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貌传道师[虚渊玄][录入完结]


  作者/虚渊玄
  插画/kamiwata
  译者/哈泥蛙
  扫图/Gemini☆Saga
  录入/Gemini☆Sa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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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狼群的饵食
觉醒
人、森林与精灵
无根草的侠义之心
来自黑暗的使者
入侵
间之礼赞
愚者与智者
白貌
黑衣刺客
不请自来的客人
共荣之未路
惨剧森林
救赎
红莲之祷告
焦土之风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7:55 编辑 ]


狼群的饵食

粗俗沙哑的嘲笑声玷污了吹袭整片荒野的风。
现身于砂尘中的是六骑人马以及一辆马车。
骑在马上的人们各自携带着刀或长枪,也有几个人身穿铠甲,然而他们的武器明显欠缺保养;从任其生长的头发跟胡须之间,可以看到满是污垢的皮肤与发黄的乱牙,这样的外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正规的骑士,一看就知道是与荣耀或忠诚无缘之辈,即使被认定是无赖的盗匪或山贼也不为过。
这些盗匪并非沿着道路前进,而是熟练地操纵缰绳,像是画圆圈般各自往右或左排列出圆阵。每个人的脸上皆显露出暴虐成性的表情,锐利的视线伴随着露齿狞笑,看起来就像是锁定猎物的野狗。
在圆圈的中央,有个被团团包围而失去退路的可怜猎物。
那是名身穿厚重连帽斗篷的旅人,其纤细的肩宽乍看之下宛如一名妇人,虽然上半身还算高挑,体格却极为消瘦。旅人骑在马上的视线与盗贼们几乎同高,但是由于旅人坐在马鞍上,因此教人更容易注意到那瘦弱的体格。
那匹背着马鞍的马看起来也很不可靠。与盗匪们骑的那些再怎么奉承也无法称为骏马的马匹相比,旅人的马更是劣上数倍。外表给人一种没精神又笨重之感,更不可思议的是它那格格不入的肥胖体格,不禁令人怀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养成这样,要它载着人奔驰很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名旅人之所以无法逃走而被盗匪包围,从这里就可以看出端倪。
也许会有人指责,旅人前往的是法律与正义皆管不着的不毛之地,却没有雇用任何保镖就赶路的行为过于轻率,然而那是属于有钱人的论调,并非所有人都能准备足够的银两聘请帮手来应对各种危机。
「你大祸临头啰,美人儿。」
一名手持长枪、其铠甲与马匹都比其他五人好上一级的壮硕男人,对旅人撂下消遣的言语,想必他就是头目吧。
「凭你这么瘦弱的身躯就想横越这片荒野?你在先前的旅栈没有听说这附近有危险的野狼到处徘徊吗?」
旅人没有回答。在这种危及生命安全的状况之下,旅人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地冷静,只见其不为所动地坐在马鞍上。是因为害怕到全身僵硬?抑或是已经放弃了抵抗?总之现场安静得非常不自然。
「看招!」
随着一声玩笑般的恐吓,头目从马背上持枪刺去,这一击只是要吓吓旅人而已。枪尖掠过旅人的头部上方,扫下了遮挡旅人脸部的斗篷连帽。
略微低垂着头的旅人真面目顿时显现在众盗贼面前。
「喔……是精灵族啊。」
笔直流泄而下的银色长发、纤瘦端正的下巴线条,以及精灵族的证明——尖耳,这名旅人是男性精灵。
「什么啊,看到这么弱不禁风的腰,我还以为是个可爱的美人儿,害我高兴了一下。」
听到一名手下不满地说着,头目不禁哼了一声。
「呃……你还想要女人啊?昨晚都已经——」
头目一边说,一边挪挪下颚指向在后方待命的马车。
「你不是把今后一个月的份都爽完了,这样还不够?」
盗贼们那附有车篷的马车上载满了几乎要压坏车轮的货物。如果是行商用的马车还另当别论,不过如果是盗匪的马车装满东西,那肯定是抢劫与勒索之后的成果。
「老大,昨天的特别收获可是她一个人被我们八个人上耶!比起欣赏女人的嫩肌,在搞时只能看到男人的屁股也太扫兴了吧。」
「也是啦。那如果这个精灵是女的,今晚至少可以四个人一轮——怎样,还是你们有谁不介意搞男人?」
这个低俗的玩笑令这群男人发出轻蔑的嘲笑。
然而事情发展至此,这名精灵旅人却仿佛丝毫不在意迫近眼前的危机,他并没有皱起那端正的眉毛,只是以阴郁的眼神看着这群盗贼。
对这些身为人类却拥有和野狗差不多性格、以凌虐弱小为乐的盗贼们而言,猎物露出看似毫不畏惧的态度让他们觉得十分无趣。
「喂,精灵啊,你该不会是想用擅长的『妖术』逃离这里吧?」
头目摆出轻蔑的态度诘问绷着脸的精灵。
「你想操纵风?还是要叫出树妖?哈哈哈,这是不可能的。这里可是连根枯草都没有的沙地中央喔。」
假使这里是森林的话——盗贼们的态度大概也不会如此从容吧。不对,应该说光知道对方是精灵,就该马上夹着尾巴逃走了。
精灵族以草木为友,是生于茂密树林中并得到精灵界守护的森林之民。如果想在森林中对他们出手,就会被施以超越人类智慧的幻术,届时不知道将会尝到多大的痛苦。
不过在这片与绿色生命相距甚远的荒野中,这种想法根本是杞人忧天。前往不毛之地的精灵正如其外表,只是无力又脆弱的猎物罢了。
然而即使如此,这名精灵仍然无所动摇,他并非无视于头目这番话,而是状似无趣地瞥了对方一眼,悠然地耸了耸肩。
「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看穿我会使用什么妖术吗?」
他以如同玻璃工艺品般清亮的声音不以为然地回答。
盗匪们的笑声停止了。
不管是虚张声势也罢,或是早已有觉悟也无所谓。
如果他明明身为猎物,却不把己方视为威胁的话——究竟是他已经疯了?还是真的有什么妙计。
假若是后者有些微的可能性,那可不是笑笑带过就能算了。以无视法纪者的身分活下去所必备的谨慎态度,赶走了盗匪们意识中的玩心。
头目以锐利的眼神再度仔细地观察眼前这名精灵。
从斗篷的轮廓来推测,对方的体格很纤细,完全看不出暗藏武器的形迹,就算有,顶多只是短剑之类的吧。他的双手戴着像是以某种兽毛编织而成的黑色手套,由于没有护甲,所以怎么看都不像是适用于战斗的护具。
他所骑的劣马更不用说。放在马鞍上的则是毛毯跟食物……完全感觉不出藏有其他的东西。真要说有什么异样的话,就是缺乏生气这点令他们觉得诡异。他们一开始的包围与恐吓似乎都不构成任何威胁,而这匹劣马不知是否害怕到连嘶鸣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像死去一般垂着头,与它的主人一同保持着诡谲的静默。
「我经常在想,果真不能小看精灵啊,真是群让我看不顺眼的家伙。」
头目低沉的嗓音如同钢铁般冰冷。既然已经不打算再玩下去,接下来只要完成工作就行了,完成那盗匪特有的血腥工作。
面对充满杀意的恐吓,精灵却是……
「是啊,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
——他笑了。在这种状况之下,他仍笑容满面地点头回答。
「我也看精灵不顺眼,只要看到就会想杀掉他们。」
「你就受死吧Ⅱ」
伴随着怒吼声,头目将长枪刺出,他这次没有手下留情,打算一枪刺穿这个表情泰然自若的精灵。
这即是异象的开端。
头目已伸直握着长枪的手,却没有刺中东西应有的手感。
身为攻击目标的精灵并没有闪避,应该会被枪尖贯穿的胸膛,也分毫不动地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反而是枪尖消失了。
头目右边一名坐在马鞍上的手下,上半身就像要后空翻似地整个向后仰,从头目手中消失的长枪枪尖,已经深深刺入他的胸口。
在思考呈现半停滞的状态下,头目凝视着精灵右手所持的武器,那是一把刀刃约有三尺长的弯刀。应该就是这把前端尖细的刀,将刚刚刺出去的枪截成两段的吧。没错,不是弹开而是『斩断』,枪被砍断了。以坚硬橡木打造的枪身,在头目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瞬间被截断了。



而且被砍飞的枪尖笔直地刺进身旁手下的胸膛,这绝非单纯的巧合。倘若真是如此,那又是多么惊人的技法?
回顾刚才的状况,那把弯刀究竟是从哪里出现在精灵手中的?
一切都超出了能够理解的范围,完全找不到可以让人接受的部分。
但是也因为无法正确掌握眼前的状况,所以旅人身后的盗贼们依然保有战意。
「喝啊!!」
旅人右后方的一名盗贼手下拿着已拔出的剑,策马一口气拉近与旅人的距离,他将手上的剑高高举起,准备朝着旅人的背后斜斩而下……
此时,一把柴刀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把无论刀身的长度或厚度,都几乎可称为战斧的巨大柴刀。这把柴刀并非如旅人手中的弯刀一样忽然出现,而是以更有气势、更令人嫌恶、十分超乎常理的方式登场。
它是忽然从旅人所骑的劣马右腹部穿破皮肉飞出的。
打算朝旅人砍去的盗匪还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就在下一瞬间被切成两半,而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们无不感到惊愕与颤栗。
继巨大柴刀的刀刃后出现的,是紧握着刀柄的粗大拳头及肌肉极为发达的手臂,沾满马血的手臂有着五根手指头与手肘,无疑是人型种族的手。
接着,劣马的腹部左侧自内部传来蠢动,即使已经能察觉到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却完全没有人能够理解。
该匹马的腹部再度皮开肉绽,与握着柴刀之手成对的另一只手从里头伸出。
劣马的脚已经失去力气,在它打算屈肢坐下时,下腹部随即裂开,沾满鲜血的物体缓缓地滑落到地上。掉在地上的……不是肠子,而是两只脚,是与从侧腹出现的手臂一样强壮的男性双腿。
现场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鲜红的血沫飞溅到一旁的盗匪们脸上。
从马匹体内出现的,是一名宛如岩石般强壮的巨汉,而散落在他脚边血海中的,是只剩下残破的四肢以及头部的马匹残骸。那匹肥胖的劣马没有内脏,而是这名巨汉抱着巨大柴刀,以缩起手脚的姿势藏在马的身体里。
这是一幅只能称之为恶梦的景象。盗匪们直到刚才,都确实看见这匹劣马载着精灵,以摇摇晃晃且充满警戒的步伐在道路上前进,那时马无疑是活着的,而且也会动。但是被取走内脏改塞了人的马,根本不可能像是还活着一样在路上行走。
目睹这桩异象的盗匪之中,有一个人忽然发现到一件事——直到刚才都还骑在马鞍上的精灵跑到哪里去了?
与撕裂马腹出现的巨汉相比,这根本是个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对这名盗匪而言,不经意地抬起头见到破风呼啸而至的弯刀利刃,算是极为写实、也是较为容易接受的现象。那名精灵大概是在马四分五裂时就从马鞍跳到空中,并且开始解决下一个牺牲者吧。
在第三个人依然一脸茫然的表情时,脑袋已经被砍下并且在半空中飞舞,当这颗人头落地的同时,又有两人丧命了。全身沾满马血的巨汉光是随手将大柴刀一挥,就一口气砍飞好几颗脑袋。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死了五个人。在包围精灵旅人的盗匪之中还活着的,只剩下茫然所失地拿着没用枪柄的头目而已。
跃上空中的精灵着地后,缓缓将空着的左手伸进斗篷里拿出新武器,那是一把长约四尺多的短枪。这次头目总算清楚看见武器出现的瞬间了,武器从很明显什么都没有的斗篷内侧,如同影子一般延伸成形,然后『出现』在眼前。
精灵高举左手所握的短枪,并在挥起后马上投掷出去,发出轰隆声的凶刃掠过头目的身旁,以如雷的气势刺穿他身后那位于马车驾驶座上、正以弩弓瞄准精灵的最后一名手下。
(不快点逃的话……)
虽然如此心想,不过唯一幸存下来的头目知道如今都已经太迟了,这并非他藉由常理所得知,而是本能性地领悟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无论怎么做,自己都已经无法从这异象、以及带来此异象的人物手中逃脱。
他以为对方只是普通的精灵、以为只要封锁他使用妖术的手段,就是个可以轻易解决的对手——是可以任由他宰割的猎物。
然而他错了。他甚至不是能让人自由选择『要逃还是要战』这种次元的对手,根本等同于死的象征……就跟诅咒或是绝症一样,一旦被缠上就只能等待末目的来临,是个根本无从抵抗的具体灾恶。



他冒犯了这样的对手,并且被盯上。
「好啦,如何?与你所知道的精灵幻术有些不同吧?」
刚刚还进行着令人不忍的屠杀行为的精灵,以不相衬的沉稳、甚至可说是温柔的美妙声调说着这些话,并且逐渐逼近头目,而全身沾满马血以及人血、手握大柴刀的巨汉则随侍在他的身后。
头目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不过他到现在才注意到一个奇妙的东西。
精灵持着血刀的右手、始终藏在斗篷袖子底下的部位,有一个闪亮的首饰覆盖在护手的上头
那是一个黄金手环,不只雕工精细,最引人注目的是镶嵌在手环中央的大宝石,经过雕琢而呈现出的艳丽深绿色深处,有条更为耀眼的白色纵线,由此可知这颗宝石是猫眼石。
「真无聊,实在无聊透顶。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精灵边说边举起持刀的右手。手环上的猫眼石发出光芒,白色线条像是生物似地释放出跃动的光辉。
不,头目的确感受到了『视线』,原以为只是颗猫眼石的宝石宛如肉食野兽的眼睛,正斜睨着最后一个猎物……
「这种程度要作为献给我君主的供品,连塞牙缝都不够。」
精灵笑了,跟先前静谧的笑容不同,那是个可以窥见这个人物背后所隐藏本性的笑容。
热爱美丽、和平与生命的森林之民,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邪恶微笑。
『这个男子根本就不是精灵。』
在头目领悟到这件事的同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31 编辑 ]


觉醒

原本想要咬舌自尽的。
就像钢铁之刃终结生命般,侮辱亦可以抹杀精神。
率先崩坏的是所谓的荣耀或尊严等物,然而那充其量只能算灵魂的表层。
无止尽且不断重复累积的痛苦被新的痛苦覆盖,肉体所接受到的刺激是没有界限的。更胜于痛楚的痛楚、更胜于折磨的折磨不间断地刺激着肉体,无论耻辱或是屈辱,都仅是不值得一提的开端。
牺牲者明白凌辱自己这具躯体的加害者们丝毫不带一丝同情或怜悯,甚至还将赐予他人痛苦的行为化作无上的喜悦。不,他们所抱持的是更超乎于喜悦所能形容的积极欲望;当明白自己哭喊求饶的声音,在对方的耳中也只是无谓的消遣时,牺牲者终于理解了,她并不是会被杀掉,而是会被享用。
当觉悟到这具身躯只是被当成欲望的粮食掠夺殆尽时,对活人而言最恐怖的恶梦,活生生被啃食的原始恐惧为她揭开了序幕。
恐惧与绝望是粉碎内心的最后一锤。
在凌辱的风暴过去之后,即使理解到胸口依旧持续鼓动,也仅是一具空壳罢了。
一旦灵魂不被视为人,而是被当作物品使用时,将再也无法取回曾经身为人的自觉。
被当作其他野兽的饵食,在欲望驱使下被啃食殆尽的记忆,将令她对今后这辈子可能存在的一切希望与幸福起疑。
既然有着如此的地狱,有着如此的绝望,那么究竟要如何去相信,又该如何去寻求人生存有幸福的说法呢?
因此,不知轮番被八个男人贪婪享用多少次的少女,已经扼杀了自己的内心。
如果有人会为此而哀伤——如果有人会为降临于少女身上的灾难而愤怒、流泪,并且伸出手拯救她的话——或许少女会抱持着希望,为了治疗自己的创伤而愿意再度挑战人生。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人出现。
没有任何人爱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为她感到悲伤。
因为她被那个一直对她倾诉爱意的男人背叛了,也正因为那个人的计谋,使得她被扔进那些饥饿野兽们的巢穴中。
仅仅一个晚上就粉碎了她的一切,粉碎了虚假的幸福、虚假的爱、以及在虚幻的恋情中寻得的短暂希望。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一具虚无的躯壳。
所以,她想要咬舌自尽。
以臼齿咬住柔软的舌头,用尽全身的力量咬下去……可是好痛,痛得难以承受。这种白戕的手段太过于痛苦,甚至令她最后的寻死意志也逐渐软弱。
不想再活下去了,也不想再继续痛苦下去了。
但是她却无法承受可以终止这一切的最后痛苦。
如果没有绑住手脚的绳子,如果她可以自由行动,应该就可以选择更轻松的死法,但是无法动弹的她只能选择用这个方法了结生命。
少女一次又一次地紧咬住自己的舌头,她一边感受着充斥口腔的苦涩血腥味,一边为痛楚与遭遇到的事流泪。每当下巴一使力,就会被颤抖的舌头阻挠,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种毫无结果的行为。
啊~若是能用这条生命作为代价,成就我的怨念及诅咒的话……
就算只有一小部分也好,她希望能将折磨这具身体的痛苦与绝望移转给欺骗她、陷害她、以及伤害她的人——
到时候,她将非常乐意去承受这最后的痛苦而死。
× × ×
张开的眼睛感觉到了光线。
眼睛所看见的是什么呢……她无法将视觉与思考相互连结。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好像看得见』的异样感,因为直至刚才为止,她应该是被装在一个大麻袋里。
伴随着这个纳闷的想法,她也察觉到自己的手脚不再被束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板钉成的行李台、帆布遮阳盖……这里是马车的里面,自己就仰躺在这里,身上还盖着一件厚斗篷。
接连不断的震动和缓地摇动着她,马车似乎正以『小跑步』的状态在道路上前进。
「怎么样,有办法动吗?」
一道声音从侧边传来,令少女察觉到有其他共乘者存在。
刹那间,如恶梦般的那一夜在记忆中苏醒,让她不由得因恐惧而缩起了身体。
然而,注视着她的并不是满脸胡渣的可怕盗匪们。
而是有着亮丽的银发、姣好端正的俊美面孔。
守护着少女清醒的,是一名精灵族的男性。
少女无法理解,她的记忆只到被盗匪们绑住并丢到马车上之后就中断了,在那些人之中并没有精灵族,这个人不是他们的同党。
在东手无策的情形之下,少女透过布篷缝隙窥视马车外。
外面是一片荒野,没有其他人马跟随在马车旁。
驾驶座上也没有人,套着辔的马在无人操纵缰绳的状况下默默地拉着马车。由于森林的精灵族可以藉由非常基础的魔法,透过心灵与不会说话的动物沟通,因此这名精灵不用亲手操纵马匹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吸引她目光的反倒是那匹马的蠢样,一看就知道这匹马过度肥胖,甚至令人觉得要它拖动这辆马车也太痛苦了。原本以为这匹马会气喘吁吁,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它就像是机械一般默默地踏着步伐前进,呼吸平静得令人怀疑是否还有气息。
这匹想叫它跑快点似乎都颇为困难的劣马,恐怕不是那些盗匪拥有的东西,不过这辆马车无疑是那些可恶盗匪们的。他们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另一方面,看着少女醒来的银发精灵再度动起原本暂时停下的手。仔细一看,他正在做一些针线活,好像是想把一叠麻布缝合成一整块布。
精灵安静地埋首于手边的作业,似乎没有打算向少女说明状况,即使少女十分犹豫,还是无可奈何地询问这位共乘者。
「那个……请问我究竟是……」
「绑走你的那些盗匪已经死了。」
精灵在她还没问出口前就直截地道出了答案,少女更因此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死了……?」
「嗯,都被我杀了。」
银发精灵毫不在意地说着令人惊愕的话语,在说话的同时,他那缝制布料的手依然流畅地不断动作。
「……你到底是……?」
「我——对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我该说自己是你的新主人吧。」
「……」
少女不禁出神地看着眼前那张俊美的容貌。
也就是说,这名精灵并非伸出了拯救之手,而是以一个新掠夺者的身分,从其他掠夺者的手中抢走少女的拥有权吗?
如果这是其他人类、半兽人或是哥布林等妖魔的行径还能理解,然而发言者是精灵的话就不一样了。
精灵族皆具有高尚的品德,无谓的杀生当然不用说,拥有并使唤奴隶的行为也大幅偏离了精灵的信仰与道德观。
「你……真的是精灵吗?」
「这么说的你又是如何?」
银发精灵并没有因为少女的疑问感到不悦,而是以平淡的语气反问她。
「你的身体有多少算是精灵?又有多少算是人类?」
「……」
精灵无所顾忌地询问,让少女顿时抿紧了双唇并且低下头。
少女的耳朵宛如叶子一样尖,这是精灵族才有的特征,而她的体格与人类少女相比,不只手脚较为细长纤弱,胸部及腰部的肉也比较少。
不过若说她是精灵,眼睛却显得太明亮有神,脸颊的线条也过于柔顺,而且最具决定性的,就是她拥有精灵族不可能具备的宛如乌鸦羽毛之黑色头发,以及漆黑的眼瞳。



这名少女是两个种族的混血儿——半精灵。
「虽然同为精灵之血脉,还是会有一些『逾矩的存在』。」
就像是要填补少女沉默时的空白,银发精灵淡然说道:
「有着精灵长相的人不一定会有精灵的作风,可不能以外表轻易断定啊。」
少女重新观察对方的外貌。
沾满尘土的长靴与缝线明显绽开的衣着,在在显示出他经历了相当漫长的旅程。只要精灵在森林里过着精灵应有的生活,干掉的沙尘及污垢都是与他们无缘的东西。
与其外表穿着不同的是,戴着护手的右手腕上有个覆盖住护手的巨大手环,那是个以黄金与宝石奢华打造而成的完美逸品,但是其匠意却与精灵族的原则有所不同,因此装饰在精灵身上显得相当不适合。
「你是……『无根草』?」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无根草——
在和森林里生根的树木共存、一辈子与外界隔绝的精灵族之中,也有极少数的精灵不定居于任何森林,选择在充斥异种族的世界过着漂泊的生活。
住在森林里的精灵同族们,带着怜悯以及些许的轻蔑,如此称呼这些不合群的分子——无根草。
如果是身为无根草的精灵,其价值观的确多少会受到其他种族影响,有时他们所拥有的精神品德会与保守的精灵族大相迳庭;然而即使如此,精灵族在本质上仍然属于『善良』的种族,他们应该会基于本能,对杀戮或征服之类的行为敬而远之才对……
「你想要……怎么处置我?」
「当然是要宠爱你。」
他的答案简短而明确,然而尽管嘴里这么说,这名自称是她主人的精灵依旧埋首于手边的针线工作,完全没有看少女一眼,如果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意味着他打算跟昨晚那群盗匪一样逞兽欲蹂躏自己,少女却看不出他打算这么做。
「就算你说要宠爱我……但为什么要找我……像我这种……」
少女并未身怀足以让人将她当作奴隶的才能,她不擅长唱歌或跳舞,也没有学习过如何服侍别人。
更何况,自己已非纯洁之身了。
让这样的自己随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你很美丽,所以我将你捡回来占为己有。」
「怎么会……」
少女完全无法相信受到称赞的,竟然是关于自己的容貌。
她不像人类女孩一样可爱,也没有精灵女孩的气质。说是人类却太像精灵,说是精灵又太像人类,她是被两个种族轻蔑排挤、出身污秽的混血儿。
这样的自己不可能会美丽。
或许是缝制作业结束了,银发精灵停下手边的动作,并从正面仔细端详着少女的脸。少女因为无法正视眼前那双与头发颜色相同、清澈透明的银色眼眸而低下头。
「女孩啊,你很美丽。」
精灵再度重复着这样的话,他以手抬起她的下颚,仔细地审视着她。
「这双眼睛已经流尽所有的泪水,连希望的光芒都被连根拔除,只能凝视着虚无与绝望对吧?你曾经不断地哀呼请求,直到声音完全沙哑干涸对吧?」
少女迎视着这双无法逃离的视线,她在对方银色的瞳孔中,窥见宛如灰烬中的艳红炭火,充满昏暗又热情的色彩。
「苦闷与恐怖改变了你的存在。这种负面感情的激流将你洗净,磨得像是亚麻布一样坚韧,而名为尊严、信念之类的种种污秽已全被抹去。所以少女啊,现在的你确实很美丽,不但无限纯洁且令人爱怜,值得我去宠爱。」
对方所说的话,少女几乎完全无法理解。不对,正确来说是她本能地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理解的隔阂。光是无根草的生活方式就已经令她难以想像了,这名银发精灵的价值观与审美观对她来说,大概如同天上的繁星般遥远吧。
「女孩啊,你叫什么名字?」
一被这么询问,少女毫无任何抵抗地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我叫……爱儿希雅。」
黑发的爱儿希雅,过去她曾居住的精灵聚落是如此称呼她的;之所以没有说出自己的姓氏,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公开承认自己是她的亲人。
「爱儿希雅啊,很好,先把这个拿去吧。」
银发精灵收回抬起爱儿希雅下巴的手,然后将放在身旁的那一大块布,也就是刚刚才完工的针线工作成品扔给她。
「这是……」
那是一件以粗糙布料缝合而成的连帽斗篷。
「总不能让你就这样光着身体吧。还是说你打算霸占我的斗篷?」
「……」
即使被他这么说,爱儿希雅仍旧没有意识到斗篷下的自己是光裸着身体,甚至也不会因此感到害羞而遮蔽身体。无论是羞耻心也好,尊严也罢,诸如此类的少女意识,仅仅因为一晚的蹂躏就被连根摧毁了。
穿衣是身为人类理所当然的权利,如今有人再度赋予她这样的权利。
直至此刻,爱儿希雅才初次体认到自己已经成了多么虚空的躯壳。
如今,她总算回想起眼泪夺眶而出时的温度。
「喔……哭了啊。原来你还有眼泪可流。」
面对呜咽的少女,拥有银色眼眸的精灵仿佛看到了稀奇的东西,满怀感慨地观察着她。
「我……我……」
「爱儿希雅,你有什么心愿就尽管说吧。依照状况以及愿望的内容,或许我可以帮你实现一感动至极的爱儿希雅只能一直摇头否定。
「我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
「不可能没有。」
面对哽咽的爱儿希雅,银发精灵毫不犹豫地简洁打断她。
「你曾经遭受过那样的折磨……至今还能为了自己而流泪,没有放弃自我,灵魂的形体也没有遭到破坏,这实在是很罕见的例子。」
经他这么一说,少女回想起了那晚——那一切让人不断颤抖的恐怖遭遇。
粗糙的胡须、油腻且强硬的手指、黏滑腥臭的呼吸……
记忆宛如决堤似地一涌而上,那是一道恐怖程度胜于悔恨以及厌恶感的洪流。
「你曾经许下什么心愿?你曾经祈求过什么?」
银色的双眸宛如要深入探索般,窥视着爱儿希雅的眼睛。
「你以一股执着的信念支撑着自己,不向绝望屈服并维持自我的型态。爱儿希雅啊,回想起你那坚持到最后还怀抱的心愿吧。」
「心愿……」
少女认为自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早就已经不抱持任何希望了。
然而如今在少女的面前,却有人等着倾听她的话语。
对于遭到背叛、失去了深信的一切的少女而言,这名陌生精灵的态度,是更胜于任何慈爱的真挚之意。
这次她可以将之化作言语了,因为有人愿意倾听。
身处绝望之底所期望的东西。
在混浊的意识中,埋藏在心中直到最后一刻的愿望——
她还记得,她不可能忘得掉。
「……复仇……」
在呜咽之中,爱儿希雅勉强挤出了微弱的声音。
「请您向那些出卖我、残害我的人复仇!
只要能报仇雪耻,我……很乐意成为您的奴仆,将发誓永远效忠您!」
「原来如此,以牙还牙是吗……」
有别于爱儿希雅泣诉时的悲痛话语,精灵听完她的心愿后所道出的呢喃中,反倒夹杂着喜悦的情绪,宛如一个即将获得新玩具的小孩。
「关于那些盗匪的部分应该可以算是解决了吧……不过就我看来,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是的。我会落入那些盗匪手中的经过……比起被抓之后发生的事,害我沦落到这种下场的原因才是我最无法原谅的……」
「好吧,把详情说来听听。」
「是的。那个……在说之前……」
「嗯?」
爱儿希雅惶恐地对着背靠马车的栅栏、正准备好好聆听的银发精灵提出询问。
「可以请教您的大名吗?」
「啊,说得也是。」
虽然爱儿希雅有些担忧对方也许有必须隐姓埋名的理由,不过银发精灵似乎不在意,只见他爽快地笑着回答:
「我是拉瑟尔。姓氏的话……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拉瑟尔先生……」
不像精灵的神秘精灵,他的名字终于揭晓了。将名字在口中反刍一番后,爱儿希雅开始述说自己的遭遇。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37 编辑 ]


