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三角距离无限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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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岬 鹭宫
插画： Hiten
图源： 自购
修图：natoss109
翻译： 沙漠赏日
翻译作品：剃须。然后捡到女高中生
灰与幻想的格林姆加尔
与美少女作家以百万销量为目标
野猫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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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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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我与「她们」之间奇妙又扭曲的三角关系。那段距离无限接近，近乎为零——
在人前会扮演「虚假自我」的我。这样的我喜欢上了无论何时都会贯彻自己，文静的转校生，水濑秋玻。然而，在她的里面还有一个——温柔又有些脱线的少女，水濑春珂。
一人之中的两人……多重人格的「秋玻」与「春珂」。在知晓她们秘密之时，我们的关系不可思议地彼此交错——这是我与她与她编织的三角恋爱物语。
备用%%%%%%%%%
致XX
像这样给你写信还是第一次。
你也许会感到惊讶，但我对会产生如此想法的自己更为惊讶。
动笔写信还是小学时候的事。
写的最后一封信是致十年后的自己。
与秋玻、春珂相遇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呢。
好像是一个月左右，又像是一年，更似已然相伴十年。
不知为何，我对那天开始的日常，会直至永恒的事情无半点怀疑。
曾经天真的以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正因如此，可能才会忽略许多。
比如，放学路的上空闪烁的星辰，重新用右手拿起的书包，为某人说出的谎言。
皮球描绘的抛物线，烧炉升起的白烟，无意识重复的口癖。
忽略了只能在当时能够触及的事物。
失去所有。
所以我现在想——
最后和你一起，一件一件追溯回忆。
序章
仿佛中毒一般，反复阅读。
书套破损、纸张粗糙、封面带有无数微小损伤的小说的开头，第九页到第十页。
已经无法再从那些文字行列中体会新鲜的感动。
文脉的形态崩溃，连意思都无法涌入大脑。
即便如此，我还是把它当做精神依托反复阅读了那一段。
——吸
我不由蹭鼻，闻到了地板上树脂漆的陌生味道。
这里是今天开始会成为我的班级的二年四班的教室，座位靠窗。
我莫名早起，空手进入了这间教室——。
再过一小时。
再过一小时就是开学仪式。
在校长千篇一律的致辞和充斥昭和气息的校歌合唱，只有「十八岁未满阅览禁止」约束力的生活指导和注意事项结束后，从体育馆回到这个教室便是崭新日常的开始。
春假期间没有换气而浓重的教室的味道，会在新年度的生活中迅速变为日常的味道吧。
「——哈啊……」
回过神时，已然叹息。
接下来我一定会在这间教室扮演多重自我。
朋友面前的自己。
老师面前的自己。
关系一般人前的自己。
大家面前的自己。
我不觉得这么做不对，有必要这么做。
可是，有种仿佛在自我欺骗的心虚感。
如此下去，可能会忘却何为真实的自我。
所以在此之前。为了至少不迷失自己，我反复品味了自己真正的喜爱之物。
令我为之心醉的东西，能使我保持自我。
这时——
「……那是，池泽夏树？」
——在近距离传来了声音。
我猛地抬头。
那里——不知何时有个女生。
有个身穿校服，注视着我的女生。
「我也很喜欢『Still life』」
最先感受到的是，微小的冲击。
在冒出对方是谁、被看到了、糟糕等想法之前，微弱的电流窜走于身体——。
粉雕玉琢的容颜，蕴涵数光年深邃的眼眸。
黑色的短发，于清晨的阳光下挥洒淡淡妖艳。
身穿崭新的校服，放于书包上的手指如蜡纤细，不解的表情显得有些没有防备，相反，偏成熟的娇颜透着忧郁——。
——我产生了某种预感。
感情剧烈动荡之前的不可思议的宁静——。
——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那个，啊哈哈！吓我一跳，没有注意到你！」
我勉强挤出笑容，大声说话试图敷衍过去。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莫非已经看很久了？ 你可以早点和我说话啊！」
「……我才刚到。书，为什么要藏起来？」
「啊啊，看到了啊？ 怎么说呢，因为朋友借给我，我便大概读了一下。有些看不明白，还有些觉得羞耻」
「……为什么羞耻？」
「因为，平时大家都不会读这种书吧！而且，我在教室里独自偷偷摸摸地看……」
「我不知道别人平时是否会看」
说到此处，她挺起身。
然后，用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重要的是，让山脉、人、染色工场、蝉鸣等外在世界，与你的广阔内心世界彼此相连。拉开一步距离，使并存的两个世界彼此呼应，彼此融合。比如，仰望繁星』
——屏住呼吸。
她流畅背诵的那一节。
是『Still life』的开头，我不断阅读的部分——。
「……不是很好的小说吗？」
——我的心中，涌出了强烈的罪恶感。
那是毫不做作，发自她内心的真实感想。
如嫩芽般毫无防备，如巨树般毫不动摇的她的真心话。
与之相比……我究竟算什么。
以肤浅的想法带上假面，以粗糙的演技伪装本心，贬低拯救自己的小说——。
自我厌恶，犹如浸湿的旅游鞋冷彻我的双脚。
在沉默十秒后
「……没错，嗯，是一本好小说」
然后——
「——不止如此，我非常喜欢『Still life』。这本能排进我至今读过的小说中前五的位置」
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说出了这些话。
「可是，那个……这不怎么符合我的定位。所以，不想让他人看到我读这个……让我有些慌乱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嘴巴。
刚才说出口的是，绝对不能让老师、家人、朋友发现的我的真心。
可是，我为什么要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孩……。
「是吗」
不顾陷入混乱的我，女生轻轻点头。
然后，白嫩的脸颊微微松动——
「——我觉得不需要在意那种事，挺起胸膛活出自己就可以了」
——完全屏住呼吸。
她的视线使我静止，淡淡的秀发芳香缠绕我的全身。
不知为何，我无法动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今天起，你在这个班吗？」
「……啊、啊啊，没错」
她的提问让我从石化中解放。
「难道……你也是二年四班？」
「嗯」
「……话说，一年级的时候你在几班啊？」
现在想来，我对眼前的女孩没有丝毫印象。
这个学校的同级女生大概有二百人，在运动会和文化祭等各种活动的时候都大致看到过相貌。完全不记得反而有些奇怪。
「我是今天转学过来的。我叫水濑秋玻，请多指教」
「啊啊。这样啊，是转校生……。啊。那个，我叫矢野四季，请多关照 ……」
「矢野君、吗」
水濑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朝手腕上的手表望去。
然后——
「——不好了」
她突然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是忘了什么事情吗。
在我感到奇怪的时候，下个瞬间——。
她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僵硬的脸先是变得面无表情……然后脸上渐渐浮现出困惑与惊讶。
仿佛【置换灵魂】一般，变为怯弱的表情。
然后，水濑向我望来。
「……哇！」
宛如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的表情。
「……怎、怎么了？」
「那、那个……什么事都没有！」
仅留下这句话——她急忙把书包抱在怀中——
「打、打扰了！」
都来不及叫住她，小跑离开了教室。
我一个人留在原地，满脸呆然。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逃走……」
我呆呆望向她离开的教室后方的门。
飘荡的树脂漆的味道，照入的暖色阳光，吹来的流水般清爽春风。
不过……是吗。
她会成为我的同学吗。
会在这间教室过度相同的时光吗。
——突然，我注意到了内心飘飘然的自己。
有种堵塞胸口的缺失感。
啊啊，这、这种感觉让我确切明白了一件事。
我现在——恋爱了。
四月九日，二年级最初的早晨。
我喜欢上了交谈不过数语的水濑秋玻——。
第一章 或是，我们的现代性自我
场景：开学仪式前的等待时间
角色类型1：能随便搭话的同班同学
「——诶，今年也和矢野一个班！？」
「干嘛啊，须藤。又能和帅哥同班很高兴吧？」
「是是，听你吹牛！你才是，能和我同班开心的不得了吧？」
「……嗯。其实，你说的没错。只要在须藤旁边……胸口就很痛苦……」
「果然没错！ 哎……可爱是罪啊。又让一个男人不幸了」
「喔。所以作为赔偿，请我喝果汁吧」
「少来！ 心灵创伤自己治去！」
场景：教室方向的走廊
角色类型2：懂事的学生
「——哇。老师，那个好像挺重啊……」
「对啊。开学初期需要发的资料太多……」
「那我拿一些好了」
「可以吗？还挺重的」
「没事，这些我要了……噢噢，真的好沉啊。进入教室后我可以马上分发下去吗？」
「嗯，可以。真是帮大忙了。谢谢你」
「不用不用，老师客气了。相对的，今年的年度评价还请您多多照顾！」
「那可不行。我会秉公办理的！」
「诶！ 太严厉了！」
场景：在同学聚集的教室
角色类型3：第一次同班的健谈男人
「……你是叫矢野吧？你跟某个艺人挺像啊？ 就是那个曼基康家族的柏田」
「啊！？ 不不，哪里像了！一点都不像！」
「非常天然呆的地方和脸。哇，太像了！」
「不是天然呆！ 脸也完全长得不一样好吧！」
「太有趣了。我今天开始就叫你柏田吧!」
「……不要这样啊！ 会成为外号的！」
*
——响起放学铃声的时候，我已经演完了手上拥有的所有角色。
「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以第二年也是班主任的千代田老师的结束语，二年级第一学期的首日宣告结束。
「明天开始会正常上课，请注意不要忘带东西。那么，再见」
老师再见，大家齐声回应。
我混在开始响动的椅子和桌子的杂音中，轻轻吐息。
——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迎合气氛，领会何为被需求的自己，扮演相应的角色。
为什么我会如此伪装自己呢。为什么要不断说谎呢。
越想思维越会陷入死角。
说到底……「角色」到底是什么？
活生生的人类想在日常生活中扮演什么啊？
我从已经满是手指印的黏糊糊的窗户向外望去，正门附近的两排樱花树争相绽放。
充满教室的浮躁喧闹，从旁边教室传来的内容不明的欢呼声。
仿佛全部——都是被创造的东西。
开学仪式的日子樱花会绽放。
放学后的高中生会跃跃欲试。
班级中的某些人，或许会大声喊出来。
会不会所有人——都是如此扮演着角色呢。
「——诶，太较劲了吧！？」
某个人的台词于吵闹中传入我的耳朵。
没错，太较劲了。
为了圆滑交际，开心聊天，某种程度的自我夸张和压制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可是，超过一定程度就会变成自我欺骗。欺骗对方。
而且那种欺骗有时——会伤害到别人。我很清楚这点。
我想成为无论何时都不会动摇的自己。
并非饰演他人，想成为「真正的自己」——。
「——呐——呐，水濑同学，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喝茶？」
这个声音，让我朝学号三十七的水濑的座位望去。
「最近附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店，那里的华夫饼好吃极了！上边还有蓝莓汁……」
「机会难得，就当成小小的欢迎会怎么样？」
「对不起」
水濑没有迎合，干脆拒绝。
「今天有点没有那种心情。而且今天还有很多转学手续要办」
——同学的邀请也依旧会爽快拒绝的水濑。
她一整天都是这副模样。
不故作笑容，大声说话。真的只在必要的时候，露出需要的感情。
绝对不会作假的「一个女生」。
这样的她是充满虚假的班级之中——我心中唯一的支柱。
「……诶，好遗憾！」
「那下次一起玩吧！」
被干脆拒绝而尴尬的女生们，马上讪笑着离开了教室。
可能在她们的心中，把水濑当成了「不合群的人」也说不定。
也许她只是不擅长应付。
或许水濑并不是在贯彻自己的想法，而是真的无法融入到周围。
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所谓。
即使如此，我也想一直注视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想要触摸如丝润滑的乌黑秀发，水嫩白皙的脸颊。
在想这种事的时候，水濑离开座位向外走去。
书包还在桌子上。可能真如她所说，有转学手续需要办理。
我也回家吧。毕竟今天须藤和修司也没有打算去哪里玩……。
在这么想着站起来的时候。
「……对了」
突然想到一件事。
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
「……去一下社团吧」
在活动室稍微打发时间，打算离开而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注意到忘带了东西。
是今天刚得到的课程表。
虽然可以让须藤照相发给我，但不想因为这点事欠下人情。即便觉得麻烦也只能去教室取一下了。
这时——我注意到已经过了十二点。
肚子非常饿。
我一边进入北校舍，一边思考午饭该吃什么。
家里还剩昨天做的咖喱，主食就是咖喱吧。
说起来，妈妈今天早上做了土豆沙拉。那个应该也在冰箱里。
然后是速冲味增汤，把冷掉的饭加热，再加上奶奶送来的梅干就大功告成了。
其实我想吃意大利面，但是难得全都工作的双亲为我准备，我应该知足——。
在思考家庭情况的时候，我到达了教室。
然后，朝有缝隙的门伸手的时候。
「——可是……过了呢……」
从里面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好像是某人在自言自语。
因为隔着一道门，听不清楚声音的主人是谁。
不过……应该是文静类型的柏木同学、桐生同学、新田同学中的一人吧。
「……不是？……那，不会……对吧……」
……还真是松懈大意啊。
现在冒然进入的话，一定会让声音的主人吓一跳吧。还是看准时机，自然开门为好。
我如此想着放下门把，透过门窗向内望去。
「……嗯？」
窗户的对面是一副意外的光景——我不由怀疑自己的眼睛。
如我所料，教室里只有一个女孩。
于走廊方向的席位上，背对着我往书包里放物品的女孩子是——。
——水濑。
那确实是她的座位，崭新的校服也是转校生独有的。不会有错。
更重要的是，我今天注视了一整天她的背影，不可能会有错。
可是——
「……嗯……明天……还是看一下比较好……」
依旧是从教室内传来的自言自语。
那副模样与水濑给我的凛然印象完全不相符。
就仿佛看了选错代演人选的电影一般，给人一种不舒服的违和。
真的是她在说话吗？
还是说，教室里还有别人……？
我试图寻找其他人影……但里面只有水濑一个人。
在我左看右看之际，她收拾完书包向这边转头。
然后，我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我一阵愕然。
【是别人】。
这是我最直观的感受。
从容颜与发型来看，毫无疑问是水濑秋玻。
可是……欲泣而聚拢的眼眉，不安而转动的眼眸。反复确认一般拿起数次书包的动作也判若两人。只让我感觉她是有着水濑容貌的其他人。
——我没有来得及躲避。
「……诶？」
水濑的视线朝向这里。
透过玻璃，正好四目相对。
糟糕——在我打算亡羊补牢之际——
「哇……哇哇哇！」
惊慌不已的水濑，倒退的同时身体失去平衡。
书包掉地，想要抓住桌子的手抓空——就这样——
「疼！」
——随着巨响，一屁股坐到地上。
「没、没事吗！？」
我急忙打开门凑到她的身旁。
「对、对不起……我本来并不打算要偷窥……」
「痛痛痛……。啊，谢、谢谢你……」
我伸出手，紧缩双眉的水濑面露歉意抓住我的手站了起来。然后拍打裙子上的灰尘，捡起了书包。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道。
「对、对不起。以为没有人，吓了一跳……」
那副表情依旧怯弱，缺乏自信。
「……那、那个，你也有冒失的时候啊，水濑」
「诶？」
「因为，早上看到的时候觉得你是很稳重的人……」
「……啊！」
这时她总算了解现状，面露恍然之色——
「那、那个。对不起，转校的事情让我有些疲惫」
——突然，她的脸上浮现凛然神色。
「让、让你看到不得体的地方了……」
「……啊啊，没有，你不用在意」
「我平时会更稳重一些，希望你能忘了刚才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不过」
「怎么了？」
「那个，水濑……」
我迟疑数秒后。
组织好语言后——。
「——感觉你在逞强啊……」
确实，表面看来是早上见到的她。
脱离尘世般平稳的语气和平淡的表情。
比刚才站得更直，举止也显得无欲无求。
可是，眼神游离，声音透着不安……这只会让我感觉现在的她并不真实。
某人以文化祭水准以下的演技，扮演着「水濑秋玻」，只会给我这种感受。
「没、没有，没有那种事……」
我的话语，让水濑的眼神更加游离。
反复拿放书包，双腿摇晃，声音变调。
「这、这是平时的我。总之，我先走了……」
说完，她越过我打算离开教室——
「——哇！」
较小的身体再次摇晃。
脚下是某人没有整理好的椅子。
——被绊到了。
我急忙伸手抓住她的细嫩手腕。
无暇感受那份柔软，努力去承受女孩的重量。
双腿连忙发力，向反方向转移重心——勉勉强强站稳了脚步。
太好了，我们都没摔倒……。
「……没、没事吗？」
我小心的询问，水濑慢慢向我望来。
然后，刚才为止装出的凛然表情直接崩塌——
「……已经，不行了……」
以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对不起，秋玻……第一天就暴露了……」
*
——那、那个，在我之中……这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人格？ 人……
今天早晨，矢野君遇到的是主人格『秋玻』……我是副人格『春珂』……。
那、那个……发生过一些事。原本是一个人，但在七年前左右吧？ 我诞生了……。
……嗯。那个时候秋玻好像精神压力很大……。
啊！那个已经解决了，不用在意！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嗯，没错。
所以，医生认为。
我们是——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
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事情，使我头昏目眩。
饥饿感早就无影无踪了。
光是把眼前的女孩——水濑春珂的话语消化就已经是极限了。
于只有两人的二年四班教室，靠窗位置。
接连失误，认为无法继续隐瞒的她……正在努力向我说明如梦般的「双重人格」。
「——那个……现在确实是……一百三十一分！一百三十一分就会替换人格！很不可思议对吧……。可是，听说偶然会出现像我们这样的人……」
「——啊，交换的时间并不是绝对的。会根据当时的状况，变快或变慢。一百三十一分是现在的平均值……」
「……对，所以记忆并不共享。我们会靠手机交流，知晓重要的事情和上课内容……」
迄今对我来说，「双重人格」仅仅是「偶尔会在故事中看到的题材」。
变身怪医就是这种题材的小说，是最近的漫画中常见的角色设定。
在那些作品中，第一人格与第二人格有着极大的落差……水濑秋玻和春珂也是如此，可以说性格正好相反。
冷静、超然、感情缥缈的秋玻。
现在于眼前拼命说明的冒失鬼春珂。
沉重压力下的自我保护，据说在这种情况下会诞生第二人格，但并不一定性格会正好相反。
——就算勉强自己朝那方面思考，眼前的怯弱女孩仍然无法让我觉得「双重人格」实际存在。
的确，光看外貌春珂就是秋玻。
顺泽的乌黑短发，细长的睫毛。
小巧的瑶鼻，如芙蓉般柔软的红唇。
可是——我感觉不到胸口的疼痛。
距离如此之近，内心却平淡如水。
我在心中把秋玻和春珂当成了两个人。
「——就是这样……」
看来她的说明结束了。
春珂吐着气，从书包中拿出瓶装茶喝了一口。
「对、对不起，我不擅长解释……。不过，大概理解了吧……？」
「嗯，谢谢。我充分明白了」
「是吗，太好了……」
精神放松，表情柔和的春珂。
那副表情——给我一种正在玩出现漏洞的游戏的感觉。
那么伶俐印象的秋玻，仅仅因为内在变化就能散发出这种柔和的气质吗……。
客观来说，果然双重人格不可能存在。
是出于某种原因在说谎，是双胞胎为了戏弄我而开的玩笑——这么想更为自然。
然而……一直持续扮演虚假角色的我，对自己和他人的谎言过分敏感的我，敢如此断言。
——眼前的春珂既不是演技，也没有说谎。
普通的女高中生，绝对无法创造出这般缜密的角色。
若这是演技，定能获得最佳表演奖。她也没有在这里表演的必要。
她——真的是双重人格。
「……说起来」
事到如今，我突然产生了某种疑惑。
「为什么刚才想隐瞒双重人格的事情呢？你刚才打算伪装成秋玻对吧？」
问出口后——立刻觉得不妙。
仔细一想，人格分裂是敏感话题。
想隐瞒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外人随便介入的……。
「啊，那个」
然而，春珂意外的平静。
「理由有很多，比如不想吓到周围的人……」
「嗯」
「主要是——」
说到此处，她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笑容。
「——想成为『一个自己』吧？」
「……『一个自己』？」
熟悉的话语，让我的心猛地一跳。
「……嗯。毕竟我本来就是一个人类。一个身体，一个心才是该有的形态对吧……？可是，有好几张面孔和性格……果然还是觉得不好……」
「……或许是吧」
「所以，为了变回原本的样子，为了变成一个身体，一个心灵，我想尽量接近她……」
「那样扮演秋玻……接近主人格的话，最终会变成一个人格吗？」
「……好像是这样」
微微沉默后，春珂以落寞的表情轻轻点头。
「所以，必须努力……」
「是……吗」
我轻声附和……感觉自己和春珂在某些地方能产生共鸣。
——也许是相似吧。
并非多重角色，想要贯彻一个自己。
无论何时，都不想对自己妥协。
春珂可能想着和我相同的事情，生活着……。
想到此处——眼前的春珂突然让我感到很亲切。
「明白了」
我自然地抬起头。
「我也是会在他人面前扮演角色的人。……虽然和双重人格没有可比性，现在的是我的本性。不过，想尽量不再扮演其他角色。所以，我很明白春珂的心情」
「啊，这样啊……」
春珂微微一笑。
「那我们伙伴呢」
——伙伴。
在这个学校，这间教室。
偷偷怀抱相同愿望的伙伴。
如此一想——顿时觉得心情轻松。
就像在自己面对的战场上，出现伙伴的感觉。
「……我会给你加油的」
我的话语中充满热情。
「我会为春珂能与秋玻成为一体而加油的」
「……谢谢」
微笑的春珂，表情变得更加柔和。
「光是听你这么说，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我也会为矢野君加油的」
然后，她笑着皱眉——如此说道。
「——所以，双重人格的事情……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
有过和其他人相比，唯独自己很废的感受。
比如，硬直过头的头发。我的发色随母亲是黑色，是直发。放任不管会向下笔直变长，完全不会弯曲。
只听这些可能会觉得「下雨天很方便啊」吧。实际上，天然卷的须藤就说着「那种发质是怎么回事！那是只有美少女才配拥有的发质！来和我换吧！」对我满怀嫉妒。
然而，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稍微生长就会扁平，变得像孩童发型。剪短又会变成从头皮直线向上的模样，一发不可收拾。不仅雨天，晴天和阴天的时候这种发质亦会让我头疼。即便如此，也有人想拥有这种发质吗？
……如此这般，有几种会让我自卑的事情。
其中最让我头疼是「无法灵巧使用物品」。
不管是校服、运动鞋、笔记用具，全都消耗的很快。
明明正常使用，却会以别人的几倍速度飞速消耗。
须藤曾对我说过「你是不是活的很随便啊？」，让我真的很受打击。
所以。
「——早上好」
在校舍前被秋玻搭话的时候。
拿着破旧室内鞋的我，顿时感到非常羞耻。
「早、早上好……」
没有被她发现我的鞋很脏吧……。
话说，入学才一年而已，为什么这么快就破了啊。
底部的棉垫即将破损，太丢人了……。
「我从春珂那里听说了」
无视我的焦急，秋玻很快换好了室内鞋。
「第一天就暴露了呢。算了，我也有想过会有那种可能性」
