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绽放在梅吉特的山丘


很早的时候写的了。给朋友看的时候评价是结局不太好,后来大幅度的修改了,不过似乎结局还是不够好 囧

幸福绽放在梅吉特的山丘

这是一个被幸福充溢的国家。
在塔尖女神的引导下,这里,并不存在任何名为“不幸”的事物。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从事着为自己和他人带来幸福的工作,组建幸福的家庭,度过幸福而圆满的人生。
从不会有人感到“不幸”。

这个国家的所有,都由塔尖女神来决定。
无论是配偶还是工作,所有的人二十岁以后的人生道路,都要交给塔尖女神。
人们称之为“幸福”。
因为塔尖女神挑选的配偶,一定能够与你携手走完圆满的人生。
因为塔尖女神挑选的工作,一定是最适合你从事的有趣工作。
这个国家,因为塔尖女神的存在而变得安宁富裕。

[零]

凡尼将军的生平,在这个国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开国战争中,他是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显赫军功的名将。战后也曾在统合政府中担任要职,深得人们的爱戴。
学生的历史课本中,总是这样写着:“凡尼将军,是为这个国家开创历史的功臣。”

[壹]

薇薇安五岁那一年,认识了夏列利。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天色隐隐有些昏暗。薇薇安听到敲门声后跑到院子里,看到院门的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身旁还有个黑发的小男孩,面色阴沉。
“我们从今天开始搬到隔壁来住……所以过来打个招呼。”中年的男子温和地微笑着。
“你好,我是薇薇安•维诺。对不起,爸爸妈妈今天不在家,以后会再去拜访的。”年幼的薇薇一边用力安撑着巨大的黑伞一边仰头这样回答道,尽量让自己显得像淑女般谦逊有礼。
“没有关系,薇薇安你好,这是我家的孩子——夏列利。”男人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小男孩,“你们年纪相仿呢,夏列利,打个招呼吧。”
小男孩只是表情平淡地看了看薇薇安,轻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哗啦啦的雨声在他们四周喧闹着,天地间的颜色仿佛都被洗刷成了黑白灰。
真是失礼的家伙,一点也不绅士!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薇薇安在心里愤愤地嘀咕了一声,就扬着下巴回到了屋里。

后来,当他们变得形影不离后,她才知道,那样的夏列利,只是在害羞罢了。

夏列利总是这样,沉着一张脸,只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书,不爱讲话。
“你这样不行哦,夏列利!”
薇薇安不止一次叉着腰这样教育过夏列利。
当时山丘上正盛放着早春季节的野生绛红花,夏列利斜斜地靠在一棵树下,带着淡淡香甜气息的微风拂过,吹动他手中那本用词艰涩的古书。
“什么不行?”他只随意的应和着薇薇安。
“如果面对塔尖女神的时候你也这样的话,塔尖女神会生气哦!”薇薇安一边从野餐篮中取出点心,一边撅着嘴不满地说着。
“塔尖女神只是机器,不会生气的。”
“可是也许她会不喜欢你呢!”
“……塔尖女神是公平的。”夏列利转过头来,难得地微微苦笑了一下。
“可是……我听说塔尖女神会问很多很多问题哦!如果回答不出来,怎么办呢?”
“薇薇安,”夏列利放下了手中的书,看着正在忙碌地摆好点心和茶杯的薇薇安,“……你在紧张吗?”
“叮”的一声,薇薇安握着茶匙的手停顿了下来,却抿着嘴没有作声。
“我记得你是下个月五号,还早,不要急。”说完,夏列利又捧起书,认真地埋首于书页中。
“才不早!还有一个月哦!一个月之后就要决定我和谁结婚我去哪里工作了!而且再过三个月夏列利也要去审判之间了哦!夏列利都不紧张吗?”
薇薇安有些气愤地皱着眉头抱怨道。
夏列利只是抬头看了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夏列利,我啊,还不想改变呢。”薇薇安低下头来,小声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道。

“我也不想。”
那时候的夏列利,只说了这一句。
薇薇安还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来,在这句话之前,那个漫长的停顿。
就在薇薇安以为之前的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突然从身旁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夏列利的语气并不很郑重,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也并没有等待薇薇安的回答,就自顾自地回到了书的世界中。
所以薇薇安什么也没有发现。

[贰]

薇薇安一直很喜欢那个山丘,她为它取名为梅吉特的山丘。
每当天气晴朗的午后,薇薇安总会到山丘上小睡一下。这个时候如果在镇上找不到薇薇安,只要到这个山丘来就一定能够看到她蜷缩着的睡相。所以后来,夏列利也总是坐在山丘的树下一边看书一边等待薇薇安,这是他们维持了多年的习惯,从不曾改变。

不过喜欢看书的夏列利却并不知道梅吉特的传说。

“梅吉特是为了荣誉而战的骑士哦!”薇薇安有一天这样解释给夏列利听,“他曾经穿过熊熊的烈焰之海,只为了能够和自己的妻子见上一面!很帅吧!”
可是关于梅吉特的故事,薇薇安也只说过这么一句而已。
薇薇安并不擅长讲故事,她更喜欢歪着头对夏列利提出各种各样古怪的问题。
比如今天,她躺在正午烈日下的树荫里,悠闲地打算睡个午觉,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翻过身来。
“夏列利,我问你,‘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那是她难得的一本正经。
夏列利却答不上来。
“发生了什么吗?”
“唔…………就是以前一起读过书的莉儿啦。这个月轮到她去审判之间面见塔尖女神,可是她吵着不想去呢,说是已经爱上了一个人,所以不需要塔尖女神。莉儿的爸爸已经气得快要离家出走了。”
“唔……”
“可是,‘爱上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呢?”薇薇安歪着头,露出不解的神情,“你知道吗?梅吉特的传说里也提到过哦,梅吉特之所以能够如此英勇无敌,都是为了他的妻子哦,他非常非常地爱他的妻子呢。”
“我想,这和我爱看书,你爱这个山丘,似乎是不一样的。”
“嗯,我也爱爸爸妈妈,也很爱夏列利哦,可是……好像不一样呢。”
“书上也很少有这方面的记载,下次问问看你妈妈吧。”
夏列利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于是薇薇安侧过头,轻轻地偎依在他的身旁,合上双眼,在寂静无风的美好天气里,满脸幸福地沉入梦乡。

