们妹妹的妹妹们,将来不知道哪代的黄金妖精们,想要共度的生活。就是那个。
在那一天看起来还很遥远的梦,在相距时间很远的今天,的确实现了。现在她们的确如同那个梦想中展现的一般生活着。
(……是吗)
注意到这点的时候,她不禁笑了。
在遥远的过去,那个梦想,是三人共有的。爱尔贝自己,挚友纳萨尼亚,还有马可迈达利医生。
(马可迈达利医生,肯定努力过了呢)
一想到那个有些文弱的大个子,笑容就更深了。还有,妮戈兰特。拉琪修的记忆告诉她。爱尔贝还活着的时候并不存在的女性,像妖精们的母亲一样,支撑着家庭一般的妖精仓库。
(……要是早点想起来的话,还能跟他们本人道谢啊)
如果,把自己有爱尔贝的记忆和自觉告诉了他的话,他会怎么回答自己呢?如果,自己还留有些失落的「拉琪修」的记忆碎片告诉她的话,她又会是种怎样的表情呢?
看到这些「如果」的答案的机会,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吧。
第5节,温暖的餐桌
菲奥德尔·杰斯曼,一字一句解读着眼前这份加密信纸。
将意义不明的记号罗列成文字,再把文字串成单词,再将单词合并为语句,其中隐藏的含义就浮现出来了。虽然时不时袭来的头痛愈发强烈,但是忍受下来潜行钻研,这些含义确实能组织起来。
他在解读之前从第三资料室历经九死一生才带出的文件。
遗迹兵器摩尔宁,的其中一份详细记录。
当然,因为是机密级别很高的情报。加密用的重重密码与复杂的暗号系统,并不能挡住菲奥德尔。很多页都不自然地抹去了情报,但写入情报的这个方式就已经提供了多数重要信息。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
在解读的时候,无法抑制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恐怕自己现在,脸上浮现的是不可名状的表情。自己都能感觉到脸颊的肉在抽搐。他心想这种表情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还在睡吗?」
们开了一条缝。背后传来拉琪修压得很低的声音。
「嗯……啊啊,这个。」
菲奥德尔背对着门,急急忙忙揉了揉自己的脸。终于勉勉强强地像贴上一张面皮一样挤出了笑容。
回过头,他盯着拉琪修的脸。
一瞬间,他反应了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同这突然涌起的欣喜作斗争呢?到底为何,一定要扭曲自己脸上的肌肉形成的不可名状的表情呢。
「你起来了呢。食物已经准备好了——」
「对了,拉琪修小姐!你听我说!」
「——欸?」
「虽然之前提到过,但我又发现了很多新玩意。总感觉有很多超出想象的东西存在哟。你看,这一页。……还有,这里。虽然麻烦的复合暗号令人头疼,但是头疼之后的收获很值哦。」
「……等下。你,之前没在休息吗?」
哪有功夫去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时间有限,要是悠闲度日的话根本不知道会错过什么。就现在的情况,想睡下来身体也睡不着,焦虑和兴奋一直冲撞着内心。
「这个,简要来说,这是让一整个军队每个士兵都能得到最强士兵力量的,一把剑。」
所以,一味的,继续披露解读结果。
「要是人类的资料正确的话,‘它能使集团中的所有战力和战意全都集中起来,并为所有人共有’。这个护翼军试验过一次,并且好像确认为事实。战力的共有,换而言之,就是‘复制执剑者’。这可以将此前被强制独占的东西原样拷贝,大规模地传播也是可能的。」
怎么样很厉害吧?膨胀的笑浮现在菲奥德尔脸上。
「……你」
「你们妖精所拥有的力量,可以让所有人都拥有。」
是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以前只有你们会负伤,就是因为只有你们才能对抗‘第六兽’。因为只有你们力量那么强大,那么特殊。可是这把剑,将这个前提给摧毁了。谁都可以接触到和你一样的力量,谁都可以和你们站在一个地方,并肩战斗。」
菲奥德尔·杰斯曼是无力的
这个事实,是他开始的动力。
大哥死了,女儿死了,重要的人们,像家人一样的,或者即将变成家人的人一个个消失在眼前,而菲奥德尔·杰斯曼,却什么也做不了。负伤的人还在身边继续战斗,而自己却不能为她们分担伤害。
所以,少年期望着,无力的人们,就算无力也能立足战场。或者,找到他们立足战场的方式。
「——我也,要为守护你们,而战。」
战场,以及通向战场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
「菲奥德尔」
「但还存在疑点,总感觉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没有解决,这本身就属于最高级机密那样神神秘秘的东西。」
话语一句接一句地从菲奥德尔嘴里蹦出来。
「‘摩尔宁之夜’,马可迈达利先生是这么称它的。我在想到底是摩尔宁的启动试验失败了,还是战场态势暴走了。看样子当时的情况严重到护翼军决定放弃解决,并且将摩尔宁的存在全部隐藏起来。虽然感觉要办成这事不是很轻松,但是现在的条件和过去不一样了。以现在的知识和技术绝对有尝试挑战一下的价值哦。虽然慎重一点是必要的呢,可是啊,要是‘摩尔宁之夜’的问题能解决的话,马可迈达利先生说的‘黄金妖精调整技术的危险性’就能迎刃而解了。一切都可以顺顺利利地——」
「菲奥德尔!」
语速飞快的嘴戛然而止。
两边脸颊被手心捧住。呼地把整个头都托了起来,抬到了她面前停住。大眼瞪小眼,视线交织在一起。
拉琪修的表情非常严肃,非常认真的样子。
「听好了。你为我,为我们黄金妖精着想的事我很开心。为了我们的未来而认真行动的事,也让我很高兴。可是,……我就先擅自代表所有人来对你说一下。为了那个你受伤啊纠结强弱啊什么的,我们谁也不想看到。」
——啊啊,这样啊。为何要在无关紧要的事上面认真呢?
「你现在的脸色看上去要死了一样,知道吗?」
——或许是这样。自己也曾有所察觉。一直沉浸在暗号的解读中。结果因为完全没怎么睡过,大脑啊身体啊完全没有休息过。头痛依旧如故,身体里的伤当然无法治好了。感觉也相当糟糕,马上要倒下了,马上要吐出来了,可是,
「一只肮脏的堕鬼种就这样倒下去的话,这个世界会美好一分吧。你们的明天才是最重要的事……」
脸颊处传来清脆的响声。
一巴掌以绝佳时机和角度打在了菲奥德尔脸上。
完全没反应过来,突然灼烧一般的疼痛,令菲奥德尔天旋地转。
「……拉琪修,小姐?」
头痛变强烈了,无法忍受,表情扭曲了。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啊?」
哭泣的声音。
「为什么,我说的话,你根本听不进去呢。让你受伤,让你流血,踩着你的身体,把那样的明天交给我们,你觉得我们会开心吗?」
头痛愈发强烈,心脏像敲钟一样咚咚咚地搏动,在头盖骨内侧回响着。菲奥德尔不得不咬紧牙关。
「你们怎么想的与我无关,我只打算把我的期望压在你们身上——」
「你把利息交出来啊,那份期望的!」
乏力的抗议声,也被毫不留情地压下去了。
「——我,现在,还在这里。」
后颈被抱住,拉近过去。
「明天会怎样,我不知道。现在,你确确实实在我眼前哦。」
拉琪修,小姐。
无法叫出那个名字。
怎么说呢,就像被施了法一样,身体动弹不得。
距离拉近。
能感觉得到呼吸。
嘴唇贴近。
「现在,我——」
「啊——,嗯哼」
束缚解开额。
菲奥德尔反弹似的背过了脸,不,是看向闯入者。来者正是表情微妙,呆滞中散发着怒意,不断刻意地咳嗽着的提亚特。
「虽然打扰这不错的气氛很抱歉,但现在,已经是很晚的时间点了。话说,拉琪修你在干啥?」
「……真是的」
脖子被松开了,原本要顺势往后倒下去,勉勉强强站住了脚跟。
「真是不坏好意的姐姐。」
「我并不是专挑糟糕时机来的,我可是站在这里有一会了。虽然想着再等等不要打扰二位,但你们实在是拖得太长了所以才要出声打断一下的。话说拉琪修你早就发现了对吧。」
如同冬日的天空倾盆而下的暴雨一般,不容置喙的冷冰冰的声音。
「热腾腾的饭菜会冷掉的,想做羞羞的事,不如等饭后。」
「才不会!?」
菲奥德尔反射性地将声音提高八度抗议,同时回敬以冰冷的视线。
†
话说回来,科里拿第尔契是大都市。
大都市就是,会有很多飞空艇进进出出,来去匆匆。因为它们的经常出入,当然,就会有多姿多彩的物资在此处流通。
其他都市,别的浮岛难得一见的珍稀食材,被一股脑装进巨大的铁笼子里,并排摆在货摊上。在其前方还挂着价格标签。大概一人合抱那么大的沼鱼,一条只卖5布拉达。很多还未熟悉科里拿第尔契早市的人,首先会对其规模感到不知所措,接着就被诱惑。这里的东西太超值了,没有不买的理由——在眼睛咕噜噜地万全挪不开的时候,对钱包的警惕就放松了。
在熙熙攘攘的大市场,消费者花掉的钱和购买数量,只能用疯狂形容。
而今天,隐蔽的家中餐桌上。
「味道很不错哦,味道。」
提亚特顾左右而言他。
掺入鸡肉块的面包粥、捣糊的三中种头、将根菜与发酵麦放一起煮的汤锅、放进布包里蒸好的野茸——每一样桌上的佳肴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实际上,每道菜,在稍微试过之后,都有相当不错的感觉……然而。
「然而,那个,只有一些些的搞错了,对吧。」
提亚特依旧黄作四处望风景,口中喃喃道。
「只要不是摧毁某人最后一道防线就好。」
拉琪修吃吃地笑了起来。
菲奥德尔对于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方式回应毫无头绪,只有嘴角不停手动。脑袋一跳一跳地阵痛,因为这样,自己脸上一直保持着一副其妙的表情。
「稍微有点做多了呢。」
对,正是如此。
一个个菜碗虽然说不上多大,但是考虑到数量的话就不一样了。桌子上摆的料理,显然不是包括一个准病号在内三人能解决的量。
「……这个」
「别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的样子啊,菲奥德尔。你是男生,是主战力!」
「病人的胃袋,还请你不要抱太大期望啊。」
菲奥德尔一边嘀咕着,一边抓起调羹。
把面包粥一口一口喂进嘴里。
鸡肉块与软趴趴的面包粥,将舌尖融化了。粥的甜味在嘴里扩散、满溢。味及深处,隐约有种自作主张而导致的微苦,恐怕是香草放得有点多了。这味道既简单又多姿多彩。令人不由得——
「……真的,很不错。」
他发出了有些羞怯,但又十分朴实的言论。
「没错吧?」
哼哼,提亚特自满地说。
「这是,你做的?」
「拿手料理,在我们仓库,料理的工作是轮班制。」
据说,妖精仓库的黄金妖精一家,基本都是妮戈兰特——前些天见过的食人鬼——把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一手操办的。而因为对她们的教育实在人手不足,所以会让这几位妖精帮很多忙。擅长料理的孩子,也会让她们完整地做一两道菜,之类的。
「因为一直都是习惯做一大堆,随意不太习惯控制量。」
这种情况还能用不太来形容吗?他心里这么想,当然并不敢说出来。
提亚特继续说着,以前的拉琪修是自己这一代料理水平最好的。现在的拉琪修虽然把那些全部忘记了,但要是身体还记得,领悟到诀窍就能毫无阻碍地完成所有步骤。
「……是吗」
菲奥德尔又开始思考眼前的状况。
提亚特和拉琪修,当然还有菲奥德尔自己,正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
谁也不去想会死的事情,单纯地分享安安稳稳的时光。这样的光景,在过去是想象不到的,是不敢奢望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啊……糟了……)
眼角,有点发热。
在注意到要哭了的时候,泪滴已经从眼睑下方渗出了。要忍住也来不及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已只是时间问题。但面对眼前的两个人,还有些别的理由,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难为情的眼泪。看不到,想不到好办法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抓起眼前腾腾冒着热气的汤碗,一口气往嘴里倒。
好烫,烫得舌头发麻,烫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样就可以流眼泪了。大颗的眼泪于是乎滚滚而下。
「……我说,到底在干什么啊你。」
「就算你不吃得那么急,这些东西也不会消失的。」
不是啦,哈哈哈。在笑声的掩盖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擦掉眼泪。
头好痛。
「……话说回来。」他突然发现,「‘斯巴达’呢?他也住在这屋子里吧?」
是的,自己到现在还没见过她。
「嗯,虽然特地引诱她一起来吃饭,但是她逃掉了。」
「……和不同种族的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确是件难事呢。」
身体构造不一样,需要的营养元素,喜欢的口味,也都会不一样。让口味完全不同的异种族人士坐上同一张餐桌,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文化的差别活生生摆在眼前时,诡异之类的词汇是完全无法形容的。
当然,在大多数场合,调味和增香的花上一定的功夫也可以应对。比如说,在体质要求大量摄取脂肪的大型兽人中,所有的料理,都会猛掺入乳脂和兽脂的独特调味(?)料。「不这么放的东西根本吃不下。」是他们的宣言,换句话说,这是他们与其他种族一同生活一同吃饭的「基础」。
「比起那个,她一直带着面具呢。带着那玩意儿吃饭,很困难吧。」
「没办法呢。她们种族的文化是与外界隔绝吧?的确,栗鼠徵种……对吗。不好强求什么。」
那是,菲奥德尔提出的一个假说。
要是跳出这个范畴思考。那或许是为了继续掩盖真实面貌而做的伪装。
头好痛。
「……话说啊。那个孩子和你,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她是你的伙伴吗?」
「不是,她是我敌人的朋友。」
「哈?」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这样的表情。
我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他想。可是这不是没办法吗,这就是事实啊。明明要把那个孩子的情况说明白,但自己却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她还健健康康的话,这样就好了。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头好痛。
「……你怎么了?」
「欸?什么?」
「刚才,到底怎么了?你一脸吃力的表情,要是没食欲的话,可不要勉强自己哦?」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头好痛。
「……等等,你脸色,很差劲哦?到底怎么了?」
头,
「没关,系,只是有点,烫到舌头了」
好痛,
