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丨01 楔子
大夏，孆城。
火葬场。
这里每一天有人来，有人走。
病死的多，老死的少，也有些意外，也有些人为，也有些想不开。
他们躺在一截截树心里，被推进炉中。
再出来的时候仅剩一抷白土，或成块状，或成粉状，被倒进家属早已备好的瓷罐。
进墓园，入坟，填土，立碑。
人生来要死去，再自然不过的规律，人生旅途各有不同，但殊途同归——归根。
根在故土。
在火葬场上空，人见不着处，有一块地，凡人看不见的地。
地上有一条无边无际的流，看不清彼岸，流岸盛放着花，花丛中有人俯视着火葬场。
这个人叫董穆，是个亡者。
他穿着打扮随意自然，像时下的青年人，兜着披风，戴着面具，面具上是简简单单的螺纹，仅有一只眼孔，眼孔里是冷漠的红瞳。
他在这里值守快一年，负责引渡魂魄，日夜不休，莫得情感。
对亡者而言，所谓魂魄，指人体燃烧、发热发光时逸散的离子，这些离子包含着生而为人的信息，正离子为魂，阴离子为魄。
每每有炉火燃起的时候，一条浅绿色的“丝”就会从炉中被董穆牵引出来，在他折好的纸船上凝聚成球。等炉火熄了，球便成型，船便下了流。纸船不浮在水面，一沾水就迅速往下沉。
沉船就是引渡，把一个人用一生凝聚而成魂魄送往阴曹地府。
引渡魂魄是很枯燥的任务，亡者一般不会死盯着火葬场不放，一年下来只能引渡一小半。
而董穆是这里边的怪胎，一个都不能少。
就在他值守快满一年之际，有一个人从流里冒出来、奋力爬上岸。那是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只见他一离开水面，身上的水逃也似的直往天上飞，眨眼间就消失在云层中。
“董穆，是我。”
“你来做什么？”
“快一年了，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二十七个紫色。”
“红的呢？”
“没有。”
死者生前怀有强烈宿愿时魂魄就有所不同，宿愿越存粹魂魄就越珍贵。普通的魂魄是浅绿色，更进一步是黄色，然后是紫色，最后是红色。
董穆之所以这一年恪尽职守，目的就是为了收集珍贵的魂魄。
“紫色的我带二十个走，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行，我懂。”
中年人得到肯定答复后纵身跳进水里，一股庞大的吸力拽着他往下，不一会他便从水里掉出来，眼前是参差不齐的浮空岛屿，它们围绕着一颗黑色的圆球旋转。
只见中年人身影稍微一黯，刹那间来到了一座岛屿上。这座岛屿上有一条蠕动的巨型金属虫，这条巨虫便是往生殿，一栋活着的建筑。
中年人从虫口进，搭乘电梯来到负十八层。
紫色的魂魄被他放进了层正中央的罐子里。
“殿主，董穆那边收集到了二十个燃料，实验要用的总计一万四千个燃料已经备齐。”
“恩。等他回来后，正式开始。”
“好。”
为了这一次实验，往生殿除了殿主以外能动用的人都动用上了，花了五年时间才收集到最低限度的素材。
中年人一想到往生殿主这次实验的内容，心头难免一热——孵育亡者。
亡者自然诞生周期是七百年，且不具备生育能力，因此在七国的非凡领域，亡者最弱。如果实验能成功，意味着亡者势力提升。
然而，除了往生殿一脉，其他亡者并不看好这次实验，毕竟于他们而言，这个实验就像人类用直立猿基因培育出人类一样不可思议。
这就导致往生殿不得不亲自搜集实验素材。
“还有一周，就要换值守了。”
值守孆城的董穆眺望了整座城市一眼，过去的一年他未曾好好游赏这座城市，待任务结束，他又会立刻回到往生殿，再难有机会过来。
来凡间一趟不容易，若不走动走动难免要留下遗憾，但他不想走动，一心只有任务，或许这就是殿主派遣他过来的原因。只是他运气不好，始终没等到红色的魂魄。
这会，他环顾一下四周围，看见远处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气场是红色的。
如果他死了，魂魄也会是红色的。
亡者不会干涉凡俗，董穆自然不会为了取得魂魄而去杀人。但当他发现，那个男人是每天都要和罪恶打交道的捕快，并且正在侦查一起凶杀案时……
董穆心念一动，一道赐福落到男人身上。
这道赐福能微妙地调整男人的气运，帮助他心想事成。这种程度的干涉并不要紧，出门在外的亡者难免有多看人一眼的时候，有时候一眼带来稍许霉运，有时候一眼带来稍许好运。
董穆多看这一眼能帮助这捕快更快破案，仅此而已。
而董穆的想法也很简单——早点接触凶手，捕快就早面临危险。这份危险也许会让捕快快点死，哪怕这个几率微不足道。
但，几率再小，董穆也很珍惜。
远处，鉴识科人员正在拍照取证，用黑底黄条的胶带尺标注刀具的尺寸。依目前收集到的线索来看，这把刀应当是凶器无误了，虽然擦拭得很干净，但上面残留的肉眼看不见的受害人的血液依旧可以用仪器分析。
边上，作案嫌疑人行凶时所穿戴的衣物，上面也明显残留证据。
“袁磊，男，26岁，死亡推定时间4月28日下午14点至14点30分……
“利刃贯穿腹部……
“失血性休克，死亡……
“第一嫌疑人林菲，和受害人关系为情侣……
“经查证，林菲在4月28日上午下落不明……”
案发后不久，接到报案的巡捕迅速封锁现场，并在距离命案1.4公里处发现疑似作案人的凶器和衣物。
此次案件经办人是胡志豪，孆城侦察第三中队队长。
就目前线索和证据来看，最大作案嫌疑人林菲在4月28日上午旷工，准备作案工具，在下午将受害人约出来刺杀，逃亡途中将凶器和行凶时穿戴的衣物简单处理后丢弃此处。
一桩有预谋、且准备不够充分的凶杀案，除了凶手在逃下落不明以外，证据和线索都很清晰，只等嫌疑人归案。
胡志豪也在意见中将林菲作为重大嫌疑人呈报。
只不过这个案子令他隐隐约约感觉不安，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但又很难回忆起。
鉴于多项证据指向嫌疑人林菲，胡志豪联合另外一个中队人马突查林菲办公室和住宅，没有任何收获，于是，他根据司法流程，将证据提交衙门复核。
只要复核通过，衙门会下达通缉令，案件也会转到缉拿队。
侦察队负责追寻案件真相，缉拿队负责追捕嫌犯，两者互为表里、相辅相成。
0丨02 扫墓
入暮。
车向南行，途经墓园。
胡志豪心生一丝想念，和同事打了声招呼便下了车。