他们都不知道,所谓的爱情,是已经被这个国家抛弃了好几个世代的感情。

[零]

据说坐落在距离首都约一个小时车程的郊区的那个有名的慰灵碑公园,就是凡尼将军下令建造的。目的是告慰在开国战争中失去生命的一般平民的灵魂。
曾经在来到首都求学的第一天就被人偷走所有学费和证件还差点被拐卖到地下市场的少年伊万安,走投无路时,就在这个公园里遇到过声名显赫的凡尼将军本人。

[叁]

后来,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下午,薇薇安走进了属于他们那个小镇的审判之间。
然后,名为塔尖女神的复杂系统用无机质的电子声音告诉她,她的丈夫应该是一个名叫杰里亚的,曾经与她一起读过书的男孩。那个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面目清秀,家中不算很富裕的杰里亚。

傍晚时分,撑着一把黑伞的薇薇安站在夏列利家的院门外,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失望哎,虽然我是不讨厌杰里亚啦,但是没想到原来能给我一辈子幸福的会是这个人……啊,顺便一说,我的工作是在镇上的诊所帮忙做看护哦,还好我一直就很喜欢做家事的。虽然我是还想像以前那样再悠闲一段时间,但是好像不行了呢”
薇薇安的微笑带着些许的倦意,没精打采地向夏列利说着这些话。
夏列利只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
大雨在他们脚边溅起浑浊的泥水,弄脏了他们的鞋面。密密麻麻的雨线连接着天与地,仿佛在他们的四周构筑起透明的鸟笼,将他们包裹在中间,变成一个小小的世界。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夏列利的眼神隐隐透出一点痛心。
而薇薇安没有察觉。

薇薇安什么都没有察觉,就如往常一样,告别了夏列利,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中。

薇薇安的妈妈曾经向她讲起过自己和薇薇安的爸爸之间的一些事情。
他们在结婚之前是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被塔尖女神指定后才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开始,妈妈就觉得和爸爸意外地合得来,就算结婚后也是如此,不论发生什么事两个人也总是能够和睦相处。一直到现在,每天的生活里都充满了温馨和笑容,纵使有一点无关的烦恼,也无法破坏这淹没整个人生的巨大幸福感。
这样的例子,在朋友的父母中也有很多很多。
所以,塔尖女神不会错的。
就算她现在不了解杰里亚,相信杰里亚也一定会是自己想要寻找的那个人。

嗯,一定是这样没有错,绝对不会错的。
……夏列利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肆]

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夏列利意外地打了一个电话给薇薇安。
薇薇安很惊讶,因为白天总是至少会见一次面,并没有什么事情着急到一定要用电话说。
电话那头夏列利的声音听上去比白天要稍稍陌生一些,带着有点闷闷的电波音。
“薇薇安,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讲起过我的父母?”
“嗯,我知道你现在是住在叔叔家。”
“我的母亲在我搬到叔叔家的前一年去世了,后来塔尖女神为我的父亲挑选了第二个妻子。”
“嗯。”薇薇安靠着墙壁蹲坐在地板上,认真地听着夏列利的每一句话。
这是夏列利十几年来从来都闭口不谈的话题,薇薇安直觉地知道,这一定是夏列利人生当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所以连一个音符都不敢错过。
“我的继母……非常不喜欢我。”
“嗯。”
“每当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就对我很不好,她会一直……伤害我。”夏列利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很谨慎的措辞。
“……嗯。”
“可是父亲很偏袒继母,反而认为是我在捣乱,所以叔叔把我带到了自己家。因为叔叔和叔母没有孩子,他们总是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对我很好。”
“我很喜欢你的叔叔哦!”
“嗯,只是有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这样……就算是‘幸福’了吗?”

薇薇安不懂。
紧贴着听筒的耳朵有一些发烫,那一头夏列利的表情她看不到。夏列利的声音比以往还要轻,仿佛就在自己的身边低声呢喃一般,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自己至今都不愿对人提起的这些往事。
但是,薇薇安不懂。
她无法回答夏列利的问题,又似乎根本无需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夏列利早就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但是薇薇安不知道。
薇薇安不懂,这个时候的夏列利心里想着的,是什么呢?在这个时候通过电话告诉她这些话的夏列利,又想要对她传达些什么呢?
然而就算是这些,也都已经不重要。
更让薇薇安感到迷惑的,是自己的心底不自觉地涌现出来的感情,是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一种感情,在她二十年的生涯中不曾察觉过的微妙的感情。

她想要拥抱夏列利。
想要发自内心地,环抱他的双肩,拍拍他的后背,也许还会说些什么。
就像她的母亲曾经在她沮丧的时候所做的那样,轻轻地抱抱他,却又存在着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她无法抑制地想要冲过去紧紧地拥抱夏列利,和以往曾经有过的所有的拥抱都完全不同。

想要告诉他,你是幸福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可是……他真的幸福吗?