人、森林与精灵

自古以来,梅拉聂德伯爵家系受国王册封的领土一角,有座被称为岈谷的深邃森林,众人都清楚那里从王国存在前的远古时代起,就是精灵族居住的森林。
由于要骑马通往溪谷的山岳隘路过于险峻,所以只能以徒步的方式通过。站在猎人的立场来看,即使不踏入这种难行的深山,其他能丰收的狩猎场也多不胜数。更何况梅拉聂德伯爵的领土之中,适合农耕或畜牧的肥沃平原本来就相当充足,刻意踏入精灵族的森林不会有任何好处,因此人类与精灵族当然不会侵犯彼此的领域,双方以漠不关心且不互相干涉的态度,持续保持着长久以来的平稳关系。
如此回想起来,就觉得某天有名游骑兵在岈谷底部的溪流采集到砂金,或许是一件相当不幸的事情。
为了寻求黄金的光辉而不惜踏遍千里路,是人类千古不变的习性。梅拉聂德伯爵马上就重新审视了岈谷的价值,并即刻对自己辽阔的领土发号施令,募集人员开垦山路并且建造提炼所,着手进行砂金的采集。
然而原本应该在一个月内就能完成的提炼设备,即使经过三、四个月仍旧无法竣工开始运作。
即使再怎么开拓山谷中的山路,路面也会立刻被落石或土石流阻断,导致无法顺利搬运物资;至于为了确保提炼所的建筑空地而砍伐森林的人们更加地悲惨。昆虫带来了传染病、饮用水被投进毒草、斧头或锄头一旦要伐木就会立刻生锈;而且入夜之后,就会有熊或野狼出现在营地大肆捣乱,任意享用补给不易的粮食。
无论是工作时出现的幻觉、抑或是于睡眠中梦见的恐怖恶梦,皆不分昼夜地折腾着工人们的精神,接连不断有人因无法忍受这种状况而遁逃,仅存的工人们也耗尽了精力,没有多余的气力工作。
这一切很明显都是森林里的精灵所为。
对于人类想要得到砂金而扰乱森林寂静的这股欲望,精灵们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只要身处森林内,他们就能与草木或野兽的意识相通,并可以使用数不清的幻术,这些超越人类智慧的异常现象,除了归咎于精灵族所使用的魔法之外,根本不做他想。
虽然发生了这种事,但是不可侵犯岈谷的这个原则,是从远古先祖的时代就已经被默认的事,只是双方从来没有针对这点订立过明确的契约。以伯爵的角度来看,就算他想要对自己领地内的岈谷为所欲为,也没有理由会被指责或批评,如果有谁敢公然站出来抵抗,将会被视为谋反,伯爵当然也可以用领主的权限处罚其反叛。
虽然也有臣下建言,干脆直接派部队把整座森林烧光算了,不过要这么做必须拥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可是精灵们在这方面的动作非常巧妙又狡猾。他们妨碍砂金采集的行为不曾留下任何证据,即使遭到质问也都佯装不知情;不仅如此,甚至还亲切地协助遇难的工人们离开森林。
精灵们表面上否认做过妨碍的行为,言词背后却冷淡表明没有商量余地之意。即使伯爵这边再怎么想突破僵局,但是精灵族的聚落由结界保护,以人类的力量别说是找得到,连聚落所在的位置都无从得知。人类想在精灵所据的森林与其对抗,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渐渐地,两个种族的感情从无害的互不干涉,转变为剑拔弩张的反目。精灵们依旧藏匿于森林之中,人类们则是以贪婪的眼神远眺着溪流里的砂金。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双方的关系仍旧保持着以往的平衡。

领主与精灵族之间的摩擦自然成为人们口中的流言,并且广为人民所知。
某天,当三名精灵骑着骏马像一阵风般突然出现、站在梅拉聂德伯爵所届住的城堡斗口时,城堡周边的居民们即使感到讶异,却也只是一边困惑地轻声交谈讨论,一边观望着这三名精灵而已。
三名精灵自称是酋长尼布尼尔的使者,希望能够见伯爵一面,而他们也很快就获准进入了城中。
「不过,像你们这样忽然说什么『还给我们』,也实在是……」
才刚步入伯爵处理事务的房间,精灵族的使者们寒暄没两句就立刻单刀直入地提出要求,这让领主赛奥杜亚˙梅拉聂德伯爵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伯爵今年已届六十岁了,而他依旧保持十分强健的体魄,令人回想起他年轻时代的身影;即使头发与胡子已经灰白,仍有着精力充沛的弧度,而非无力地垂下;色如钢铁的双眼亦散发出摄人的光芒,其威严的样貌不禁令人觉得他确实拥有适合担任领主的气度。
然而与他对峙的精灵们寿命宛如树木般悠长,是个能永远保持青春的种族,注定会走向死亡的人类威严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不足为惧。
「我希望您只是因为不懂事态之严重,才会以此等玩笑嘲弄我辈。」
站在中间的那名精灵使者,以轻柔却犹如钟声般清亮的嗓音如此说道,并且笔直地凝视着伯爵的眼睛。
「然而,从我辈聚落里取走『柽之守护』一事,对人族与精灵族双方而言,皆具有重大之意义。且我辈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被视为秘宝之护符,已落入梅拉聂德伯爵——您那方族人之手。」
「那么,就请你们说明如此认为的理由。」
伯爵坐在处理公务的桌前,而站在他身旁的青年则冷漠地环视着精灵们,以高压的语气质询道。
亚文˙梅拉聂德为伯爵的长孙,迟早会代替早逝的父亲继承领主的宝座以及爵位。即使目前还年轻,不过负责辅佐祖父的他最近逐渐崭露头角,遗传自祖父的铁色眼眸兼具聪慧以及钢铁般的意志,早早就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与年少不符的威严。
亚文开口如此表示,精灵使者的眼中却明显透露出侮蔑的神色,并且将视线从伯爵转到亚文身上。
「那么请恕我直言。亚文阁下,从我辈聚落带走宝物的,正是与您关系密切之人。」
「怎么说?」
亚文讶异地微微眯起双眼。
「你们精灵族的秘密聚落是只有精灵才能抵达的幽境吧?我并没有听说我所认识的友人曾经受邀前往那样的地方……」
「正是。这一百年以来,我辈并无邀请人类访客进入聚落。」
「既然这样,带走你们宝物的凶手应该就不是我,而是你们的同胞吧?」
「同胞?你说那个『没爹娘』是我辈的同胞?」
始终面无表情的精灵使者,语气逐渐转为愤怒,并且憎恨地扔下这一句话。
「正是……她仅因我辈起了一时的怜悯之心,愿意接纳其并且视为同胞,如今却成了敌人。那丫头身上想必有一半是流着污秽的盗贼之血吧!」
「从您的话中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个讨人厌的邻居—〡」
看到精灵激昂的怒气溢于言表,亚文以戏谑的话气揶揄道。
「但那位继承了污秽血统、并且拿走你们宝物的女孩,为什么会和我有亲密的关系呢?」
精灵听到这句话后,生气地挑起眉头。
「您不是已与那个半精灵互许将来了吗!您以为我辈不知道此事吗?」
梅拉聂德伯爵露出像是听到恶质玩笑的表情,以询问的眼神看了孙子侧脸一眼。
「精灵阁下,像您这样的说法,依状况是可以视为侮辱,并且予以当场处斩的。」
亚文不慌不忙地以极为冷淡的平缓声调回答。
「为什么身为梅拉聂德伯爵家直系血统的我亚文,非得迎娶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清楚的半精灵,让她来浑浊我等光荣血统?这种污辱也太过分了。」
「此乃爱儿希雅亲口所述,她说总有一天会嫁给领主之孙。」
面对紧咬着这点不放的精灵,亚文的视线开始露出凶光。
「既然我亚文因为她受到此等侮辱,就只能将那个叫做爱儿希雅的家伙处斩了。」
梅拉聂德伯爵以息事宁人的态度介入互瞪的双方之间。
「双方都不要这么激动……森林的居民啊,虽然我不清楚那位半精灵或是护符之类的事情,但关于你们所提到的这件麻烦事,我也并非毫无线索。」
「阁下意指?」
精灵仍旧板着脸将视线移回伯爵身上。
「在各位居住的岈谷南下三里左右的地方,有座远古时代由拓荒者们居住的废墟,那附近刚好是本人专属的狩猎场。昨天晚上,我也和弓箭手家臣前去夜间狩猎——
据我家臣的说法,他日击到一群像是盗匪的家伙正在绑架一名黑发少女。」
「……」
精灵族的使者们以无法窥视真意的复杂表情相互对视。
「毕竟当时夜深了,应该不可能有女孩会在那种远离人烟的废墟里闲晃,我想说一定是幽魂野鬼之类的恶作剧,所以没去理会……但如果是流着精灵血统的半精灵,即使漫步在夜晚的森林,确实也没什么好讶异的。那名黑发少女会不会就是你们要找的人物呢?」
三名使者以人类无法理解的精灵语轻声交谈了两三句,此时伯爵继续问道:
「那名叫做爱儿希雅的少女,头发是什么颜色?」
「……黑色,那证明了她并非真正的精灵。」
「那么应该就能确定了吧。」
伯爵吐了口气,放松地以放在桌上的手撑住下巴。
「你们想取回的护符大概也被那些盗匪们拿走了。如此一来,应该就没有理由再怀疑我们了吧?」
「领主阁下,您准许领土之内有人做出此等掳人的勾当吗?」
面对精灵用冰冷的语气嘲讽,伯爵只是耸耸肩。
「如果领土内的人民遭遇危险,我当然会派出部队进行讨伐。不过,目前的状况呢……岈谷的精灵们啊,我可以将你们一族视为『领土内的人民』吗?」
「……」
精灵们无言以对,只能愤怒地瞪着伯爵。
倘若森林的精灵们不将伯爵视为领主来尊敬并服从,伯爵也无须对精灵们负起任何责任,这就是他此番话的弦外之音。
「岈谷大榕树远比人族王国的历史悠久,我辈精灵族从岈谷诞生之初,便与此块土地共存。」
精灵使者毅然决然地抬起头说道。
「森林以及居住在森林里之生命,不受任何人统治。」
「那么,我也爱莫能助了。」
伯爵摆出冷淡的态度,就像谢绝加入这种无聊的余兴节目似地做出结论。
「再来就去追那群盗匪看看吧。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那位弓箭手引荐给你们。」
「没有必要。我辈亦知道那座遗迹的位置,会亲眼检视盗匪们留下的足迹。」
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们是天生的优秀游骑兵,他们会利用敏锐的知觉及沉着的思考驱使追踪之技,该能力甚至凌驾于猎犬的嗅觉或是猛禽的视觉之上。
「我还没有答应让你们进入我专属的狩猎场……算了,我就破例准许你们吧。」
「我辈赌上精灵之弓,必定会找到且逮捕盗匪。」
精灵们转身的同时说出了这句话,甚至没有向伯爵告辞,然而他们回头的视线却直盯着亚文。
「待我辈从盗匪手中夺回爱儿希雅之时……亚文阁下,可以请您再度与那名半精灵见面吗?」
亚文哼了一声发出冷笑。
「我没理由拒绝。不过,前提是那位女孩必须还活着。」
徒留下现场几许险恶的氛围后,精灵们就这么离去了。执务室里剩下梅拉聂德伯爵与孙子两人独处,伯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哎呀,刚才的对决真是捏了把冷汗啊。」
「请不要这么说。如果是在树林之中就算了,站在石版上头的精灵,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亚文露出孙子怜恤祖父的表情,对伯爵投以微笑。
「他们会追上那些盗匪吗?」
「这就难说了。无论如何,爱儿希雅不是已经被卖给奴隶商人,就是已经被那些人侵犯后杀害了吧。」
「万一精灵们活捉了那个丫头,然后要她把一切招出来的话……」
「只要在那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掉就行了。」
亚文露出笑容答道,伯爵则以信赖的表情看着亚文那张孕育着某种险恶之物的笑容。
「我孙儿具有此等胆量和冷酷——将来真是令人畏惧啊。」
「不敢当。」
看到亚文低下头,伯爵微笑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向窗外看着遥远北方岈谷所在方向的那片天空。
「『柽之守护』是吧……那种东西值得让他们这么拼命去找吗?」
「那当然。因为那个护符能让精灵们藉由森林操纵的妖术与幻术全部无效化,这个让精灵族森林这座钢铁般的堡垒变得仿佛毫无防备的秘宝,对他们而言,自然是不能外流的吧。」
「所以,那宝物现在在何处?」
「我总是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



亚文露出得意的笑容,从怀里取出一个手掌大的垂饰。
在以柽木幼苗编织而成的圆形网子中央,嵌着一颗巨型紫水晶的护符,无疑是经由精灵之手所制造的精致工艺品。紫水晶看起来就像未经雕琢研磨的原石,仿佛从本体内部发亮似地绽放出清澈的光芒。
「了不起!我真是佩服你!」
伯爵双掌蓦地一拍,纵声哈哈大笑。
「没想到你怀里藏着那种东西,居然还可以面不改色地跟那些家伙对峙,我梅拉聂德家还真是出了个大人物!」
「爷爷您过奖了。」
与紫水晶的澄净光辉完全相反,在光芒的照耀之下,亚文的笑容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36 编辑 ]


无根草的狭义之心

有心人只要稍加留意,一眼就可以看出这里是精灵族居住的森林。
即使鸟兽彼此残杀,也不致于将对方的种族啃食殆尽;即使花草争艳绽放,覆盖于地表之上的,也不会仅有某单一花种的色调。相互竞争的大自然生命保持着相争的平衡,为了将结果导向均衡,以细心的态度调整、管理生态正是精灵族的责任。
砍下过于茂盛的树木枝芽、狩猎过度繁殖的野兽,将空间让予其他生命,这么一来,所有的生命将会在生与死的轮回之中循环相克。这种将眼光放远的和谐之环正是精灵们的理想,据说为了完成确保自然界平衡的使命,他们因而得到倍于其他生物的悠长寿命。
换句话说,精灵族即是大地的园丁,受他们无微不至照料的天然庭园与平凡的荒野或密林不同,其秩序井然优美,树木的间隔或是枝芽的密度、出现在视野一隅的鸟兽现身频率或种类,这一切都保持着能称为天赐黄金比例的理想均衡。
也因此,闯入者就像是介人和谐旋律之中的杂音,显得格外突兀。
拉瑟尔踩踏着草地前进的脚步声之所以听起来比一般脚步声刺耳,应该是因为他这个特异分子,并不符合居住在这座森林的精灵之冀望吧。
跟在他身后的爱儿希雅也重新体认到,『无根草』的生活方式有多么偏离精灵的本质。
只要身为精灵,即使造访陌生的森林,也能自然而然地聆听森林里特有的生命律动,并可在不扰乱其平衡下融入其中,但是拉瑟尔这种毫不客气的步伐,反倒比较像是不知森林法则为何物的人类。大概是历经长久漂泊的他,已经失去了与森林共存的精灵本能吧。
虽说如此,就爱儿希雅如今的立场而言,她也已经无法将这座岈谷的森林当成自己家,并且昂然行走于其中。其实她理应走在拉瑟尔前方,带领他在自己所熟悉的路上前进,但她现在却只是惊惧地缩起身子,似是要躲在拉瑟尔背后般地跟随在后,因为她已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过错。
「虽然知道你可能未曾希望再次回到故乡……不过你看来也太不高兴了吧。」
拉瑟尔朝身后的爱儿希雅投以揶揄的言词。
「……」
爱儿希雅完全不打算回答。从她对拉瑟尔坦承一切这点,应该足以用以推测她目前的心境,因此这还真是个坏心的问题。
聚落里的精灵们大概不会再将爱儿希雅视为同伴了;对这座森林而言,她也已经是位不请自来的访客了。
「老实说,为什么你会想把『悭之守护』带出聚落?」
「……亚文曾经带我去参观人类的城镇,他说希望能藉此让我理解人类的世界。」
让少女献上芳心的人类青年亚文……光是提到这个名字,就令她的内心有如寒风扫过般凄冷。
「如此表示的他告诉我,希望下次能亲眼看看精灵的聚落。」
有人期望着精灵能理解人类,而自己也想要去理解精灵……这样的存在为爱儿希雅的内心带来一道光明。
如果能让两个种族相互理解、摸索是否有能够共存的道路,那么即使是出身卑贱的自己,或许也有了诞生在这世上的价值。青年所述说的理想赋予了少女梦想与希望,对无依无靠的孤单少女来说,这样的梦想实在过于耀眼……甚至连她的心灵之眼都感到眩目。
「可是,我无法取得聚落族人的同意。他们说招待人类——尤其是领主的孙子进入这个隐密聚落,简直就是荒谬至极的想法,而且还诽谤说爱上他的我是聚落里的叛徒。
所以,即使如此还是想让他看看聚落的我,只能瞒着大家,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带他过来……」
因此,她才会偷偷拿走精灵们的秘宝『柽之守护』。
这个护符是唯一能悄悄邀人类进入隐密聚落的方法,既不会被负责守卫的精灵发现,也不会被警钟咒术侦测到。
抱持着理想的爱儿希雅并不认为这是背叛精灵族的行为,她相信只要将眼光放远,自己的行为一定是值得尊敬的,而且将成为两个种族和睦的开端。拉近两个种族的第一步,并不在于只知道去憎恨、去轻蔑人类的精灵族,她认为如果能透过亚文先让人类理解精灵族,或许总有一天,精灵理解人类的契机也会来临。
然而……
「无论你是出自何种想法才采取行动,单就结果来看,你的行为可是如假包换的背叛。原来如此,你现在根本没脸回去与聚落的精灵们见面吧?」
平静道出冷酷事实的拉瑟尔,完全没有顾虑到少女的心情,这种毫无顾忌的精神构造,或许就是他之会成为无根草的原因。
在那之后,爱儿希雅前往她与亚文约定幽会的地方,也就是位于南边的古老遗迹,并且将『柽之守护』交给恋人。此时,一群盗匪像是算好时机般地出现了。
无论亚文或是盗匪头目,都有如事先说好般地谈笑着。当她看到领主的孙子交给恶徒手中的数枚金币时,才终于理解到那是帮忙实行这项计划的报酬。
她回想起无数根污秽且指节粗糙的手指触感。即使找遍爱儿希雅全身各处,也没有任何在当时未遭受玷污之处,她身上已不存有未经男人们碰过的地方。
然而,比起身体所受的折磨,更加撕裂少女内心的决定性因素,就是亚文冷眼目睹这一切的视线。
他自始至终都站在人群外头,蔑视着盗匪们发出饥渴的欢声、围着爱儿希雅贪婪侵犯的样子。在看见他嘴角浮现的浅笑时,少女心中的某样东西碎了。



不可思议的是,如今这份痛楚就像与自己无关似地,被深深藏在某个与内在核心隔离的地方。
或许这是内心受重创的人所特有、由深层心理产生的自我防卫。即使只是两天前发生的事情,爱儿希雅却感觉这份记忆与自己有段奇妙的距离感,就像是相隔久远的一段往事。
倘若不是这样,光是回到斜谷,光是看一眼这充满痛苦、悲伤与怀念回忆的景色,爱儿希雅就会被自责的念头击溃。
由于她的过失,导致抚养她长大的这座精灵聚落正面临重大的危机。对于爱儿希雅即使在这座森林里感到胆怯、仍然有办法站稳双脚走下去的厚颜行径感到最惊讶的,不是别人,正是爱儿希雅自己。
「差不多快到『预警』的范围了。」
爱儿希雅出言提醒走在前面的拉瑟尔。他们两人把马车与马留在森林入口,改以徒步方式进入森林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刻,终于即将踏入隐密聚落的精灵们阻挡入侵者的领域。
拉瑟尔点点头后停下脚步,并环视着周围的树木。森林的景观打从刚才起就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沐浴在午后阳光下那份安稳而温暖的寂静。
接着拉瑟尔以嘹亮清晰的嗓音,朝着空无一物的树木之间喊道:
「愿大地母神之慈爱心具现,喜悦之庭园永恒生生不息。森林之守护者,请允许在下进入前方圣域。」
这是以正统上位精灵语,遵循形式说出的造访问候语。
「在下名为拉瑟尔,于大地润泽下获得生命,成为群木中之一片绿叶。在此暂时停驻脚步,并对饼谷法则与秩序表达敬意。身为园丁与守护者的诸位,可否容许在下前来造访?」
语毕,围绕在拉瑟尔与爱儿希雅四周的空气,开始像海市蜃楼般晃动。
这正是虚伪的景观被冲刷而去,森林露出真面目的瞬间。
接着,附近树干后方或枝芽上头忽然出现摆着架势的削瘦影子……共有六人。
这两名造访者早已被负责警戒的精灵守卫们包围了。
他们皆身着轻薄且便于行动的草绿色紧身上衣,以及用鹿皮裁制的肩带与护手,握在其手中的细弓拥有从外表难以想像的韧度,而它的威力正是精灵族令敌人畏惧的首因。
一名像是守卫队长的精灵走到拉瑟尔面前,将双手交叠于胸前低下头,这是示意自己不带敌意的和平动作,不过其他五人手中仍然握着弓,维持着随时都可以在瞬间放箭的姿势。
「慈爱生命、尊敬死亡,熟知生命轮回的秩序与形式之访客皆是森林之贵宾。我辈之同胞兄弟啊,欢迎您造访我辈居所。」
如果只是不小心迷路闯入的人,守卫们应该会让他陷入幻觉而迷失方向,藉此将他赶到森林外,不过既然他们听见了符合古老形式的精灵语赞辞,似乎认为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决定先解开幻惑之术。
可是当他们打量着同为精灵族的拉瑟尔时,视线依旧冷淡且疏离。
拉瑟尔身上穿着如缎子般沉重的厚斗篷,用来固定皮带或鞋子的则是黄铜片……在在都是精灵绝不会穿戴在身上的物品。他右手腕上的装饰手环虽然确实经过精心设计而富有细致美感,不过以喜好万物调和的精灵审美观看来,实在过于华丽而沦为低俗。毕竟与邋遢的旅行打扮相较之下,那个手环太显眼了。
这名来访者即使从守卫们的角度看来,也很明显是一位无法以精灵的标准来衡量的异端分子。
「这位访客,您来自于何处、又基于何种目的而至此研谷?」
「在下出身的森林已经不复存在,身为无乡可归、只能四方漂泊的无根草,在下已然没有出身之地能告知,敬请见谅。」
一听到『无根草』这三个字,守卫队长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
「这意味着您已舍弃了与森林共存亡之道路,至今,您又是基于何种想法再度踏进森林?」
「因为即使遗忘了被花草树木拥抱的那份安详,在下也没有遗忘自己心中所怀抱的侠义之心。」
面对守卫们不知何时转为质询语气所提出的问题,拉瑟尔流利地回答。
「您说……侠义?」
「是的。在下听说目前发生了严重的事态,使得诸位的聚落面临威胁等事。」
「您是从何得知……」
话问到一半,守卫精灵重新凝视着跟随在拉瑟尔身后那个穿着灰色长斗篷的身影,想看清楚在帽沿深处的长相。
「……漂泊的拉瑟尔啊,在您身后待命的少女是何人?」
研谷精灵们注视着拉瑟尔的视线越发冰冷,然而他就像是乐在其中般地露出微笑、泰然地应付着。
「爱儿希雅,就让他们看看你吧。」
听到拉瑟尔的命令,少女即使感到畏惧,却依言脱下长斗篷的帽子,露出自己的容貌与黑发。
在这一瞬间,守卫精灵们纷纷轻声吐出诅咒的话语,令爱儿希雅内心深处疼痛不已。
「在旅行途中,在下与凑巧撞见的盗匪们发生一段争执,后来暂且将这名女孩带在身边。正如同各位所猜测,在下是从她的口中得知详情的。」
使者们前去与梅拉聂德伯爵进行谈判后报告的内容,也已经传到守卫精灵们的耳中,因此当他们听到盗匪两个字时,内心自然是无法平静下来。
「拉瑟尔阁下,您所言的盗匪为……」
还没听完守卫的问题,拉瑟尔就转身面对背后的爱儿希雅。
「爱儿希雅,我再问你一次。『柽之守护』如今在哪里?」
低着头压抑情绪的爱儿希雅,以简短又僵硬的声音回答。
「护符如今落在人类的领主——赛奥杜亚的孙子亚文梅拉聂德手中。」
顿时,岈谷的精灵们间的怒气更加地高涨。
他们原本就不打算全盘相信人类的说法,即使是出自背叛者之口,爱儿希雅的证词还是比伯爵的回答更具可信度。
这个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过森林。
『……让我表扬您胸怀之侠义吧,拉瑟尔阁下。』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暸亮声音响彻现场。守卫队长猛然抬起头,而他身旁的空间就像泛起涟漪一样缓缓波动。
空气宛如海市蜃楼般地摇荡,最后现身于虚空之中的是另一名精灵的身影。
有别于守卫们的弓兵打扮,他身着宽松舒适的天蓝色长袍,额头戴着以紫水晶装饰的头冠,打扮得十分高雅。以青春永驻为傲的精灵族特性,令他的肌肤有如青年般饱含光泽,然而蕴藏在双眼之中的智慧与威严,以及举止间所散发的气质都非比寻常。
此精灵并不在现场,这应该是从隐密聚落深处的屋内投射过来的影像吧。即使如此,六名守卫仍一齐对这个并非实体的身影屈膝跪下,行以臣下之礼,不仅如此,连在拉瑟尔身后待命的爱儿希雅,也像是要找寻逃避之处一样跪伏在地。