身着便衣的他像个寻常人，行动方便。
这里是孆城少有的繁华地带，此时正好处在下班高峰期，行人济济。
按理说墓园要建在郊区，只不过这些年孆城发展态势良好，城市几番扩建，把北郊的墓园也纳入了规划。
为了不扰先人，墓园循着原有的建筑面貌改造成为陵园，占地27亩，碑林前设有空阔的广场，平日多有人来。
下了车，胡志豪寻了一家花店进去。
花店姑娘正一门心思对照着视频在学插花，迷了神，过了好些时候才发现店里有客人来。她用手稍微熨了熨围裙，有些仓促地迎身过去。
“先生，您买花……是吗？”
在她看来，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的男人高大魁梧，方正俊朗，站姿稳健，看着便令人觉得放心，他手里拿着白色郁金香，象征纯洁的恋情。
这一幕宛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被花店姑娘这一打岔，胡志豪似乎从某种回忆中被惊醒过来，他把花递过去，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问道：“小同志……咳咳，这花怎么卖？我要一朵？”
花店姑娘被他一声小同志叫的浑身燥热，她觉得自己肯定脸都红了，仓促回道：“一朵是吗，我帮您包起来。”
她把花接过手，逃也似的跑到前台去，心想今天自己大概是着了魔，看店三心二意也就罢了，现在遇见个客人都害臊，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平时招待客人的那张嘴这会不知藏哪里去了。
人啊，一生总在和人打交道，越是年轻的时候越容易遇见能拨动自己心弦的人。
花店姑娘今日碰巧遇见能让她心动的人，不过她自己也很清楚——心里装着女人的男人才会买花不是吗？
你，没有机会了。
她一想到这难免烦心，但还是灵巧地把花装好、系上彩带。
胡志豪带着花离开了。
花店姑娘眼睛跟了他一小段路，发现他往墓园方向走去，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似乎是去扫墓？
会给谁扫墓呢？
有些东西不能想，一想就会上瘾，花店姑娘的心一下子如捋猫毛，蠢蠢欲动。眼见着胡志豪快走没了，她做出了她自认为这辈子最大胆的事——
她匆匆把门关上、一锁，循着自己的目标跟上去。
天啊，你在做什么？
花店姑娘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太出格了！但，他真的给了她一种浓郁而又熟悉的安全感，她总觉得他是那种能在人海里被自己一眼挖出来的男人。
这感觉太特别了。
匆促而又强烈的情愫迫使她尾随，一步一路跟着他进了陵墓。
陵园里的墓不沿旧俗那样落在山里，也不响应专家学者们提倡的“植葬”，而是新西式的办法——碑，内嵌了人的照片，留有生辰忌日，和一句墓志铭。
胡志豪要寻的墓，墓碑嵌着半张婚纱照，碑铭上刻着很秀气的一行字：
我来过，也爱过。
胡志豪盘坐下来，把手里的花呈上。
“佳佳长大了，几天前刚过16岁生日，蛋糕是我用电饭煲煲的，奶油是她自己淋上去的。她说我做的蛋糕不好吃，结果一口气吃完了一大半。我们还拍了一些照片，佳佳用脚拿着自拍杆拍的，说这样看起来就像你帮我们拍出来的一样。她说如果照片里的人笑得很幸福，那么拍照的人也一定很幸福。
最近我给她找了一个好老师做教父，教会了她不少道理。她定好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将来要当个女导演……”
平日里胡志豪是个少说话、多做事的人，待人宽厚处事沉稳，但一到这人就变了，啰哩啰嗦，恨不能把平日发生的琐碎事都倒出来。他并没有发觉自己身后跟着个花店姑娘、蹲在不远处用墓碑掩体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一小半，更不知道花店姑娘已经（用）脑补（充）了好几个生离死别的情爱故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志豪起身离开、走远。
花店姑娘没有再跟上去，而是起身走到墓碑前看着照片里的佳人。
夕阳下、暮日中，一个笑得很幸福的女人。
花店姑娘看着盒子里那朵纯白的花，心里朦朦胧涌现一些灵感，她想写一本爱情小说，故事的开头就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她灵感踊跃，想象着自己追随男人的脚步，在一次又一次偶遇中了解到他们生死离别的爱情故事，并化身为扑火的飞蛾投入无悔的爱情，弹奏出爱的忧伤变奏曲。
然而花店姑娘并不知道，故事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
墓碑上的人，并不是胡志豪的什么爱人。
而是他的后妈。
佳佳是比他小了18岁的妹妹。
故事背后也没多少曲折，胡志豪的生母离婚远嫁国外，他父亲娶了一个年轻女人，处了几年后病逝，托儿子照顾妻女，后来妻子也病逝了。
佳佳是胡志豪带大的，按后妈临终前的嘱托，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汇报佳佳的成长情况。
十几年都这样，渐渐成为习惯。
每个人生来都有命运，命运最开始是爹妈给的，胡志豪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受影响，最大的影响莫过于他现如今还单身，单身不仅是情感问题，而且阻碍着他的仕途。
但他无怨无悔，只因他不想分户口，让妹妹在本子上孤零零一人。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并自己要承担。
按理说，男人在三十多岁时候最是野心勃勃，有欲求也有能力去追求梦想、实现理想，但胡志豪最大的心愿是把佳佳养大然后嫁出去，至于再往后日子要怎么过，他没打算。
他的心态平和得像个小老头子。
非要说他有所欲求的话，无非是雕刻，他谈不上有雕刻天赋，但家里的木质摆件都是他雕的，多到家里装不下来。
佳佳总抱怨他把家里堆得乱糟糟的，但凡有机会她就会把那些她认为多余的木雕送给同学朋友，尤其在朋友过生日的时候，慷兄长之慨，也为此搏得一个“哥哥木”的绰号。