薇薇安不知道。
她只想在明天见到夏列利的时候,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问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然后,祝福他。
如果可以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希望他能够毫无疑问地感觉到幸福,希望他再也不会用这种低低地声线问出这种话。
就像在伤害自己一样。

可是第二天,夏列利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小镇,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零]

根据伊万安事后的说法,那个时候的凡尼将军,看上去就像是个坐在路边悠闲地与人闲聊的老年绅士一般,所以伊万安起初并没有认出他来。
“你有什么烦恼吗?”这位老人就是这么随意地与伊万安搭话的。
伊万安好不容易遇到听众,就一股脑地把自己的遭遇都倒了出来。
没想到对方却毫不在意地淡淡微笑着说:“那还真是够不幸的啊。”
于是伊万安就趁势狠狠地数落了一番这个国家的种种不是,从经济到政治再到民生,批评得一无是处。
结果老人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伊万安虽然有些生气,不过吐了这么多苦水之后自己的心情也总算畅快了许多。
只见老人笑了许久之后总算恢复了平静,反而一本正经地向伊万安问道。
“年轻人,你喜欢这个国家吗?”

[伍]

按照国家法律的规定,就算是年满二十岁的人,如果居无定所,尚未决定所要居住的城镇的话,可以延缓1~3年前往审判之间。
于是夏列利的叔叔为夏列利申请了延缓,延缓的理由是出外旅行。

那之后薇薇安的婚礼,以及薇薇安女儿的周岁礼,夏列利都不曾出现过。在薇薇安平稳向前的生活里,夏利列就此消失了踪影。
薇薇安曾经跑去问过夏列利的叔叔夏列利的去向。
“这孩子一直想要出去长长见识,到各地走走。眼看着没多久他就要去审判之间了,我想这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就给了他一些路费让他到其他城市看看。估计他会去一趟父亲家再去趟首都吧大概。”
夏列利的叔叔只是笑了笑拍拍后脑勺这样回答道。
“可是叔叔你居然放心让他一个人这么走了吗?”
“不要小看那个孩子哦,他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啦。他唯一的毛病就是不知变通,太钻牛角尖,所以一个人出去跑跑开阔开阔心境是再好不过了。”
“叔叔没有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个时候不告而别吗?”
“我问了哦!不过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居然说‘现在我还不能说’哎!真是太固执了!死小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薇薇安唯有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好啦,小姑娘,不要这么沮丧嘛。夏列利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支持他的人只要安心地做顿好吃的等他回来就好啦!”
夏列利的叔叔用力地拍了拍薇薇安的肩膀,豪迈地笑着。

可是薇薇安却总是无法安心,她有太多在意的地方却又无从说起。
只不过生活并没有给她过多的余地让她胡思乱想,她需要照顾丈夫和女儿的起居,还要忙碌着诊所的看护工作,总是没有片刻的闲暇。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
年轻的薇薇安为人亲和,随遇而安,而她的丈夫杰里亚不仅工作勤勉,也很体贴薇薇安,是个懂得顾家的标准好男人。
薇薇安觉得,现在的她应该是幸福的。
她决定沿着这条道路静静地走下去,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认真地面对每一天的生活。
没有任何需要感觉到不满的地方。

只是每一次,与家人一同绕着小镇的边缘散步时,薇薇安总是忍不住抬头望一望远处的梅吉特的山丘。

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唯有孤零零的树木依旧矗立在清冽的山风中,一动不动。
脑海里会有那么一瞬间,像排山倒海一样涌现出好多年好多年的那些记忆。薇薇安知道,那都已经是深深刻在了她的心房中的烙印,就像她的呼吸一般,无时无刻不跟随在她的人生之中。

现在夏列利,在哪里,做着什么?
听说夏列利的叔叔时不时会收到报平安的信,却没有多讲什么其他的事情。
也没有任何要转告薇薇安的消息。

可是薇薇安想要知道。
现在夏列利,在哪里,做着什么?
是否也在这一片天空下回想起很多很多的记忆?
是否依旧将自己的心紧紧锁住,用低沉如呢喃的声音,默默地质疑自己的幸福。

这样……就算是‘幸福’了吗?
如果夏列利留下来,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偶尔,薇薇安也会忍不住这样地想一下。

然而,世事总是谁都无法预料。就在夏列利离开他们的两年后,战争,爆发了。

[陆]

那是仿佛龙卷风一般席卷全国的起义战争。
起初起义军的目标只是破坏审判之间和塔尖女神的系统,于是国家增派了军队保护各地的审判之间,而人民也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捍卫塔尖女神的地位,武装冲突的等级日渐升级。最终引发了大规模的战火,国家军队与起义军有时候甚至在有人居住的闹市区就展开了枪战。
薇薇安所在的,距离首都约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小镇也未能幸免于难。

首都是起义军的最终目标,而这个小镇,就是保护首都的第一道防线。
大部分的人家都搬到了远离战火的深山里避难,而薇薇安作为为数不多的诊所工作人员,却被征召留在镇上帮忙照顾伤患。
她曾经拜托丈夫带着年幼的小女儿伊芙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这里。
“等到这里平静下来,我会跟过去找你们的。”
那个时候她紧紧地握着杰里亚的手,这样说道。
薇薇安并非拥有多么坚定的信仰,她只是无法放下曾经照顾过的那些人们不管。塔尖女神并没有说错,她很适合这个工作,也会全心的投入进去,所以她绝对不会逃避,也不会放弃。
后来杰里亚抱着伊芙走了出去,过了许久又独自走了回来。
“我把伊芙托付给夏列利的叔叔,我留下来陪你。”
折返回来的杰里亚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转身开始帮着薇薇安整理各种各样的器械。