『仅以虚影前来迎接贵宾,还请见谅。我是负责管理岈谷森林之酋长尼布尼尔。』
即使只是虚像,酋长亲自前来与身分不明的来访者见面,实在是极为罕见的事情。拉瑟尔也迅速跪下,并且深深地低下头。
『请抬起头来吧。阁下所携之消息贵重到足以左右岈谷居民之命运,不仅如此……』
至今一直对拉瑟尔露出灿烂微笑的尼布尼尔一改脸上和善的表情,他以像是戴着面具的冷酷神情,瞪视着拉瑟尔身后的爱儿希雅。
『阁下还抓到那只忘恩负义的狗,并将其带回至岈谷,也算给予我族正义与名誉一个面子。种种恩义,我不知该从何感谢起。』
拉瑟尔斜眼看着低头按捺住思绪的爱儿希雅,对酋长提出问题。
「岈谷的诸位不只针对人类的奸计,甚至连受到利用的这名少女也要予以批判吗?」
『若其毫无疑问地身为我族同胞,念在大地母神无尽的慈爱之心,我也非未曾想过开恩赦免,然而我无法认同。自该名黑发者做出此等背叛行径后,只能断定其为人类之族类。』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隐藏在酋长平静的声音背后,那快要勃发的怒气之声,就连爱儿希雅也不例外。
『即使体内流着一半的精灵族血液,然而,其灵魂就如同利欲薰心之人族,已成为混沌之虏了。』
尽管少女孤立无援,她却奇妙地不觉得恐怖。即使接下来有多么严苛的惩处在等着她,与她曾经尝过的活地狱相比,根本都算是微不足道,她那一颗因痛苦而胆怯的心,早就已经麻痹了。
她受到重创的心灵只有空虚可言。在这个充满恩惠的世界里,自己所面对的却总是侮蔑与憎恨的念头,这样的现实只让她感到悲哀。
无视于爱儿希雅的沉默,拉瑟尔保持跪地的姿势毅然地抬起头,面向眼前那身分地位崇高的幻影。
「请恕在下冒犯,酋长,在下拉瑟尔还没有完成自认为是信与义之事。」
『……嗯?』
这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说法令虚像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以身为无根草的卑微身分,在下非常清楚这是种僭越的行为,不过请务必让在下也能竭尽心力,参与夺回『柽之守护』的任务。」
不分虚像或实体,在场的所有精灵们全都愕然地皱起眉头。
『夺回?』
「是的。趁黑夜悄悄潜入,并且将它夺回来,如今只有这个方法可行了。梅拉聂德伯爵与他的孙子对森林的制裁并不抱持着敬畏之心,原本就不该期望能用道理说服他们。」
尼布尼尔表情凝重地陷入沉默,守卫们也是同样的表情。拉瑟尔的指摘正好说中了岈谷所有精灵们的想法。
即使因为略带犹豫而含糊其词,尼布尼尔酋长还是询问了这名无根草精灵。
『意思就是您办得到?』
「就如同各位熟知森林里的生活方式,在下长年与人类交流,也已经颇为精通人类的处世之道了。像人类盗贼在人类社会进行某些企图时的手法,在下也算有一些心得。」
对典型的精灵来说,这绝不是值得敬佩的一番话,然而如今在街谷的精灵中,却不再有人会对此露出厌恶的表情了。
「另外,没有森林保护的精灵要独自活下去,就只能从其他地方获得助力,因此即使微不足道,不过在下已经学成了两、三种邪法。就算是位于石头铺设的路面或是城内……等等无法得到树木庇护的地方,只要带着在下一同前往,相信一定可以有所助益的。」
『嗯……』
精灵族所使用的法术,大部分都必须凭藉充斥于森林之中的草木精灵力。森林对精灵族而言有着压倒性的地利,因此就算面临无论如何都必须离开森林的状况,他们仍会裹足不前。而对于夺回『柽之守护』这件事,也是酋长最为挂心的部分。
所以像拉瑟尔这种『无根草』愿意协助,可说是个顺水推舟的提议。而假使这是熟人提供的助力,并非来路不明的漂泊旅人所提出,尼布尼尔更是想要举起双手欢迎。
『让阁下愿意这么做的缘由:—恕我冒昧,阁下已舍弃森林、选择四处漂泊,我不觉得有充分的理由,足以令阁下为精灵族尽此侠义。』
被这么一质疑,拉瑟尔的嘴角浮现卑微的笑容。
「您的意思是指,无根草就该表现得像无根草应有的样子,不该像精灵族,而是应该要沾染上人族的利己之心来行事较为恰当吗?」
『不,我非此意……』
「不,不。您真是深具慧眼。在各位清廉的内心面前,在下不应该隐藏自己已经被人族尘世污染的本性才是……其实在下拉瑟尔除了口头上想要尽在下个人的道义之外,还希望岈谷的各位能够成全在下一个心愿。」
『阁下的意思是,希望获得酬劳吗?』
尼布尼尔的声音就像是已经理解般地清亮且平稳。
『可以。有什么愿望尽管说吧,就让阁下见识一下何谓岈谷精灵之道义。』
「那么……」
拉瑟尔再度低下头,并指着伏在身后的娇小身影。
「希望您能将这名少女爱儿希雅让给在下。」
虽然这名无根草的发言已多次让岈谷的精灵们惊讶地睁大眼睛,不过只有这次甚至是哑口无言。
「据在下所知,这名女孩打从出生便背负着污点,是个无法得到森林天命的可怜虫。由于在下拉瑟尔也是迷失自我、不知道该怎么在森林里活下去的冒失鬼,所以对她抱持着同病相怜的情感。从盗匪手中救出她的这段经过,或许是大地母神引导我走上的命运。希望可以得各位的允许,让她在我从今而后的流浪生涯中,以同伴的身分相随。」
『……』
尼布尼尔酋长不露任何神色地在心中盘算。
虽然这是个料想不到的奇特要求,但是和要求什么莫名的誓约或是值钱的东西比起来,这样的报酬倒也算是没什么坏处。关于爱儿希雅的罪状判决,只要以永久放逐的方式定罪收场,也能给要求制裁的声浪一个交代。
带走那个碍眼的半精灵究竟有什么好处?酋长实在是不明白→大概是因为『无根草』的生活方式早已经超越一般精灵所能理解的范畴,所以无论他做出多么奇怪的举动,也都不值得讶异。
『……我知晓。』
即使忍不住在心中窃喜,尼布尼尔还是以严肃的表情如此宣布。
『待柽之守护平安归至岈谷,我便赦免黑发爱儿希雅之罪,并交由拉瑟尔阁下负责,亦禁止爱儿希雅今后再度踏入岈谷,也禁止其宣称自身与研谷一族的渊源。这样可以吧?』
「您的厚爱,在下不胜感激。」
拉瑟尔深深地低下头,而守卫的精灵们再度以如同看到珍禽异兽的嘲笑视线望着他。
然而,对拉瑟尔提出此要求感到惊讶的,不只是精灵们而已,最为吃惊的反倒是爱儿希雅本人。
爱儿希雅刚从马车上醒来的时候,拉瑟尔确实宣称要将她收为奴仆,也曾经说过他为何想这么做的理由。
凭藉着暴力就可以不用花费吹灰之力获得这样的权限,只要将她掳走并且系上项圈就行了。就像那群盗匪曾经做过的,拉瑟尔也可以默不作声地将爱儿希雅带走了事。
但是他却打算藉由支付『等价报酬』获得权限,想让爱儿希雅于名于实都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没错,这就是『等价报酬』。身为支配爱儿希雅、并且拥有其人权的主人,他有义务站在监护者的立场,对爱儿希雅的行为负责。
『那么,阁下打算如何夺回?』
「为了进行准备,希望您可以协助准备几样物品。另外也希望借给在下四位脚程迅速、且拥有优秀夜视能力的族人。假使时间来得及,不妨就在今晚行动。」
『没问题,所需之物就尽管说吧。』
拉瑟尔迳自与尼布尼尔酋长继续讨论,爱儿希雅则是对他的计划摸不着头绪。他就像是在朗诵事先准备好的剧本一样,平淡却毫无滞碍地说明着计划的细节。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就能说出来的,拉瑟尔从一开始就有此打算,才会要爱儿希雅带他来到这座森林。
爱儿希雅完全无法理解他心中的想法。
这名精灵会杀人,也会把他人当成奴隶来使唤。
在他的评价中,爱儿希雅是美丽的,可见他的审美观似乎也相当偏差又异常。
拉瑟尔有恩于她,事到如今,她认为自己只能依赖拉瑟尔了;然而爱儿希雅另一方面却无法否认拉瑟尔是个堕落的恶徒——她是如此评判拉瑟尔的。她与至今依旧以旁观者的眼神看着拉瑟尔的聚落精灵们一样,无法舍弃自己想要闪避他的念头。
由精灵族抚养长大的爱儿希雅被教导过,这种由某人支配某人的『权力』概念是一种忌讳的行为,因此她绝不认为自己与拉瑟尔之间所缔结的主人与奴隶关系,是值得高兴或夸耀的事情。
但是……
回顾过往,至今曾有人如此执着于想要『拥有』自己吗?
自己曾经被保护过吗?对于她所犯下的过错,曾经有人表示愿意代替她来偿还吗?
只有一名男性曾经用甜言蜜语愚弄着她不断遭受折磨的少女心,爱儿希雅从这名男性身上学会了思慕。而现在,她已经不打算允许内心再度拥有相同的情感。
然而这次则是全然不同。
拉瑟尔对她要求的事物,他带给爱儿希雅的事物……应该是与温情或是安详毫不相干的关系吧。
即使如此,只要这样的联系确实存在,那么就一定可以获得属于自己的归宿;自己终于能够被允许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她再也不想被排挤、再也不想被抛弃了,那比死还令人恐惧。
被捡回来的狗儿会对饲主摇尾巴的心境,一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即使在心中如此推测,并且拿自己与狗相比,爱儿希雅却不觉得这是自虐的想法,因为她早已不再抱持着自己比狗还高贵的幻想了。
如果这真的不是一时兴起的疯狂行径,拉瑟尔今后无论如何都『想要支配』爱儿希雅的话……
那么我将会非常乐意成为他的奴隶。
少女独自于内心悄悄下了这样的决定。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43 编辑 ]


来自黑暗的使者

皎洁的月光洒落于草木不生的荒野。
白天卷起沙尘的强风如今也已经静止,四周仅仅被宛如死亡的寂静所占据。
即使月光再怎么明亮,黑夜终究是黑夜。对旅人来说,月光不可能像阳光一样值得依赖,即使再怎么想赶路,通常都不会急着越过闇夜的荒野。
因此,若是有人看见五个身影伫立在这样的夜间荒野时,肯定不会认为那是路过的旅人,大概会以为自己遇见幽魂野鬼之类的,然后害怕鬼魂作祟而逃走。
然而事实上,这五道人影是比普通的幽魂野鬼更危险、更加不祥的存在。
「……从马蹄的足迹看来,总共有七匹马。其中有六匹采共同行动,包围剩下的另外一匹马……」
一道影子轻声说着。在无法分辨事物的阴暗夜色之中,他的视线笔直地凝视着脚边,试着从大地读取某些讯息。
「还有那里……有另一匹马的蹄印和马车车轮的痕迹。数量呢?」
瞪视着地面的影子询问另一道影子。那个影子正埋首进行着更奇特的行为,他将无数零碎的物品放在地面,就像摊贩一样将东西排得整整齐齐,且不断地清点着数量。
「……少了一匹马。关于这两只脚,虽然数量上符合……」
「在确定马车上头坐了几个人之前,还不能下定论。」
另一道影子如此回答,其余的影子则是点头同意。
黑暗之中,不需要藉由任何的照明就在现场进行勘查的这些影子,大概拥有超乎寻常人的视力吧。
排在地上那些分好类的物品,都是各有其形状且大小不一致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昏黑的夜色算是很体贴的,如果让这些东西暴露在阳光之下,想必只要是精神正常的人都无法正视它们。
这些东西是尸块。
有内脏,有骨头,也有被砍断的手脚。
马匹与人类等好几具尸体的残骸,经过慎重的挑选后被区分开来。
「只能够确认马和人都是被斩杀的……」
其中一道影子将这些已成碎肉的残骸逐一捡起来仔细地检视,同时轻声说着。
「不过遗体的受创状况太严重了,无法辨识凶手的攻击方式。」
干枯的、溶化到一半的、被野兽咬碎的……集合起来的肉块呈现各种不同的状态。
除了被用来进行检查的这堆残骸以外,不远处还有一个以其他尸体堆积而成的小山。那是在这片荒野寻找尸肉的野狼或是野狗之类的野兽尸骸,每只的肚子都被剖开,胃里的东西也被挖了出来。
当然,这是那群奇异的黑影所为。
身穿漆黑长袍的五个人先在荒野中央找到打斗的痕迹之后,其中一人调查马蹄印或脚印等足迹,并且将残留的一部分遗骸回收;其他四人则是朝着各方散开,在短短一小时之内,就将附近的野兽全部狩猎一空并集中,剖开它们的肚子调查还没消化完的食物。
于是,前一天傍晚在这个地方被残忍杀害且弃置的人马尸骸,就全部被收集到这里来了。不只是他们的手法,从遭胡乱啃食的尸肉读取确实情报的知识与观察力,也都显示出超越人类智慧的异常。
「总之,『离开』这个地方的只有一匹马、一辆马车……」
「……以及坐在马车上面的乘客。」
所谓杀戮的痕迹,显示出生者离去,死者留下。既然已经找齐尸体的数量,没被找到的肯定就是『加害者』。
「有一匹马不是被斩杀的。」
其中一道人影指出这点,并把可以组合成一匹马的四肢、头颅与内脏挑了出来。
「这是……喔,是用蛮力撕裂的吗?」
「不,等等。」
其中一个影子蹲下来,拿起不同的肉片确认气味。
「……四肢还有内脏的血味不一样,所以是不同的马。」
影子们不禁互相望着彼此,其他马匹的尸体都是可以完整拼凑起来的。
「也就是说,这一匹马的碎片其实是两匹马的肉?」
「应该是这样吧。有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内脏的马,另外还有一匹只留下内脏就离去的空心马。」
影子们满足地彼此相互示意,似乎推测出某件事。
「把『使仆』藏在大型动物的体内带着走,是那家伙惯用的技俩。」
「没错,很接近了,只要再一、两天就能追上那个男人。」
一阵像是从地底冒出、低沉又阴险的笑声刹时涌现,这是比夜晚还要漆黑的影子们之窃笑声。
「诸位,讨伐之剑就在我等的手中。」
「终于可以从那个大逆不道的叛徒手中夺回我们的御神体了。喔~~为饥饿的古鲁盖亚献上礼赞吧!」
「赞颂吧!」
「赞颂吧!」
「为饥饿的混沌君主献上礼赞吧!」
这些礼赞并非为了让其他人听而咏唱的。在月光之下,黑影们的齐唱让隐藏于内心的狂热逐渐增温。

隔天午后,距离这片荒野几里远的岈谷森林里,居住在该处隐密聚落的精灵们迎接一名奇异的访客到来。
不过,正在追踪的黑影们自然还无从得知这件事。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44 编辑 ]


入侵

在无根草拉瑟尔的统率之下,汧谷的精灵们迅速着手进行『柽之守护』的夺回计划。
精灵们预计在当天半夜展开行动,于是匆忙地在白天时挑出人选以及做好事先准备。在精灵们忙碌的这段期间,拉瑟尔与爱儿希雅则是在设置于森林一角的访客用凉亭等待。即使是协助者,森林的精灵也不会轻易把隐密聚落的位置告诉外人。
到了黄昏时分,四名整装完毕的精灵带着拉瑟尔所指示的道具来到了凉亭,他们是为了与拉瑟尔一起入侵梅拉聂德伯爵城内而挑选出的精锐部队。担任队长的精灵叫做洛斯范,他是一名精力旺盛的青年,以精灵而言,算是少见充满好奇心与冒险心的男子。
拉瑟尔留在森林外的马车负责将众人送往城镇。六名精灵所组成的队伍要避人耳目地移动,马车可说是不错的交通工具,然而由于拉马车的劣马难看到不像话,精灵们本来想从聚落带其他的骏马过来,却被拉瑟尔顽固地拒绝了。
从岈谷前往伯爵城堡所在都市的路途上,拉瑟尔在车内进行最后的准备。
聚落精灵们帮忙准备了十二件用木炭染过的斗篷,而拉瑟尔正在对这些斗篷施以『隐形咒术』。他轮流将斗篷摊开放在行李台中央,以黑亮焦油状的黏液在斗篷上描绘法术纹路。森林的精灵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法术。
「成效跟你们在森林使用的『隐形』差不多。」
拉瑟尔没有停下施法术的手,对十分感兴趣地在一旁观察的洛斯范说明。
「但并非在树梢隐藏身形,而是融入黑夜的阴影以瞒骗对方的眼睛。穿上这个之后,要尽量沿着墙壁或暗处走动,横越空旷地带的时候就要匍匐前进。以人族的夜视力程度,用这个就可以让他们完全看不到身影。」
画好纹路的斗篷马上被卷起来,以特别准备的草绳捆住;草绳也是经由咒术以奇异的方式搓成的,据说可以避免魔力流失。
「在使用斗篷之前不要解开这条绳子。斗篷上头的法术效力顶多只能维持四半刻左右,所以每个人各拿两件斗篷,在穿越城镇的期间,去程穿一件,回程再穿另一件。」
「这个像焦油的黑色液体是什么?」
拉瑟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回答洛斯范的问题。
「还是不说比较好,我不想让住在森林的各位留下会做恶梦的回忆。」
虽然几名精灵的神情变得更为不安,但是没有人想继续追问拉瑟尔。
只有洛斯范一个人例外,他那不像是精灵族会有的好奇心,令他倍感有趣似地看着拉瑟尔的动作。
「拉瑟尔,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请便,但别期待我都会回答。」
拉瑟尔在最后一件斗篷上画完了纹路,然后迅速以草绳将之紧紧捆住并且如此回答。他们的对话已经改为使用简便的标准精灵语,不需使用过于严肃又拘泥于形式的用词。
「无根草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样子?」
虽然这个问题不客气到可以算是没教养的程度,但是拉瑟尔丝毫不以为意。
「很轻松。没办法依赖他人,相对的也不会受到束缚;付出孤独的代价以得到自由,这样也还不坏。」
拉瑟尔飘然地回答。
「你曾经与人族成为伙伴,一起参加冒险之旅吗?他们很喜欢这种事情吧?」
「的确,人族的天性就是会想要求取名利。」
「有去讨伐龙,然后得到财宝之类的吗?」
这种孩子气的问题,让拉瑟尔浮现出苦笑。
「这种程度的经验也不是没有啦。」
拉瑟尔这种半开玩笑的回答,让洛斯范不知道他是在耍自己?还是认真的?他只能说声「是喔」回应并结束话题。
「话说回来,你居然会想要收留那个黑发啊。」
这么说着的洛斯范以下巴指向爱儿希雅。
半精灵少女没办法加入在行李台上聊天的精灵们之中,只能一个人无事可做地抱着双腿,蹲坐在马车夫的位置。
「要是就这么留在岈谷,她应该会没命吧?」
「大概吧。」
洛斯范冷淡地点点头。
「当然,也不会有精灵因为她可能会没命而在意她。」
精灵族尊重秩序、信仰大地母神,并以宛如大地孕育生命的慈爱之心为美德。然而他们的慈爱只投注在他们所规范的秩序范畴之内,不同种族之间的混血儿当然属于例外。
「爱儿希雅的父母怎么样了?」
听到拉瑟尔的问题,洛斯范冷哼了一声。
「谁知道。那个家伙被扔在森林时不过是个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是酋长怀抱着温情,让她在聚落长大的。真是的,居然恩将仇报。」
这样的嘲讽大概是要说给在稍远处的爱儿希雅听吧。洛斯范的声音大到超乎必要的程度,而爱儿希雅八成也有听到,不过她一动也不动,只是露出空洞的表情低着头。
「但她父母好歹也有一方是精灵吧。难道不是岈谷的居民吗?」
「开什么玩笑。在我们这一族里头,怎么可能会有人无耻到去跟人族生下后代!大概是哪个从其他地方漂泊过来的无根草精灵,嫌她多余才扔下来的吧。啊,请别介意,我说这个不是针对你。」
「放心,我无所谓。」
拉瑟尔不以为意地随口带过,并且窥视着马车外头。
在月光的照耀下,马车来到已经能远眺如山水庭园般的城镇。城镇中央有个略微高耸的山丘,梅拉聂德伯爵的城堡就在该处顶端,城内的点点篝火为城堡的轮廓增添了色彩。
「好啦,马上就要抵达了。准备好了吗?」
听到拉瑟尔的催促,洛斯范等四名精灵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旁的爱儿希雅也静静地眺望着城堡,同时轻而坚定地点了个头。
「……亚文……」
少女悄声说出的话,并未传入任何人的耳里。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47 编辑 ]


闇之礼赞

在月光照耀下明亮无比的夜晚街道,有六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如字面所述混入暗影之中奔驰着。
体格比人族瘦弱的精灵族,以优秀的灵敏反应弥补了力量的不足。他们不但迅速、还可将脚步声压到最低;他们那健步如飞、可以用猫般的轻盈身手在影子间驰骋的功力,即使是累积了相当经验的人类盗贼也叹为观止。
如果这是在森林中,精灵们还能藉由幻惑之术产生的迷彩,让自己的外型变得完全无法以肉眼辨识,然而这次是由拉瑟尔准备的斗篷来代替这个部分。虽然有两、二次面临到必须通过夜巡卫兵眼前的局面,不过高举油灯的卫兵们连黑色斗篷飘动的影子都没有察觉到。事实上,森林的精灵们先前小看了无根草的邪道魔术,不过在亲自目睹并且体认到效果之后,也只能暗自在心里赞叹。
一行人终于抵达城墙底下,即使位于城墙上的守卫士兵完全看得见的位置,也没有人注意到精灵们的墨黑色长袍。
「实在令人惊讶……真的没有人发现我们。」
洛斯范感叹地吁了口气之后,仰望着石头砌成的高耸城墙。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做,拉瑟尔?」
「交给我吧。绳子给我——」
拉瑟尔若无其事地接下后续工作,从同行的一名精灵手中接过一捆绳子。
「我先上去把这条绳子固定住,之后你们再轮流上来。」
然而城墙的石砖筑得相当密实,很难找到足以用手攀住、或是可以用脚踩的缝隙或突出处,洛斯范不禁以讶异的表情交互看着拉瑟尔与城墙。
拉瑟尔露出无畏的笑容从皮带中抽出某样东西,那是一把长约四吋、宽约两吋,形状像是尖细树叶的奇妙刀刃。这把刀刃没有握柄的部分,从前端到侧面都宛如剃刀般锐利,乍看之下似乎是银制的,但是它那略为透明的质感以及七彩的光泽,看起来比较像是经过精雕细琢的贝壳。在拉瑟尔的皮带以及肩带上,还有好几枚相同的刀刃,大概是当手里剑使用的武器吧。与只带一把护身用短剑的精灵们相较之下,他身上的打扮可称得上是重装备。
看到拉瑟尔双手各拿着一枚手里剑面向城墙时,洛斯范越来越讶异,如果他是打算将刀刃插入石砖缝隙往上爬的话,这个精灵简直是疯了。即使是再怎么身轻如燕的精灵,也无法只握着没有刀柄的刀刃就能支撑自己的身体;况且那轻薄、似乎不怎么坚固的刀刃,看起来应该不足以承受拉瑟尔的体重。
然而,拉瑟尔正如洛斯范所猜测的,真的将两枚手里剑插入城墙,开始只靠着臂力攀登垂直的墙面。看来这种手里剑比外观所见的坚固多了,而拉瑟尔用来抓住刀刃的那双护手,则是以更为强韧的纤维编制而成的吧。黑色的护手似乎是以兽毛编织,不过看不出是哪种动物的毛皮。
倘若比喻森林精灵们爬树的本领优于松鼠,那么拉瑟尔攀登石墙的身手就会令人联想到壁虎。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之中,过没多久,绳子的另一头就落到正在底下等待的精灵们面前。
「真夸张……」
洛斯范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接着他抓住绳子,在确认另一端绑得相当牢固之后,便拉着绳子攀上城墙。
× × ×
待他们驰骋在城墙上方、进入其中一座了望塔之后,拉瑟尔忽然啧了一声停下脚步。
「怎么了?」
「时间到了。」
拉瑟尔脱下斗篷拿给洛斯范看。以黑色焦油画在表面上的纹路,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模糊且逐渐消失。
「各位,脱掉斗篷吧,那个已经没用了。」
听到这番话,其中一名精灵打算解开第二件斗篷的绳子,不过却被拉瑟尔制止。
「比起潜入,逃走的时候更重要,所以在得到『柽之守护』之前先把那件收好。」
「可是,那现在怎么办?」
面对不安地反问的洛斯范,拉瑟尔泰然自若地耸耸肩。
「没什么,从现在起不要借助咒术前进就行了。」
拉瑟尔高声宣布后卷起了斗篷的袖子,一条像是渗入白色肌肤般的黑色带状物,以螺旋状盘绕在护手上方的手肘到上臂。
是刺青吗?在洛斯范诧异的注视之下,黑色的带子忽然像蛇一般扭动,并且从拉瑟尔的手臂上滑落。
「什么……?」
那个黑色又不具有厚度的物体,就像是从地面剥下后挂在虚空之间的影子,不,这个朦胧没有实体的轮廓,是个如假包换的『影子;'
拉瑟尔在怀疑自己是否眼花的洛斯范面前,将垂在手上的『影子』以拉扯的方式一甩,随即影子就像是从内侧翻出来一样,恢复为原本的厚度与轮廓,下一个瞬间,他的手中已握着一把由影子甩成的弯刀。
同样的,一条影子从另一边的左手袖口中滑出,在滑出来的瞬间就恢复为实体;那是一把满是倒竖尖刺、光看便散发出杀戮气息的短枪。
「那、那是……」
「我的武器可以将厚度与重量折叠并收入影子里带着走,你们应该不熟悉这类咒法吧。」
这是当然的。崇尚和平的精灵族所使用的武器,基本上都是用来自卫的东西,像这种将危险的武器如暗器一样藏起来带着走的法术,简直是暗杀者的作法,根本超出了精灵的想像范围。
在愕然的洛斯范等人面前,拉瑟尔相当自豪地展露他右手的弯刀。
「这把是『冻月』,怎么样,很美丽的武器吧?」
接着他举起左手的短枪。
「然后近把是『群鲛』。它们都是我亲手打造出来的优秀自信之作。」
「……」
洛斯范无法判断该怎么回答才好,只是出神地望着这两把得意之作。
无论是弯刀的刀身还是枪的枪尖,都很明显不是金属,亮一丽的乳白色光泽就像是精雕细琢的象牙一般。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两把武器并不会给人不堪一击的印象,其锐利程度反而令人觉得更甚钢铁之刃般险恶。
「这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是用动物的角跟骨头削成的。」
听他这么一说,洛斯范觉得被称为『冻月』的弯刀外型的确是异常地生动,那前端较细长的刀身弧度,看起来不像在设计阶段就留意到需便于使用才制成的,大概是将原本就是这种形状的骨头削磨得十分锐利之后成型的吧。若真是如此,弯曲的弧度虽然能令人联想到肋骨,然而肋骨长达三尺的动物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洛斯范被这种无谓的疑问所因困,当他看到拉瑟尔若无其事地走下了望塔螺旋阶梯时,露出了慌张的样子。
「等等!请稍等一下!」
「怎么了?」
拉瑟尔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洛斯范则是气势汹汹地像是要揪住他似地逼近询问。
「你接下来到底想怎么做?难道说……」
既然不使用隐形法术,而且拿着已经亮出来的武器想进入守卫所在的中庭,拉瑟尔的意图根本不需要多问,他打算以武力逼迫城中的卫兵失去战力。
「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声东击西的准备。我有一名使仆差不多快抵达城门外面了,首先杀掉门口的守卫打开城门——」
洛斯范要指摘的当然不是入侵的方式,而是入侵这个方针。
「我们并不希望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避免无谓的杀生——对精灵族来说,这是最不应该违背的大原则。虽然至今阻挠人族工人前来采取砂金的方式确实卑劣,然而精灵们绝对不会夺走对方的生命。
拉瑟尔无视于神情激动的洛斯范,似是在乘船的途中想起忘了带什么琐碎物品一样,有些无可奈何地微笑着。
「我说森林的精灵阁下啊,难道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没有拔出怀里短剑的觉悟吗?」
「什么……怎么可能!你打算违背大地母神的教诲到什么程度!?你这样还算是精灵族的一分子吗!?」
面对洛斯范几近盛怒的态度,拉瑟尔回以一个冷淡到令人不由得害怕的嘲谑冷笑。
「我说啊,这位虔诚又憨厚的精灵阁下,难道你以为这座城里的家伙,有任何一个人值得接受大地母神的慈爱吗?想想他们正准备要做的事情吧,那跟哥布林或半兽人的集团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们是只为了自己的欲望就摧毁你们所爱森林的家伙啊!」
「……!」
在即将破坏世界秩序的『混沌』势力进攻过来时,精灵们基于非得一战的觉悟而参与了这场血战。然而人族即使有些部分无法与精灵相容,也仍旧在过去的历史中数次与精灵们携手与『混沌』对决,所以也属于『法』这一边的同盟者。
「居然把人族跟半兽人相提并论……」
洛斯范以无力的声音试着反驳,拉瑟尔却以更为冷淡的语气教诲着他。
「很可惜,人族就是这样的种族。在这个世界流浪多年的我,曾经结识许许多多的人。」
拉瑟尔以弯刀的刀背拍着肩膀,宛如一名教导愚笨学子的师长,以略带焦躁的高姿态语气如此说道。
「他们确实拥有能与我们精灵共享理想的高洁一面,不过另一方面,也拥有连半兽人的拷问官都比不上的残虐与狠毒。人类这个种族具有一体两面的天性,而金银财宝则会把人族的灵魂导向混沌那一方。」
「……」
就算是要让精灵们认同,这种论调也实在太趋于残酷,而且极端地看破了人性。
的确,为了砂金而开垦森林的人族欲望实在无药可救,而这种肤浅的想法甚至也曾经让洛斯范觉得可恨。
然而若是以这种憎恨为由就拔出短剑,那么洛斯范的行径与他所憎恨藐视的人族又有什么两样?
「……拉瑟尔啊,可怜的无根草啊,你目前的心态才真的是被混沌所迷惑。」
洛斯范以因纠葛而疲累的声音如此说道,并且严肃地摇摇头。
然而拉瑟尔没有打算继续争辩,而是以嗤之以鼻的态度,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阴暗处。
「那么你就躲在那里等吧,不需要弄脏你自己的手。」
拉瑟尔就像是拒绝他们般转身背对着其他的精灵们,无论是洛斯范或是汧谷的战士们,都没有任何精灵要跟随他。
「……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你还是要去?」
「看来也不是只有我一个。」
穿着小一号斗篷的人影穿过精灵们的身边,来到从容地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拉瑟尔身边。
相对于露出狼狈神色的精灵们,爱儿希雅的表情仿佛戴着面具,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以笔直的视线凝视着拉瑟尔。
洛斯范厌恶地皱起眉头,像是要丢下这句话一般低喃着。
「偏离森林之路的邪魔歪道,准备面临一切的灾难吧。」
「等我拿回『柽之守护』后,就请你再对我说一次同样的话吧?」
拉瑟尔留下嘲讽的冷笑,在爱儿希雅的陪同之下,步下通往中庭的螺旋阶梯。
× × ×
此时,看到宛如从地底冒出来般忽然出现的两道人影时,在中庭巡逻的三名卫兵无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并且踌躇了几秒钟。对拉瑟尔来说,这几秒钟要让他射出左手的『群鲛』实在过于充裕,因为游刃有余而多出来的几个刹那,拉瑟尔也没有白白浪费,他犹如追着自己射出去的枪般向前突进,拉近自己与三人之间的距离。
首先做出反应并且摆出架势的,正是成为群鲛目标的人。他握紧手中的长矛摆出架势,正准备要开口发出警告的时候,刺过来的短枪就仿佛被他那张嘴吸进去一样深深贯穿,枪尖甚至从他的后颈窝刺出来,永远地夺走了卫兵的声音。
理解到遭袭击的下一个人可以有两种选择:用丹田的力量大声警告城内有人来袭,或者是高举长矛防御敌人的斩击,然而拉瑟尔已经逼近到让他无法同时做出这两种动作的距离;高举的『冻月』瞄准了眼前的卫兵。
基于非常理所当然的结论,卫兵首先选择了防御,以长矛的柄挡下敌人弯刀的一击。这原本应该是不用多想的行动,因为防御比以死亡为代价大喊一声还要有意义,然而就结论来说,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因为冻月非比寻常的锋利程度,连铁制的长矛柄都没有招架之力,这一刀就这么连防御的卫兵脑袋也一起砍成两半。
最后还活着的第三人,是初次总算有犹豫的时间摆出战斗态势与拉瑟尔对峙的人。不过这样的他也因为只注意着拉瑟尔而露出破绽,遭受到接着冲过来的另一名入侵者袭击。
事实上,连拉瑟尔都对此感到意外,他没有期望过爱儿希雅在战力上有什么价值。
然而她藉着突进的速度顺势以体重压向对方的喉头,同时以单脚牵制对方的膝盖后方,在绝妙的时机让对方的重心浮在空中使其倒地,这种精湛的手法很显然是接受过训练的成果。仰躺在地上的卫兵因后脑杓顺势重击地面而昏倒了。
「你的身手颇有高手风范嘛。」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得拉瑟尔将喜悦的神色露于言表,并且拍手称赞爱儿希雅,但是他开朗的笑脸对照起刚才杀死两个人的行径实在过于潩常,爱儿希雅并没有感到高兴,只能以复杂的心情保持沉默。
「你有接受过战斗训练吗?」
「因为混有人族的血,所以我的身体比其他精灵女孩强健……而且我也没有其他可取的地方。」
森林的精灵们并没有把半精灵的爱儿希雅视为一己,从他们的角度看来,这种教育大概就像把捡来的狗锻炼成猎犬差不多程度吧。然而即使如此,爱儿希雅似乎还是有努力进行过练习,至于得到的成果就是可以应用在实战中的技能。
「既然拥有这般身手,面对普通的盗匪怎么会招架不住呢?」
「毕竟他们是一群人……更何况,那次是我第一次被真正的刀抵住……」
虽然嘴里这么说,不过爱儿希雅也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即使身负战斗技能,在实际面临危机的时候却变得退缩,结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还是前天的她。
相较之下,刚刚没有下定任何决心或是做出什么准备,就只是使出身体习得的技术立下成果,这样的自己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没有喜悦,亦没有满足感,有的仅是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以那个晚上的体验为契机,自己的灵魂深处疑似欠缺了某样东西——爱儿希雅被这种不由自主而发颤的感觉所因禁。
爱儿希雅所打倒的卫兵,只是昏迷过去并没有丧命;另一方面,被拉瑟尔收拾的那两个人,尸体则是凄惨到令人觉得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不可思议的是,她却没有厌恶或是忌讳的感觉。这两具令人皱眉的尸体,反倒只是令她感觉到拉瑟尔的存在是多么地遥远;看到了两人之间无法触及的隔阂,她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为了成为您的随从——我也非得杀人不可吗?」
「能杀人是再好不过了。」
拉瑟尔以事不关已的表情回答,并且从最初杀害的卫兵身上拔出群鲛。
随着滋噗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逆竖的尖刺撕肉断骨地拉出一条血丝。只要想到活生生感受到逆竖尖刺的枪尖被抽出时的剧痛,就会觉得一枪让牺牲者即刻死亡的做法,或许反倒慈悲多了。
「想知道是否做得到……嗯,总之就先杀一个人看看吧。你应该有个想要亲手杀掉的对象吧?」
拉瑟尔将染血的群鲛甩动一圈,并且顺势让枪尖指着城堡深处——起居室的方向。
一想到那个尚未察觉到入侵者、应该还在那儿睡懒觉的男人,爱儿希雅的内心不禁回荡着冰冷的空响。
「护符那边就交给你了,那个叫做亚文的家伙应该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你知道那个家伙的房间在哪里吧?」
「知道。」
爱儿希雅之前也曾经有一次,在亚文的安排下潜入这座城堡,甚至被带到他自己的房间。那个时候的爱儿希雅,还是名对恋爱怀抱着梦想的少女。
拉瑟尔将今晚计划之中最关键的一幕,交给了爱儿希雅。
「程序就依照我在马车上对你说明的。想杀掉对方的话等事情办完再说,可以吧?」
「好的……不过,那您呢?」
「我要使用几种幻术,再跟卫兵们稍微嬉戏一阵子。只要他们误认为我是主宾,你应该也会比较方便行动吧?」
也就是说,他要让自己成为诱饵。
从主从关系来考量,危险程度和职务的重要性似乎颠倒了,不过想到刚才亲眼目睹了拉瑟尔的战力,爱儿希雅的担心甚至令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愚蠢。
何况对于这位主人的吩咐,她甚至不觉得需要表达意见。
「——那么,就遵照您的吩咐。」
拉瑟尔斜眼看着听话的随从消失在回廊深处,接着抬起昏迷卫兵的上半身,以膝盖踢向他的背让他醒过来。
「唔……」
趁着痛苦呻吟且恢复意识的卫兵还没把握现况时,拉瑟尔的右手从他背后绕到前侧,然后握着冻月,以刀尖刺入卫兵的腹部。
「嘎啊啊啊!」
卫兵因为剧痛而睁大眼睛挣扎。大概是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滑稽吧,拉瑟尔就这么放声大笑。
「哈哈,抱歉抱歉,另外两个人我不小心顺手做得太过头了。如果直接攻击致命处,根本就没办法造成声东击西的效果。」
拉瑟尔一边说着,一边亲切地拍着卫兵的肩膀,然而另一只手却依旧握着冻月的刀柄。接着对因恐怖与痛苦而挣扎的卫兵耳语。
「麻烦你努力发出更响亮的惨叫声喔。来,再叫一次。」
锐利的刀刃在卫兵体内缓缓画圆,将内脏掏挖搅碎,卫兵这次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惨叫声在城墙的反射之下响遍城内,监视塔马上点燃灯火,警钟亦疯狂响起,通知城内的人们发生了紧急状况。
拉瑟尔露出满足的笑容站了起来,高举冻月准备给予按着伤口哭喊的卫兵最后一击——然而,他此时突然改变心意,就这么扔下肚破肠流的人,好让他感受一阵子临死前的痛苦。
「终于变得像是一场飨宴了。」
拉瑟尔面露微笑地低语着,他右手腕上深绿而润泽的猫眼石则绽放出鲜艳的光芒。
从警备所或是城墙的了望塔接连出现卫兵,将入侵者包团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身穿铠甲拿着剑,一身宛如即将奔赴战场的重装备。
卫兵们手中所拿的火把之烈焰,使得拔出来的刀刃反射出险恶的光辉。只要卫兵长发号施令,这些剑尖将会一齐杀向可疑人物,转眼之间将之刺成肉串。
但应当面临死无全尸命运的入侵者脸上,却露出了怎么看都象征着喜悦的满面笑意。
是精灵。卫兵们纷纷在私底下交头接耳。
看那弱不禁风的体格与美貌,以及绝对不会看错的尖耳。
对精灵族抱持公正认知的人族原本就相当稀少,加上梅拉聂德伯爵领地里的人们心中,还悬着斜谷的惨案,因此对于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族只拥有负面的感情。那种认为他们是尊崇和平的种族,与无缘无故进行杀戮之邪恶凶暴行径无缘的一般论点,在场想必没有任何人回想得起来。更何况,光是躺在这名银发精灵脚边的巡逻兵尸体,就已经十分足以让卫兵们血液翻搅。
然而〡—当卫兵们目睹几名急着抢功的人冲上前想要给入侵者一刀,却忽然就纷纷喷出血沫倒地的时候,也因为惊愕凌驾于愤怒而哑然。
染成红色的精灵弯刀,肯定在适才吸取了新牺牲者之血吧。可是没有人看见那把弯刀挥动的瞬间。
再加上——牺牲者轻易被斩成两半的胸铠。倘若这是那把弯刀所造成,也只能说是恶梦中的光景了。此种神速、此种锋利度,教人只能将对方的剑技视为魔性的技巧。
精灵左手的短枪轮廓忽然瓦解,化为没有厚度的影子被吸入袖口。才刚这么想,从他轻轻挥动的左手就飞出某种低吼之物,并消失在黑暗的彼方。
上方轰然响起了惨叫声,声音来自于从城墙缝隙准备狙击入侵者的弓兵。
即使知道这是精灵以左手投射的武器——大概是小刀或是手里剑——所造成的结果,也很明显地属于异象。不同于被无数火炬照得通亮的中庭,周围的城墙沉入闇色之中。在惊讶他投掷的准度之前,他究竟是以什么方法瞄准位于黑暗深处的目标?
弯刀也继短枪之后消失了,但是应当空荡荡的精灵双手,却分别握着几枚手里剑。他持续挥动左右双臂,使得破空声朝四面八方散去。
这次有五名弓兵成了牺牲者。他们躲在城墙的缝隙后面,仅是稍微露出来的脸和喉咙,就像是经过瞄准地遭树叶形刀刃深深刺入。
手里剑过于精准的攻击,使得还留在城墙上的弓兵甚至无法从发射孔窥视对手,他们已经完全丧失战意了。
「枪兵 前进!」
带着步兵枪的卫兵们接收到卫兵长近乎惨叫的号令,于是站到了包围网的前列。大约十把长枪在远处围住银发精灵,同时将枪尖指向他。用来在野外战地刺落骑兵的步兵枪有将近十尺的长度,只要一起向前突刺的话,即使有几把枪会被那把弯刀砍断,也不可能完全挡下攻势。他们认为这次的必杀战术无疑是道铜墙铁壁,不可能被击破。
即使如此,精灵仍然在笑。不对,那既残忍又气势凌人的笑容,反倒像是在嘲笑无能猎物最后的挣扎一般。
新武器的影子随之从精灵的左袖中现形,这回不像弯刀或短枪的影子是『下坠而出』,而是如字面所说,从袖口『如流水般滑出_t'
精灵以右手抓起盘绕在脚边的影子聚合体,此种武器在实体化后,比起前两副武器具有更为险恶的型态。
锁链锤。
如果只是普通的锁链锤,那还算是好应付的武器,然而这副武器在锁链的部分全是与手一暴剑相同的树叶形刀刃,几十枚刀刃连结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绳索。至于绑在前端的重锤并非普通的铁块或铅块,而是密密麻麻地植满锐利牙齿的骨头—〡某种巨大肉食动物的下颚骨。
无论是锁链或是重锤的每一个地方都被研磨得极为锐利,无论碰到什么地方肯定都会皮开肉绽,令人觉得此种武器的设计已近乎疯狂。而精灵抓着锁链的手,虽然受到包覆至五指前端的护手所保护,然而要是在身体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那种东西卷住,在受伤之前似乎就会因剧痛而死亡。
「凶蛟……」数名枪兵听见精灵状似喜悦地细声说道,不过在下一瞬间,这句细语就因轰然卷起的旋风怒吼所抵消。
明明只是藉由向心力使其旋转一次,然而锁链锤的威力却超乎想像,作为重锤部位的下颚骨似乎兼具几乎不可能的硬度与锐利度。并排在周围的枪兵脸部则连同头盔的护面部分被挖开,随着惨叫声仰躺倒地。在精灵接着让锁链旋转两、三圈之后,来不及蹲下来闪躲的几名士兵,脖子以上的部位随即被打飞。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恶魔的高歌礼赞。
其声音宛如凶猛的咆啸、宛如透响的低吼,从黑夜闇影最深处飘然传过来。那并非挥散血雾而不断旋转的刀刃沉吟,亦非因剧痛而翻滚挣扎的伤者叹息,仅只是一名银发男子的狂笑声。
银发精灵笑了。他的嘴张大到几乎裂到脸颊两侧,狂乱地自丹田发出诡笑。
「eia! ia! Gurgaia! evn-shub-ghu Varazaia!」
伴随着口中狂笑而吐出的语言根本无人能理解。然而无论是听在谁的耳中都能明白,这般的音调与发音,存在着似是无穷地狱的强烈恶意;带着超越人族知识范畴外的邪恶。
卫兵们已不再心存猜疑了,立于眼前的并非死神以外的任何存在,『这名男子根本就不是精灵』。
银发恶魔让高举在头顶的锁链锤以猛烈的气势旋转,并且就这么向前冲出去。当然已经不可能有人想要阻挡他的去路,卫兵们开始像是雪崩一样地逃离。
「zafhla, zafhla ia! Wignia! subun foo wol gashwuhnum!」
精灵高喊着异界的语言,没有去追赶逃窜猎物中的任何一人,只是笔直地朝着城门奔驰而去。但是陷入恐慌中的卫兵们没人察觉到他的意图,即使已经察觉,也只剩下担心自身安危的余力。
精灵一边奔驰,一边将染血的锁链锤变回影子收起来,再度将武器换为弯刀。他无视于逃走的人,不过仍是游刃有余地斩杀来不及逃走的人,在无人阻挡的状况之下抵达城门。
高达二十尺的坚固城门被两扇打上巨大钢钉的门扉,以及与魁梧成人的身躯一样宽的门闩封锁。
精灵以双手握住弯刀刀柄,然后将之高举过头顶,顺着冲向城门的力道直接跃起,朝着横向封锁门板的门问、以裂帛的气势使劲斩去。
既然是城门的门门,强度自然足以应付整根粗大树干的撞击,是必须要以攻城锤不断冲撞才有可能被折断的东西,即使是可以刺穿甲胄的利刃,也无法以玩笑视之,这简直就等同于想用裁缝针来劈柴的夸张行径。
然而该名死神所放出的一击,是个更为恶质的玩笑。弯刀的刀身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地通过门闩的直径,在精灵着地之后,从中央被一刀两断的门门就这么从门扉上掉落。看到滚落在地上的门闩切面,像是以刨刀加工过一般平滑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笑得出来了。