平衡感损坏,姿势崩毁,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菲奥德尔!?」
在房间的角落,可以看到一面大大的镜子放在那里。镜面里看到的,有特大号的桌子和铺满一桌的佳肴,慌乱异常的提亚特,和从座位上跳起来的拉琪修,还有意味深长地看着这边的黑发男子。
头好痛,头好痛,头好痛,
「——呃,」
可是,没关系的,可以忍住的。现在在吃饭呢,好不容易跟两个人坐在一块,取回了之前失去的幸福的相似之物。根本用不着担心,自己这点痛苦算什么,只要把那种东西压下去,隐藏起来,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了。所以,藏起来吧,掩盖起来吧,继续欺骗,继续笑。
头好痛,头好痛,头好痛,头好痛,头好痛,头好——
「菲奥德尔!」
脸上写满绝望与焦虑的拉琪修,冲到了跟前。
这次,终于抓住了菲奥德尔伸出的那只手。
不知为何在那个瞬间,雷光一闪,脑海中冒出来一句话。
——那个孩子,尽快杀掉吧。
——放着不管的话,你自己的人格会被摧垮,不复存在的。
拉琪修两眼一愣,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惊奇的东西。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和疑惑了。
疼痛,爆发了。
事到如今,气力与忍耐也都难以为继了。
堕鬼种的力量,是在昏暗环境下交汇的双瞳为媒介,将两个人的精神混合在一起。可是精神这种东西原本,应该是只属于个人的独立存在。心灵容器就这么纳入异物的话,容器就会慢慢肿胀,很快被称为精神的东西就会崩塌。
即使要保住自己意识的那个意识,也在爆发式的疼痛下消失无踪。
菲奥德尔的意识,已经无力抵抗,一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第6节,温·盖因纪念美术展
在科里拿第尔契市政府部门,登记着大大小小超过百家美术馆。其中大的那些,有着能在宽广的展厅内陈列数百件作品那么大的规模。小的那些,就是些仅仅在一幢公寓的几个房间里装饰几幅绘画这种样子的地方。
而「温·盖因」纪念美术展,就是其中之一。是将原本是间贵族别墅的小屋买下,放进总共二十件不怎么有统一感的绘画或工艺品搞出来的。而在展道的尽头还设有礼品店,可以买到一些设计水平很微妙的绘本。
「——不过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其实它是当地的黑势力运营的,倒卖脏物的中继站。因为对美术馆来说频繁地将裹布盖着的货物运进运出并不是什么怪事,真是考虑周全呐。」
兰朵露可一边用淡淡的语气说着,一边轻轻伸出右手。如同被指尖引导一般,数枚淡淡的光粒朝那个方向飞去——钻入走廊里突然摔倒的小鬼背部,然后爆开并消散。小鬼的喉咙顿时发出一声浊音,就没了气息。
把妖精作为飞行道具使用,这是古代的一种死灵术。需要使用大小合适且在附近徘徊的灵魂,而且威力的大小也完全不能指望,所以在战场上基本无法活用,被抛弃的技术。
(……坦率的讲心情有点复杂,但是不能逃避呢。)
黄金妖精,也是一种能飞的消耗道具。她们为此而生,被这样期望,这样存在着。不管肯不肯定,事实摆在眼前,绕不过去。所以相对的,为了这个目的,大贤者被不情愿地说服了,透露了一点入门级别的技术。
「呃话说回来,这里真的有什么名贵的东西吗?」
诺夫特一边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一边问道。
「展示给人看的全都是不值几个钱的地摊货,没有能称得上艺术品的东西。拜其所赐,几乎没有正正经经的客人出入,目击到犯罪的可能性也降到了最低,」
果然,考虑得相当周全呢……,兰朵露可低头想到。
「唔……这就是全部,了啊。」
诺夫特一手托着下巴,盯着拐角墙上的小幅静态画看了老久。
「我说,把这个东西带回去咋样?」
「你想要那个?它可没有作为艺术品的价值哦。」
「我晓得啊,不能光从金钱价值考量吧?我就是对这个很感兴趣啦。」
嘛,这也倒是个理由。就算是出名的画家画的东西,没人想要的话也就没有价值。反过来说,即便没人肯花钱的无名作品,只要有人把它当美术作品看待和求取,或许也应该说它有作为艺术品的价值。
(……嘛,怎样都无所谓啦)
或许是听到了异样的声音,走廊另一边出现了爬虫种保安的身影。
「不也挺好么?至少,没有人会说些什么。」
因为习惯了在地上探宝的生活,兴趣也开始往独特的方向转移了么——兰朵露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轻轻摇动左手指尖。新的光点产生,缓缓地在虚空中描绘出各式波浪线,然后狠狠砸在保安的下巴上。
保安们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但是并没有跌倒。他们用力甩了甩脑袋以恢复神志,然后径直向这边立起警棍摆开突击态势。
「嘿嘿。得到了好东西。」
诺夫特右手轻轻一掷,一枚5布拉达的硬币,以无限接近直线的轨迹穿过空中,直接突入保安的胸口。因为无法抗下这招补刀,这一次爬虫种晕倒了。
†
原本与这种规模的美术馆毫不相称的数量的保安,挤满了「温·盖因后期作品展」的展厅。然而所有人都被兰朵露可和诺夫特两人在闲聊之余信手压制了。
「——那么?我早就想问了,到底来这个假美术馆做什么事呢?」
乒地一声,诺夫特一边用拇指把硬币弹向空中,一边问道。
「这里的脏物,或者说掠夺品。有几个是从飞空艇夺来的重要材料或者极密资料。而我想先护翼军一步把它们取回来。」
「哈?为啥?」
「因为我想知道,这片天空将去往何方。浮游大陆群是这个世界的残火,而这残火的意志究竟会去向何处呢?」
「不……别冷不丁吟诗作对一样讲话,听不懂。跟我从头讲讲,从头开始。」
「要是都说了的话,你确定不会睡着?」
「才不会睡!在这种情况下打瞌睡是有多吊儿郎当啊!」
诺夫特一边用拳头锤晕一个保安,一边抗议道。
「以前,不是跟你说过维持浮游大陆群的是地神吗。事实上,在差不多三年前,失落的最后一位地神翠钉侯就被发现了。」
「哈啊啊?」
诺夫特把「那又怎样」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怎么说?不是挺好吗?那个,总之列位神明大人算是阖家团圆了对吧?大家可以围在一张桌子边上开开心心吃火锅了对吧?」
谁知道了。说到底他们吃火锅吗?这个兰朵露可无法理解。
「可是翠钉侯,处于已死的状态。」
「啊?他们不是不死之身吗?」
「确实如此。可是本来经过一段时间就能取回力量,作为不死不灭的存在的地神的它,就是那样被固定在了死亡状态。恐怕这是地神与人类战争期间,某个人类勇者的手笔。」
「哟……果然各种意义上都很厉害啊,人类」
这一点,兰朵露可也同意。
已灭绝的人类,最后的幸存者,兰朵露可曾经见过他,也跟他说过几句话。是个有点飘飘忽忽,看不透本性,然而却给人留下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印象的男人。
……不,现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她将大脑从回忆中拽出来。
「当然,大贤者他们,尝试了复活翠钉侯。他使用了能够与杀死不死不灭存在的塞尼奥里斯相媲美,达到篡改世界的级别的秘术。神明大人们解除了那种状态,并等待着作为不死存在的翠钉侯苏醒过来。」
「啊,刚刚才到重点吗?」
兰朵露可噗嗤一笑。
「翠钉侯的体内,出现了‘兽’。」
——沉默,
「刚才的话里用的分明是过去式,也就是说」
「神之领域的战斗,力量的强弱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最关键的是属性克制和时机。不论如何,从近期状况推测,情况已经相当恶劣了。」
兰朵露可边说边摇头。
「在二号浮岛的所有神明还有大贤者,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对外部施用过力量。失去维持的力量,塑造迄今为止浮游大陆群世界的结界,会急速崩塌。」
她的眼神稍稍低垂下去。
「……即便没有神明那种不死之躯的某人挺身而出组织崩坏进程,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甚至不能延缓一点崩坏的速度。」
「那么,剩下的时间就是昨天说的‘还有两年’吗?」
两年。
即便对与长寿无缘的妖精们,这时间也说不上长。而寿命更长的人,就更觉得短了。跟浮游大陆群自身的历史比起来,几乎只有一瞬。
「对于2号浮岛发生事件的内情,完全没有人知晓。直到前几天为止,护翼军高层的人,也只有‘三年前就失去了2号浮岛的联络’这种程度的信息而已……本来那个地方就跟外界少有联系,所以完全没有受到重视。现在这一连串的情报,在现阶段,受到最高级的管制。」
要是让广大民众知道的话肯定会引发骚乱的吧,或许会造成至天思想传播到更广的范围——这是5号浮游岛做出的判断,至于是对是错,无人知晓。
「还剩下两年,两年啊。对我来说有种微妙的感觉呢。本来自己所剩的时间,差不多就这么多吧——」
「大限之时,或许也不那么寂寞了呢。就不能说些什么开心的话题吗?」
「对了,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
「商会有三人,护翼军里,有五名将官,部分一等武官,还有我,和艾瑟雅,还有呃,几个乱七八糟的家伙。」
「艾瑟雅也?」
「嗯嗯。不久前,在妖精仓库里,跟她简短地谈了谈。她抱头懊恼地说着‘现在本来就已经很麻烦了,结果你还带了个更麻烦的消息来’。」
那个样子的艾瑟雅很容易想象出来,她的心情也很容易获得同感。
「艾瑟雅现在,在38号浮岛,追击艾尔佩斯的残党。提亚特可是这么说的。」
「她会按照她的想法行动的吧。既然没办法保持密切的联络,就只能选择相信她了吧?」
呼,兰朵露可疲累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把我卷进来?」
「当然因为有事想拜托你啊。本来想早点跟你说的,可是你跟葛力克先生去了地面根本找不到机会。」
「呃-可是啊。我对这件事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哦。像兰你们那样思考对我来说困难至极,我神经又大条,切开又不是黑的。要是想活着的话就拽上帕尼巴尔那一票,不是——」
听到了火药爆炸的声音。
就在诺夫特的旁边,陶器水壶变成了一地碎片。
「——哟」
从隐蔽处发出火铳子弹散射的声音,近处墙壁上的绘画一个个被打出了孔洞。
「呜哇,真浪费。」
「说了这些东西全是地摊货啦」
「所以我说的又不是钱啦。」
既然空手无法制止入侵者,他们当然会慌慌张张掏出火器吧。但话说回来,听起来声音就不稳定,看来是连勉强的保养都没做过的旧式火铳,使用着也没有多少经验,完全算不上威胁。
几只妖精——虽然经随意的反反复复分裂与融合后已经搞不清数量到底是多少了——在兰手里生成、放出。嘻嘻呵呵开心地笑着的妖精们向前方飞去,在火枪手的手掌处炸裂。
「说到底。如之前所说这件事完全是秘密进行的。现在蒙在鼓里的护翼军茫然失措,大家的想法错综复杂,情报也理不清楚。大贤者沉默的当下,以我的立场能知道的东西有限。所以我想要获得更多的情报,还有可信赖的人能够实锤之。」
「别,所以啊,我说了,我帮不上什么忙的呀。」
「我希望与信赖的伙伴并肩作战。这还不够吗?」
「……你,啊」
不要那么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话啊,诺夫特一边小声抱怨道,一边把头歪向一旁。脸上泛起微微红晕。
这人就喜欢这样子,兰朵露可想到。看上去行为大大咧咧,其实无论怎么看都很平易近人,最喜欢被他人需要的感觉,而且这点毫不掩饰。与自己截然不同。
一扇大门横在跟前。
转动把手往外拉,锁芯卡住了。燃烧一点小小的魔力,强化自己的力气。锁芯便被拧坏,把手就能转动了。
门的对面,是美术品仓库——表面上的,其实就是脏物聚集地。并排摆放的刀剑类武器,无论怎么看都是实用性大于艺术性的粗制货色。木箱里装着的大型火铳,虽然其精致的造型能称得上颇有艺术性,但那种东西很难想象能与美术馆的气氛相契合。
「就是这个房间么?」
「嗯嗯,看来没错了。」
兰朵露可一边检视每一个木箱里面的东西,一边想着。
(——虽然在终结的时刻来临之前,要是所有人都能团结一致向前迈进,也就不用费这么多辛苦了。)
可实际上,世界上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如说,出现的情况完全相反。
伦理也好,和谐也好,道德也好,都是活得滋润的人,为了维持滋润的生活才秉持的东西。在无法躲避的末日来临之时,大多数人,都心怀鬼胎各自为战。作为旁观者看不到任何团结,只能看到一团乱麻的窘相。
逃避、茫然、呆若木鸡、自我了断、威胁他人、为了想要的东西舍弃尊严——如此种种,只是冰山一角。至天思想会变得更加甚嚣尘上这点毋庸置疑。所以,守卫浮游大陆的人已经不再的这个消息不得不处以致密。
听闻这些话的艾瑟雅,也终于按捺不住了,选择与最前线的姐妹们一同战斗。而兰朵露可自己,则选择了匿身与浮游大陆群昏暗的角落,追寻自己想知道的一切的生活方式。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她想;这样也不错啊,她想。
所以,有时候,她也会想起来。
对于终末将至这件事,还有一个女人,比兰朵露可知道的还多。
那个女人,在收到这些信息之后,会采取无法预料的行动。到底最后,她会按照怎样的心愿,怎样的期许而行动呢?
「奥德特——」
奥德特·根达卡尔。
在2号浮岛发生异变的时候,滞留在5号浮岛的客人。最早得知世界的终结的其中一人。
经巴罗尼·马克西介绍,两人见过一面。因为有双方认识的人作为话题,聊得很开。那个时候她给自己的印象,是会很开朗地笑的人——正确地说,是在开朗地笑方面演技精湛的人。至于她的内心真正怀抱的东西,无法知晓,读不出来。
看上去与世界敌对,看上去要荼毒世界的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呢?而她又到底期望世界最后变成什么样子呢?这一切,兰朵露可至今也无法参透。而能加以判断的材料,自己手头也没有。
「……这个美术馆,也不是呢。」
在把所有木箱都确认完毕后,兰朵露可得出结论。
「掠夺品只有一部分放在这里。看样子,必须到其它的聚集地去看看……。」
「——嗯?这是什么东西?」
像要盖过兰朵露可的声音,诺夫特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箱状的东西说道。
「明明缓冲材料包那么严实,里面的东西就这么点?这是酒瓶什么的吗……真够小气的。嗯,还是说是香料之类的?」
「诺夫特。我们不是来这里抢劫的。对目标以外的东西不要乱伸手。」
「没啥吧,又不是要拿走。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一般不都是要好好看看吗?」
「请不要打捞者职业病,当做一种常识说出来。」
兰朵露可说了些抱怨的话后就没其它动作了,诺夫特则把小箱子翻过来,上面贴着一张标签。
「我看看,‘艾尔佩斯小瓶’?」
——欸?