而在她的朋友圈里头，胡志豪被亲切称呼为“木哥哥”。
0丨03 侦察顾问
回家时，夜幕笼罩大地。
唐桉大道民安街，位于孆城老城区，这里的住宅普遍超过三十龄。胡志豪自幼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每一幕街景。他住一栋复式三层的民宅，第一层租出去做咖啡厅，第二层是他的书房、堆砌了大量档案，第三层才是家。
一楼贝壳咖啡厅的店长叫夏本杉，原本是一家证券公司的业务经理，现在是一名言情小说家，他开咖啡厅目的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满足妹妹的梦想，咖啡厅平时接待客人大多是街坊邻居中的学生和情侣，也作为聚友和周边读者线下聚会的固定场所。
和碰巧在门口吸烟的店主夏本杉打了一声招呼后，胡志豪往三楼走，打开家门，客厅灯亮着，平躺在沙发上的胡佳艰难地把脑袋顶起来，脸倒着看向大门。
她嘴里吮着根绿豆冰棍，双手捧着书，两脚夹着棒针在织围巾，一脸心虚的模样和别扭的体态甚是滑稽。
胡志豪脱下鞋，走过去把冰棍拔出来，责备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吃冰棍的时候要用手拿着，更不能一边走一边吃，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万一摔倒了捅到喉咙怎么办？”
也不顾妹妹满脸心疼，他把冰棍往垃圾桶里扔。
“胡！志！豪！你有病啊！我刚开的冰棍！”
“冰箱里不还有吗？”
“最后一根了！”
“哦？老老实实交代，你今天吃了多少根冰棍？晚餐吃了没有？”
“……”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乖巧可爱的妹妹开始学会了挑战兄长的权威，生活习惯越来越糟糕，这让胡志豪在工作之余平添了不少压力。每逢胡佳和他掐架的时候，他心想着过两年就能把她塞进大学，到时候他的木雕作品就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也不会有人整天抱怨这抱怨那，钱包不会偶尔少几张票子，也不用隔三岔五担心晚归的时候会不会吵醒人……
稍微憧憬一下未来独居的情境，胡志豪便觉得很开心。
今日不知苦，明日不识甜，苦尽方能甘来。
晚餐下了面条，熬煮了甜汤加两颗鸡蛋，这一餐也就糊弄过去。晚餐过后，胡志豪下了楼，进到第二层书房。他有一个习惯，外出办案的时候用笔记录案件要点，回到家以后用电脑整理成格式档案，打印、备份、存档。
根据衙门的规定，涉案相关的图文资料属于保密资料，不能外带，但这个条例不利于侦察队办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胡佳年满14岁的时候，胡志豪骗她签了一份长期的侦察顾问协议，按照协议规定，“胡佳”可以以侦察顾问的身份调阅刑事图文档案和保存部分文字资料，协助侦察队分析案情。
胡志豪打着妹妹胡佳侦察顾问的名义，把自己经手的案子以及一些悬案的资料存档在书房，当然，资料中涉案人员的姓名都做了模糊化处理。
几乎每个侦察队队员会像胡志豪这样，把家属“发展”成为衙门的侦察顾问，方便自己在家办公，而每个月衙门也会发放一小笔顾问津贴，变相犒劳日夜不休追查真相、侦破案情的他们。
这也算衙门的一种潜规则。
大约花了一个小时，胡志豪循着自己手写的笔记把案情前前后后梳理清楚，打印了两份出来，一份存档入库，另一份拿上楼。
入屋，只见胡佳坐在沙发上，两脚织着围巾，手上捧着零食，追看一款综艺节目哈哈大笑着。
胡志豪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坐到餐桌上摊开纸分析线索。
十年的侦察经验告诉他，这个看似简单的命案也许潜藏着更深层次的秘密。
这种感觉很强烈。
“小点声。”
胡志豪抱怨着。
他不喜欢太安静的场所，比方楼下的书房，但太吵杂的环境又会打断他的思路。
胡佳朝他扮了个鬼脸，把电视关掉，捧着书躺下来看。她正在阅读的是一部侦探小说，小说作者叫安奺。说起安奺这个作者，半年前卷入一场凶杀案，如今仍被通缉、下落不明。网络上存在大量关于这场凶杀案的分析，绝大多数网友认为安奺是被冤枉的，因为他们普遍认为身为侦探小说作家的安奺即便真的杀人也不会用那样劣作的手法——如同一位歌唱艺术家在歌剧院当着高端受众的面唱儿歌一样不可思议。
那场凶杀案的受害者叫顾青衫，孆城衙门缉拿队第四中队队员，被刺死家中，现场没有争斗的痕迹，凶器在距离命案现场2公里外的草丛中被发现……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失踪的女友安奺，一场不知为何而犯的凶杀。
立志成为女导演的胡佳对于这种曲折离奇故事喜爱非常，也并幻想着能把故事搬上银幕。
在把安奺的小说《A&B》看完后，闲来无事的胡佳凑到胡志豪身后，她看着哥哥专注认真的脸庞，故作淘气地拿出手机，偷偷嘟嘴、扮鬼脸，把这一幕录下来。
生趣而又活泼可爱。
“干嘛，拍啥呢？”
“没啊，我照镜子呢。”
胡佳把手机塞回睡衣口袋，信手把胡志豪正在研究的纸质资料夺过来，摇了摇。
“哥，你欠我一根冰棍。”
“胡闹。”
“哥，我肚子饿了。”
“你不是吃过晚餐了吗？”
“刚刚骗你的，晚餐没吃，现在肚子好饿，好想吃东西。你帮我叫外卖好不好？”
“外卖不干净。”
看着胡佳挤眉毛皱鼻子的可恶嘴脸，胡志豪心里一软说道：“我给你下个面？”
“不行！”
“我去楼下超市看看还有没有番薯，压个番薯粥，再蒸一笼饺子。”
“还要买一箱冰棍回来。”
“想都别想！”胡志豪一掌拍在胡佳额头，“去调醋，等我回来。”
“好……吧。”
胡志豪带上钥匙出了门。
胡佳兴致冲冲跑进厨房拿了碗，熟练的倒了一小碗白醋，然后按比例加了生抽（酱油），搅匀，等下蘸饺子用。
闲来无事，她把桌子上的资料捡起来看，见是一场凶杀案，便感兴趣了起来。托这些年经济迅速发展和治安管理不断加强的福，孆城发生命案的几率越来越低了。
她瞄了几眼，粗略判断这个案子是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情杀案后就不感兴趣，丢在一边，心想着老哥办案能力是不是变差了，这样简单的案子也用得着窝在家里反反复复研究。