假使有人看见弯刀之刃在碰及门问之前,刀身周围放出宛如鬼火一样的磷光,就可以看破它不单单只是普通的利刃,而是蕴藏强大魔力的东西。
就这样,城堡之所以能称为城堡的最大要因消失之后,沉重的门扉发出如同惨叫的摩擦声,缓缓朝城外开启。
已经陷入恐慌的卫兵们在此时被迫要预测最坏的结果。如果只身潜入的精灵所身负的任务是打开城门,好迎接在外头等待的己方部队攻打进来的话……
但是,已经觉悟到将会有大军随着轰声攻打进来的卫兵们,在看到只有一只胖到格格不入的劣马摇晃着走进城里时,都因为过于意外而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好啦,城里的各位,难得受到如此款待,在下实在是感谢不尽。不过很遗憾的,因为忙碌的在下还有要事要办,只能就此告退了。」
银发精灵装模作样地以慇勤的口吻说道,并且恭敬地朝卫兵们行礼致意。
「接下来,还请各位继续与在下的使仆〈操躯兵〉开怀畅谈吧。飨宴才刚开始而已,如果现在就已经舞动到疲累而睡去,也略嫌太早了点——那么,告辞了。」
在这番潇洒问候进入总结的阶段,也响起噗叽一声肉片绽开的声音。
马匹在眼前爆裂开来的光景,使得在场部分的人发出惨叫。
从马匹残骸之中起身出现的巨汉,与他手中所握巨大柴刀的尺寸,更使现场部分的人发出无力的笑声。
就这样,恶梦的第二幕开始了。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51 编辑 ]


愚者与智者

让人不觉得属于深夜的吵闹喧嚣声,使得亚文自睡梦中醒来。
他从床上起身,就这么以半梦半醒的迟钝思绪倾听,喧嚣声来自窗外城内的中庭。
亚文把睡衣长袍披在身上,下床来到窗前向外头一望,当他一看见卫兵们举着火把正陷入混战中的样子,睡意也完全被吹得无影无踪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亚文只能在交相纷飞的半狂乱叫喊声中,听到「精灵不见了」「这个怪物」「为什么不会死?」等等,令他莫名恐惧的诡异语句。
亚文的背脊渗出冷汗。他们说……精灵?
「目标就是你。」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亚文惊慌地转过去,为伫立在微暗房间的细瘦人影感到愕然。
从下床到走向窗边的这段时间,亚文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入侵的气息,想必入侵者始终以冷漠的态度注视着睡眼惺忪的亚文,而且大概是从他醒来之前就在了。
说起来,在他发现睡前应该关好的窗户居然是开着时,就应该要察觉到有异状才对。
「……爱儿希雅?」
这道穿着灰色斗篷、宛如幽灵般伫立的身影,正是那个亚文多么希望她已经变成真正的幽灵之人。
看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亚文,半精灵少女就这么以沉默而哀伤的眼神,像是质询般地凝视着他。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亚文总算挤出这句疑问的话语,爱儿希雅则是以欠缺感情的平静语气回答。
「我是来确认的——确认我是否能够亲手杀了你。」
亚文的视线被少女手中短刀的刀刃吸引,良久无法将目光移开那一点。
她当然有杀死亚文的理由,而且正如所见,也拥有可以杀死他的手段。
相对的,亚文当然是手无寸铁,睡前卸下的剑套距离目前所站的位置实在太远了。
他即使处于走投无路的困境,依旧不会让自己陷落于狼狈的状态,而是勉强维持着能够思索策略的思考能力,这想必就是亚文这名男子的器量吧。当亚文瞥见爱儿希雅凝视自己的眼神之中,怜惜的色泽要强过于憎恨的时候,马上判断这将是他唯一的生路。
源自于悲伤的愤怒,无法对着同样活在悲伤之中的人宣泄。
擅长欺骗他人感情的亚文,也擅长于在骗人之前所应具备的基本技术,那就是欺骗自己的感情。因此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开启泪腺,让自己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果不其然,造成的反应超乎预料,爱儿希雅明显地产生了动摇。
「太好了……」
亚文不给她迟疑的时间,强迫喉咙挤出仿佛因情绪激动而沙哑的嗓音,而且也没有忘记要假装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爱儿希雅……啊啊,居然还能够再见到你……」
亚文光是以气息就能够感觉到,爱儿希雅对哭倒在地上的自己所投注的视线,已经开始由困惑逐渐转化为动摇。
「亚文,你……把我——」
「抱歉……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那么做……」
最重要的是表现出差点被自责与悔恨压溃的声音,但即使如此,说出来的内容一定要能明白传达给对方才行,在演技上的拿捏相当困难。
「我只能像那样把你交出去……那时候我带着你借给我的『柽之守护』,唯有那个绝对不能被夺走……要是落入盗匪的手里,才会真正招致最坏的结果。无论会被怒骂成多么卑鄙的人,我还是得让盗匪们不去注意护符,并且把它带离现场……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这是没办法的……」
从空气中能感觉到爱儿希雅咽了口气。虽然这是慌忙之中想到的辩解,不过肯定能开创出崭新的局面,因为既然亚文的说法在预料之外,爱儿希雅就必须花时间去思考、去进行验证与判断,这时候更要乘胜追击。
只差一点了——亚文在心中微笑,但这当然不意味着他的演技就此松懈下来。
「在那之后,我马上调派人马去追那些掳走你的盗匪,可是……还是来不及。我在这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如此诅咒过我的没用。」
差不多该是抬起头来的时候了。亚文如此心想,并以泪流满面的表情抬起头注视着爱儿希雅。
混乱、纠葛。一看到少女那复杂的表情,就知道她显然乱了方寸,此外眼尖的亚文在她的动摇之中看出,她仍旧想要试着相信当初所爱的男人。
女人这种牡物为什么如此愚蠢呢?……亚文的内心深处甚至真的对她怀抱起怜悯。
然而,就像足野狼狩猎兔子一样,智者是藉由吞食愚者活下去的。对于将这句话奉为信条的亚文而言,这个世界上比自己愚蠢的人越多,对他而言越是欢迎。
「我本来还想继续搜索个一、两天……如果到时候还是没办法抓到那些盗匪的话,我打算放弃一切……若是没办法救出你,我当然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干脆就这么一死了之……我是这么想的。啊啊,神啊——我该怎么赞扬您的恩典呢……」
只要想到亚文直到刚才都还在安稳地呼呼大睡,当然可以看出这些台词全是谎言。
但是爱儿希雅太愚昧了。这个少女实在过于愚蠢,甚至无法全盘忘怀那时的爱慕之情。
「亚文,那个护符——」
「当然就在这里。」
亚文摸索内衣的胸口,取出以丝线挂在脖子上的『柽之守护』。
「我曾经发誓过,直到把这个还给你的日子来临,我绝对会把它带在身上寸不离身——如今,我终于实现这个誓言了。」
面对亚文递出的『柽之守护』,爱儿希雅就像是要碰触什么幻影似的,心惊胆战地伸出手。无法相信的心情;想要相信的心情,这两种情绪交错缠绕在心中,令她完全没有余力去注意其他的事物。
爱儿希雅拿起了护符,亚文则放开了护符,此时少女的内心终于饱和了。
而这也是这名男子所瞄准的破绽。
亚文趁势把交出护符的手臂迅速一翻,抓住了少女的另一只手——至今仍紧握着短剑的右手。他让持剑者继续握着剑柄,并将短剑的尖端朝着爱儿希雅的身体刺了进去。
「唔!」
即使到了此刻,少女依旧露出宛如想要询问、又像已经穷途末路似的眼神,维持着无法理解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那呆愣惊愕的神情。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想去理解。少女的心灵直至最后一刻,还是抗拒着自己不只一次、甚至遭到第二次背叛的现实。
这般甚至令人心痛的愚昧,对于将聪明奉为正义的亚文而言实在难以忍受;走到这一步还如此驽钝的少女心理,是他的信念所绝对无法原谅的。
「其实不找什么盗匪根本也无所谓。」
想说至少在最后让她能够正视一下现实,于是亚文在爱儿希雅的耳畔如此低语。
「之所以会特地雇用他们,唉~~也算是一种余兴吧。我只是想要听听看精灵女孩在遭到轮奸的时候,会发出什么样的叫声。」
「……」
爱儿希雅就像要靠到亚文身上一样,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而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她却发不出声音。
「不过爱儿希雅啊,你害我的期待有点落空呢。你哭喊的样子跟人族女孩完全没两样,不上不下的缺乏乐趣可言,看来只是个半精灵果然不够。」
亚文这番话必定传进了爱儿希雅耳中,必定在少女的心中刻下了最后的伤痕。
然而爱儿希雅在虚空的双瞳浮现出理解的神色之前,就自行闭上了双眼,这样的动作就像是在表示,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个残酷的世界了。
亚文从倒在地上的爱儿希雅身上再度夺回『柽之守护』,将它收入怀中后,很快地进行完整装。中庭至今依然传来混战的喧嚣声,让人不得不在意。
亚文快步走出自己的房间,直至最后,他连看都没看躺在地上的少女尸骸一眼。
× × ×
爱儿希雅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不过她并没有被弃置太久。
新的入侵者在亚文离开房间过了一阵子、确定房间主人没有走回来后,便从开着的窗户无声无息地潜入。
是拉瑟尔。不只是亚文,就连爱儿希雅也没有察觉到他从两人交谈到一半时,就已经躲在窗外的阳台,一直旁观着事态的演变。
拉瑟尔蹲在倒地的爱儿希雅身边,检查她被短剑刺入的伤口之后,他眉头连动都不动一下,以确实的程序处理着伤势。
「这样就行了……很好,张开眼睛吧。」
听到这声呼唤,爱儿希雅紧闭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以为自己已死去的她就这么看着拉瑟尔的脸好一阵子,无法掌握目前的状况。
「所以呢,结果怎么样?」
拉瑟尔一点也不在意使仆的状况就直接询问,爱儿希雅则是维持着仿佛心已经不在这里的虚无表情,从怀里取出以紫水晶与柽木幼苗编织而成的项链。
『柽之守护』——此物与亚文带走的护符完全相同,其实目前在爱儿希雅手中的这个才是真品。
原本拉瑟尔对尼布尼尔酋长提议的夺回作战,就是要潜入梅拉聂德伯爵的城堡,并且在找到『柽之守护』之后悄悄地换成膺品。因为只要把假的护符留在人族手边,让他们没有注意到真品已经被换回去的话,事态就不会变得更加恶化,岈谷的精灵只需在事后继续适当地戏弄人族就可以了事。这可说是极为理想的计谋,尼布尼尔酋长也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马上准备了模仿『梩之守护』精巧制作的仿冒品。直到进城之前,拉瑟尔都将它放在身上,而在中庭与爱儿希雅分头行事的时候交给她的,就是这个伪造的护符。
爱儿希雅依照拉瑟尔事前的吩咐,首先从熟睡的亚文怀里取出护符,并且以仿冒品交换,所以亚文醒来之后当成宝物带在身上的,已经是仿冒的护符了。
然而她难以理解的是拉瑟尔说,等到换掉护符之后杀了亚文也无所谓这句话。因为如果做到这种程度的话,肯定会被认为这是想要拿回护符的精灵族下的毒手,这么一来,刻意准备仿冒护符这个行动就令人费解了。
此时的爱儿希雅当然不知道拉瑟尔在与她道别之后,就像这样露出真面目并且演出一场精彩的好戏,她只以为这是主人要隐瞒入侵者是精灵的事实所采取的方针。所以即使是站在亚文的枕边,她也没有将短剑刺入他的心脏,而是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在心中进行天人交战。
即使如此,爱儿希雅还是在亚文毫不犹豫把脖子上的护符递给她的时候,不小心让心中出现了破绽。他不知道护符已经是假货,而是打从心底想要把护符还给自己——爱儿希雅在内心深处想要如此相信,想要认为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的诱惑——使得她终于屈服了。
而换来的结果……就是这样。
爱儿希雅伸手触摸着她认为刚才被短剑刺入的部位,记得剑是从身体正面的某处刺进去的……然而到处都没有留下伤痕,这大概就是以魔术进行治愈的成效吧,而且施术者除了拉瑟尔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这意味着爱儿希雅再度被他拯救了性命。
不知为何,连被刺中的痛苦记忆,都令她觉得仿佛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这点痛与之后被那些话语刺入心中的剧痛相较之下根本不足为提。
「我……杀不了他。」
爱儿希雅低着头对拉瑟尔坦白。虽然她知道一旦承认了,将会失去这位显然以『行事不受呵责』为理念的主人宠爱——但是她觉得像这样无法彻底憎恨曾背叛她的男子、这个凄惨至极的自己,就算被抛弃也是再自然不过。
不过拉瑟尔却和在马车里时相同,再度用手指攫住她的下颔令她抬起头,并且正面端详着她的脸。这样的动作以及眼神都无比温柔——且残酷。
「你又理解了一种绝望对吧?你的这双眼睛窥见了深渊吧?」
宛如以陶醉的语气、朝着亲手呵护的蔷薇倾诉心声的园丁。如果要譬喻拉瑟尔现在的表情,用这种说法最贴切了。
「你的内心再度增添了一层空虚——很不错,你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合乎我的喜好。」
爱儿希雅以安详的心情阖上眼睛,任虚脱的身体靠在拉瑟尔怀里。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54 编辑 ]