兰朵露可虎躯一震,回过头来。
「这到底是啥。感觉又不像宝石。是什么传统工艺品吗?」
诺夫特把小箱子的盖子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仔仔细细观察起来。
薄薄的玻璃里面封闭着紫色的水晶——或者只是看上去像水晶的东西,在光照耀下,闪耀着静静的光辉。
7.共同纳骨廟
菲奥德尔,还没有醒来。
发声喊他也好,摇晃他的身体也好,全无反应。
将耳朵贴近的话,可以听到浅浅的——现在可能随时停息的不安的呼吸声。还没有死,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正在渐渐逝去。
对于现在除了菲奥德尔外再无交际关系的拉琪修而言等同于世界末日,如地面崩坏似的绝望浸没了双腿。
身后有动静。静悄悄的,「斯巴达」正想要离开这个房间。
「呐」
背过身叫住了对方。
咿呀!地发出了小声悲鸣,像停住了脚步的迹象。拉琪修继续说
「告诉我一件事。奥德特姐姐,是这么叫的吧。那个白发的女子既是菲奥德尔的姐姐,又是你的雇主对吧?」
「诶,啊......才,才不是」
黑色大耳朵像是因胆怯而大幅颤动。
「奥德特姐姐她......对我来说......像是姐姐。啊,当然,虽然不是那种有血缘关系的」
非血缘关系,也是姐姐。
对方话中有话,自己对此有一点兴趣,但并没有追据些细枝末节的闲心。也没有那个时间。
「嘛,算了。就是那个姐姐奥德特姐姐」
怯怯的样子,抱有些许罪恶感打听道
「我想跟她再见上一面,但该怎样做才好呢?」
这个,「斯巴达」咽下一口气。
「有关于菲奥德尔的事想打听一下。我也有话对她说。并且,我想对方也有一些事情想要对我说。」
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依然保持着怯怯的表情,「斯巴达」直直地看着拉琪修这边。算不上锐利的带有拒绝的视线,揣摩着拉琪修的内心。这点就算隔着假面也是能知晓的。
对于菲奥德尔,这个小女孩,有着绝不会让步的心境。——然而她本人是不会说的,拉琪修是通过迄今为止简短的交流中理解的。所以拉琪修知道她不可能简单地套出来话,正因如此此她也知道拉琪修也不会漏掉她关于这个说过的话,两边对此能确信。
感觉经过了相当漫长的数秒。
突然「斯巴达」将手中的纸卷——科里拿第尔契市内的大型民间新闻社发行的报纸展开。放眼看去,庞大复杂的信息量飞入眼中。有护翼军与正体不明的一帮团伙(帝国军队的消息貌似被掩盖了)在市街不断战斗着的事。有因为市长态度软弱,诉求要将其罢免的一帮团伙的事。有一本新书被指出是至天思想教本,被加入禁止流通名单的事。有原贵族富豪的其中一人,在岛与岛之间违法运输动物被发现的事。
世界始终在运转,她呆呆的想到。就算自己站着停止脚步也好,挣扎也好,时间与那些都无关,总是悄然流逝着。
然而,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想让我看哪个呢?」
被问到的「斯巴达」翻开阅览的是——横跨两个版面宽,包含大量私事的广告栏。如山般并排的三行记事,几乎都为招收短工的记事或者身边的喜事丧事,其中有一篇类似暗号的文章——不如说正是暗号文章本身混了进去。接着她的小手指向
「『白猫产下五只,黑猫产下七只。想要的请等到水之日六时』……呃,这是,什么?想要猫吗?不过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来着」
「奥德特姐姐,正在,呼叫我。」
意义不明。拉琪修皱起了眉头。
「这是以前定下的,防备各种乱七八糟的意外事故,而使用的各种各样的暗号。」
原来如此,她想。写信有遇到些复杂情况的话,新闻报纸之类的媒介就成为了很便利的通信手段。可是,这个复杂度还是高了点,应该是没有更简便的选择了吧。
「这个是『会合地点在,第五的七号,今晚八点见』的意思」
关于这些,果然,还是不方便一一细究了。
「今晚,八点」
「是的。在第五共同纳骨廟,第七号分区,与奥德特姐姐见面」
「这样吗……」
仰望着天花板,稍微思考了下。
「要告诉,提亚特,吗?」
「不用。」
拉琪修没有动,就那样抬头闭着眼睛,回答道。
「那个人,希望她待在菲奥德尔的身边。就我们两个一起去吧」
†
浮游大陆群居住的众多种族有着各式各样独特的生死观,继承着各式各样的埋葬方法。但是,原本,譬如互相持有相似文化的种族,原本各自分开的在长时间的交流中逐渐融合的例子,或者原本是一块的最后分裂的例子都是有的,所以也很难言出一概「全部都是不一样的」。
共同纳骨廟,是为了照顾市民占大多数的兽人族,他们最标准的埋葬方式——「保存遗骨」的习俗,而设立的市营地下墓室。最初本像是小小的地下室一样的东西,经历了漫长历史之中反复的阔剑,如今形成了分散在市内八个地点,共计九十个分区的大建筑群。
已经干透的尸骨,不会散发出臭味。无数棺材的不分左右地并排着的地道里,充溢着的是土壤的气味。
宣传小册子上提到,第一号至第三号的共同纳骨廟,作为观光名胜开放。为了让游客们能够一边想象生活在古代的人们一边小憩片刻,这样的概念,还设置了几件咖啡馆之类的设施。
现在的拉琪修不认为,这是很有趣味的东西。
「……你有家族里的人,沉睡在这里吗?」
带着点试探的语气,抛出了疑问
「没有。」
淡淡的回答反馈过来。
「至少,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我和这里完全无关呢。我也好菲奥德尔也好,都是纯度100%无杂质的,艾尔佩斯之子。」
阴暗的纳骨廟中,有一抹融入其中黑色装束,和像漂浮空中般的银色发丝。
奥德特·根达卡尔,确实在那里。
「前些日子见过的呢。是拉琪修吗,我那蠢弟弟的恋人」
「才不是那样夸张的关系,很遗憾,一切不过是我这边的单相思罢了」
「我所叫的本该只有莉塔——「斯巴达」吧?」
「这样的试探就别来了吧。我在这里的理由,我要问你的东西,不是一看就能明白么?」
奥德特微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我有件想打听的事。」
「啊啦,真可怕。我能答得上来吗?」
如此装傻的说道。
拉琪修吞入一小口气,开始说出早有准备的话语。
「告诉我,你的目的。」
「把‘斯巴达’叫出来的事?当然是因为担心她啦。虽然不知道你信不信,对我来说那个孩子是亲妹妹一样——」
「才不想听那样的话。」
拉琪修摇了摇头。
「求取妖精的调整技术,又用它作饵把帝国人引来。出没于菲奥德尔附近。却既不帮助他也不与他敌对。我不明白你的用意。对于‘斯巴达’也是」
「斯巴达」本人的身影,并不在此处。拉琪修摆了摆手。
「要是发自内心的担心的话,应该不会让他去冒着危险吧。单枪匹马潜入护翼军据点什么的,甚至在此之前,根据你的立场来看,也能看得出把她当做用过及弃的挡箭牌使用。」
「……虽然那是其本人的愿望。嘛,站在旁观角度看确实像那样」
奥德特,露出一副稍显困扰的表情
「这样啊……菲奥德尔,到不久前为止的目的你知道吗?他希望让浮游大陆群所有居民,自己拥有同‘兽’战斗的觉悟和力量。为了这个目的,在浮游大陆群引发事端是必要——的」
「是啊」
拉琪修点头。
「感受如何?不觉得很幼稚,武断,亦或自以为是吗?」
「是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用像大人那样的做法去改变整个世界,太浪费时间了。他,很清楚我们妖精没多少时间——」
噗,奥德特笑了出来。
「——我说了很奇怪的话吗?」
「嗯嗯,有一点点。拉琪修小姐,你似乎有与年龄不相符的远见,但果然,对自己的事情却完全看不清呢。」
被捉弄了。
不过,拉琪修内心的愤怒焦躁,并没有涌现出来。比起这个,心中却涌出了类似恐惧的不安。
奥德特瞳孔中,一抹昏暗的火焰摇曳着。这个,就是这个。这才是真正酝酿恐惧与指责的眼神,拉琪修察觉到。
「用像大人的做法去改变整个世界,太浪费时间了。是啊,几乎正如你所说。明明已经知道到这种地步,却没有继续往下探索呢。明明无论是你还是菲奥德尔,给与自身的时间已经不充裕了呢。」
「你在,说什么」
「说幼稚也好,说武断也好,说太自以为是也好,你们还都完全不够的意思。」
静静的,却不知为何,怎么听都掷地有声的话语。
「对刚才疑问的回复。我的目的,与菲奥德尔几乎相同。」
温柔的,却不知为何,怎么听都叩击人心的话语。
「想让浮游大陆群所有居民,自己拥有同’兽’战斗的觉悟和力量。可以的话尽快,明天都,不对,现在都可以。稍微让帝国人帮点忙,这才是武断的做法」
「那个,指什么……」
「要是知道更为具体的方法,帝国的战力会立刻爆发性地扩大。只要这样变成一次,邻国也就不得不扩充战力。跟不上状况的都市会比周围都市先一步遭到‘兽’攻击而毁灭。只需要传播开一个妖精的调整技术,估计用不到半年,几乎整个浮游大陆群都能配备同‘兽’战斗的最低限度战力,我是这么解读的。」
拉琪修思量着。这个女人说出的道理很简单,而且,前提和结论都没特别的破绽。对现代浮游大陆群政治状况一概不知的拉琪修,通过这半年不到的调查,她感受到了说服力。
奥德特·根达卡尔是骗子。知道这一点的拉琪修,再加之对方富有气魄的话语,不再怀疑。
「……这就是全部问题了吗?」
「不。」
不要输,不要被牵着走。
像说给自己听,拉琪修用力摇了摇头。
「菲奥德尔,还在昏睡中。」
短暂的沉默
「是吗?」
淡然的,没有一丝热量的声音。
「在他失去意识前,我看见了类似幻觉的东西。你给予了菲奥德尔忠告,他也知道了会搞坏自己身体的事。你把这点指出来了,还告诉了他解决方法。」
她回忆起菲奥德尔在眼前倒下时,自己所见之物。
——快点杀掉那孩子。
——放着不管的话,你自身的人格将会崩坏,化作泡影。
——解除方法很简单哟,把对方杀掉就行了。
那个瞬间,自己陷入了迷茫。正因如此,动摇才引起了自身的混乱。可经过一小会儿反应过来,那个是与自己体内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的记忆同一种类的东西。也就是说,那是某个人和自己共有的记忆和精神吧。
然后,那个场景里,那个人说话的对象,就是菲奥德尔吧。
「也就是说,啊。」
速度不快,位置不对,当然也不够有力。趁着闭上眼帘又睁开那一瞬间的意识空隙,奥德特行动了。
回过神来时,拉琪修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张白色堕鬼种的脸。之后,
「——什」
拉琪修察觉到,在意识与视界两者的死角,同肋骨下方近乎垂直的角度上,有把小刀急速迫近。转身撒腿开跑吗?办不到,事发突然身体受到惊吓没有转移重心的空闲。用两根手指夹住刀刃来阻止吗?办不到,催生魔力的时间不够。
而且没有更多研究对手的时间。
下意识的,她张开右手使小刀顺着轨迹滑入其中。
传来烧灼似的疼痛。在吸不够半口气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相应地只能催生同样微弱的魔力。所以,真的只能施展薄弱的防御。皮肤被割破,肌肉开裂,然后停了下来。
妖精不畏惧死亡,可一码归一码,遇上痛楚还是会很痛。拉琪修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瞪着眼前面露微笑的堕鬼种。
血液由伤口流出。顺着刀身流至刀柄,紧接着滴落于地面。
啪嗒,啪嗒,啪嗒。听着像是远方传来的雨滴声。
「刚才」她缓缓问道,「要是没防住就成致命伤了吧?」
「嗯嗯,是啊。」
堕鬼种女人仍然笑着。
「至少对我来说,没有点到为止和手下留情的理由。」
「你真的是很直接呢。」
「是呢。有些性急了,道歉行得通吗?对不起。」
小刀反射灯笼微弱的光,把刀身映成了红色。
「那么,我再拜托你一次,拉琪修小姐,可以请你去死吗?」
「我理解你想扫除弟弟身边虫子,但没想到你会选择如此过激的话呢。」
「嗯-,不这么做的话,他就连整日跟虫子泡在一起的男人都不是了。虽然对于想和那个耍酷的热血笨蛋交往的女孩子,除了莉塔以外还有别人这事,我个人来说可高兴的不得了哟?」
可是,不这么做的话——说着,奥德特轻挑小刀。
「你明白的吧?正因你在身边,那个孩子才会临近死亡」
……明白的。
拉琪修在之前察觉到多次这个征兆,并且对这个征兆进行了预测。最后得到了确信的结果后,她才决定于奥德特·根达卡尔见面。
「与你相连的种种,成了你的负担。所谓心灵,本应该是在自己内心深处终结掉的东西哟。因为平时的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你们偶尔会同时抱有你们两个很相似的错觉。而真的当心灵混合在一块的时候,却只能选择自我放弃。……我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完美诠释了你们的本心呢?」
是的。一个精神体容纳不了两个以上的自我。通常,遭受过前世侵食的妖精,自我会……连同性命本身,都会被轻而易举地蚕食殆尽。受到破坏的情况下,仍能以「一人份」自我的形式留存,是例外中的例外了,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这些……是你告诉菲奥德尔吗?」
「嗯嗯,当然啦。不想死的话,快点杀了拉琪修……,因为这关系与他自身,这应该是他必须做的。」
共同纳骨廟的无数棺材之中收纳着尸体。在数不胜数的死亡包围,注视中拉琪修伤口不断淌着血。
「但是,他做不到。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孩子呢。你不这么觉得吗?连杀掉一个关系要好的女孩都做不到,却想使大陆群坠落,牛皮是不是吹太大了。」
「别把他……」一瞬间,拉琪修提高了音量「别把他当笨蛋。」
「我拒绝,因为我有那样的权利。」
奥德特把脸,从两人恰好能听见各自呼吸声的距离,主动移开。
「菲奥德尔呀,跟我说‘休想把妖精用作武器’,作为同我的敌对宣言。然后我接受了,但是呢,对我来说,我仍然希望那个孩子至少再多活半年。我以我的做法将浮游大陆群改变给他看。所以当然喽,我用不着特意杀了你。……刚才拉琪修酱打听我目的,就是想确认这个吧?」
正是如此。
「那个孩子自己办不到的事,包括杀掉拉琪修在内,就只能由我来办。也仅限这次,就帮他做完好了、」
「稍……稍微等下!」
拉琪修背后。纳骨廟的阴影深处,跳出一抹矮小的身影。
「你们,都在说,什么啊?!刚才开始,奥德特姐姐你,在说些什么啊?!」
「莉——」
那个瞬间奥德特收到了惊吓,至少看起来如此。
被称为莉什么的「斯巴达」摘下了假面,面容近乎无徵,是一张幼小少女的脸。本来以为下面是一张栗鼠一般的脸。身材矮小的原因不是种族而是年龄。拉琪修也为此吓了一跳。
这位少女身材矮小,而且,想必长期以来生活都是在长时间潜伏于黑暗中度过。即便不在这仰赖不上视力的纳骨廟里,这个少女真要藏起来的话,也不会被那么简单地发现的。
奥德特·根达卡尔作为菲奥德尔的姐姐,办到的事亦或办不到的事和弟弟相似。以从容不迫态度隐藏自己的手牌,并不代表手牌非常多,做的到和做不到都是存在的。
「——‘斯巴达’酱……你在啊」
一瞬间奥德尔动摇了,但下一刻脸上就铺满了微笑。
「请告诉我,奥德特姐姐,你在做什么?」
快速瞥了一眼拉琪修,脸色煞白。
「让拉琪修小姐,受了伤。」
「……OK。我给你解释。」
带着下定觉心的表情,奥德特伸出了没握着小刀的那只手。它又白又纤细,看不出半点沾过污渍的痕迹。
「所以,我们走吧。」
「斯巴达」无言地看着那只雪白的手。
「你呀,昨天进入护翼军基地后不是无法取得联络了吗?我很担心你们有没有安全潜入里面呢。没告诉你去用备用据点,这也是一个盲点呢。」
「……奥德特姐姐」
「话说回来,真的,不要再令自己遭受危险了可以吗?我也有想变成一位可靠的姐姐的打算。你所想要的情报就由我来」
「我,最喜欢,温柔的奥德特姐姐了。可是」
少女,退后了一步。
一步之遥,拉开了与奥德特的距离。
「只对我温柔的奥德特姐姐,太可怕了。」
明确并且单纯的拒绝。
「…………」
一瞬间,真的仅一瞬间,拉琪修觉得,堕鬼种像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眨了眨眼再仔细一看,那里只有之前毫无变化的,暧昧的微笑。
「没办法,的事。我没注意到我的过错。不得不接受结果」
以不可思议的开朗的声音这么说道,奥德特转过身走开。
「保重呐莉塔。这不是谎言之类的哟。」
向着共同纳骨廟深处,远离拉琪修她们的方向迈步。
「……不是要杀了我吗?」
朝着背影问道
「已经杀掉了。」
做出简单回答的背影,立刻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拉琪修仰望着天空——看不到,原地仰望着顶棚。
果然呢,这么想着。
这是最开始就知道的事。自己本该是不存在之物。损坏的妖精本应消亡的命运。像这样还活在现实中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这样的不合理,使菲奥德尔需要不断支付代价。所以,自己还这么存在于此的话,不久,他的生命就将陨落。
如那个女人所说,拉琪修确实被杀掉了。
清楚这样的事态,却依然继续活在菲奥德尔身边,本就应该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要在待在你身边多久呐。
——直到你嫌弃我为止,吧?