是的,塔尖女神并没有错,杰里亚绝对不会让薇薇安受到任何的伤害,一定会陪伴着她走过一个圆满的人生。
所以,并不需要破坏审判之间和塔尖女神。
因为,我们谁都不会变得不幸。

谁都不会。

走在去往诊所的路上,薇薇安再次远远遥望梅吉特的山丘,满山的绛红花已经枯萎不见,只有透出些许泥土色的薄薄草坪覆盖其上。
这让薇薇安想起梅吉特最后拥抱死去的妻子时所在的那个原本凋零无物的山谷,在梅吉特触碰到妻子冰冷的身体的那一瞬间,绽放出一年四季中所有的鲜艳花朵,仿佛铺在那片广袤大地上的璀璨花毯一般,向人们宣示着梅吉特的英勇与悲伤。
当时向薇薇安讲述这个传说的外祖母,告诉她说这是天神对梅吉特所做的最后的补偿。
可是现在薇薇安知道了,那些满山满谷耗尽全部的精气肆意绽放的灿烂鲜花,其实全都是梅吉特的妻子曾经拥有的深切的思念,它们在她死后化作有形的物体,用每一朵花的生命向梅吉特深情诉说着这个等待丈夫的美丽女人在重逢时刻的喜悦与感激。
那不是天神的意志,而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最最简单的幸福感。

所以夏列利,你知道吗?
我想要告诉你,我现在很幸福。
而你呢?还在受到伤害吗?还无法找到你的答案吗?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薇薇安在心中默默地问着永远无人回答的问题。
薇薇安深信,这场战争很快就会过去。然后所有的人都会回到从前的生活中,也许夏列利会回到他们的身边,走进审判之间,结婚生子。
她不允许自己的内心去怀疑这件事。

因为只要有哪怕一点点动摇,也许这个结果大概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可是就算她毫不动摇,美好的结局却最终也不曾实现。

[柒]

薇薇安家所在的社区被流弹误中,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所幸薇薇安当时正在诊所工作,逃过一劫。
可是,待在家中的杰里亚却去向不明。

那是直冲入天际的熊熊烈火,笼罩着整幢洋房,就算站在远处也能感受到它传来的滚滚的热浪。
薇薇安没有片刻的犹豫,她用水浇湿自己全身,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一头钻进了燃烧着的家中。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听到梅吉特的传说,那是某天生病的时候外祖母坐在床头讲述的故事。
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最后梅吉特为了前往与妻子约定好的山谷,不顾危险骑着自己的爱马穿越火舌遍布的金黄色的烈焰之海,就算手上的皮肤被烤焦都不曾停止过前行的脚步。最终这样的精神感动了天神,用天湖之水浇熄了烈焰之海的火焰,让梅吉特在生命耗尽之前,见到了死去的妻子。
薇薇安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候所说的天神究竟是哪一位神了。
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神,她希望自己的祈祷也能够被他听到。
浓烈的烟雾呛得她几近窒息,持续的高温让她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她不知道嘶哑的喉咙究竟能否顺利发出声音,只是用力张开口喊着杰里亚的名字。
可是,哪里都没有。

直到目可所及的地方全都找了个遍,再往前行走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性后,薇薇安才绝望地跪倒下来。
她没有哭,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思考一些什么。
也许应该趁着房子还没有倒塌之前赶快逃开这个地方,也许应该在力气消耗殆尽前静静地坐在自己曾经的这个家中。
薇薇安的呼吸不是很顺畅,可能吸入了太多的浓烟,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这个时候一般的人们都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小时候的故事里总说,人在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会回想起过去人生的种种往事。从小到大,从出生到死去,完成一次完完整整的巡礼后,才会回归到天神的身边。
在这个国家里,去世的人们总是怀抱着安详宁静的笑容,他们不带一丝遗憾,在家人的围绕中温柔地合上双眼。
他们所回顾的人生,一定也充满了欢笑和美丽,就像一块完整的玉石一般,焕发出圆润耀眼的光辉。
可是薇薇安的这块玉石已经四散不见了。
她闭上双眼所看到的是杰里亚最后温和地微笑。
“我留下来陪你。”
杰里亚这样告诉她。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留下来保护着你。
再不曾有人让她如此地安心。

也许有过。

在梅吉特的山丘上度过的每一个午后,每当阳光照射在额上,薇薇安甜甜地仰起头,准备做一个温馨的美梦时,她的全世界都寂静无声。
那里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独一无二的归宿。

第一次带夏列利去那座山丘时,却是隆冬季节,四处白雪皑皑。
薇薇安认识夏列利并没有很久,却不知为何总是想要找他一起玩。于是某天,薇薇安趁着大人们不在,悄悄地对夏列利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哦!”
于是两个年幼的孩子,踏着没过脚面的积雪,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郊外这个不高的山丘。
冬季的山丘,肃杀而无趣,到处是裸露在外的褐色枯木,和无精打采的几棵松柏。
“别、别看它现在这样哦,到了开春就会开出整片整片的绛红花了!这棵树也会变得特别大特别绿的!”
有些失望的薇薇安用力地拍着山顶一棵枯树的树干说着。
“嗯。”夏列利却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怒,只是安静地环顾着四周。
“你知道吗!这个山丘我已经命名了!”于是薇薇安稍稍得意起来。
“叫什么?”
“叫做梅吉特的山丘!”
“梅吉特是谁?”
“什么嘛!你居然不知道吗!梅吉特是为了荣誉而战的骑士哦!他曾经穿过熊熊的烈焰之海,只为了能够和自己的妻子见上一面!很帅吧!”
“这是传说的故事吗?”
“嗯,是小时候外祖母讲给我听的哦!”
那是唯一的一次,他们之间关于梅吉特这个话题的对话。从那之后,夏列利再也不曾问起过有关这个童话中的英雄人物的任何事情,而薇薇安也没有什么机会提起。
想必,那一定触及了夏列利内心中最最隐秘的伤痛。

可是夏列利,就算痛苦的往事沉没在心中,我们依然还是能够微笑。
我的人生也从不曾完整。在不想改变的时候被迫接受从此以后的道路,在不经意的时候失去了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你,在好不容易能够坚信自己的幸福的时候,却一下子就走到了破碎的终点。
就算是这样,只要认真的走下去,到最后也一定可以笑着说再见。
你看,现在的我,一定正从容微笑。
所以夏列利,你为何要离开我们?
现在的你,在哪里?