白貌

洛斯范带着一名负伤的同伴,潜藏在卫兵驻扎所后方的马厩里。
虽然马匹们都惧怕地骚动着,但并不是针对洛斯范他们,而是由于察觉到外头正在战斗的气息。精灵族拥有能与野生动物透过心灵沟通的能力,尽管这间马厩里的马匹已经非常亲近人族导致无法进行比较深层的沟通,不过洛斯范还是让马匹知道他没有恶意,绝对不会对它们造成任何威胁。
外头依旧进行着地狱般的杀戮,每次听到不知从何处响起的临死惨叫声,森林之精灵就会因为无从宣泄的愤怒与悔恨而皱起脸。
不应该是这样的,与之前说好的差太多了。
当初拉瑟尔提议的所有做法,竟然不是被别人,而是被拉瑟尔自己全部推翻,事行至此,就连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夺回『柽之守护』,都是一件令人怀疑的事情。
那个人进入城堡之后所进行的就只是杀戮行为,那是一种甚至不确定为何而杀、宛如嗜血猛兽的蛮横行径,实在无法令人觉得是在正常的心态下做出的行动。
从城墙目睹事态演变的精灵们,在拉瑟尔持续进行着不留情的流血杀伐之后,终于决定要与无法无天的无根草诀别。如今别说是取回护符了,连留在这里都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悲剧反倒从现在才揭开序幕。
关于拉瑟尔所准备的隐形斗篷之效果,精灵们在入侵城堡时已经体验过了,所以当他们在离开城堡的时候,当然会认为这件斗篷会发挥同样的功能。
然而当他们解开第二件斗篷的绳索、将之披在身上从暗处走出来的瞬间,在前方的同伴就中箭了。
在那里!
还有其他的精灵!
卫兵野蛮的吼声让洛斯范等人颤栗不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城中的卫兵们似乎将他们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由于洛斯范在逃跑之前扶起中箭的那名同伴,导致现今与另外两名同伴走失了,尽管期待他们可以平安逃离,不过这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胸口中箭的同伴正在洛斯范的怀里喘气和痛楚战斗。虽然已竭尽所能地进行过急救,也使用了目前能够使用的治愈魔法……不过以这种状况来判断,这么做或许只是徒增他痛苦的时间罢了。
某处又有人发出了惨叫声,撕开马肚现身的巨汉想必仍在疯狂屠杀吧。
名为拉瑟尔的男子……并不是普通的『无根草』。
即使生活方式再怎么变调,也不可能会有精灵笑着夺走他人的生命,他沐浴在卫兵们喷洒出来的鲜血之中,狂乱似地吼叫出的那些语句——并非人族的共通语言,甚至也不是精灵语。那究竟是什么异质的语言?
相信那名男子是最根本的错误。
因为那个家伙的关系,如今有一名同伴濒临死亡,洛斯范自己也陷入九死一生的困境。再怎么懊悔都不够,洛斯范应该拔出短剑对抗的对象并非人族,而是那个疯狂的无根草。
「喔……原来在这里啊。」
听到马厩的入口处传来如此不屑的声音,熟知此声音来自于何人的洛斯范,以愤怒充血的眼神转身望去。
拉瑟尔披着与发给洛斯范等人相同的隐形斗篷,悠然地走进了马厩,他的肩上还扛着原本和他同行的爱儿希雅。半精灵少女似乎是昏迷了,就这么无力地动也不动。
「你这家伙……究竟有什么企图!?这个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你问我,我也……」
听到洛斯范的逼问,拉瑟尔就像在表明自己不知情似地耸耸肩,然后露出苦笑。
「只是依照计划完成事情罢了……你看。」
拉瑟尔高声说完之后从怀里取出的东西,确实是『柽之守护』的项链……即使人族无法分辨此物,以精灵的眼力即可辨别出真伪。看来他确实依照约定,夺回了真正的护符。
然而无论结果是什么,也不足以构成能够解释目前凄惨局势的藉口。
「这场乱七八糟的骚动是怎么回事?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还有关于这件斗篷,第二件根本就没效吧!」
「哎呀?这就怪了呢。」
尽管不断遭到指责,拉瑟尔的神情依旧是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地淡薄。
「我的这件确实有发挥功能。所以我想……大概只有你们斗篷上的纹路画错了吧?」
「你这家伙……!」
洛斯范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红黑色的固体撞破马厩的墙飞到他的面前。
「什么!!」
在马匹嘶吼骚动的情境之中,看出这个红黑色块状物真面目的洛斯范失去了言语。
……是人族。是胸部到腹部遭受到沉重的斩击而整个撕裂开来、溢满鲜血的身躯,直接称之为肉块还比较贴切。然而很不幸的,伤势如此惨不忍睹的卫兵居然尚留有呼吸,他正无力地呻吟着,假使立即死亡就不用承受到的剧痛侵蚀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巨汉手持不断滴下鲜血的柴刀,硬是将墙壁被打穿的洞破坏得更大,然后闯了进来。
这名巨汉出现在城里时那极为怪异的光景,以及用手中柴刀撂倒卫兵们的暴虐行径,洛斯范早已在城墙上经远眺得知了。不过近距离所看到的身影更是恐怖且令人作呕,甚至连今晚目睹的各种惨状都无法与其相比,就这么将精灵的精神连根冻结。
覆盖着肌肉的皮肤全都是黝黑色,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各个部位的颜色都不太一样。而区分出皮肤各别颜色的,是在巨汉身上纵横交错的无数手术疤痕……那是缝合的痕迹,范围包括裸露的手臂、腿部,以及——头部。
男子的肉体并不属于一人份,而是以零碎的人体缝合而成的。
更能让这名巨汉展现真面目的线索正位于他体表的无数部位。那是射进身体全般部位的无数箭矢;是剖开腹部之后断裂的刀身;是刺进背部之后垂下来、已经折弯的矛枪……
巨汉很显然已经死了,覆盖在他全身的各种损伤,是足以让他即刻死亡无数次的程度。
『呼呼呼呼呼……』
照理说已经要死亡的巨汉吐出宛如从地狱吹上来的热气,那双像死鱼一样混浊、却又似是烈焰般燃烧的双眼,将视线的焦点集中在躺在粮草上的濒死卫兵。
「……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洛斯范至今还无法相信自己目睹到的情景,就这么呆愣着低喃道。
巨汉将大柴刀高举得几乎要抵到马厩的天花板,这个不知道被几层鲜血沾染的铁块,毫不留情地朝着惨叫卫兵的脑袋挥下去。
现在,几乎疯狂的马匹沐浴在血泊之中,吐出白沫拼命地挣扎。如果办得到的话,洛斯范也很想和它们一样大叫,然而从喉头发出的就只是粗哑细微的声音。
「这家伙是……」
「怎么样?我最为自豪的〈操躯兵〉很美丽吧?」
拉瑟尔似乎把洛斯范愕然说出的话当成是赞美,他介绍随从的表情实在漾满了骄傲。
「这是我精心挑选每一个素材组合而成的自信之作,是我目前为止的最佳杰作。」
看到巨汉握着大柴刀的右拳关节异常突出,洛斯范才察觉到那不是人族,而是半兽人的手臂。
没错,这名巨汉无疑是不具有生命、被缝合在一起的尸体。
「怎么可能……你、难道……这个家伙是不死的怪物吗!」
洛斯范以近乎惨叫的声音丢下这句话。身为信奉大地母神并且尊崇生命的精灵族一员,这是最让他敬而远之的存在。
「等等,这可是一种侮辱喔。」
至今无论以怎么样的方式逼问,拉瑟尔都只是回以冷笑,然而不知为何,洛斯范刚才的话似乎刺中他的痛处,见他忽然非常不悦地瞪着这名森林的精灵。
「居然把我跟死灵法师相提并论?还把这个操躯兵当成快要腐烂的僵尸?真没礼貌,这误解实在令我很不愉快,我就让你重新搞清楚。」
不具有生命的巨汉正为了寻找新的牺牲者而再度离开马厩,拉瑟尔则是弯腰抓起洛斯范的领子,指着那个怪物的背影。
「让操躯兵的肉体行动的并不是灵魂,而是在精神的两大要素『魂』与『魄』之中,只把刻在肉体中的『魄』留下来,使其成为纯粹的生体机械。让他生前的思考能力维持原状,只将自我、欲望以及一切感情剥离。」
拉瑟尔不禁满怀着真挚的热情,像是赞颂似地高声长篇大论。
「因此就像亡者一样不会感到饥饿、不会作乱,也不会被妄念所因禁,是个只会乖乖听从我的命令且非常忠实的使魔。怎么样,很美妙吧?」
即使被抓起领子摇晃,洛斯范也无从听取对方的说明,精灵的眼神因为恐怖而睁大,只是直盯着手拿柴刀疯狂屠杀的亡者身影。
「他是基于我所填充的魔力而动作的,所以概念上比较接近木偶。不过因为用尸体来当作素材,所以可以直接引用肉体神经网这个美妙的机能,这点就是我的奥义『操骸术』精华。怎么样,精灵?你能够理解这种艺术吗?」
这个时候,一直被洛斯范抱在怀里那个身受箭伤的同伴,身体忽然大力痉挛一次后就变得僵硬——然后完全失去了力量。洛斯范呆愣地看着染红自己双手的同伴鲜血,才终于恢复了意识。
拉瑟尔的笑容迫近在眼前,他挂着犹如把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恐怖怪物当成珍藏的骏马般,自豪而得意至极的笑容。
他是欢愉地拿着剑赞扬杀戮的精灵;是冒渎并且污辱死者的精灵;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精灵。
即使已经太迟了,不过洛斯范终于确信『这名男子根本就不是精灵』。
「你这家伙!」
洛斯范任凭自己被激动的情绪所驱使,朝着面前的对象扑了过去。在他的手碰到那张收起笑容的脸、抓住他下巴的那一刹那,拉瑟尔有力的手臂将洛斯范推倒在粮草上。
洛斯范马上起身摆出架势……而后,他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傻在原地。
白色的……
刚才被同伴的血染红的手,如今沾上一种像是未干油漆的白色物体。
「那是以精灵的灰烬与骨灰混合在一起制成的白粉。」
拉瑟尔以手挡住脸的下半部……也就是刚才洛斯范抓到的部位附近,虚空似地低喃着。
「这东西虽然碰到水或是油都不会脱落,不过唯一怕的就是精灵的鲜血……一碰到就会像这样马上剥落。真是的,好不容易化好的妆都被你搞砸了。」
然后,佯装自己是无根草精灵的男子在洛斯范的注视之下,移开遮住脸部的手。
涂成精灵洁白肤色的样貌,仅在脸颊附近开了一个洞——不对,是会令人误认为空洞的黑色;那里是宛如黑暗本身渗入其中的漆黑肌肤。
「黑……」
洛斯范变得全身僵硬,他怀抱着打从灵魂底部涌现的憎恨、忌讳与恐惧,将现在所目睹的存在,伴随着惨叫声说了出来。
「黑精灵!?黑暗的私生子!?怎么可……」
他的惨叫并没有持续到最后,因为还没说完之前,忽然于天空中跃出的『冻月』刀尖刺穿了洛斯范的喉咙。
「其实不只是你,我本来还想要亲手杀掉带来这里的所有精灵呢。地面世界的各位兄弟们。」
黑精灵已经不再隐瞒己身种族生来就具备的邪恶,他露出残虐的笑容悄声倾诉。
「只不过这么一来,就没有办法成为下一场宴会的原料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过后续就交给人族去收拾吧。」
「……」



喉咙被贯穿的洛斯范当然无法发出声音,即便如此,他仍然以最后的意志、以最为憎恨的视线瞪着精灵族的仇敌,那个来自地底世界的侵略者。
然而承受该视线的并非拉瑟尔的双眼,而是戴在握弯刀的手上那个手环上的宝玉——深绿色的猫眼石。纵向裂开的白色线条就像是生物一样眨了一下。
不对,那不是猫眼石——洛斯范以他死前最后的思考理解到了这一点。
那是眼睛,是真正具有生命的眼球。
「献给伟大的古鲁盖亚,人族的供品计有多数,而精灵的活祭品仅只一名……喔~~饥饿之混沌君主啊,今晚请您宽赦属下的不力吧。」
陶醉地将这段祈祷文高声咏唱完之后,黑精灵转过弯刀的刀身,然后横向一挥。
洛斯范被砍下的头颅,直直滚到了马厩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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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刺客

黑精灵族——
假若除去他们如炭一般漆黑的肤色,其外貌十分酷似于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族。追本溯源,他们是与精灵族有着近亲关系的种族,这两个种族打从遥远的神话时代分道扬镳之后,就将彼此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互相憎恨。
不仅限精灵族,无论是对人族或是矮人族而言,黑精灵亦是受到惧怕与厌恶的对象。崇敬混沌之众神,鼓励进行任何破坏与杀戮行为以献给神作为供品的黑精灵族,是活在地表所有生物的天敌。
追溯到遥远的太古时代,在『法』与『混沌』的势力为了争夺地面霸权而激烈冲突的最终战争中,混沌的使徒黑精灵族在善良种族的联军跟前节节败退,最后被放逐到地底世界的深邃黑暗之中。但是对于生来源自于漆黑肤色而擅长黑暗咒法的黑精灵族而言,黑暗的地底世界或许反而是个桃花源。黑精灵以光线无法射入的深渊溪谷,或是因为大地的蠢动而打开的辽阔空洞作为新的领土;他们建立壮丽的都市国家、信仰邪神,最后终于发展出独自的魔术体系,赞颂着他们糜烂的繁荣。
就如同两族的肤色完全相反,黑精灵族的精神性在任何层面都与精灵族背道而驰。相对于尊崇和谐与平衡、以慈爱与协调为宗旨的森林居民,黑暗的私生子们乐于进行永久不厌烦的斗争与欲望的探求,将欺压他人以及篡夺他人的持有物视为最大的美德而赞扬。
以严格的身分制度与专制的恐怖政权所统治的深渊之都,无论何时都是斗争的舞台,只有最强最狡猾的人才可以爬上顶点,他们以众人对于毒辣手段所抱持的畏惧情感,赢取部属对于自己的忠诚。彻底的实力主义使得权利的宝座不断易主,贵族们集结的宫廷总是化为阴谋与背叛的漩涡。
他们拥有的高度知能不下于精灵族,且毫不厌倦地不断持续着炽烈的权力斗争。这可以比喻为致密又严谨的一盘棋赛,胜利的报酬就是地位与荣华,败北的代价则无疑是死亡。
他们这种长久以来的政情不稳定,意外地使得地面世界获得短暂的安宁。黑暗的眷属们自从太古的大战之后就是如此,并没有动员大规模的军力挑战『法』之势力。事实上,由于历届的黑精灵指导者们都得忙着应付那些轻忽不得的政敌们,实在无法对地面世界进行第二次的报复。
有些时候,他们会为了宗教祭祀所需要的集团杀戮,朝着人族孤立的村落或是精灵的隐密聚落进行袭击,不过除了这种小规模而且零散的远征之外,黑皮肤的精灵们几乎可以说是不会出现在地面世界。
也因此,那些不知道太古大战、寿命有限的种族们,唯有在惊悚的童话里头听过黑精灵族的威胁。他们就像是幽魂或怨灵,等同于传说中没有实体的恶梦,有时甚至令人质疑他们的真实性。
即使如此,他们确实存在着。世界并非都是阳光普照的大地,藏匿于黑暗地底的邪恶眷属们,至今也一步步储备着力量,并且持续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机会,好对可憎的地面世界进行报复。
× × ×
嘈杂的雨声旋律使爱儿希雅苏醒过来。
这里是马车之中。雨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下的,阴暗的车厢里充满了无止尽拍打车篷的雨点声。
拉瑟尔坐在她身旁背对着她。他不藉由任何照明而在黑暗中做着某件事情,因为他背对着自己所以辨别不出来,不过他似乎是在脸上涂着某种东西。
「……您受伤了吗?」
如此惶恐地询问之后,他却连头都不回地给了她一个有些神秘的回答。
「不,只是补个妆而已。」
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何时离开了梅拉聂德伯爵的城堡,不过既然可以平安无事地逃到这里,计划应该是以成功收场吧。
「其他人呢?」
「都死了,逃出来的只有我们而已。」
「……」
她觉得这是一件惨事,然而却意外地不感到悲伤。
的确,她并不喜欢洛斯范或是岈谷的精灵们,因为她总是受到差别待遇、被轻视、被当作是瘟神。即使如此,被抛弃的孤儿爱儿希雅还是从他们那里获得了衣食与栖身处,他们绝不是自己该憎恨的对象。
所以,她应该要为了他们的死哀悼。更何况假使爱儿希雅不曾将『柽之守护』带出聚落,他们本该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存在,会感到自责也是当然的。
然而……为何自己却保持着冰冷麻木的内心,完全不为所动呢?
「我……不暸解自己。」
并不是刻意要对谁诉说,仅是对于自己沉默地想着这件事感到莫名恐惧,因此爱儿希雅开ㄇ轻声道出。
「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明明就是在我面前发生的事,但我所感受到的,却都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这样好奇怪。」
「现在的你和以前不同了。」
尽管拉瑟尔回答得很冷淡,不过确实是听到她这番漠然的独白之后做出的反应。
「因为你体验过无法维系往昔自我的事情,这也是理所当然——对于自己逐渐走样,你会感到害怕吗?」
「……」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产生了什么变化,只能理解到变化的方式。
就是丧失。
自己的体内,就像是一点一滴瓦解碎落一般,逐渐欠缺掉某种重要的事物。
她的主人拉瑟尔十分乐见于此种『逐渐丧失』的状态,并且说这样的她是美丽的。
被人族当成精灵而受到憎恨;
被精灵当成人族而受到轻蔑——
光是打从诞生到世界上、就一贯受到唾弃的自己,如今终于受到了赞扬。
既然有人愿意以这样的话语祝福,或许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然而,
即使如此……
「……我很害怕。」
爱儿希雅模糊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将无法回头。
自己正在逐渐沉沦,再也无法变回往昔的自己了。
「现在,你就好好地睡去吧。」
拉瑟尔的手掌抚过爱儿希雅的额头直至鼻梁,温柔地为她阖上眼睛的这只手让她感受到安稳,爱儿希雅就这么听从他的话,将思绪沉入忘却的世界。
× × ×
拉瑟尔注视着爱儿希雅的睡脸一阵子,然后静静起身步下马车。
当他一来到车篷外头,雨声与水沫便包覆住他的全身。
拉瑟尔用来隐藏马车的地方,是距离城镇好一段距离、已经被弃置已久的古老刑场。放置的绞首台或吊笼等刑具,沐浴在冰冷的风雨之中带着憎恨摇曳着。
在这块连杂草都不愿意生长的荒土上,只矗立着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榆树,想必它一定是目睹过往昔所有刑罚的活见证吧。树叶落尽的树枝扭曲着伸向天空的模样,就宛如痛苦挣扎的罪犯之手。
加上在倾盆大雨之中,不可能会有人想在半夜造访这个毛骨悚然的地方,所以可当作最适合藏身的场所。
然而视力足以看透雨点纷飞之黑暗彼端的拉瑟尔,确实看见了伫立在周围的无数人影。
总共有五人,他们围住站在榆树旁的拉瑟尔,形成滴水不漏的包围网。
「比预料的还要早呢。」
拉瑟尔打从在马车内就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气息,也几乎料想到其真实身分了。这氛围对他而言既亲切又熟悉,然而对于目前的他正昂首阔步的世界却极为异质。
所有人看起来就像是事先讲好似的,都穿上了漆黑的斗篷,体格纤细而高挑,他们确实是精灵族。然而——藏在帽子深处隐约可见的嘴角与皮肤却与斗篷相同,犹如经过闇夜渲染一样地漆黑。
那种肤色,与拉瑟尔抹上白粉的真实肌肤无疑是同类。
「同胞们,各位从黑暗深渊的艾比萨利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实在令我于心不安。」
『深渊宫』艾比萨利恩。在地上世界的童话里头,这个名字被当成是地狱的代称。这座位于地底深处的大空洞、由黑精灵们所建立的都市,正是包含拉瑟尔在内所有黑精灵之故乡。
「好啦,这次是哪个家系的达官贵人呢?塞贝列尔家?还是基梅瓦恩家……」
「笑话,可别说你已经忘了我的长相。」
影子之中,站在负责统率其他四人位置的那一位,脱下帽子露出了真面目。
看到男子显露于外的长相——那对银色的眼眸与银色的头发,拉瑟尔露出亲昵的微笑。
「真没想到,居然连我所怀念的拉法尔格家都出马了……真是久违的重逢呢,兄长。」
「我已经不把你当作血亲了。」
相对于拉瑟尔的笑容,他的亲生兄长拉克利亚斯拉法尔格的双眼燃烧着憎恨。
拉法尔格家——这是拉瑟尔慎重隐瞒至今的姓氏。假使艾比萨利恩是地狱的别名,那么拉法尔格之名就是众所皆知、那栖息于地狱中的恶鬼。
实际上,在统管艾比萨利恩的氏族评议会中,拉法尔格是掌握最高权限的『三巨头』之一,然而在地面世界,这威名是以另一种方式被传承下来。在黑精灵族屡屡为了『祭祀』而前往地面执行袭击行动之际,拉法尔格家的部队会在烧尽的人族村落或精灵森林里,刻意留下地面标准语言的刻印——『在这块土地蔓延的所有生命,都将在拉法尔格的剑下,化为滋润饥饿混沌之甘露。』
「拉瑟尔˙拉法尔格……以操骸之匠的名号远近驰名,立下屠龙功绩晋升到艾比萨利恩祭将之首的你,为何事到如今却想让我等氏族的威信扫地?」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不准装傻!」
拉克利亚斯高声一喝,以指尖指着拉瑟尔戴在右手的手环。
「别以为你现在还能隐瞒下去你右手的手环。将我等守护艾比萨利恩的古鲁盖亚神像挖下一颗眼珠带走的粗鄙歹徒……果然就是你吗,拉瑟尔!」
「神的眼睛,应该已经看腻了我们都市的景色吧。」
面对这番纠弹的话语,拉瑟尔只是毫不反省地耸耸肩。
「既然这样,就应该让君主看得更广、看得更多,欣赏那些祭品们发出来自阿鼻地狱的叫唤,这才是身为祭将、担负起神乐之任的我应尽的义务。」
「笑话!」
拉克利亚斯被拉瑟尔如此殷勤的语气激怒,更加愤怒地提高音量。
「刚好在这个时候,次等氏族的那些家伙正觊觎着我们在评议会里的阶级,你居然在这种时期做出如此蛮横的事情……要是你的所作所为被揭发的话,我们拉法尔格家就毁了!」
「所以,你想让我死在这个地方,把事情埋葬于黑暗之中?」
面对拉克利亚斯的咆哮,拉瑟尔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极其冷淡的态度揶揄他。
「真受不了你的胆小……如果拉法尔格家的评价是以拉克利亚斯你来评定的话,我觉得塞贝列尔家或是基梅瓦恩家,还比较适合评议会的宝座喔。」
拉克利亚斯受到如此明显的挑衅,却以眯细双眼代替自己激昂的情绪,就像是在表示自己已经看穿拉瑟尔的意图一样。
「难道说拉瑟尔,你该不会觉得拉法尔格没有前景,所以去投靠其他的氏族了吧?这些疯狂的种种暴行,全都是为了贬低自家威信的计谋吗?」
他压低声音质问着。
这些话似乎惹得拉瑟尔相当不高兴,他以非常疲倦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你只要一开口,没说两句话就会提到『计谋』这个字词……氏族之间的排名也好,彼此争权夺利的戏码也罢,看来地底世界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终日重复着无聊的行径嘛。」
「你以为独自在地面世界徘徊的你,所做的行为有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吗?」
拉克利亚斯满怀着恶意侮蔑,并对拉瑟尔回以嗤笑。
「你那身难看的白色肌肤是什么?对我们来说,漆黑的肌肤正是黑暗的恩宠,是我们身为混沌使徒的荣耀。你居然在上头染上光之色彩,这又是何等冒渎!何等耻辱!你为了隐居在这个地面世界,甚至不惜伪装自己的身世吗?」
即使被说到这种地步,拉瑟尔也依旧不为所动。
「你想得到光是我一名白色外貌的黑精灵来到地表,就替这世界带来了多大的毁灭与灾厄吗?」
拉瑟尔如此高声诉说,在他乍看之下只是森林精灵的容貌上,刻划着绝非精灵族会拥有的邪狞笑容。
「即使是现在,准备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这块土地上的精灵与人族,马上就会被我引发一场以血洗血的斗争了。」
「愚蠢!黑暗子民以白粉妆饰,可不是用诡辩就足以解释的丑态!」
拉克利亚斯丝毫没有把拉瑟尔所说的话听进去,再以左右双手拔出佩带在腰际的双刀。
跟随他的四名黑精灵也各自取出自己擅长的武器。他们都是为了讨伐拉瑟尔,从拉法尔格家的私人部队中,千挑万选而出的精锐战士。
他们各自拿的武器有钩、有镰刀、有多节鞭……其上皆被施以华丽细致的装饰,不仅锐利又强韧,而且除了杀伤力之外,亦是为了给予敌人极限痛苦而精心设计过的武器。在黑精灵族的审美观之中,武器与拷问器具即是顶级的艺术品,工匠们在锻造这种器具时所投注的热情,甚至足以与精灵的木雕或矮人的金饰匹敌。
「你背叛氏族规章、违反戒律,甚至失去身为黑精灵的荣耀。」
众人移动脚步,将期望着敌人必死的包围网缓缓地缩小,已经确信将会胜利的拉克利亚斯更以从容的笑脸做出宣言。
「因此,将你身体撕裂的杀戮之刃,以及你所感觉到的痛苦,都是我等赞颂着黑暗的古鲁盖亚神所下达的旨意!」
在听到高声宣扬的语句之后,至今保持着一贯泰然神情的拉瑟尔双眼之中,缓缓燃起了怒火。
「你们这些愚昧的家伙,别自以为是地背离神旨!」
拉瑟尔的怒喝声既沉重又尖锐,即使是残虐无比的黑精灵们,都在一瞬间踌躇于原地。
「……瑟缩于地底、镇日只知争夺微薄权益的同胞们,我问你们。」
拉瑟尔以炯炯有神的目光对刺客们施压,并且以充满魄力的声音问道。
「对你们而言名誉是何物?胜利是何物?只是躲在地底妄想的荣华之梦吗?只是以计谋陷害同族所掌握的权势吗?
笑话,天大的笑话!为什么不把这种阴险的热情投注于地表的侵略?在地底对着同为黑暗子民同胞所使用的权谋术数,为什么就不能用于蹂躏阳光的世界?」
就像是逐渐被自己所说的话激怒般,拉瑟尔说话的气势不断增加。
「伟大的古鲁盖亚对当年被封印在地底,我等黑精灵族的祖先所下达的诏令,就只有圣典威格尼亚的其中一节——『屠杀、玷污、烧尽一切。要让那些在阳光下繁荣的万物理解到黑暗之怨怼。』
然而如今艾比萨利恩的蒙昧同胞,却只是进行着同族相争二争权夺利的戏码……你们向神所乞求的恩宠是什么?只是希望自己获得荣华富贵吗?这种只为了保身延命的渺小愿望,你们以为足以获得『混沌之君主』的庇佑吗?」
高举的右手出现跃动的影子,在下一瞬间,握在他手上的『冻月』那弯曲的刀身释放出冰冷光芒,挥下的刀尖直指着拉克利亚斯,也令拉瑟尔的声音增添了一抹强势。
「抱持着这种汲于小利的信仰对着祭坛祭祀的家伙,居然会是神旨的代理者,实在是笑死人了!连圣典的文句都已经忘却,只知道为了自己的欲望而依赖神权……忘恩负义的叛徒是你们才对!」
「胡……胡扯!」
就拉克利亚斯的立场来说,如果继续任他讲下去,将会有损于氏族的名声。既然辩论的攻防立场遭到颠覆,就只能以死来迫使对方住口了。
拉克利亚斯随着怒喝朝拉瑟尔砍去,他所率领的黑精灵们呼应着他的动作,也朝着终于追上的仇敌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裂开了。
来自地底的大柴刀这出乎意料的一击,就算是以一挡十的战士,大概也无法避免成为道一刀的牺牲品吧。然而拉克利亚斯的属下们不愧是精锐,所有人都在下钧﹒发之际闪离,勉强逃过了这场劫难。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们,面对晃动地表跃身而出的H汉那副狰狞的模样,还是无法压抑畏惧的念头。
为了预防追兵的袭击,拉瑟尔让他珍藏的护卫潜入地底。
操躯兵是『操骸师』拉瑟尔可以随心所欲操纵的缝合尸体,那种不寻常的腕力,以及非生物所特有的、想杀也无从杀起的顽强,对黑精灵们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了。正因为他们知晓此种邪恶的秘技,所以可以正确理解到对方所带来的威胁,会警戒也是当然的。
从高处传来的嘲笑声,洒落于进攻到一半就停下脚步的黑精灵头顶。拉瑟尔现在站到宛如巨大岩石般耸立的操躯兵肩上,从高处低头睥睨着亲兄长与他旗下的刺客们。
「我将追随古鲁盖亚之眼走下去。」
手环的宝玉在高举的右手臂上,发出诡谲摇曳的深绿色光芒。
「涂成白色的这张脸,将会欺骗、陷害精灵与人族,引导他们步向毁灭……我会在一夜之限尽我所能!想必终焉之时将不剩一人!」
黑精灵族视为神乐的地面侵略,更因为此话是由身为一手包办这种宛如仪式之杀戮过程的『祭将』、受到众人畏惧的英雄拉瑟尔所说出,因此充满气势而且雄壮无比,庄严地撼动着黑暗之子的灵魂。