她又看了一眼胡志豪的手稿，一张标准的打印白纸上面标注了简要信息，包括作案时间，受害人位置，凶器遗留位置等等图示。
一开始她还不觉得，但越看越觉得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该不会是……连续杀人事件……吧？”
胡佳转头看向自己刚刚看完的小说，安奺的《A&B》，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浑身战栗，在春末夏初交接之际感到一股恶寒。
深吸一口气，她回自己房间，抓过门钥匙。
她要去二楼，去书房，去找东西。
0丨04 锁与匙
入夜，菜市场没开，要想买菜只能去超市。
超市离家差不多有十多分钟脚程，一个来回半个小时便过去了。
虽说半个小时只为买一袋番薯，胡志豪没因此觉得浪费时间，一路上散散步有利于他舒缓压力。回来的时候他顺便在贝壳咖啡厅坐了一小会，和店长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
咖啡厅的店长夏本杉是个妙趣的人，由于跑过业务，说话很好听，再加上他和胡志豪的家庭状况相似——父母双亡，有车有房，家中有妹，因此聊得来。
夏本衫提起他的妹妹夏本梓，说夏本梓因为成绩不好不想读大学，过几个月就会接手咖啡厅的生意，到时候他会去出国游学，希望胡志豪能照拂他妹妹。
胡志豪信誓旦旦答应了下来，说到时候让胡佳多和夏本梓来往，彼此作伴，有个照应。
眼见时间差不多，胡志豪和店长告辞，提着一袋番薯回家。他看见胡佳正捧着一小堆文字资料研究着，那堆资料显然是从二楼书房拿上来的。
胡志豪对书房中不同类型资料的封壳做了颜色处理：
白色封壳是已解决的案子；
红色封壳是待解决的案子；
蓝色封壳是已经解决但仍有疑惑的案子；
黑色封壳是全国悬疑案。
胡佳此时手里捧着的是蓝色封壳的资料。
在胡志豪的印象中，过去十年累积下来的蓝色封壳疑案大概有20起，大多因为嫌疑人下落不明、无矢而终。
胡志豪虽然好奇胡佳调阅蓝壳资料做什么，但没去打扰她。
他很了解胡佳，胡佳只有在全神贯注做事情的时候两只脚才会安分下来。
此时她没有一边用脚织围巾一边看资料，就说明她正在做深度思考。
胡佳在深度思考的时候很像一只护仔的猫，这时候如果打扰她，她肯定会发狂的。
轻悄悄地，胡志豪提着袋子进厨房，捡了两根番薯出来清洗、剖皮、切块，然后拿高压锅淘米……一番料理下来，十来分钟过后煤气炉上就点燃两团火，一团用来压米，另一团用来蒸饺。
接下来无非是等。
等饺蒸熟，等粥压熟。
用抹布把手上的水擦干，胡志豪从厨房里出来。他看见胡佳懒洋洋靠着沙发，心知她已经思考完了，便坐过去问道：“哟，大侦探，你还能研究出个所以然出来？”
“我还真研究出来了个所以然，”胡佳指着今天所发生命案的资料说道，“今天这个案子，侦察方向出错。”
“怎么说？”
胡志豪一听胡佳这样一说，来了兴致，想听一听她的见解。
侦察方向出错是一个很专业的术语，指的是侦察队与犯人交锋时被反侦察，入了迷局。从事侦察工作的人员但凡听到这个术语出现、尤其在自己经办的案件时，会高度警惕起来——
这意味着有人发现了案件的盲点。
“嫌疑人林菲在4月28日上午旷工，下落不明。
“她的男友袁磊在4月28日下午遇害身亡。
“命案现场1.4公里外发现作案工具和带有死者血迹的衣物，工具和衣物上都能轻易找到林菲的痕迹。
“因此，此案的经办人胡志豪同志，在调查报告中初步认定林菲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但是，他的侦察方向出错。
“胡志豪同志并没有察觉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胡佳故意把话停下来卖弄关子。
胡志豪忍俊不禁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问道：“什么错，难不成凶手还有其他人？”
“我说哥哥啊，你真该买多几本侦探小说洗洗脑了，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小说是小说，不能当真。”
“但这个案子就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模仿案，模仿侦探小说中的作案思路。”胡佳拿起桌子上的小说，说道，“半年前失踪的侦探小说家安奺，她的第一部小说《A&B》讲述的是一场发生在长途客运车上的命案。
“凶手是一名专业杀手，他伙同一名扒手，用扒手的身份信息购买车票并乘坐和受害人同一辆车，在服务站下车的时候乘机把半瓶有毒的饮料替换掉受害人的饮料，下车后和扒手调换车票，乘坐另外一辆车离开。
“扒手则‘如愿以偿’偷盗了一箱现金，这箱现金实际上是凶手事先准备好的。事后，凶手还从扒手那里分润了半箱现金。也就是说，凶手用了半箱现金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扒手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不在场证明。
“仅凭这个小计谋，侦察队就带被进了死胡同，错过了侦察的黄金时间。
“尽管故事的最后侦察队推理出了案情，但因为扒手拒绝承认自己行窃，从而让凶手逍遥法外。”
胡志豪跟不上妹妹的思路，完全不知道妹妹在讲什么，但经过妹妹这一提醒，他瞬间把半年前的顾青衫案和今天的袁磊案联系起来。
半年前发生的顾青衫案，受害人顾青衫被刺死家中，重大嫌疑人安奺失踪，所有证据指向安奺；今天的命案，受害人袁磊被刺死在公司附近，重大嫌疑人林菲失踪，所有证据指向林菲。
两起命案实在太过于相似，确实存在诸多疑点。
“我没听懂。”胡志豪尴尬地说，“你别卖关子了。”
“哥，你难道没有看过演绎法？
“演绎法第二章第一节说过，每一个案子就是一把锁，其关键在于，钥匙掌握在谁手里。
“在《A&B》中，钥匙掌握在扒手手里，破案的关键在于让扒手承认自己行窃，但扒手不可能承认自己行窃，所以锁打不开，从而让凶手逍遥法外。
“半年前，顾青衫的案子，钥匙掌握在顾青衫手里，顾青衫死了，所以锁打不开。
“半年后的今天，袁磊的案子，钥匙掌握在袁磊手里，袁磊死了，所以锁打不开。”