如果可以的话,想见你最后一面。

滚滚浓烟中,火舌已经舔上了薇薇安的发梢。
薇薇安整个人都倒卧在地上,地板被灼烧到高温,贴近地面的手臂已经传来了阵阵刺痛。
也许下一秒钟就会被大火吞没吧。
薇薇安无力地这样想着。
她用仅剩的力气伸长手臂,却什么也没有够到。
只有沉重的双眼渐渐阖上,只有纷乱的呼吸渐渐微弱。

“薇薇安——!”

朦胧中,却仿佛有什么人高呼了一声她的名字,手臂被人用力地拉起,冰凉透湿的毛巾覆上了她的双颊,沉重的身体被人稳稳地抱起。
薇薇安已经几乎失去了意识,只知道自己正被人带着大步冲出已然渐渐坍塌的房屋。
室外清澈的空气仿佛洪水一般汹涌地冲入胸腔,让她猛咳一阵后,身体却越发无力起来。
她看到了来人的脸庞,却只来得及轻轻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就立刻陷入了昏迷的深渊。

“夏列……利?”

[零]

老人并没有等待伊万安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很喜欢这个国家呢。正因为有悲伤,有痛苦,人们才更懂得幸福的宝贵,才会加倍努力地去追寻幸福。我总是发自内心地祝福那些忙碌奔波的人们。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够走出这篇阴影的,年轻人,你会有个好的结局的。”
这个时候伊万安才终于发现眼前的这位老人是自己只在媒体上见到过的大人物,顿时慌了手脚。
老人却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阻止了伊万安即将脱口而出的敬畏之词。

[捌]

“你怎么会在这里?”
薇薇安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诊所房间里,房间外来回走动的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而坐在床边帮自己拆开手臂绷带的,正是暌违多年不曾相见的夏列利。
夏列利仿佛和离开前没有两样,只是整个人都更加瘦削,头发也留长到几乎齐肩的长度。
他还是一样阴沉着脸,虽然薇薇安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他不知该作何表情罢了。

她忍不住有点想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她又问了一遍,却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夏列利身上所穿的熟悉的深蓝色长军服。
“你参加了起义军吗!夏列利!”薇薇安生气地坐起身来,双手用力揪住夏列利的衣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夏列利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呐,薇薇安,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过了许久,夏列利才轻轻地开口道。
“你说什么?”
“这一场战役已经结束了,我们赢了,接下来的目标是首都。”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薇薇安的怒吼引得那些原本在屋外走动的军人们纷纷驻足,有一两个人探进头来小声向夏列利询问着是否发生了什么。
他们称呼他为长官,他们语气谦卑而有礼。
薇薇安却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不顾身体的伤痛准备穿起外套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
“我不想待在这里面对这样的你,我要去找我的女儿,我要告诉她……她爸爸的事情。”薇薇安的声音有一些哽咽,她知道自己的眼角隐隐泛出一些泪光,却皱紧了眉头强忍着。
如果在这里哭了,也许就会失去很多、很多东西。
她的心里很乱,无数想要说的话和无数不想去面对的事情涌上来,让她无法逃避。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想受到伤害,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去选择首先应该守护的东西。
她想说,再见,夏列利。却开不了口。
她很清楚战争绝对不是夏列利的错,杰里亚的死去也绝对不是夏列利的错。
可是她开不了口。

“……我以为一般民众都已经离开了城镇,没有想到普通民居里还有人。”
夏列利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视线停留在房间的窗外,那里被一幢更高的楼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更多的天空。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薇薇安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不,其实我一直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夏列利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般,“你知道吗?从你走出审判之间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心中就总是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能够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呢?”
薇薇安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睁大双眼静静地听着。
“我想了很久,始终也找不到答案。于是我想起了我的继母,我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想起她了。我不明白,对我来说,有她存在的人生算是幸福的吗?而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你的人生就会不幸福吗?……我无论如何都想从塔尖女神那里寻求到答案,所以我去了首都。”
“你找到了答案吗?”
“没有。我在首都通过地下渠道买到了一份关于塔尖女神的调查报告。报告书上写着,塔尖女神在条件吻合的候选名单中,挑选的概率是随机的。所以,一切都只是运气好坏而已。”
“运气好坏……”
“嗯,所以我很伤心,我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塔尖女神所赋予我们的,真的是幸福和安宁而不是虚伪的假象吗?如果仅仅是因为这种原因的话,为什么我们无法自己选择想要走下去的道路呢?”
“所以你去参加了起义军吗?”
“我曾经希望能够让人们知道,我们也有权利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幸福,而不是坐等着别人为我们来安排。”
夏列利的声音很低沉,就好像不是薇薇安记忆中的那个声音一般,遥远而陌生。他一直低垂着头,薇薇安不知道此刻的他脸上浮现的是什么表情。
“夏列利,也许你说的没有错,可是你觉得,我现在幸福吗?你觉得,我跟你走的话,我就会幸福吗?”费了好大的力气,薇薇安才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几句话。
“我不知道。我曾经是这样以为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一路走来,我只看到自己在不断破坏别人平静温暖的生活,连我自己都分不……”
啪——!
没等夏列利说完,薇薇安就冲过去用力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不知何时泪水就已经自她的双眼中泛滥开来,就算咬紧了牙关也无法忍住。
“你这算什么回答!反驳我呀!……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话,又叫我用什么理由原谅你呢!”薇薇安终于还是捂住了嘴,任凭止不住的泪水大颗地滚落下来,“你告诉我呀!夏列利•凡尼!”