然而,对于刚才还宣布自己的剑就是神旨的拉克利亚斯而言,要他屈就于弟弟所散发的领袖魅力,是绝对不能容许的行为。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拉克利亚斯任凭高涨的情绪所驱使,冲向耸立在前方的敌人。
操躯兵的大柴刀轰的一声横劈过来,但是已看穿这一刀的拉克利亚斯轻盈地起跳,便越过了大柴刀的刀刃,不只如此,他还以操躯兵的手臂作为踏板,一口气向上冲到拉瑟尔面前。这可以说是将杀戮视为技艺而热衷;甚至将其升华为艺术领域的黑精灵战士才能做到的体术。
拉瑟尔也毫不畏惧,他从已死巨汉的肩膀跳起来逃到正上方,落脚的地方是大榆树的树枝。拉克利亚斯则是迅速地趋身追上,双方的战斗成为了在树上——在树梢之间不断飞跃、并且拿捏彼此间距的体术对决。
一回合、两回合……每次擦身而过,拉瑟尔的弯刀与拉克利亚斯的双刀便会交击发出清亮的声响。如果是人族的刀剑,就会像小树枝一样被冻月的刀刃轻易斩断,然而拉克利亚斯的武器也是以黑精灵的魔力锻炼的魔性之剑,双方的武器就像是在比较彼此的硬度,每次相碰就会迸出火花。
留在地面上的黑精灵们围着操躯兵进行牵制,并且观看着树上的决斗。身为头目的拉克利亚斯身手在他们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既然已经演变成他与拉瑟尔两名高手间的战斗,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出手。
拉瑟尔在某根大树枝上头停止动作,拉克利亚斯抓准时机打算要一决胜负。他将双刀朝着左右两侧高举,没有确认接下来的踏脚处就大幅度跳起并且斩下。虽然出招之后将没有树枝可踩,必须抱持着就这么落地的觉悟,然而到那个时候,敌人也会成为被砍成两半的尸骸掉落到地面——这一招就是顺手到令他如此认为。
至于拉瑟尔这边,则是马上就判断出无法轻易应付拉克利亚斯接下来的斩击,若向后方跃去将会来不及避开,但若要摆出防御的架势,对方的来势也太过于猛烈了。于是,拉瑟尔此时采取了更为让人意外的行动,他自行跳向逼近而来的拉克利亚斯,想要以扑进对方近身的方式钻过剑锋。
拉克利亚斯察觉到将会在擦身时遭到弯刀的回礼,连忙以双刀封锁住拉瑟尔的右手。然而拉瑟尔的弯刀出乎意料地就此以刀尖保持下坠的位置通过——
相对的,一种冰冷坚硬的触感缠住拉克利亚斯的身体。
当拉克利亚斯察觉中计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右手冻月的空档,拉瑟尔的左手让『凶蛟』从影子之中现形。在空中与拉克利亚斯错身的拉瑟尔,一开始就不是想要以右手进行攻击,反倒是计划以左手的凶蛟锁链绑住他。
拉瑟尔的战法更为恶毒之处,在于他已经先行把凶蛟的一端绑在脚边的树枝上,被锁链缠住的拉克利亚斯无法落地,就这样被刀刃的锁链绑住而挂在树梢上。
落下的加速度与拉克利亚斯自身的体重,使得凶蛟的锁链紧紧缠住身体,数量骇人的锋利刀刃撕裂了皮甲,陷入拉克利亚斯全身的每个角落。
拉克利亚斯因为这过于剧烈的痛楚而发出惨叫,并试图以手上的剑砍断凶蛟,然而拉瑟尔的锁链锤却完全无视于他自豪的魔剑,反倒是猎物越挣扎,就越是深深地掏挖着他的身体各处。
「嘎啊啊啊啊啊!」
洒下的雨水开始将吊在半空中的拉克利亚斯正下方地面染成赤红色,因为痛苦而不断哭喊的拉克利亚斯只是拼命挥动着双手的剑——但是,锁链完全没有被砍断的迹象。
「你以为凭那种『破铜烂铁』,对我的凶蛟会管用吗?」
拉瑟尔与被凄惨悬吊着的拉克利亚斯完全相反,他用华丽的身手落地,嘲笑着在头顶上不断淌血挣扎的兄长。
「我被小看了呢。再说要是你以为『龙的肉体』这么轻易就能破坏,这可是对我武勋的侮辱喔?」
拉克利亚斯的抵抗是多么无济于事的行为,那些愕然注视着头目败北的黑精灵们全看在眼里。
拉瑟尔˙拉法尔格的『屠龙武勋』……那是所有黑精灵在年幼时、于睡前聆听过的枕边故事,是黑暗种族的英雄传说。曾亲手打倒白银龙的拉瑟尔以龙解体之后的尸体作为素材,制造出一系列名为『龙骸装』的武器,他将肋骨做成弯刀、额上的长角做成短枪的枪尖、无数的鳞片成为手里剑,胡须则是编成护手以及布甲。
目前将拉克利亚斯捆绑起来的,也是用龙的尸骨制造出来的武器。兼具钢铁以上硬度以及剃刀般锐利的龙鳞在以胡须串连成一条之后,再于前端绑上还留有牙齿的下颚骨便制成了锁链锤。说到足以对抗这种武器的防具,唯有拉瑟尔手上同样是以龙的遗体作为素材所制成的护手而已。
拉瑟尔原本就是『操骸匠』,擅长在生物尸骸中注入魔力的法术,这样的他将一般武器不可能造成损伤的最强生物——龙的肉体进行加工,因此完成的任何一种武器,都是强力到足以将其他武器视若无睹的魔导兵器,并成为拉瑟尔武勋的证明,在黑暗世界里广为人知。
拉克利亚斯的双刀光凭着与著名的『冻月』交击也不会断裂,就足以称得上是高阶武器,却也无法期待能够斩断同为『龙骸装』之一的『凶蛟』。
「死于距离故乡千里之外的地面异境,我很能体会你有多么不甘心喔,我的兄长。」
拉克利亚斯已经连惨叫声都喊到力竭,只能被吊在半空中不断痉挛地被榨出血水,拉瑟尔则是以温柔的语气抚慰着他。
「不过兄长,你是死于我这位祭将手中的奉神之刃。想到你的血将滋润我等君主的喉咙,即使是痛楚也会是甜美的吧?」
面对哈哈大笑的拉瑟尔,黑精灵刺客们已完全丧失了战意。连他们之中的第一高手拉克利亚斯都轻易就被击败,再加上操躯兵的出现,剩下的四人尽管可以仗着多数优势进攻,也无法令人认为会有胜算。
「好啦,各位……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拉瑟尔重新面对无法动弹的黑精灵们,他的声音不带丝毫邪气或恶意,就像是与走在路上见到的同胞问好一样若无其事,刚才历经血战之后弑杀亲人的事实、似乎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要是没拿下我拉瑟尔的首级,就没脸可以回去艾比萨利恩。唉~~这我也不是无法体会啦。」
拉瑟尔一边事不关己似地说着,一边在毫无预备动作之下朝着身后射出手里剑。
而四人之中唯一还没舍弃对抗拉瑟尔的意志、悄悄来到背后准备进行偷袭的那个人,被这漂亮的一击切开颈动脉,喷出血花之后当场毙命。
拉瑟尔无须确认背后的状况,只凭着感觉就察觉到杀气,然后头也不回、不锁定目标就放出手里剑,而且居然是一击必杀……体认到面前的英雄之所以会变成活传说的原因后,其他的黑精灵们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要求并非担任神职的各位理解我的理想。如果你们认为在这里对我出手就是为拉法尔格家尽忠的话,那也无妨,随你们高兴。」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说给刚才丧生者听的感慨,但是由下手的本人亲口说出,实在是过于随意而且漫不在乎。
无论是有人要杀他,抑或是他要杀人,皆处之泰然不以为意……与其说这是对于生死的达观,不如说因为他本身的人格就是死亡的具现,才会如此缺乏情感吧。
我赢不了这名男子……
无比残忍又冷酷的黑精灵战士们,一同体验到了绝望并决定放弃。他根本就不是能够以实力竞争、或是以策略相互较量的对手。在黑暗世界威名远播的拉瑟尔˙拉法尔格,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死神。
这名死神微笑了。
「如果各位也是黑精灵的话,与其烦恼于『要怎么死』,还不如去钻研『怎么杀人』,还比较符合你们的本性吧?」
在无法理解这话中有话的语句下,刺客们对看着彼此。
「既然都已经专程来到地面世界了,你们也想试着挥刀、斩杀那些森林的精灵或是人族吧?如果有这个意思的话,我也可以安排机会给你们喔。」
对于地面种族的憎恨以及流血的渴望,是所有黑精灵共有的愿望,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受到拉瑟尔的话所吸引,加上他刚才怀抱着热情做出的宣示,确实说进了年轻黑精灵战士们的心中。只能算是士卒的他们与拉法尔格家的长子拉克利亚斯不同,对于置身权利中枢之外的这些人而言,祭将拉瑟尔的说法,听起来反倒更贴近混沌崇拜的中心概念。
然而左右他们心情最大的要因,不外乎是来自于能够免于当场与传说英雄交锋的安心感。若在此时同意与拉瑟尔并肩作战的话,当然会成了对拉法尔格家的背叛,然而在队长拉克利亚斯已经战死的现在,他们依旧苟且活了下来,这已经足以构成会遭到宗家质询忠诚心的罪,一旦拒绝了拉瑟尔的邀请,届时他们也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不是被拉瑟尔砍倒在地,就是在艾比萨利恩遭到处刑。
还活着的三个人几乎在同时做出一样的决定。黑精灵们收起武器,以整齐一致的动作,像是要投身至满是泥泞的地面一样跪伏下来。
「我等以刀刃赞颂神,以毁灭之歌驱逐阳光。我等将化为神乐的剑戟旋律,悉听祭将拉瑟尔的指示!」
面对表达出恭顺态度的黑暗战士们,拉瑟尔有如站在遥远故乡的祭坛上一样,身负威严之气睥睨着他们,并将左腕的手环高高举起、庄重地做出宣言。
「古鲁盖亚亲自见证了你们的宣誓。荣耀的黑暗之子啊,从现在起,你们手中的刀刃将寄宿着混沌君主之神威!」
「遵命!」
听出这声回应里蕴含的魄力,拉瑟尔感到相当满足,他任凭虔诚的狂热心所驱使,仰头看向风雨交加的夜空,以不逊于倾盆大雨的音量大声呐喊。
「战士们啊,不准做出侮辱神的行径!不准做出贬低神的行径!受到神言祝福的刀刃显示的旨意为何!」
跪拜的黑精灵们也回应他的呼唤,用尽气力高声赞颂着。
「为阳光普照的世界带来绝望!对草木与风之生命施以报复!」
可憎的邪恶军势如今已然在此处诞生,即使总数只有四人——被古信的热情所附身之黑精灵精锐士兵,毋庸置疑都是一骑当千的猛者。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仅仅是一名小卒,因为混沌之子、传说的英雄——鼎鼎有名的拉瑟尔˙拉法尔格与他们同在。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8:59 编辑 ]


不请自来的客人

精灵族所居住的隐密聚落,在人族之间经常被误以为是『幽世』。
尽管察觉到了聚落的存在,即使附近的人族全部出动、踏遍不算辽阔的森林各个角落寻找,但别说是精灵的身影了,甚至根本无法找出他们生活的迹象。因此在人族的理解范围内,的确也只能将其解释成『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
然而,这实际上是一种误解。精灵的居住地确实存在于森林之中,且占有一部分土地,只不过围绕在这一带的幻觉结界过于强大,以人族的知觉能力来说,甚至无法察觉自己着了他们的道。
即使探索者在慎重测量方位后,觉得是笔直穿越森林的,也绝对不会察觉自己其实大幅绕过了某个地方。将『探索』这个行为本身施以幻觉的精灵结界,可以说是胜过任何坚固要塞的铜墙铁壁。
结果,即使人族可以经由臆测推断『森林里头似乎有精灵』,不过只要精灵没有主动出面,彼此就绝对无法进行接触。
相对的,聚落精灵决定邀请的客人,就能非常轻易地进入结界内,在仰望树梢的时候,忽然出现在头顶的聚落景观必然会夺走造访者的目光。精灵并非住在地面,而是在树上建造住所,以桥梁或是木道相连以方便往来,也就是说,村庄本身就是位于树上。
建筑物——这样的形容方式,很难确定是否能适用于形容精灵族的住所。精灵们不会亲手执行建筑工程,即使不需要刻意砍树作为建设用的木材,身为精灵之友的树木们,也会主动提供精灵想要的构造物。
若是初次日睹精灵住处,也只会认为是源自于某种奇怪魔术的成果。天然的树枝v树藤或是寄生植物,像是被某种意图引导似地自行交缠、编织在一起,形成坚固的地板或是阻挡风雨的屋顶与墙壁。
精灵们与树木共同生活,因此亦不需要斧头锯子或钉子等物,然而对于让树木变成屋舍或桥梁等所需形状的行为其实是『魔术』的见解,也会遭到精灵们的否定。以他们的说法,精灵们的希望之所以可以实现,是来自于树木那方的『善意』。
而在这座岈谷之中,还有另一个在其他精灵聚落看不到的奇景,那就是位于聚落中央、座落于森林中心位置的一棵巨大到极为夸张的大树。
首先,该树干的直径肯定至少也有五十尺,到了这种程度,与其说这是棵大树,不如说是一柱支撑天幕的栋梁。这棵大树不仅只有雄伟的外貌值得夸耀,同时也是司掌这座森林精灵力的灵脉关键,精灵们的聚落本身就设置得宛如围绕着这棵大树并予以保护。



如果能够处于更近一点的距离眺望,就会发现原本以为是一颗大树的神木树干,其实是由无数树干较细且扭曲的树木交缠而成的聚合体。
然而,即使它看起来就有如数量惊人的小树群生在一起,实际上也只是一棵单一的树。正确来说,从大树的树枝垂下来的无数气根,甚至长到了地面成为支柱,而且错综复杂到掩盖了原本的树干才会形成这样的外观。这棵大到超乎寻常的树真面目,是棵已经成长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大榕树。
这座岈谷有幸获得这株壮观到罕见的神木,因此聚集了五百多户的住民,与精灵族的其他隐密聚落相较起来大多了,以精灵族的观点而言,这样的规模称为都邑也不为过。
即使如此,在众多的精灵聚落里头,岈谷也算是格外排他的类型,其实这个聚落历经百年以上的时间,都不曾对外界开放过门户。而这次让他们愿意打破坚守至此的禁忌而邀请进来的客人,虽然确实也是精灵族人,却被唤为漂泊的『无根草』,是实在难以让他们去欢迎的来访者。
虽然说是这样,但拉瑟尔夺回了聚落秘宝,会被岈谷视为上宾来接待也是当然的,聚落的精灵们再也不会因为拉瑟尔风尘仆仆的打扮而皱眉,而是隆重热烈地迎接他。连随侍在他身边的爱儿希雅,也以笃行仁义之英雄拉瑟尔随从的身分获准同行,并没有被当成是叛徒而遭到鄙视眼光的对待。
两人没有等候多久,就被安排前往酋长所在的屋子。
尼布尼尔酋长的住处是岈谷之中规模最大、且横跨三棵树所设置的气派宅邸。就连用来召集聚落内部重要人士进行谈判的大厅,也恭敬地陈列着历代酋长的遗物,或是具有各种历史性的纪念物,此外这里的位置也与森林中枢的大榕树相邻。
面对大榕树的大厅一角设有露台,就像是被灵木那历经风霜而显得威风凛凛的枝丫轻拥着,并在半空中向外突出。除了监视塔之外,这座露台的位置比聚落所有住处都要高,站在这里可以将居住于岈谷精灵族的生活尽收眼底。
这个名符其实可以被称为聚落核心的庄严空间,目前特别挪用来让拉瑟尔与爱儿希雅两人谒见酋长。
即使是这间大厅,也与其他精灵的住处一样,没有使用桌椅之类的家具,无论是酋长或是客人所坐的地方,都是铺在地板上的兽皮座垫。
「非常感谢——」
感动到说不出话来的尼布尼尔酋长,仔细端详着从拉瑟尔手中接过的护符『柽之守护』。
「——非常感谢您带回护符,拉瑟尔阁下,这么一来我等岈谷就恢复安宁了。」
「只不过,失去的事物也实在太多了。」
拉瑟尔敬畏地将脸伏在地面,以沉郁的声音如此回答。
「四位同胞从这个聚落与在下一同出发,在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受敌人的毒手却无能为力……」
「朋友啊,请不要这么说。」
尼布尼尔在跪伏于地面的拉瑟尔上方,以温柔慰劳的语气轻轻地说道。
「我等确实付出了莫大的牺牲,然而以他们的生命作为代价而让聚落获得之物,相信同胞们消逝的灵魂必然也能够谅解。」
尼布尼尔酋长尽心希望能抚平立功者自责的念头,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对方的心中正在捧腹大笑。
黑精灵涂满不净白粉的脸皮,简直是傲慢到不知天高地厚,他精心演出的内心挣扎,甚至可以彻底瞒骗过贤能的精灵族酋长。
他的报告当然也是伪造的。
虽然顺利将护符换成仿冒品,但是在逃离城堡的时候,隐形法术很不幸地被识破,到最后从箭雨之中勉强逃离出来的,只有拉瑟尔与爱儿希雅两人——只要不是在现场的人,听到这样的说明确实没有可以提出疑问的余地。
随侍在后的爱儿希雅,察觉到拉瑟尔省略了刚开始的时候杀了两名卫兵,和在那之后为了声东击西而『使用幻术』扰乱城内的这段过程,不过她并未刻意提出质疑。想到这是无根草为了不让居住在森林里充满博爱心的精灵感到不愉快,她就当作这件事情是在所难免而不加以过问——当然,她并不知道真相。虽然拉瑟尔嘴里说是幻术,事实却是与他的操躯兵上演了一场无止尽的杀戮剧,除此之外还有洛斯范最后的下场,这些都是在爱儿希雅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混沌眷属之所以被视为威胁,正是因为其恶毒程度远在善良种族的想像之上。
「拉瑟尔阁下,在今晚的筵席上,希望能够请您怀着荣耀一同参与。只要您愿意将这份功绩视为荣誉而接受,将会是最能悼念死者们的饯行礼。」
听到尼布尼尔酋长的话,拉瑟尔将头垂得更低了。实际上要是不这么做,他将会无法忍住大笑的冲动。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在下也无从推辞。虽然厚颜,但请容许在下今晚在这座聚落接受温情的招待,度过安详的一晚吧。」
爱儿希雅配合着深深一鞠躬的拉瑟尔,也伏跪到将额头贴到地面的程度。回想起来,以自己的身分应该再也不被容许踏入岈谷才对,不过既然收养她的拉瑟尔被留在聚落,今天晚上应该是被逐出聚落前的缓冲时间吧。虽然想要确认这件事,但酋长仍旧当共同出席的爱儿希雅仿佛不在场似的,一直无视于她的存在,无论是祝福或是慰劳,都是只给予拉瑟尔一人的话语,少女就这么以无地自容的心情默默承受着孤独。
这个时候,一名脸色苍白的侧近跑到了尼布尼尔酋长身边。
尼布尼尔起初责备对方怎么可以在客人面前无礼,不过在听到侧近凑过来向他轻声报告的事情后,表情马上变得十分苍白。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虽然拉瑟尔已经猜测到噩耗的内容,即使如此这个黑精灵还是以虚伪的白貌,露出关切的表情如此询问。
「梅拉聂德伯爵的军队……正准备要进攻岈谷。」
守护岈谷的精灵族之长——尼布尼尔酋长如果有需要,可以使用千里眼观看森林里的任何地方。
他以之前拉瑟尔造访森林时传送影像的要领,将成为骚动舞台的森林一角目前的状况叫唤出来,投影在自己的掌心让拉瑟尔等人观看。
影像在宛如海市蜃楼般透明摇曳之下仍明确地现形,并以远眺般的视点清晰地映照出森林一隅的光景。显示在上头的是组成纵队、踏入森林外围地带的人族士兵们。
「居然如此大张旗鼓……」
放眼望去的范围内少说也有两百名士兵,虽然不见骑兵的身影,但从他们的武装以及队伍的行动看来,毋庸置疑是进军的态势。
当然,这完全能够视为一种自杀行为。即使率领多么浩大的军队前来挑战,只要他们抱持着恶意踏入森林,都会被看不见的幻觉所笼罩的精灵之弓,以及疯狂树妖的有力臂膀悉数歼灭。在精灵族得以将其所拥有的咒术发挥到极致的森林里,其他种族的侵略者毫无万分之一的胜算。
尽管如此,梅拉聂德伯爵仍采取了这种蛮横行径的原因在于——
「看来,留下假护符似乎造成了反效果呢。」
拉瑟尔以遗憾的口吻低语。
「他们深信着至今还留在手边的护符是真品,并且相信精灵的咒术无法危害到自己,所以才会认为己方有胜算吧。」
「自以为胜券在握,光是凭着这种理由……他们就打算进攻?」
尼布尼尔酋长颤抖的声音,蕴含着对所有人族的愤怒与诅咒。
「毫无原因,也没有道理可循,只是认为我等不再构成威胁就攻打进来?他们竟然憎恨我等到这种地步!」
由于拉瑟尔的谎言,尼布尼尔酋长以为在『柽之守护』的夺还计划中牺牲的,就只有那四名精灵而已。因此在他的认知里,梅拉聂德伯爵进攻挑起战端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潜入城内的歹徒是精灵,所以自然会认为人族领主是无情的暴君。
事实上,伯爵部队所做的战斗军备,更是激怒了精灵族人的心情。
那些步兵穿的都是以皮甲为主的轻装备,手持的武器也不是剑,而是斧头或柴刀,所有人的另一只手都握着燃烧着的火炬;而且五人之中必有一人身上没有武装,而是背着一个明显装满某物的沉重桶子,里头的东西——恐怕是油吧。
敌方打算采用的作战方式根本无须去揣测,他们全军做好了烧尽森林的准备。
并不是以剑或弓箭交战,就只是为了铲除森林而焚烧一切——人族的军队确实熟知对付精灵族的战术,这种恶毒的程度,甚至与半兽人相比都不逊色。
「在下的愚计出现预料之外的结果,害得他们走上错误的道路……」
面对以失落语气低喃的拉瑟尔,尼布尼尔酋长毅然决然地摇摇头。
「拉瑟尔阁下,您不需要对这件事负起任何的责任,只是您留在人族手边的伪造护符,让那些家伙暴露出本性罢了。即使没有护符的协助,他们迟早也会像那样手持毁灭之火攻打进来吧。这就是名为人族的种族!」
拉瑟尔点点头,表面上一副怅然的模样f内心则是想着『正合我意』。
黑精灵拉瑟尔除了皮肤是黑色的之外,容貌上与同族的精灵族非常接近,然而从他这个黑暗眷属的角度来看,相较于绝对不可能相容的精灵族,人族这个种族还拥有较多的优点与可看之处。
即使不及黑精灵族,人族的思想与行为也有很多地方可以满足『饥饿混沌』的兴致。这样的人族究竟是基于什么误会而居住在地面世界,拉瑟尔对此一直感到颇惋惜。假使他们加入黑暗之眷属,比起低能的半兽人或是哥布林等种族,一定是更为优秀的侍奉型种族,亦能够协助黑精灵族变得更加繁荣吧。
在地面世界展开旅途至今,拉瑟尔曾经撒下许多灾难与毁灭的种子,直到这些种子成长茂盛、开花结果之前,他都会使用各种权谋术数,朝着割据地面的不同种族进行陷害、欺骗与煽动。
然而在最后要打出足以收割『灭亡之果实』的王牌时,人族永远都是其中的关键。他们的欲望、虚荣心、憎恨与嫉妒——都是黑精灵拉瑟尔最熟悉,也最易于赋予的情绪波动。
而这次也正如他的推论……之所以计划让伯爵的孙子持有仿冒的护符,正是因为他看出人族会陶醉于这张『王牌』的威力,而做出愚蠢的举动,他的预料果然成真了。
当然,护符一定要是假的,因为他所侍奉的古鲁盖亚也喜爱人族的血,如果就只是人族单方面消灭了精灵聚落,将如同他偏袒了某一方一样不公平。
当这座岈谷森林化为灰烬的时候,非得要成为凄惨无比的地狱才行。不论是人族或是精灵,任何一方都不能成为胜利者,他们全都必须伴随着恐怖与绝望的叹息一同被击溃,这才是足以献给『饥饿混沌之君主』的神乐。
预感到这场『祭典』将会美妙无比,使得孤傲的祭将拉瑟尔˙拉法尔格开始颤抖。这是只有将自己献给神的信徒才能体会到的,灵魂之欢欣与喜悦。
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9:05 编辑 ]


共荣之末路

宛如一阵飓风蹂躏梅拉聂德城内的杀戮者,在突然现身又同样倏然地消失后,比任何人先从恐惧当中恢复过来的正是亚文˙梅拉聂德。
因为他与什么都不知道的士兵们不同,他明白前来袭击的那群精灵是基于何种目的,也知道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完成这个目的。
爱儿希雅为了取回『柽之守护』入侵了亚文的寝室,却反而被亚文亲手杀害,而可说是攻下岈谷关键的魔法护符还平安地留在亚文手中。
即使付出了莫大的牺牲,这场防卫战还是伯爵这方胜利收场,因为敌人终究没能得到想要的宝物就从城里撤退了。
说到他唯一在意的地方……就是应该已由亚文亲手收拾掉的爱儿希雅,她的遗体就这么消失了。虽然不太可能,不过万一爱儿希雅捡回一条命并且从城内逃走了,状况将会变得有些棘手。
因为那名少女十分清楚亚文得到『柽之守护』的过程,可以说是活证人。
若是无法将她灭口——就只能不惜将预定计划提前,完成自己原本的企图了。
亚文很早就做出了决断。他首先朝着尚未从遇袭的冲击中清醒过来的士兵们发号施令,并派使者骑乘快马前往附近的堡垒,在当天夜晚就重整军势,组成了讨伐精灵族的部队。
而且在黎明时分,他就在城镇的广场挂出四名死于城里的精灵的脑袋。记述他们罪状的公告上,清楚地逐一记载了尼布尼尔所率领的岈谷精灵做出之荒唐行径——先是无凭无据就进城恫吓伯爵,然后在伯爵以毅然的态度逼退他们之后,四名精灵趁着夜色带魔兽入侵城内,导致高达五十二名卫兵的伤亡。这篇加油添醋写成的文章作为举兵进攻的大旗,可说是无从挑剔。
调查目前为止的状况就可以知道,这次的事态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造反行为了。身为从国王那儿获赐领土的领主,就算以法为号召讨伐岈谷的精灵们,应该也不会有任何人指责伯爵家的不是。
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只要手中握有『柽之守护』,己方决定性的优势就不会动摇。精灵晚上所展开的袭击,反倒得以让他采用自己最期望的方式揭开战斗序幕,亚文不禁为此而发笑。
如今他正意气风发地站在部队的前面,鼓舞着众人的士气。率领这般规模的军力进行战斗对亚文来说是初次的经验,尽管他知道由更有经验的将领负责指挥是比较聪明的做法,然而唯有手持『梩之守护』这个工作,他不打算让给任何人。
在即将出阵的时候,亚文的祖父,也就是老伯爵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这么憎恨精灵吗?
身为一名从政者,梅拉聂德伯爵似乎也理所当然地了解到,驱逐岈谷精灵有其必要性,然而宝贝孙子为了完成这项工作如此激昂的模样,在他看来似乎有些过度了。
「是的。」亚文毫不犹豫就做出答覆。如果问他是否憎恨精灵,他只会回答肯定的答案。
与年迈无缘、与疾病无缘、无须畏惧死亡之可畏的精灵族,他们的美,以及他们那种洁净的高雅都令亚文感到憎恨。与那个长寿种族相较之下,人族的寿命就如同猫狗般短暂,这样的现实是一种屈辱。
即使精灵族从很久以前就将世界的霸权让给人族,自己则是躲进森林深处与世隔绝,却依旧以高姿态俯视着『注定一死的生物们』,对于将生为人族视为荣耀的亚文而言,他们只是一种践踏自尊心的存在,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对象。
如果能够实现的话,他想将精灵从世界上所有森林中根除,他认为大概要到那个时候,人族才能首度基于真正的意义,宣布揭开治世的序幕吧。
而首先要做的,就是烧尽岈谷的树木。这样想来,又何须有任何迟疑?
属下的游骑兵挥动开山刀,将阻挡去路的草丛砍除,亚文就这么肆无忌惮且豪迈地在森林中行进。他左手握着燃烧的火把,右手高举闪耀的『梩之守护』,显露出威风的脚步以及满溢于全身的自信,自然使得跟在后头的士兵士气加倍高昂。
亚文就是如此确信着他从爱儿希雅那里夺来的『柽之守护』威力。这名年轻人深信只要手持护符的自己站在前阵,森林的异象或精灵的魔力就绝对不会影响到士兵,他已经不只是将自己当成指挥官,甚至感觉自己成了守护自军的军神。
对于没料到护符已经被换成仿冒品的亚文而言,护符可以保全他们免于受到森林威胁的想法,当然只是他的妄想罢了。这里有像是漫步于自己家中般在森林中行军的人族部队、老早就身披隐身幻影的精灵守卫,以及那多达数十人、已经做好瞄准的弓箭高手。
在侵略者跨越防线之际,精灵们背负着对他们放箭的义务。即使如此,射手们还是有所踌躇,只是拉满弓弦却没有展开行动,这是由于他们精灵族以和平主义作为第一原则。人族至今的蛮横行径、那即将会招致自灭的决定性愚行,使得守卫们现在必须用难以置信的心情眺望着侵略者的前进。尽管价值观再怎么不同,在并肩抵抗『混沌』这一点,人族这个种族依旧是精灵的同伴,他们至今仍无法完全斩断这样的思维。
然而在同时,所有内心正在挣扎的精灵们脑中,接收到了尼布尼尔酋长直接传送过来的心语。
『战士们啊,不用对身为森林守护者的荣耀有所怀疑。静下心来,执行守卫的任务吧!』
无可奈何……被逼着必须死心的守卫队长唯有咬紧牙关了。回想起来,自从爆发砂金事件的那天起,或许这就已经是无法逃避的命运了。
在朝弓兵们下令后,酋长的心语也呼唤着精灵以外的存在。
『——醒来吧,苍绿的老翁们!胡须未曾修剪、长满苔藓的古老长辈们啊!倾听森林子民的叹息之后,相信您也无法坐视不管——』
响亮的祈祷声是解放森林树妖的咏唱。既然派出了这些可以说是守卫森林的王牌,就表示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倾全力应战。这些负责守卫的精灵们,重新体认到尼布尼尔酋长这次是认真的。
从各处涌现的地鸣声打破了森林的寂静。
生长在玡谷的树木之中、树龄已累积到足以有灵魂寄宿的巨大树木群,被尼布尼尔的祈祷声唤醒,并且脱离了树木理应沉静的原则,开始让树干、树根以及枝叶蠢动起来。
森林的古老长辈——树妖,才刚自深沉的睡眠中醒来,就因为得知踏入他们领土的矮小生物居然携带着『火焰』而激昂。朴实的树妖们并不像精灵对人族抱持着温情,也跟人族的情感完全无缘,假使是为了消灭可恶的『火焰』,无论使用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他们随着如此强烈的意志开始行动。