我有些惊讶她直接开始这个话题。
不过，秋玻的口吻与普通对话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周围还有其他学生，但又没有出现具体的主语，不会有人觉得那是有关「双重人格」的话题。
「……抱歉」
我也以平常聊天时的声色和秋玻交谈。
「我不是故意打探的，顺势就……」
「嗯，我明白。我也很清楚春珂是个怎样的女孩」
听秋玻的语气，仿佛她是姐姐，而春珂是妹妹。
毕竟性格截然不同，比起第二人格，对她来说春珂更像是妹妹吧。
「起初我就觉得很困难。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不过，没想到第一天就被识破了」
说到此处，秋玻浅浅一笑。
突如其来的笑容，让我胸口一紧。
现在想来，早上就能和单恋的对象这样交谈真的很幸运。
而且，还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话题……。
然后，仿佛想要向我补刀一般——
「是矢野君真是太好了」
「……诶？」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矢野君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宣扬出去对吧。这点值得信赖」
「……是吗」
虽然语气平淡……其实我早已喜出望外。
——是矢野君真是太好了。
——值得信赖。
我可以理解为，她至少对我评价还不错吧。
甚至，秋玻好像对我印象还不错……。
我不由嘴角上扬。
步向教室的沉重脚步，变得无比轻快。
只是。
「所以，如同春珂请求的那样，请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啊，嗯。那是当然」
「谢谢。很抱歉，那孩子希望你务必保守秘密……」
她的这句话，让我产生了小小的疑惑。
——那孩子希望，务必保守秘密。
那副语气，让我有种她自己并不那么想的感觉。
想要彻底瞒住双重人格的人只有春珂——话语中透着这种信息。
那么——秋玻是怎么想的呢。
觉得不隐瞒也没有关系吗？
觉得继续保持双重人格也无所谓吗？
在我询问之前。
「那么，那孩子就请你多照顾了」
我们来到了二年四班教室前。
再次向我浅浅一笑后，秋玻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目送着她的背影——我意识到了想要了解更多的自己。
想了解更多秋玻的事情。
想要知道她们的所思所想——。
*
可是，开始上课后，我就没办法想入非非了。
通过我的观察——春珂的「双重人格」隐藏方式太粗劣了。
——朝其他教室移动的时候，掉落笔盒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散落走廊。
——突然被同学搭话时，以「……诶！？什、什么！？」这般自己的口吻回答。
——刚替换时会以写满「诶，这是哪里……？」的脸左顾右盼。
我有做过一些心理准备。
知道呆呆春珂的演技一定漏洞百出。
然而，实际上她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她的演技连旁人都看得出来。
当然，不会有人仅因为这些就产生「是双重人格？」的怀疑。
「水濑同学，感觉有些天然呆呢」
「是个奇怪的女孩」
最多会这么认为。
可是，午休时间。
「那就考虑一下体验入部的事情吧。我不会勉强你的」
面对如此劝诱她入部的手工部员。
「嗯……我和秋玻商量一下」
如此回答——因此，我痛下决心。
再看下去会让我缩短寿命。
会因为紧张后背冒冷汗。
那么，倒不如——
「……我说」
在手工部员以古怪神色离开后，我果断向春珂搭话。
伪装成秋玻的春珂，以无表情演技抬头向我望来。
「……什、什么？」
「放学后，有些话想对你说——」
*
「——我擅自把这里叫做活动室」
「哦……」
「听说以前是文学部的活动室。现在已无人使用，而且备用钥匙还被藏在容易找到的门楣上……所以，想独处的时候我偶尔会来这里」
「这样、啊……」
春珂一边回话，一边在这个狭窄的活动室转圈圈。
她时而兴致勃勃的观察室内物品，时而伸手触摸。
可能是很少来这种地方，她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环顾四周，我不由苦笑。
春珂的眼前。满是灰尘的书架上摆满了可能一触即塌的古旧书籍。文豪全集、百科字典、未知年代的文学杂志。唯一一本褪色的二十年前的写真集，应该是当时的部员留下的吧。
室内的三组椅桌和教室的不同，是古旧型。
除此之外，还有印有苏联的地球仪，不完整的鸟类标本，能联想到小灰人的贴满全息贴纸的收录机……说好听点是古董室，难听点就是废品站。
突然被带到这种地方，当然会吓一跳吧。或许会怀疑我别有用心。
可是，没有比这个地方更适合谈重要事情的地方了。
「……顺便问一下」
我向从书架上抽出书本翻页的春珂问道。
透过窗帘射入的阳光泛着赤黄色，她向我望来。
「还能保持一段时间春珂的人格吗？」
「嗯，我看看。那个……这次应该到十六点五十四分左右吧……」
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摆动着手指如此回答。原来如此，用那个来共享替换的时间啊。
「是吗，那些时间足够用了……」
「……那、那个！」
春珂的声音颤抖。
「为、为什么突然……带我来这里……？想对我说什么……？」
「……啊啊，其实」
我坐到附近的椅子上，准备步入正题。
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那个……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嗯……」
我向春珂提出『不符合自己风格』的提案。
「……能让我帮助你吗」
「……帮我？」
「嗯。为了让春珂的双重人格不被发现，我……来帮你……」
——一边说着，心脏不断加速。
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多余的话呢。
竟然打算干涉她的隐私，帮助她……。
可是，我实在——无法放任不管。
在我眼中，她那副对角色烦恼的模样与我重叠了。
我无法旁观春珂如此继续失败下去。
「……啊、啊啊」
春珂好像总算不再紧张，轻轻吐息。
用力抱住『安部公房全集 第三卷』的手放松了下来。
「是、是吗，帮忙……是想对我说这个啊……。我还以为惹你生气……啊，诶诶诶！？」
瞬间，身体再次紧绷。
「诶，为、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只会让你觉得麻烦吧……」
「啊啊……你不用在意。是我自己想帮忙。你说过吧，我们是伙伴。所以……无法坐视不管」
这种羞耻台词让我险些脸红。
面对面说伙伴什么的，仿佛在看老套电视剧。
但是，这是我的真心话。
昨天放学后的我们的对话——真的让我挺开心的。
「……而且，这样下去只会更加暴露」
春珂把书放回原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叹道。
「……是啊。我虽然有努力，但果然没什么效果……」
「我想也是……」
举个例子。我扮演的角色，充其量只是「把自己本性的一部分放大」而已。
调侃和吸引老师的举动，并非全都是虚假的。所以才能自然的演绎，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但是，春珂和秋玻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想要接近没有共通点的人，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当然，我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可是，至少能帮助你规避致命的失误，客观性的给你提供建议。所以……要是你不介意，我会尽可能辅助你的」
「是、吗……」
春珂视野朝下，像是在嘀咕些什么。
好像是在犹豫不决。
「……那个，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绝我。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多管闲事……」
「啊，没有！没有那种事！」
春珂抬起头，像个淋湿的小狗用力甩头。
「我是想……拜托你。很高兴你愿意帮我。可是……会很不好意思，无以为报……」
「不会的，不用在意那么多。是我想帮你」
「不可以。所以，矢野君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春珂……能做到的……」
春珂认真凝视于我。
与秋玻完全相同的脸……让我有一瞬间想到了色色的事情。
听到与喜欢的女孩相同长相的女生说「能做到的」的话，会不受控制的朝「那方面」想。在自我控制和自我厌恶之前，妄想会先擅自扩大。
「……啊！ 矢野君你难道……」
忽然，春珂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大喊。
然后，面对心虚的我——
「——刚才……你想了拜托我会很不安对吧！」
「……啊？」
「这么不可靠的人什么都做不到！都写在你的脸上了」
「……哈哈，暴露了啊」
「哼！」
望着会错意鼓起脸颊的春珂，我不由笑了起来。
邪念消失，沉重的室内气氛变得柔和了一些。
太好了，这次可能被她那种无防备的样子给救了……。
「……可是，那确实是个问题啊。我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啊，请吃饭怎么样？可我又没有多少钱……。解决烦恼……好像也不行。连自己的烦恼都没解决呢……」
突然，春珂露出一副想到什么好主意的表情。
「——啊，恋爱咨询！」
春珂顿时眉开眼笑——说出了这些话。
「矢野君，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诶，喜、喜欢的人……？」
「对，单恋的对象。班级、同学年、社团中的女孩……。我读过很多恋爱漫画，感觉能给你做恋爱咨询！」
——我不由愣在原地。
这种展开——不在我的预料范畴。
没想到会被单恋对象的另一个人格……询问喜欢的人是谁。
「呐，怎么样？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那、那个」
「怎么样呀？」
「……有」
「诶，是谁？同班？我认识吗？」
「……」
我不知所措，唯有沉默。
为什么春珂会这么情绪高涨啊……？
因为让我也吃瘪一次而感到高兴？ 还是说，原本就喜欢这方面的话题……？
「……嗯？怎么了啊？」
春珂如此说着向我靠了过来。
甜甜的发香——和秋玻相同的味道，让我反射性的身体颤栗。
「……为什么那么害羞啊？」
「因、因为……」
「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那个问题……太接近会……」
「太接近……会怎么样？」
——近在眼前的水晶般的眼眸。
——淡桃色的樱唇与衣领处可见的锁骨。
——隆起校服的丰满与裙下的洁白美腿
与秋玻共享的身体——。
——这时。
春珂的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
露出一副好像预感到什么的表情——
「……莫非是——秋玻？」
慢慢说出了那个名字。
「矢野君……喜欢秋玻吗？」
——我已经无法扮演角色，伪装自己了。
大脑停止运转，连敷衍的话都说不出来。
连我都明确知道自己现在满脸通红。
「诶，真的……？」
春珂以呆呆的脸向我望来。
「……真的，喜欢秋玻吗？」
……该怎么办啊。
对她坦言喜欢秋玻的话，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会不会觉得恶心呢？再也无法和春珂做伙伴了吗？
是否应该蒙混过去呢……？
可是，应该已经无法蒙混过关或说谎了。
只能做好觉悟了——。
「……没、错」
我的声音略显沙哑。
「我喜欢的人是……秋玻」
「……是吗」
春珂倚靠在椅子上，如梦游般喃喃自语。
「矢野君，喜欢秋玻……」
……会怎么样呢。
恶心还是拒绝。
在我布好她如何反应都不会沮丧的耐冲击防线的——下个瞬间。
「哇……呜哇，这样啊！」
——白皙的脸颊染为桃色，春珂显得格外兴奋。
「从以前开始，秋玻就很有人气……是吗，矢野君喜欢秋玻呀……！哇，是比想象中更熟悉的人呀……！」
这种反应超出我的预料。
就仿佛在跟普通朋友谈恋爱话题一般，纯真的反应——。
然后，她向我这边挪动椅子，面带喜色看着我发问。
「呐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还没见过几次面吧……？」
开始了滔滔提问。
「诶？ 那个…………。开学仪式那天，早上偶然遇到的时候……」
「几乎就是一见钟情啊……！喜欢那孩子哪里啊？」
「…………非、非说不可吗？」
「不要卖关子嘛。放心吧，我不会对秋玻说的……」
「那、那个……贯彻自己的地方吧……」
「啊，那孩子确实很有主见啊！……嗯？ 难道」
这时，春珂忽有所觉。
「难道……说想帮我也是以那孩子为目的吗！？」
「不是！ 没有那种……无法完全否认」
在坚决否定的途中萎了。
「我确实有过帮春珂的话，和秋玻在一起的时间也会增加的期待……」
说没动那个心是假话。
向春珂搭话的时候，我确实抱了些许期待。
想过会不会以此为契机，缩短与秋玻的距离。
会不会顺势成为对她而言特别的存在。
「可是，我是真的无法放任你不管！那是最大的理由……希望你能相信」
「……嗯，说的也是」
春珂微微点头，露出了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孩童般的笑容。
「其实我很清楚你在为我担心。对不起，捉弄你了」
「……什么啊，都让我有些谎了」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嗯。我会为矢野君的恋情助威的」
说完，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自信色彩。
「——这件事，我一定能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嗯，谢谢你」
我发自内心觉得她很可靠。
毕竟春珂就是秋玻本人。
没有比她更值得信赖的恋爱咨询对象了。
「所以，尽管搞错了顺序——」
春珂说到此处，向我深深鞠躬。
「我也请你多多关照……」
「……嗯，交给我吧」
就在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矢野君，在吗？」
打开门，千代田老师走了进来。
千代田百濑老师。是去年开始有交集的身材娇小的女性教师。
年龄二十七。端正的五官、大人的举止与身高反差，深受部分男性的热烈追捧。
她还负责这间房的管理，默许我偶尔使用这里。
可是——真是少见啊。
慎重的她，竟然会在敲门后不等回复就开门……。
然后，这次她——
「……诶？ 啊，水濑同学……对、对不起，你们在忙啊……？」
看到房间中还有春珂后，明显慌乱了起来。
「那个，关系好是好事……但要有所节制啊？」
「不不，您误会了！」
注意到老师产生天大误会的我，从椅子上直窜而起。
「就是，稍微……聊天而已……！」
——我如此开始解释，却说不出真正的原因。
结果，为了解开千代田老师的误会花了足足十五分钟——。
*
走出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然迟暮。
交错于步道的放学的初中生，正在购置货物的饮食店店员，通话中的上班族。
眼前，肥胖的串串狗非常不情愿的被饲主拉着散步。
网上有名的拉面馆的门前，已经排成了长龙。
——时刻，十六点多。
位于总武线沿线的这条街，即便是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段也会热闹非凡。
「……呵呵呵」
忽然，身旁的春珂小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
「啊啊，那个，像这样一起回去……感觉就像是朋友」
说完，春珂羞涩一笑。
「我们来到这里之前一直在某个设施中，一个朋友都没有。在之前的学校也被当成异类，没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就像朋友……」
她的话语……让我第一次思考秋玻和春珂的过往。
是吗，双重人格的她们一定度过了与我天差地别的日常生活。所以，或许对她们来说……是第一次体会「理所当然的校园生活」也说不定。
「……话说，是朋友啊」
我望着咖啡店前黑板上变换的菜单，如此说道。
「……诶？」
「不是像，我和春珂……已经是朋友了」
是想要成为一个自己，抱着这种想法的伙伴。
甚至做过互相帮助的约定。
毫无疑问，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当然，我绝对无法对别人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想让春珂知道。
想对身旁的她，明确传达这些。
然后——下个瞬间春珂发生的变化，我一定会终身难忘。
——嘻嘻嘻，春珂笑容满面。
柔软的嘴角轻轻扬起，黑色眼眸闪烁绚烂光彩。
是会让我产生连她的肌肤都变得更为光泽之感的——幸福笑容。
「是吗……是啊，是朋友啊」
「嗯，没错」
「好开心……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那就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起脸颊。
转移视线的前方，有两个小学生争相朝公园奔跑。
「对了！」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要不要……写交换日记！？」
「……什么！？ 交换日记！？」
「在漫画中看到过，我很憧憬那个！我和秋玻，还有关系好的朋友一起写吧！」
「啊，这样啊。不过，现在几乎没有人写交换日记……」
「诶。不、不行吗……？」
春珂露出被雨淋湿的小狗般的表情，垂下小脑袋。
「……秋玻也会写的，一定会很有趣的……」
说实话，感觉很麻烦。
小学时，留的暑假作业中的暑假日记我都会最后一天一起写完。
在SNS上记录今天的经历，这种我也不感兴趣。
我喜欢读文章，但让我自己写就不太擅长了。
可是……如春珂所说，能和秋玻一起写交换日记确实颇具诱惑。
能定期看到她写的文章，能够知晓她的喜怒哀乐。
这点确实让我心潮涌动。
而且，更重要的是……
「好不好……？」
根本无法拒绝露出这种表情的朋友。
「……好吧」
我挠着头，笑着对春珂如此说道。
「来写吧，交换日记」
——一生无法忘怀的表情再添一副。
第二章倾听泡沫之歌
——真的很感谢你。
秋玻以感觉不到多少谢意的声音对我如此道谢。
不过，这就是她平时的模样吧。
那句话一定不是谎言——。
「你能和她友好相处，我也会很高兴。真的很谢谢你」
「……你不需要道谢。只是我想那么做而已。啊，要不要加牛奶？」
「不，不用了。就这么喝就好。那个，我觉得矢野君关心春珂的那份心非常难得。那种行为越是和义务感与正义感没有联系，越是具有价值。……哇，这个咖啡真好喝」
「对吧？ 我回家的路上偶尔也会来喝」
——距离上学时间还比较早的，上午八点。
学校附近一家有些古旧，洋溢舒心氛围的这家咖啡馆中共有四个客人。职业装女性、头发翘起的青年，还有我们。
可能是店长的兴趣吧。店内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古旧钟表。在我的视野内，没有一个钟表的时间是正确的。
而店长本人则穿着一件和古旧钟表可以一较年代的衬衫，坐在柜台前阅读早间报纸。
「那么，进入正题吧」
秋玻把杯子放于桌面，向我看来。
「春珂让我跟矢野君再详细说明一下细节」
「啊啊，这样啊……」
「确实，那孩子有可能会忘记告诉你一些事。所以，尽管你已经听过一遍，还是让我再次说明一下『我们的组成』吧。
水濑『晚上好，我是秋玻。明天早上有些话想和你说，能腾出一点时间吗？』
昨晚，收到这条LINE的时候，让我很是不安。
莫非……她是想怪我多管闲事吗。
让我不要牵扯进来，拒绝我吗……。
可是，嗯，原来如此。
这是，春珂送出的第一记助攻。
为我创造了和秋玻两人相处的时间。
我在心中感谢春珂的时候，秋玻开始了说明。
「春珂应该也跟你讲过，现在每个人格出现的时间为一百三十一分钟」
现在才对能和暗恋的女孩独处的事情感到心跳加速的我，认真记住了内容。
「是能看完『山椒大夫』，看不完『西鹤一代女』的时长」
「原来如此，一百三十一分钟……。听说会有所变化？」
「嗯，会受到我们的状态和各种事情的影响。还有，彼此经历的事情和记忆无法做到共享。我不知道春珂的经历，反之亦然。所以我和春珂每天都会用手机记录发生的事情，尽可能的共享记忆」
秋玻如此说着指向右手上的手机。
「基本上会在一天结束的时候，记录当然发生的事情。但是像和同学的对话、老师的嘱托这种重要事情会记录到其他专门准备的文档中，每次交换都会确认一次」
「那还……真是麻烦啊」
「是啊。而且春珂经常会忘记记录事情和观看记录，或许应该想一个更好的方法才行」
如此抱怨的秋玻，脸上却带着些许笑意。
看来，秋玻并不讨厌春珂那种稍微脱线的部分。
确实，春珂的那种缺点会让人讨厌不起来。
「至于交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就和昨天早晨，矢野君看到的一样。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吗？」
「嗯，莫名其妙的反应把我吓了一跳……」
「没错。是不是表情很奇怪？春珂，被人看到交换时候的表情，会生气吧……」
「啊啊，那点不用担心。就是觉得表情有些奇怪罢了」
「那就好」
仿佛和放心的秋玻同步一般，从座位附近的某个钟表中飞出了一只鸽子。虽然叫了四声回到了钟表中，但现在已经是八点多了。
「然后……这是交换日记」
秋玻从书包中拿出一本笔记本交到我的手上。
「那孩子真是充满少女情怀呢……。可是，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嗯……」
我接过笔记……一阵无语。
真是一本与众不同的笔记啊。
虽然有横线，但到处画有卡通小熊角色……这种笔记本，也就只能用到中学吧。
翻开第一页，秋玻和春珂已经各自写下了昨天的日记。
4月10日(周二) 晴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同班的矢野君要帮我隐藏双重人格！
好高兴！ 太好了！
而且，他说我们是朋友。。。。。。(泪)
看来我要努力不要给他添麻烦才行。。。。
因为今后会开始用这个交换日记，首先开始自我介绍吧。
我叫水濑春珂。今年。。。16岁？ 我是秋玻9岁时候诞生的，说是7岁才对吗？
喜欢看漫画，不喜欢虫子和运动——
四月十日 星期二 秋玻
订购的「马尔·沃尔德伦」的唱片到了。
尽管手里有「马尔·沃尔德伦」的CD,但喜欢的作品还是想以当时主流的播放设备来听。
还有，我很中意这个唱片的唱片套。
就放在衣柜上面好了。放到约翰·克特兰的Blue Train和Stan Getz的West Coast Jazz的中间吧。
然后，虽然春珂让我写交换日记，可是该写些什么好呢——
——这个挺不错啊。
这是给我的第一感受。
——可能有点期待每天读这个了。
迄今为止，我对SNS上朋友写的日记毫无兴趣。就算会有「把小事写的太夸张了」的想法，也不会有津津有味的感觉。
然后只看内容的话，春珂和秋玻的日记与SNS上的说说并没有不同之处。相反，因为没有通过网络向世界公开的勇气，比之SNS会显得索然无味。
即便如此，我还是被这本日记上的错字，秀美的文字深深吸引。
这是因为，我喜欢秋玻的缘故吗。
是因为，认为春珂是重要的朋友吗。
「……话说回来」
秋玻的声音让我从日记上挪开视线……吓了一跳。
「矢野君……真的可以吗？」
能从秋玻的脸上看到紧张与迷茫。
她的这幅表情，还是第一次看到。
「……什么？」
「那个……和春珂做朋友」
「……什么意思？」
听不明白。
我和春珂做朋友，会有什么问题吗。
她在担心些什么呢。
「因为，那个，可能会给你添麻烦……不，一定会给你添麻烦。那对矢野君没有任何好处。也许还会使你受伤、痛苦、悲伤……」
「……是吗？」
「嗯……」
「为什么」
「……因为」
秋玻低头看向膝盖。
「……那孩子……她……」
……怎么回事。秋玻究竟想说什么。
什么事让她这么担心呢。
这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确认秋玻依旧低头后，我看向手机画面——一条LINE信息出现在了由我和几个朋友建的群组里。
ITUKA『【速报】矢野氏与水濑氏，早上开始双双入镜』
——我连忙抬头。
环顾店内——不在。
这么说，是在外面——。
我从座位旁的窗户向外望去——找到了。
小型交叉点的对面。躲在电柱后面，笑嘻嘻偷窥这边的娇小女孩。
是同班同学，须藤伊津佳。
虽然人躲在电柱后面，但扎起的双马尾出卖了她。脸也露了一半。
话说，在旁边苦笑的不是修司吗。他没有躲藏。你倒是给我阻止她啊……。
「……怎么了？」
不知何时抬头的秋玻，用怪异的眼神向我望来。
「啊，那个……收到了这种信息」
刚才的话题以后再说。
我给秋玻看了我的手机屏幕。
「『ITUKA』……是你的朋友？」
「嗯，没错。就是和我们同班的须藤。你看，那家伙躲在电柱后面……」