那一天的夕阳,比往日更加浓烈。
只是站在这个房间里,无法望见如染血一般的梅吉特的山丘。

薇薇安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离开了城镇前往深山中寻找避难的家人们。

[玖]

记忆中,从小到大,薇薇安和夏列利就几乎不曾吵过架。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薇薇安单方面冷战了一个礼拜而已。
那已经是他们十五岁时候的事情了。
那一天夏列利忽然提起自己最近在写一部小说。
“哇!夏列利好厉害!夏列利以后想要当小说家吗?”薇薇安一边取出自己亲手做的便当一边兴奋地挥手大声说道。
“哎?如果可以这么做的话,我是觉得不错。”
“好棒!那就从这一部开始努力就可以了!我会第一个支持夏列利的!”
“……谢谢。”
“啊!不过要得到塔尖女神的认可才行呢!要加油哦!”薇薇安恍然大悟地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果然还是要等待塔尖女神来决定吗?”
“没有关系啦,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哦!从现在开始写出大量的好作品来,到时候塔尖女神也不得不指名让你去当小说家啦!那时候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写啦!”
“可是,我只是想要去做一件事情而已,为什么却始终要由塔尖女神来为我选择呢?”
“什么嘛!反正努力就可以啦,结果还不是一样的嘛!塔尖女神才不会看走眼呢!”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不懂而已。”
“夏列利总是在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明明是努力发奋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啊!”
“这些并不是有的没的,对我来说是想弄清楚的很重要的事情。”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重要啊,只要能够达到目标不就好了吗?”
夏列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薇薇安,你不懂。”
“啊,是啊!我不懂,那你不要再告诉我这些了,我也不要再和你说话了,哼!”薇薇安生气地扭过头去。
于是他们不欢而散。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许就是夏列利一直无法释怀的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夏列利总是不断在质疑着这一切。也许从他第一次被自己的继母伤害时开始就从没有停下过质疑的脚步。
他不曾相信过这个世界,他试图寻找每一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把自己逼入一个个死角。

薇薇安看着怀中女儿安静的睡脸,就像她的父亲一样露出温和地表情,就连薇薇安也忍不住随着她嘴角上扬。
杰里亚的噩耗让他的父母几乎哭干了眼泪,但他们把全部的爱都投入给了杰里亚的女儿伊芙,用坚强的力量在简陋的环境中生活着。
每每看到他们,薇薇安都会想起几年前自己曾经问过夏列利的一个问题。
“‘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就算是现在,她也无法完全了解。
但是也许,所谓的爱,就是全身心的相信。
薇薇安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杰里亚都一定会保护自己,杰里亚的父母相信在自己的关怀下伊芙一定能够拥有明亮的人生,而梅吉特也始终相信自己的妻子一定在约定的地方等待着自己。
这些都和塔尖女神没有关系。
只是夏列利并不懂。

后来曾经有一次,薇薇安在某个无人的午后悄悄爬上了梅吉特的山丘,那里还是依旧风景如画宛若人间仙境。
她用力伸平自己的双臂,仰起头闭上双眼,想要用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记住这个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场所。
风总是从左手边靠下一点的地方轻轻拂过,伴随着微风的是山下齐腰的野草沙沙沙沙的摇摆声。山丘顶端的大树,在春天的时候树荫刚好可以覆盖两个人躺着的身影。那时候大片大片的绛红花也刚好蔓延到他们的脚边,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深红的色彩延伸到满山满谷,就像是泼上了一层浓重的粉彩。
如果带着芳香四溢的水果来到这里,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不时地蹲在一旁,只要随手丢过去一个,就能听到他们满意的喃喃之声。
薇薇安的脸上浮上惬意的微笑,过了很久都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任凭山谷的风从她的脚踝吹到发梢。
这么多年来,她从这个美妙的山谷收获了如此之多,所以无论走在哪里,她总是试图抬头仰望着它。
她知道,夏列利一直埋首于手中的书本,所以也许没有察觉。

没有察觉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美丽。

[零]

老人后来指着远处一座不高的山丘给伊万安看。
“年轻人,你看到最远的那个小山丘了么?看上去有点泛红是因为那上面开满了绛红花,风景很不错哦。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推荐你到那里睡个午觉,从隔壁的镇走过去很快就到了。”
“有、有机会我会试试看。”
“啊,看来我的休息时间结束了。那么年轻人,我可以为你介绍工作,普通的打工,或者一夜暴富的工作,都可以。”临走的时候,老人不动深色地这样说道。
“不,我还是想试着再努力一下,和您说了一番话之后我的脑中清醒多了,光是沮丧是没什么用的。……只、只是,如果我实在走投无路的话,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呵呵,真是不错。每个礼拜这个时候我都会在这里待一小会儿,你可以来找我。”
这是凡尼将军对伊万安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过从那之后,走出人生阴霾的伊万安就只有一次前往那座公园,是为了向老人道谢。

[拾]

