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塚ネロ]重生勇者面露冷笑,步上復仇之路 6 ~魔慕的現人靈~[台/繁]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4-19 16:36 编辑


  重生勇者面露冷笑,步上復仇之路 6 ~魔慕的現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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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木塚ネロ
  插畫:真空
  譯者:何宜叡
  圖源:The sympathizer
  掃圖:風
  錄入:微風習習
  修圖:琪一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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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海人協助共犯米娜莉絲展開復仇之際,
  被聖女玫蒂黎亞強制送回原本的世界,
  因此離開了米娜莉絲及席莉亞身邊。
  海人在喪失異世界記憶的情況下回到現代曰本,
  而他面臨的是悲慘的事實。
  除了妹妹小舞以及摯友悠斗以外的親朋好友全都不復存在,
  海人本身也被當成未解決事件的重要參考人,
  隨時受到警察監視。
  海人好不容易克服現實的困境,
  暫時得以過著平靜的生活,
  幕後黑手又慢慢地將他逼上絕境。
  其所派出的刺客讓海人陷入瀕死狀態,
  就在這時,海人恢復了異世界的記憶以及勇者的能力。
  於是他對幕後黑手發動逆襲——
  「我想起來了,沒錯……我曾經立下誓言,
  一定要殺了他們每一個人……」
  即使失去記憶和能力,
  依然爬出泥淖展開殺戮,
  壯烈的異世界復仇奇幻故事第六集!


  作者/木塚 ネロ Kizuka Nero
  栃木縣出身。
  就讀大學期間就立志成為小說家,開始在「成為小說家吧」網站上投稿。連載沒多久即獲得壓倒性的支持。這部作品打破一般模式,以獨樹一格的故事和復仇方式,及充滿真實感和人情味的感情描寫,一躍成為人氣作品,作者也以本作為商業作品正式出道。







  「吶,哥哥,小舞一定可以變回那個時候的小舞吧。」
  宇景舞


  「我曾經立下誓言,一定要殺掉每一個人。」
  宇景海人



  『嗯,哥哥是小舞的哥哥。』
  清脆的嗓音,化作破碎的心,墜落在地。
  宇景舞




  序章
  第一章 歸還者,失去記憶
  第二章 被留下來的其他人
  第三章 回不去的日常生活
  第四章 齒輪掉落的聲音
  第五章 不變的世界,再度墜入其中
  終章 捨棄故鄉
  尾聲





  「下次睜開眼睛時,
  哥哥他們還會
  憂心忡忡地
  陪伴在小舞身邊嗎?」
  
  
  「死亡之時,也要承受
  比她多上好幾倍
  的痛苦
  再死!
  否則就太說不過去了!!」
  
  
  
  序章
  
  
  啊,這個世界真是太惡劣了。
  小舞明明都已經那麼努力了,為的只是讓哥哥看到小舞既可愛又美麗的一面。
  為的明明只是在安詳寧靜的日子裡,永遠陪伴在哥哥身邊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
  
  因為小舞只剩下哥哥了。
  
  第一次濺上身的鮮血是那麼地空虛,卻又是那麼地灼熱,幾乎燙傷了皮膚。
  即使步入歧途,即使將倫理道德踩在腳下,即使無緣過著安詳寧靜的生活。
  只要能讓小舞留在哥哥身邊,殺死踐踏一切的敵人也在所不惜。
  
  就算死後會墮入地獄也無妨。
  反正那也跟獨自一人活下來無異。
  
  
  我一定會墮入地獄。
  不過我並不在乎。
  反正我身邊的一切,都已經被奪走了。
  
  我愛妳,我愛過妳。
  
  然而我無法保護摯愛的妳,以及妳最珍視的那孩子。
  
  如同重新歸來的摯友,我也在崩壞的情況下選擇了治療。
  
  若不如此,我一定會死。
  
  與其死得一事無成,我寧願帶著所有的仇人一起上路。
  
  復仇,是我與妳們之間最後的連結。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4-19 16:25 编辑


  第一章 歸還者,失去記憶
  
  
  『……了。不要……忘了。傷口……以及烙印的……誓言……』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聽起來就像從黑暗沼澤底部爬出的惡鬼。
  聲音不怎麼清晰,連在說些什麼都聽不懂。
  唯獨狂暴的激情無可奈何地傳來。
  帶著對那道聲音的莫名眷戀,我從睡夢中睜開雙眼。
  「嗯……咕……」
  醒來之後,我凝視著奶油色的天花板。
  「這是、什麼地方……?頭好痛……」
  昏沉沉的感覺。我睡了太長的時間,腦袋異常沉重。
  這裡是單人房,沒有其他人,只聽得到嗶嗶嗶的電子音效。
  這裡顯然是病房。不過自己怎麼會躺在病床上,就不得而知了。
  「唔……昨天我是值日生,所以提早到校……跟健太和末彥一起抬便當的時候,遇到悠斗跑去高年級的樓層找女朋友,我們當場恥笑了他一番……然後……」
  然後呢?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完全想不起來。
  「不好意思,打擾……啊!?你醒了?醫生、醫生——!」
  進入房間的年輕護理師看到我之後,立刻慌慌張張地衝了出去。
  我一個人被留在病房,心中浮現『喂喂喂這樣不好吧護理師』這種不安,緊接著的感想則是『好像在演連續劇』。
  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總之先呆呆地等著。一段時間之後,來了一名看起來很厲害的醫生。
  「喔喔,早安,可以先讓我檢查一下嗎?」
  「呃,啊,好的。」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就這樣回答醫生好幾個問題。
  為了方便檢查,我脫下上半身的病人服,結果看到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頓時嚇了一大跳。
  (這、這是怎麼搞的?發生了什麼事?)
  我雖然強作鎮定,不過若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我一定會大叫:『這是啥!?』。
  看起來很痛,實際上卻完全沒有疼痛感。這應該算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吧。
  「——……好的,看來似乎沒什麼問題。為了進行後續的檢查,接下來兩、三天的時間你還得待在醫院裡,不過最嚴重的肩部傷口癒合得很漂亮,應該不會留下後遺症。」
  對方以筆型手電筒觀察我的瞳孔,要我依照指示移動手臂,接著又拿起聽診器在我身上聽來聽去,這才結束了檢查。
  「所以,呃……醫生?老實說我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我出車禍了?」
  無論是身上的傷口,抑或完全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點,都是動畫或戲劇的人物發生車禍後經常出現的症狀。不過我的身體感覺還滿有活力的,問題應該不至於太嚴重才對。
  於是我抱持著這種想法,以輕鬆的語氣詢問對方,卻得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回應。
  「「「……」」」
  (這種氣氛是怎樣?也太沉重了吧。)
  醫生跟另一個醫生以及護理師三人面面相覷,看起來似乎有些為難。只見他點點頭,轉過身來重新面對我。
  「宇景同學,我想請問你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什麼時候?」
  「這、這個……記得是學園的第一堂課開始之前,我還在跟朋友聊天……」
  「你還記得那是幾年幾月幾日的事情嗎?」
  「二〇一五年、六月八日。」
  我一邊回憶房間裡面的日曆,一邊回答對方的問題。
  聽到我的回答,眼前的醫生再度跟其他人交換眼神,這才以嚴肅的表情開口:
  「……宇景同學,請你務必冷靜地聽我說。今天是二〇一六年十月十三日。」
  「……什麼?呃,咦?慢著慢著慢著。」
  「或許你無法置信,不過這是事實。」
  「所以這代表什麼?我喪失了記憶,而且時間長達一年以上?慢著慢著慢著……還是說我出了什麼意外,結果變成植物人了?」
  慢著慢著慢著,這兩種情況也太像漫畫的情節了。慢著慢著慢著。
  腦中一片混亂的我如此反問,結果醫生搖了搖頭。
  「今天剛好是你被送進醫院的第十天。」
  「啊,啊——說得也是。如果我真的在床上躺了一年以上,身體狀況應該會更衰弱才對…………唔、呃、那個,所以我真的失去了一年以上的記憶?不是日期搞錯了?」
  「就結果而言,這個可能性非常大。」
  「是、是哦……一、一年……」
  不會吧?真的假的?
  雖然比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好多了,不過有一年以上的記憶完全消失,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因為過了整整一年耶,代表我現在三年級了。也就是說,我得面對升學考試了。
  所以全國統一考試是在三個月之後?不會吧……
  「這應該只是暫時性的問題,不過還是做個腦部的核磁共振吧。請移動到另一間房間。」
  「啊,好、好的。」
  於是在醫生的催促之下,難掩內心動搖的我走下了床,就在這時——
  