「啊啊，是她啊……。旁边的人呢？」
「他叫广尾修司。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是我的朋友……」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告知收到新消息的震动仍在继续。
我看向画面。
托米『喂喂，真的假的！』
SHIZUKU『诶，什么！？在交往吗！？』
ITUKA『可能是！』
ITUKA『他们看起来很亲密啊』
ITUKA『(狗奸笑的表情）』
SHIZUKU『若非已经交往，不可能两个人早上一起喝咖啡吧』
托米『所言极是』
四季『才不是！』
四季『笨蛋，仅仅是在上学路上碰巧遇到，顺便喝杯咖啡罢了！』
ITUKA『本人登场！』
「……你们在聊什么？」
在我发完信息的同时，秋玻向我靠了过来。
「我也想看」
——她的娇颜近在咫尺。
洗发露的香味，妖艳的嘴唇。
我差点无法呼吸……我强作镇定九十度放置手机，弄成了两人都可以看到画面的状态。
「那个……大家只是开玩笑发些无聊的内容，你不用当真……」
「嗯」秋玻以认真表情，像个孩子似的点头。
ITUKA『哇，他们并肩坐到一起了！』
托米『真的吗！』
托米『矢野大佬！ 和水濑小姐订婚的传闻是真的吗！？』
SHIZUKU『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四季『你们是小学生吗！』
四季『只是给她看手机画面而已！』
SHUJI『恭喜，结婚仪式的时候记得叫我』
ITUKA『要把捧花扔给我哦』
四季『没问题，每人收十万份子钱！』
四季『啊，谁是新郎新娘啊！』
这些家伙，真是无聊的要死啊……。
这次只是借我的事情聊得上瘾，其实对象是谁都可以。
就是想尽可能愉快度过有气无力的早上时光。
……嘛，其实我也一样。
和单恋的对象传出这种谣言，我并不反感……。
「……呵呵」
突然，秋玻笑了起来。
「怎、怎么了……？」
「嗯，因为……」
好像看透我的想法的秋玻，望着不安的我，掩嘴微眯双眼——
「矢野君——在大家面前真的会像我和春珂一样变化巨大啊。好厉害的多重人格」
「……啊……」
——因过于害羞，我不由仰望屋顶。
头上的钟表刚好是十一点，木质小人伴随音乐翩翩起舞。
*
「——哎呀，今早的事情真让人惊喜啊」
于拼到一起的座位上，须藤如此说着吃了一个肉团子。
须藤又把一个肉团子放入口中，像松鼠一般鼓起了脸颊。
「没想到会看到你们啊。而且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你依我浓。真是吓了我一跳」
「怎么可能！」
我一边夹起花椰菜，一边用比以往更大的声音回答。
「我们才认识三天啊！ 我出手到底有多快啊！ 要是能做到这点的话，早就留下更加华丽的恋爱史了！」
「可是，在我看来你们的关系也挺亲密的啊。矢野的那种模样非常少见」
「呃……只是单纯在早上喝杯咖啡而已」
面对修司刁钻问题，我好不容易编出了一个理由。
「早上情绪低落，就算想大声叫也叫不出来。真的只是刚好遇到，顺势聊了几句」
「也对。对不起，我误会了，秋玻」
不同于对我的态度，须藤露出一副抱歉的表情给秋玻递了果汁。
——通过今早的事件。
须藤说「想和水濑同学一起吃饭」，所以现在须藤、修司、水濑、我们四人在一起吃午饭。
自从去年跟须藤和修司同班以来，我们偶尔会像这样一起吃饭。
元气满满又娇小玲珑，受部分男性爱慕的须藤伊津佳。身材高大健硕，长相帅气的广尾修司在女孩之间有着很高的人气。
听说社交能力高超的两人，一直在寻找能和转校生秋玻接近的机会。
我对他们的这种开放感每每佩服不已。
当然，他们一定很清楚大家如何定位他们，有什么需求。可是，他们的行为都非常自然。就算在我看来，也不觉得虚假或恶心。
如此性格的两人朋友很多，听说最近和其他班级的青梅竹马经常一起吃饭。
「……说起来，今天不要紧吗。是一班的……细野来着？不用和他们一起吃饭吗。你不是说他和女友闹不愉快，你打算从中调解一下吗？」
「啊，那件事已经没事了！」
一边让秋玻喝果汁，须藤笑着继续说道。
「别看他们彼此漠不关心，其实暗地里爱意浓浓呢。可以不去理会，留下和秋玻加深感情」
「……是、是吗」
嘴唇离开吸管，秋玻有些紧张的点头。
「还、还请手下留情……」
她再次拿起叉子。
眼神游离的很厉害……这也难怪。
其实，现在出现在表面的人格不是秋玻，是春珂。
尽管姑且向她说明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可是突然被两个所谓的『现充』缠绕，让她很是不知所措。
看来要赶快帮她圆一下才行。那副模样，让我也跟着胆战心惊。
「秋玻，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须藤立刻开始搞关系。
「这个学校有很多社团，你有想加入的社团吗？」
「啊，那个……没有，没有加入社团，以后也不会加入吧……」
「喔，是回家部啊。那在家里做什么呢？看书或打游戏？」
「看书……最近经常听唱片，看电影……吧」
「噢，唱片！」
春珂的话，让修司罕见地大声喊叫了起来。
他吞下面包继续说道。
「我最近也很感兴趣。不过，电唱机很贵吧？ 你是怎么弄到的？」
吼吼，他还有那种兴趣啊。说到唱片，有可能不小心联想到「村上春树」。但这句话由修司来说完全感觉不到讽刺。可能反而会提升他的时尚感，人气更加暴涨。
可是……有些朝狂热的方向扩展话题了啊。
春珂，能顺利应对吗……。
「那、那个……是爸爸给我买的」
「好羡慕啊，是生日礼物吗？」
「不，那时候是……好像是庆祝出院」
「诶，庆祝出院？ 水濑同学……你住过院吗？」
「啊！那、那个……啊……」
没过多久，春珂的眼睛便开始游走。
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出院」是指，因双重人格住院随后出院的事情吧。
也就是说——轮到我出马了。
「……啊啊，难道是那件事？ 今天早上你说因为盲肠什么的」
我立刻救场。
「去年因盲肠住院了对吧？ 毕竟你说过父亲容易小题大做……没错吧？」
「……没、没错！」
春珂如获大赦，不断点头。
「爸爸很担心我，所以对我说什么都可以给我买……！」
「原来如此，太让人羡慕了。我家的父母要是也能那样就好了」
不知是否因为过于专注话题，修司也没有注意到春珂的变化。光是能避免追问就足够幸运了。
「顺便问下，你在听什么歌啊？摇滚？」
还要继续这个话题啊。
「我、我想想……最近在听，莱奥纳尔·汉普顿的曲子……」
意外地，春珂回答的像模像样。
可能是为了被问到的时候，用来应对而准备的。
可是，库存好像立刻就见底了。
「原来如此，爵士乐啊……。其他还听谁的唱片呢？」
「那、那个……」
「你有没有偏爱的乐器和曲谱？」
「我、我想想，那个……」
没过多久，她再次陷入困境。
这下糟了。
我完全没有爵士乐的相关知识。
这个话题我可无法帮到你啊……。
然后，掺杂明显不自然的沉默，连旁人都能看出正在慌张的春珂——终于说出了如下话语。
「就、就是那个……嗯……Lady Gaga！」
「……？」
「最近在听Lady Gaga的歌！」
刚才还兴奋神情的修司的脸上满是疑惑。
「她……是唱流行乐的吧……？」
「诶！ 是那样吗……？」
春珂双目圆瞪。
搞砸了，那个连我都知道啊……。
这可能是她拼命想出的一个歌手，但Lady Gaga应该和爵士乐无关。爵士乐应该更像生乐器……是充满震感的音乐。
春珂张起小嘴，已然发不出声音。
「……啊、啊啊，是那个啊！？」
事已至此，就算瞎扯我也要进行补救。
在大声说话吸引大家的目光后，我飞快甩头——
「……那个，对了…… Gaga小姐很早以前与大人气爵士乐歌手合作过对吧！？我好像在Wide na Show上看到过！」
我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没、没错！就是那个！」
春珂露出一副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的表情，迎合了我的话。
「我也看过，至那以后一直在听……」
「噢噢，还有那种事啊！不愧是Gaga女王……」
我的胡扯提升了Lady Gaga在须藤心的好感度。
然后，修司也——
「确实很厉害……」
如此说着，自然而然地——开始操作手机。
「是什么样的歌曲呢……我来查查看看」
……糟糕。
我刚才说的话纯粹瞎编。
我没听说Lady Gaga和爵士乐歌手有过合作，就算搜索也不可能会有歌曲存在。
我朝春珂望去，只见她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珠在乱窜。
——然而。
「啊啊，有了有了，是这个啊」
「好厉害，跟托尼·班奈特有过合作啊，我都不知道……」
「……啊？」
我朝修司伸过来的手机看去——视频中确实有个中年男性和Gaga在演唱。
……不会吧？
Lady Gaga真的和爵士乐歌手合作过啊……。
「就、就是那个，没错没错！」
虽然我装出了一副早就知晓的表情，但这种意想不到的偶然还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水濑同学……是这个吧？你说的歌曲！」
「嗯，对，就、就是这个……！」
附和的春珂神情呆滞。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会有这种巧合……。
我放松神经吐息的时候，对面座位上的春珂瞄了我一眼。
皱起的眉毛仿佛在说「真是对不起……」，并且在须藤两人不注意的时候轻轻低下了头。
*
和春珂的首日就这样结束。
我有种自己是完成了首个重要工作的见习工匠的感觉。
真是、真是波澜壮阔的一天啊。
仿佛流了半年份的冷汗，用掉了一年份的运气。
不过如此一来……像这样的危机就不会再有几次了吧。
明天开始，一定能过上更加平稳的日子。
而且，就算发生什么事——也可以凭借这次的经验顺利度过。
我曾如此想过。
最终——那种预想严重偏离。
*
4月12日 (星期二) 春珂
今天不小心在课堂上睡着了。。。。
而且还是刚要和秋玻交换的时候。。。
是因为昨天看到很晚小猫的视频吧。。。对不起。。。。。
要不是矢野君发LINE叫醒我，后果不堪设想。。。。
上的是千代田老师的课，所以她应该不会太生气。。。
真的很感谢你。以后我会努力不睡的。。。。。。
V秋玻
笔盒上的痕迹是我的口水。。。
对不起，被我弄脏了。。。
四月十二日 (周二) 秋玻
V春珂
那是口水啊。不用在意，很容易就能洗掉。
还有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收到矢野君发来的好几条信息了。
可把我吓一跳。
今后把手机闹钟，设置成交换的五分钟前会自动响起吧。
4月13日 矢野。
又搞砸了。
听说秋玻喜欢看电影，石川(隔壁班的电影爱好者)跑来找春珂聊天。我没能阻止。
看那副模样，应该是把春珂当做伪影迷了。
可是，春珂你对那种类型的爱好者，光说有关机器猫的话题也太微妙了吧。
虽然确实都是好电影，可是说点共同喜欢的不好吗？
四月十三日 (周五) 秋玻
第三节课是体育。在打排球的时候，忍成老师说的「水濑同学，和昨天差别很大啊」这句话吓到我了。
对不起，完全忘了春珂不擅长球类运动。
下次开始，我会多多控制的。
4月13日 (星期二) 春珂
V矢野君。
对不起，刚好昨天晚上看机器猫看到哭，脑中只能想到那个。。。
一般的电影中有哪些有趣的呢？蜡笔小新？
或者是写实电影。。。？
V秋玻
不行！秋玻要普通的生活下去！
我会努力配合你的！
不仅体育，学习也会努力！
*
「——真是艰苦的……三天啊」
「是啊……」
——星期日的放学后。
在活动室的反省会，最开始便弥漫着沉重气氛。
「尽管勉强撑了过去，但几乎都是运气使然……这样下去，暴露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我趴到桌子上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是、啊……这样下去会很麻烦啊……」
满脸疲惫的春珂转动着还有苏联的地球仪，朝亚得里亚海深深叹息。
毫无疑问，最近过着狼狈不堪的每一天。
是勉强应付不断来临的危机，又没能应付的反复。
我对强行转移话题，慌忙支撑快要崩塌的谎言，发信息叫醒春珂的日子感到心力交瘁。春珂也因为紧张的连续疲惫不已。
尽管双重人格没有暴露，但已经有几个人察觉到不自然之处了吧。
「真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不顺利……」
「没事，那些你不用在意。你还为我和秋玻牵线搭桥呢……」
在春珂的身边，就等于和秋玻在一起的时间增加。
这三天内我和秋玻有过很多次交谈，春珂也积极给我创造了机会。
最为关键的是交换日记。我对能从她亲笔书写的字，明白她的日常生活与想法感到很开心。虽然关系没有进展，但对春珂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所以想改善一下现状。这样下去，只会让气氛越来越糟」
「谢谢。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春珂如此说着，用力旋转地球仪引发了世界规模的地震。
「……我认为，问题在于准备不足」
我站起身，对最近注意到的情况做出了说明。
「为了接近秋玻，就需要深入了解秋玻对吧？ 我知道春珂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秋玻，可还是不够。秋玻和春珂的兴趣完全不同，想要和那种对象做出相同举止的话，必须更加深入了解对方才行」
「你、说得对……」
春珂点着头若有所思。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如何表现才像秋玻……」
说完，春珂提出了一个方法。
「啊，那么……学习会，怎么样呢？把关于秋玻的情报整理到笔记本上。然后，我们在放学后学习并记住的话，会不会能够更自信些呢……」
「……学习会吗」
我的心剧烈震荡。
学习关于秋玻的事情……。
这确实是个令人心动的提案。我想知晓更多她的事情。
「嗯……或许吧。试一试吧，学习会」
「真的？ 太好了」
春珂开心地点头。
可是，我还有些许的不安。
「啊啊，只不过。记得要先得到秋波的许可」
「诶，为什么呀？」
「因为被班级的男生了解透彻，会觉得恶心吧……」
即便事出有因，可能也会对毫无想法的异性知晓自己隐私有所抗拒。
连是男人的我都这么想，身为女生的秋玻应该更介意才对。
要是因此被讨厌的话，会让我后悔莫及的。
虽然想帮到春珂，但这方面还是想先征求一下秋玻的同意。
「……是吗」
春珂一副有听没得懂的表情。
「嗯，知道了。我问一下好了。虽然觉得会直接答应就是了」
「拜托了。学习……要按平时那样在这里进行吗？」
「……嗯，那样也行」
陷入思绪中的春珂，再次转动地球仪。
「……啊，对了」
「怎么了？」
闻言，春珂一脸得意地说道。
「……我有一个提议」
*
——我从未想过单恋对象的便服，会如此扰乱我的内心。
「抱歉，休息日打扰你了」
如此说着出现在电车站前的秋波，让我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小小花纹散开，给人柔和感的连衣裙，脚下是看起来像男士用的厚皮靴。披在身上的灰色风衣简洁又不失高雅。
我对女性的穿着并不了解。
不太明白秋玻的穿衣搭配算不算有品位。
可是，至今为止只看到过校服模样的我，被轻轻摇摆的裙角，从皮靴向上延伸的腿肚捕获心灵——
「怎么了？」
「…………啊、啊啊，没什么」
不小心反应慢了几秒。
「是吗。那我们走吧」
我跟在秋玻半步后面，心跳加速。
契机为——
「——让本人，对你说明可能会更好」
春珂说出的这句话。
「虽然也可以由我们两人学习秋玻的事情，但从她本人那里直接了解会更好吧……？」
「嗯，确实没错。若是眼前有本人，直接问会更好。而且……能和秋玻两个人说话，我会很开心」
「对吧？」
露出得意微笑的春珂。
「然后……地点，要不要定在我家？」
「……诶，你家？」
「嗯。在我们的家，我们的房间」
我的心剧烈跳动。
也就是说……进入秋玻的私人空间。
在那种私人空间两人独处……。
「……啊，当、当然没有其他意思！」
可能是我的表情让春珂明白了什么，一个人慌乱了起来。
「那、那个，就算是独处也不可以对秋玻做奇怪的事情啊！啊，可是，本人要是同意倒是可以。啊，不行，秋玻的身体也是我的身体，那、那个……」
「稍、稍微冷静一下吧」
我连忙制止了面色娇红，慌张不已的春珂。
「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做的……」
「……也、也对啊，对不起。有些想多了……。不过，还是在家里了解会更好吧？还可以亲眼看到她喜欢的唱片、书本、电影呢……」
说得没错。
比起看罗列喜欢事物的清单，直接接触实物，读或听更容易了解对方。
「所以……首先在我家里和秋玻谈谈怎么样？」
——我被秋玻带到了电车站的北侧。
一处位于善福寺川旁边，比较新的公寓。
淡淡茶色的外墙，圆形花坛与宽广的通道，是个绿化优良且舒适设计的公寓。
通过自动门，穿过配有沙发的大厅，乘坐电梯前往三楼。
「……今天，父母都不在家」
秋玻背对着棕褐色墙壁如此说道。
「不用太过拘谨。随意一些吧」
「……啊，嗯」
我姑且点头……是吗，今天父母不在啊……。
在除我们以外，无其他的人的空间——。
和单恋的女孩两个人——。
已经加速的心跳，开始越发加快。
紧张与期待，让我差点呻吟出声。
让我不要拘谨。没有比这种情况更让人拘谨的状况吧……。
「——这里是我们的房间」
「……喔，这间就是啊」
然而，这间房间——比起兴奋与紧张，更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兴趣不相同的姐妹的房间」一眼望去，可能比较接近这种印象。
在放置电唱机和古朴设计的唱片的架子上，还有可爱玩偶与可爱饰品。
书架上有古老电影的蓝光盘和纯文学小说，还并存着恋爱类少女漫画。
于衣柜中分开的，可爱服饰与时尚服饰的颜色反差让我眼花缭乱。
一般来说只会认为这是「两人以上居住的房间」。
可是——只有一个。
书桌、床、化妆台——。
这种独特的景象——秋玻与春珂，我被这些把两人的性情表现在外的房间模样，短暂剥夺了视线。
「……果然，很奇怪吗？」
可能是对我的反应感到好奇，秋玻微微侧头。
「我没去过几家同龄人的家……这间房间，不算普通吧」
「……啊、啊啊。嗯，差不多吧」
我一边回想以前去过的朋友家的模样，微微点头。
「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和修司的房间，须藤房间的感觉不一样……。不是觉得不好，就是感觉有趣，很有秋玻和春珂的风格……」
「是吗……不会感觉难受就好。先坐到床上吧。对不起，因为几乎不会有朋友来，没有准备靠垫或坐垫……」
「嗯，不用费心了。那我不客气啦……」
说完，我强装冷静坐到了床上……。
「……」
——柔软的床单手感。
——飘荡的香甜气息。
——吱嘎响的床垫弹力。
说实话，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往不好的方面想。
我现在坐在，秋玻每晚睡觉的床上……坐在毫无防备，身穿睡衣睡觉的床上。
不仅如此，秋玻在这里生活，化妆，学习……还会换衣服。
比如那边的那个柜子。
或者那边那个壁橱里可能装有内衣之类的贴身物品。
假如在她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打开，就会知晓她穿着什么内衣……
——我在想什么啊。
我连忙甩头，自我警告。
明明秋玻以一片好意让我进屋，我的思想却如此龌龊。
而且，床和内衣的一半还是春珂的。
对好朋友抱那种心思，实在不可取。
为了驱除邪念，我勉强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我来你家」
从秋玻的性格考虑，大概给我不喜欢让人进入自己的个人空间的印象。我以为她会果断拒绝。
不出所料——
「确实，我不擅长在家里招待他人」
秋玻回答得很干脆。
「同龄的人进入我们的房间，好像还是第一次」
「果然是这样啊。……难道让、让你为难了！ 你是在勉强自己吗！？」
如此理解的我立刻从床上坐起。
因为我们自顾自话这次就勉为其难……若是如此，就太对不起她了。
「不是的，没事」
然而，秋玻干脆摇头。
然后，以几乎不变的声色——
「只是会看人而已。矢野君的话，我不介意」
……还是不要过分期待比较好。
她应该只是把我当成了朋友。
可能是因为我照顾春珂，才这么说。
即使如此……我还是被这句仿佛特别看待我的话语，弄得脑袋发热思维停滞。
会不由傻笑。
「——那么，开始吧」
时机正好，秋玻的声音让我恢复思维。
「是需要把我的兴趣爱好，生活习惯说明一下吧？」
「嗯……没错。不好意思，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明白了。毕竟矢野君很照顾春珂。这点程度不算什么。而且……」
说到此处，秋玻浅浅一笑。
「比起直接告诉春珂，通过矢野君转达更能让我安心」
我也不由笑了起来。
「确实，春珂可能会听漏或会错意」
「对吧？ 那么首先」
秋玻说着话朝书架移动。
「先从矢野君也会感兴趣的书开始吧」
秋玻轻咳一声，开始讲解自己的兴趣——。
「——其实，我读过的书远远没有矢野君要多——」
「所以，在医院也就听听广播，从而对爵士乐产生了兴趣。让我们来听听几首吧——」
「——一天最少会读一本。可是，我对无法在交换之前全部读完感到不满——」
「——我不擅长和店员说话。所以衣服一般会在网上购买——」
——在听了大概一小时，尝试听唱片，看完几部电影后。
「大概……就是这些了」
秋玻一边把唱片放回原位，向我看来。
「虽然这些还只是我的一小部分，但好像还从未被他人深入到这种地步。还有三分钟就是交换时间，今天就到这里吧」
「明白了」
没看手表，就能断言「还剩三分钟」的秋玻。
这让我有些惊讶。不过，可能在长时间的双重人格生活中，身体已经记住了交换的时间。
「谢谢你，帮大忙了」
说完，我开始把听到的事情整理到笔记本上。
「只要知道这些，可能就足够了……」
有赖于条理分明的说话方式，秋玻的说明中含有高密度的重要情报。只要把这些全部记住，如她本人所言，暂时不必担心无法救场了。
真是超乎想象的收获啊。我望着整理满满的纸页开心不已。
「……真的，非常努力啊」
突然，坐着的床产生振动。
向身旁望去——秋玻坐在旁边。
秋玻坐在只要稍微靠近，肩膀就能彼此触碰到的位置。
是能够通过衣服的材质与间隔的空气，感受她的体温的距离感——。
分散到写字上的意识，全部被吸引于此。
墙壁上的时钟滴滴作响。
「我一直很在意……」
「……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重视春珂呢？」
秋玻螓首微倾，注视我的眼睛。
「矢野君真的对那孩子很好呢，那是……为什么？」
……闻言，我才意识到还没有说明过。
在现在的秋玻看来，只会认为班级里的男生不知为何对是自己一部分的春珂非常热心。这可能会让她稍微不安。
「……可能是因为我和春珂有相似之处吧」
所以，我首先要明确说明这点。
「春珂，想成为『一个自己』对吧？我也……也有差不多的想法。第一天我们遇到的时候，我就伪装自己了对吧？」
「嗯，是啊」
「其实，我不想那么做。可是，为了在学校和班级生存，只能那么做。创造角色，让别人容易对我角色定位，饰演角色……为了让周围的人笑出来，忍受痛苦和悲伤继续说谎。我觉得不这么做会无法融入群体，所以才一直无法放弃伪装……」
「嗯，嗯」
「那个时候，春珂对我说『想成为一个自己』。我觉得我们很像。她抱着和我相同的烦恼，还在挣扎。所以，我想成为她的力量。自己主动希望她能让我帮忙」
「……是这样、啊」
……其实，那并不是全部。
我没能说出另外还有能接近秋玻的这个好处，其实春珂助我更多的事实。
这是没办法的事。可是，我看上去『好人』过头的地方，让我产生了罪恶感。
到头来，即使对秋玻我都没有表现出真正的自己。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细声细语。
喃喃自语的秋玻的声音，让我莫名在意。
是掺杂少许不悦和不满的声色。
随着一声轻响，钟表上的长针又推进一一格。
「……你看，那孩子在周围的人看来，破绽百出对吧？」
不过，如此说着微笑的秋玻的脸上，已经不复不满之色。
「是、啊……」
「因此，会吸引他人的注意。所以在设施和医院，很多人关心她，自然变得爱护她……」
是想起当时的情景了吧。
秋玻浅浅一笑，开心地叙述。
这副表情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这点让我不断动摇。
「我……更像个会被放任不管的类型。偶尔会羡慕被周围的人关心的那孩子……」
好似幸福，又好像微感寂寞的秋玻的声音。
犹如遥望远处街道的灯光，想象本该存在于那里的自己模样的安静目光。
她的胸，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此时——我下定决心。
打算，稍微向前一步。
难得春珂为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
一点点也无所谓，努力让我们的关系向前吧。
「我、我也……秋玻」
我装作如无其事，拼命压制颤抖的声音开口道。
「确实，春珂很重要……可是秋玻也」
秋玻——以像是察觉到什么的表情向我望来。
漆黑的深眸，直直对向我。
「对我来说，秋玻和春珂一样……」
——就在此时。
时钟的分针又推进一格——
「……啊啊！」
——秋玻发出这般声音。
然后，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