——也就是说,直至死亡让我们分开的时候,吗?
——啊……只按字面意思而不深究的话,就是这样,吧?
几天前两人的交谈。
感觉已经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那个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不去期望能有永远的立足之地,所以那个时候来临的话,会直接地从菲奥德尔身边消失吧。接下来,只需在那时刻到来前,把幸福狠狠拥入心怀。
然后,理所当然的,那一天来了,就是这样吧。
「那么,之后该怎么……好痛!?」
拉琪修被菲奥德尔叫做「斯巴达」,奥德特叫做「莉塔」的她握紧了手。
「会有点渗,请忍耐一下」
伤口被突然涂上了消毒药之类的液体,下一步进行了简单的止血,之后用湿布和绷带一圈圈缠上伤口。
「你好熟练啊。」
「因为,做过很多次。」
声音略显沉重。
(不是指简单的练习过吧……)
不用深度探讨。大概回忆起了并不愉快的过去了吧。
「……噫呀!?」
突然,碰到了耳朵还是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似受到惊吓,迅速缩了回去。
感觉黑色的少女,在自己眼前有点踮起脚一样。一开始还没发现,直到发现周围的东西被挡住,才察觉到。
「什,什么啊!?」
「啊,对,对不起!」
少女慌乱地拉开距离。
「那个……难过的时候,摸下耳朵后面,可以很快冷静下来。」
仔细一看,眼前少女头顶头发上确实带有挺大的猫耳。
「你是…猫征种?」
「我不知道。父亲大人也好母亲大人也好,兄长大人们都是明显的无征种。只有我,不太清楚。」
大大的耳朵,摇来摇去平静不下来。
恶作剧心发作,向着那对耳朵根部伸出了手。少女大幅度颤动了一下身体,自己说出来的话,就只能老老实实任拉琪修玩弄咯。
不禁认为「斯巴达」紧紧闭上眼睛的样子真可爱。
感叹可爱的心情,连锁唤醒了零散的记忆。
「……阿尔米塔」
「诶?」
「优迪亚。伊尔斯托斯特。迪尔芬。玛莎。萨莉亚。爱库尔爱库拉……」
浮现于脑海的名字,一个个线索似的依次排列出来。那些全是存在于「拉琪修」记忆中,生活在现代妖精仓库的妹妹们的名字。
现在站在这里的拉琪修,从自我感知,上几乎是以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雷亚的人格为主轴的存在。因此「拉琪修」的记忆已经不知所踪,像是一纸空谈。耀眼又温暖重要回忆,感觉只像是褪色的绘图。可是就算如此,仍改变不了它依然是美丽又耀眼的景色。
对于拉琪修来说,那些孩子们是活在当下,想要她们变得幸福的妹妹们,对于爱尔贝来说,那些孩子们是按照自己曾经的愿望,赢得幸福未来后的妖精们。
想见一面。不禁涌现这般心情
如今说要回去,从头再来什么的,已经不做念想了。但至少看一眼也好,然而,那也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因为自己与菲奥德尔是命运共同体,片刻都无法离开他的身边——
「……啊啦?」
猛然惊觉,难道说?
距离。对啊,就是距离。
因为前面所说的瞳力的关系,拉琪修大致掌握了菲奥德尔的栖身之所和情况。迄今为止,自己离开期间,他状况很好——没有剧烈不适什么的自不必说,甚至都能继续一些恶劣的活动。然而,自己一旦在他身边,他的状况就会急剧下滑,几次近距离目睹他晕倒。
假说浮现。
拉开距离的话,菲奥德尔的负担会不会大幅减小呢?
不清楚原理。但结合直至现在的情况发展思考的话,这是可以充分成立的。至少在自己陨命前,还是值得一试。无论如何,要是能这样在解决前缓和问题的话,就能在说出「已经杀掉了」姿态的奥德特前先下手为强。这还真是痛快啊。
(就算离开了……不对,只要离开了,就应该有能帮助菲奥德尔的方法。)
这是辛酸的决断。从醒来至今,待在菲奥德尔身边就是拉琪修的全部。可是让他痛苦的原因正是这个,不能再迷惘了。
保持物理上的距离,去靠近他。
首先是,对了。去守护38号浮游岛上的「拉琪修」的友人们吧。在菲奥德尔无法触及的地方,自己代替菲奥德尔去守护他想守护的人们。
要是顺利的话,自己从今往后依旧能活下去。可以对自己说出「我可以继续活着哦」。就算再也无法和他见面,也坚信着心与他同在。不,心与他同在才是问题所在但这是与之不同意义上的。啊啊好麻烦。
「……我,打算现在开始去远方。」
少女抬起了头。大大的耳朵略微摇晃。
「死人一直待在活人身边,太不像话了,对生者健康也不好。稍微想去几个想要去的地方了」
手从少女耳朵移开。
「所以呢。能回隐蔽的家去,帮我向菲奥德尔传话吗——」
身体离开之际。拉琪修的衣袖被紧紧拽住。
「——斯巴达?」
「是玛尔歌,才对」少女摇了摇头,「玛尔歌莉特·梅迪西斯。只有奥德特姐姐,称呼我为‘莉塔’那个,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诶……」
「我出生于艾尔佩斯国。自出生一直待在那里。虽然家人不怎么温柔,但我有我最喜欢的未婚夫陪伴过的很开心。要一直在一起,这么约定了。正因做出这样约定他才成了未婚夫。但是」
直直的,四目相对。
与深黑呈反差的琥珀色瞳孔。
「玛尔歌,玛尔歌莉特·梅迪西斯,五年前,同艾尔佩斯国,一起死掉了。在这里的,为了怀念她而使用同一名字的,妖怪。」
「——这样吗」
重新直视眼前的少女「斯巴达」,不,是玛尔歌莉特的双瞳的拉琪修想到。虽然使用了「妖怪」一词,这位少女当然还是有血有肉的生物吧。和从诞生结构上就是地地道道的妖怪的黄金妖精,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尽管如此。或者说正因如此。
身为还活着的个体同时却要自称死者的意义。这份重担,拉琪修无法视而不见。
「她那番话,我不是很懂。拉琪修小姐也,死了吗?因为死了,想从菲奥德尔面前消失吗?」
「嗯……嘛,就当作那样吧。」
暧昧的,点头赞同。
菲奥德尔是一个需要珍惜某人的人。自己得到了那个位置,得到了宠溺。所以,已经足够了。将这份幸福,让给另一个重要的人吧。比如说,对,提亚特。那个无论对什么都很温柔、认真,能真诚待人的孩子的话,一定可以给菲奥德尔幸福的。
「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嘿?」
没注意发出了马虎的声音。
「我,也是个死人。再没羞没臊地待在菲奥德尔身边,会忘记自己死了的事。我得到了菲奥德尔给予的力量,这点就足够了。而且」
像是五味杂陈堆积。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
「孤独一人的话,会很寂寞的。」
拉琪修抱了上去。而对方并没有抵抗,整个黑色的斗篷被拥在怀里。
「……突然间两人都消失了,菲奥德尔会寂寞的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菲奥德尔还活着。」
意见一致。都认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拉琪修抬起了头。
「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拉琪修朝着黑暗深处喊话。
「反正你也没有想要藏吧?刚开始就看到了你的翅尖」
那边传出了「唔诶」的惊叫,过了会儿,像是讨伐罪恶般的表情,面熟的鹰翼种的男人现身了。
怀中的少女受到惊吓……玛尔歌身躯一震。
「你好像是……叫做纳克斯吧。菲奥德尔那个朋友。」
「正是那个纳克斯,能被您认出来真是荣幸。想趁适当时机露面的,却完全感觉不到那样的氛围呐?」
「就算那样,偷窥不是什么好兴趣吧?」
「这话说的真刺耳呐。我们是以收集情报谋生的人呀,放由情报肆意流出是不成体统的。不紧紧把握好用自己眼睛耳朵抓住的新鲜素材,在业界里马上就会失去立足点的。」
「真是个嗜好不佳的工作呢?」
「……无力反驳,对这点。」
纳克斯·瑟鲁泽尔耸肩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都说了,为了收集情报。刚才那个奥德特·根达卡尔的动向,现在炙手可热哦。护翼军也好帝国也好,市内政府机关也好旧贵族们也好,都有人买。」
「不对吧。你是38号浮游岛的军人吧?」
「啊。那个呀,那个不干了」
他干脆地,没有半点敷衍地说。
「本来是作为副业,接到委托才开始的。既然那个委托结束,就没有要继续下去的特别理由。本意上说,我很不想做那种肉体劳动的」
特的地缩紧了身体。拉琪修眯起眼睛观察着那副姿势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你最多算是菲奥德尔的友人,没有义务关照我——可是啊,找不到更可靠的人了」
试着开口。
「有几个,想要去的浮岛」
「尽情差遣……虽然想这么说。现在这世道,港湾区划可是监视得很严密哟?」
「我知道的。所以才拜托你了。你还是有藏几手的吧?」
瞬间,纳克斯变得面无表情。
下个瞬间,换上了暧昧轻薄的笑意。
(……内心纠葛?)
不知为何感受到纳克斯此刻内心感情激烈碰撞。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正无言进行着无法简单的做决断的事。
「有几个,想去的地方。这稍稍有些费钱呐……嘛,之后找菲奥德尔那家伙要吧,就这么定了。」
之后忽然,纳克斯止住言语向前迈步,像是在说:跟着我。拉琪修把玛尔歌从怀里放开,牵着她的手,一起迈出了步子。
共同纳骨廟排列的无数棺材,和其中永眠的人们,什么都不会去讲述。
静悄悄的道路,三人的脚步声,仿佛带刺似的刺激着耳畔。
第三章:『约束羁绊之物』 - union is strength -
第1节,菲奥德尔
你的瞳力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我待在你身边,会给你带来伤害的事也是。
这副身躯仅存的意义,就是陪伴在你身边。可是,为了那个目的要让你受苦,也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要离开这里,要去往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到这副身躯无法伤及你的地方。
我明白对于爱之深的你来说这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情,但还请拜托你。
请忘记我的事情吧。
请照顾好身边其他重要的人吧——
「……为」
不知不觉,手指上的力越来越大。
一声轻响,手中的信纸被攥成一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啊啊!」
菲奥德尔咆哮道。
自己的瞳力的危险程度,会随着距离的靠近而增幅……虽然之前没听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这么一说立马就能理解的。在实际情况中,她在身边的时候头痛会急剧加强,而远离的时候就会有所缓和。
要是物理上的距离拉远的话,心灵的交流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虽然这么说,虽然这样的理由也能接受——可对这世间为数众多的远距离恋爱的人,感觉有点过意不去啊。
但是,那种东西,他并不想知道。头痛加剧也好,心灵崩坏也好,那全部都是菲奥德尔·杰斯曼必须担当的痛楚。如今之所以突然倒下,仅仅是因为自己太过羸弱了。自己若更努力一点的话,忍耐力更强一点的话,任何问题都不会发生的。
……尽管知道,这种想法却行不通。
不论堆砌多么强大的假设,没那么强大的人是无法达到那样的未来的。而且,即便强到能够忍受远超常人的痛楚,在最后也无法避免单纯的死亡。反正无论如何都会走向终结,无非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而已。
可是,即便如此,自己也不希望因此而后悔。
还有什么能做的吗。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一些能到达未来的手段呢。自己对自己的弱小,不得不给予「别开玩笑了!」一般的斥责。
「……」
联系还没有被切断。在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直观地感觉到拉琪修所在的方向。她还活着,要是足够近的话,就能知道更确切的地点。所以,只要决心不死,就能追到她。
追上她,追到她,然后……然后,该怎么办呢?