和平很快就到来了。
起义军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胜利,他们即将成立新的国家。
这个时候薇薇安才知道,原来夏列利是在战争中屡屡立下显赫军功的名将,在新的政府中,他也将担任无比重要的职务。
不过时间并不允许她去太多关注这些,人们的生活开始渐渐恢复以往的样子,虽然没有了塔尖女神的引导,却依旧不得不踏实地走完人生的每一步。
战后的重新振作花去了人们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薇薇安也不例外。
她独自抚养着天真不谙世事的伊芙,用全身心的爱为她弥补失去了父亲的缺憾。

“为什么只有我没有爸爸呢?”有一天从幼儿园回来的伊芙哭丧着脸这样问过薇薇安。
薇薇安只是静静地笑了。
“伊芙当然有爸爸哦!而且是非常非常好的爸爸!可是啊……伊芙的爸爸被塔尖女神带走了。”
“塔尖女神是坏人吗?”
“不,塔尖女神是守护了我们很久很久的神明哦。后来她完成了工作回到了天上。而你的爸爸现在就站在塔尖女神的身旁守护着我们。”
“要怎样才能见到爸爸呢?”
伊芙抬起头来,望着薇薇安。
薇薇安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给她正确的回答,只能蹲下身来轻轻拥抱这个与当年初见夏列利时的自己一般大的孩子。
“如果伊芙能够和我约定,无论发生什么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获得幸福,不管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都能够认真努力地走下去的话,经过很多很多年,伊芙就可以见到爸爸哦。这是爸爸和妈妈给伊芙的试炼。”
年幼的女孩歪着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伊芙一定无法理解母亲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一定也还不懂为什么母亲的表情会如此地伤心,她只是想要实现大部分的小孩唾手可得的这一点点微小的愿望而已。
“嗯,约定。”
可是伊芙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学着大人的样子伸手摸了摸母亲的头。

薇薇安知道,小时候的夏列利一定也是如此,有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
没有人拥抱他并告诉他母亲去了哪里,没有人坐在他的床边为生病的他讲述梅吉特的故事,没有人站出来为受到继母伤害的他擦拭伤口。
如果那一天晚上,薇薇安可以张开双臂拥抱他,也许他就能够放下心中所有的疑问,从此怀抱着一颗赤子之心去面对这个世界,相信他人,也相信自己。
也许他也会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与薇薇安相邻,彼此的脸上都是温暖毫无阴霾的美丽笑容。
就算无法阻止这个世界改变的脚步,但是发生灾难时一定能够相互扶持着携手度过,说不定谁也不会失去谁,就算失去了什么也能从伤痛中重新站起来。
到最后大家都会有好的结局。

不过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设,薇薇安的心里很清楚。
只要可以挺起胸膛,现在的他们,也依然会走向完美的终局,薇薇安也从不怀疑这件事情。

她和夏列利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战后约一年左右。
那个时候新政府要在距离这个镇不太远的地方修建一座慰灵碑,用以告慰在战争中失去了生命的一般平民,也以此来赢得民众的支持。
慰灵碑公园动工的那一天,薇薇安远远地看到梅吉特的山丘上坐着一个人,那是自杰里亚死后就不曾在这个小镇出现过的夏列利。

“你是来赶我走的吗?”
当薇薇安站在夏列利的身后时,夏列利有些自嘲地说着。
“这里早就不再是我的山丘了,我只是来和你道别。下个月我们全家要搬到其他地方去。”
“是吗?我们果然不会再见面了吧?”
“我想,不管经过多少年,我都无法劝说自己原谅你。因为我很清楚,我现在最爱的人,是死去的杰里亚和活着的家人们。”
薇薇安靠着山顶的那棵树,抬头望着眼前熟悉的风景,就算闭上双眼也能在脑海中清晰地一一浮现出那些简单而美好的细节。
他们之间沉默了许久,夏列利才带着怀念的神情缓缓地开口:“薇薇安,你知道吗?其实……当初莉儿爱上的人,就是我。”
“哎?”
“就在你走进审判之间的那一天,她来向我告白,被我拒绝了。可是她不想与塔尖女神选择的对象结婚,听说后来……自杀了。”
“这个……我也听说了。”
“我很慌乱。也许就像我当时无法想象以后没有薇薇安的人生一般,莉儿正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才会这么做。我无法抑制自己消极的想法,甚至想起了我的母亲。”
“嗯。”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塔尖女神认为能给父亲一辈子幸福的女人是我的母亲的话,为什么还会有继母的存在呢?如果塔尖女神从不出错的话,为什么伤害我的时候,继母看上去却那么痛苦呢?那个时候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他们内心的脆弱而已……”
不知为何,夏列利的声音越说越轻,慢慢低下头去。
“夏列利,你恨塔尖女神吗?”冷不防,薇薇安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觉得塔尖女神破坏了你的人生吗?”
“也许吧。可是,如果没有塔尖女神,我就不会来到叔叔家,就不会结识薇薇安了……”
“我恨过塔尖女神。”薇薇安依旧神情认真地说。
“……为什么?”
“因为那天在审判之间,我反复的询问,反复的询问,‘为什么能给我幸福的人不是夏列利呢’,花了很长的时间敲打着眼前的屏幕,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所以,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了,这个问题是永远找不到答案的。”
夏列利只是稍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又随即黯淡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我接受了这条被决定好的道路,因为我只能这样地活下去,我无法去破坏这个国家的制度,所以我选择相信它,带着对它的憎恨,面对着它,走下去,直到我自己找到答案为止。”
薇薇安皱起眉头,她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一种伤疤被撕裂的疼痛感,让她难过得无法顺利地说下去。
“你找到答案了吗?”
“说不定找到了。……我想,能给我幸福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夏列利,也不可能是杰里亚,而是我自己。无论塔尖女神选择的是谁,我都会让自己向着好的方向走下去,所以我一定会幸福的。”薇薇安笑了,那是以前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仿佛波浪一般轻轻漾开的温柔微笑。
“呐~薇薇安,你是真的觉得幸福吗?”夏列利转过头来,望着薇薇安这样问道。
“嗯!我很幸福哦!”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般,薇薇安叉着腰气势十足地回答,“所以夏列利也会幸福的,一定会!”
说完之后夏列利愣愣地看了她几秒,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扶着额头深呼吸了一口。
“呼……谢谢你,薇薇安。”