气氛顿时冷场。
胡志豪蓦然感觉思路开朗。
“你是说，这两起命案背后还有另外一个凶手？这个凶手制造了假象？”
“哥，你还是没搞清楚，这不是两起命案，而是两起失踪案。”
厨房，高压锅开始滋气。
胡佳把书往哥哥手里一搁，朝厨房走去。
此时，粥压好了，饺子也蒸好了。
饺子现在就能吃，但高压锅的锅盖还得捂一捂才能开——关火后等个十分钟才能提减压阀放气。
胡佳已经等不及要吃饺子了，而胡志豪则又陷入了沉思。
0丨05 两案统一
根据司法程序，依侦察队目前蒐集的证据，衙门很快将袁磊案的通缉令批下来，编号754TTD28-TJ。
通缉对象：林菲
性别：女
身份证号：D40EHBS98C02026E
年龄：23岁
职业：记者
通缉类别：M-4类（凶杀、单一事件）
通缉等级：D-B级（不公开、全省通缉）
尽管胡志豪对案件有了新见解，但他不可能随意更改已经提交证据、资料和意见。倒反，他必须积极配合衙门的决议，把案件相关资料移交给缉拿队。
比起侦察队而言，缉拿队在对付嫌犯方面更有经验。缉拿队接手后，凶杀案重大嫌人一般会在一周内落网，其中大多数半天时间就被捕捉。
毕竟，凶手以冲动杀人居多，普遍缺乏反追踪经验。
倒反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和缉拿队打交道多了，往往能在缉拿队眼皮底下跳舞。
和半年前那一起顾青衫凶杀案一样，从胡志豪那接手了资料后，缉拿大队迟迟没办法掌握林菲的行踪。
两天过去了，倒反胡志豪这边有了新进展。由于这两天没有新案子接进来，胡志豪根据新思路重新梳理了袁磊案，发现了更多疑点，其中最大的疑点莫过于袁磊和林菲关系已经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且定在一个月后结婚，双方家庭也非常支持这场婚姻，两人的关系相当和睦，林菲明显缺乏作案动机。
双方家庭也没有精神病史，家庭成长环境也很普通。
更重要的是林菲在一周前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她已经怀孕4周。
这些线索让胡志豪高度重视起来。
他立刻联系了半年前顾青衫案的经办人，“原”孆城侦察大队副队长林震东。
之所以要带个“原”，是因为两天前组织临时决定了把他平调到省辖市。
这位40岁出头的侦察大队副队长功绩显赫，时常被请调到临近城市协助办案。正处在年富力强年纪的他，若不出意外，过去省会城市后很快会升任大队长，进省治安厅统侦部，任某个特殊侦察小组的副组长。
林震东在孆城带出了不少侦察干将，胡志豪便是其中之一。
当胡志豪找到他申请携联办案的时候，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侦察员很快就嗅到了味道。
“顾青衫的案子我记得很清楚，去年10月21日发生的。
“顾青衫是个好小子，他女朋友安奺我也见过面，是个瓜子脸的漂亮闺女，很理性、睿智、敏捷，小俩口恩恩爱爱不似假，都定了婚，给我发了请帖。他们请帖我还留着，被我用水晶框裱起来放在客厅，每一次看我都觉得揪心。
“案子最初是第2中队小梁接手的，做了初步侦察后移交到我手里。听小梁说顾青衫被安奺刺死，我是不信的，果然，去现场一看我就发现了很多疑点，那小子左心房被捅了一刀，伤口端端正正，一刀毙命。命案现场一点争斗痕迹都没有，干净得好像他是被药晕后捅死似的。
“但司法鉴定的结果是，顾青衫体内既没有用药痕迹，身上也没有捆绑痕迹。从现场血液痕迹来看，顾青衫应该是跪在地上被人一刀从胸口扎进去，不做任何反抗，自杀死的人都没那么利索。
“这一点很可疑，简直就像凶手和顾青衫面对面坐着，然后拿刀抵在他胸口，找准位置捅进去的一样，力度很大，速度特别快，不然伤口不会是那样子。
“这点上，凶手有可能利用了特殊工具。
“当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安奺，我一点都不信，想申请组建另案调查队深查。可惜媒体不知道从哪个环节介入进来，拿到了一些材料，把案件传播开。你也知道，现在衙门是‘怕事崔’管着的，一受到媒体压力他就把案子压了下来，他给侦察队开了会、打了招呼、定了基调，在没抓到安奺之前案子不能乱动。
“我的申请也被压了下来。后面做了不少努力，但还是没能找到侦察方向。”
林震东清楚记得顾青衫案的编号，手动输入，把资料从电脑里调阅出来。
他同时打开两个文档，一个是顾青衫案，另一个是袁磊案。或许因为一脉相承，两个案子的记录风格非常相似，因此林震东很快从两份文档里挑出案情重点，并把后续侦察思路拟订出来，打印了两份，钉好。
他递给胡志豪一份，说道：“你整理的林菲的资料我看了，很正常也很干净，说明她没有反缉拿的经验。一个毫无反缉拿经验的女人能逃两天，甚至让缉拿队一点线索都没捞到，这就足够说明问题。要么她不是凶手，要么她背后有一个犯罪高手在指点她。
“而且，袁磊案和顾青衫案的相似度太高，我个人建议是两案统一，并案侦察，且速度要快。
“可惜我后天就必须出发去省城，要跟进‘开膛案’，不然真想留下来和你一起把青衫的案子捋一捋。等一下我会带着这份资料和‘怕事崔’打声招呼，让他把案子分配给你，由你来跟。
“你办事，我放心。
“还有，你那个妹妹很不错，她协助你整理的线索还有她提出的侦察方向都很合理，是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顾问，这案子你也可以适当征询她的意见，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兄妹齐心，其力断金。”
林震东由于工作交接比较急，手头有很多资料和案子要交代下去，没办法和胡志豪坐下来好好分析案情，但他很相信胡志豪的办案能力，简单叮嘱了几句后就让胡志豪回去待命。
又过了几个小时，衙门把顾青衫案交接到胡志豪名下。
“怕事崔”还单独找胡志豪开了十分钟的小会，耳提面命，让胡志豪注意保密、注意影响、注意侦察力度……胡志豪嘴上应承着，私底下却没太当一回事。
随后，胡志豪召集第三中队的同事开会，把袁磊案的疑点梳理了一遍，又把袁磊案和顾青衫案之间的关联点讲述了一遍，正式宣布两案统一，并案侦察，分派了任务。