「对不起，到了交换的时……」
——突然，那副娇颜上的紧张感尽散。
宛如失去感情，制作粗糙的无表情的人偶。
然后，几秒之后——
「……啊，交换了」
脸上恢复了生气。
她——刚和秋玻交换的春珂环顾四周，鼓起脸颊。
「啊，秋玻又在矢野君的面前直接交换了。我都说讨厌那样了……啊，怎么样了？」
脸上的不满神色消失后，春珂兴致勃勃地向我望来。
「有、有什么进展吗……？」
「进展……」
「嗯」
「……就在刚才错过了」
「……诶……？」
*
——春珂的提问一直持续到人格再次交换前。
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准备好零食和果汁，一副想要和闺蜜聊闺中秘话的春珂的那种欢乐氛围，让我稍微不安。
——两个小时后，我注意到了一件让我感到意外的事。
「……爵士乐比起多人，更喜欢三人和四人编成。相比现在的音乐，我更中意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左右的唱片集。代表人物为比尔·艾文斯，约翰·柯川——」
我们在进行最后的复习。
春珂现在正在背诵今天所学，自己能够想起的所有内容。
——学得，比想象的还要快。
好像记住了所有学到的事情。
春珂流畅背诵着秋玻的爱好。
「——喜欢古老日本影片，最喜欢的是『东京物语』。不仅剧情极佳，还能看到当时的时代景色。『偷窃太阳的男人』我就很喜欢，还比较喜欢过激的故事——」
……莫非。
我可能对她的理解有所偏差。
春珂并非因为天生能力低下而持续犯错……会不会是因为其他原因无法发挥出实力呢？
「喜欢昭和初期那种具备时代疲劳感的小说，最中意年轻女人的感觉——」
「——等、等一下春珂！」
「诶，怎、怎么啦……？」
我连忙打断可能会无休无止的背诵，决定自己问问看。
「那个……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嗯……」
「进入我们高中的时候，你有考转学考试吧？那个，春珂也考过吗？不光只有秋玻？」
「嗯，是呀。我也参加了考试……」
「是不是很辛苦？有认真学习过吗？」
「没有，我姑且尽量去了之前的学校，在医院也有自习，并不觉得太辛苦啊……。也就稍微复习了一下」
……不辛苦、啊。
我们就读的宫前高中，是附近地区的重点高中。
听说转学考试比一般入学考试还要难，问题绝不可能简单。
而且，她们并不共享记忆，一个人平均只能使用十二个小时。学习时间一定比其他学生少很多……。
……虽然因为才转学不久，我对她还不甚了解……。
不过，春珂绝对不是脑袋笨的女孩。
反而，会不会特别聪明呢……？
「……那么，擅长体育吗？」
上课时为了帮忙补救，我会一直注视春珂。可是，男女分开的体育我就无能为力了。从印象来看，应该是不擅长所有运动，实际情况又是如何呢。
「嗯……非常不擅长。在我出现的时候有体育课的话，会让我很忧郁……」
目前还在我的预料之内。
但是，真正想确认的是下一件事。
「是吗，不擅长的竞技是什么？」
「球类……吧。现在体育课会和大家打排球，想不露出破绽真的太难了……」
「原来如此……。顺便问下，有测过五十米短跑的成绩吗？」
「啊啊，嗯。在最初的体育课的时候量过了」
「几秒？」
「……嗯，那个。好像是7.1秒」
「真的假的……」
超出预料的成绩，让我不由笑出声来。
7.1秒。我也差不多就是这个速度。
男女的五十米短跑的平均成绩应该有很大的差距才对……这个速度在女孩之中一定算相当快。
……凭借以上信息，我觉得某个假设能够成立。
「原来如此……」
「怎么了？刚才的提问有什么意义吗……？」
坐在床上的春珂，奇怪的望向我。
「嗯，春珂之所以会笨拙……可能是源于缺乏自信」
「……自信？」
「没错。并非没有能力，而是因为心理问题失败。不过，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吧。秋玻明显成绩优良，擅长运动对吧？而和秋玻共享一个身体的春珂，做不到相同的事情会很奇怪吧」
「……啊啊，是、是呀。确实没错」
「事实上，像五十米短跑这种容易检测出身体机能的竞技，就跑出了好成绩。甚至，轻松记住了今天秋玻告诉的事情」
「……那种程度，大家都做得到吧？」
「不，没有那种事。至少我做不到」
我并不算成绩差。
和其他人相比，背诵能力也应该不差。
如此一来……果然只能以是春珂的记忆力超群来解释了。
「没有自信的时候，会无法正常发挥实力。事实上，你就非常在意自己冒失的地方……可能因为这样，才进行不顺」
「啊啊，是吗，是这样……」
「嘛，只是我的一种假设。也可能是双重人格的某种副作用，限制了能力」
那些唯有去咨询专家。
作为多重人格的症状，因心理作用做不到主人格能做到的事情。或是能做到主人格做不到的事情。这种例子我曾听说过。这次的情况，可能是因为在春珂身上设有那种限制吧。
至少——春珂具有能够灵巧反应的潜质，这点不会有错。
「是吗，是呢……」
春珂望着地毯，不断点头。
「对啊，明明秋玻能做得那么好，共享同一具身体的我没有理由做不到啊……」
「没错，所以想变成一个人格的话，你或许可以把『有自信』当成目标……」
刚才，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说出的『一个人格』这个话语。
春珂的最终目的。
现在想来……具体来讲，那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迄今为止，我无意识中把它当成了『好事』。天真的以为那是我们的终点。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是以「太好了」就能接受的事情吗……
「……是吗，自信啊」
在我打算问出疑惑抬头的时候，看到春珂抱着胳膊陷入沉思。
「确实，至今为止没什么自信呢……」
皱眉、低头的少女。
在那种表情和姿势下——果然春珂很像秋玻。表面上，甚至就是秋玻。
……忽然，我意识到心跳加快。
我明白眼前的人是春珂。
可是——却有种心脏的位置稍微上升的感觉。
……稍微等等。
迄今为止，我能够明确区分春珂和秋玻。
只对秋玻，抱有暗恋感情。
只对春珂，抱有朋友感情才对。
然而，为什么现在突然变成两种感情混合的感觉呢……。
罪恶感使我急忙控制感情。
对是春珂在外状态的她抱那种感情，不仅是对秋玻，也是对春珂的背叛。
可是……一旦产生想法，便会无法轻易压制。
房内飘荡的甘甜香味，通过肩膀感受到的她的体温让我无法冷静。
还有——
「——呃！」
我注意到了。
在她的旁边，从这个角度——通过宽松的连衣裙衣领，隐约能够看到胸口的沟壑。
身体纤细印象的她，意外夺目的那份膨胀。
无伤无痕的如雪肌肤……。
明知不可为，明明被强烈的自我厌恶侵袭，我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那里移开视线。
「……嗯？怎么啦？」
和抬头的春珂——正好四目相对。
已经无法掩饰，也不必掩饰了。
「那、那个，没什么……」
嘴上虽这么说，但我很清楚现在自己的脸有多红。
从额头上流出滚滚汗珠。
大概是察觉到了原因……
「……诶？那、那个……啊……啊哈哈……」
眼珠飞速转动的春珂，捂住胸口笑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秋玻啊……。不久就会交换，稍微等一等吧……」
「没、没有那个意思！我才该道歉，用那种目光看你！我好像有些混乱了……」
「没、没关系，那是没办法的事……。如果面临相同的状况，我一定也会很慌张……」
「是、是吗……」
谈话终结，屋内充满尴尬气氛。
这种从未有过的气氛，让我莫名无法镇定。
「总、总之，今后自信会成为关键点！」
我强行扯回之前的话题。
「所以，询问秋玻能自信而为的方法，自己风格的转换心态方式吧。这可能会很有必要！」
这些话语并没有什么含义。
只为改变气氛，随便说了个会得到认同的话语而已。
然而——
「是吗，那孩子……」
春珂如此说着视野朝下。
然后——
「在矢野君的眼中，秋玻是那个样子吗？」
「……诶？」
「那孩子看起来很有自信吗？」
这个意外的问题，让我的脸迅速降温。
至今为止，我只关注了她贯彻自己的一面。
不随波逐流，注重自己本心的秋玻。
我以为那是她自信的表现……。
「啊啊，当然！比我自信多了！」
春珂急忙挥手掩饰。
「话说，和很没有自信的我比较会很奇怪吧……。可是……」
然后，春珂露出宠溺的笑容。
是和述说春珂时候的秋玻，相似的笑容。
「那孩子也——一定有很多想说又说不出的事情」
「想说……又说不出口」
「对。那孩子很不擅长示弱，无法向别人求助……」
春珂伸手取下了柜子上的唱片。
是古旧、古老设计、和花样女高中生不相符的唱片。
春珂温柔抚摸着唱片说道。
「所以，我才会诞生吧……」
——春珂诞生的理由。
确实，那个存在于秋玻之中。
那么，如春珂所言。
秋玻并非只是坚强，充满自信。
反而——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防御变成了那种性格……。
可是，如此一来春珂就——。
「……差不多到时间了」
确认手上的手机后，春珂如此说道。
「噢噢，这么快 ……」
我朝时钟望去，十七点二十一分。
春珂出现后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六分。
和之前听到的时间有所偏差……看来每天时间都会有所变化。
「对不起，你可以转过去吗……。被看到会很难为情……」
「啊、嗯……」
随她的意思，我变换坐的角度背对向她。
然后，过了让我焦躁的十几秒后。
「——没事了」
随声回头——那里已经是秋玻了。
——那副凛然的表情。
现在让我有种深藏着寂寞的感觉。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在我开口之前。
秋玻没有继续交换之前的话题，站起了身。
「谢谢你关心她。我送你到电车站吧」
「……嗯，我才该说谢谢」
然后我也——没有继续说出那句台词的后续。
*
四月十五日 (周日) 秋玻
矢野君今天来到了我家。
他很认真地记录我说的话，理解我的处境。我很开心。
和春珂的沟通好像也很顺利的样子。
真是，太好了。
第三章唇间银河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交往」
被叫出的放学后的公园。
被我如此直言拒绝的她——须藤伊津佳的脸痛苦扭曲。
「为、为什么……？你明明说过很喜欢我……」
「我有了其他喜欢的人……所以你还是放弃吧……」
「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须藤很不甘的摇头。
可是，那副悲伤的表情很快化为愤怒。
「……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和我分手的！」
说完——向我伸出食指。
「矢野……你这个……混蛋！」
「……我说」
声音的主人是望着我们苦笑不已的修司。
「那种闹剧要演到什么时候啊……？差不过该进入正题了吧？」
「啊哈哈，也是啊！」
刚才那副逼真的形象如同虚幻，须藤露出满面笑容。
「话说，矢野你为什么突然开始了告白的场景啊？难道，其实真的喜欢我……？」
「怎么可能！突然被叫到这个公园，我反而以为你终于要跟我告白了呢」
「啊？ 为什么我非要对矢野告白不可啊」
如此说着鼓起脸颊的须藤，看起来并非没有一点想法。
她天生就是乐观的人。非常喜欢有趣的事情、开心的事情的须藤，就连在对话中都会加入笑点。
当然，她一定明白周围的人是如何看待自己，希望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吧。
但是，须藤——是真正阳光型的女孩。
不仅自己，也希望周围的人笑容满面。一定真心如此认为。
所以，我和她说话的时候，比之和其他人说话时会更加投入，挑战自我演技。
……明明不需要那么做的。
变得能不掩饰自己，传达自己的想法的话，一定能和她成为更要好的朋友。
可是，我没有能让他人接受我的真面目的信心。
扮演了须藤所期望的我……又对做那种事情的自己产生厌恶感了。
「喂喂，又要跑题了。该进入正题了」
「啊，说的也是」
被修司提醒后，我们朝附近的秋千走去。
比起须藤，修司更对「角色」有所自觉。
于团体的对话中也经常引领话题，推进话题也不会伤害到别人。他的这类发言真的很多。
修司一定不只看对话表层，而是在意识到各自的意图与隐藏的真心的情况下，付诸的行动。所以和他说话会让我产生自己的本心是否暴露，看穿了我的演技的不安。
须藤站到秋千上，我和修司坐到了周围。
傍晚的公园，人烟稀少。
热衷于DS的几名小学生，站着说话的带着孩子的女性。
从远处传来消防车的响声，从附近的人家传来了wide show的ED。
「……说吧，有什么事？」
「嗯，那个……」
须藤把玩着短裙的一角，吞吞吐吐道。
「……最近，矢野经常和秋玻在一起吧？」
「啊啊，可能是吧」
「在学校也是，放学后偶尔也能看到你们……」
——访问水濑家后，过了一周。
我继续尽可能待在春珂的身边，帮她圆场。
须藤说得没错，在学校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放学后还会去活动室开反省会。
可能归功于这些，最近失败的次数好像渐渐减少了。
而且，不光只是听别人说话——
「——修司君，你有听古老摇滚呢……。我没怎么听过那种类型，给我推荐几首你喜欢的吧」
「——在最近的电影中，我喜欢『All Around Us』。我家里有DVD，要不要借给你呢？」
如此，开始能够主动向周围提出自己的意见了。
果然，原本就能力出众吧。
只要不放松神经，也许就不会犯致命错误了。
……问题就在于，她偶尔会注意力松散。
「所以，我有了某种猜想……」
说完，须藤从秋千上跳下——犹豫着问道。
「矢野你……喜欢秋玻吗？」
——果然是说那个啊。
说实话，我有料到会有此一问。
被看到我们在咖啡店的那一天，明明以「结婚！？」不断被捉弄，之后我们也依旧在一起。会如此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一半是我觉悟的体现。
被周围的人如何认为都无所谓，要帮到春珂。
我也确实喜欢秋玻，所以只会难为情不会惊讶。
问题在于，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喔，沉默不语啊，矢野」
旁观事态的修司，有些意外地笑道。
「还以为你会激动否认呢」
「诶，果然是那样吗！？」
须藤欢呼着再次站到秋千上。
「我就知道绝对没错！毕竟疑点重重啊！这无疑就是恋爱！」
「不不不，我还没承认呢！」
「诶，不是吗？那为什么一直在一起啊……？」
「那是……」
没错——问题在此。
其实，承认喜欢秋玻会让我很不好意思。
和须藤与修司已经做了一年朋友，但还从未聊过这种话题。所以会更觉羞耻。
但是，否认那个的话……会无法解释在一起的理由。
她是双重人格的事情是属于我们的秘密。不能说出来。
……那么。
承认……会更安全吧？
这样会对我更有利吧……？
「……差不多，就是那样」
稍微烦恼后，我放弃抵抗叹了口气。
「你们说得没错……我对，那个……」
在这里，稍微停顿后——
「……喜欢她……」
果不出所料，太难为情了。
全身发痒，后背与额头满是汗水。
「可、可是！有什么错啊！我也没办法啊，自然就变成那样了！」
「嗯，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须藤喜色满面的向慌乱的我如此说道。
这妮子要是小狗的话，一定会不断甩尾巴吧。
「反而更好啊！矢野你又不谈这种恋爱话题，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可是，呵呵呵……这样啊。喜欢秋玻那种女孩啊……。感觉有点意外！」
「……为什么啊？」
「我以为矢野更喜欢活泼的女孩！」
确实，平时演绎「能够随便搭话的同学」的我，看起来更喜欢元气满满的女孩吧。其实完全没有那种事。
「不过，我好像稍微能够理解」
修司露出一副能够做杂志封面的笑容，向我望来。
「矢野……好像会被水濑同学具备，而自己不具备的地方吸引」
——这个男人。
正因如此，才不能对这个叫做广尾修司的男人放松警惕。
看似是个稳重的温柔男人，却会突然像这样直奔核心。
……当然，不会连秋玻是双重人格的事情也一并看穿。
即便如此，他也几乎猜对了全部。
「……嗯，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这点我也老实承认了。
「我觉得那种帅气的女孩很棒。……话说，差不多可以放过我了吧！虽然能接受一定程度的捉弄，但我可是真心的，很难为情好吧！」
「抱歉抱歉！其实我们也不是想捉弄你才问的！」
如此说着，须藤开始荡秋千。
花纹裙剧烈晃动，大腿暴露于空气中。
「喂，须藤，快要看到内裤了！稍微慢点啊！」
「急什么嘛，又不是秋玻的内裤。比起那个，我真的不是为了捉弄你才问的！」
「……那是因为什么？你为什么特意做这种事……」
闻言——须藤从秋千上跳下，稳稳地在我的面前着地。
好像看到了粉红色的布料，一定是错觉。
然后，非常开心地望着我的脸说道。
「我——我来做爱情的丘比特吧！」
*
「——对不起，容我拒绝」
「……诶诶诶诶诶诶！」
——没多想，果断拒绝。
须藤的大喊，把早上班级内的视线集中了起来。
连交错于走廊的学生和老师，也好像被突然响起的高分贝声音吓了一跳。
——自称恋爱丘比特的须藤提议，我们四个一起去台场。
反正，矢野你故作正经，无法跨越一线吧。
所以通过我们演绎的非日常，让你们两人的关系急速接近 ——这便是须藤的提议。
说实话，我不感兴趣。
特意为我准备地点，用期待满满的目光注视我，只会让我过度在意而身体僵硬。
选择的台场这个地点，秋玻可能不会太喜欢。
而且，我已经有春珂这个强有力的伙伴了。
还有，最近好像不太需要再为她掩饰了。
可是，当天晚上姑且为了商量，给春珂人格时间的她打电话后。
「——诶诶，想去，我想去！」
声音之大让我不由移开了话筒。她非常兴奋。
「我一直憧憬那种事！憧憬和朋友在周末一起出去玩……所以，绝对想去！」
听到这种话，我就无法再反对了。
也许，会比在班级里隐藏双重人格更会困难。
少人数容易彼此关注，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平时要长很多。
比之普通的学校生活，危险程度不可估量。
可是——那可能也是有必要的经验。
想要完美伪装成「秋玻」的话，有必要向与平时不同的环境发起挑战。
然后，我自己……听到春珂的话后，决心有了些许动摇。
确实想和秋玻，还有春珂到哪里去玩……。
因此，我向须藤发了「出去玩的事情，希望能拜托你」的信息——。
「台、台场有些微妙吗……？那、那个，要不就去原宿和舞浜吧……」
「啊，不是那个问题。最近，周六周日比较忙」
——是关键人物的秋玻，直接拒绝了邀请。
「所以，我就不去了。和除我以外的成员一起去吧」
「诶，啊、嗯，是吗……」
秋玻不来就没有意义。
须藤沮丧垂肩。
「那、那我稍微……重新考虑一下」
须藤如此说着，摇摇晃晃离开了秋玻的座位。
离开时，须藤瞄了我一眼，满脸歉意。
可是我——比起须藤的那副表情。
更在意从秋玻的话语中，察觉到的些许违和感。
我看到过许多次她拒绝邀请的场景。
只能模仿秋玻毫不客气的干脆拒绝，满怀歉意的春珂。
可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同。
还是稍微找她聊聊吧。
*
「——抱歉，现在方便吗……？」
我在校舍玄关如此搭话的时候，秋玻刚好把室内鞋放进鞋柜。
她保持着抬起右手的姿势，望着我微微侧头。
那副动作——沐浴午后阳光的她的身姿，让我为之窒息。
在她的面前，我依旧会不能自己。
「我有一些事，想问你……」
「……是吗」
我勉强开口，她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
秋玻从鞋柜取出了平底皮鞋。
「那么，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
光是这句话，就让我的心变得温暖。
虽然距离没有太接近……但好像没有被拒绝。
尽管不可以过分期待，可是这种程度的自满还是能被允许吧。
「——你想问什么？」
走出校园后，走在前方的秋玻头也不回地问道。
「啊啊，那个……是今早须藤说的那件事。去台场」
「嗯」
「周末很忙……那是谎话吧？」
这句话——让我产生了伤害秋玻那份可贵精神的罪恶感。
「春珂对我说过。周末也就偶尔会去医院，一直很闲。为什么不惜说那种谎话……也要拒绝邀请啊？」
我也许涉及太深了。
她可能只是不愿意与须藤二人和我出去玩而已。
可是——迄今为止过分干脆拒绝邀请的秋玻，唯独这次撒了谎。感觉其中有什么理由。
「……是啊，确实是谎言」
秋玻叹着气如此承认。
「矢野君，连这种事都能看穿呢……」
「……我可没有白白扮演角色。他人的伪装我大概能看出来 ……」
正因为我一直说谎，才会对他人的谎言异常敏感。
经常能从表情、声色、小动作，明白真心与话语的不同。
而且……这次的对象是秋玻。
我有自信比任何人，都能更早看出语调和态度的变化。
「莫非你不喜欢吗？去那种观光地」
「……不，我没去过台场并不清楚」
「那么……是不擅长应付须藤？」
「不是，她是个好女孩。虽然还没有成为朋友……」
「那到底是——」
我低着脑袋，对秋玻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猜测。
「在顾忌吗？顾忌春珂……」
……没有，立刻反应。
「确实，这次会有些危险。会购物，活动身体，四个人共度很长的时间。会比在学校更难隐瞒双重人格。所以……为了不让春珂犯险而拒绝了？」
秋玻之所以会说谎，一定是为了某人。
而且是——离自己最近的某人。
慢慢行走几步后。
「或许，也有那方面的原因吧」
是不符秋玻风格的暧昧的说法方式。
「也许是，理由之一吧」
……是什么意思呢。
我看不透隐藏在话语深处的她的真心。
不多的表情和有限发言，让我无从推测。
……不过，秋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和思考完全暴露的春珂不同，秋玻有秘密主义的一面。
——明明距离如此之近，每天见面，连交换日记都有一起写。
却无法向她的内心踏入一步，这点让我焦急、担心、有些寂寞。
「……嘛，我不会勉强你」
至少把我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吧。
露出擅长的假笑，我继续说道。
「可是，春珂好像非常期待……我很希望能让她如愿。我会努力帮她掩饰，而且最近春珂做得很不错。应该不会酿成大祸」
「……是吗」
「而且，我也……想要一起去玩」
——想和『谁』一起去。
我没能说出想和秋玻一起去的事情。
即使如此，这也是我现在能说出来的所有真心话。
「……是吗，一起」
旁边的秋玻叹着气如此喃喃自语。
然后——
「……好狡猾……」
——好像是这么说了。
不像秋玻会说的话语。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在我询问之前。
「……既然你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也好。听起来还不错」
她抬起头，向我微微一笑。
「……去看看吧」
仅这句话——就让我脑中的疑问与不安飞到了九霄云外。
感觉至今为止的紧张与担心，得到了回报。
「……知道了」
我把所有烦恼抛之脑后，取出手机。
「我现在就联系须藤」
*
旅游的最大乐趣在于准备过程，有如此认为的人。
比如，我身边的须藤就归于此类。
一年级组织过的全校春游之前。她非常兴奋，领着我和修司出去购物，热衷于选择春游地点和行程。
光是网上搜到的推荐景点还不满足，甚至买了几本旅游杂志，标注了根本转不过来的景点数量。
最后决定行程的时候，须藤那副不得不放弃几个景点的遗憾表情，选好满意游玩路线而露出的笑颜仍让我记忆犹新。
当然，春游本身她也非常享受。
在柳川河畔望着鳗鱼流口水，在哥拉巴园不停抚摸鸽子石像，沉醉于在水上巴士看到的神户夜景说出「城市……即将沉睡」这种话。
不过……和准备过程时候的兴奋对比的话，总会给我一种，对须藤来说那个阶段才是重点的感觉。
比起实际访问景区，神往远离自己所在城市的观光地，想象在那里的自己的样子，对她来说才算是「春游」吧。
然后——看来。
我的身边还有一个这种类型的人。
4月25日(周三) 春珂
我今天用手机查了一下，维纳斯商城有很多店铺啊！
怎么办呀，无法全部都逛一遍啊。。。。。。
还有，科学未来馆和台场购物广场也很让我在意——
4月26日(周四) 春珂
我对气泡足球有些在意。。。。。
可是，有点害怕啊。。。。
还有，现在立在台场，叫做高达就是这种模样吧——
决定去台场之后，春珂一直处于兴奋状态。
在为了开反省会而来到的活动室中，在交换日记中，全都是出去玩的话题。
迄今为止，她一定没有和朋友一起出去玩过吧。
想到此处，我无比期望这个周末她能过得开心。
*
——昨天晚上降下的蒙蒙细雨，在我们到达集合地点西荻洼站的时候，已然停息。
「好慢！」
于黑色沥青路面上。
已经在那里的须藤，在修司的旁边双手叉腰一脸不悦。
「我们等很久了！矢野君一直是这个样子！会经常迟到……」
「不不，才没有迟到！现在是集合时间的五分钟前！」
有些不安的我拿出手机确认，不会有错。
离约定的十点还剩一点时间。
「不是在集合时间前到达就行的！也有像我们一样非常期待而早来的人，也会为这类人着想的才是能干的高中生吧！」
「这么说的须藤，也是在我的五分钟后到达的……」
于气鼓鼓的须藤旁边，修司苦笑着说道。
然后，他越过我向后望去。
「啊……来了」
「真的呀！喂！秋玻！」
回头——看到秋玻正在经过北银座街的十字路口。
「对不起……我是最后一个吧」
她快速向这边跑来。
这个时间，出于表面的人格是秋玻。