他们首先自行拔出深植于大地的树根,为了在地表昂首阔步而直立起来。光是这么做就使得森林的地面剧烈震动,撼动了人族的士兵们,并让他们停下行军的脚步。
环视周围的士兵,当中有一个人最先看见动起来的大树并且发出恐怖的惨叫声。这份恐惧一瞬间传播开来,使得全军陷入了恐慌。因为会动的大树不只是一棵而已,无数的树妖正在逼近,似乎打算从四面八方包围人族的军队。
从头上垂直打下的大树枝将士兵们宛如玩偶似地撂倒、刺穿,甚至是吊起来。亚文麾下的军队至此已经完全变得仓皇失控了。所有人都已明显地看出,『悭之守护』面对森林的威胁,并没有发挥出任何效果。
「冷静下来!队列不要乱了!精灵的幻术只是——」
亚文如此大喊的声音在中途转换成了惨叫。带着怒吼飞过来的一支箭,将他的左手以及手中的护符一齐射穿,被射穿的『悭之守护』直到最后都并未显现出任何功效,就这么化为碎片四散。
以这一箭为开端,精灵们开始朝向四处逃窜的人族发射出箭雨。已经没有精灵对于是否要执行守卫的义务有所怀疑了,只要想到他们将会被树妖强力的臂膀捏碎,以弓箭瞄准给予的致命一击实在是慈悲得多了。
『逃走的就丢着不予以理会,伯爵的孙子也留他一条命吧!不过要让他受到某种程度的教训,让他再也不会犯下这种愚蠢的谬误。』
尼布尼尔酋长透过心语下达的指示,稍微缓和了精灵弓箭手们内心的压力。实际上,得到树妖协助的精灵们并不需要急于打倒敌人,只要压制住对方、令他们因溃败而逃亡就行了。
只要开战初期的状况越为惨烈,就能把牺牲控制在最小的情况下收场——觉悟到这点的精灵之弓,已经不再自责并且持续放出箭失。
尼布尼尔酋长藉由透视远方而来的影像,见证着森林中正在进行的单方面杀戮,不断流出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脸颊。
「……很久以前,在已经逝去的久远日子里,这附近曾经有一群嚣张跋扈的半兽人……」
并不是特别在对谁述说的这番话中,隐藏着悲叹与悔恨。
「那个时候,担任人族领主的是前前任的梅拉聂德伯爵……我等岈谷的精灵与他并肩驰骋,为了驱逐混沌而奔波。那是一场……光荣的战役……」
在年老精灵身旁待命的侍从们,也因酋长的话流下了眼泪,并且默默垂下头。
「大地母神再也不会对着岈谷的树林微笑了。这座森林吸了这么多鲜血……已经不再是充满生命喜悦的庭园了。」
沉痛的空气之中,只有拉瑟尔一个人将仇敌的泪水视为蜜汁享受着,不过他终究是忙碌之身;身为宴会的司仪,现在可不是在这种地方悠闲享受的时候。
「就这么坐视此等光景,在下实在是无法忍受。」
拉瑟尔装出沉郁的语气如此说完,随即站了起来。
「虽然只是微薄之力,在下还是要前去协助他们。」
「……不行。阁下身为我等的客人,可不能再负责如此肮脏的工作……」
面对边说边摇着头的尼布尼尔,拉瑟尔以平稳的语气说服着对方。
「只要在下多射一箭,就可以减少同胞们必须射出的一支箭。如果能尽量减少岈谷的各位所射出的箭,是再好不过的。」
「拉瑟尔阁下……」
「那四位没能从梅拉聂德城里生还的同胞战力,就由在下拉瑟尔来补足吧。」
既然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岈谷的酋长也无法再坚持下去,虽然对于这位垂头丧气的老精灵而言,他早就已经丧失可以用来逞强的气概了。
「……实在是感激万分。」
拉瑟尔朝着深深低下头的酋长点头致意后,准备离开大厅。然而,他却转头瞥了一眼想要跟在他身后的爱儿希雅并予以制止。
「你就留在这里吧,跟其他的侍从一起保护尼布尼尔酋长。」
「……」
对爱儿希雅而言,这项任务实在太沉重了,即使她想要以求情的眼神向拉瑟尔恳求,主人却已经快步离开了大厅。
惶恐转过身来的爱儿希雅,对上了尼布尼尔酋长宛如寒冰一样冷淡的视线。
这就是你所冀望的,人族与精灵族之终焉——酋长的眼神宛如在质询半精灵少女,使得她不发一语地低下头。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9:08 编辑 ]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9:12 编辑 ]


救赎

亚文是幸福的。他身处几乎想要手舞足蹈的心境,即使已经笑到声嘶力竭,却依旧忍不住想笑。
他手上的军刀已经沾满六名精灵的血,虽然自己也被射伤与灼伤,不过他痛快到甚至忘了这些痛楚。
他杀了,他已经杀了六名精灵。
虽然有倍于此的属下惨遭杀害,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杀得更多就行了。无力抵抗而四处逃窜的精灵小孩正在面前跑来跑去,无论砍了再砍,猎物仍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面前。
直到刚才为止,来自四面八方的怪物与精灵如雨点般落下的箭矢,将他逼入濒死的绝境,然而当他拼命想逃离死亡、不断迷失方向朝着森林深处前进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奇迹——亚文寻找已久的精灵隐密聚落景观,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接下来攻守的态势就逆转了。
若论及精灵的防卫线为何会唐突地瓦解……这不是亚文他们可以得知的原因,不过精灵守卫们因为幻觉结界被破坏而变得狼狈,加上黑精灵出现在聚落里,使得他们非得要从前去森林防卫线的兵力中,分出部分人手回来拯救聚落。森林的守护者因为这场混乱而失去统率力,导致无法将凶暴化的人族余党压制到最后。
即使失去幻觉的守护,精灵村落可是位于被粗壮树木支撑于头顶的远方,这样的高度应当如城墙一般可阻挡外敌的入侵。然而即使是树上,也已经被不知从何处潜入的黑精灵们进行攻击而遭到蹂躏了。
被拉瑟尔纳入麾下的艾比萨利恩猛者们如『一骑当千』这句话所形容,正英勇击溃群聚而来的精灵士兵们。为了收拾仅仅三名的侵略者,聚落里的后备战士几乎全部出动,而且大半都失去了生命。
虽然老练的战士都前往对抗森林外的梅拉聂德部队,导致聚落没人驻守也是原因之一,不过爱好和平的精灵族与同族的叛徒黑精灵族相较之下,对于战斗训练所倾注的热情程度是不一样的,战士们的身手会有差距也是必然。事实上大多数的精灵聚落光是让两个小队左右的黑精灵潜入,就会在一夜之间彻底毁灭。
黑精灵们在杀戮的空档放火烧屋,无从消灭的火势就这样延烧到村中,已经变得无法收拾了。精灵们逼不得已,只好让不是战士的妇孺们从化为炼狱的树上逃到地面,然而就在此时,在聚落外头的混战中存活下来的梅拉聂德伯爵部队却出现了。
被疯狂情绪附身的人族,其暴虐行径实在难以用笔墨形容。他们看到孩童就杀,看到女性就几个人围上去压住后轮流强暴……尽管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火势正逐渐从四周包围过来,士兵们也丝毫不在意。
从等同于小虫子般等着被杀的立场摇身一变,成为将对方当成小虫子一样屠杀的立场——这股优越感以及解放感,使得连同亚文在内的人族士兵卸下了内心里那名为理性的束缚。慈悲、尊严、名誉——这种粉饰人生的东西,在杀与被杀的场面之中又是何其陈腐且无聊的玩意儿,现在的他们已经透过亲身的体验理解了。
『啊啊,原来这么痛快……』
年轻的下一代伯爵发出放松到极限的狂笑声,并且跌跌撞撞地徘徊于树干之间,手上胡乱挥动着军刀,随意挥出的其中一刀再度撕裂一名精灵少女的背,新鲜的血水又一次将刀身染红。
不只是亚文,他所带来的所有手下如今皆露出像是失智者般的空洞眼神,在手上斧头撕肉溅血的触感之中,展露出欢喜至极的疯狂姿态。
现在的他们是野兽、是畜生,处于无限的自由与放荡下。如果要以言语来形容这种喜悦,就真的只能以『混沌』两个字为代表了。
即使随心所欲做尽各种残忍的行径,亚文等人还是逐渐朝着聚落中心——那棵耸立的大榕树前进。只要取下应该在那里的尼布尼尔酋长首级,就可以让这次的享乐进入最高潮,士兵们在疯狂的思绪中,依旧想要实现这场战斗的初衷。
巨大榕树宏伟的容貌就近在眼前,已经可以分辨出每一条交缠的气根了,神木那覆盖视野的雄伟模样,看起来宛如树的本身就是一座垂直向上的森林。
而在树的根部有道穿着天空色长袍独自伫立的身影,那顶紫水晶头冠无疑是高贵身分的证明。确认这个毅然站立的身影就是当前的目标尼布尼尔酋长,人们脸上凶恶的表情变得更加显著。
「……终于找到了,你这个亚人种的罪魁祸首。」
亚文缓缓拿起染血的军刀,将刀尖指向精灵之长,并且露出扭曲的笑容。
「看样子你已经认命了嘛。不过如果想臣服于我梅拉聂德家,你似乎已经错失良机啰——因为你的子民,已经被残杀侵犯到一个不剩了。」
身为头目的亚文说出的话,或许让至今剩下不到二十人的梅拉聂德伯爵士兵,回想起那股嗜虐行径的手感吧,他们露出渴望鲜血的野兽眼神嗤笑着。
对于人族的这番嘲笑,尼布尼尔酋长则是面无表情地冷淡承受着,他轻蔑众人的眼神甚至带着一抹哀愁,当中丝毫没有害怕的神色。对于这些聚集过来的暴徒,他很明显地根本不将其视为威胁。
「直到刚才,我都还在为了你们的死而悼念。」
精灵族的年老英雄以疲惫至极的沙哑声音,以及隐藏着冷峻愤怒的语气继续说着。
「……不过现在,我哀悼你们的灵魂!并且叹息昔日朋友的后裔,居然已经龌龊、堕落到非得以毁灭才能拯救的地步。」
事到如今,尼布尼尔的语气还是这样地高傲,令亚文嗤之以鼻。
「你这家伙给我搞清楚状况——」
就在他开口的同时,在互相对峙的人族与精灵之间,忽然有片叶子翩翩飞落。
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明明没有风,头上树梢的叶子却宛如遭到晃动一样落下。
「……」
随着逐渐涌上心头的寒意,亚文凝视着耸立在年老精灵背后的大树。
大树在动。
榕树的树干——无数交缠在一起的支撑用气根,宛如颤抖似地蠢动着。
并不是……地震。亚文等人所站的大地没有丝毫动摇,是那棵大树正从内侧摇晃。
榕树里头藏着某样东西,有某物正穿梭在厚厚叠合的气根之间蜿蜒前进。
从编织成好几层的支撑用气根的另一头,那缝隙内的黑暗中发出了光芒——宛如熊熊燃烧的一对视线正在发光,那是有别于亚文知道的所有猛兽、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异形目光。
这样的恐怖与绝望实在太过静谧了。牺牲者候补在金色目光的凝视之下变得全身僵直,尽管目睹了巨大的躯体从支撑用气根的网缝钻出,却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那是一条大到难以想像的蛇,其躯体的直径简直就像是马车的车轮,头部则有一头牛那么大;裂到颊边的那张嘴想必一开口就足以生吞好几个成年人吧。
有谁会想到,这只巨蛇正是岈谷所侍奉的『大主』——是从太古时代便寄宿在守护森林大榕树里的圣兽。聚落里的精灵之中,除了最年长的长老尼布尼尔之外,没有任何人目睹过其容貌,至于不了解森林的人族更是无法想像,有如此压倒性的神圣存在守护着这座岈谷。
有一种说法是『被蛇盯上的青蛙』,没有任何形容词能比这个语句更适合比喻目前的情境了,沐浴在巨蛇凝视之下的人族们,真的就如同青蛙般无力。
「就让我来净化你们吧,邪恶之辈!藉由死亡取回纯洁无瑕的灵魂吧!」
尼布尼尔冰冷地做出宣言,他身边的巨蛇将头部高高抬起,从鼻孔吹出来的湿热气息,像是强风一样轰然擦过亚文等人的脸颊。
在所有人都觉悟到将面临无法抵抗的死亡时——没有任何人预料到的新闯入者,将从一个出乎意料的角度加入战局。
从头顶上。
此人大概是从已逐渐被火焰烧尽的树上村落的某座吊桥跳下来的吧。他伴随着震撼的巨响着地,并且以沉重的动作起身,全身亦被缝合痕迹所覆盖,那是一名简直高耸入云的巨汉。这不是别的,正是昨晚将梅拉聂德城堡化为地狱的不死身怪物。
已经被对巨蛇的惊骇麻痹了思绪的亚文等人,看到这名接着现身的恐怖对象,更是无力到跪倒在地上。如果逃离巨蛇的可能性是零,那么面对这名不死壮汉还能活下去的可能性更是低于零。
然而在下个瞬间,人们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死巨汉就这么背向他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反而朝着高举头部的巨蛇冲过去。
亚文他们当然无从得知,操骸师拉瑟尔的操躯兵绝对不是站在岈谷精灵那一边,不只如此,这个没有灵魂的尸体人像,直到刚才都还遵照着拉瑟尔的命令,与其他的黑精灵一起灭树上的精灵战士们。
操躯兵把会动的一切全都砍倒并且到处徘徊,到最后找不到其他明显的猎物时,终于发现了位于下方地面上的人不过比起人族的残兵败将,他优先视为目标的对象当然是精灵族的酋长尼布尼尔,以及正在保护他的『森林大主』。操躯兵不具有灵魂,自然不会对巨蛇的魔眼产生畏惧,他只是毫不犹豫地将大柴刀高举过头顶,并且傲然朝着巨蛇砍去。
然而,对方也同样地毫无动摇,这个仅有怪力与顽强可取的无生命傀儡,在掌管神木的神兽眼中完全不足以为惧。
巨蛇以电光石火的气势伸出头,在操躯兵将大柴刀举到最高点挥下之前,就卷住了已死巨汉的身体。巨蛇又粗又长的躯体整整足以捆住操躯兵的巨大身体两圈,将他从指尖到肩膀完全缠绕住。
操躯兵以己身的蛮力抵抗着蛇身压迫的力道,然而这实在不是他能应付的对手,不久之后开始发出轧轧声响的,是操骸师以魔力强化过的尸体筋骨。从蛇身的缝隙伸出来的操躯兵手臂,就这么逐渐丧失握力……筋骨分明的手最后放开了大柴刀的刀柄,落下的厚重刀刃深深插入地面直立着。
巨蛇继续毫不留情、紧紧压榨着被他卷进身体里的猎物。猎物很快就到达极限了,伴随着如一捆竹子被扭断的碎裂声响,操躯兵的身体失去了宽度与厚度。
即使他是被杀也不会死的怪物,但是当肉体本身被破坏到不成原形时,也没有道理可以再度站起来。巨蛇解开蜷曲的身体后,那瘫在地面上的不过是一堆被当成抹布拧绞而形状不一的肉片与皮肤组织,徒剩残留下来的大柴刀笔直地没入地面,述说着可怕怪物曾经带来的威胁。
亚文等人见证到曾经如此令人畏惧的不死巨汉,居然轻易地就踏上了末路。然而对他们而言,这当然不足以构成任何的安慰,他们反倒因为见识到巨蛇无与伦比的强劲,更增添了一层绝望感。
「看到了吧,混沌的使仆们!这就是神威!」
尼布尼尔正因神木巨蛇压倒性的胜利而得意,并且高声大笑着宣言。他也同样不知道,这个必定是经由混沌邪法所诞生的可动尸体,居然曾经在梅拉聂德那方进行过杀戮行为。
不知何时,分散到聚落各处追杀那三名黑精灵的精灵战士生还者,一个接着一个来到了大榕树的底下。他们历经了激烈的战斗,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地布满了血水,散发出还没从血战余韵之中清醒的凄怆杀气,以憎恨的眼神瞪着亚文等人。
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会为了这些即将命丧于巨蛇口中的可怜饵食哀悼,所有精灵都渴望人族的死,即使巨蛇大发慈悲放过他们,届时疯狂至极的精灵士兵们也会代替他们所侍奉的神,将亚文等人大卸八块吧。



在短暂的片刻之中,曾经身为胜利者而陶醉于杀戮与蹂躏喜悦的梅拉聂德势力,走到这一步终于要面临最后的命运了。
「好啦,放下武器低头吧。大主有着慈悲之心,只要你们表现得干脆点,死亡的痛苦就不会持续太久的。」
高傲做出宣言的精灵族之长——在这个时候是否有所自觉呢?身为赞颂慈爱所有生命的使仆,拥有永恒生命并且活到现在的自己,不知何时居然会为了敌人即将濒临死亡而露出笑容。
「请等一下!」
一道悲痛的声音,打断了正要开始进行的处刑仪式。
在杀气腾腾的精灵战士们之中,一名少女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就在现场,她跑向尼布尼尔并且紧紧抓住他,那头不属于精灵的黑发为众人所熟悉。
「……退下,爱儿希雅。我应该已经命令你离开了。」
面对不听劝阻冲进来的半精灵少女,尼布尼尔却没有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反倒像是不值得生气一样,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如果是先前的爱儿希雅,光是听见酋长这种冷漠的声音就会畏缩,并且再也不敢开口了吧。然而这次却不同,半精灵少女以至今未曾发出过的音量,绞尽自己一辈子的勇气,挡下严肃的酋长大叫。
「请高抬贵手,请大发慈悲吧!人族当年都是我们的同胞啊!」
「我不记得曾经把混沌的使徒视为盟友!」
尼布尼尔酋长这次真的表露出愤怒的情绪如此断言。
「这些家伙利欲薰心!为了要蹂躏我等岈谷,甚至不惜向黑暗之族类请求协助。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那些家伙为了瓦解聚落结界而跋扈作乱,甚至把黑精灵引进聚落里了啊!」
「黑精灵应该也是人族的敌人!」
面对尼布尼尔愤怒的声音,爱儿希雅丝毫不退让地反驳着。
「说不定人族也一样,是与精灵族一起中了黑精灵的阴谋——为什么您就没有衡量到这一点呢?」
「……那么黑发的爱儿希雅,我问你,你之所以把『柽之守护』带出岈谷,也是基于黑精灵的指使吗?」
「……!」
爱儿希雅被这个高明的反问挖开内心的伤口,顿时喘不过气来。
「他们的卑劣相较于黑暗眷属一点也不逊色,真正的混沌在于梅拉聂德伯爵以及他的党羽,至今他们所做出的行为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并非原谅或不原谅的问题,这并非断罪而是驱除。身为站在『法』之势力的一员,我等精灵族无法对在这片大地上跋扈的混沌坐视不管。」
爱儿希雅无法回话,然而即使如此,少女紧抓着酋长天空色长袍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您……唯有您……我不希望您因憎恨而杀害人族……」
面对少女以细微的声音做出的泣诉,尼布尼尔只是冷笑不予以理会。
「爱儿希雅,我啊,事到如今甚至憎恨着你身上另一半的人族血统。如果另一半的血统不是精灵,我早就已经把你处决了。」
「我……!」
少女因泪水而湿透的双眼睁大了,她将脱口而出的激情毫不保留地吐露出来。
「就算您讨厌诞生到这个世上丑陋的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可是您还是……您还是深爱过我的母亲吧?父亲!!」
时间刹时冻结了。连同尼布尼尔酋长的表情、在场的精灵们,甚至因绝望而虚脱的人族在内,全都当场为之僵硬。
在发僵的寂寥之中,只有少女哽咽泣诉的叹息响遍全场。
「……您曾经说过,这是您生涯之中唯一的恋情……那是谎言吗?您也曾经对人族敞开心胸……难道您已经忘记了吗?」
「忘了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尼布尼尔酋长以不寻常的温柔态度及不寻常的冰冷,用生硬的嗓音柔声说道。同时,与这个声音极为相似的某种冰冷又坚固的触感,无声无息地贯穿了爱儿希雅的心脏。
「只要你把这件事埋藏在自己的心里,我就会让你活下去——我应该曾经这么对你说过吧,半精灵。」
驱使她的与其说是痛楚,不如说是惊讶,而笼罩她的哀伤更甚于痛苦。少女凝视着刺进胸口的短剑以及父亲握着剑柄的手。非常巧的是,这个位置与昨晚昔日恋人所刺的位置分毫不差。
她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就这么颓倒在大地上。爱儿希雅感觉到有许多视线正注视着自己的死,而且所有的视线都充满了冰冷、憎恨与嫌恶。
「——」
流失了,剥落流失了。
自己体内曾感到痛楚的部分、曾经流下眼泪的部分,就如同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流失,化为一无所有的空洞。
追溯起来,少女已经像这样丧失了许多的东西。而她刚才对曾是父亲的男子做出的激动告白,就是最后残留在爱儿希雅心灵面的内容物。
爱儿希雅在自己逐渐变得空虚的体内,摸索寻找着刀子刺入胸口的痛楚,以及刀刃的冰冷触感。
然而,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使得她感到孤单、空虚。这份痛楚八成是唯一让她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依靠。
「——这是当然的。事到如今,你哪有可能还留有感情?」
声音是从头上传来的。精灵及人们都抬起头、动也不动地仰望着那里,爱儿希雅也抬头望去。这是她熟悉的声音,因为这个既像安慰又带着怜惜的声音,肯定不是朝向其他人,而是在呼唤着自己。
声音来自于耸立的大榕树……他位于树干一半高的地方,以交缠的气根网做为踏脚处,像是藏起了一半的身体般站在那里。
「无论是怎样的痛楚或苦痛,应该都早就和你无缘了才是。我的使仆啊,你也差不多该察觉了吧?」
他的外型确实是爱儿希雅的恩人,与她奉为主人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不看肤色的话。
「那些眼泪还有那些悲叹已经不属于你了。那些都是当初的你曾经拥有的,可是对于现在的你,都只能算是无关的玩意儿。唯有那些渣滓还牢牢依附在你的心灵面……就只是这么回事罢了。」
她拼命回溯着对现在来说极为遥远的记忆。
曾经有一名可怜的少女。
不曾得到父母的爱,第一次的恋情也遭到背叛,像是玩具一样被凌辱、被破坏——最后她无法承受这悲惨的命运而咬舌自尽。
所以,她之所以能够对着凑巧捡到这具遗体的操骸师,述说着自己生前的遗憾——
之所以能够以这具没有生命的身体,以自己的双脚回到这座岈谷——
「……」
少女茫然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身上布满以看不见的染料画的刺青,正随着魔力的发动而浮现出漆黑的纹路。这些刻遍娇小身躯全身的是邪法的魔导文字,是用来使唤死尸的『操骸术』之奥秘术法。
「……啊……」



原来如此,爱儿希雅这个人物已经死了。
然而她生前残留的思念,至今依旧对这个世界有所依恋,于是附在曾经被称为爱儿希雅的这具躯壳上。现在的自己只是『渣滓』,这个愚蠢又哀伤的灵魂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
她终于理解了,理解到那股无地自容的丧失感究竟是什么。
那并非表示爱儿希雅丧失了什么东西。
而是爱儿希雅自身,正逐渐从已经与爱儿希雅这个灵魂断绝连系的容器里流失——应该是这种消灭的触感才对。
树上的黑貌对已经理解一切的少女投以满足的笑容。
「好啦,差不多该让我来鉴赏一下……你是否真的值得让我等待这么久的时间来完成了吧。我可爱的作品!」
有一名黑精灵还活着——传来了这样的骚动声。
但她却不知为何地无法理解。这么说来,为什么这个名为黑精灵的称呼,会被人厌恶唾弃到这种程度呢?
虽然这直至刚才为止都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现在的她却回想不起来。
这么说来,憎恨是什么?恐怖又是什么?
一切都距离她好遥远,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
即使如此,在她心中唯一能够屹立不摇且真切理解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那个精灵们正以激昂的眼神拉弓瞄准的对象,那个位于神木上的黑色人影,是她无可取代的主人。
少女拔出胸前的小刀,紧接着以一连串的动作将小刀投出。刀刃随着撕裂空气的吼声飞翔,并刺进正在瞄准拉瑟尔的弓箭手右眼,再从眼窝贯穿脑干使他当场丧命。
「什么!?」
其他的精灵们为此感到惊愕,纷纷将弓箭瞄准的目标转换成少女。弓箭手们甚至没有时间因为『她应该已经死了』而困惑,他们丝毫不迷惘地将手中拉满的箭一齐射出。
少女的遗骸在纵横交错落下的箭雨之中,以远远超越生前的速度疾驰。她在瞬间就看出描绘着网纹的箭尖轨道,然后就像要将身体钻入空隙般地穿梭于其中,而且没有被任何一支箭射中就越过了箭阵。
她的目标是眼前的武器,那个操骸师拉瑟尔赐给身为作品的自己使用的虐杀武装。
只见精灵战士们射出的箭被少女一一躲开。精灵战士们在察觉到敌人的意图之后,纷纷拔出短剑袭向她,然而比起从四面八方杀过来的剑刃,少女的动作还是抢先了一步。
那把刺入刚才毁损的操躯兵残骸旁边地面的——巨大柴刀刀身,几乎与少女的身高匹敌,重量却明显超出了少女的负荷。而她面对这把武器只是毫不犹豫地跳起,以双手抓住极粗的刀柄。
随着少女疾驰与跳跃的力道,大柴刀被拔出地面并且浮在空中。转瞬之间,少女让半空中的身体像是陀螺一样扭动并旋转,而大柴刀的刀刃也跟着打乱抛物线的轨迹,宛如失控发疯般在空中乱舞。



血花一口气于同时绽放。
看起来仅是随意挥舞的大柴刀,其实全都是在少女体术的引导之下组织起来的动作,这一点是否有人能够看破呢?朝她展开袭击的精灵们在还没预料到会遭到反击时,所有人的头盖骨就被超重量级的钝重刀刃击碎。
少女在空中瞬间杀掉四个人之后,再以轻盈的身手着地,她握在手中这把大柴刀的刀刃,发出轰的一声地鸣落在大地之上。
她那因为动作超越极限而断裂的肌肉组织,几乎在同时被拉瑟尔先行填充的魔力于眨眼问修补完成;贯穿胸口心脏的刀伤也被黑色魔力所渗透,使得原先的损坏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疼痛。同样的,她对于箭尖在毫厘之间擦过皮肤的恐怖,以及被鲜血反溅到全身各处的可怕感觉,都完全不在乎。
因为,她早就已经死了。
「太美妙了!实在太美妙了!」
拉瑟尔从神木俯瞰下方,他因为自己的作品展现出超乎想像的完成度而高兴得颤抖,并且毫不吝惜地喝采着。
「喔喔,我美丽的舞女〈操躯娘〉啊,起舞吧!赞扬丰收吧!以更多祭品的鲜血装饰这场飨宴吧!」
两名精灵族的枪兵发出吼叫,为了刺穿少女而朝着她冲去。
少女以大柴刀挡下了枪尖——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把刀尖已刺入地表的大柴刀握柄向上使其直立,然后翻身躲到刀面后方,大柴刀因而成为娇小身躯的遮蔽物,使得没能捕捉到目标的两把枪无功而返地被弹开。
少女毫不间断地以流畅的动作展开反击,她绕到大柴刀背面之后并没有停下动作,还将肩膀与背脊靠在大柴刀的刀背,再动员下肢、腰部以及全身的爆发力,以过肩摔的要领让沉重的刀身往上弹起且旋转一圈。两名枪兵还没来得及重新握枪摆出架势,只能挂着无法置信的惊愕神情被劈成两半。
力道过剩的大柴刀继续以少女为中心旋转一圈半后,再度随着地鸣声刺入地面,其握柄依然被少女娇小的手握住没有放开。
大柴刀已经等于是少女的一部分,少女也已经是大柴刀的一部分了,双方合称为杀戮兵器——粉碎挡路肉体的大柴刀之驱动装置,便是少女的全身。
少女以失去光芒的空洞眼神,环视着周围因为这压倒性的战斗力而失去气势的精灵战士们,现在已经没有猛者敢挑战少女的大柴刀了,然而其主人却要求更多的鲜血。
少女毫不犹豫地朝着呆立的精灵们展开袭击。她以如同机械般灵巧、冷酷又正确的动作挥舞着大柴刀,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进行着屠杀行为。
无论对方的表情是害怕或是求饶,全部一视同仁予以粉碎。她对每张脸都有印象,他们是曾经有恩于自己的邻居,即使遭到蔑视,即使被他们讨厌或是排挤,他们仍是怜悯过自己——她却逐一屠杀着这样的他们,或是同时间屠杀好几人。
她是没有灵魂的操躯娘,已经不再拥有任何感觉了。
打从刚才起就不断自眼中流出的点点水珠带来的冰冷潮湿感,至今仍残留在脸上。然而现在,她甚至不明白那是何物。
已经——再也不会痛苦了。
已经——再也不会难受了。
虽然不明白这是否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然而此处真是一个令人感到安详的场所。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9:17 编辑 ]