其中，任务最重的一点是要尽快排查顾青衫、安奺和袁磊、林菲这两对情侣的交际圈，寻找共同点，进而锁定侦察目标。
0丨06 心理测量
在侦察领域有一套公共教材叫《死海》。作者白心，木中人，社会学者、心理学者、法医论者。《死海》共分七卷，其中有四卷半遗失，现存于世的两卷半分别是《概述》《演绎法》和《半卷经世》。
在《演绎法》第二章第四节有一段描述：“在微观层面……于凶手而言杀人并非目的，而是满足需求的一种手段。需求本身是好的，是对原爱的追求，但满足需求的手段和过程颇为血腥，这与其生长经历密切相关……”
那一章主讲内容是心理测量。
心理测量是侦察陷入困局时候一种实用的方法，可以大致描绘出凶手的情况，分两种，第一种建立在犯罪数据库基础上，通过数据分析对嫌疑人进行侧写；第二种是根据凶手的行动特征进行情感分析。
然而，孆城侦察队中并没有专业的心理测量者。
胡志豪的妹妹胡佳在心理测量方面颇有天赋，碰巧遇到5月1日长假，于是她把时间精力投到案子上，她用的是第二种心理测量方法。
“从凶器和作案手法看，顾青衫案和袁磊案的凶器都用的同一个款式多用刀，行凶方式都是拿刀冲刺，力度很重，追求一击毙命。由此反映出凶手非常敌视死者，且内心认可自己的杀人行为。
“凶手有完整的作案计划，严格按照计划把证据和线索留给侦察队，嫁祸林菲，从容脱身，由此可见凶手很冷静也很有自信。
这种冷静和自信如果是别人赋予的，说明凶手狂热且盲信，可能信奉邪教；这种冷静和自信如果是凶手自己的，说明凶手所处的环境以及所从事的工作赋予了其信心，侧面反馈凶手的社会地位和受尊敬程度。
“凶手十分熟悉受害者的情况，但是两对情侣彼此并不相识，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凶手的职业特质能让受害人安心，让受害者不自觉透露自身情况乃至爱人的情况；又或者凶手的身份特殊，能获得受害人的详细情况。从容布局。
“由结果进行逆向推导，凶手行凶的目的是阻碍并混淆侦察，其真实需求是绑架安奺和林菲两位女青年，动机不明……”
根据胡佳心理测量的结果，若非团伙作案，凶手则很可能从事一份体面且受人尊敬的工作，冷静且自信。
孆城毕竟是个小地方，发生案子大都不复杂，胡志豪第一次面对这种狡猾的敌人，在缺乏线索和证据的情况下，胡佳的心理测量结果给胡志豪带来了不少灵感。
胡志豪先从网络进行排查，对顾青衫、安奺和袁磊、林菲的交友圈进行分析，再结合线上消费记录对他们的生活圈进行了交叉分析。
顾青衫由于职业保密的关系，线上交友圈狭窄且封闭，基本可以无视，而安奺和袁磊、林菲之间交友圈重合的地方有三处：
微商，面膜；
美容院；
外卖。
胡志豪认为，如果顾青衫案和袁磊案真的是同一人犯，那么凶手很可能就潜伏在这三处之中。
其中，外卖的嫌疑首先被排除，可能性太低。其次微商也被排除掉。
结合胡佳的测量结果，胡志豪把目光投向了美容院——月同。
这家美容院在孆城名气很大，是大型正规机构。通过外围调查，胡志豪得知月同注册成立至今一年半，其法人代表叫柳妤苘，是个医学硕士，头衔很多、也很年轻。安奺和林菲都是月同的高级客户，定期做保养，从他们的线上聊天记录来看，都和柳妤苘有私交，关系还不错。
然而，线索查到这里就卡住了。
若非有确切证据指向柳妤苘，侦察队只能让她配合，不能对她进行调查。
就在案情陷入僵局的时候，胡佳大胆介入了进来，提出一个解决方案。
“我们可以打草惊蛇，”胡佳说道，“让柳妤苘主动露马脚出来！”
“你说说看，怎么打草惊蛇？”
“假如柳妤苘是真凶的话，她肯定会在意案情的发展。这时候如果她碰巧遇见一个知情人，肯定忍不住会试探，这是人在预见潜在危险时候本能反应。
“我的想法是，由我去接近她，并主动透露案情的进度，让柳妤苘知道侦察队已经转移了侦察方向，引发她的危机感，到时候她肯定会有所行动。
“等到她行动的时候，我们就有机会。”
胡志豪摇了摇头，反驳道：“柳妤苘不是傻瓜，在这个紧要关头她不可能相信你。再者说，如果柳妤苘真的是凶手，你主动找上门也太危险了。”
胡佳咧嘴笑道：“不，哥，如果柳妤苘真的是凶手，这个时候我主动找上门，那么我一定是全孆城最安全的人，毕竟凶手是个聪明人。当然，我们必须好好策划一下，设计一个精妙的剧本，引她上钩。”
胡佳把她计划说了一遍，她的计划并不复杂：
第一步：胡志豪以官方的身份，携同事一起到月同，让柳妤苘配合侦察队调查林菲失踪案。如果柳妤苘是杀害袁磊的真凶，那么她肯定会奇怪侦察队为什么不是以袁磊凶杀案的名义而是以林菲失踪案的名义找上门，从而引起她的警惕；
第二步：由同事拖住柳妤苘，胡志豪上洗手间，然后绕到前台，跟前台咨询并办理会员，顺势告诉前台这个会员是帮他妹妹胡佳办理的，明天胡佳会过来美容院塑形体；
第三步：如果柳妤苘心中有鬼，作为一个聪明且自信的女人，她一定会调阅录像资料，并找前台了解情况，从而得知情况；
第四步：若一切顺利，柳妤苘会主动为胡佳塑形体，顺带打听情况。
胡志豪狐疑地看着妹妹，直把她看得心虚。
“你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完全建立在柳妤苘是凶手而且还很聪明、很主动的基础上，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你该不会是老早想着去美容院，趁这次机会把会员办了？”
“哥，我可是真心想帮你忙，你可不能污蔑我。正因为计划漏洞百出，才不会让柳妤苘起疑心对吧？
“而且你也别小看我这个计划，这是我用心理测量分析凶手的性格特征后制定的。如果柳妤苘没上这个当，我倒反会觉得她是清白的。”
0丨07 断臂的维纳斯
和计划好的一样，第二天一大早，胡志豪带着手下登门，向前台出示了证件。
月同美容院内部不方便男士进入，但前台左手边有休息室。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前台便领着一位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士进来。
“很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这位是我们老板柳妤苘。”
“柳同志好，我是孆城侦察队第三中队队长胡志豪，这位是我的同事，叶秉直。”
胡志豪没有和柳妤苘握手，而是起身后双手合十朝她微微躬身，拜了一拜。