整个上午和秋玻的人格一起购物，下午变成春珂的人格后去娱乐中心，这就是今天的行程。
「没有啊，没事没事，离集合还有时间呢！」
「喂，区别对待太过了吧！」
「当然啦！女士优先，是女士优先啦！」
须藤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迫不及待地面向电车站——
「那么大家，我们走吧！」
欢快地迈开了步伐。
大家跟随其后。
「……不用太担心，就交给我吧」
我走在秋玻的身边，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如此说道。
「春珂最近挺顺利的……我也会帮忙掩饰的」
秋玻无比担心春珂，都到了不惜说谎拒绝的地步。
一定现在也非常不安吧。
所以，至少要把我的斗志传达给她。
不仅是春珂，让秋玻也能玩的开心亦是今天的目标之一。
——可是。
「……嗯，谢谢你」
秋玻的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没事吗？」
我有些不安……秋玻的脸色好像很难看。
原本洁白的肌肤，微微发青。
表情疲惫，腿脚沉重，眼睛下是黑眼圈……。
「身体不舒服吗？那就不用勉强了……」
「……不，没事」
说完，秋玻轻轻摇头。
「只是有些睡眠不足……。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那、就好」
莫非，昨晚春珂因为太过兴奋没能睡下吗。
联想到至今为止的情绪，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若是如此，太过在意会不太好吧。
我转换心情，把手机贴在了自动检票机上。
*
经过神田、新桥的换乘，乘坐新交通临海线。
随着须藤的吵闹越过彩虹大桥，到达了台场。
然后，在最初进入的购物中心。
「——啊，这个，这件衣服绝对适合秋玻！」
「是吗？会不会太显成熟了……？」
女孩们立刻开始进行购物。
须藤开心拽着秋玻来回跑，秋玻有些放不开，但好像并不反感。
对服饰不太熟悉的我，只是在不远处注视她们。
实在无法像修司那样细心地帮拿东西，发表自己的意见。
——话虽如此。
「怎么会啊！秋玻是忧郁系美少女，穿这个完全没有问题呀！」
「是、是吗……？」
看秋玻选衣服。看她偶尔把衣服比在身上。光是这样就挺有趣的……。
「那……我试穿一下……」
「嗯嗯，去吧！」
秋玻被须藤推着进入了试衣间。
脱下鞋子，进入小屋，拉上门帘。
在我注视那里的时候。
「……哼哼哼……」
须藤慢慢向我靠近，一脸奸笑。
「现在，在那个门帘的后面，秋玻正在换衣服哦……」
「……你这家伙！」
我不由大声喊叫。
「是色老头啊！就不能委婉一些啊！」
在她说之前，我也想了相同的事情。
有种思想被看穿的感觉，即羞耻又不甘。
「诶，但事实上就是这样啊。她进去的时候拿着上衣和连衣裙，现在身上一定只剩下内衣裤。你知道吗？别看秋玻那么瘦，其实胸很丰满哦……」
「所以说！那种话不说也可以啊！会对不起本人吧……！」
当然，我也注意到了那点。
整体上纤细印象的秋玻，在穿体操服和细身便服的时候，胸意外地丰满。让我惊讶了许多次。
可是……过分在意那个感觉会有些对不起秋玻。
好像也会变成对春珂的背叛。
我在努力不以那种目光看她。
「……感觉，矢野你」
须藤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
稚嫩而端正的脸上，浮现出稍微成熟的笑容。
「在旁人看来……你对秋波，好像有所保留」
「……有所保留？」
意外正经的问题，让我重复了一遍。
「对。为了不涉及太深、为了不让对方受伤的感觉吧。你好像太小心翼翼了」
「……嗯，啊……」
确实，可能就是那样。
尽管也有她本人和周围保持距离的原因，但同时也一定源于我自己不深入探究的态度。
「秋玻是那种性格，你会那么想我也能够理解。可是，她也是普通的女孩子，才十六岁……而且，好像非常信赖矢野」
「……诶，是吗？」
「是啊。从秋玻的态度上感觉不到吗？」
「嗯……也不是没感觉」
确实，秋玻偶尔会向我露出那种态度。
是矢野君真是太好了。
是矢野君的话，我不介意。
像是这种感觉。
若是只从表面读解这些话语，的确等于信赖我。
可是我——对那点仍没有自信。
那般贯彻自己的秋玻，会那么简单就信任别人吗。
会不会是因单恋而产生的愿望，掺杂了自己的幻想呢……。
「还有啊」
须藤对思考中的我继续说道。
「昨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有谈到矢野你的话题。她说『有他在真是太好了』了呢」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转校而不安的我，多亏他才会这么顺利』还这么说过」
瞬间，我不由怀疑说话的人是春珂。回溯一下时间……嗯。
昨天体育课的那段时间，出于表面的人格——是秋玻。
「真的吗，是这样吗……」
若是如此……也许，可以再自信一些。
或许应该放弃维持距离的想法，尝试缩短距离。
「所以说啦，再放松一些吧。面对喜欢的女孩，想偷瞄胸口一眼，做色色的妄想也没关系啦」
「所以说！不要说那种话！」
「干嘛生气啊！是男子高中生啊，这种程度很正常吧！」
「或许没错！但别说出来啊！这里姑且是公共场所啊……！？」
「……那个，我说真的」
突然，须藤压低声音凝视于我。
「我们……已经是『那样』了」
「……那、那样是指什么？」
「十六岁，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这样一来……恋爱就不是『我们互相喜欢了！甜蜜结局！』或『接吻了！锵锵！』了吧」
「也许……吧」
我不由，重新朝她望去。
平时给人活泼印象，在乎朋友的须藤，对人际关系有着敏锐的见解。会说出让我无比震惊的现实想法。
所以，这些话……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虚构的。
「可能关系会顺利更进一步，也可能会以此为契机受伤，伤害对方。关系一定会比现在的状态更加复杂。所以，不要否定那种心情，无视那种心情……」
说到此处，须藤总算微微笑了一下。
「认真思考，找出折中的方法吧」
「……是、吗」
可能就像她说的那样吧。
我的恋爱已经无法像老套的物语那般美好。
背叛、耍诈、说谎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所以，或许不应该抑制情感，而是该理解对方，想出解决的方法吧。
「谢谢你，感激不尽」
「嗯。总之，因为接受了须藤老师的恋爱讲座，付四千日元吧」
「喂，时短而价贵啊！」
像这样，我们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哪里贵了！和补习班相比，便宜很多啊！」
「——为什么以补习班为标准啊！你是人气讲师啊！」
……突然，我感到自惭形秽。
面对认真为我们着想，提出建议的须藤。
我却扮演角色，以虚假的自己面对她。
一直持续的这种关系，愈发变得理所当然的这种情况……其实，非常不诚实吧？
和不断说谎没有什么差别。
「当然是人气讲师！有像我这种美少女讲师的话，可是会被请去拍广告哦！」
「——是打算开始广告的话题吧！是顺势参加综艺节目的节奏！」
……是不是该放弃呢。
要不要在她面前——放弃伪装呢。
仔细想来……就算须藤知晓我的真面目，也不认为她会改变对我的态度。
只要踏出第一步，会不会就能顺利发展下去呢……？
「对啊！所以想快点获取收益，什么时候开始？要不就现——」
「——呐，须藤」
我下定决心，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叫了她的名字。
「……嗯？ 什么？」
不知是不是从我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须藤并没有露出不悦神色，微倾小脑袋。
小动物般的可爱眼睛。
已经很熟悉的活泼又精致的容颜。
……没事。
我再次给自己打气。
这家伙，一定会接受我的真实——。
所以，我缓慢地张口——
——下个瞬间。
「……！」
犹如冻结的不安——渗透全身。
仿佛立于漆黑洞穴之上，心神不宁。
急速倒退的——苦涩记忆。
从张开的嘴中发不出声音。手脚发麻，无法动弹。
「……怎么了？ 矢野？」
须藤望着张口全身僵硬的我，一脸奇怪。
就在这时——试衣间的门帘被打开。
走出来的秋玻，身穿骑士夹克，沉稳红色花瓣样式的连衣裙，脚下是一双黑色轻便皮鞋。这种成熟风的打扮，让秋玻非常难为情的看向这边。
「……噢，真棒真棒啊！」
尽管在意我，须藤还是跑到了秋玻的身旁。
「非常适合你！好羡慕啊，秋玻的脸有成熟韵味啊。果然适合穿这种衣服呢」
我总算——从身体的僵硬中解脱。
然后，朝从试衣间怯生生走出来的秋玻投以视线。
「是、是吗……？」
「嗯，很帅气！可爱女性的感觉？」
「可爱女性……」
秋玻像个孩子般重复后，怯生生地向我望来。
「……怎么样？」
面对这个提问——。
望着有些不符秋玻风格的不安表情。
「……我觉得不错」
我在半无意识的情况下如此回答。
「嗯，很适合你……」
不是客气话，是真心那么认为。
黑与红的搭配，把迄今为止没有太过强调的秋玻的「色气」全部引出，更添魅力。
至少我喜欢这种搭配——发自内心觉得很适合她。
我一直都没注意到，须藤的衣着品味或许很高。
「是吗……。知道了，那我买……」
说完，秋玻迅速返回试衣间，关上了门帘。
「……你看吧」
须藤回到我的身边，很得意地笑道。
「矢野，太过在意，担心过头了。所以首先有点自信吧！」
「……喔，也是」
然后，错失时机的我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假笑。
*
在购物结束后——须藤和修司去了洗手间。
我和秋玻一起坐到休息区并排的椅子上。
「——总算能休息一会儿了」
说完，自然从肺部排出深深的气息。
「我没像这样购物过，还蛮会消耗体力的啊」
对须藤的罪恶感，仍在刺痛我。
对无法向前的自己的厌恶与后悔，在心中不断回旋。
可是……
「嗯。对不起，让你帮我拿东西……」
「没事，不用在意。没有那么沉的……」
通过一段时间的购物，我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
失落只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现在应该尽早转换心情变回平时的自己。
最终，秋玻在刚才的那家店买了夹克、连衣裙、皮鞋。
买下了试穿全套。
全加起来还有些重量，女孩子拿着移动会很辛苦吧。
偷瞄一眼……秋玻的脸色果然比平时要差。
没关系吗。会不会很辛苦呢。
在我如此感到不安的时候——忽有所觉。
……尝试深入一下吧。
须藤不是也说过吗，可以再自信一些。
虽然没能向她展露真实的自己……那么至少，要借这个机会和秋玻缩短距离吧。
为了不辜负须藤的一片好意，应该向前一步吧。
我把瓶子凑到嘴边，里面的可乐不知何时变成了微炭酸。
为防暴露，轻轻深呼吸。
然后，尽量装成平时的声色。
「……那、那个」
鼓起勇气。
「要是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对我说」
「……什么事是指？」
面带疲惫的秋玻，螓首微倾。
「就是，那……希望只是我的错觉」
以此开头，我向秋玻坦言一直寄于心中的想法。
「秋玻，我有时会很担心你。觉得你的心中是否藏着不能对别人说的事情。是不是一个人在承受烦恼和难题」
手掌上满是汗水。
心脏在一蹦一跳。
秋玻无言注视我。
「秋玻，你不太会向别人表露自己的想法呢。春珂则完全开放，算是两个极端吧。那么做并没有错……可是，我有时会很不安。深怕你在忍耐着什么」
曾经，有过足以分裂出第二人格的精神压力，现在也和自己的其他人格一起生活的秋玻。
虽然春珂说过那已经是过去式——尽管如此，我。
对包裹在她的神秘主义下的真心，眼下的黑眼圈感到不安。
「那个，若不是我的错觉，秋玻你也不介意的话……」
我紧握服装袋的把手。
「可不可以——告诉我」
——秋玻的眼睛微微一亮。
也许是错觉吧，但确实给我那种感觉。
「希望你依赖我……」
然后，短暂沉默后。
「……假如」
秋玻的声音略显沙哑。
「我有不能说出口的事情吧……。为什么，矢野君要帮助我呢？为什么，让我依赖你呢？」
——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卡到喉结——又吞了回去。
现在还不能说出那份情感。
勇气、自信、时间和准备都还不够。
所以我——
「……那还用说嘛，我们是朋友啊」
——只能用这种丢人的谎言掩饰。
「我想尽我所能。为了秋玻——也为了春珂」
沉默，再次环绕我们。
喧闹的旅客，告知迷路儿童的广播。
然后，仿佛混入其中一般——
「……是吗」
秋玻如此说着，笑容略显寂寞。
「矢野君，会那么说呢……」
——这句话语，让我有些在意。
仿佛——事先料到我会这么说。
我依旧看不透秋玻的想法——。
可是，她抬头望着我说道。
「……我也希望……会有一天……把全部都告诉矢野君」
「谢谢。我会耐心等待的」
「嗯，谢谢……」
……还不清楚她的真心。
不明白秋玻在想什么，如何看待我。
不过——有种关系稍微拉近的感觉。
要是没有出现差错，互相误会的话——我现在也许会对秋玻袒露一点心声。
「……啊，再过十分钟就要交换了」
秋玻慢慢看向手表喃喃自语。
「已经快到了吗……」
……最近，好像交换的时间越来越快了。
我没有测过时间，以时间来看也就相差几分钟吧。
可是，在每天陪伴她们的我看来，那种变化莫名让我在意。
「春珂，就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吧」
「——让你们久等了！」
于秋玻点头的同时，修司和须藤总算是回来了。
「哎，卫生间人太多了！等很久了吧！」
——他们一定是故意来的这么慢吧。
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
「哇，是这种地方啊……！」
下午前换成春珂，吃完简单午餐后的下午十二点。
春珂如此说着环视眼前的娱乐设施。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连游戏中心都不常去！」
那副兴奋的表情，让我意识到一件事。
和我与秋玻不同，春珂的外出是从现在开始啊……。
——这里不仅有游戏机与大头贴设备，还有迷你摩托的跑道、篮球、网球、五人足球场地、打击中心。是两者兼备的复合型运动设施。
因为今天的成员中喜欢活动身体的人较多，所以才会选择这里。
须藤中学的时候打过曲棍球，修司打过篮球。
秋玻也是一样。听说在不是春珂人格的时候在运动方面很是活跃，这个地方选的很对。
不过，原本是为了撮合我和秋玻才一起出来玩的，就不能考虑一下不运动的我决定地点吗？我有些郁闷……
然后——还有一个问题。
「啊，怎么办呀，开始有些紧张了……」
在须藤二人去购票的时机。
春珂如此说着蜷缩身体。
「能做得好吗……希望不会失败……」
今天外出，最大的难关从现在开始。
虽然春珂在日常对话和上课的态度方面高度还原了秋玻——可是，唯一还不行的是运动。
好像对此无论如何都无法自信。要么漏接飞来的球，要么跑步的过程中摔倒，要么就是跳下的时候扭到脚。
结果，最近春珂的人格在外的时候有体育课的话，她会在旁边观看借此勉强维持角色。
可是，那种方式早晚会到极限吧。
所以——只要这次能对运动抱有自信。
能像秋玻一样擅长体育的话，在日常生活中也不会再有不安。
可以完全扮演秋玻。
「……啊，诶？」
突然，春珂有些不安地向我望来。
「难、难道……矢野君，你……在生气吗？」
「……啊？生气？我吗？」
「嗯……。感觉脸……比平时要可怕一些」
「抱、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恰恰相反，我现在心情非常好。
不久前刚和秋玻缩短了距离。正意气风发，完全没理由生气。
……不过
「不用在意，一定是因为不经常远游，有些累了」
「……明白了」
春珂的动作与言语背道而驰，眼睛仍在偷偷瞄我。
那个举止——让我产生了少许，非常少许的违和感。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首次去她家的时候。对人格合一产生疑问以来一直如此。
为了成为一个自己接近秋玻。
我明白其中意义，自己想怎么做。
感情上甚至会产生共鸣。
可是……是为什么呢。
不知为何，我对此抱有明确的违和感。
「……对不起，可能是我太在意了吧」
春珂露出为难表情继续说道。
「其实昨天，和秋玻吵架了……」
「……吵架？秋玻和春珂？」
「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那样认真吵架了。所以，才会对许多事更敏感吧……」
……没听说过。
明明和秋玻共度了两个小时，她却只字未提那件事。
而且，无法想象乖巧春珂与无言稳重的秋玻会吵架……。
是有什么原因吗？
不，在此之前……
「双重人格也能吵架吗？」
「啊啊，嗯。果然会和普通人的吵架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同？」
「有很多方法，这次是各自在笔记上留言，彼此争吵……」
「……那还真是会花很长时间啊」
间隔两小时的文字吵架……。
在等待对方回复的时候，一定坐立不安吧。
「是啊……哈啊……」
春珂点头，捂着嘴重重打了个哈欠。
「所以我们昨天几乎没睡觉……」
「……这样啊」
是吗。今天看起来脸色不好是因为这个啊……。
「啊啊，没关系的。并不觉得太困……。而且，吵架的原因也不值一提，你不用担心……」
「……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让我很在意。
秋玻一定是有意识的避开吵架的话题。
所以其内容……可能对我也无法轻易说出吧。
……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好嘞！办完手续了！先打篮球吧，打篮球！」
「……谢谢。我们走吧」
春珂如此说着急忙控制表情。
为了让春珂在这里变得能灵活运用身体，我绝对要尽力辅助她。
*
因为是周末，设施内有很多像我一样的高中生、大学生的团体。还有带孩子来的父母。
我们看准时机，非常幸运的拿下了一个空掉的篮球场地。
比赛以2对2的形式进行。
分组为……须藤、修司队和矢野、水濑队。
考虑实力差距的话，这种分组并不公平。看来他们是在为我创造机会。
不过，其结果——比赛出现一面倒的展开。
「秋玻！给你！」
「好……啊啊，对不起！」
站在篮筐下的春珂漏接了——我传出去的球。
为什么春珂会不断出现小失误呢。
为了尽可能让她活跃，我才决定用这种战术。
让她站在篮筐下，我尽可能把球传给她。
原本是想让她负责抢篮板和投篮的。
然而……果然是在紧张吧。
明明演技比以前好上许多，眼眸中却偶尔透着不自信。
「诶！？怎么啦秋玻！上体育课的时候打得更灵活啊！」
「……稍微，改变一下编制吧」
喜好运动的两人好像都非常困惑。
「要不这样吧！就以修司以外VS修司打吧！他身高太犯规了！」
「啊哈哈，我无所谓」
「是。是吗？那就这么定了……」
因此，开始了有打篮球经验的修司对我们的1对3的比赛。
这次比赛还算有你来我往。
好像即便是修司，对上三人也会陷入苦战。
慢慢失分，露出爽朗笑容的脸上满是汗珠。
须藤和我，完全投入到了平衡性绝佳的游戏之中。
可是，春珂——虽然显得开心。
但对仍旧会有的小失误，偶尔会露出焦急神情。
*
「呜，没能做好~……」
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小时。
为了稍微放松一下，我们来到了打击中心。
春珂垂头丧气。
「好像还是会退缩呢……。不能再失败了啊……」
修司和须藤在稍远的地方挥舞球棒。
在这里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听到吧。
春珂握住球棒站到打击区。
从投球机反复射出直线球。
春珂弱弱挥棒——全部打空。
「呜呜呜~，怎么办呀……」
春珂带着哭腔沮丧不已。
——虽然这幅模样，但比十分钟前已经好上不少了。
起初因为害怕飞来的球，春珂都不敢站到打击区上。
即使勉强跨越那个阶段，也还是不知道挥棒的时机。不知道挥棒姿势，问题如山。
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进步到这种地步，果然是因为她有天赋吧。
必须想办法解决的是，因连续失败不断消失的她的信心。
站到旁边的打击区，我陷入思考。
怎样才能让她提高自信呢。
如何才能让她放松，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然后 ……我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
我朝轻轻甩动球棒的春珂望去。
「仔细一想，那个……就算打不好棒球也无所谓」
「……诶？为什么？」
「有一次午休的时候，有聊到棒球。须藤挺喜欢职业棒球，曾问过秋玻喜欢哪个球队。当时秋玻说自己完全不看棒球，是自己唯一不擅长的球类运动」
「……真的？确实那孩子没说过棒球相关的话题……」
「啊啊，果然没错。喜欢球类运动，但棒球算比较特殊吧。需要用球棒打球，跑位之类的……。秋玻好像对那些没什么兴趣，完全打不好」
「诶……这样啊」
「所以，不用在这里那么努力。就当成是休息，随便玩玩吧。毕竟已经很累了」
「是吗，说的也是……」
说完，春珂深深吐息。
「那就不多想，随便试试吧」
我点头回应，也开始了随性打击。
打开投球机的开关，几次挥空后……观察春珂的模样。
第一球、第二球、第三球，依旧挥空。
接着是第四球——
「哇！」
——球棒第一次碰到球，向离谱的方向飞去。
「没事吗？有没有碰到脸？」
「没。没事。看到了吗！？刚才打到了！」
「嗯，是啊」
我如此向她露出笑容，再一次——装作不关心开始自己的打击。
——接下来，春珂成长的速度肉眼可见。
打击率直线上升。
击出安打的次数增多。
飞行距离也有所增长。
然后——
「打、打中了！矢野君！打中二垒打的图案了！」
「噢……好厉害」
说实话，超出我的预计。
虽然觉得她会有所成长……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毫无疑问，她现在比我更熟练。
到了差不多可以挑明的时机了。
「……呐，春珂？」
我向嘻嘻笑着手指二垒打图案的春珂问道。
「怎么样？有点自信了吗？」
「嗯！觉得我也能做到，非常开心！」
「是吗，太好了……。我有件事要向你道歉」
「嗯？」
「刚才，说秋玻不擅长棒球……那是谎话」
「……诶？是、是吗？」
单手握棒的春珂呆然伫立。
「嗯。我没听过秋玻说那种话。应该也会打棒球吧。可是，我觉得春珂是因为刚开始就挑战最高难度，才会无法做到。所以，暂时摒弃挑战，以平常心面对的话……会不会就能发挥出实力呢」
这是小说、电影、漫画中的王道中的王道。
——稀世天才作曲家与，认真的宫廷乐长。
——优等生哥哥与，劣等生弟弟。
——传说中的勇者与，平凡的师弟魔法师。
面对高不可攀的峭壁，任何人都会受到影响。
会嫉妒、误入邪道、丧失信心。
即使本人具有极高的天赋也难以幸免。
春珂面临的情况与此相近。
因为秋玻学习能力极强，所以对是追逐者的春珂来说难度系数非常之高。
那么索性——暂时放弃追逐吧。
只要谎言不被识破——春珂会不会就能发挥出自己本来的实力呢。
「……确实」
春珂凝视自己的双手。
「我好像……能正常做到」
「是吗。那再试试挥棒吧。你现在应该能做到和秋玻相同的程度，放松些吧」
「嗯……我试试」
如此说着，春珂回到打击区按下了投球机的按钮。
最初的两球挥空。
不过——好像马上又找回了感觉。
第三球穿越二垒，第四球飞往右外野。
然后，此时——
「——哇。秋玻好棒！」
从通道传来了须藤的声音。
我随声望去——修司和须藤已经结束击球，在归还球棒和球帽后朝这边望来。
「刚才的挥棒好厉害啊！？是秋玻打的吧？」
「能用那么纤细的手臂挥出那种安打啊……」
发自内心感叹的须藤与修司。
春珂偷偷瞥了一眼——这个情况。
——那么，会如何发展呢。
春珂在我面前克服了自己的懦弱。
那么……在同学面前又会如何呢。
能在同学的代表性人物，须藤二人面前打中吗——。
第一球——球棒擦到了球。
界外。
第二球——挥棒的时机稍微不对。
好球。现在2好球。
然后，第三球。
春珂微微注视我，微笑之后——配合球的时机挥棒。
——响彻的金属声响。
正中球棒中心的球笔直朝左外野飞去——
「哇，好厉害！」
「真的啊！打中了！」
——漂亮击中三垒方向的计分盘。
「……太好了，打中了」
春珂回头，面向我轻轻握拳。
「因为有须藤同学们在看，让我有些紧张了——」
*
——随后。
我们再次集合，一起玩了好几种体育项目。
曲棍球和网球，高尔夫和迷你摩托。
春珂得以参加是曲棍球和一段时间的迷你摩托。
中间时间段出于表面的是秋玻的人格——好在，须藤二人并没有对刚交换时的变化心生怀疑。
当然，春珂在各种各样的运动中有了一些失败。
最初会踌躇，失误。
可是，知晓自信而为的春珂很快变得熟练，展示了极具天赋的运动技巧。
这样一来一定没问题。
今后，不会再惧怕上体育课了吧。
尽管起初可能会失败，但她一定能自己找出慢慢融会贯通的方法。
所以，要接近秋玻的春珂的目标——大致达成。
*
「——这个，我一直想坐坐看！」
于慢慢上升的座舱之中。
望着窗外的东京街道，春珂兴高采烈地说道。
「哇，好久没坐摩天轮了……。让我有些心跳加速……」
脚下商业设施的灯光，使她的侧颜熠熠生辉。
窗外的景色正处夕阳余晖，橙色西空与深藏青色东空之上，如大理石纹般的云朵复杂而绚丽非凡。
走出综合体育设施的时间为——十八点前。
因为足足待了六个小时，大家都已疲惫不堪。
打算在吃晚饭前回归的我们，决定以坐摩天轮收尾。