红莲之祷告

拉瑟尔以非常满足的心情,俯瞰着没有生命的舞女表演杀戮舞蹈的模样。
原本这次事件的开端,只是他在偶然遇上的盗匪马车里,发现了一具看来颇为美丽的尸体,然后对其施展了操骸术而已。每当他发现中意的尸体,就会被这样的玩心所掌控。
她那名为爱儿希雅的自我意识,只不过是残留在自己那具空壳上的思念。她大概真的是含恨而终的吧,拉瑟尔至今曾经操纵过各式各样的尸骸,却也是第一次看见在尸体身上停留这么久的思念。
然而,拉瑟尔毕竟不是死灵法师,不会做出将死者灵魂禁锢在躯体里这种行径。亡灵该去的地方就只有灵界,就像是酒桶里的酒会从底部的洞流失一样,是绝对无法阻止的演变,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油画布上的颜料挥发定色后,这幅绘画才算是呈现出完整的模样——当多余的灵魂完全自那名少女的尸骸脱落,拉瑟尔的『杰作』才大功告成。死尸能毫不保留地发挥出身体生前的机能,做出合理又正确的行动,这次的成品果然令他满意,简直完美到可以称之为操骸师的美学结晶。
即使除去感情或记忆这种精神活动下的产物,渗入肉体的神经记忆或是锻炼的经验仍旧残留着。从手指头到脚尖,要获得能驱动所有肌肉与神经进行连贯动作的身体能力,必须累积不少相对的锻炼才行。拉瑟尔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位名为爱儿希雅的少女生前为了成为战士而锻炼自己的肉体;原本只是好玩而施法的素材,却变成意外得到的宝物。
前一个作品,也就是以无数尸体缝合的操躯兵,就强韧程度来说算是相当成功的,不过拉瑟尔不太满意其动作的敏捷及流畅度。如果要改善这个缺点,就必须以破坏程度最低的手法,来取得曾经受过相当锻炼的年轻健康肉体……这次能够直接碰上如此理想的个体,要说是混沌之神保佑所获得的恩惠也可以。
依照目前所见,拉瑟尔珍藏的神具『叹息之刃』与她的搭配程度亦相当良好。往后在拉瑟尔所举办的杀戮宴席上,那具人偶将会添上一笔最亮丽的色彩吧。
然而——当所有人惧怕拉瑟尔的死亡舞女,并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同时,唯独有个毫不在意她舞蹈的存在,那正是神木的巨蛇。对于侍奉自己的森林子民遭到杀害的光景,『它』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对,应该说是没有办法看。
巨蛇并未注视地面的惨剧,而是仰望自己所依附的大榕树,直盯着伫立该处的黑貌之影、渺小到不足挂齿的那个人。巨蛇并不具备像是人族或精灵等人型种族那一类的智慧,换句话说,『它』并不是拥有智慧,而是具有远高于这个次元的灵魂;是只带有神性并负责保护整座森林的圣兽。
因此,『它』并不是根据思考或分析这类受限的方式来判断,而是经由高次元的知觉来理解事态的本质——真正具有威胁性且邪恶的,是那名从高处俯瞰一切的黑色男子,并不是正在地表肆虐的弱小尸体人偶。
拉瑟尔迎视圣兽的眼光并优雅地深深行礼致意,他并不像青蛙一样害怕得全身僵硬,而是正面承接巨蛇射来的视线。
在代表死亡宣告的魔眼注视之下,依旧摆出不以为意的态度——这种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傲慢行径,堪称对森林大主的冒渎。
「喔,我的君主,饥饿之混沌,在下终于找到足以献上的祭品了……」
黑精灵如同赞颂又像是嘲笑般地大声说完,接着从斗篷里取出一个莫名的物品。
乍看之下,它像是一个大型皮袋层层折叠,并以绳子紧紧捆起——就只是这样的一个无用物品。然而从拉瑟尔毫不畏惧的笑容,足以让人窥见他那宛如夸耀胜利王牌的绝对自信。
「上次解开这个袋子的封魔咒索……应该是一年前了吧。」
拉瑟尔十分愉快地低吟着,然后迅速解开紧捆于其上的绳索并丢弃在一旁。正如预期般,一只长宽各有三尺多的大型皮袋,顺势从他手中垂落。
然而,这个看起来像是普通袋子的东西忽然抽动,像生物般开始扭曲蠢动。
袋子持续胡乱扭动,仿佛因承受痛苦而挣扎;即使每次只增加一点点,然而袋子确实在逐渐膨胀。
「在我数到一百之前,你还有时间犹豫。」
拉瑟尔以挑衅似的昂然态度,朝着底下的巨蛇呼唤。
「森林之主,你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打倒我拉瑟尔˙拉法尔格。要是来不及的话,你就认清自己即将毁灭的事实吧。」
巨蛇不会思考,也听不懂拉瑟尔这番装模作样的话语。
然而,基于升华到启示领域的超自然本能,使它理解到这个带着奇怪袋子的黑精灵,是必须尽速解决的危险人物。
『沙啊啊啊啊啊!!』
那宛如咆哮的吼声卷起一阵强风,足以撼动森林里所有能称为树梢的树梢。
巨蛇的头高举向空中,粗状的头部钻入榕树树干并沿着支撑用的气根缝隙穿梭,以猛烈的气势锁定拉瑟尔往上爬。
拉瑟尔也回身展开行动。他持续以交缠的气根枝节为立足点跳起,不断朝着大榕树的上方逼近。
然而,对于象征神木圣性实体化的巨蛇而言,这棵大榕树等于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海怪穿梭于浪涛、血液驰骋于动脉,巨蛇爬行的速度有如怒涛之势猛速攀升,逐渐与矫健翻身向前的拉瑟尔拉近距离。
「再快一点吧!我已经数到二十啰!」
面对直逼而来的威胁,拉瑟尔却丝毫不显焦急〕甚至还发出嘲弄般的笑声。他至今尚未拔出武器,依旧只是一迳地奔逃。只不过,右手那个像是秘密武器的皮袋,终于逐渐露出怪异的样貌。
持续蠕动了一段时间之后,袋子不知何时开始明显地胀大,甚至连原本褐色暗沉的外型,居然也逐渐转为略显粉红的水嫩血色,表面的蓝黑色网状血管此时开始跳动。这个袋子是活的,虽然是没有四肢也没有头的异形生物,但是的确正在拉瑟尔手中逐渐苏醒。
巨蛇终于追到拉瑟尔所在的高度,猛然张开的血盆大口从支撑的气根隙缝间迸出,想自拉瑟尔的脚边将其一口吞下。
拉瑟尔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而退,巨蛇接着反转改从正上方袭击,拉瑟尔则又再度躲开。原本以为巨蛇会顺势狠狠撞上榕树的气根,结果豆毫无阻碍地滑入缝隙并钻进树干里。
巨蛇极其自由地进出榕树内外,朝窜逃的拉瑟尔进行全面向追击,而且每次攻击都以拉长的躯体塞住气根的缝隙,以逐渐削减拉瑟尔的立足点。
这样的动作简直就像是神木与圣兽互助合作,俨然连拉瑟尔用来踏脚的这棵榕树,都成为他的敌人。
即便如此,这位知名的混沌英雄依旧发出哈哈大笑,丝毫不见有半点窘迫的神情。
「数到五十了!只剩一半啰!」
虽然身为遭狩猎的猎物,拉瑟尔仍以欺凌敌人似的暴虐笑容对巨蛇挑衅。
无视拉瑟尔与巨蛇正在头顶上方进行决战,已死的少女舞者〈操躯娘〉仍旧默默进行着杀戮行为。
主人说过,要流更多的血;主人指示过,需要更多的祭品。
所以她砍倒一切会流血的存在,无论是人族或精灵,她只是淡然地追上一个个不断逃窜的目标,精准地使出大柴刀的一击将其化为血花。
真要说的话,穿着沉重铠甲的人族,会比动作敏捷的精灵更容易收拾。为了有效解决,她会率先处理逃走的精灵,反正疲累至极的人族士兵们,不是会因为茫然失措而全身僵硬,不然就是会完全失去理智,像失智者般在地上翻滚大笑,所以她认为晚点再一起处理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于是,她化为沉默赐予死亡的疾风在树干间穿梭,即使看到又有一名人族蹲在她所前进的路线上,她也决定先放着不管,打算直接通过……可是对方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似乎以为死亡的大柴刀将会笔直朝自己砍下。只见这个人忽然跳起来,露出哭肿的难看表情,求饶似地朝着逼近的她举起双手。
「爱儿希雅听我说!饶我一命啊!」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少女困惑地停下脚步。这个人族与其他的不一样,似乎对她有某种期待。
「会变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爱儿希雅,我、我是想要救你出来……」
少女有些纳闷地听着那名男子说话,然后提出了一个再基本不过的问题。
「爱儿希雅……是谁?」
「……」
男子一脸错愕却没有回答。操躯娘判断继续与他对话也没有意义,随即以不知重复多少次的流畅动作高高举起大柴刀,朝向说不出话的男子头顶使劲劈下后,继续开始歼灭其他的生还者。
亚文˙梅拉聂德的尸体,化作恐怕连身为伯爵的祖父都辨识不出的模样,就这么被弃置在现场。
拉瑟尔不断以毫厘之差躲过巨蛇执拗的追击攻势,并且缓缓拉开高度。地面已经在视线下方相当遥远之处,要是踩空摔下去的话肯定会当场死亡。
「已经八十了!没有退路啰!」
他所携带的『活袋子』继续毫无止境地胀大,如今已经膨胀至将近原本的两倍大了。看起来仅是个普通皮袋的玩意儿,是干枯到如木乃伊般萎缩的生物尸骸。
原本紧缩的坚固表面,如今已恢复为鲜嫩皮肉该有的水润光泽与弹性。这个已经不该称为皮袋而是肉袋的东西,就像深呼吸一样反覆伸缩,而且继续缓缓膨胀着。
巨蛇的攻击如今也变得更加剧烈,对具有神圣性的巨蛇而言,无止尽膨胀的肉袋及拥有这东西的拉瑟尔所带来的威胁,让事态发展越来越沉重。
「九十!」
仿佛即将分出胜负般,拉瑟尔以夸耀胜利的喜悦之声大吼。
『呼沙啊啊啊啊啊!』
而巨蛇就像是回应他的声音般,以凶猛的气息威吓着渺小的敌人。
随着劈哩劈哩的破碎声响,大榕树表层的气根从中绽开一条缝后断裂,底下冒出了巨蛇那又粗又长的尾巴。此刻,神木之圣兽甚至已经不惜伤害这棵作为母体的大榕树了。
巨蛇用力摆动尾巴,扫开拉瑟尔身边用来垫步的气根。这是让对方无处可逃的压倒性破坏,无论是上下左右,想朝哪个方向跳跃,用来作为着力点的气根都已全被除去,唯有坠落地面一途。
在这岌岌可危的绝境中,拉瑟尔毫不犹豫地投向了苍穹。那是完全不见落点、朝着榕树外侧跳出的飞翔。原以为是因为生路被斩断而认命地走上自杀之路,没想到不一会儿,黑精灵的左手却有条像是蛇般的影子,以猛烈的气势钻出。
他所投掷的是龙骸装之中的锁链锤『凶蛟』。射出去的龙之下颚,紧紧咬住顶上树梢以支撑住拉瑟尔的体重,接着再运用钟摆原理带开主人;拉瑟尔就这样退到巨蛇尾巴所破坏不到的遥远位置。
拉瑟尔接着用力扭动左臂,『凶蛟』的利牙咬碎了作为支点的树梢,使得无从支撑体重的他再度飞向空中,只不过这次的飞翔是有落脚处的,拉瑟尔就像早已选定降落位置般飞身而降,该处正是之前尼布尼尔酋长的住处—〡建造于树上的大露台。
巨蛇扭动身体反转,看着从榕树上逃离的拉瑟尔。大露台距离榕树树干很近,只要巨蛇发挥其身长优势及爆发力,是可以轻松飞跃这样的距离;再加上,假设黑精灵又想耍小聪明闪躲,树上的露台也无法支撑巨蛇的体重,这个渺小可恶的敌人必定会随着露台崩塌,这回将面临坠落地面的命运。
然而——
「一百了!既然这样就认命吧!森林之主。」
拉瑟尔发出沉静又坚信自己将获得胜利的笑声,对着巨蛇如此宣布。
肉袋已经膨胀到甚至超出拉瑟尔身体的大小,他改而扛在肩头上。虽然体积增加,不过肉袋里头就只有空气,重量与膨胀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皮肉所形成的表面,如今已经因为极度膨胀而变成近乎透明的薄膜,像是气球一样微微颤动。里头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骨骼与内脏,只能说是以肉制成的气球。
这东西绝不是生物,纯粹是个充气的皮囊;解开咒索后引发的膨胀,只是因为持续吸入周围的空气所造成的结果。本来就会因此而特殊化的活体器官……其实不过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
「藉由魔力的传导,使得尸块发挥生前应有的机能——这就是我那『操骸术』的奥妙。」
拉瑟尔在高声述说的同时,将至今始终紧紧握住的袋口,对准面前的巨蛇以及它所蟠踞的大榕树。
「就像这样——虽然光看外型实在是不怎么像样,但是这个内脏原本就没有办法再进行任何加工。」
拉瑟尔当年历经血战屠龙成功,将龙的尸体完全化为己有。他用尽自己所习得的咒术,将最强生物的能力转化为自己的武装。
仿佛龙骨般强韧的刀。
好似龙角一样锐利的枪。
宛如龙牙与龙鳞嗜虐的锁链锤。
还有保护自己在使用这些武器时,不会受伤的护手与护甲……
然而,并不仅止于此。
龙之所以为龙的最强能力,并不是存在于这些近身战用的武器之中。
「好啦,就好好体验一下吧,我最强的龙骸装『凄炼』歌声!」
拉瑟尔如此高声一吼,然后解开袋口。
接着,那巨大生物吸气长达一百秒的『肺泡』,酝酿并加温蓄积在内部的气体温度,再使其逆流而出。
轰然释放出来的烈焰奔流,比焚烧森林的火焰还要灼热耀眼,笔直扑向巨蛇及其身后的大榕树,将所有的一切覆盖于其中。
此为龙之吐息——



超高温的瘴气吹息,其灼热程度甚至能融化金属,即使没有正面命中,光是致命的毒性就足以侵蚀骨头、焦枯血液。这是无论任何生物都无法幸免于毁灭的虐杀喷流,是从龙肺深处所释放出,最强、最凶残的攻击手段。
没有生命能抵抗,没有城墙能阻挡,即使是具有神性并足以统率一座森林的圣兽……
巨蛇临死之际的惨叫声震天价响,撼动整座岈谷。森林在这个时候终告死亡,深植于这片土地的生命源流已然毁灭。
聚落内部蔓延的火灾情况,以及人族从外头森林所放的火势,此时俨然像串通好般同时转强。森林的树木失去大榕树所提供的精灵力后,已经无法再抵抗火焰,甚至犹如干枯的木柴般引发更大的火势。
至于邪恶的忠实使徒,则是高声呼喊胜利宣言。
「请您欣赏!请您尽情欣赏吧!我的君主!」
拉瑟尔的嘴张大到简直要裂开,双眼因无比欢喜的狂热心而睁大,他高举右手直直指向天际,就像是要让手环上闪耀的深绿色猫眼石,得以睥睨眼下所有事物。
大榕树就这么环抱着化为焦炭并逐渐萎缩的巨蛇尸骸,任由烈焰炽热燃烧。猫眼石在红莲之火的照耀下,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不对,这种甚至令人眩目的强光,明显不是来自火光的反射。妖异邪恶的绿光,是从猫眼石内侧涌现出来的。
应该要称绿色宝玉为眼珠吗?——即使是在火焰之中,它依旧比烈火还要灿烂耀眼。
应该要称充满邪念与恶意的恐怖波动为视线吗?——它从异于宇宙的异界观看着这个世界。
「请您欣赏这份毁灭!请您欣赏这些叹息!您所看见的这一切,全部都是在下献给您的祭品!啊,饥饿的混沌之主!(eia!ia!Gurgaia!)请您聆听这首由地狱之声共同演奏的神乐吧!(evn—shub—ghu Varazaia!)请以尸山血河飨宴滋润您的喉咙吧!(subun foo wolgashwuhnurn!!)」
哄笑声随着席卷而上的火焰,不断升向黑暗的夜空。



这是无比虔诚、无比纯粹的信仰之魂。
这时的他,就像是神爱世人般爱着世上的一切,充斥心中的爱甚至让他感到欢愉。
这个可恶的阳光世界——以绿色生命点缀的大地,有翼者振翅飞翔的天空,都已经不再需要予以诅咒了。如果这一切的荣华只是为了像今晚这样烧尽陨落,成为最佳祭品献给饥饿的混沌所吞噬而存在的话,又有什么理由要去憎恨呢?
在这一瞬间,他完全忘了黑精灵经年累月对于光之世界所抱持的憎限。
赶尽杀绝,或者是一死了之吧。
无论是执剑者或是牺牲者,同样都是用来取悦混沌之神的赞歌。
既然如此,人族与精灵都是值得去爱的,森林与清流也是值得去爱的。地表的森罗万象都属美丽之物,毫不逊于淫靡黑暗世界的美。
拉瑟尔流下欣喜的泪水并赞颂着神。现在的他并不孤独,现在的他并不渺小,他身处在超越自我、超越因果的领域中,与世界、与神合为一体。这股令他眩目的全能力量与解放感,让他打从灵魂深处感动。
身处于令人联想到世界终焉的炼狱之火中,混沌斗士近乎疯狂地高声咏唱黑暗的祈祷文。在场没有任何人能活着见证这幅光景,唯独满带邪恶绿色光辉的神之单眼,以无言的祝福守护着忠实使仆的英姿。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9:20 编辑 ]


焦土之风

大榕树亘古至今始终支撑着砑谷森林,尼布尼尔酋长站在榕树底下,仰望着神木焚烧后灰飞烟灭之姿。
他原以为这座森林只要有精灵存在的一天,连绵的苍翠树林将永恒不灭。
即使身为精灵所得到的永寿已尽,他认为仍会有后继者接手维持这座森林的安宁,并且深信将持续到永远。
然而——没想到在他这个世代,居然会亲眼目睹森林毁灭的光景。
悲叹与悔恨都已经枯竭,尼布尼尔以空洞的恍惚眼神,眺望至今依旧在燃烧的森林来回寻找幸存者的亲生女儿。
肮脏的魔鬼之子终于连灵魂都失去,那具污秽的身体也早已成为混沌的使仆。
回溯事件的起源,元凶就是她。然而她没有恶意,只是想要被爱,只是渴望爱情到了近乎愚蠢的地步,但却越是渴望就越为孤独。这样的女儿是由父亲养大的,由那个绝对不会爱女儿的父亲养大的。
曾经有一名男子身陷愚蠢的恋情而无法自拔,却也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矛盾种下了混沌之芽。
将该名男子拥为盟主的人民会灭亡、这些人民所耕种的大地会被烧尽,应该都是必然的演变吧。
尼布尼尔酋长对于自身恒久的一生感到绝望,他从喉咙发出了沙哑的笑声,悄然走进笼罩大榕树的红莲之火。
× × ×
火焰无止尽地蔓延焚烧,整晚持续肆虐着斜谷的广阔森林。
当灰暗的天空开始泛白之时,火势终于逐渐减缓。不过,这是因为能烧的东西都已经燃烧一空的结果。
当黎明终于来访,曾是连绵树木的景色已经被烈焰尽数毁坏,眼前只剩下惨不忍睹的一片焦土。
树木因烧得炭化焦黑而折断倒下,仿佛还有所眷恋似地冒着白烟,有道人影不以为意地在这些林木之中漫步。
他不是别人,正是主导这场惨剧的拉瑟尔•拉法尔格。或许他还未从整晚的飨宴中清醒过来,漆黑的美貌依旧残留着喜悦的笑容。
熏黑的靴子踩碎了连中心都已经炭化朽蚀的树木——以及焦黑到近似树木残骸的人型种族尸体。既然已经变成这样,也毋须分辨是人族或精灵了。
吹拂而来的风乘载着烧焦的死臭,不再受树木阻隔的徐徐清风,带走了这片焦土的死亡气味。风的呼啸令人联想起在悲愤中遭屠杀的亡者哀叹,取悦着拉瑟尔的耳朵。
此时,拉瑟尔忽然听见不寻常的声音,他因而停下了脚步。
身旁的倒木底下,传出一个细微的挣扎声响。看来似乎有人奇迹似地保住了一命。
拉瑟尔回过头,以眼神向身后待命的随从示意。
娇小随从就像以前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主人拉瑟尔身后——不对,现在是正如字面所形容的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随侍在后。曾经名为爱儿希雅的少女尸骸,光靠拉瑟尔这个眼神就了解主人的意图,走上前对着倒下的树干伸出手。
已死少女发挥出以她纤细手臂来看所无法想像的怪力,将烧焦的大树干推到一旁。于是,被压在底下的幸存者就出现在面前。
他是被纳入拉瑟尔旗下,参加岈谷袭击计划的黑精灵之一。全身上下不禁深受重创,而且还有严重的灼伤,能够苟延残喘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不过,他无论再怎么看应该都是活不久了。
「拉、瑟尔、大人……我们的、祭将、大人……」
濒死的战士微微张开眼睛,大概是认出面前的人物吧,他痛苦而扭曲的脸上硬挤出悲怆的笑容,以嘶哑的声音低语:
「……我、杀了……尽情地……杀、杀个精光……哈哈,那些家伙死前的表情……真是让我……痛快……」
「不只有你感到喜悦而已。」
拉瑟尔以带有慰劳之意的温柔嗓音,对倒卧在脚边的战士述说着。
「我们的君主也与你一同尝到这份喜悦。昨天晚上,你的灵魂确实与古鲁盖亚神同在。」
「喔……我们的……饥饿的……混沌、君主……」
战士高兴地细声说道,并且抬头以哀求的眼神望向拉瑟尔。
「祭将、大人……请您、再度……让我得到、侍奉君主的、喜悦……请您……」
「我知道了。」
拉瑟尔郑重地点点头,以右手拔出冻月后,将战士恍惚注视的白色刀尖——
「我们的君主啊,请再度享用——享用生命的祭品!」
——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啊啊啊啊啊……」
战士发出了细微无力,却满怀喜悦的痛苦声音。当然,这一刀稍微偏离了致命点,因为痛苦拖得越久,用来作为贡品的品质就会越优秀。
「……亚……古鲁、盖亚……」
以最后的一口气赞颂神之后,黑精灵就此断气。在死前的痛苦及虔诚信仰的喜悦交杂之下,他的脸上同时展露出苦闷扭曲、却又极为满足的笑容。
对于能够以使徒的身分,踏上自己心目中最佳末路的这位同胞,拉瑟尔对他投以赞许的微笑,然后仰望遥远的东方天空。
经过一夜惨剧之后,朝阳依旧事不关已地缓缓升起。对于居住在地底世界的混沌使仆而言,那是无法停止憎恨的生命与净火之象征。
然而,那个太阳是否有察觉呢?是否有察觉到自己所俯视的大地,又有一座森林消失的事实。
「那个太阳正是最后的贡品吧……」
孤傲的传道师独自轻声低喃着。
要是将来混沌势力获得胜利,古鲁盖亚的势力能尽收整片大地,相信届时连太阳都将坠入地狱。拉瑟尔深信这一天将会到来,在这场永无止尽的战斗中,最后获得胜利的一定会是混沌之势力。
「走吧,我美丽的舞女<操躯娘>。」
「是的,主人。」
已经连可以称呼的名字都没有的人偶,听到主人的呼唤后恭顺地点点头。黑色眼睛深邃而过于清澈,令人联想到仿佛无止尽的奈落,蕴藏着无比空泛又虚无的黑暗。
传道师带着少女的尸骸,再度迈开脚步前往下一场飨宴的举办地点。
在这广大的世界,充满着等待被放上祭坛的活祭品,侍奉神的自己无以得休眠。
× × ×
至今已无人造访的灭亡国土,在荒野一角有块名为岈谷的不毛土地。
这片溪谷被污秽空气所染,即使是白天仍充斥着瘴气,无论多么不知死活的山贼,都会拒绝踏入此禁忌之地。
据说到了夜晚,亡灵们就会聚集在这里,让那些怨叹之声乘风而去。听到这些声音的人,灵魂将会被拖入冥界。事实上,这里不知道受到了何种诅咒,无论是任何草木的种子,在这块土地上绝对都无法萌芽。
有传闻指出这里暗藏金矿,至今也有几名贪婪的登山者试着前去寻找,不过每当日睹这片萧索的景象就会打消念头。
还有另一个说法是,这个地方与古老相传至今的『白貌传道师』有所牵连。原来如此,生命气息完全断绝的这块不吉荒地,的确呈现出符合那种邪恶传说的灵界姿态。
其实这里过去是一座绿意盎然的丰饶森林——尽管世间也流传着这种简直像笑话般的传言,不过如今已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9:23 编辑 ]


Author Note

后记
虚渊玄

希望各位可以试着在Google输入『chaos champion』搜寻图片看看,也请不要忘了加上双引号。
这么一来,请看……嗯,出现啰、出现啰,百鬼夜行的金属模型。
那种武装与外型实在不能称作恶趣味,根本就超过标准了嘛。看那乱七八糟、凶恶到不行的长相,那在勇猛与愚蠢间取得绝佳平衡的帅气模样,我实在爱到没有抵抗能力。
当年我因为「The Warlock of Firetop Mountain」而失去奇幻系贞操,并且以「Sorcery !」四部曲度过糜烂至极的快乐日子,所以提到剑与魔法,我就会想到史帝夫˙杰克森 (Steve Jackson)和伊安˙利宾史东(Ian Licingston),以及竞技型奇幻游戏(Fighting Fantasy)。至于在视觉印象上,比起动画风格赛璐璐色调的萌系精灵,彼得˙琼斯(Peter Jones)或是约翰˙布兰奇(John Blanche)以厚实笔触所画的超恶半兽人或是哥布林更令我感到亲切,这就是Love。
因为我就是这副德性,所以该说是果然或是理所当然呢,我最爱的桌上型角色扮演游戏,倾向「战锤(Warhammer)」更胜于「剑之世界(ソード.ワールド)」。
特别是从『混沌斗士(chaos champion)』这种说法所感觉到的快感与喜悦,让我就像是第一次翻辞海看到女性性器官名称而惊讶不已的国中生。因为是斗士耶?而且还加了混沌两个字喔?哈哈……这怎么可能不会让人硬起来!
我心想,总有一天要在自己的作品里头写出『混沌斗士』这个词,就算被质问一个小时是否只是为了想写而写,我也无所谓。
嗯,就是这样。
虽然是因为这个念头而动笔,不过其实这部作品在我写超过一半时,就被我搁置在一旁;这大概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吧。
说起来,虚渊玄是爱的战士,是甜心战士(Cutie Iloncy)的同胞。
所以至今的剧本,都一贯地以『爱终将战胜一切』为出发点来写。
然而这次的作品不同,爱惨败至极,这样我实在没有脸见甜心。
而就是因为我察觉到「奇怪,难道爱无法获胜?」这个问题,才会一度暂停撰写这部作品。所以我说啊,这点应该要在构思阶段就想到才对嘛。
像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事到如今却已经完成,还演变成非得就此出书上市……关于这一类大人的苦衷,嗯,就随各位高兴怎么猜就怎么猜吧。总之,这故事其实原本注定埋葬于黑暗之中,却在经过各种唔唔啊啊的过程后,终于能够重见天日了。至于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就交由各位读者参考本书的售价给予评论吧。
就我个人而言……当然了,既然已经撰写完成,这部作品自然就是我的爱子。就算把像是完成度或是作品的存在意义之类的全部抛到脑后,我还是疼它疼得不得了,毕竟我把混沌斗士写进去了。
更何况,在名为轻小说的娱乐正被大量消费的这个时代,能够有机会让作品以精装书的形式问世,岂不是相当美妙?身为一介作者,就应该纯粹为此感到高兴了。
不过,无论是写书人的感受或是出版那方的想法,其实都无关紧要。这种东西不会留在历史上,就只有读者的感想会口耳相传到后世而已。
就是这样。
如果这本书能让各位度过快乐的时光,单单为此我就感到无比荣幸了。

虚渊玄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12-19 09: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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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linx0327 平民
这就是轻小说么~?看着好累啊.........

15 年前 0 回復

尽头之眼 騎士
很好看呢,不过不知道这是一个系列还是只有这一本啊

15 年前 0 回復

迷彩COOL 平民
挺好的作品,就是太短了

15 年前 0 回復

gwzero 子爵
看完了半精灵一开始认为这个人可以做自己主人的那段感觉很熟悉
,那个时刻是她以自己身上的灵魂残渣所下的决定,所以,就本质上来说,
半精灵是因为想被爱而堕落

龙的身体部件,如果不是因为活性才能保持龙威,那最后的龙之吐息就有点BUG的味道,前面出现的武器都没有龙威存在的样子,说明只是死物

看到半精灵最后发现自己已经死亡的时候,没有感觉,估计是同样剧情看太多了
至少对这个躯体来说,会被爱着的去使用...无语...

以上....找点好笑的去看了..

15 年前 0 回復

[落寞].___! 平民
天啊...要疯了...穷人的悲哀...只能独自在这啃书的说...[s:04]

15 年前 0 回復

泥鳅 勳爵
话说此物是一集完的东西吗?虽然不成坑是很好不过一集果然是太少了。

15 年前 0 回復

wangyinpeng 勳爵
很黑暗的一部小说阿
拉瑟尔从某种角度,的确将黑暗精灵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比起单纯的破坏,设下种种圈套,让鲜血铺满大陆,这才是真正的邪恶

另一方面,操躯者爱儿希雅的存在不只是一条线索,
在最后的死亡,对应的是解脱,
不过自己的躯体继续着杀戮,是不是能称上慈悲,
这并不重要,在拉瑟尔的身边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

15 年前 0 回復

sail 勳爵
有点血腥,但是还没达到虐心那种级别的黑暗程度

15 年前 0 回復

chy0615 平民
好黑暗的故事,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感觉

15 年前 0 回復

幻海也敢杀 騎士
似乎又是很有意思的一本书呢
虚渊玄不会让读者失望

15 年前 0 回復

夜殇魂 子爵
光看图的话。。。还真是无爱呢。。。 (虽然一直选小说 都是先看扫图)不过。。好像有人推荐了这本书。。我就试试看吧~~!!

15 年前 0 回復

k14w 伯爵
这本书好难啃啊,流露的情绪太负面了。不过又让人停不下来

15 年前 0 回復

anming1931 平民
虚渊玄的作品啊,可以说是品质的代名词呢,虽然有够黑暗,不过谢谢啦

15 年前 0 回復

sail 勳爵
哈泥蛙好象翻译过某部奇幻大作,具体是什么,我忘记了啊,好象是E文的吧,连R文也会?太牛了

15 年前 0 回復

yjfu 伯爵
虚渊玄的作品啊~~还是一样蛮黑的故事,多谢了

15 年前 0 回復

chikongkit 王爵
看了是虚渊玄寫的才來看這書,他的名等於保證是好質量,封面圖好似男主角在欺壓女主角多過保護她

15 年前 0 回復

aa88087 騎士
恩 很不错的样子那~~~

15 年前 0 回復

dy20001 騎士
支持开坑,也祝早日埋坑!加油了…

15 年前 0 回復

野驴 平民
真不亏是虚渊玄写的,够黑

15 年前 0 回復

ZERO371 騎士
謝謝LZ開坑分享,翻譯的文采令我讚歎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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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ini☆Saga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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