这是合十礼，意表敬重，同时能避免和异性肢体接触。
柳妤苘原本想伸出来的手僵了僵，但她反应很快，顺势双手也合十拜了拜，说了几句客气话，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柳同志，孆城衙门在4月28日接到报案，一位名叫林菲的女青年失踪，这是她的照片，”胡志豪从档案袋里拿出来一份资料，摊开并倒过来放到柳妤苘面前说道，“你认识她吗？”
柳妤苘拿起照片看了看一下，说道：“认识，林菲是我的顾客。”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是什么时候？”
“……”
胡志豪依照惯例询问了一些问题，同事叶秉直则负责做笔录，过程中规中矩。只不过中途胡志豪假装手机收到了信息、需要回电话，出了休息室，由叶秉直负责沟通跟进。回来的时候，他掏钱在前台办理了会员，和前台讲清楚情况，并对照着手机通讯录把胡佳的号码输入进去。
一切顺利。
下一步就是胡佳登场了。
当天晚上八点，胡佳孤身找上门。如同计划好的那样，前台把她带进办公室，柳妤苘亲自接待了她。
柳妤苘的办公室很特别，像个画室，墙壁上挂着不同姿态女性的艺术画，充满了仪式感。办公室里还摆着一些大理石雕像，其中最吸引人的雕像是断臂的维纳斯。
这个维纳斯只留下了躯干，没有脚，断臂的位置齐肩被打断，两边对称，且打磨得很光滑。
“好看吗，这里？”
柳妤苘笑着问道，她似乎很喜欢看别人初次进她办公室时候的惊讶表情。
“很好看，就像个艺术展厅。”
听胡佳这样讲，柳妤苘笑得两眼都眯成缝，她自豪说道：“这些都是我的作品，我厉害吧。”
不得不说，柳妤苘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事业有成，自信大方，端庄漂亮，多才多艺。胡佳面对她的时候感觉到有些吃力，心里忍不住会赞叹她。
胡佳甚至觉得：怀疑柳妤苘简直是一种犯罪。
因为胡佳的年龄很有欺骗性，柳妤苘丝毫没有对她产生疑心，而且真把胡佳当作女孩一样，很开心带着她把办公室的作品介绍了一遍。
能明显感觉到，柳妤苘有意在拉近和胡佳的关系，恨不能把胡佳当亲妹妹来带。
介绍完办公室以后，柳妤苘才正式讲授一些美容的知识，并介绍美容塑形的原理和方法。
胡佳从柳妤苘言语和表情能感觉得到她对美的热情和追求。
“佳佳，你现在这个年纪开始注重塑形体是正确的。很多人认为16岁姑娘还是一个小孩子，这个认识是错误的。对女性来说16岁是一个分水岭，刚刚结束发育期的你现在就是一颗翡翠原石，你每一天生活都是在打磨……
“我把接下来整一个塑形体的流程给你介绍一下，最开始是温水泡澡，然后是热水，通过水的热量把你浑身的毛孔打开，让新陈代谢的污垢随离身。接下来是按摩，在这个环节我会逐渐熟悉你的身体情况，适当给你做脊推……
“最后是走罐和拔罐……”
胡佳被柳妤苘牵引着、体验了整个美容塑形的过程，在香薰的环境里迷迷糊糊。
所幸，她还记得自己过来这里的目的。
而令胡佳感觉紧乃至惊悚的事情也发生了：柳妤苘在服务过程中当真有意无意在套胡佳的话！
柳妤苘话术很精湛，三言两语就自然而然把话题带到案件上，而胡佳更是小心翼翼对付着，把一些重要信息透露出去。通过胡佳，柳妤苘了解到侦察队已经把半年前的顾青衫案和前几天的袁磊案并案做调查。
就这样，慢慢地，美容塑形到了尾声……
只剩下走罐和拔罐的环节。
“紧张吗？”
“恩……有点疼。”
“第一次做身体难免会抗拒，甚至会害怕，但次数多了就只剩下享受。
“当然你也要记住，这种全身心放松、排毒只能起到一部分作用，平时有效锻炼身体才能让你的身材一点一点趋向完美。
“拔罐以后不能碰到水，不能立刻洗澡。当然，你已经洗过澡了，身体香喷喷的，回家以后睡个舒舒服服的觉，起床后就会感觉整个世界不一样了。”
把身体和头发烘干、离开美容院的时候，胡佳感觉脚不太抓地，整个人也轻飘飘的。
飘呀飘呀的回到了家。
胡志豪看着胡佳，发现胡佳的状态很奇怪，脸色也过于红润，便问道：“你是不是发烧？”
胡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整个人塞进沙发，动都不想动。过了有一会，她缓过神来说道：“打草惊蛇的计划成功了，柳妤苘找我套了话，我也把信息透露给了她。如果她真的是凶手，那么她很快会有所行动。”
“成功了？”
“恩。不过我真的不敢相信，她那样的女人没理由会做这种事啊。”
“是不是她干的我们还不知道，她只是有这个嫌疑。”
胡志豪把鞋穿上，说道：“我出去一趟，今晚回不来了。”
“哦。”
胡佳丝毫不在意，满脑子胡思乱想着，也没换衣服，抱着抱枕迷迷糊糊睡着了。
月同美容院在晚上九点后停止接待，十点半正式结束营业。
美容院的员工都知道柳妤苘有一个习惯，她在每天结束营业后会待在办公室绘画，大多时候还会在美容院过夜，简直把美容院当家，没有人觉得这样可疑。
在今天，美容院结束营业的时候，柳妤苘单独把前台留了下来，让前台打电话给搬家公司，预约一辆车，说是要把一件雕像运回家里。前台进办公室帮忙，发现办公室那件断臂的维纳斯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木板箱，透过木板的缝隙可以看见里面是一个看起来像冰箱的物件。
前台知道柳妤苘家的具体地址。柳妤苘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叮嘱她必须全程看好，确保雕塑运回家后放到客厅，而且必须按照箱子上标识放好。
前台心想着：雕像应该就放在这里面了。
0丨08 箱中
若有人拿着平面设计图，对比现在月同美容院的装修布局，那么他一定会惊奇发现美容院里少了一个温泉房。
少了一个8000mm×8000mm的温泉房。
在最初平面布局中，月同美容院向北、向东各一扇正门，北门向街、直通美容院，东门向停车场、直通温泉房，只泡温泉无需其他美容服务的客户可以直接从东门进。然而，美容院的温泉房从未被启用。
美容院第一批老员工知道，在美容院4个月的试营业结束后，美容院歇业半个多月，装修公司对美容院内部重新进行了调整。调整后，温泉房被柳妤苘的办公室取而代之。而这个所谓的办公室其实是柳妤苘满足私人爱好的艺术室，每一天除去工作时间，柳妤苘都会呆这里面创作。月同美容院的高级客户也都知道柳妤苘的艺术爱好，并参观过艺术室。