「……对不起，是我而不是秋玻」
忽有所感的春珂开始如此道歉。
「难得在这么浪漫的景色中，出现在表外的却是我……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呢」
春珂那副愧疚的表情让我不由发笑。
「春珂也是我的重要朋友。今天也玩得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那、那个！」
春珂面向我，端坐到椅子上之后——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托矢野君的福，让我明白了该如何获得自信。多亏你……让我觉得今后也能进展顺利」
「是吗……那就好」
「那个，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紧握双手，春珂莫名拼命如此主张。
「第一次和朋友出去玩，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甚至，连烦恼都有可能解决……。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不用了。只要今后继续撮合我和秋玻就可以了……」
「……真的，不再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足够了。你想，我们是伙伴啊。想成为一个自己，我们有相同的愿望」
「……伙伴……」
闻言，春珂重新坐回到了坐席上。
然后。
「……那个，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嗯」
「矢野君，讨厌扮演角色的自己吧？正因如此，才会关心我吧？」
「嗯，差不多吧」
「可是。我认为……」
春珂抬头，以认真表情凝视我。
「矢野君扮演角色，并不是什么坏事。和双重人格不同，其中也有让周围的人变得幸福的部分。须藤同学和修司君，其他班级的人们也都是凭借矢野君努力变得开心啊……」
「……难说啊」
我叹着气，抓了把头发。
「我无法那么想。感觉自己在说谎，做了坏事……」
「是啊……。而且，明明那么认为，矢野君却仍旧在扮演角色……。这其中」
春珂在此断句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有什么原因吗？」
「……原因？」
「讨厌却持续的原因，契机之类的……」
春珂突然惊慌失措。
「啊！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不想回答可以不用说的！」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契机吗……」
没错，我对「扮演角色」这件事，抱有强烈的罪恶感。
那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然后，为什么无比排斥，却一直持续呢。
「是有点头绪……」
「……可以跟我说说吗？」
「嗯，可以」
然后，我向春珂说明了至今为止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的中学时期的事情。
「我原本是完全不懂什么是扮演角色的那种类型」
「嗯……」
「欺负人的角色、被欺负的角色、犯傻角色、吐槽角色、S角色、M角色。宅角色、混混角色……。从中学一年级时开始，上述的人开始陆续出现在我的班级中……本来，人类的性质不可能那么简单区分，贴上标签吧？那么，为什么大家会如此轻易定义自己和他人呢。我很不能理解为何会变得理所当然」
能从电视上看到扮演角色的演员。
为了明确分工，制造笑点，他们扮演角色。
和故事中的登场人物相同。
借由固定角色，关联性会变得明确，容易创造出故事的起伏。
可是——我们既不是演员，也不是物语中的登场人物。
为什么要不惜压抑自己，也要扮演角色呢。
春珂认真地听我诉说。
「而且，更加无法理解的是——根据『角色』，决定能够容许和不能容许的风潮。欺负人的角色无论怎么对待被欺负角色都可以。被欺负的角色反而应该感到荣幸。那家伙之所以坏话连篇，是因为那家伙是毒舌角色，因此不可以抱怨。笨蛋角色说的话全都是蠢话，可以无视——。我对此无法理解。我只觉得不应该这样」
当时。我隐约感觉到了违和感。
并不像现在这般能用语言明确的表达出来。
即便如此……不，正因如此。对此的排斥才会无比强烈。
「所以——某天说出来了。那个时候，班级中的『被欺负角色』正受到『抖S角色』的语言暴力。我询问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就算是角色，也不代表被欺负不会受伤，不代表你的残酷言语可以获得原谅。在被定义为『被欺负角色』的人之中，好像没有几人真正愿意被欺负吧」
「然、然后呢……？」
屏住呼吸，紧握拳头的春珂询问道。
「难道……打架了？」
「对方的反应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烈。好像是被抖S角色骂了几句就收场了」
记忆并不鲜明就说明，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不过……」
「……不过？」
「从那以后，大家开始疏远我了……慢慢被排挤」
反而，这种反应更让我印象深刻。
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变化。
可是，对向我的视线和话语都已变得很陌生。
和一起玩的朋友，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距离。
犹如教室的温度突然下降的皮肤感觉。
「……是那个抖S角色的人，让大家那么做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可能是大家自发性的行为吧。我的那种发言是对班级共犯关系的反抗。所以，大家应该没有恶意，但也还是不能容纳我」
「是、吗……」
春珂表情灰暗，深深吐息。
「还有……那种事啊……」
「现在想来，当时果然……非常受打击」
虽然说得轻松，但我的情绪可能出现在脸上了吧。
春珂满脸担心。
「……每天一起打闹的人逐渐远离。关系一般的家伙变得无视我。这种事……嗯，真的很难受。我的想法无法得到认同。比起这个，大家更在意维持气氛。让我切身体会到了这点……真的很痛苦」
春珂面色扭曲，紧咬嘴唇。
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开始湿润的眼眸凝视我。
「然后，进入高中的时候放弃抵抗随波逐流……确实，人际关系变好了。能使朋友发笑，对话也变得流畅了。嗯，我确实也有过那么做有趣的想法」
和须藤、修司成为朋友是最大的收获吧。
我原本并不是能和那种人气人物，会做人的他们成为朋友的类型。
能像现在这般和他们一起玩耍，是因为扮演了角色。
因为扭曲了自己的执着，迎合了周围。
而且……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这应该是我所选择的最好结局——。
「……即使如此」
头贴窗户，眺望开始明亮的东京夜景。
「无论如何，都对现状感到迷茫。对扮演角色的自己的厌恶感挥之不去。非常想成为一个自己，不再扮演其他角色……」
说完，我朝春珂望去。
春珂泫然欲泣，静静注视我。
「……所以，会想为你加油」
「嗯……」
「我希望像春珂这样的女孩获得幸福。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实现」
「……是吗」
待我语毕，春珂犹如饱腹一般深深吐息。
「矢野君，发生过那种事啊……所以，才对我……」
「嗯……」
「是吗，嗯，谢谢……。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谢谢你……」
「我才该道谢，谢谢你听到最后」
——我们同时陷入沉默。
从遥远的下方，传来的遥不可闻的音乐。
在风声的包裹下，我们向窗外瞭望。
向重要的朋友袒露内心居然会如此喜悦。她即使知晓我的内在，对我的态度也一定不会有丝毫改变。我有如此幸福的自信。
或许……这种关系就是所谓的『真正的朋友』吧。
能够彼此坦诚相待，彼此接受的关系。
那么，对我来说，春珂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这种人在眼前的喜悦，能够如此信赖她人的幸福感使我发呆静坐。
「……呐」
于座舱正好上升到最高处之时。
我没能理解她所说话语中的含义——。
「……我们接吻吧」
「………………啊？」
长时间的沉默后，从我的口中发出了这种白痴声音。
「……啊，对、对不起！不是那种意思！」
看春珂的表情像是才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慌慌张张地开始解释。
「……那个，虽然觉得这么做不太好……！因为我的身体，也是秋玻的身体！而且对象是我会有些对不起你，也会隐瞒秋玻……用这具身体做那种事，那个……可是我也只能做到这些……」
「……不、不对，不是那个问题！为什么突然说……接……那、那种话……」
「因、因为！」
可能是习惯吧，春珂再次紧握拳头大声说道。
「希、希望你获得幸福！」
「……幸福？」
「嗯……」
轻轻点头……春珂非常认真地望向我。
「刚才听到的矢野君的烦恼，是非常温柔的烦恼。正因为是这种人，才会对我伸出援手。所以，作为朋友……绝对要让你获得幸福。希望幸运常伴于你」
「……谢谢」
「然后，我就思考了自己能做些什么……。因为撮合你和秋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要更加……」
说到此处，春珂向窗外移开视线。
「那么，我的身体，也是秋玻的身体……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个……」
她再次向我望来。
然后——以比刚才还要明确的意志——
「所以……接吻吧」
说完——春珂慢慢闭合双眼，微微抬头。
逐渐绯红的脸颊。
为了接受一切，放松的瘦小身体。
——远处的东京夜光，照亮春珂的容颜。
看似比秋玻稚嫩，却又柔嫩端正的五官。
涂抹唇膏的湿润艳泽的红唇——在脚下灯光的衬托下，如银河绚丽多彩。
——这片光景，让我的心脏如全速急奔的马儿剧烈跳动。
明明还没到寒冷时期，全身却汗流不止。
——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说。
迄今为止，我也喜欢过别人，有过想告白的想法。
可是，从未付诸行动，我自己也从未体会过。
所以，这对我来说——是人生第一次受到那种邀请。
而且，非常可爱。
眼前的春珂，光看外表就是我单恋的对象秋玻本人。
即便无视这个，单纯来想，水濑春珂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
因为是朋友让我没有太注意。
柔软的性格与温柔的内在，外表也足够美丽。
她提出的意想不到的提案，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具有想要顺势而为的诱惑力。
——但是。
「……不，那……那么做不太好吧」
拼命压制欲望后，我勉强如此开口。
春珂睁开了闭合的双眼。
「那个，嗯……我非常高兴你能那么想……非常感激你的心意……。但那需要……经过必要的步骤。这样做……感觉有些狡猾……」
「……是、是啊！对不起！」
春珂露出恍然神色，用力挥手表示「刚才说的那些不算数」。她的脸颊红如苹果。
「说了奇怪的话呢，嗯，果然不能那么做……会对不起秋玻」
「啊、啊啊……而且，对春珂你也不太好吧，和不喜欢的男人……。应该更加珍惜才对……」
「……嗯，说的也是」
春珂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应该是那样……可是」
「可是？」
「我可能……并不介意」
……无言以对。
弄不好就会错误理解春珂的话语。
弄不好会妄自揣测不存在的她的心情。
春珂是重要的朋友。
所以，不想误解她的心意，做随便的猜想。
「……对不起，没什么。忘掉吧」
春珂微笑着眺望窗外。
「啊啊……差不多要结束了」
「……是啊」
座舱已经下降许多，再过不久便会降落到地面。
春珂微眯的眼眸略显落寞。
「……差不多该和秋玻交换了」
「嗯……」
听她这么说，我才注意到快到交换时间。
今天一整天，也许是因为过得很快，感觉她们互换的时长非常之短。
「……今天过得很开心。非常……快乐」
春珂咬紧嘴唇如是低语。
这么一来，春珂今天的「外出」将会宣告终结。
她非常期待的这个特别的一天，翘首以盼的今天再过几分就会结束。
如此一想，顿时感觉很可惜。
「……下次再来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明年，毕业之后，成为大人后也可以……大家再一起来玩吧」
我的话让春珂微眯双眸，浅浅一笑。
「……是啊，希望——还能来」
那副表情……莫名让我觉得带着些许忧伤。
也许是想到下次交换时看到的场景会是家，而感到寂寞了吧。
「那，再见」
「……嗯」
春珂点头，微笑着垂下脑袋。
数秒后——慢慢抬头，秋玻环视四周。
「……摩天轮」
她好像是在叹息。
「啊啊。再快一点的话，也许就能看到景色了……很遗憾吧」
「嗯，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完，秋玻突然在椅子上扭动身体——随后露出一副像是察觉到什么的表情。
「……怎么了？」
「……没什么」
秋玻如此生硬回答后，轻轻叹气再次朝窗外的景色望去。
*
「——走夜路啊！？而且还是秋玻这种美少女啊！一个人走太危险了吧！」
被须藤这么说后，我和秋玻一起踏上了归途。
从大道进入的一条住宅区的狭窄道路。
从道路两边的住宅时而传来钢琴声，时而传来电视声，家人说话的声音。
是为什么呢……我明明在自己家中过着这种生活啊。
在夜晚的街道上，透过家家的墙壁与窗户感受到的情感，让我的心越发痛苦。
可能一生都不会有所交集的人们的生活。
可能一生都不会有所交集的人们的一夜。
对那些莫名感慨，是因为秋玻在身边吗。
是因为身旁存在喜欢的女孩子吗。
走在河边小道，我偷偷瞥了她一眼。
看向就在一小时前对我说「我们接吻吧」的嘴唇——。
我因非常在意，而变得魂不守舍。
那个时候接吻的话，会怎么样呢……。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找到机会就亲吻吧！缠在一起的那种吻喔！」
解散之前还被须藤这么叮嘱过，让我更加无法冷静。
我有些佩服在那种时机能说出那种话的须藤……。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秋玻低声言语。
「那孩子也很开心吧。真的很高兴有矢野君在身边。对那孩子来说，你一定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重要的人」
「是那样就好了……」
「今后也应该会顺利吧。那孩子会变得更擅长扮演我。会在没人注意到春珂的存在的情况下，生活下去……」
「……是啊」
——我轻轻点头。
我再次感觉到了违和感。
有什么将会离去的感觉。
明明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却到达未知街道的不安感。
注意到的时候，我和秋玻已经抵达水濑家门前。
「……呐」
「嗯？」
她背对着公寓面向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仰望我——
「和春珂……有发生什么吗？」
「……诶？」
——反应慢了一拍。
不明白询问的意图。
「矢野君……和春珂，有发生什么吗？」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不明白，虽不明白秋玻的意图……但春珂的娇颜开始在脑中回转，使我的心跳缓缓加速。
然后，秋玻望着我的眼睛进一步发问——
「比如……在摩天轮上」
——我的动摇一定露在了脸上。
「那个，差不多……」
「和平时一样吗？」
「……差不多吧」
我被不知名的罪恶感侵袭，试图蒙混过去。
然而，秋玻用那双漆黑的眼眸。
以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凝视我——
「……接吻了吗？」
——我没办法掩饰。
秋玻应该不知道在那里发生的事情。
我和春珂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接吻吧」这件事。
须藤和修司甚至不知道有过这种事。他们的反应足以说明这点。
可是——好像全部都被看穿了。
我——没能回答。
「……是吗」
是从我的表情中猜到什么了吧。
秋玻——好像非常伤心，面色变得扭曲。
双目盈泪，使眼眸晶莹闪烁。
微微泛起红潮，表情僵硬。双手犹如寻求倚靠一般紧紧握住衣袖。
然后，她向被这幅光景震撼到的我——
「……对不起」
——仿佛承认重大罪责一般，如此开口。
「我一定……会把一切都摧毁掉的」
第四章 芒中弃镜
——产生违和感是在第二天的上午。
「……诶？」
结束第一节课后的休息时间。
我望着坐在前方间隔3个座位的位置，读小说的秋玻——产生些许疑惑。
「……为什么，现在出于表面的是秋玻？」
——就算到了春珂模仿秋玻的技术越发精湛的现在，我还是能大概分辨她们。
当然，在大多数人看来仅仅是平时的「水濑秋玻」。
但我能从表情的微妙变化、小动作、声色分辨是秋玻还是春珂。我对精确度很有自信。
现在这个时间段应该是春珂出于表面才对。
她在大约五十分钟前，在开始上课前去卫生间换为春珂人格返回了教室。要换秋玻需要很多时间啊。
「……想多了？」
莫非是分辨两人的感觉变迟钝了？
通过台场那天的经历，春珂的模仿能力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进步……。
「……嗯，那就没办法了……」
——我一定……会把一切摧毁的。
我至今无法理解，昨晚秋玻所说话语的含义。
摧毁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那么做。
说起来，被询问「接吻了吗？」的原因我也一样捉摸不透。
……可是。
事到如今根本无法询问秋玻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本打算在今天内和春珂商量一下……。
「……算了，还有机会」
抬头看表，我如此整理情绪。
距离放学还有六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内，有很多和春珂说话的机会。
我轻轻吐气，把手伸入桌子准备第二节课的课本——。
然而——在继续观察她的情况的过程中，疑问逐渐变为确信。
「……这么快就换了啊」
上第四节课的过程中，低头偷偷和秋玻互换的春珂。
与秋玻像平时一样保持将近两个小时人格的情况相对比……只有春珂，不到一小时就会交换。
「……喂」
「……嗯？怎么了？」
度过午休，第五节课结束后。
我在走廊的一角，总算是捉到了从卫生间返回的春珂。
明明周围没有他人，春珂却仍旧装成秋玻的样子。
我已经懒得回到教室再问，直截了当地发问。
「春珂，你的人格出现的时间好像变短了啊……？」
「……啊啊」
春珂为难的皱眉。
「……啊哈哈，注意到了啊？」
春珂如此说着小声笑道。
「嗯，没错……从昨晚开始就是这种状态……」
「……不会吧，会不会有事啊？」
和她们相遇后，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
虽然有过交换的时机改变的情况，但两人出现的时间是相同的。
这次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我感到非常不安。
「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春珂好像丝毫没有危机意识。
「至今为止，有过很多次交换时间的变动……」
「……有过两人的时间不对等的情况吗？」
「嗯，好像有过……」
「是、这样啊……」
春珂的回答，反而让我心中的疑惑更加膨胀。
不知为何，强装镇定的春珂。
难道是想隐瞒我一些事吗……？
会不会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产生了什么变化呢……？
可是，在我开口前——
「……啊，对不起。差不多要上课了」
春珂看着手表如此说道。
「回教室吧？要迟到了呀？」
「……啊，嗯」
我点着头和春珂一起前行。
然后——没过不久，我便知晓那个时候感觉到的强烈不安并非错觉。
*
「——所以，读这个时代的小说的时候，忘却『近代的自我』可能会觉得有趣」
就算是下午的课，教室中也没有睡觉的学生。
与其说同学们爱学习，不如说是讲堂上说话的现代文教师，千代田老师的魅力所致吧。
从去年开始担当我的班主任的千代田老师，今年二十七岁。
以学生视角感觉到的印象应该是『娇小又神秘的原文学少女』吧。
不过，老师并非难以接近，教课的方式简单易懂，为学生着想，基本上给大家「懂人情的美人教师角色」的印象。
据说，和多年交往的男朋友即将结婚。
发生过知晓这件事的一部分男生，因深受打击而请假的事件。
「那么，读下一个段落吧。……这一列的同学，请按顺序朗读」
千代田老师指向教室走廊方向的一列——我和秋玻、春珂所在的一列。
刚才她好像微微瞥了一眼秋玻……一定不是我的错觉。
千代田老师好像很在意刚转学来的秋玻。
经常能看到她在开班会之前或上课前后找秋玻说话，也有向我和须藤、修司询问过秋玻的情况。
所以——如此点名可能会有什么意图。
最前排的学生起身，开始朗读。
我抬起头向秋玻们的座位望去，现在出于表面的好像是春珂。
刚才在走廊说话的时候，她好像刚刚和秋玻交换……距离再次交换应该还有很长时间。
等待朗读的春珂，看起来并不紧张。
在读到一定程度后，按千代田老师的指示由后面的学生继续朗读。
然后——
「——到此为止。接下来请水濑同学继续读」
「好的」
轮到春珂朗读。
「——一到一月上旬的夜晚，菩提树大街的酒家、茶店就会人流涌动，不同于平时——」
教室中响起银铃般的声音。千代田老师开心地望着春珂。
在不久前，春珂在这种情况下会磕磕巴巴几次。
可是——现在的她朗读流利。
在旁人看来，不可能看出和秋玻的区别吧。
「——我的脑中充满自己是不应该被问罪之人的想法——」
我一边享受春珂的朗读声音，朝手中的教科书望去。
很快就会轮到我读。想要大概推测一下我从哪里开始读。
然而——。
「——四楼的阁楼上，爱丽丝好像仍未睡去——」
读到此处的春珂，突然闭口不言。
教室突然变得安静，流动不自然的沉默。
我反射性的抬头，直起身体朝春珂望去——。
她的表情——一片愕然。
——灵魂抽离。
就像粗造的人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表情——。
——交换了。
在这个时机——交换了。
刚交换的她的脸上浮现惊愕之色。
刚交换的她——秋玻从教课书上移开视线，抬头环顾四周——试图掌握事态。
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水濑同学？」
好像注意到了异变。千代田老师的声音带着深刻意味。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那个……」
吱吱语语的秋玻。
脸色发青，脸上冒出冷汗。
教室中开始变得有些喧杂。
她无能为力，只能咬紧嘴唇——。
「——啊啊，难道说！」
——突然，千代田老师的声音变得格外明快。
「接下来的……汉字不会读吗？」
千代田老师笑容满面。
「就水濑同学来说，还真是少见啊。这个字念『jiongran』。所以这一页第五行念做『迥然不同的一星之火』。来，继续从这里读吧」
老师的圆场，让秋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秋玻仔细查看教科书后，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好、好的。对不起」
再次开始朗读。
「迥然不同的一星之火，于黑暗天空明光闪动，飘落的鹭形雪花——」
看来是摆脱危机了。
我在松口气的同时抬头看向钟表……时刻为十五点十五分。
春珂的人格仅持续了四十分钟左右。
……我再次感到不对劲。
其中绝对有问题。
秋玻和春珂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出乎秋玻和春珂预料的事情——。
那么，我——。
望着朗读的秋玻的背影——我在心中下定决心。
*
「——那个……我有些话想问你」
十六点后。
我在走廊的一角，叫住了打算一个人离开的秋玻。
「关于春珂……今天她身上发生的事……」
因为昨天发生过那种事，所以像现在这么说话让我有些抵触。
我仍然不知道秋玻的想法。
完全没有推测出她话语中的含义。
可是——感觉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即便尴尬也无所谓。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秋玻俯首，没有言语。
我继续询问秋玻。
「……春珂出来的时间变短了。而且……在一天之内越来越短。早上五十分左右，刚才连四十分钟都不到」
秋玻没有回答。
「那个……要是没有问题就算了，我只是有些担心。因为好像秋玻你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要是有什么头绪……希望你告诉我。我怕……发生意外」