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没有任何能推翻她的判断的材料。也就是说,不管自己怎么像个可怜的男孩哭着追到她,她也会很快就离开的的吧。
这样一来和她的距离,以及她与自己的距离,综合考虑下来,会很远很远。这是无法动摇的事实。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不尝试去赶赴你身边……」
他把捏的皱皱巴巴的信纸,再次摊开。
菲奥德尔认出来信纸的一角,写着恐怕是「斯巴达」留下的:「我会跟着她的」的小小字迹。为什么,连那个人都要走。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不能理解,也无法想象。
「呐」
提亚特的小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要不要出去走走?」
†
风把前额的头发吹拂得乱糟糟的,连变装用的平光眼镜都要被吹掉了,菲奥德尔慌忙用手指压住。
在风景不错的山丘上。
附近看不见人影。自然也没有方便使用的长椅,菲奥德尔直接坐在了草地上。慢慢地,冰冰凉的感觉透过裤子传来。
「呀,风好舒服。」
提亚特开心地叫道,在旁边坐了下来。
「……是啊。」
菲奥德尔把下巴撑在收起的膝盖上,喃喃自语般地回答道。
「哎,好啦好啦,把头抬起来行不行?多美的景色啊。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虽然感觉只有内行人才知道,但好歹也是比较有名的地方所以我有些矛盾。」
「……」
菲奥德尔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貌似在映像晶石的片子里见过呐。‘发条装置的爱与梦’里的场景?」
他有气无力地答道。
「对!就是那个!耶?欸?你,也看过那个吗?」
「大哥很喜欢看,我经常会陪他一起。」
菲奥德尔的义兄,也是五年前被当做「艾尔佩斯事变」的元凶被处刑的,艾尔佩斯国防空军副团长。现在的人物形象完全是后来的知识分子捏造的,作为他本人来说,他是一个完美的、磊落的、优秀的义兄。
「那片树荫下面,主人公的自动人偶坏掉了对吧?在城市里的人们守护中。」
「对!对对对对!」
提亚特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很不错的场景啊。在那之前明明全都是喜剧一般的展开,只有那个场景,是一片寂然的感觉。一直以来都很坏心眼的大叔,只在那个时候变得非常温柔。」
好像想起来一般。
「……啊哈,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跟你说这种话啊。」
「是啊。」
看到整个城市。
跟映像晶石里的景色,有稍许的不同。
因为是跟大约四十年前拍的东西比较,那是理所当然的吧。现实中看到的景色,感觉颜色要更加鲜艳一点。
这座城市,还活着。
与过去,充满荣耀的全盛时期的样子相比,或许有些不足。可尽管如此,这里有许多的人相信着未来,而且现在仍然生活在这里。
「那么,你的头痛怎么样了?」
「轻松了不少,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不过真的不用担心啦。」
「是么。那,拉琪修的判断就不是没错了。只要拉远距离的话,你的眼瞳之力的副作用就能暂时得到抑制,呢。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了,但只要那孩子和你都健健康康地活着,希望就一直存在的。」
「看来是,这样呢。」
「感觉你不是那么高兴啊,你还对那个孩子的身体恋恋不舍吗?」
「是啊,是这样……呃,不对吧!我不是身体啊恋恋不舍啊那种普通的意思,是说她不在身边很寂寞,很担心她的意思!」
「是是是,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旁边的提亚特,手伸进纸袋里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
「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干嘛?」
「给。」
问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答案就被递到了跟前。
一个圆圆的,中间开了个小洞的,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答案被递到了跟前。
「……甜甜圈?」
「除了那个它看上去还能是啥?菲奥德尔君?」
提亚特带着有点膨胀的语气说道,然后把甜甜圈塞进他嘴里。
好甜。
「要祝贺你恢复,还得是这玩意儿呢。在那个隐蔽的窝点附近有一家好吃的面包店,我去取材了一下。」
因嘴里塞满吃的,提亚特就这样用鼻子哼哼着发出声音,接着又在纸袋里掏了会儿,取出一个包裹着厚厚的巧克力的甜甜圈一口咬下。
「哇哦,好吃!」
提亚特一副销魂的表情,两颊塞得满满当当,却还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举止颇为难堪。
从侧面看到她那副模样的菲奥德尔,又重新接受了自己的甜甜圈,咬下第二口。除了放了超级多砂糖之外,味道很朴素。虽然不是什么十分惊艳的美味,但在相应的价位上,该说是能充分享受到吃的乐趣呢,还是说褪去疲惫的感觉浸染全身呢,总之是种久违的感觉,也就是,
「……真好吃啊。」
吃啊吃啊吃啊,咽。
「是啊。」
在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之后,提亚特点头道。
好怀念啊,菲奥德尔想。
感觉就像在不久之前,怡然自得地度过的那段时间一样。
「你啊。」
提亚特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景色,嘴里却以轻浮的语调问道。
「你喜欢拉琪修吗?」
「那个啊……」
「说什么上司对部下的感情之类的,那是不存在的哦。因为你已经被革职了。」
被她先手击溃了。
「对无徵种没有兴趣之类的,也是不存在的哦。因为你,不是那种会带着种族有色眼镜去评判别人的人呢。」
又一个点被击溃了,已经无法逃脱了。
菲奥德尔觉得就回答一句话,然后保持沉默好了。
「一定是,喜欢的吧。」
这句话很失败,说完之后就察觉到了。明明打算蒙混过去的,明明就只说一句话,没想到却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发现大事不好的时候已经晚了,封印的盖子已经被打开了。错综纠葛的感情从中流出,覆满了菲奥德尔的思绪。
「啊」
覆水难收,想想也能知道。她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受到她的支持。无法否定,那时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受她的力量帮助。被堕鬼种瞳力所束缚,导致不自然的感情在作祟,仅仅如此她就成为了自己的力量。
无论如何,自己都是不断地在利用她的温柔。
旁边的提亚特,静静地窥视着这边的侧脸。菲奥德尔发现自己被盯着,脸不自觉地偏向一边。
「OK」提亚特深深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那个,你那个什么来着,瞳力?嗯,若你把那孩子当做提线木偶来做些奇怪的事那我就准备弄死你。可是看在你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上就算了吧,总之,很多事情我也就不细问了。」
「……没有错,我之前的确,把她当成方便操纵的人偶。」
堕鬼种的瞳力,的确,有种看不见的绳索将她的心束缚了。他并不打算回避这一点。
「虽然我还不相似。但那个事实,是回避不了的。」
攥紧了拳头,然而指尖却完全使不上力。
「唔」
「……就这么点?」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虽然不是……那个。」
咬了一口甜甜圈。
咀嚼之后吞了下去。
呆呆地眺望着眼前一大片路灯构成的景致。
慢慢地,时间流逝。
「果然,没办法变得像珂朵莉前辈她们那样呢……」
听上去有点寂寞,不知为何又有点开心的低语。
现在是不得不着急的时候。
哪怕快一天,快一秒都行,自己必须解放妖精们。
所以,迄今为止,自己都在马不停蹄地前进。
被那样不断压缩的宝贵时间,如今正无所事事地流逝着。
「顺便提一下,菲奥德尔,还有件事,能跟你说说嘛?」
「嗯」
菲奥德尔脑子发懵地回应道,催促她说下去。
「玛尔歌·梅迪西斯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欸?」
对耳朵感到怀疑。
「好像是那个,“斯巴达”酱的,本名?」
不知不觉,咽了口唾沫下去。
「你从哪听来的,这个名词?」
「之前,在别的地方,某个任务里。嘛,你能答上来就行了。看你这表情我也能猜到。」
提亚特望向天空。
「结果那孩子也不在这里了。啊啊……明明想要和她好好相处呢——。」
「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明啊。」
「才~~不要」
提亚特坏心眼地露齿一笑。
之后不论菲奥德尔怎么问,她都不肯把答案告诉他了。
第2节,贵族豪宅
拉琪修微微打了个喷嚏。
因为着凉,身体微微抖了抖。
环视四周——自己正是在所谓的豪宅里。正确来讲是玄关大厅。天花板高得惊人,上面还绘制着某些庄严的壁画,中央挂着一束又大又重的水晶吊灯。视线再往下,正面是一座巨大的肖像画、通往二楼及更高层的楼梯,以及挡在深入宅子内部的路前的大门。
肖像画里画的是以一副严肃的表情睨视着这边的栗色毛的狼头。
他的毛皮应该会很暖和吧,拉琪修想。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建造了这幢豪宅,玄关大厅太过宽广了,以至于身为没有毛皮的种族的自己不胜其寒。自己这边,是的,只要稍微小一点的建筑,大家一起住在里面让热量更加积聚就好。
「搞什么……这不是无徵种吗!」
听上去很不爽的大嗓门响彻整个大厅。
胖嘟嘟的白色狼头兽人,看上去一脸不悦的样子睨视着这边。拉琪修只往那边瞥了一眼,就迅速把目光移到站在他旁边的那名男子身上。
「不不阁下,关于这孩子的种族,之前应该已经告诉您了吧?」
带着一脸「嘿嘿」毫无诚意的笑容,纳克斯说道。
「当时您可是宽宏大量地表示,什么种族不重要,带进来就好的呀。」
「唔……可是啊。」
「之前不是说好,只要有必要就可以带过来吗?」
「那个……那是另一回事,别混为一谈!特地把一件脏兮兮的东西带到我面前,你丫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到底该怎么办呢?她想。
不论如何自己这边都是不受欢迎的,这件事自己也清楚。被骂难听的脏话这种事也是能理解的。可也就仅此而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什么的,再深一点的事情就无法想通了。
「总归是个末流的请报商,还欠缺贵族的缜密细致啊。」
「啊-,嘛或许是这样呢。」
向着兴奋的唾沫星子乱飞的狼头族,纳克斯耸耸肩。
「那么,这俩孩子的事如前面所说拜托您了嘞。」
「行了行了我晓得了!婆婆妈妈的烦不烦?」
白狼头端起肩膀,带着一股不愉快的气息到豪宅里面去了。
猫徵种的仆人,将他们带到房间里。
「很抱歉,现在客房已经全部满了。我想现在只有这边的房间还能使用。」
小而精致的房间。
可供调度的客间已经一间不剩了。这里的房间位置应该在阁楼吧,低矮的天花板倾斜着,窗户对着的,是相隔不远的其它建筑物的水泥墙。阳光照不进来,或许通风也很不好,空气感觉稍微有些潮湿。
「房间出乎意料地还可以呐。」
拉琪修喃喃道。
「因为狼头人说话气势汹汹,还以为他要把咱扔进马厩里呢。」
「主人还是知道礼仪的,就算是对无徵种,也不会做有损客人尊严的事的。」
「哦是吗……」
虽然嘴上反复叮嘱,话的内容却没怎么好好按照礼仪听进去。
尽管不知道狼头人是不是在说笑。但是对发自内心嫌弃自己的他来说,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吧。
「那么,我先告辞了。之后我会把晚餐带过来的。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敲那个钟就行。」
仆人鞠了一躬,从房间里出去了。
然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拉琪修和纳克斯,以及一言不发拽着拉琪修袖子的「斯巴达」……也即玛尔歌三个人了。
「………………总感觉,有点厉害呢。」
对于无徵种,大多数种族的人都是在既嫌弃又痛恨他们的环境下长大的。这一点在浮游大陆群是常识,拉琪修自己也是非常清楚。既是无徵种又是黄金妖精的这个身体,不管是「拉琪修」还是爱尔贝,都对这因种族的理由而起的恶意有着深刻的记忆。
然而,被像现在这样款待的记忆是没有的。
「呀,不好意思呢。这里的大老板,是个一直以来都不认同兽人以外的人有人权的大贵族呢。不过别看他那个样子,还是有许许多多可以通融的地方哟。」
纳克斯毫无责任感地「啊哈哈」地笑起来。
「顺带一提,我们这样的有翼诸族他也是根本看不上的。本来科里拿第尔契很早是一个只有皮毛种才居住的城市,所以他主张除此以外的种族全部应该被赶出去。」
玛尔歌的身体战战兢兢的抖了一下。
这孩子叫是叫无徵种,但身体有点接近兽人的状态。要是那个男性狼人看见她的脸,或许也只有耳朵的话,态度或许会有所缓和吧。可是,她本人裹在斗篷里,从外面看不出来,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因为是必要的。你不是想偷渡一个飞行艇去哪儿吗?」
「虽然是那样没错,但感觉,他不会帮我们的啊。」
最先考虑到的,是通过吉吉尔所介绍的那些猪头族的商人。可是他们,不管怎样都是作为菲奥德尔的协力者。作为拉琪修个人借用他们的力量是说不过去的,不明智的行为。容易给菲奥德尔带来更多麻烦。
虽然对于纳克斯来说也是一样的,但他这个人很容易说话,也很容易找他帮忙,而且他没有会利用他人的感觉。虽然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让他帮忙来介绍协助人员。
「没关系的啦。那位贵族大老爷,现在好像碰上了点麻烦事啊。因为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必须让人来帮他哦。正因如此,他似乎暂时摈弃了自己的主义主张呢。」
「所谓摈弃就是那个样子啊……」
「勉勉强强算是摒弃了啦。而且不管怎样,要是确定好了交换条件,就可以帮忙安排秘密飞空艇。」
交换条件。
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自己并非处于可以要求无偿帮助的立场,可除了接受那个也没别的办法了吧。
「那么,我也得告辞了。之后希望你们多多保重。」
「……欸,要把我们扔在这里吗?」
「没关系的。虽然种族不一样语言还是相通的,虽然不是惺惺相惜但是利害关系是一致的。拉琪修酱你的话一定能行。我敢保证。」
「保证什么的无所谓,你至少——」
「那,我们再见吧。」
言出必行。
纳克斯轻轻挥了挥手,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唔」
拉琪修坐在简易的小床上,碎碎念叨。
总感觉,心里很没底。
语言是相通的,纳克斯说的没错。可是,再一想之前提到的交换条件的事,正是这点,总是隐隐约约透着点不安。现在的拉琪修,对交涉的工作不怎么有信心。
「嘛,光是着急也没什么用……」
呼地。
两边耳朵,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住了。
眼前,玛尔歌的两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拉琪修的耳朵。
「……玛尔歌?」
「心情平静下来,了吗?」
「不是那个……啊啊,嗯。」
是之前说过的,触摸耳朵后面能使心境安宁,那个么。
毕竟那是以玛尔歌自身的经验为准的,这个孩子猫状的耳朵,和并不相同的自己的耳朵,用同样的方式处理真的好吗?……不对,在那之前。
「难道说我,看上去像要不堪重负了吗?」
「虽然,只有一点。」
「这样啊。」
感觉思考的方向有点变化了。
首先,刚开始最大的目的是拉开跟菲奥德尔的距离。这个,迄今为止,感觉完成的不错了。因为现在跟他仍有些不可思议的联系残留,对于他大致的距离和状况有模模糊糊的把握——所以,自己能确信他现在平安无事。虽然现在还同处市内这个事实没有改变,但自己想要尽快去往别的浮岛的决心也没有改变。
而且,要去往别的岛这件事。虽然没有立下什么契约,不过交涉到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切顺利。这间豪宅的主人,那个白狼头,对作为无徵种的自己明显很厌恶。可尽管他很厌恶,却没有把自己赶出去,而是迎入了屋内。这只是因为,他有个重要的任务,要拜托身为无徵种的拉琪修帮忙。
重要的任务。
她联想到了塞尼奥里斯的事。那个的确,是作为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这个人所承担过的最重要的任务,也是她存在的理由。可是那把剑,现在并不在自己手里。不认为自己能带着剑一起跑掉,所以就扔下了。
她闭上眼睛,探寻着自己的记忆。
过去的「拉琪修」,对那把剑,抱有复杂的想法。那是过去她尊敬的前辈所挥舞的大剑,亦为非命途多舛者,不可使用的大剑。被那把剑选中的「拉琪修」自己,也注定难逃坎坷波折的未来。
(话说……现状,已经非常悲惨呢……)
丧失人格,被别人夺去了身体与记忆。
从当事人的角度来想,总感觉是很残酷的话题呢。
而且,还有一点。根据「拉琪修」的记忆,在刚确认适格这把剑之后,她亲自动手,将无比倾慕的对方,杀死了。
(……)
对于现在的拉琪修来说,回想「拉琪修」的记忆这件事,与以前读过的书中记述的内容浮现在脑海里的感觉相近。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别人的事,不是那种伴随着实感的回忆。
然而,心还是有点痛。
「没关系的。」
玛尔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耳朵。
「我,会陪着你,所以」
「是啊,谢谢你。」
拉琪修微笑道,任由自己浸没在温柔指尖的触感中。
(……这样说来)
突然,一个疑问浮现在脑海中。
(之前听漏了,那个看上去很伟大的贵族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
†
到了离那豪宅有点距离的一处秘密角落。
感觉不到周围有其他人的动静之后,纳克斯·瑟鲁泽尔停下了脚步。
「照你说的那样卖出去了啊,……这样好么?」
他向昏暗的夜色中,带着愁苦的表情问道。
「那可不是什么陌生人啊。真的,就这么简单地抛弃掉了吗?」
「事到如今你还要再问吗?」
黑暗中,一位女性的声音应答道。
「他人也好自己人也好,生命的轻重是没差别的啊。当然,跟男女老幼也没啥关系。你知道,我沐浴了多少鲜血才到达这个地步的吗?」
「她是如家人一般的孩子啊,为什么要这样?」
「所以杀起来更方便不是吗?本来堕鬼种这个种族,根本不会被家族之类的理由而放弃捅后背一刀的。」
纳克斯紧咬下唇。
「真恶心」
「哦?看不出来你是良知派的呢,有点意外啊。」
「闭嘴,我只是有点后悔了。」
「呵呵,所以你事到如今才说那种话呢。」
那女声笑道。
「你知道干绝对不会被原谅的坏事的诀窍是什么吗?诀窍就是,不断选择最让人后悔的那条路走下去呢。在那种自己都想杀了自己的歧途上,积重难返越走越远。这就是我选择的生存方式,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可能用后悔来逃避了。」
「啊啊——原来如此,那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纳克斯烦闷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对此视若无睹的暗中的声音开始走动。
「把最讨厌的自己逼到绝路上,这种可笑的方式。」
纳克斯暗地里小声嘀咕道。
「就这点,姐姐弟弟都一模一样呢。」
第3节,逃亡者们
无数的木桶,从楼梯上滚下。
伴随着数声惨叫,六名男子——伪装成普通市民的帝国士兵,被连带着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往这边,快!」
妮戈兰特响应这声呼叫,抓住旁边奔跑的独眼鬼的手,飞身闪入旁边的小道里。
逃着逃着,追兵的身影渐渐看不到了,应该是距离拉得更远些了吧。
「呼……不好意思欸,葛力克,这么急着找你。」
呼哈,马可迈达利背靠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真是的。俺们可是天下护翼军大人啊。你们这些逃犯不要这么轻易的找我啊,我抓了你们哦。」
绿鬼族一边开心地笑道,一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然而手够不到那里,所以只是锤了锤他的腰。
「在我的朋友里面,你是我面对时最不擅长说谎的那个。如今不管立场如何,我相信你到最后至少把话听到最后的。」
「噫,真会说。」
绿鬼族,葛力克·格雷克拉克笑着开口道。
「好久不见,葛力克。」
他对妮戈兰特「哦」的回应了一下,露齿笑道。
或许认为日常挖掘者的衣服很显眼,现在穿的是随意的私服。方便活动的上衣,直到膝盖的裤子。皮带边上吊着几个小荷包,看上去就好像装饰品。
「……啊啦,诺夫特呢?那个孩子,现在,是在你监督之下对吧?」
「啊—,不知道跟谁跑掉了呢。我想应该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吧。」
「嗨,位官以上的军衔才可担负的监督责任,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事吗?」
「哈哈,别紧张嘛,反正被发现的话,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被炒鱿鱼而已。而且」
他的声音降了下来。
「现在城里的护翼军,这种随便的违规没工夫去一一应对。你看那些追踪你们的人也能看出来吧?没有正正经经的手段可选,他们是真的迫不得已啊。」
「……这样啊。」
长久以来,妖精仓库都是护翼军的协助者。妮戈兰特对护翼军这种组织,有着最低限度的了解。而照着她了解的知识一比较,现在这座城市的状况明显有异样。
「顺便提一句,我啊,因为这里总团长的宽宏大量,啥都不知道。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非常棘手的状态,你们能不能从一到十说清楚啊?」
「当然,我们本来就打算跟你说清楚。」
马可迈达利郑重地点头道。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想的是要快点去别的地方。」
「那也是啊,这附近并没有什么能安心躲藏的地方啊喂。虽然与挖掘者协会有些关系可以借他们的隔音室一用,不过离这里太远了。」
马可迈达利微微一笑。
「没关系,我正好知道一个地方,就那一个。」
「哦?不愧是博士。你是指哪家店?‘草编手提包’?‘奇金雷格·切艾’吗?不对,或许出乎意料地是‘托娃·阿米迦’也说不定?」
「不是那些地方。你刚才不也说过没有什么可以安心躲藏的地方吗?」
「啊?」
「我说的地方,是没人可以进去的,说话也更方便的,而且或许能得到原本对我们来说就很重要的情报的地方。」
博士摇了摇他粗大的食指。
「杀人现场哦。」
†
最近,跟护翼军有关的多名要人接连遇害。
内部称为「漆黑的短剑」的连续杀人事件,实际上,是护翼军内部接近肃清性质的行动。是岩将辅佐下达「把这家伙杀了」的命令,然后其部下忠实地执行了任务。
更可怕的是,最初的牺牲者正是这位岩将辅佐本人。而且,剩下的人对这个命令的理由和目的也一无所知。
马可迈达利,是第六个——也是即将成为最后的牺牲者的那个人。而且,也是在纵览所有被杀的人的名字之后,唯一发现「为什么要下达杀死他们的命令」的原因的人。
——已经,到了要谈这个话题的时候了啊。是摩尔宁之夜,哟。
——拥有对妖精调整的知识的六个人,全部都是共犯。
——一直害怕去回忆那一晚的记忆——
(…………不是很明白,呢。)
马可迈达利,在那之后,没有再做任何说明。
摩尔宁之夜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要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六个人称作共犯。为什么对那五个人的死不抱任何疑问,坦然接受自己要被杀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东西,然马可迈达利这个大男人(物理上的)害怕成那样呢?