  「哥哥!好、好痛……」
  被使勁推開的房門撞上橡皮門檔之後彈了回去,夾到了準備衝進來的人。
  「喂,妳不要緊吧?啊、哇!」
  不過對方還是摀著被夾到的肩膀,搖搖晃晃地來到我的面前。
  「……哥哥醒著……不是在做夢……不是在做夢。哥哥就在這裡,哥哥還活著、還活
  著!」
  「喂喂喂,妳冷靜一點!等等,哇哈哈哈!這樣子很癢耶!」
  小舞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緊緊抱住我。
  她一次又一次地拍打我的身體,彷彿在確認我真的還活著,臉上更是露出泫然欲泣的神倩。
  我已經多久沒見到這樣的小舞了?
  (……嗯,這是怎麼回事?)
  見到小舞的瞬間,我感到心中一緊,湧出了某種情感。
  「哥哥……哥哥……嗚嗚、嗚、嗚嗚……」
  看著小舞的模樣,我的心中頓時產生真的過了一年的實感。
  小舞的頭髮比最後一次——不是昨天晚上——見到她時稍微長了些,外表也成熟了許多。
  不過哭哭啼啼地抱著我的模樣,倒是跟我從小看到大的樣子差不多。
  「小舞……哈哈,抱歉啊。好像讓妳為我擔心了。」
  我強行壓抑自內心湧現的異樣情感,試著安撫小舞。
  在小舞哭泣的時候出言勸慰,向來是我的責任。
  於是我輕拍小舞的頭頂,一直到她平靜下來為止。
  「好了,妳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好像還要去做其他檢查。」
  「請妹妹在另一間房間等候,因為我們還有些事必須談談……」
  「……我知道了。」
  離開房間之後,我在走廊上與小舞道別,在護理師的帶領之下走在亞麻地板上。
  「你妹妹真的很擔心你呢。每天放學之後都會跑來陪你,一直到會客時間結束……啊,宇景同學!?你怎麼了?」
  為了不讓妹妹看到不爭氣的模樣,我本著做哥哥的尊嚴強行忍住的淚水,最後還是流了下來。
  「呃……啊,不好意思。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內心很激動……」
  「呵呵……現在很少見到感情這麼好的兄妹了。」
  「啊,嗯,對啊。雖然是這樣沒錯……」
  但為了這麼點小事流淚,實在很奇怪。看到妹妹這麼關心我,我當然沒有不高興的道理,可是這樣就哭,一定又會被健太嘲笑是妹控。
  於是我拭去眼淚,來到檢查室。
  我完全不知道像那樣被健太嘲笑的日子,已經永遠不會到來了。
  