——我把自己的真心尽可能的袒露了出来。
担心她们，若有必要会帮助她们。
应该能从我的话语中，感受到这些。
然而——。
秋玻仍旧低头，沉默不语。
「……呐，秋玻」
没有回复。
「……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吗……」
还是沉默。
于超过放学时间，无人的走廊一角。
非但不说话，连感情都没有表露在外的她——。
——我不由腹部火热，情绪焦躁。
迄今为止，我对秋玻说过许多次。
如果辛苦可以依赖我，可以向我倾诉。
但是——秋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仅仅是神情忧郁，沉默不言。
「……这样啊」
我在深深吐气的同时说出这句话。连我都惊讶于自己会说出如此带刺的话语。
可是——已经无法停止。
「秋玻又……什么都不说啊。又一个人闭嘴不说」
无法明白想法的不安，不让进一步了解的寂寞，化为攻击言语从嘴冒出。额头的热度摧毁了我的理智。
「随便你好了。不会再问秋玻了，已经够了」
我如此发泄完后向玄关走去。
说出的粗暴话语动摇我心，发泄少许怨气的事实无法否认。
双手颤抖满身是汗，拂过的微风冰冷身心。
然后——
「……？」
校服的衣袖被拉扯。
回头——秋玻拉着我的衣袖低下脑袋。
「——！」
——倒吸一口冷气。
如经过暴晒的肖像画，发青的肌肤。
无比憔悴的无力双目。
脸颊也许是因为紧张，无比紧绷。
「……是啊」
秋玻轻声低语。
「矢野君，当然会生气……我也一样……谁都会生气」
仿佛只要触碰一根手指，就会完全崩溃的秋玻。
在这样的她面前，我无法言语。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
然后秋玻——。
「……会消失」
「诶……？」
她抬起苍白的容颜——以无比沙哑的声音向我宣告。
「春珂……即将会消失」
*
于超过放学时间，被赶出学校来到的公园。
刚刚交换的春珂，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然后——大脑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该对她露出什么表情。
应该哭泣，还是笑呢。
应该表情认真，还是插科打诨呢。
我只能紧咬嘴唇，默默注视春珂。
「……啊，秋玻说了啊」
在便宜街灯的照耀下，了解过程的春珂露出一副恶作剧暴露般的孩童笑容。
「不过，事已至此确实无法再隐瞒了。嗯，没办法了……」
「……是真的吗」
我以干渴的喉咙如此询问，无比渴望得到她的否认。
「春珂会消失……会不是哪里弄错了，会错意了……？」
全身冷汗直流。
手脚颤抖，有种即将崩溃的感觉。
怎么可能！
开玩笑啦！
其实，我期待着这种回答。
然而——
「……嗯。以这个趋势来看，确实没错」
——好像得了流行感冒。
——好像骨头裂了。
春珂的话语如同在说这种事情，不以为意。
「像这样慢慢出现的时间变短，我可能就会消失」
*
「——原本，其实……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于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放学后的教室。
非常混乱的秋玻坐在我的对面，用发青的嘴唇慢慢说明。
「我家的问题，去年……得以解决。双重人格的理由，必须保持的意义也随之消失……。所以，时间会变短……交换的时间也是……」
「……啊、啊啊」
受失去冷静的秋玻影响，动摇的我傻傻点头。
虽然没有明确测量过，但我有感觉到她们交换的时间在逐渐缩短。
「变成双重人格的时候是二百十一分……和矢野君相遇的时候是一百三十一分……出门去台场的时候更短……一百九分左右……」
「……竟、竟然……缩短这么快」
重新听到数字，让我不由心中一颤。
那个数字一定是……某种情况的倒计时。我有这种预感。
然后，不出所料——。
「这个数字减少……时间不断缩短……最后变为0的时候——」
说完，秋玻用力抓住裙角。
「——双重人格就会结束，春珂……就会消失……医生这么说过……」
——冲击性的事实，让我目眩。
景色摇晃，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会消失。
「……真的、吗。刚开始，就已注定吗……」
极端又残酷的那种结局。
我所不知的两人的未来。
我的话语，也刺痛着秋玻的心。
「……我问过许多次」
继续说话的她的声音无比颤抖。
「向主治医师询问过许多次，医生说唯独这个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原本，人格分裂本身就是不正常的情况……终究会结束。失去理由，就会结束……医生如此告诉我……」
「是、这样吗……」
「……所以，我想让春珂……让那孩子度过自己的人生」
秋玻握住裙角的手更加用力。
「开心，交朋友……也谈、恋、爱……想让她在有限的时间里，过得幸福。可是……她想隐瞒啊！伪装成我的样子！还说，自己是不该存在的……。无论劝说几次，吵几次架，总是、总是……」
首次知晓的事实，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想要模仿秋玻的春珂，不怎么上心的秋玻——其背后隐藏的惊人内容。
去台场的前一日会吵架，也应该是因为在这点上没有达成一致。
*
「……那，你说过的『想成为一个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突然注意到这点的我，不由大声喊了出来。
「你说过吧？接近秋玻就能成为一个人格。所以才模仿秋玻。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啊——和春珂首次说话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啊。
因为想成为『一个自己』，才会装成秋玻的样子。
才会隐藏自己的存在。
以此为契机，我和春珂才成为朋友的啊……。
如果春珂终有一天会消失的话，那句话到底算什么啊——。
「对不起……是谎话」
春珂轻轻回答，低下脑袋。
「想成为『一个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可是……我接近她，人格就会合二为一的这个说法是谎言。对不起，我怕说出真话会吓到你。害怕你会因此和我们拉开距离……」
说完，春珂抬头看向我。
「对不起，欺骗了你……。而且还帮了我那么多，真的很对不起……」
*
「可是，距离0分不是还有很长时间吗！」
我在拼命寻找残留的希望。
「去台场的时候是一百九分，不就说明还剩很多时间吗！？不可能马上就消失啊？」
「……嗯。其实 ……本来是那样……」
秋玻咬破嘴唇。
「医生也说……几个月……最长会坚持半年时间……」
「那为什么！春珂会即将消失！」
「变短了吧？时间……那孩子出来的时间……」
「嗯……」
「那是因为……」
稍微停顿后，秋玻以从未有过的震颤声音——
「两人之中……我们之中的……情感变得过分强烈」
「什么情感」
闻言，秋玻微微低头。
然后，在不看我的状态下——
「——否定……春珂的情感」
——受到殴打般的冲击，串流全身。
否定，春珂——。
那是，两人之中过分强烈的情感。
也……就是说。
春珂，否定春珂——。
秋玻也，否定春珂——。
「迄今为止……我一直强调需要她。想让她获得幸福。无论，无论那孩子如何自我否定，我无数次打破了她的想法」
「……嗯」
「可是……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所以，这样下去最多能坚持数日……快没时间了……」
「……秋玻」
有种自己的声音从远方响起的感觉。
在不具现实感，没有实感的噩梦之中徘徊的感觉。
「是真心在乎春珂对吧？希望她一直在你身边吧？」
「……嗯」
「……那」
然后我——以刺出匕首的心情。
在深知会深入她的内心的情况下，如此询问。
「为什么……现在，要否定春珂」
这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满脸溺爱述说春珂的她。
不惜说谎，也要保护春珂的她。
为什么——会否定春珂的存在呢。
然后——
「……说不出口！」
秋玻的反应——让我震惊。
「说不出口！那种事绝对说不出口！」
秋玻突然泪如雨下，双手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
那张脸被恐怖和焦急支配，悲痛扭曲。
*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
「为什么……春珂要受到这种惩罚啊」
「……这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春珂的安慰笑容——在这种时候，也依旧顾忌我的感受露出笑容。
「在我诞生的时候，就已知晓终有一天会消失。我是为了守护秋玻诞生的人格，现已没有了存在意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怎么能……用一句没办法就……」
「……啊！还有希望你不要误会。秋玻，真的非常非常爱护我。从开始到现在，比我烦恼更多。不厌其烦的询问医生，查阅许多许多的书籍……在知晓是双重人格的时候，连一直使用的名字都舍弃掉了。她真的很努力，我很感谢她」
「……等、等等。名字？」
第一次听到的事情，让我不由插话。
「舍弃……是什么意思？」
「啊啊，那个，秋玻说我和她加起来才是一个人，不能继续用原来的名字。所以舍弃原名，提议以秋玻和春珂自称」
「……诶，那么……」
理解不能的我继续追问。
「水濑秋玻这个名字……不是户籍上登记的名字吗？」
「嗯，没错。刚开始我也很反对那么做。毕竟主人格是她……我只是在她的身体中突然诞生而已。所以让她继续用本名。可是，她强烈反对……」
「……那……真名是什么啊」
眼前的春珂——给我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在无法想象的境遇下度过的她。
明知自己会消失，也坚强生活的女孩子。
我连她的本名都不知道——。
那么，至少想通过知道真正的名字，留下她存在过的痕迹。
可是。
「……对不起，我不能说」
春珂露出非常抱歉的神情，轻咬嘴唇。
「因为那孩子下了这个决定……决定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用以前的名字。对不起，我不太想说谎……」
「……是、吗」
只有自己被孤立的感觉，让我很是失落。
到头来——我既不是她们的家人，也不是别的存在，仅仅是「一个朋友」。
「姑且对学校说明了全部。双重人格的事情和各自的名字。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校长、教导主任、校医、学年主任……还有，千代田老师。特别是千代田老师，在看不到的地方帮了我们许多……」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今天千代田老师的反应为何会那么快。
因为全部知晓……才会那么精确圆场啊。
「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把你卷进了这么灰暗的话题中……」
「怎么可能……没有那种事！反而！反而是……」
——春珂，你不会悲伤吗！
我差点如此问出口，急忙捂住嘴巴。仿佛佛接受一切的春珂。
甚至能感受到慈爱的微笑。
可是——不可能不悲伤吧。
怯弱的她，面对自己会消失的事实，不可能不痛苦吧。
——没办法。
在会如此想之前——春珂究竟流了多少泪水呢。
当时不在她身边的我，无法和她一起消失的我——没有资格对春珂的觉悟说三道四。
「……那么！」
我反射性的起身。
「至少，不要再隐瞒双重人格了！剩余的时间，春珂你就为自己而活吧！不用假扮秋玻啊！」
春珂抬头仰望我。
以莫名冷静——平淡的表情。
「须藤和修司一定会……其他人也会接受你！所以，现在说真话也不晚！」
「那……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知晓那种事情的话……大家会很困扰吧？如果把我当成了朋友……在我消失的时候会难过吧？」
「你不需要考虑那种事情！而且……」
我果然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不希望春珂就这样消失。
不希望她在不被他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消失。
「……而且，你不是告诉我了吗！把双重人格的事情告诉我了啊！那告诉其他人也没问题吧！」
「……说的也是。对矢野君说了。对不起，稍微使坏了」
「……使坏？」
春珂望着地面，微微一笑。
「所以……其实我在心中有想过。在我消失的时候——只要有矢野君为我伤心，为我悲伤就足够了」
我的心为之一痛。
差点流出眼泪，拼命忍耐。
「在我消失以后，只有矢野君一人一直记得我，偶尔会感到寂寞就足够了。要是能铭记一生我会很开心……仅仅如此，就已幸福满怀……」
……老好人春珂。
没有危机感，看起来活的很悠哉的她竟会有如此觉悟。
我被那种沉重的觉悟压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果然那个时候应该接吻……」
「……为什么」
「那么做的话，会给矢野君带来一生无法治愈的伤痕吧？……对不起，居然会想伤害你，没脸做你的朋友」
——已经，没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了。
无法阻止她，说服她，只能呆然站在原地看着她。
「所以……我觉得该结束了」
「……结束什么？」
「朋友」
——我终于说不出话来。
「不能再给矢野君添麻烦了。已经，不能像往常那样了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吧？」
我无法言语。
「啊，我没关系。虽感遗憾，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光是至今为止的回忆已经很让我满足」
继续沉默。
「矢野君，很感谢你。因为有你，我过得很开心」
说完，春珂起身。
「可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谢谢你，到今天为止做我的朋友」
然后，微笑着轻轻挥手。
「——拜拜」
春珂转头走出公园。
其背影，进入转角消失于建筑物的阴影中。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
——然后，三天后。
千代田老师在早会上。
以阴暗的表情，如此告知大家。
「——水濑同学，将在这周后转学」
Bizarre love Triangle
「……到底怎么回事」
在行人少的走廊的一角，须藤和修司如此询问我。
「你已经两天没和她说话了吧？」
「难道在台场发生什么事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吵架了……」
他们的表情显得非常担心。
可是……这也在所难免。
毕竟她在和我们三人一起出去玩后，突然和一直关系很好的我不再说话。我们明显在避开彼此。
不可能说让他们别担心。
特别是关心朋友的他们二人，可能会对此感到愧疚。
可是，我在明知这种事情的情况下——还要这么说。
「……嘛，不用担心」
脸上挂起得意的假笑，以平常的语调说谎。
「只是暂时性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的」
「……真的？好像没那么简单啊？」
「是真的啦。我们刚刚吵架，我正在寻找和好的时机」
「……那就好」
当然是谎言。
不是和好与找时机的问题。
我们被挡在残酷的现实大门前——一步都无法向前迈进。
回到教室，上下一节课。
津村老师的英语课很无聊，我不由朝春珂的方向望去。
那几乎是无意识的行为，仅仅数秒。
但是——
「……！」
——正好她也微微回头，刚好向我看来。
在我急忙移开视线的同时，她也重新望向前方。
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我有种胸口破裂的感觉。
——拜拜。
想起如此道别的春珂的表情。
迄今为止，我看到过很多春珂的表情。
决定写交换日记时的表情，在我的面前交换时的怒颜，搜索台场时的幸福表情。
到了现在却——只有永别。
「真的要……就这么结束吗……」
*
做了和矢野君接吻的梦。
被紧紧拥抱，抱于怀中。
非常安详，嘴唇相接的梦。
清醒的我非常混乱，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之中。
这种时候，我在想什么啊。
把春珂逼到这种境地，自己却做那种梦……。
休息时间。
回头望去——在平时的座位上，矢野君在和须藤和修司君聊天。
「矢野，你喜欢那种吧？交错组合」
「啊，对啊！之前你有模仿过啊！」
「……喂！矢野你在听吗？」
「……啊？啊啊！」
他总算抬头——
「抱、抱歉，刚才发呆了」
他的话语，让周围的人沸腾。
「喂喂，你是怎么了！」
「真的很奇怪啊！」
「没、没什么……有些睡眠不足」
他如此说着挠头。
之所以精神恍惚，果然是因为很在意春珂吧。
对他来说无可替代的春珂这个存在……。
我夺去了那孩子的未来。
——我注意到了。
那个梦，和矢野君接吻的不是我——而是那孩子。
可能是春珂做的梦。
之前也有过，睡觉过程中彼此的梦混合的情况。
幻想类玩偶的梦和可爱衣服的梦。
惊醒的我向春珂询问过这件事。那些正好是她想要的东西。
如果这次也是那样——就很容易解释了。
春珂一定。
现在也对矢野君——。
我不知该对春珂说些什么。
没脸见她，若不是共享一个身体，我连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那么——拜托。
拜托谁来——。
*
那个梦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他的温暖体温。绕到背后的强有力的手臂。
想不起来梦中的他是什么表情。
可是，柔软嘴唇的感觉，那份幸福感仍然让我无法忘怀——
「……！」
上课过程中，微微回头和他四目相对。
……好像是这样。
我慌忙转头，偷偷叹息。
和其他女孩相比——我可能是有些好色的类型。
明明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
明明整理好了心情。
竟然做了原本是朋友的男生的那种梦……。
「——那么，这里……水濑同学能解释一下吗？」
「……好的」
我急忙转换成秋玻模式，朝黑板走去。
一边在黑板上写答案——我突然有所察觉。
——那个梦，可能是秋玻做的。
没错……一定是那样。
那么就能解释清楚了……对谁来说，都是幸福的结局。
和矢野君放弃做朋友的那天以后。
好像，秋玻和矢野君之间的距离也拉远了。
已经，看不出他们有过交谈的痕迹……不仅如此，秋玻好像不和任何人说话了。
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不久后，我消失以后。
希望他们再次相聚，在一起。
希望矢野君和秋玻跨过各种苦难，一起获得幸福。
然后——那个时候。
他的心中只要留有我刻下的伤痕。
在这个世间，只要留下——我的小小痕迹——。
第五章 放学后带我走吧
「——老师！」
在下午七点，我等到了千代田老师。
于早已超过放学时刻的职员停车场。我在她的汽车前等待她。
听办公室的人说千代田老师需要参加会议，还无法离开。看来，会议总算是结束了。
「那个，关于水濑同学的事情……！」
我边说边跑，她微眯眼睛望我。
「虽然我完全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原因……但请告诉我为什么要突然转学……！」
平时的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会通过聊天，套取需要的情报。
可是……已经没工夫扮演乖学生了。
她短暂犹豫后。
「是啊……有必要跟矢野君说明一下呢。你的家在哪个方向？」
「那个，是电车站的对面……善福寺方向……」
「是吗。我送你好了。我们在车上聊」
说完，老师解锁汽车。
「要不要坐？」
「——本来，你应该直接问本人才对」
千代田老师一边向我家的方向行驶，以此开头。
「不过，已经做不到那种事了呢」
「……您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吗」
窗外。
望着熟悉的校园两旁街道的我，不由朝千代田老师望去。
「嗯。因为那孩子的主治医师也希望我告诉他事情经过」
「……是吗」
老师居然和她们有这么深的联系。虽为时已晚，但我还是非常惊讶。
说起来，会容许以户籍外的名字上学就能看出，和医院肯定有过交流啊……。
「原本，是以复健为目的」
千代田老师旋转方向盘，进入大道后继续说道。
「你也直接从她的口中听说了吧？因家庭环境而产生的问题已经解决。如此一来，只要人格合一，基本治疗就算暂时结束。可是，在那个过程中她最好尽可能的适应一下社会。最好是在双重人格被接受之后……最后再合二为一。出于这种考虑，她进入了普通学校的普通学年」
「是、这样啊……」
这些，我完全没听说过。
没想到她们来这所学校的目的如此明确。
「可是，那……春珂……她隐瞒双重人格是……」
「嗯，她没有理会周围的反对。不顾秋玻、主治医师、家人希望春珂过自己人生的想法，固执己见」
「原来如此……」
然后……在学校的学生之中还有我这个协助春珂的人。
我对自己的考虑不周感到头痛。
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春珂行为中的违和啊……。
「……我觉得矢野君的行为并没有错」
千代田老师向抱头的我温柔言道。
「你为春珂尽了全力……那些，绝对不是无用功」
「……没有那种事」
仅如此回答，苦涩的回忆便开始复苏。
对做出天大误会的自己，感到既难堪又厌恶。
这时，我产生某种疑问。
「……说来，为什么老师……知道我在协助她？」
我应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
千代田老师好像也没有过发现的反应。
可是，为什么千代田老师会知道？
「因为，我也跟她的家人和医院有暗中联络……」
「是、是这么回事啊。莫非，我 第一次带春珂去活动室的那天……您之所以会进来……」
「嗯。我想尽可能掌握春珂的动向。怕她出什么意外」
「……这样啊」
被包括千代田老师在内的大人如此关注的事实，使我脊背发凉。
「……然后，关于她们的现状」
千代田老师脚踩刹车，在红灯前停车。
眼前，老人和职业不详的年轻人，领着孩子的主妇正在通过。
「这件事，也出乎主治医师的预料。没想到她们的存在平衡会崩溃的这么严重。可是，事已至此就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医生和秋玻一家决定现在立刻回到医院，接受不让春珂消失的治疗」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若是治疗成功，也有结束后返回学校的可能性……」
「……好像那个可能性并不大。很遗憾，回到离开过的环境，称不上是康复治疗吧」
「是、吗……」
「矢野君不必感到愧疚」
我抬起头，看见千代田老师紧皱眉头，紧握方向盘。
「真的，只是突发性的事故。就算要追究责任，那也是大人该承担的事情。本应该在她们更安定下来后，再让她们上学。或者，应该在变成这种事态之前介入。这完全是医院方面和我们的考虑不足导致的……」
老师非常悔恨，紧咬嘴唇。
她再次开动汽车，于大型十字路口转动方向盘。
然后——
「……只不过」
老师望着前方明确说道。
「我还没有放弃」
「……那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她现在身上的问题，不是去医院能够解决的」
「……那，该怎么办啊？不如说，真的有解决方法吗？」
若真如此——无论如何都要尝试。
我可以不再和她们有联系。
就算从此永不见面也无怨无悔。
——只要能拯救春珂。
「缺少的是一点点的勇气和对自己的温柔。虽然……我无法证明这么做是否正确」
千代田老师伸出一只手，伸进旁边的包里开始寻找什么。
然后。
「——要是存在能够为她们做到什么的人的话」
老师用细长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从包里拿出了「某样东西」。
「那个人——就是矢野君你」
*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进入一家书店。
呆呆望着书，内心却想着其他事。
这样的我——真的有能为秋玻和春珂做的事情吗。
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啊。
「……可恶」
走出书店，确认放入书包中的「某件东西」。
「我在活动室找到了这个」
千代田老师在车内交给我的东西。
不知何时不见踪影的「一本笔记本」。
短暂烦恼后，我启动LINE——开始编写发给用户名「水濑」的内容。
这可能会成为我给她发的最后一条信息。
不知道会不会有答复。
可是，我觉得不能不发。
秋玻和春珂，是谁都可以。
只要最后能够传达——。
*
——翌日。
放学后的活动室，被透过窗帘照入的阳光渲染成奶油色。
浑浊的空气与放于许多地方的不知名的物品。
于说好听是隐居之地，难听点就是废弃站的活动室的门口——