然后,薇薇安站起来,走过去轻轻地拥抱坐在地上的夏列利。
正如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的心中涌起的微妙的感情一般。
她发自内心地,环抱他的双肩,拍拍他的后背,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耳语道。
“再见,夏利列。”
恍如一阵微风一般,她缓缓地松开了双手。

薇薇安昂起头大踏步地走下这个深深烙印在自己心中的山丘。
在她的身后,漫山遍野的绛红花正含苞待放,只待今年的第一场春风拂过,她与夏利列之间渐行渐远的距离就会被浓郁耀眼的深红色溢满。

[零]

“再见,薇薇安。”

据说,德高望重的凡尼将军在弥留之际,意识恍惚中只留下了这么一句遗言,就带着满足地微笑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享年76岁。



多谢鼓励! ><
其实朋友们一直是觉得薇薇安最后有点太圣母了啦~但是我对最后的动作有点执着所以……
大火和医院确实是我写的最瓶颈的地方,我这万年场景剧情废柴,果然还是要再多练习才行


哇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是很雷这个类型呢!但是为何写出来会变成这样呢 [抱头]


这么长的评审真是看得我好诚惶诚恐 ><
确实“转”的部分也曾经被一个朋友批评过,男主角的剧情部分铺垫太少,大多数也就是一笔带过轻描淡写
结果因为女主角的戏份刻画比较深反而造成了比重失调,可能也有原因是因为采取了第一人称所以反而不懂得如何去处理其他人的剧情
看来下次应该再试着挑战一下看看

至于叙述的安排方面,大概是因为我写东西的时候习惯不太好,很多时候都是顺着到时候了就写出来这样,特别是这一篇尤其严重,很多东西都是写着写着突然想到了就加进去的,所以真要让我大幅度修改情节架构的话,语言的组织能力又有所欠缺而没有办法衔接的这么顺利……
归根结底还是要多练习啊 TOT

至于场景方面,其实我还真的是超介意的……


嗯,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我内心的想法?或者说理想中的想法?我是有觉得薇薇安有些话还挺帅的呢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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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废宅 勳爵
一节和一节多一点勾连会不会比较好一点,比如零里写将军,一里开头一段找不到将军,读者会思考谁是将军,将军在哪里出现,注意力会从故事上有所转移,不利于理解情节。

5 年前 0 回復

suzhan 騎士
很好很好~~~剧情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啊,大结局也很不错~期望作者再接再厉啊~

6 年前 0 回復

marsvenus 騎士
喜欢这个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雨儿小猪 平民
人物构造的很不错。喜欢...

11 年前 0 回復

27746733 伯爵
回复来看看的说,.!!!

11 年前 0 回復

9472206503 平民
谢谢楼主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平淡过色界 勳爵
凑够字数,顶

12 年前 0 回復

soullink 王爵
文笔是不错,但剧情的设定存在两个漏洞。
一.由塔尖女神决定的国家是幸福的国度,那么对此存在不满的人应该是少数。起义战争的出现显得有点唐突,在这之间应该加上一些其实大多数人对此感到怀疑只是没有说出来的剧情描述,才显得合理。又或者把起义战争改成侵略战争,夏列利为了找到幸福的答案,投奔了外国,率领了外国军占领了塔尖女神的国度。
二.薇薇安与夏列利的纠葛过于突然。如果是短篇的关系,倒不如一开始就把他们设定成深爱对方的恋人。恋爱不等于结婚,楼主对爱情的舍弃设定是一大败笔--既然已经有几世代的人不知道有这种感情,又为何因夏列利的一通电话,感情意识就急剧上升呢?薇薇安虽然与夏列利相爱,但最终接受塔尖女神的决定,而夏列利因为与薇薇安相爱,而不去接受塔尖女神的决定--这样对立,人物的形象会更鲜明些。

12 年前 0 回復

taotaoa100 平民
很喜欢文章的最后一段,看到之后立刻就有一股惆怅游荡于心。

12 年前 0 回復

Axisuxoiney 平民
好东西啊,谢谢楼主啊!!

12 年前 0 回復

ichigosasuke 平民
故事很喜欢 结构很紧凑 结局也满意 
只是 个人原因 不大喜欢薇薇安这个名字 太腻了

12 年前 0 回復

十骑 平民
马克一会看完补评价  喜欢这个名字!

12 年前 0 回復

suiguojilin 平民
不错,很温馨的故事。结局还好吧。

12 年前 0 回復

gary11917 勳爵
 真是很棒,很喜歡裡面的內容

13 年前 0 回復

moesue 騎士
结局大好!我最喜欢出人意料的结局了!文题"幸福绽放在梅吉特的山丘"的意思是两人终于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了幸福的含义是么......不过文章中间都在讨论对爱情的追寻,我开始还以为是寻找真爱之旅呢,没想到结局是这样,真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freeac01 勳爵
这故事令我有很多感触,谢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rewqfdsavcxz 子爵
很喜欢文章的最后一段,看到之后立刻就有一股惆怅游荡于心。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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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上吊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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