  檢查結束、回到病房之後,我除了看到小舞,還有一名穿著深褐色破舊西裝的中年肥胖男子,以及一名身穿筆挺黑西裝、身材中等的男性。
  他們也是醫院的人嗎?
  「……醫生,哥哥他、哥哥他不要緊吧?」
  小舞站起來走上前,戰戰兢兢地詢問。
  「沒事的。目前並未發現腦部有任何異常,請放心。」
  「妳冷靜一點,小舞。哥哥沒事,身體狀況反而比以前更好呢。」
  「真的嗎?真的沒問題嗎?不可以說謊喔,哥哥。你原本就跟海綿一樣滿是空洞的腦袋,真的沒退化成青豆等級吧?」
  小舞還是難掩內心的不安,抓著我的衣角不肯離去。她從小時候開始就有這種習慣。
  正因如此,我對她一如往常的毒舌有些不知該如何招架。不過因為很可愛,所以我毫無怨言,不如說小舞要做什麼都行。
  (慢著,今天好像是平日,小舞不用上學嗎?現在還是白天耶?)
  是早退了嗎?她實在沒必要為了我這麼做就是了……
  不過受人關心的感覺很不錯,我當然不會把話說出口。要是真的這麼說,小舞一定會鬧彆扭。
  「哈囉,可以打擾一下嗎?我是飯塚署的宮川。」
  「我叫大西,請多指教。」
  這時自稱是宮川的中年男子強行介入我跟小舞之間,身旁名叫大西的另一名男子則是拿出警察手冊。
  「?兩位是警察嗎?」
  「是的,我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你。事實上……」
  「宮川先生,他目前是本院的病患。由於情況特殊,才允許兩位在場,請不要對患者做出太強勢的要求。」
  「哎呀,知道知道,我確實太心急了。不要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啦。哎呀,我惹人家生氣了呢,大西老弟。」
  「本來就會這樣好嗎?真是……」
  宮川先生聳聳肩膀微微一笑,大西先生則是嘆了口氣。
  「請問,到底有什麼事……?」
  「宇景先生,請先坐下來。關於這件事,我們有話要跟你說。」
  「啊、是。」
  於是在宮川先生的催促下,每個人都依言就座,接著護理師送上了熱茶。
  略事休息之後,醫生開口說話:
  「關於他主要的外傷,目前已經恢復至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影響的程度。傷勢最嚴重的部位就是兩側的肩膀,目前幾乎已經完全痊癒,也並未造成四肢麻痺,保險起見觀察個兩、三天之後,就可以順利出院。」
  「原來如此,那麼關於我的記憶……」
  我說出目前最擔心的事情。
  「核磁共振重新檢查的結果,並未發現腦部的損傷。關於你的記憶障礙,恐怕是精神層面所造成的。」
  「請問……所以大概要多久,我的記憶才能恢復?畢竟考慮到考試的問題……還有很多……」
  無法恢復記憶的話,未來應該會很吃力。一個弄不好,可是會把考試搞砸的。
  「考試?啊哈哈哈!你不用在意那種小事也無所謂囉!」
  「宮川先生,你如果再用這種態度說話,我就只好請你離開了!」
  「……宮川先生,你說得太過分了。」
  「是哦?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容易說得太過火。」
  「……呃,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打量著聳了聳肩的宮川先生及指責他的醫生和大西先生,心中湧現出莫名的不安。
  小舞輕扯我一直被她抓在手中的衣角,似乎擔心著我的情況。
  「宇景同學,請你冷靜下來聽我說。首先誠如先前所言,宇景同學在十天前住進本院。是位於市區的學園主動通報此事,當時你身上有無數的撕裂傷,還有利刃造成的刀傷。到醫院的時候,你左右兩側的肩膀都有深可見骨的傷口。」
  「學園?為什麼我會變成那樣……?呃……會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
  事態發展至今,我多少也嗅到不對勁的味道。
  應該說從警官也在場那時,事情就已經不太尋常了。
  「接下來就由我來說明吧,畢竟這種事情不應該交由醫生解釋。」
  宮川先生喝了一口茶杯裡的茶之後,才繼續開口:
  「就從結論說起吧。宇景先生,你從一年多前就被通報為失蹤人口囉。我剛剛之所以要你不必在意考試,就是因為你根本還沒升上三年級,就算考試也是明年的事情,哈哈哈。嗯,不過你看今年的學分,恐怕也很難升上去呢。」
  「……什麼?」
  結果一如我預期,不祥的字句傳入耳中。
  現在我想問的問題,只有一個。
  「……呃,真的嗎?我非但考不上大學,搞不好還會留級?」
  「就是這麼回事,哈哈哈!」
  宮川先生完全不留情面地發出爽朗的笑聲。
  接著宮川先生收起了笑容,繼續說下去:
  「二〇一五年六月八日,位於市區的富士宮高等學園發生了集體失蹤事件。事發當時似乎還不到上課時間,包括老師和學生在內,共有將近兩百人突然失蹤。」
  「集體失蹤?我們學園?」
  「是的。過去並沒有發生過這種大規模集體失蹤的案例。而且奇怪的是,沒被捲入事件的老師、學生或是學園的相關人員——將近四百多個人,幾乎都說自己目擊了怪異的景象。據說當時出現了好幾個發出亮光、大約一公尺左右的魔法陣,位於魔法陣之中的人物全都變成光粒子消失無蹤。」
  「……呃,類似漫畫或是動畫的情節?」
  「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看見留下來的學生拿出手機拍攝的影像時,我也以為是電影預告呢。」
  宮川先生之後又接了句「可是啊」,以裝模作樣的表情嘆了口氣。
  「不管再怎麼調查,還是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多人同時消失,卻完全找不到線索。就在這個時候,你出現了。說到這裡,你應該多少已經猜到了吧?沒錯,失蹤者名單當中也有你的名字,你是這樁事件中唯一的歸還者。而且就跟當初消失時一樣,你在課堂中從突然出現的光之魔法陣裡現身,出現在教室中。我這個中年大叔的腦袋完全無法理解是怎麼回事。」
  「…………」
  「怎麼樣?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調查行動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年,若不能從你口中得到一些有力線索,難保事情不會就這樣不了了之。」
  在這段超過一年的時間裡,我都是失蹤狀態?
  在學園裡集體失蹤?在魔法陣中變成光粒子?
  這實在太背離現實了,我的大腦無法理解對方所說的話。
  我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只能任憑言語掠過腦海,在來不及細細感受的情況下逐漸消逝。
  宮川先生加重了語氣,似乎對我的反應感到不耐。
  「不要一直保持沉默,多少也說點什麼吧!你的朋友木田健太以及伊藤末彥也在失蹤者名單當中呢!」
  「……什麼?他們也!?」
  曖昧模糊的輪廓當中,這兩個名字就像是插入腦中的利刃,聽起來格外響亮。
  「為什麼只有你回來?不,你是怎麼回來的?跟你一起消失的其他人,現在都在什麼地方!!」
  「等等,宮川先生!」
  醫生的再度出聲喝止,宮川先生卻不打算閉上嘴。
  「囉唆!現在共有一百八十六人行蹤成謎,事情的真相被掩埋在黑暗之中!這一年又四個月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屋內傳出巨大的碰撞聲響。
  「……回去,不要把責任推到哥哥身上。你的啤酒肚已經夠難看了,還是藏起那張只想獵捕獵物的嘴巴吧。」
  碰撞聲來自房間裡翻倒在地的折疊椅。
  撞倒椅子的小舞表情陰沉,眼神十分不善。
  (啊,不妙,她快要爆發了。)
  我們家的女人外表看起來雖然文靜,卻個個都是非常毒舌的人。
  平常只是嘴巴有點壞,只是一旦被踩到底線,就會徹底把對方拆吃入腹。
  尤其小舞天生善解人意,若認定對方會對家人或朋友造成傷害,便會出於警戒之故,比平時更加毒舌。
  「小舞,冷靜一點,我沒……」
  「如果哥哥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就請保持安靜。浪費氧氣是不好的行為,小舞不喜歡。」
  「啊、啊嗚!」
  我當場被妹妹攻擊得遍體鱗傷。雖然這是常有的事,今天卻不知為何,格外刺痛了我。
  不過之前一直被迫接收難以置信的種種,讓我腦中一片混亂,如今總算有種回歸日常的感覺,令我不禁鬆了口氣。
  「宮川先生,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過身為主治醫師,我不能再讓你繼續跟病患會面了。今天還是請回吧。」
  「宮川先生,改天再來吧。你說得太過火了。」
  「……抱歉,不過請你務必記住這件事。你所失去的記憶之中,應該有拯救行蹤成謎的一百八十六人的線索。或許這並不容易,不過就算是片段的記憶也好。只要想起什麼,請務必通知我們。」
  宮川先生閉上雙眼彷彿陷入沉思,之後才以沉重的語氣如此表示。
  「……知道了,到時候我一定會通知你們。」
  「麻煩你了。」
  於是宮川先生和大西先生從座椅起身,深深低頭致意,並離開房間。
  
  ☆
  
  「……宮川先生,拜託一下好嗎?我不是不能體會你的心情,不過上個月才剛發生那件事,一旦在應對方面稍有不慎,又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只是想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失去記憶罷了。」
  離開醫院之後,宮川先生對我這麼說,然後稍微聳聳肩膀。
  「這次事件造成的騷動持續了超過一年,卻無法掌握半點線索……不過我們猜得沒錯,宇景一家人在事件中顯得特別突兀。身處集體失蹤中心地點的長男、於同一天意外死亡的雙親、行蹤成謎的阿姨與祖母、以及在並非學園的另一處地點被捲入同樣的現象,卻倖免於難的長女。這其中一定大有問題。」
  「是沒錯啦……畢竟只有他一個人回來,很難說其中沒有內幕……儘管如此,那些事情應該都算是獨立的偶發事件吧?最後妹妹差點被捲入失蹤事件的說法,也沒有確切的證據……不管怎樣,還是請你低調一點吧。畢竟現在輿論都說『警察無能而怠忽職守』,正以嚴格的標準檢視我們呢。」
  「哈哈哈!被視為無能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西老弟。事實上我們的確一直沒有重大的進展,只能任憑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嘛。」
  面對我的感嘆,對方哈哈大笑,似乎絲毫不以為意。
  然而我實在笑不出來。除去這層因素,我個人其實很同情宇景兄妹。
  不管怎麼看,他們都無疑是被害者。如果情況允許,我甚至希望能就此放過他們。
  「若沒辦法速戰速決,就先來個大掃除吧。暫時將他當成活跳跳的新鮮魚餌,應該是個不錯的辦法。」
  「……當初就是為了避免走上這步險棋,才會連公安都被派去除草不是嗎?就算你心裡真的這麼想,也請不要把話說出來。」
  警界前所未有的醜聞。
  讓日本警察顏面掃地,甚至鬧出人命的事件。
  由於關注度實在是太高,警界根本無法隻手遮天,至少現在不能再讓人民看見警察在這樁失蹤事件中失態。
  「哈哈哈,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連根拔起,否則再怎麼割,草都還是會長出來的。」
  「……總之請你不要做出可能會招來非議的事情,否則連負責監視的我都會跟著遭殃。」
  「那可真不好意思。不過你儘管放心吧,我早就做好隨時會被捨棄的心理準備了。」
  「宮川先生!!」
  「哈哈哈!」
  真是敗給他了。
  他老是這副德行。明明是個人才,卻被上頭視為眼中釘。
  「對了,大西老弟,你對那個傳聞有什麼看法?若傳聞是真的,他到底是從哪回來的啊?」
  「傳聞?難道你是指那個嗎?」
  被說是一連串事件的目的,一般人聽了只會一笑置之的八卦話題。
  那些消失的人,該不會被召喚到異世界了吧?——見到事發畫面之後,類似的說法便不脛而走。
  「老實說我還真的思考過這種可能性。畢竟這次雖然沒有留下畫面,事後卻留下了一些類似奇幻服裝之類的東西。」
  「大西老弟,我這個人是個老頑固,就算看到那種畫面、就算看到他現身的時候所穿的服裝,我還是不相信光怪陸離的說法……可是今天見到他之後,卻不禁覺得那種說法也是挺有可能的。」
  向來老神在在的宮川先生,此時卻露出軟弱的表情。
  「在他失蹤的那段期間,他到底都過著怎樣的生活?我已經多久沒有這種有如被手無寸鐵的對手殺死的恐懼感了。」
  「…………」
  正在戒菸的宮川先生說完之後,點燃了叼在口中的香菸。
  不會吧,他只是個孩子而已——然而我沒有這樣笑著回答,因為我也有這種感覺。
  ……跟過去曾任獵人的父親在山上遇到受傷的黑熊之際,我也感受過同樣的戰慄感。
  