「……你好」
秋玻伫立。
视野朝下，紧握挎在肩上的书包——她表情僵硬。
距离转学还有两天。
或许对秋玻来说，这是最后一次进入活动室。
而且，我的恋情可能也会在这里终结——。
「……进来吧」
闻言，秋玻总算踏入活动室，关上了门。
「抱歉，突然叫你来……」
我首先向坐到最近椅子上的秋玻道歉。
「虽然你可能已经不想和我说话……但还是谢谢你愿意来。我希望你保管这个」
我从书包——拿出一本笔记本。
放在秋玻面前，旧桌子上的笔记本的封面上，写有给人呆呆印象的文字。
交换日记♡ 矢野君·秋玻·春珂
「……啊，这个」
秋玻说着话看向封面。
「还以为弄丢了……」
去台场的那天以后，开始不再写，不知去向的日记。
一定是春珂放到活动室了吧。
千代田老师让我把这个还给她。
静静注视封面文字的秋玻。
气氛好像——稍微变得柔和了一些。
春珂的圆形文字，可能稍微平复了我的复杂心情。
本以为马上就会离开的秋玻，翻开笔记阅读日记。
「……那孩子，真的非常依赖矢野君啊」
她如此喃喃自语。
「全都是矢野君的事情……」
犹如望着自己女儿的母亲一般，眯起双眼的秋玻。
我向日记望去——如她所言，在打开的每一页里春珂都在悲叹自己的笨拙，向我求救。
4月17日(周二) 春珂
我忘记今天的英语课从多媒体教室改为在班级里上了。。。。
差点就一个人起来了。。。。
矢野君，谢谢你注意到并提醒我！
还有，对不起用力踩到你的脚了。。。。
4月19日(周四) 春珂
哇，秋玻对不起。
把热可可撒到校服上了。。。。。。
虽然多亏矢野君很快帮我擦拭没有留下痕迹，但可能还有味道。。。。。
还是送干洗店吧——
4月20日(周五) 春珂
矢野君，难道是为我买的湿巾吗？
对不起，我会付钱的——
——今天，矢野君也帮了我——
——谢谢你，矢野君——
——矢野君！
——矢野君——
——突然，纸张上的文字颤抖。
拿着笔记本的秋玻的手在颤抖。
「……秋玻？」
放眼望去——秋玻用力咬着嘴唇。
仿佛像是在忍耐什么，直直盯着笔记本。
即将崩溃。
轻轻一碰便会破碎。
——秋玻的表情，给我这种感觉。
但是，她深深叹息后——
「……已经，够了」
低语抬头。
「反正是最后了。我已经不想……再做隐瞒，再说谎了」
「……秋、玻？」
面向我的她的表情——失神落魄的那副容颜让我屏住呼吸。
她轻轻一笑。
「呐……我非常差劲」
「……什么？」
「我，一直向矢野君道谢吧？谢谢你和春珂友好相处。谢谢你帮助春珂」
「……嗯」
「那些，都是谎话」
简单吐露的话语，令我心脏剧震。
「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不止如此。矢野君和春珂写交换日记，和春珂一起去台场，全部、全部都让我很痛苦。胸口难受，一直都难过的差点哭出来」
她那淡淡的话语每多一句，我的心跳便会越发加快。
无法完全消化话中含义，大脑发热。
「因为」
秋玻如同谈起往事，微眯眼眸——
「其实——我希望你帮助我」
——冲击令我动弹不得。
「不是春珂，一直希望你帮助的人是我」
喉咙干燥，呼吸凌乱，全然无法动弹。
「春珂第一天暴露的时候，上课露出许多马脚的时候，你来我们家的时候，决定和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一直都想和你商量春珂的事，期望你听我诉说」
第一次听到的真心话。
丝毫没有察觉到的秋玻的内心——。
慢慢改写我们的过去，与那段时光的意义。
「呐，最初遇到矢野君的那一天，我产生了可能遇到伙伴的想法呢。觉得我们很像。全都隐藏本心，无法明确表达心中想法。所以我很高兴，认为能在这所学校顺利待下去。也有可能成为朋友。甚至认为，或许能成为其他更好的关系」
「……是，这样啊 」
第一次邂逅秋玻的开学仪式前。
萌发爱情的那个瞬间——。
秋玻，也是那么想的吗——。
「所以，一直很羡慕能跟矢野君商量的春珂。羡慕一起想方法，被你看穿，被你批评的春珂。我也想像那孩子一样，做得好得到表扬，失败获得安慰。想和矢野君倾诉我的失败、迷茫、烦恼，所有的一切」
「——那、那为什么！」
她的话语——充满矛盾。
如果那么想的话。
秋玻，独自一人藏着那种想法的话。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啊！我说过吧？可以找我倾诉！」
「……说不出口」
「为什么！？」
无法理解。
为什么，会如此抗拒依赖别人。
要一个人承受一切。
「我就那么不值得信赖吗！？就那么不可靠吗！？」
「不是那个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闻言，秋玻抬头认真凝视我——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尖锐的声音。
——视线中饱含的怒气。
仅仅一击，便让我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说出口！因为……春珂之所以会痛苦，全都是因为我！都怪我软弱，无法自己保护自己，她才诞生到了这个世上！要是我足够坚强的话，她就不会经历这种痛苦！更不会消失！」
——她心中的痛楚，并不是用「痛彻」就能解释清楚的。
她的心中充满深深的罪恶感。
秋玻无法原谅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可是……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轻松自在！自己的问题，只能自己解决啊！而且，我……」
这时，秋玻的声音突然降低。
「我不是，值得矢野君帮助的人」
「……为什么啊」
闻言，秋玻屏住呼吸。
然后，以灰暗的眼眸注视地面。
「……看到矢野君和春珂感情很好后，我……有了一种想法。如果。如果——那孩子不在，春珂不在的话……在那个位置的可能就是我」
她的声音微微震动。
「如果我的里面没有那孩子的话……在矢野君身边，邀请矢野君来家里，一起坐摩天轮的人——也许就是我」
心跳加快，全身血液炙热。
呼吸急促，手掌流汗。
然后，秋玻。
「……呐，很差劲吧？」
秋玻微眯冰冷的眼眸，自嘲蔑笑。
「幻灭了吧？无法原谅吧？这样的我，想要让矢野君最重视的春珂消失呢」
然后，她的声音再次颤抖——
「我的自私——会让春珂消失。都是我的错」
——沉默，飘荡于活动室浑浊的空气之中。
能听到的，只有在远处操场练习的运动部员的声音。
「所以我——没有资格得到矢野君的帮助」
——有种，所有的事情终于串联起来的感觉。
精神一直莫名紧绷的秋玻。
与春珂的关系，发言的意图。
迄今为止我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没注意到的真正重要的事情，一切的一切——。
我——
「……即便如此」
再次开口——直视秋玻。
「我也不介意」
我的话语让秋玻瞪大双眼。
「即便如此……我也想成为秋玻的力量」
「……为什么？」
完全无法理解的秋玻，微倾螓首。
「对矢野君来说——春珂是特别的存在吧？不可能原谅我吧？」
「……确实，春珂很重要」
「但是——秋玻对我同样重要。重要到不可欠缺」
「……真的，那么想吗？」
询问的秋玻的脸上，好像有些怒气。
「同样的话，你在春珂面前也说得出来吗？」
「能」
「为什么！」
「因为，我——」
——没错，我绝对说得出口。
我一直都没有察觉——让你哭泣的人是我。
我隐瞒心意的行为，不断伤害着你。
那么，该说的话只有一句。
「——我喜欢你」
「…………诶？」
秋玻望着我发呆。
所以，我再一次——
「喜欢秋玻」
明确传达心意。
「所以，即便如此，我也想成为你的力量」
从身体流出热汗。
心跳的剧烈程度，全身都能确切感受到。
但是——我不后悔。
现在，眼前的秋玻在承受痛苦。
那么，现在的我能做到的只有袒露自己的感情。不想有所保留。
「诶，那个……喜欢，是那种……」
「作为异性喜欢你。最初。从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开始」
「……」
呆呆的秋玻的娇颜——很快一片赤红。
眼神飘忽，眼泪于眼眶打转。
她微微张开颤抖的小嘴。
「……是、是在骗我吧？」
秋玻颤声继续询问。
「因为……这样的我……。矢野君，不可能会喜欢……」
「确实……现在的秋玻可能给我的印象和刚开始大为不同」
这点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
我无比错误看待了水濑秋玻这个女孩。
「但看到那时候背诵『Still life』的秋玻后，我的心中有了一个心愿。希望你陪在我身边。希望和你两情相悦。这份情感——现在仍没有改变」
把手放于胸口，再次确认自己的情感。
全身感觉到的强烈跳动，和那天一样。
「可、可是……那春珂……」
「……为什么要提春珂？」
「因为，矢野君……你们……」
秋玻短暂语塞后，艰难说道。
「……不是在交往吗？」
——一阵无语。
秋玻——误会了吗？
以为我和春珂是恋人关系。
以为是恋人——才会如此逼迫自己吗？
「……嗯 ，没有交往」
深深吐气后，如此回答。
「……真的？我，还以为……」
「真的。我觉得春珂也没有以那种目光看我」
「是……这样吗？可是你们关系非常好，春珂也很依赖矢野君……」
「是啊。所以……我们是挚友」
「……挚友？」
「嗯，是同样怀抱想成为一个自己愿望的伙伴」
第一次与春珂在教室说话。
那一天，我和春珂变成了好朋友。
那个时候抱的伙伴意识，也许是错误的。
但是，并不等于此刻的友情会随之消散。
「所以，也有些同性朋友的感觉……。其实，还和她商量秋玻的事……」
「是。这样啊……」
总算接受的秋玻视野朝下。
「矢野君，春珂……是……朋友……」
秋玻喃喃自语后——
「——这么说来……！」
秋玻猛地抬头。
「是因为我误会春珂……误会那孩子，才导致她快消失吗？」
纤纤玉手剧烈颤抖。
本已发青的脸更无血色。
「擅自嫉妒，让那孩子遭受苦难了吗……？」
——没错。
问题还没有解决。
这样一来，秋玻否定春珂的想法可能就会消失。
春珂也许不会马上消失。
可是春珂——应该察觉到了。
秋玻，否定她的事情。
现在，她一定——比之前更觉得自己不被「需要」。
「我……该怎么办。对那孩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一副世界即将终结的——秋玻的表情。
在这样的她面前——我下定决心。
「……呐，秋玻」
呼唤她的名字，说出某个话语。
说出一个月前也对春珂说过的话语。
「——能让我……帮助你吗」
从秋玻的眼中——露出泪水。
「对不起，说得这么晚。其实，应该更早说出来的。可是，即使从现在开始——我也想帮助你。想成为你的力量」
秋玻以银河螺旋般的眼眸，直直注视我。
「请——依赖我」
「……可以吗？」
嘴唇颤抖，面露害怕神色如此询问的秋玻。
「我……可以得到矢野君的帮助吗？明明这么自私，任性……可以依赖你吗？」
「那是当然」
我如此说着点头。
「因为我喜欢你」
「……谢谢」
秋玻紧闭双眼——深深吐息。
然后。
「那……就拜托你了」
她缓缓睁眼——回望于我。
「矢野君……请帮帮我。为了让春珂变得想过自己的人生，请借给我力量……」
「……明白了」
秋玻的话语，让我有种全身充满力量的感觉。
她需要我。喜欢的女孩子在向我求助。
那么——我想尽自己最大努力，成为她的依靠。
即使受伤，失去什么，也想让秋玻幸福——。
我抬头看向挂表。
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只能在今天之内说服她。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能做些什么呢。
能对春珂说些什么。
从中学时代开始，没有丝毫改变的我能做什么——。
「……对了」
这时——我终于明白。
自己没有对春珂说「希望你活出自己」的资格。
现在的我的话语没有任何说服力。
那么——该做的事已经很明显。
「还有几分，会换春珂？」
「……差不多十分钟」
「好，明白了」
我向抬头的秋玻微微点头，从椅子上站起。
「——走吧」
*
「……在那里！」
——发现她们。发现须藤和修司，其他数名朋友是在几分钟后。
在走出校舍不久，正门附近的地方。
因为在学校中不断寻找，我们全都气喘吁吁。
回头望去——秋玻也是发型凌乱，上下起伏肩膀。
「好，我们追！」
距离须藤们大概十米左右。
为了叫住她们，我打算向那边奔跑。
可是，秋玻突然停住脚步。
放眼望去——她面露混乱，伫立在五月的微风中静静注视我。
——是春珂。
在这个时机——秋玻和春珂互换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呐，春珂」
我如此呼唤。
「……」
春珂没有回答。
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表情，注视着我。
「现在开始……我会为了让春珂觉得可以活出自己，我们无需再伪装而努力」
春珂皱眉。
不过，我没有停止话语。
「那一定……比春珂需要踏出的脚步小很多。这种事对春珂来说，一定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即使如此，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看一下」
落下这些话，我撇下站立不动的春珂朝须藤们的方向走去。
「……诶？是矢野啊」
可能是注意到脚步声了吧。
须藤回头，惊讶地望向我。
「怎么了啊？气喘吁吁的……」
「……水濑同学也在啊」
「啊，难道是留下最后的回忆了？」
在这些人中特别能聊的两人。富之谷与樱井如此询问。
在他们面前——心如鼓擂。
呼吸节奏变短，背后冒汗。
若是平时。
「对对，我们两个刚刚玩的很嗨……才怪！」
会如此以玩笑回答。
「……不，是有些话和大家说」
「怎么了？」
修司有些担心地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后——
「……我打算放弃」
——以此开头。
「……喔，放弃什么？」
「勉强配合大家的氛围，扮演角色。放弃所有」
「……诶，什、什么意思？」
「我一直在扮演角色。配合大家，伪装自己……一直扮演着开朗又上道的角色」
——这句话。
让直到刚才还欢乐的气氛，明显变质。
在场五人的脸上失去了从容。
「那个……对不起！我说谎了！」
强迫自己开口——声音之大，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我不擅长放学后兴冲冲的去玩，下流梗也是有些勉强说出的。原本就不是太开朗的性格。……比起那些」
我把手伸进书包。
「……我喜欢这种！文学，文艺之类的！」
我把放于书包中的小说——和秋玻第一次相遇时，读过的『Still life』拿出来给大家看。
「也就是说——」
说完，我大口吐气。
「我——戴了面具！为了和大家友好相处……为了融入团体，勉强自己。可是，其实我无比厌恶这些——所以，决定放弃！今后，以真正的自己面对大家！」
然后。再次看着在场众人的脸。
「所以——希望也能接受这样的我！」
——待我语毕，场面被沉默环绕。
谁都无法动弹分毫的沉重寂静。
「……是吗」
仿佛为了打破沉默一般，富之谷率先开口。
「行啊，那样也不错吧？」
「也是」
以随便的语调附和的樱井。
然后他们——
「我先回去了。还要打工呢」
「啊，那我也先走了。再见」
仅留下这些话，他们快速走出正门。
「嗯……再见」
我一边对着他们的背影如此回复——感觉口干舌燥。
——行啊，那样也不错吧？
表面看来是接受了我。
然而，却是不带丝毫情感的台词。
——和他们，一定无法再维持以前那样的关系了吧。
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恰当的反应和对话方式。
也认为和他们有些友情。
已经——无法继续那种关系了。
明确感受到的这个事实，让我手指发冷。
不安使我心情沉重。
果然——我不会被任何人接受。
不扮演角色，不欺骗自己，就不会被任何人需要——。
然而——。
「……早点说呀︴︴︴！！」
我随声望去——须藤望着我很是无奈。
「呃，真的……？一直在扮演角色吗……？完全没有注意到，可以对我说实话啊……」
为难皱眉，闭合双眼，因不满而噘起的小嘴。
她的一系列反应——毫无变化的态度让我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啊，那、那个，对不起……」
「算了啦」
须藤鼓起脸颊抱住胳膊。
「这么说，我至今为止让矢野很勉强自己了啊！我都变成一个残酷的人了……。早点告诉我啊……」
「……我倒是有所察觉」
修司苦笑不已。
「觉得矢野在勉强自己。虽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就是了」
确实比起其他人，修司没有在我身上寻求「情绪高涨」。
还以为他就是那种人……其实有注意到一些啊。
「话说回来，做的也太过了吧……。那个小说是非常正统文学系的吧？角色相差太大了啊」
「真是对不起」
「没事，不要紧啦」
——一如既往的反应。
——不变的须藤和修司。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明白了其中含义。
……没错。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
他们会像这样接受我。
也会把真正的我当成朋友。
「……谢谢你们」
自然从口中冒出这些话。
「我……很庆幸有你们两个朋友」
「……干嘛突然这么肉麻！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啦！」
「确实，这么正式的说法会让人难为情……」
我一边感谢开始扭捏的两人——朝身后的春珂望去。
从刚才开始，一直伪装成秋玻的样子注视我的春珂。
好像仍然无法向前迈开步伐。
所以我——打开手上的笔记。
翻到我们写交换日记的某一页，呈现给春珂。
那里——有着整整一页秋玻写的文字。
——我需要你。
望着笔记微笑的春珂——发呆的她的脸上浮现一丝决意。
低头，缓慢踏出一步的春珂。
「嗯，怎么了秋玻？」
「发生什么事了吗？」
然后，来到须藤和修司的面前，她抬起头——看向面露古怪之色的两人。
「……诶」
「水濑……同学？」
——欲泣而怯弱的眼眸。
——不安而聚拢的眼眉。
握紧书包，双腿摇摆。
第一次向须藤和修司展露的——她自己的表情。
看上去和秋玻判若两人的那副表情，让须藤二人为之震惊。
然后，面对他们——春珂缓缓开口。
第一次说出了那个名字——。
「初、初次、见面。我是水濑……春珂」
终章 二分之一的吻
「——总之，我会先和父母与主治医师商量一下」
走在旁边的秋玻如此说道。
「虽不能保证，但这样一来住院……应该会被取消。只要我和春珂一起说明」
「是吗……」
虽还不能松懈，至少有些放心了。
我深深吐气后，仰望天空。
「那就好……」
渐蓝的东方天空，残留于西方天空上的淡黄色夕阳。
正好在双空之间，飞机如同切分一般划云飞翔。
主干道有很多回家的学生和购物的女性，一旦进入这条小道，便是即便地方都市中也能看到的闲静住宅区。
「……我也放心了。须藤和修司接受了我」
秋玻的表情微微柔和。
「虽然对春珂说不用隐瞒……可是，果然会很不安……」
距离春珂坦白，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须藤和修司刚开始都非常混乱。不过，在认真听完春珂，交换的秋玻的话语后……理解了她们的过往。
「——这么说，每次发生的事情你们都会用笔记互相提醒吗……？为了不让其他同学发现……」
「——等等……我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件事……也就是说，再过不久就会从现在的『春珂同学』换成『秋玻同学』吗？」
最后。修司以快哭出来的表情说出「……对不起，没有察觉到」懊悔，已经开始哭泣的须藤说着「今后，不要再隐瞒了……」泪如雨下。
「谢谢你们……我会向春珂传达的」
如此回答的秋玻的眼角，好像有水珠闪烁。
这样一来……事态会暂时稳定下来吧。
春珂不必再隐藏自己。
秋玻也不必怨恨自己。
还有我——没有必要再勉强扮演角色。
即将和他们分别的时候。
「……话说，听完春珂的事情后，感觉矢野刚才的告白太普通了……」
须藤还这么吐槽过。
我无言以对。
但是——我的勇气能推春珂一把的话，就没有比这个更值得开心的事情了吧。
「还要……向春珂道歉。那孩子因为我的误会，真的经历了恐怖……」
「……嗯，说的也是。我也会道歉的。毕竟我有一半责任。然后，只要春珂不介意……我会为了她能幸福，继续帮助她」
「……是啊」
秋波点头，看向地面。
「等待她的未来……不会有改变。所以，至少在结束之前……希望她过只属于自己的人生，幸福生活」
「嗯，没错。可是……」
「……可是？」
秋波望着我微倾小脑袋。
寄宿数光年深邃的眼眸，静静注视我。
那道目光，让我心跳加速。
「……今后，也想成为秋玻的力量」
——秋玻的眼眸顿时一亮。
洁白的肌肤瞬间绯红。
「不仅春珂，我真心希望秋玻也获得幸福……希望对我倾诉一切」
「……是吗」
秋玻慌忙移开视线，低下脑袋。
然后。
「……矢野君也，太狡猾了。对两个女孩同时说出那种话……」
「……也许吧」
「注意不要哪天被怨恨喔……」
「嗯，铭记于心」
「……还有，那个」
突然，秋玻开始吞吞吐吐。
然后，继续望着地面——
「……关于告白」
「……嗯」
忽然转换的话题让我紧张起来。
对了，我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刚向秋玻告白过。
「我是不是该给你回复呢……。那个……交往或不交往……」
「……啊啊，差不多吧。我是真心的……」
「……是吗」
面色羞红的秋玻。
「那……么」
「嗯……」
「那、个……」
犹豫的秋玻。
然后，她以折磨做好心理准备的我的声音——
「……会积极考虑」
「……啊？」
「对不起，心情没有整理好。可是，真的会……积极考虑的。……希望你稍微等等我」
「……是吗」
……顿时感觉有些失望。
被吊足了胃口……不过，也对。
发生了那么多事。
现在得到回复确实为时尚早。
「……嗯，我明白了」
我们还剩一些时间。
那么，就在这段时间内慢慢思考吧。
光是听到会积极考虑就足够了。
她看向手表确认时间。
「……差不多到交换的时间了」
「嗯」
「下次见面……应该是在学校吧。有些难为情呢……」
「哈哈，抱歉……」
「没关系。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说完，在我面前深深弯腰。
「今后也请你多多照顾我和春珂」
「嗯，我才是请你们多多关照」
「那，明天见」
语毕——秋玻转身背对向我。
数秒后，她再次转身。
然后——
「……呐，矢野君」
「嗯？怎么了？」
「看得出……我现在是『谁』吗？」
「……啊？」
我不由发出傻傻的声音。
「当然是……春珂吧？」
人格应该从秋玻换成了春珂。
刚才还背对着我隐藏容颜了呢……。
不过……我的确不清楚她们交换的「准确时间」。
虽然大概知道有几分钟，但不清楚秒单位和具体的瞬间。
然后——再次看向她的表情的我无比震惊。
……分不出来。
语调和表情，有意识地维持平衡。
不知道眼前的是秋玻还是春珂。
「……呵呵呵，好像做得很不错。我的演技真不一般」
说完——她向我迈出一步。
「呐，矢野君？至今为止我们因为双重人格经历过很多痛苦。所以，就算稍微犯规也一定会被原谅的」
「……犯规？」
闻言，她微微踮起脚尖。
然后，仿佛诉说悄悄话一般，非常自然的凑到我的面前——
——向我的唇轻轻一吻。
短暂而逝的柔软触觉。
撩动鼻子的香甜发香。
大脑——以最快速度高速运转。
为、为什么突然？
是谁？ 秋玻？ 春珂？
刚才吻我的是哪个人格？
不明白。
完全搞不明白——大脑当机。
疑问不停冒出，无休无止。
脸上尽是汗水。
手脚很丢人的颤抖。
然后，望着无法动弹的我，她脸颊赤红——幸福地如此说道。
「矢野君——我喜欢你」
后记
有个非常矛盾的朋友。
细腻而粗野，认真而随便，纯粹而复杂。
对想在自己心中保持某种程度的一惯性的我来说，这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不过，那样可能反而是人类自然的性情。我想要的一惯性是什么呢。那真的是本心吗。没有用那种语言束缚自己吗。
放弃那种想法的他，会不会才是对「自己」最诚实的人呢。
……如此这般。我想着这些写了本作。
已经读完的各位，是否觉得有趣呢……。
希望还未有感觉的读者，也能体会一次……。
作为作家，我基本上尝试了许多事。所以，从安静恋爱故事到搞笑类幻想故事，并没有写单一题材的作品。
每部都是我的自信之作，写的过程中非常开心，读者们的反应也非常暖心。
只不过，作为一个读者，我算是比较讲究的类型。
比如，希望出现能产生共鸣的自我意识相关内容。
希望出现心气高的女孩子。
希望看到只读一遍无法全部理解的小说。
因为那种执着和讲究，与正义是否存在价值无关，所以我写作的时候会注意不过分在意。不过，偶尔也会写出反应出那种思想的作品。
然后，这部『三角距离无限为零』也是那种作品，在我看来是我的集大成之作。正因如此，我会擅自把喜欢这部作品的读者视为我的同类。
谢辞。Hiten老师，这次也非常感谢您绘制的出色插画。看到封面的时候，我很庆幸由Hiten老师负责我的小说的插画。真的最棒＆完美。
责编氏，去喝一杯吧。
还有最重要的各位同类，衷心感谢你们。
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我才能走到现在。
那么，在下一卷再会吧。拜拜，我是岬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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