不明白的东西很多,或者说,全都是不明白的东西。
可是马可迈达利说了「请相信我,不要再询问任何东西了」。而妮戈兰特也接受了。什么都不打听,只是帮助着马可迈达利进行逃避。
她相信着,如他本人所说,在这之后有着她女儿们重要的未来。
†
铁门的中央贴着一张标注「禁止入内」的贴纸。
门锁已经严重损坏,取而代之的,是在上面绕了无数圈的粗铁丝,尽可能严密地将门封锁了起来。
「嘿」
妮戈兰特握住把手,稍微使上点力。
门把手嘎吱一声,铁丝被扯断,门就打开了。
「啊啦,这就打开了,锁得真是不用心呢。」
妮戈兰特手指抵着脸颊,开玩笑一般地说道……然而,同行的两个男人脸上肌肉抽搐着,根本笑不出来。
要是某个坏心眼的人类种在的话,这种时候,一般会随着气氛说点什么吧……一瞬间想得有点远了。她马上回想起来现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他们进入了铁门内部。
药物的气味很刺鼻。
地板上,到处散乱着破碎的试管和烧杯,以及无数的书籍和纸片。这里是针对某种东西的研究设施吧,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这里面已经乱到了不能再次作为研究设施来使用。
「在这里被杀害的,是与护翼军有协作关系的秘密研究组织的某个人。同时他也是我曾经的男同事。」
作为要人连续暗杀事件最后目标当事人的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医生,带着怀念的感情眯起了眼睛。
然后,用因为心痛而低沉的声音,讲述着死去的老友的事。
「虽然我专攻篡改妖精体质的方向,但是他选择了揭开遗迹兵器的谜团的道路。虽说如此,在没有任何知识也没有任何预算的情况下,很快就放弃了。这数十年,据说整日沉迷酗酒和赌博。他,是首批二等咒器技官的其中一位——」
博士一边说着一边进入更里面的房间,走到一个上面已经空空荡荡的书架前。把粗大的手指伸进里面探索,拔出一个将书架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机构。独眼鬼轻呼一声「嘿哟」,接着两手抱住书架,一使劲将其横向推往一边。
「还有,他也是喜欢这种机关的家伙。」
那书架的后面,并没有墙壁。
「诶……隐藏门?」
葛力克睁圆了眼睛。
「虽然这附近的地价相当昂贵,把空间分配给平时用不了的房间不怎么合理。可尽管如此仍有不能不隐藏起来的东西,然后再加上他个人的兴趣。」
「啊-,嘛,要是兴趣就没办法了,毕竟是兴趣。」
「欸?你理解的是这边?」
「是的呀。你追寻自己的浪漫生活的时候,至少给别人的浪漫一点尊重吧……嘿哟」
葛力克把便携灯从荷包里取出来,点着火。就着点点微光向门里面探索。
「里面好大啊,不过对来说老爷可能有点狭小了。」
「没事,又没有抱怨的资格。」
博士慢吞吞地走进房间,实则是一边努力屈身挤进这狭窄的房间,一边检查四周情况。确认到朴素的书桌上杂乱地散落着的笔记,用眼睛粗略地通读了一遍。
「——嗯,果然。他的结论,跟我的差不多。」
「是吗是吗,那就好。」葛力克挠了挠头,「……那,结果到底是什么呢?那么为什么医生你会被那群很危险的人追,却还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啊啊,我都会说的。」
马可迈达利平静地说道。
妮戈兰特咽了口唾沫。现在起要说明的事情,迄今为止都是被他作为机密彻底封存起来的。而它们作为机密的原因,以及现在可以打破这层禁忌的理由也必定会一并讲到。
「由于我不小心说漏嘴,那对堕鬼种姐弟,或许已经差不多注意到事情的真相了。那样一来,我还瞒着你们的意义也不大了。」
马可迈达利眯起眼睛,静静地,又有些悲凉地笑道。
「可是在此之前,有一点我希望你们能做好觉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本来,是不能留存于这个世界上的知识。要是你们知道了其中具体的东西,立场就变得跟我一样了。自己的命会被护翼军盯上的。」
「……等等」妮戈兰特插嘴道,「前辈的命被盯上的原因,不是因为知道对妖精孩子们调整的方法吗?那个,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那方法,但也不是一定要在这里说的事情吧?」
「我不会说关于调整方面的东西。妖精们不会变成大人,一人只能适合一把遗迹兵器,这本是我们如此设计的……所以我想说,之所以这么设计的理由。」
妮戈兰特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还有一点。摩尔宁的威胁在于增强力量。不论如何,哪怕舍弃性命也好,必须阻止它的启动。希望你们能做好这一觉悟,然后再继续听下去。」
第4节,针对遗迹兵器摩尔宁的记忆与考察
那么,实际上,现在的状况稍微有点麻烦。
提亚特在自己身边。
就外表而言,除开鲜艳的嫩叶色头发和眼瞳,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无徵种少女而已。比菲奥德尔矮一点,手脚纤细,表情天真灿漫。行为举止无论怎么看都很幼稚,完完全全感受不到威胁。
可是麻烦的就在这里,作为黄金妖精的她,拥有旺盛的魔力的帮助,能够使用菲奥德尔无法比拟的力量。挥拳可以击碎岩石,在地上奔跑可以比风更快,飞到空中可以喷吐火焰。……不对,果然喷吐火焰还是不行,这先放一边,
「逃不掉呢。」
这么强力的对手,一直保持极近的距离,监视着自己。
跑又跑不了多远。硬刚又打不过。至于花言巧语……用极端的话术或许能让她暂时受骗,可是之后,后果不堪设想。
比提亚特更强的拉琪修也在的话,就是另一回事情了。然而,现在的自己和提亚特,处于没人打扰的,完完全全的二人世界。
带着这个麻烦的监视者一起,根本无法行动。
比如说,菲奥德尔想回科里拿第尔契市里能帮到自己的,猪面种商人们那里去。然而现在这个样子,作为敌人的提亚特会了解其中的内情,那样一来,果然还是,太不妙了。
「……为什么,原武官,会被黄金妖精监视啊,这世道反过来了吗?」
「因为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相当难以反驳的话。
「我也是颇为困扰呢。」
在没什么人影的街道上散步时,提亚特有些赌气地说道。
「虽然想快点把你带回38号浮岛,但是让第一师团的人们看到你可就大事不好了啊。」
在她旁边的菲奥德尔挠了挠脸颊。
「……就算回到第五师团,我下场也很惨这点不会变吧。」
「哎呀你看嘛,在自己的地盘里不会遭遇那么严厉的惩罚吧。要是交给这边的师团,惩戒不是会更重一点吗?」
反叛者的下场,往往只有死刑或者终身监禁。至于地方在第一师团还是第五师团,并没有什么不同。差别顶多在死前受到的拷问不一样而已。
「你可不许死掉哦。因为我是你的敌人,不允许你用那种方式逃避。」
提亚特以一种欢乐的语气说道。
「你会被关进乡下强制劳动,这就是你的下场。」
「啊—,要我拿着鹤嘴锄去劳动环境恶劣的矿山吗?」
菲奥德尔相当不擅长体力劳动。被强行押付苦手的生活,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很严厉的惩罚,他想道。
「你在说什么呢。就算是去那儿,你这样的也排不上用场。」
「……的确。又怎样啦,即使排不上用场,毕竟是惩罚。」
「我认为不论什么时候人尽其才都是最重要的。而且我已经想好了地方,就是去我们家仓库打杂。」
「打杂?」
「家务活全包。……照看好,像莉艾尔那样一堆麻烦的小孩子之类的。」
那确实也是很严厉的惩罚,疲劳程度完全不输给用鹤嘴锄去挖矿的活计,而且——是做梦一般的未来。
「比起那个。」菲奥德尔转移话题,「咱们的利害关系应该是一致的,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不要。」
「别还没听我说就把话说死啊。事情的要点,不是说在这第一师团的麻烦事尘埃落定之前不能动身吗?那么,只要我们把那些家伙的问题解决掉不就行了吗?这样一来,我们三——两个人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38号浮岛了对吧?」
拉琪修的脸浮现在脑海中,然后马上把她抹去了。
想快点回到38号浮岛,这点对菲奥德尔来说也是一样的。距离预定对「第十一兽」展开攻击的日期,已经没剩下几天了。不及早把成果带回去的话,就只能目送珂珑和帕尼巴尔奔赴战场了。
在遥远的天空下,原本预定的时间提前,进攻作战已经开始的事情,菲奥德尔还不知道。
「那个,那些事件,是指连续杀人事件,还有独眼鬼先生被诱拐的事件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多么厉害的名侦探,但是要把这事件简单地解决什么的……」
「前者的犯人是护翼军自己,说得更具体一点的话,是‘桃玉的钩爪’岩将辅佐和他的直属部下。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博士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逃跑的,现在应该跟妮戈兰特女士在一起。」
「欸……」
提亚特停下脚步。
「护翼军是犯人……啥的,欸,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不如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我之前说过的吧,我和马可迈达利博士曾经会合过。那个时候从他那听到了很多很多东西,自己也单独入手了些情报然后推敲出来的。虽然有诸多不足之处,问题已经有个大致轮廓了……」
突然,菲奥德尔也停了下来。
对啊,自己在收集情报。可是,缺失的部分太多了。那不是作为护翼军的机密存在的东西。那是存在于马可迈达利的脑中,不论对谁他都顽固地拒绝说明的东西。
摩尔宁之夜。
跟遗迹兵器摩尔宁有关的,某个事件。
「…………真是奇怪……啊?」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件,这无所谓。其详细情报作为危险品看待,不能公开,这也无所谓。
问题是,这个事件存在本身即为秘密,不论如何遗迹兵器摩尔宁这件东西的情报,只是当成通常级别的机密。一般来说,要是摩尔宁真的很危险,那肯定会将其危险性传达给更多的人。要是将事件整个忘得一干二净,那么未来或许会重复上一次事件才对。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稍微……」
状况并不吻合。很不自然,存在不自然的理由。当然,护翼军的情报管理体制或许一团糟。本应作为机密对待的东西并没有那样对待,而不应那样对待的东西却被当成机密了也是有可能的。
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如果,谁都没有犯错误的话。
「危险的,不是摩尔宁之夜内所记录的内容……?」
愣愣地,一个假说通过菲奥德尔的嘴唇冒了出来。
「而是知晓摩尔宁之夜本身,即为足以让岩将辅佐被迫接受死亡,这么重大的……问题么?」
「喂,你呀—,菲奥德-尔!你站在半路上嘟嘟囔囔的什么呢,很碍事啊喂……喂,你在听吗?」
当然,他并没有在听。
菲奥德尔,深深陷入了独自思考之中。
「这样一来……是啊。为了以防万一所有妖精都不会让她匹配摩尔宁,为了这个才加以调整。博士说的那番话,在这个点上联系起来了。也就是说,对于摩尔宁,有匹配成功后的潜在危险——」
†
「遗迹兵器摩尔宁的天赋能力(talent),是‘支配所有知道这个能力的人’——」
马可迈达利一边缓缓翻动着老朋友留下的笔记书页,一边静静地,以一种宣判死刑的语气说道。
「——我们推测是这样,始终只是推测。并没有说明书能将一切都写的明明白白。实际从摩尔宁启动而引发的一连串事件来看,单纯用语言表述的话恐怕就是那样吧。然而,我认为那是十分非常正确的解释。」
葛力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妮戈兰特则用手捂住张大的嘴。
「人类遗留下来的记述中说,摩尔宁是‘将伙伴的力量合为一体’的剑,但大概这句话错了呢。虽然我并不知道,是原本的记述就是错误的,还是五百年间摩尔宁产生了质变这都不好说。」
「有些……不太能接受。」葛力克哀叹道,「就是,那什么吗?要是那把叫什么摩尔宁的剑有想法的话,现在在场的三人都能变成它的手下吗?」
「就是这样呢。护翼军彻底消除情报,还有‘漆黑的短剑’事件中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死了,为的就是,把风险降低啊。」
「要是我现在到城里面四处宣扬此事,整个城市的人都会变成那样吗?」
「当然。」
「呃,不对不对。器物再怎么说也有个限度吧。你想这座城里可有多少人啊,全部总归是不可能的吧——」
面对冒着冷汗勉强挤出笑容的葛力克,马可迈达利无情地否定了他。
「‘摩尔宁之夜’,是过去某一名妖精,因为适格遗迹兵器摩尔宁而引发的事件。事发地点在27号浮岛。虽然比不过科里拿第尔契,但也是拥有相当巨大的都市,相当繁华的岛屿。」
博士慢慢地摇了摇头,又说道。
「要是看见被摩尔宁支配的人的话,就能理解摩尔宁支配别人的能力。要是理解那个能力的话,就会被摩尔宁支配。连锁反应一环接着一环,一人到两人,两人到四人,四人到八人。这样下去无论到谁都无法停止,距离一座都市的人,被整个吞没,全都像‘兽’一样开始破坏周围的东西,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