  ☆
  
  兩位刑警離開之後,醫生告訴我,他的名字是『前野浩一』。
  我跟前野醫生稍微討論一下往後的治療方針,之後便被帶到醫院分配給我的病房。
  把我帶到單人房的護理師很快就離開了,房間裡只剩下我跟小舞兩人。
  「……沒想到我居然被留級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好低聲這麼說。
  失去一年以上的記憶、在魔法陣中化為粒子、憑空消失的集體失蹤事件,以及獨自歸來的自己。
  「一年、一年啊……還真久。」
  是過了一段時間的緣故嗎?難以理解的現實逐漸鮮明了起來,一點一滴地滲透將聽來的說法視為不可能的理性。
  「……小舞,健太和末彥真的不在了嗎?」
  事到如今,我還是抱持著『一切都是玩笑』的期待開口詢問。然而小舞臉上卻露出只有家人才看得出的些微哀戚,低垂雙眼搖了搖頭。
  「……哥哥的朋友之中,小舞只知道悠斗在哪裡而已。」
  「!悠斗沒事嗎!?」
  「由於這是非常罕見的嚴重事件,調查過程對外公開,能夠確認從學園消失的失蹤者名單。」
  小舞從包包裡拿出手機,纖細的手指在螢幕上滑動。
  「就是這個。」
  我接過手機一看,螢幕顯示的是警方的網頁。
  徵求線索的但書下方有一份不起眼的名單,我往下滑動一一檢視。
  名單上面清楚寫著『伊藤末彥』與『木田健太』,我的好友的名字。
  不僅如此,我記憶中所有的同班同學幾乎都在名單上。
  「天啊……為什麼……」
  我忍不住發出拒絕接受現實的聲音,卻毫無意義。
  螢幕中只是文字的排列,看在我的眼裡卻格外心痛。
  耳膜深處反覆迴盪那個刑警所說的話。
  在我想不起來的空白之中,真的有找到他們的線索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我什麼都記不得?……可惡,我到底……)
  然而當我試著回憶的時候,卻只有種逐漸在泥沼中愈陷愈深的感覺。
  類似焦躁的失落感在內心煽動我的不安,隨著血液蔓延至全身。
  「……哥哥,該睡了。你那種像水溝裡的老鼠一樣失魂落魄的表情,小舞實在看不下去。」
  我的妹妹一邊假哭,一邊以靈巧的動作從我的手中奪走手機。
  記憶中的說話方式,一如往常的體恤。不過比印象中的小舞更加成熟的姿態,讓我萌生出些許異樣感。
  我所不知道的時間確實存在。我所遺忘的時間正飛快流逝。
  消逝的虛空深處,存在著某些重要的記憶……
  「……!」
  我感到一陣頭痛。
  非常嚴重的頭痛,痛得我眼冒金星,表皮和骨頭之間彷彿燒了起來。
  「好了,哥哥,你今天還是先睡吧。太勉強自己的話,本來就很庸俗的臉,真的會扭曲到除了小舞之外,其他人都不想再看第二眼喔。身為你的妹妹,這點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嗯,就這麼辦吧。抱歉,讓妳擔心了。」
  我一回神,才發現疲憊感一股腦兒地湧了上來,睡意陣陣來襲。
  現在的時間不過才傍晚,我卻已經快撐不住了。
  之後再來思考這些問題吧。
  打定主意之後,我便橫倒在床上,小舞輕輕地幫我蓋上被子。
  嗯嗯,偶爾住院也挺不錯的,可以感受到妹妹的愛。
  不過這句話一旦說出口,一定會被她揪住耳朵,所以我並不打算說出口。
  「……矯正沒出息的哥哥,本來就是小舞的責任。所以你別再……」
  「?小舞……?」
  話不清不楚地說到一半,小舞就罕見地閉上嘴巴。
  雖然有點在意,不過我還是不敵棉被的暖意,慢慢地閉上眼睛。
  
  ☆
  
  「都是我不好……嗚……都是我不好……」
  一個小孩子正在房間的角落哭泣。
  不對,正在哭泣的不是小孩子,而是我。
  「對不起、對不起……」
  很久以前的舊夢。深深烙印在我的腦中,有些久遠的苦澀回憶。
  爸爸和媽媽忙於工作,經常不在家,家裡只有才剛升上小學的我以及小舞。
  小舞自幼體弱多病,不常外出,今天早上也有點發燒,因此留在家中休息。
  『小舞,妳有想做些什麼嗎?對了,哥哥唸故事書給妳聽好了。』
  『不要唸故事書,小舞想要牽手手。』
  『這點小事,妳要牽多久都可以。』
  小舞的掌心微熱而潮濕,神情有些恍惚。
  『手手,好溫暖……』
  『其他的呢?還想做些什麼?』
  『沒有……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哥哥、在小舞身邊……小舞討厭孤單。』
  『我知道了,嗯。哥哥會一直陪著妳。』
  生病的小舞聽話而黏人。
  於是我握著小舞的手,看著她逐漸進入夢鄉。
  我很疼愛害怕寂寞的妹妹。可是每次小舞生病的時候,都是爸爸和媽媽陪在她的身邊。
  只是他們現在都不在家。
  自己也是個可以照顧妹妹的大人了,這點讓我感到格外滿足。
  總是喜歡唱反調的妹妹主動對我撒嬌,感覺真的很不錯。
  生病的妹妹身體虛弱,只能依賴著我——這種狀況令人產生莫名的優越感,甚至是獨佔欲。
  自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不斷犯錯。
  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事物,我連在心中都拿不定主意。
  所以我丟下熟睡中的妹妹,跑到外面去了。為了替小舞買她最喜歡的蘋果果凍,我手裡握著幾枚硬幣,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
  我心裡想著小舞醒來之後一定會很高興,輕易違背了承諾。
  我完全沒思考小舞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就扔下了孤零零的她。
  『哥哥會一直陪著妳』的承諾言猶在耳,我卻留下了小舞一個人。
  
  結果小舞為了尋找不在身邊的我,她跑出家門,發生了車禍。
  
  「神啊,求您救救小舞……」
  
  被救護車載走的小舞消失在視野之中,我覺得小舞彷彿被黑暗的洞穴吞噬,再也不會回來了。
  只有一個人的家居然是這麼冷清、這麼孤寂,是我從來不曾想過的。
  而我身為哥哥,居然讓小舞經歷這種感覺,實在太可悲也太難看了。
  我彷彿被關進一個小箱子,抱著雙膝不斷顫抖。
  