但若有人实际测量办公室的面积，一定会发现办公室的使用面积只有温泉房的三分之二不到，还有二十多个平方被隐藏了起来。
月同美容院的密室。
当初在修建密室的时候，应柳妤苘的要求，施工队使用的是市面上最好的隔音砖，装修队还在室内做了隔音处理，标准完全赶得上专业的录音棚。
装修公司有问过柳妤苘这个小房间的用途，柳妤苘说过这是给顶级客户准备的单间。
那么谁会成为柳妤苘的顶级客户？
在前台和搬家公司的货车司机离开美容院后，柳妤苘走进了密室，首先看见的是密室角落里那尊刚挪进来的维纳斯的雕像，雕像上的脑袋不知为何被拗断，掉在一旁，脑袋旁边还有一把弩。
再里面是一个被束缚在床上的女人，她的双眼被蒙蔽，嘴巴被封住。
女人听见开门声的时候浑身一颤，显然被惊吓到了。
柳妤苘静悄悄看着她。
今天一天，柳妤苘明显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张网在收缩，尤其胡佳透露给她的消息更是让她感觉紧迫，这让她下定决心，要尽快把眼前这个女人“处理”掉，“处理”完以后顺道回家验货。
与此同时，正在美容院外监控的胡志豪已经跟上了那辆离开的小货车。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子是同事叶秉直在开。
车里有无线电，通过无线电胡志豪可以指挥周边的巡捕协助他办案。
不多久，货车被拦截，靠边停了下来。司机按照巡捕的要求出示了驾驶证，并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行程安排。
这时胡志豪也下了车，和巡捕沟通。
“同志，我们需要对车辆进行检查，请您配合。”
美容院的前台坐在副驾驶座上，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巡捕查车，有些好奇。听着巡捕的指示下了车。打开车厢，里面孤零零只有一个箱子。
“箱子里装着什么？”
“是一个雕像，断臂的维纳斯。”美容院前台出来解释。
“我们需要拆开做检查。”
箱子外面的木板是用枪钉钉上的，货车司机从车后箱边上旋出一根千斤顶的棍子作为撬棍，稍微用力便把木箱拆散了。
胡志豪蹲上车，打开了木箱里面那个像冰箱的箱子……
只见一个完全失去四肢的女人安躺在箱舱里，穿戴着维生设备。她断肢的伤口圆滑、丰腴，没有伤疤，宛若天成，有一种另类的美感，美得令人窒息，好似艺术品一般。
胡志豪倒吸一口凉气，在春末夏初交接的时节，在空气温和、徐风轻轻的夜晚，他被吓到浑身发寒。他去过许多命案现场，也见过许多穷凶极恶罪犯的档案资料，他甚至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开箱子的时候看到受害人遗体乃至残肢……但当他看到里面居然躺着的是一个熟睡的女人，精确的说，一具还有生命特征的女性头、颈和躯干，他感觉到惊悚。
眼前这一幕如同一个美术生在练习作画的时候勾勒出来的草稿，违背现实的存在。
胡志豪打了个寒颤，耐着心中强烈的恐惧感仔细观察箱中女人的面貌，确认她是已经失踪半年的安奺。他不敢乱动里面的设备，深怕这些设备摘除后会给安奺带来生命危险，委托巡捕负责把安奺安全送到医院。
事急从权，在和缉拿大队队长通过电话、交代了具体情况后，胡志豪和叶秉直带着前台往美容院赶——前台有出入美容院门禁的权限。
他怀疑前不久失踪的林菲也被柳妤苘藏匿在美容院中。
“箱子是从柳姐的办公室里面搬出来的，因为办公室里少了一个维纳斯的雕像，我以为箱子里就是那个雕像。
“对了，那个办公室原来是一个大澡堂，后来才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的办公室比以前的澡堂小，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应该是办公室里面有密室。”
一路上，美容院前台拼命给自己作解释，声称自己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极力恳求侦察员明鉴。胡志豪被她吵得不行，但又不好把她的嘴堵上，于是主动询问了一些情况，而这个前台也算细心的人，找到了有用的线索。
大概十分钟，他们就把车堵到了美容院正面。
考虑到嫌疑人柳妤苘是女性，胡志豪认为两个经过严格训练的男人制伏她应该不困难，因此让前台开门后带路，直奔办公室。
胡志豪拧开办公室门进去，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了过来！
喉咙撕裂一般疼痛……
眩晕涌上来……
意识开始涣散……
晕死过去以前，胡志豪隐约还听见前台的尖叫声，还感觉到叶秉中抓着他手臂往后退。
恍恍惚惚间，他看见眼前弥漫着一片金黄，继而变纯白，他似乎感觉到已故的父亲就在身边，小时候一些琐碎的记忆翻滚着，陌生却又熟悉的很多人影从他身边晃过去。
一种由衷的愉悦感推着他往上，让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
……
“啊！”
胡佳从噩梦中醒过来，她依稀记得自己梦见一只猛兽拽着她。醒来时，她才感觉到口袋在振动，原来是手机在响，有人打电话给她。
是胡志豪的电话。
接听后，一听对面传达的消息，胡佳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宛若泡水泡久了的指掌一般惨白。
胡志豪出事了，生命垂危正在抢救，情况并不乐观。
衙门派车过来接她，是两位侦察员，其中一位是胡志豪同一期毕业的好友，和胡佳见过面也认识，另一位是稍微年长一些的女性。
一路上，胡佳也打听到了具体的消息，胡志豪被一根绑着刀头的弩箭扎中了要害。
这让胡佳不禁回忆起顾青衫案的文字资料，负责顾青衫案的林震东在资料中标注了一个重大疑点，那就是命案现场过于干净，没有争斗的痕迹。
如今看来，很可能顾青衫被威胁跪在上，被人用带刀的弩箭刺中胸心。
这个疑点总算解开了，代价却让胡志豪陷入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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