「——拥有‘摩尔宁之夜’相关知识,不,仅仅是对其的认知本身,就会成为导致灾难再度发生的导火索……这样说来,就能解释马可迈达利医生那样的态度了。之所以把关联的情报全都隐瞒起来,是因为不论如何琐碎的情报都同样危险,抑或者,是因为他没办法正确把握到底从哪种程度的情报开始才是危险的……这样的话……」
「喂!」
纸筒邦的一声敲在菲奥德尔头上。
「……提亚特」
「为什么摆出一副‘说起来你在啊’那样的表情啊,你这臭男人。」
菲奥德尔回过神来。
「啊,……不是,抱歉。嗯,我刚才在想好多好多事情。」
「嗯,那个一看就知道。那,你在想什么呢?」
菲奥德尔被这简单的问题一问,不自觉地支支吾吾起来。
「帮忙的事啊,刚才跟你说过不是吗?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你想要帮助那个巨大的医生和妮戈兰特不是吗?你不是在想方法吗?」
确实,这个话题跟刚才想的关系较近。
「反正也是你的想法,也在想着什么顺便能帮助妖精,让我们从使命中解放出来不是吗?」
那倒是,没有错,正说到了点子上。
「那,你就先说出来啊。虽然不知道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姑且,能说给我听就说啊。然后,我听过之后,才好决定帮不帮你啊。」
提亚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菲奥德尔。
菲奥德尔不自觉地移开目光。
因为心中怀有诸多愧疚,再加上自己的眼瞳,寄宿着差点儿就无法控制的精神交感力量。所以,正面迎上眼前少女的视线什么的,做不到。
「……有把剑是必要的。遗迹兵器摩尔宁。」
「魔鲁涅?」
听上去不习惯的专有名词,提亚特有些发呆。
「那是把危险的剑。使用方式有稍许不当的话,会使一到两个浮岛简简单单坠落那种级别。相反,如果使用方式得当的话,它应该成为能保护你们妖精,最厉害的兵器。」
那是啥,从来没听说过。
那又是啥,风险太大了。
那还是啥,太蹊跷了。
——提亚特有可能说的否决的话,依次浮现在菲奥德尔的脑海里。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无论这里的哪一个问题被提亚特问出来自己也不会惊讶。实际上,刚才自己口中说的那番话,完全称不上有说服力。模糊风险的诡辩,以及粉饰疑点的话语,是拿不出手的。
「哦」
结果提亚特既不惊讶也不恼怒,只是附和了一声。
「要是拿到了那把剑,那位巨大的先生和妮戈兰特就不会再被护翼军追捕,珂珑和帕尼巴尔也能平安无事地归来,阿尔米塔也能恢复健康活泼的样子了吗?」
「呃,啊-……嗯,嘛,是这样,呢。」
菲奥德尔暧昧地点头道。
「OK,这样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只不过这样还不够充分。想要我帮忙的话,还需要一个,不对是两个,需要你追加两个最终目的。」
「欸,啊,不是,你等一下。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很艰难了,在此之上还要变得更严峻什么的,追二兔者一兔不得这等道理——」
有人说,堕鬼种是靠一张嘴谋生的种族。然而现在菲奥德尔正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啥的东西。
提亚特一指戳到菲奥德尔鼻尖上。
「你要和,拉琪修她们,一起幸福地活着。」
「——欸?」
完全出乎意料的话。然而,稍微想想的话,那的的确确是提亚特会说的话。
「而且拉琪修,现在也很幸福啊。所以今后,是你的问题。你不能再把‘我已经没有那种资格了’这样似是而非的逃避的借口挂在嘴边了。你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将来,要归去的场所吗?」
「不是,那个?我可是反叛者哦?人生老早就走到终点了哦?」
「所以啊,我说过的吧,你去妖精仓库就行了。」
虽然她的确说过。
「所以说,到底是谁决定背叛者不能有未来的?」
这个当然是,曾经制作军法的那些人吧。
自己说了很多过分的东西。并且按照现实现实来说,这都不是很容易就过去的东西。不过,即使自己说了多么过分的话,提亚特也不打算撤回她的决定。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只能放弃抵抗了,菲奥德尔得出结论。
反正只是口头约定,之后还可以打破。他内心里对自己说道。
「很好!」
提亚特满足地笑道。这孩子的笑容毫无掩饰,是真的发自内心传达出其喜悦的心情。
†
感觉现在的状况,正在不断的拖延——菲奥德尔有种这样的感觉。
毕竟对于他们自己,在城市里发生的各种事件中,不是当事人。为什么自己没有像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医生那样,即使沉默也会卷入事件核心的立场。正因为现状如此,自己就只能更加拼命地收集情报,尤其是无法从外部一览来获得信息的现在。
差不多到了不得不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了。为了那个目的,让状况得到自己掌握是必须的。将时间内容全部改变,把核心转移,让状况发展到除了自己谁也不理解的地步下。
(……实际上只要不考虑什么,将拉琪修小姐当做一次性用具就好了。)
极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发,最强级别的妖精兵。要是不隐匿这样的存在,反而作为武力炫耀的话,护翼军也好帝国兵也好姐姐也好马可迈达利医生也好,他们都不会无视菲奥德尔。
当然这样一来,就会变成把自己的目的自我了断了一样,绝对不能那么做。可是作为「绝对不能那么做」的结果,状况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没办法绝收。
和她不一样,菲奥德尔手里需要底牌。需要一张在完全不能无视任何人的情况下,足以将菲奥德尔转变为现状的当事人的,强力的底牌。
「那,接下来,」
菲奥德路在街角停了下来。
怎么了,提亚特用这样的眼神抬起头来看向他。菲奥德路用眼神制止她,然后视线横向一转。那里停着一辆民用的小型自走车。关键不在于窗户那边的驾驶座,而是打磨的犹如镜子一样的车窗。
「——嗨」
菲奥德路对着车窗的那一边喊话道。
『——哟』
从车窗那边,传来这样的回应。
提亚特的眉毛皱成了奇怪的形状,视线在菲奥德路的脸和自走车之间徘徊。那是当然的吧,这自走车里面压根就没人。在旁人看来,就像跟没有人的驾驶座打招呼一样。
「状况算是稳定下来了……虽然也不能这么说。差不多也拖延到极限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让我确认一下吧。」
『嚯?』
车窗上反射出的黑发的男子,愉悦地翘起了嘴角。也就是说,他对菲奥德路的呼喊做出了明确的反应。
『之前对话的时候,我应该基本上只能作出像鹦鹉学舌一样的回应才是。结果,现在和我的对话成立了,你却是一副已经预料到了的表情。这是为什么?』
菲奥德尔认得这个黑发男子的模样。这是躺在标着「死去的黑玛瑙」的箱子中的尸体。
那个箱子,被称作大贤者的遗产,经缜密的运输过来之后,在有二等武官待遇的艾瑟雅指示下安置在零号机密仓库。根据不负责任的流言,这或许,实际上是已经故去的大贤者最后留下的遗产。更有甚者,传言这里面封印着最可怕的灾厄,绝对不能打开——
「因为时间过了很久啊。之前的那个,是因为你对大陆群公用语……不,不对,是对说话这件事本身还没有习惯,才会有那样的反应不是吗?」
『嚯?』
这回是称赞的声音。
「说到底,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虽然有预感,但没有确信。嘛,只是和你搭话,就算没有反应也不会损失什么。这是没有坏处的赌注。」
拽拽拽,袖子被人扯了扯。你和谁说话呢?看到了什么?不会是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吃吧——提亚特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这边。总之先出手制止她,提亚特微微鼓起了腮帮。
在判断预想正确与否之外的地方,提亚特她却不开心了。菲奥德尔额头上滴下冷汗,不过,现在可没工夫管她。
「那么,你是……恶魔吗?很久以前,寄生在人类的心里,将他们引向破灭的精神体……」
『大错特错。不过,微妙地抓住了本质吧。』
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的样子,黑发的男子,阴险地笑道。
『精神体这一点,基本上猜对了。物质体如你所见早就死了,既然被塞尼奥里斯诅咒了那就不会复活。只是和自己的另外一半一起老老实实地死到世界终结的存在罢了。』
镜中的男青年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现在在这里的我,是你的眼睛从那具尸体上吸出来的,一种幻想体。』
幻想体。没听说过的词。虽然很在意,但如今比起这个。
「被塞尼奥里斯诅咒,你是这么说了吧?」
菲奥德尔低声问道。旁边的提亚特听到了熟悉的专有名词,表情也变了。
「那是使用者,和使用的时机都非常有限的,机密兵器。只有拉琪修小姐在和‘兽’战斗的时候才会使用。也就是说」
『正确地说在拉琪修以前也有适格的妖精存在,再往前追溯数百年的话情况也大不一样就是了。嘛这就不提了。你想说什么?』
「……就是说,你是,」
喉咙十分干渴,咽下唾液。
「‘十七兽’中的一个……对吧?」
提亚特睁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嘴巴吧嗒吧嗒的张合。抓住菲奥德路的袖子,凝视着无人的自走车。
『哈哈!』
黑发的男子笑了起来。可以看到他的右眼,闪烁着令人不舒服的金色的光芒。那个态度,毫无疑问正是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没错,么」
菲奥德路也笑了。
威胁浮游大陆群的存在,万物的仇敌,将黄金妖精们逼上战场的元凶。无关善恶的最糟糕的灾难。
这真是,中大奖了。
伴随着紧张、欢喜、恐怖与希望,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虽然是不能再糟的鬼牌,却正是自己现在需要的强力底牌。
「——这样的话,我想再和你商量件事情。黑玛瑙」
语言相通的话,而且可以知道对方的愿望的话,就可以交涉。可以交涉的话,就可以控制和利用。有堕鬼种的……不,有菲奥德尔·杰斯曼的三寸不烂之舌,这就是可能的。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接着菲奥德路带着一股奇妙的怀念感,提议道。
「为了使浮游大陆群坠落。」
第5节,拉琪修,遗迹兵器和沉睡在它里面的东西
菲奥德尔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即便自己不在了,也不会觉得很寂寞吧?
……不对,要说完全不寂寞的话,那还是太令人悲伤了。希望他能稍微寂寞一点。可是,希望他只保留一点点。就像尽管自己不想伤害他,但是另一方面,又想留那么一丁点小伤痕刻在他身上。那种,微妙而纤细的感觉。
(——不,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拉琪修长长地叹了口气。
因为想到了这些事,自己再也睡不着了。
她打开窗户,仰望着天空。
高速流动的灰色云层,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又大又亮的圆月,不知多少次隐没于灰色之中,又一副憋得慌的样子跑了出来。
「……令人不爽的天空」
拉琪修小声嘀咕道。
与其同在的玛尔歌,在床单上,如字面意思地缩成一个圆球睡着。不在狭窄的地方藏好自己就没法休息的生活中,身体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她抱着膝盖的那姿势,单单看上去,就很可爱。
「而且……」
风很潮湿,而且,里面混着股奇怪的气息。
像是要将气息自身消除的气息,掩盖着声音在移动的声音。
这是杀意,拉琪修判断道。有想要害自己的人在。不止一个两个,是超过十人的大型团伙。静静地朝这所大豪宅包围过来。
——看起来,不会很快的就攻进来。
拉琪修眯起眼睛,在薄薄的睡衣上披上了一件衣服,走出了房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在又暗又长的走廊上奔跑着。
正面,看到了一架小灯笼的灯光在摇晃。稍微走近点,一个猫头侍从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是您……不好意思,还以为是什么可疑人员。」
以并不惊讶的语气,侍从淡然地告知道。
「已经是非常规时间了,请客人赶紧回房间去吧。」
「虽然我也想说他们只是很可疑,可是他们已经围上来了啊,你察觉不到吗?」
言毕,拉琪修指向窗外,侍从按照那个方向瞥了一眼,马上一副「啊啊」领会了的样子。
「这位客人,连那个都注意到了,相当敏感呢。」
感觉这不是夸人的话。
「那是贵翼帝国的潜伏士兵。实际上造不成什么损害。只不过是夏虫一般的东西,您不必担心只管休息就好。」
「是吗?虽然看他们的人数还有熟练度,貌似确实是那样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断言。他们是一个组织。组织同伙争夺的东西,跟用枪或者剑这种野蛮的道具完全不一样。而要在声誉如此之高的毕鲁尔巴尔欧姆龙家里兴风作浪的无谋之辈,科里拿第尔契市里不存在。」
——毕鲁、尔……呃,什么?