  ☆
  
  「嗯啊、嗯嗯——!啊……」
  醒過來的感覺不算太糟。
  儘管意識迅速浮現,惡夢的餘韻卻依然糾纏不休。
  「已經是晚上啦?居然在這種時間醒來,真傷腦筋。」
  看來我的睡眠似乎比想像中要淺。
  在黑暗的病房之中綻放微光的鐘面,顯示出時間剛過晚上八點。
  偌大的房間只聽得到醫療儀器規律的無機質聲響,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氣息。
  這種彷彿從內心深處奪走溫度的寂靜,令我想起小舞住院之後空無一人的家。
  當時小舞發生車禍後,就是住進這家醫院。
  或許我就是因此才會做那個夢。
  床邊的置物台上面放著一張便條紙,上面寫著『小舞明天再帶換洗衣物過來。哥哥醒來之後先吃晚飯,記得細嚼慢嚥,然後請像條死魚一樣,乖乖地躺著休息。』小舞留下的紙條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少了扭曲的話語。
  「……口渴了。」
  意識到喉頭乾渴的同時,一直沒放在心上的空腹感也跟著回來了。
  醫院不是會提供住院餐嗎?
  小舞留下的便條紙也叮嚀我要吃晚飯,該不會是在我熟睡的時候被收走了吧?
  「……按護士鈴好像有點小題大作,畢竟又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找找有沒有什麼店舖,想辦法填飽肚子吧。」
  這個念頭才剛浮現,我猛然想起手邊沒有現金。
  打開抽屜胡亂翻找了一下,沒有錢包,也沒有手機。
  「嗚咕咕……但這種飢餓感真是難以忍受。」
  知道自己沒東西吃之後,飢餓感變得更加強烈。
  煩惱了半晌,我輕嘆一口氣,走出病房。
  現在也只能隨便攔住護理師,問問看有沒有晚飯吃了。
  病房外面的走廊上,只有幾個疑似患者的人。
  我依循模糊的記憶,走在打從小舞住院那時就未曾改變的亞麻地板上,尋找像樓層平面圖的標示。
  結果就在我準備拐進走廊轉角的時候,聽到了那道聲音。
  「真是不得了呢,就是三樓單人房的那個患者。聽說是那個失蹤事件的關係人。」
  「哦,那個男生是吧?他雖然很可憐,卻也有點恐怖。不久之前,那些人不也引發了軒然大波嗎?雖然跟他本人無關,感覺還是很可怕。」
  (失蹤事件?該不會是指我吧?)
  「不過這麼一來,那個人的妹妹總算勉強得救了。可以依賴的對象都沒了,她一直獨自撐到現在呢。」
  (?可以依賴的對象都沒了……?)
  莫名的異樣感縈繞心頭。
  這算是第六感嗎?我的內心浮現不祥的預感。
  總覺得自己繼續聽下去一定會後悔,卻又無法逃離現場。
  「她雖然是個很爭氣的孩子,但也才十六歲啊。」
  「就是啊就是啊,有多少理賠金都一樣。畢竟金錢買不到幸福啊。」
  「父母雙亡,而阿姨和祖母都行蹤不明……」
  
  喀鏘——我彷彿聽到孤零零的小舞在寂寞冷清的家中,獨自將大門鎖上的聲音。
  
  爸爸和媽媽死了?
  祖母和阿姨行蹤不明?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咦……不會吧……」
  回想起來,有太多不自然的地方了。
  我清醒之後,第一個出現的人是小舞。
  之後也在父母不在場的情況下,逕自對我展開說明。
  太奇怪了。這想法絕對不是我的自我滿足,但這種時候爸爸和媽媽如同關心小舞一般,立刻丟下工作趕過來也不足為奇。
  即使趕不過來,理應也會立刻打個電話才對。
  然而實際上……
  「真的嗎……?爸爸和媽媽真的死了?」
  化作言語的瞬間,我突然覺得這沒什麼好懷疑的。
  「祖母和阿姨都不在了……?」
  我們只剩下媽媽那邊的祖母還健在,她目前應該住在安養院裡。
  除了單身的阿姨之外,家裡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親戚。
  如果這兩個人都不在的話。
  小舞該如何是好?她是怎麼熬過來的?那段時間是誰陪伴在她的身邊?
  「不可能,這不可能……」
  我感到頭暈目眩。
  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耳朵嗡嗡作響。
  「我得回去……我得回去、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趁著還能見面的時候,如果回去的話,現在應該見得到面!
  「!!」
  我帶著難以控制的焦躁,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衝下階梯尋找出口。
  正面的大門已經上鎖。我壓抑著飛快的心跳,找到類似後門的地方。
  一臉倦容的警衛累得打著呵欠。我偷偷摸摸地溜了過去,飛也似地離開了醫院的院區。
  我來到大街上……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場所,以及陌生的景色。
  店面以及大樓的燈光驅散了夜晚的黑暗,無數的行人來往其中。
  冰涼的夜風稍微讓我的腦袋冷靜了下來,我這才訝異於自己居然連怎麼回家都不知道。
  「可惡……!」
  不過我至少知道大致的方向,也知道醫院跟家裡的距離並不遠。
  即使沒來過這一帶,只要沿著大馬路走下去,應該能找到熟悉的地標。
  「……!喂——!等一下!等等我!」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叫住了我。
  「呼!呼!哈!呼!你、你走得真快。給、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喘口氣。」
  叫住我的人,是個揹著黑色的四角形粗獷公事包,臉上戴著眼鏡的女子。
  這名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女子,身上穿著一件大衣,急促的喘息呼出陣陣白霧。
  「呼——……好多了。你是宇景同學對吧?宇景海人同學。」
  「……是沒錯……」
  「太好了!守株待兔總算有收穫!!」
  她露出討喜的笑容,可是我對這名說出我名字的女人毫無印象。
  她怎麼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我對女子報以狐疑的視線,她卻絲毫不以為意。興奮之餘,她甚至還握緊拳頭擺出勝利姿勢。
  「我是『烏托邦月刊』這本雜誌的記者川上久美子,如果方便的話,能稍微跟你談一談嗎?」
  「不可以,我還有急事,再見。」
  「那就到那裡的家庭餐廳……咦?」
  我不理會自稱雜誌記者的女子,準備離開現場。
  「請、請等一下!!拜託,只要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
  然而女子卻繞到我面前,擋住了去路。
  「我現在必須趕去某個地方,妳放棄吧。」
  「我哪能這麼容易就算了!看你的打扮,應該是從醫院偷溜出來的吧?如果不肯跟我談談……只要我聯絡醫院,你馬上就會被帶回去喔?」
  被帶回醫院?不能去見小舞?
  這句話在腦中蔓延開來的瞬間,連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黑色物質,自內心深處一湧而出。
  『少礙事少礙事少礙事少礙事,少妨礙我!敢阻止我做重要的事情——』
  「夠了,讓開!否則……」
  —————我會殺了妳。
  
  「咿!?」
  「啊……」
  傳入耳中的恐懼之聲,讓自我體內湧現、前所未有的黑色灼熱頓時冷卻。
  剛剛那份情感是怎麼回事?
  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裝模作樣。那種感覺就像流通全身的血液變成另一種物體,我是真的想殺死眼前的女子。
  恨不得現在就伸出手臂勒住對方的咽喉,直接將她扯到地上,踩爆她的腦袋。
  (殺死她?我在想些什麼啊?居然有這麼可怕的念頭。)
  我雖然沒把那句話說出口,但它確實在我的心中佔了些份量。
  其實根本不用想,因為我不可能做出那種事啊。
  然而我卻好像把那當作理所當然的行動。
  「對、對不起,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事實上我在這裡埋伏了一個星期,今天好不容易才見到你,所以才會有點太激動……」
  不知道是否該慶幸,我對突然滿溢而出的情感本質所產生的混亂,稍微冷卻了被焦躁煮沸的腦袋。
  「哪、哪裡,我也有不對。不過我現在真的得立刻離開才行。」
  「嗯,我雖然不清楚情況,不過你要去的地方離這裡很近嗎?穿成這樣在路上跑,馬上會被警察帶走唷?」
  「這……」
  經對方一提,我才注意到來往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大概是因為白色病人服的關係吧。
  當然,先前的爭執也更加吸弓了眾人的目光。
  自己究竟是多麼焦急,在如此欠缺考慮的情況下離開醫院。我再次為此感到訝異。
  「……算了,總之再這樣下去似乎談不成了。不如說,再這樣下去,難保不會惹上麻煩……而且總覺得有點恐怖……」
  對方不知道喃喃自語了些什麼,之後又深深嘆了口氣,似乎打算放棄了。
  「你如果有想去的地方,不如我幫你招輛計程車吧。你身上應該沒有錢吧?我可以借你。」
  「啊?可是為什麼……」
  眼前的女子說要幫助我,令我不禁感到困惑。
  結果川上小姐無視我的困惑,招了一輛計程車。
  接著,她將背面印著聯絡方式的名片塞給我。
  「作為交換,安頓下來之後記得跟我聯絡,到時候可要好好地跟我談談喔。」
  她臉上的笑容流露出不容我拒絕的魄力。
  「來,錢拿去,一定要還喔。之後我會去討債的,到時候一定要把事情說清楚。快走吧,你不是趕時間嗎?」
  在對方的催促之下,我坐上計程車,她接著從錢包掏出紙鈔交給我。
  「……謝謝。」
  「不必道謝,以後提供我一些可以賣錢的消息就好啦。」
  對方搖搖手,車門也關了起來。
  「您要去哪?」
  我將自家地址告訴司機。
  於是計程車噗嚕嚕嚕地啟動。我隨著車身的震動微微搖晃,轉頭看著窗外的景色。
  如果我的記憶正確,搭車應該很快就會到家了。
  一段時間之後,自眼前流過的景色逐漸變得熟悉。
  雖然熟悉,卻又確實地不一樣了。
  焦躁的苦澀淤積在胸口。
  我又讓小舞被獨自留在家了。
  (沒錯,不可以放她一個人,不可以啊。)
  一個人很痛苦,真的很痛苦。痛到什麼都分不清,眼前一片漆黑。
  讓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可憎的敵人,彷彿沉入水底一般。
  所以我什麼也不看,只一味地發足狂奔。
  在陰暗的水面之下,尋找可以呼吸的地方……
  「……?這是、怎麼回事?」
  腦袋傳來一陣刺痛。
  逐漸平靜的思緒,又因為自身情感的異常激起漣漪。
  不太對勁,這種情感並不合常理。
  小舞固然令人擔心,可是我到底在焦躁些什麼?
  「先生,已經到了您指定的地方了。」
  「……啊,謝謝。這裡就可以了。」
  結果在思考尚未理出頭緒的情況下,我到家了。
  位於斜坡中途的小小住家。
  不算太大的庭院,整齊排列著母親細心照顧的藥草盆栽。
  車庫裡有父親最珍惜的摩托車,依然一塵不染地停於其中。
  直到昨天之前還那麼熟悉的家,如今卻令人懷念。
  應該是我已經超過一年沒回到這裡的關係——雖然我沒有那段記憶。
  我萬萬沒想到看到自己的家居然會想哭,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小舞。
  「……」
  我利用藏在花盆下面的備用鑰匙,從上鎖的玄關大門進入家中。
  脫下鞋子、踏進家門的那一刻,稍稍平復了我內心的焦躁。
  走廊的前方有道透出光線的房門,小舞一定在那裡。
  我不知道該如何出聲,因此只是靜靜地打開房門。小舞果然在裡面。
  「——……覺得是這樣沒錯。畢竟……他終於回來了。」
  線香的味道有些刺鼻,遺照中的父母笑容滿面,看起來格外空虛。
  「哥哥他啊,好像忘了失蹤期間發生的事情。雖然頭髮還是亂得跟鳥窩一樣,表情也一臉癡呆,不過小舞反而鬆了口氣。因為小舞希望哥哥可以不要改變。」
  跪坐在佛桌前面的小舞雙手合十,背對著我持續自語,完全沒察覺到我的存在。
  「他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一直沒有醒過來。明明跟你們不一樣,哥哥好不容易回來,我卻覺得自己又被丟下了。真是的,為什麼我的家人都這麼壞心眼呢?你們丟下這麼可愛的小舞,到底跑到哪去了?」
  小舞的聲音微微顫抖,不知是不是在哭泣。
  「夠了,小舞一直都覺得好寂寞。你們兩個也快點回來吧。」
  啊,不行了,我無法忍受。
  「小舞!!」
  「呀!!是、是誰……」
  「對不起、對不起!一直讓妳一個人,而且我還什麼都記不得。」
  我從小舞的身後環抱住她。
  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行動也好,在內心交錯的強烈情感也罷,那些東西即使全部丟掉也沒關係。
  「哥哥?你為什麼!?啊,這個佛桌不是那樣!爸、爸爸和媽媽……呃……」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
  我緊緊地抱著小舞,有如為了填滿已經失去的某些事物。
  同時也為了不再失去任何東西,用力地抱住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個靠不住又沒出息的哥哥,我只能說對不起!」
  「……不過,哥哥還是回來了。不管怎樣,你還是回來了。回到家裡之後,小舞又可以繼續麻煩哥哥,也可以請哥哥幫忙做家事,就跟過去一樣……」
  「嗯,我會陪著妳的,我會陪在妳的身邊。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再也不會突然消失了。」
  沒錯,我再也不要失去了。
  絕對不要再失去任何東西。
  對,就是這樣。我要的就只是這樣——
  「唔,又來了……」
  「哥哥?」
  隱隱作痛的腦袋,以及自內心深處匍匐而出的情感。
  從空虛的洞穴之中,試圖以無法解釋的東西將身體緊緊捆綁的不知名存在。
  我、我……
  「……」
  我沉默不語,將小舞抱得更緊。
  面對無論如何都無法撲滅的不知名火焰,我閉上雙眼。
  

  
  彷彿為了蓋住自體內湧現而出的不知名物體,緊緊地抱著小舞。
  無法說出只是這樣就好的自己,讓我產生莫名的罪惡感。
  
  ☆
  
  「好,應該是沒問題了。可以把上衣穿上囉。」
  在我的身上貼來貼去的聽診器正掛在醫生脖子上。
  「你的健康狀況並未惡化,看起來也沒有感冒。總算可以放心了,畢竟最近的天氣逐漸轉涼了呢。」
  「那個、哈哈……對不起。」
  前野醫生出言諷刺之餘仍不忘微笑,我只能報以僵硬的笑容並低下頭,而且是深深地低頭致歉。
  昨天我從醫院溜了出去,結果回到家後,立刻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負責巡房的護理師發現我不見了,醫院上下頓時陷入一陣混亂。
  醫院搜尋附近的區域也一無所獲,所以才立刻打電話到家中詢問。當我聽到對方以明顯驚慌的高八度語氣表示『真的是非常抱歉,請問宇景同學有回去嗎?』的時候,由於實在太尷尬了,我甚至瞬間萌生出直接掛電話的衝動。
  不過這麼做當然解決不了問題,我只好誠實告知自己從醫院溜了出來。才剛到家就又返回醫院,之後立刻向大家表示最大的歉意,只差沒五體投地跪下。
  由於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原本打算等到明天早上再回醫院,不過當時的氣氛顯然不允許我這麼做。
  大人一旦真的生起氣來,可是非常恐怖的。
  「我是說真的、真的、真的!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只剩下最後兩天,就當作是我求你好了,請千萬別再做出這種事情。」
  「是……我已經深切反省了,對不起。」
  「如果你已經有所反省,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這種輕率的舉動能免則免。不是我嚇你,當初被送進醫院的時候,你的傷勢真的很嚴重。就算留下後遺症也不足為奇,所以請你務必好好靜養。」
  「……我會躺在病床上深切反省的。」
  也難怪前野醫生會氣成這樣。
  我再度向離開病房的前野醫生低頭致歉,之後單人房只剩下我一個人。
  「呼……還要在這裡住兩天嗎?心情鬱悶啊。」
  我抱著膝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一個人的時候若不像這樣胡鬧一下,恐怕我會被各種煩心事擊垮。
  昨天返回醫院的途中,我跟小舞聊了一下。
  爸爸和媽媽好像是在我失蹤的那一天,連人帶車從懸崖衝進海裡不幸身亡。當時車子衝破護欄沉入波濤洶湧的海中,至今尚未找到兩人的遺體。
  至於祖母和阿姨則是突然失蹤,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小舞目前是靠爸媽的遺產以及壽險的理賠金過活,在金錢方面還不成問題。我們家平常就不曾跟親戚來往,並未發生一般家庭常見的爭產問題,這點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這應該是對妹妹來說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
  突然變成一個人,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我隱約覺得自己會被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壓垮。少了來自父母理所當然的愛情,我可以成為妹妹的支柱嗎?
  萬一被小舞知道,她說不定會說出這種話——『小舞會像照顧小豬一樣照顧哥哥的。雖然小舞只是個沒用的妹妹,還是會一輩子支持並疼愛著哥哥。』
  如果是顛倒過來就罷了,我怎麼可以依靠妹妹呢?
  「得振作一點才行。」
  妹妹為了陪伴我,還打算向學園請假,可是我強迫她去上學,這才換來一個人獨處的時間。
  趁現在整理一下心情吧。
  