听专有名词的时候听漏了,然而要是直接问的话会被对方发现自己听漏了而心生厌恶吧。就这么让它过去好了。
「就是说,他们不会闹得太大?」
「虽然很幼稚,但是理解是对的。毕鲁尔巴尔欧姆龙家族,是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能对其挥刀相向的,那就是对科里拿第尔契的历史和荣耀相敌对。几个无知无谋之辈,任凭他如何都不可能简单地踏足这里。」
「哇哦……」
虽然这番自信满满的话语没什么根据,但拉琪修还是随声附和。
「科里拿第尔契,是座美丽的城市吧?」
「欸?嗯嗯,是啊。」
「四百多年前,这座城市,就已经作为一道美丽风景存在于天空之上了。是高贵不凡的兽人祖先,完成了它。我们认为这是一件自豪的事情。」
「是么」
「嗯嗯,那份自豪,是属于我们的东西。是只属于我们的东西。对最近拖着脏兮兮的脚踏在在上面的人,我们决不姑息。」
……嘛,他到底想说什么,也不是不懂。
他刚才的主张,也就是,这种意思。自己的亲戚组建了厉害的家族。自己快乐地生活着,然后开始自豪地向周围的人说‘我的家美不美?’。要是有不同意见,绝对不被允许。
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也只有一定的道理。它在兽人与兽人间反反复复传颂,是为了把先祖的荣耀据为己有的正当性,说给自己听而产生的了,他们也理所当然地为了图方便把兽人归为一类。虽然有些人看法也不尽相同,比如就有「本只属于四百年前的人们的荣耀,却被现在活着的人们任 性挥霍。」这样的说法。
麻烦的地方在于,他们自己,对那如欺瞒一般的说辞,不知为何有种发自内心的信任。相信的人就不会怀疑,不怀疑就不会做出改变。不论谁跟他们说什么,他们只要相信了那个东西就会直到死都要为其殉葬。
(……不刺激到他反而是更麻烦的,大概)
暧昧的笑容浮现在拉琪修脸上,她挠了挠脸颊。
恐怕,抛开过去的荣耀之类的话题不谈,现今的状况就是如此。
在这幢豪宅的某处,有着潜伏在科里拿第尔契的贵翼帝国士兵们,觊觎的理由。如果他们要先发制人的话,会按照动用武力迅速攻占这个地方的命令行动。可是这个,叫作毕鲁尔的家族,有个坐拥他们无法视而不见的财力与权力的家主。要是搞砸了引发骚乱,就会演变成麻烦的政治事件。所以他们只能像那样,待在远处透过各种缝隙窥视这边。
「嘛,如果没有危险,就没什么事了。本来自身托你们照顾,可以的话我还想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呢。」
突然,拉琪修想到一个问题。
「——说起来,交换条件,我还没听说是什么呢。」
「您的意思是?」
「你们家族到底对我们有什么期望呢?迄今为止都讨厌兽人以外的种族的你们,因为鹰翼种的介绍把我们招进宅子里,肯定有想让我们去做的事吧?」
啊啊,侍从轻轻地点头。
「所以,我可以通过战斗来进行支付。不过除此之外我可排不上什么用场。」
「不,没关系,金子有金子的用处,石头有石头的用处。对于你,有适合你的特殊任务。到那个时候之前,我希望你能稍微耐心等候。」
「卖关子呢。……所以说,内容现在仍然是秘密?」
「望能海涵。」
侍从深深地低下了头。
虽说目的地已经决定好了,但自己姑且以急着赶路为主要目标,不太想慢悠悠的。然而,自己没有强求此事推进的立场,这也是毫无疑问的。
「我去睡了。」
于是,她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此判断之后,她转身回房。
「祝您晚安。」
背后,侍从手中灯笼的光,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投射到走廊里的影子,随之挑起了奇怪的舞蹈。
——事情不好办呀,总的看下来。
拉琪修打了个哈欠。
同很多人一样,拉琪修也不喜欢麻烦事。而这幢豪宅总感觉,像汇流成河的麻烦事入海的地方。可以的话她想尽早把这些恼人的事情弄完,坐飞空艇去。
所以,先去睡觉吧。拉琪修转身走回去。
『一面宽广的赤色世界』
——欸
拉琪修停了下来。
她感觉到一瞬间的眩晕,然后,看到了幻觉一般的光景。
『黏糊糊的』『什么东西溃散的声音』
『黏糊糊的』『什么东西溃散的触感』
「什……」
脸颊很冷。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倒在了地板上。
手脚都没了力气。想用发抖的手腕把自己撑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没有预兆,是突然的异变。自己根本没有做好觉悟,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所以陷入了混乱。对应措施什么的,状况没法把握,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有一件事,自己在无法动弹时的思考中,不知为何能够确信。
自己知道这种感觉。
曾经有一次,甚至可能有多次,接触过这种感觉——
『像垃圾一样崩落的某人』
『旺盛的火焰』
『无法停止的悲鸣』『暴风雨之夜』『燃烧中坠落的飞空艇』『后悔』
「——啊」
数个断片的画面,瞬间在眼前横向滚过。
数个断片的记忆,瞬间轻叩心中的水面后消失。
『灰色的大地』『想活下去』『无法取代的目的』『无明之夜』『纳萨尼亚』『腕部缠绕在一起的无数只手』『无法实现的梦想』『终结的现实』『像笑声一样的尖叫』『无尽的洞穴』『马可迈达利·布隆多随军研究医生』『渴望故乡的声音』『遗迹兵器摩尔宁』『想要归还的强烈思念』『无边无际的灰色沙漠』『点缀光辉的第十四兽』『心在灼烧』『连接』『紧缚』『吞入』『然后』
这个是。
没错。
是爱尔贝的。
妖精兵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雷亚的。
临死前的。
记忆。
快要被摩尔宁。
吞噬。
坏掉。
消失。
那时候的。
「——啊啊啊啊啊啊!」
精神崩坏了,肉体也拒绝这件事。肺里积攒的所有空气,像要把喉咙给撕裂一般吐出,汇集成一声惨叫。
五根手指,透过睡衣揪着自己胸口,像要扯碎一样疯狂抓挠。疼痛勉勉强强起到了一点维持心脏跳动的效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
不应该回忆起来的。应该忘掉去回忆这件事的。过去的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雷亚,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为了什么战斗,然后死掉的事。其线索明明早就存在于自己的内心之中,可是自己却无意识地抗拒去触碰它。
而那些记忆,现在,一个一个地苏醒了。
与纳萨尼亚争吵,染红的头发,被弹飞的穆尔斯姆奥雷亚,从远方传来的呼叫声,侵入心里的某人的意识,遥远的,某个人的记忆,面对空中飘着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无止境膨胀的愤怒与憎恨,脑海里浮现出的灰色沙漠的情景,对其怀念的心情。
「啊……啊啊啊啊……啊……」
心在慢慢地剥落,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受。
在自己体内,深深地封印着的东西,要破壳而出的感觉。自己很确定这件事。
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消失了。她有种这样的预感。
「提亚……尼巴……珂珑……」
就这样在地板上挣扎着向前爬行地,她用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伸向虚空之中。
断断续续地,呼唤着应该是与自己无比亲密的人的名字。
「菲奥德……尔……」
手攥成一个拳头。
聚集当下已经耗尽的体力,一鼓作气。
(还——没有结束)
自己是幸运的。得到了超出期望的幸福,还活到了现在。这是绝对没错的,是不应抱有任何疑问的。可是,自己是那么的恋恋不舍。
原本就应该已死亡的身体,又因为不能马上死掉的立场,厚颜无耻地,渴望着活下去。选择了肮脏地爬着活下去。那么当然,在这里面对这样的对手,决不能屈服。
即便相隔千里,自己也向与菲奥德尔朝同一方向前进。这是如此希冀,如此焦虑地望着他的人的责任与义务。
「好久不见啊。这种不顾对方情况如此热情的压迫过来,这点还是没有变呢——。」
咬破嘴唇,鲜血滴了下来。
「可是啊,不好意思。女生的还是有意志这种东西呢,是不会像上次那么简单地任你支配哦。想要我的心的话就给我做好持久战的觉悟啊,摩尔宁——」
失去焦点的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的黑暗,颤抖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不,‘点缀光辉第十四兽’——!!」
†
毕鲁尔巴尔欧姆龙家族所属第七别墅的,大金库。
在钢铁铸就紧闭的房间中央,安放着一把剑。
那是把一般体型的种族单手无法顺利挥动的,赤灰色的巨剑。
而刀身,似乎如无数金属片紧密接合在一起制成一般,布满数不清的缝隙。
那些缝隙,微微地裂了。
在缝隙里面,从金属片镶拼的接口处,微微放射出淡淡的光芒。
要是有人了解遗迹兵器,应该知道这个,是呼应适格者魔力的剑出现了「激发」的现象吧。可是这个金库中当然没有人在。不要说握住剑柄的人,连目击者都不存在。
自激发之后,稍微过了短时间。
光慢慢地暗淡,最后消失不见了。
缝隙合上了,剑,恢复了原本的姿态。
于是——遗迹兵器摩尔宁,再次于黑暗中沉默了。
终章:『恶人的矜持』 - the ultimate bad king -
那是十分普通的玩具。
由白色的石块雕琢、打磨而成,在棋盘游戏里使用的棋子。做成矮矮胖胖的士兵模样的那玩意儿,在棋盘游戏中确实是被赋予突击枪兵的任务的。棋盘中央,战车通过从左右方巩固开拓好的道路支配战况。在陷入僵局的时候,这枚棋子拥有能提供一种对策的力量,它的重要程度如此之大——这是自己从以前读到的书里写的。
奥德特·根达卡尔,自己并不玩这种棋盘游戏。所以,她对棋子的强度走法重要性,都没有实质性的理解。因而,她在亲自把玩手里的棋子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更是别的东西了。
过去,两个孩子,曾用这种棋子快乐地玩游戏。
白发的少年,黑发的少女。
那时候的两人,还不满十岁。幼小的两人围着小小的棋盘,在上面无数次无数次地,展开虚拟的战争。
『魔王,是什么啊?』
少女这么问道。她指的方向上,是一枚雕刻得比其他棋子大上一圈的,有着可怖形状的黑色棋子。魔王,确实那枚棋子的名字。
『只是邪恶的国王,吗?』
魔王。原来如此。试着重新问问自己的话,确实很难用语言来定义呢。
凭直觉感受,虽然觉得这样讲少女也不会表现出有疑问的样子。可是,回顾历史,推行暴政的王也好恶棍也好,这类国王数不胜数,然而要用魔王之类的词称呼他们,到还是很少。
女人稍微思考了下。
『——只是邪恶而已的话是不够的。要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邪恶,要邪恶到‘这家伙的死是全世界的幸事’这种程度的国王才行。』
『幸事,是吗?』
虽然还不能发自内心地理解她说的话,少女只能一脸茫然地回应一个疑问句。而另一边,
『类似于故事的舞台设定呢。那个家伙是所有罪恶的元凶,如果没有他的话世界上所有的罪恶都会消失。他是从背负所有罪孽、所有污秽的故事中退场的最高尚的圣者。他是为了更美好的世界而作的,终极的祭品。』
男孩那边,则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一点都不可爱地说到。
『好厉害。让大家都幸福什么的,好厉害啊。那就必须干掉呢,是吧。』
不知是怎么理解的,少女带着有点兴奋的表情说出这番话。女人一边苦笑,一边说着『可是啊』指向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那样的恶人,只存在于童话里。现实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可喜可贺的结束……因为谁都不想就这样结束。』
『那,就我来吧』
少年的鼻子哼了一声。
虽然觉得有点乳臭未干的小孩在大放厥词的味道,不过当然了,堕鬼种的小孩对穷凶极恶的事物的憧憬也是十分自然的,会说这种话也表明他心态健全。虽然对其微笑着给以温柔的呵护也不错,
『不可能呢』
很干脆的,斩断了幼小少年说出的梦想。
『那可是恶人中的恶人哦?那是谁都不会可怜他也不会为他哭泣,不去死不行的人哦?容易寂寞的菲奥德尔你,是不可能成为的。』
什么嘛,菲奥德尔撅起了嘴。
『姐姐你就忍得了吗?』
他以同样的风格反唇相讥道。
『我?我的话——是啊——』
女人想。
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回答呢?
「嘛……怎样都行吧」
女人这样嘀咕道,停止了回忆。
回忆是那么的美丽,相比之下现实是多么肮脏啊。过去或许可以给人以力量,然而能使用那份力量的,只有活在当下的人。
环顾四周——这里是郊区旅馆的,一个又脏又窄的房间。像样的家具就只有一张潮湿的床和和一面挂在墙上的铜镜。要是稍微能装饰一点花的话,也能让人心情稍微好点啊。
在床上铺了毛毯,然后坐在上面,
握住玩具棋子,不再回忆过去,而是开始思考现在。
「大贤者已经死了。」
咕哝道。
「最后的星神也消失了。黑烛公他们地神的力量也用尽了。维持浮游大陆群的力量已经没有了,降落到地面上的计划也来不及了。想活下去的人们的心和羁绊,无论何时,都会还不犹豫地践踏其他东西——」
因为剧烈的头痛,脸不禁扭曲了。
奥德特是堕鬼种。而堕鬼种可以通过他们的眼睛魅惑他人。这既是事实,同时也是很大的误解。那份力量的本质并非魅惑,而是精神的混淆。是通过将自己的人格、记忆和感情等的混合物从自己的内部流入对方的心中。同时将对方的部分吸入自己内部,作为结果,可以对对方的精神直接造成巨大的影响的方法。
当然,这是风险极大的行为。使用这个力量,就意味着将他人的精神接纳到自己体内。这是很大的负担。放着不管的话,精神会直接崩坏。
或许古代的堕鬼种,恶魔之血还很浓厚的先祖们的话,情况会有所不同。但是,现代血统稀薄的自己等人并没有这般的强大。为了防止自身崩坏,只有杀死对方,消灭掉对方的心灵这一个办法。
到此为止是前提。接着,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如果支撑精神的对方是不死的存在的话,身为术者的堕鬼种会怎么样呢?
「——活在这个‘浮游大陆群’上的人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爱着的人们也好,你爱着的人们也罢,大家都,已经没有未来了。真是悲伤的话题呢。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看向墙壁,看向挂在那里的,有些模糊的铜镜。
镜中当然只有郊外旅馆中,又脏又窄的房间的光景。潮湿的床和上面盖着的一张毛毯。
但是,坐在上面的却不是身为堕鬼种的女人。
「……奈芙莲·卢克·印萨尼亚?」
镜子里的是一位灰发的少女,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微微地低着头。
后记/再之后就拜托了
每个人都活在过去。每个人都活在当下。但是未来只是一张白纸,谁也看不清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身影。在逐渐消逝的世界的角落,每个人都寄托着希望他人能够在明日生存下去的愿望──
以这样的印象发布的本丛书,《末日时在做什么?还能再见一面吗?》从第四卷开始渐入佳境。话说这次科里拿第尔契市篇还是没有结束哦!我在前一卷的后记中写道“类似于上下两卷的形式”,难道说变成上中下卷了吗!欧内酱们和前辈们,出场请慎重一些!
来自前一系列的人们终于要毫不留情地蜂拥而至,前来汇合了。在空白的五年间发生了什么,又有让谁产生了什么改变呢?稍微明朗起来的过去的记忆,渐渐照亮了尚且未知的未来。
带着这样的印象,下卷一定会出现痛快的战斗场面。当然是骗你的。
暂且不谈这个了。动画的话题。是的,请允许我谈一谈动画的话题。
正如前卷的概要介绍(宣传)所讲的那样,前系列《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作为今年春季的动画作品放映了。在为期十五年的一生中拼尽全力的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的身姿,在三个月中,被很多人在茶余饭后观赏到了她的英姿。
哎呀,真了不起啊。虽然很重视原作,但是绝对没有被其束缚。动画版的“末日时(略)”确实就是如此。与原作中珂朵莉的形象稍有不同,但毫无疑问,动画中的珂朵莉也把握住了世界第一的幸福。
从今以后也可以在“NETFLIX”等发布动画的网站上观看这部作品,没能看到的人,错过的人,或者想要再看一次的人,请务必一定要去与那片天空上的妖精们相见。
DVD和BD的销售也已经开始了,也请您多多关照。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那片终将放晴的遥远天空下再次相见。
二〇一七年 夏
枯野 瑛
这次并没有插图等
废话用
想想动画都完结一年了
漫画也完结了
汉化也几年了
接下来还要填坑
第六卷在做了(咕)
中间那楼被吞了
轻国也能有这事儿的吗……
只是审核卡主了
原文已经更改,校对时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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