  ☆
  
  「海人!!」
  「唔、唔啊!我沒睡!我沒睡著!!」
  房門被人卡啦一聲地打開,對方還同時叫出我的名字,讓正在打瞌睡的我立刻反射性跳了起來。
  檢查結束之後,真的找不到事情做,老實說真的是閒到發慌的程度。可是我有逃離醫院的前科,就算只是想在醫院裡面散步,也無法取得醫護人員的信任。
  醫生和護理師都以『你該不會又想要逃走吧,嗯?』的視線看著我,基於心理健康的考量,我只能窩在病房裡。
  之後我只好看看自己其實沒什麼興趣的偶像劇重播打發時間,不過剛剛的插曲驅散了我的睡意。
  「悠斗……是悠斗嗎?喂喂喂,你哭什麼啊?真是糟蹋了這麼帥氣的臉……搞啥啊,你這混帳,連這種時候都這麼帥,你到底開了什麼外掛啊?」
  「海、海人!哈、哈哈哈!真的是你,海人!」
  站在門口的人,正是我的好朋友金崎悠斗。
  即使表情扭曲,幾乎快要哭出來,臉蛋也依然帥氣。
  「去你的,要不然還會是誰!?」
  「你這個笨蛋到底跑哪去了!!」
  「啊、喂!正常人會毆打住院的病患嗎!?」
  悠斗的拳頭正中我毫無防備的腹部,我立刻大聲抗議。
  「吵死啦!你以為這一年多以來我過著怎樣的生活!?被打也是應該的啦!」
  「嘎!?等、等一下!你……咕呃!」
  我試圖從床上起身,結果感覺到下半身的懸空感,原來我中了悠斗的金臂勾,直接演變成鎖喉十字絞的局面。
  「小舞也擔心得不得了喔!虧你還是個妹控,居然做出這種事……」
  「悠斗……」
  「嗚嗚……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啊——嗚——……悠斗啊,哭出來就難看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吧。」
  「海〜〜人〜!?」
  「啊、我、我是說我放棄比賽啦!我跟你開玩笑的啦!」
  在極度盛怒的悠斗鬆手之前,我卯起來拍打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
  「呼,總算解脫了。不過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用上學嗎?」
  「我今天早上接到小舞的訊息,說你已經醒來了,所以我上課上到一半就蹺課跑來。」
  「嗯?小舞的訊息?……悠斗,如果你打算趁著我不在的時候對我最寶貝的妹妹伸出狼爪,我這個做哥哥的會不惜化身為阿修羅喔。怎麼,你想死嗎?」
  「啊,竟然是在這種時候有反應,看來妹控的症狀明顯惡化了許多。還是說,你終於打算承認自己是妹控了?」
  「囉唆,不要你管。」
  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我多少也有點妹控的自覺,不過還是不希望被別人當面指出這點。
  「你儘管放心吧。在我的一生中,詩織是唯一會跟我發展成那種關係的人,所以我跟小舞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應該知道吧?我對女朋友很專情的。」
  「悠斗……那個……」
  悠斗戲謔的笑容看起來既沉重又僵硬,彷彿石頭一般。
  我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
  「啊,對哦。大家都不在了,你應該知道吧?」
  「詩織也還是下落不明……」
  悠斗的女朋友秋川詩織比我們大一屆,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在我們這些悠斗的同學認識她之前,她就是悠斗的兒時玩伴。悠斗在中學時想跟她告白,希望大家幫忙,於是健太、末彥和我替他出了不少主意。
  事實上,我跟同樣最喜歡妹妹的詩織偷偷締結了同盟。
  而昨天,我看到的名單之中出現了她的名字。
  「海人,聽小舞說你喪失了失蹤期間的記憶,不知道那一天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那一天……指的是我失蹤當日嗎?」
  「嗯,就是那一天。」
  「我只記得自己在跟健太和末彥聊天打屁而已。當時你跑到高年級的樓層找詩織,我們三個人在打賭你幾分鐘之後會回來。」
  「……哈哈,原來你們三個那個時候在打賭啊。」
  悠斗露出不勝懷念的表情,並且閉上雙眼。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之後的部分我只聽別人轉述,老實說,後面的記憶非常模糊。」
  「這樣啊,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一陣亮光,詩織姊被困到魔法陣裡,她驚駭之餘睜大雙眼的臉,逐漸化成了光粒子。」
  悠斗的語氣十分平靜。像他那樣壓抑情感的說話方式,彷彿突顯了我跟他對這一年認知的差距。
  「抱歉,海人。我知道我接下來的要求很過分。之前我來的時候,看到傷痕累累的你全身綑滿了繃帶,而且還喪失記憶,想必你應該也遇到了什麼慘烈的事。可是……」
  悠斗低下頭去,似乎對自己感到十分不齒。
  「拜託,我希望你想起失蹤期間所發生的事情。或許這對你來說很不好受,不過只要是跟健太、末彥或是詩織姊有關的任何線索,請你告訴我,哪怕只是片段的記憶都行。」
  「……好。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覺得這樣下去的確不是辦法。像這種炸彈,還是早點引爆比較省事。」
  「海人……對不起。」
  「用不著道歉啦……不過這可能得花上一點時間,先跟你說聲抱歉。」
  我當然也覺得自己應該想起失去的那段記憶。
  為了讓心情平靜下來,我刻意一個人獨處,有很多思考的時間。
  但不管我如何希望想起那段記憶,再怎麼沿著黑暗中的絲線一路摸索,總是在中途就斷掉了。
  「我好幾次都試著想起那段回憶,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不好意思。」
  「這樣啊……不,是我太心急了。這種事情沒那麼簡單,不是你願意回想就能想得起來的。」
  見到悠斗搖了搖頭,我頓時對他產生些許愧疚感。
  畢竟我心中還是有一部分,對於恢復記憶感到猶豫不決。
  我想要想起過去的事情,這並不是騙人的。
  但隱藏在陰暗洞穴深處,以及從洞穴之中蜂湧而出的某種物體,讓我感到有些害怕。
  那個物體彷彿抓住了我想要靠近的手,直接把我拖進黑暗之中。
  『接下來播出的單元是【火線話題】,今天特地請到犯罪心理學者黑井教授擔任我們的來賓。』
  這時,電視機的聲音在病房中響起,彷彿是為了填補有些尷尬的沉默。
  單人房的電視機畫面出現陌生的新聞主播,以及頭頂略為稀疏的中年大叔。
  我方才觀看的晨間偶像劇,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結束了。
  我準備伸手拿起遙控器切換頻道,卻在途中停止了動作。
  『這個月又有疑似【轉移志願者】的人物,引發了令人痛心的事件。』
  「……轉移志願者?」
  傳入耳中的這個辭彙,不知道為什麼引發我內心的不安。
  「嗯,【轉移志願者】。是一群腦筋有問題的準罪犯喔。」
  「悠斗?」
  悠斗恨恨地罵了一句,語氣流露出明顯的厭惡。
  他很少出現這種反應。在這種氣氛之下,我也不好追問他,而電視中的兩人延續著先前的話題。
  『悲劇再度發生了,難道我們真的沒有辦法阻止嗎?現在就來聽聽專家的意見。黑井教授,就犯罪心理學的觀點而言,您對這次的事件有何看法?』
  『好的。被視為【轉移志願者】的人物所犯下的竊盜以及損毀案件雖然頻頻發生,不過就殺人之類的重大犯罪事件而言,半年前的隨機殺人事件是最後一件。為了挽回警界先前重創的形象——因為隨機殺人事件、失蹤事件關係人一覽表,以及蔚為話題的【失蹤當時影像】不慎外流等事件,警方擬定積極的防範計畫,藉以抑制【轉移志願者】的行動。』
  『富士宮高等學園原本面臨被迫廢校的命運,之後卻由政府公開宣布學園繼續運作的消息,這也是其中一部分吧?』
  『嗯,這是理所當然的判斷。畢竟之前從那所學園轉學或是調職的人,接二連三地成為【轉移志願者】的目標。就另一方面而言,從那個時候開始,【轉移志願者】就面臨了綁手綁腳的局面。學園的戒備森嚴,相關人士也強化了警覺心,不過這種警戒狀態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距離鬧出人命的事件已經過了半年,如今相關話題逐漸失去熱度,對方一定虎視眈眈地等著目標放鬆戒心。畢竟從他們的主張看來,後續的發展根本不在考量之中。就這層意義而言,他們不是【道德淪喪的犯罪者】,而是【奇幻教派的虔誠信徒】才對。』
  『信徒嗎?』
  『沒錯,就是信徒。這就像戰國時代的新興宗教,只要在得償夙願後死亡,就可以前往他們所嚮往的極樂淨土。事實上在這次的事件中,犯人最後自殺了。死亡向來是犯罪最大的抑制力,如今在缺乏抑制力的情況下,想阻止他們的犯罪行為應該非常困難。』
  『原來如此。他們所盼望的是【轉移到異世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不會在乎犧牲生命。』
  『不過他們是否真的前往了異世界,還是未知數就是了。』
  新聞主播頻頻點頭,畫面中的犯罪心理學者則露出諷刺的笑容。
  我看著悠斗,希望他能解釋一下節目的內容,悠斗稍微閉上眼睛,思索片刻。
  「……說得也是,既然目前沒有人提起這件事,為了你的人身安全著想,還是得好好解釋一下才行。」
  悠斗先說出了讓人不安的話,這才娓娓道來:
  「那次的事件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情。當時引起了一陣騷動,也進行了很多調查,卻還是找不到事情發生的原因。結果學園暫時停課,學生和老師的不安也逐漸擴大,開始有人離開了學園。畢竟當初二年級共有三個班級的學生消失,一年級和三年級消失的人數也將近一個班級,在這種情況之下,廢校的話題自然躍上檯面。偏偏在這種時候,事情發生當下,不知道哪個學生所拍攝的影片,開始在網路上流傳開來。結果那段畫面成為熱門話題,而且因此……造成了許多人死亡。」
  說話的同時,悠斗露出苦澀的表情。
  「造成許多人死亡……?等、等一下,怎麼會變成那樣?」
  雖然不曉得影片的內容,不過我實在很難想像,區區一段影片也能跟許多人的死亡連在一起。
  「沒錯,所以那些『轉移志願者』全都是一群神經病。你先等我一下。只要稍微搜尋一下,應該就找得到了。」
  悠斗拿出有些大台的平板電腦。稍加操作之後,開始播放一段影片。
  我接過平板,悠斗則調降了電視的音量。
  『好,可以了!』
  影片的開頭是在一間普通的教室裡。
  那裡應該是三年級的教室吧?一名我沒見過的學生在桌上豎起為數眾多的橡皮擦,似乎正在排列骨牌。
  『來打賭會不會成功吧。』『好,我賭一頓午餐,會在中途停下來。』『搞啥啊,這樣就賭不成了啊。』『你、你們不要太過分了!到底把人家的精心傑作當成什麼了!!』
  播出的影片似乎是以手機拍攝,畫質不怎麼樣,不過還是可以傳達出現場輕鬆的氣氛。然而和樂融融的畫面,卻立刻被驚駭的景象所取代。
  事情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降臨。
  『對了,不要從側面拍攝,站到椅子上,從上往下拍吧。』『好,至少要成功一半才行啊。』『你們等著看吧,那就開……嗚喔,好刺眼!?』『嗚哇!?』
  在旁人的建議之下,畫面隨著拍攝者站上椅子而移動到高處,卻瞬間被強烈的閃光籠罩。閃光似乎讓拍攝者受到驚嚇,伴隨著巨大的聲響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好痛……那、那是什麼?怎麼回事啊?』
  拍攝者站了起來,畫面來回拍攝四周的同時,附近的同學已經被困在強光所形成的魔法陣之中了。
  『呀!這是什麼!?』『什麼東西啊?咦,是牆壁?』『喂,不要鬧了。別妨礙我唸書。』『啊?什麼跟什麼啊?我出不去啊!!』
  混亂的教室之中,議論紛紛的聲音此起彼落。
  影片中被困住的學生大概只有十個人左右,但畫面角落的走廊上,也有人同樣被困在光之魔法陣中。
  除去無論從裡面或是從外面拍打光壁的學生過於拚命的表情之外,情況簡直就跟演默劇沒什麼兩樣。
  接著異常情況進入到下一個階段。
  發現這件事的人,正是位於畫面遠處其中一個角落的女學生。
  『呀啊啊啊啊啊!?我、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
  被巨大的聲音吸引,晃動的鏡頭移往女學生的方向。
  在那裡上演的,是彷彿廉價科幻電影的畫面。
  女學生的手臂前端化作釋放出淺藍色光芒的粒子,飄散於空中並消失無蹤。
  發現第一個人逐漸消失之後,這個現象頓時開始蔓延。
  『開、開玩笑的吧?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不要啊——!!』『我的手、我的腳都消失了!誰、誰來救救我啊!』『好、好冷!我不要!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正在消失……』
  不明就裡的混亂,逐漸化成恐懼的波瀾。
  排列骨牌的男子,以及圍繞在旁邊的學生,一一化成粒子消失無蹤。
  『哈、哈哈……現在是怎樣?我睡昏頭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拍攝者的聲音。麥克風捕捉到一道茫然的發言。
  試圖推倒橡皮擦骨牌的男學生,被魔法陣所囚。
  這個現象開始不到一分鐘,他只剩下一顆頭。即使是解析度不佳的影片,依然異常清晰地留下了他一臉驚駭、試圖對外求救的扭曲神情。
  被困在魔法陣的人全都消失了,一個不剩。站在椅子上的拍攝者,最終記錄下了不再困住任何人的魔法陣。
  這時,彷彿事先說好般,發出了一陣薄皮陶器被強行壓碎的清脆聲響,魔法陣伴隨著光壁消失無蹤。
  超越現實的景象就此結束,教室恢復原先的寂靜。
  只是那些消失的學生曾經存在的位置,依然一片空虛。
  『……啊,必須、停止錄影。』
  麥克風最後收錄的是這句茫然的台詞。或許是操作錯誤之故,畫面被切換成自拍模式,映出拍攝者茫然的表情,接著影片到此結束。
  「這應該、不是合成的吧……?」
  我嘴巴上雖然這麼問,心裡面卻不認為這是造假影片。
  眼前一片暈眩,我感到一陣反胃,耳鳴一直都沒消失。
  我見過類似的景象。我曾經見過這樣的畫面。
  在哪裡?在哪見過的?為什麼看到這畫面,會讓我這麼想哭?
  自內心一湧而出,這種幾乎快結凍的情感,又是怎麼一回事?
  「一開始大家都跟你一樣,以為這是偽造的影片;然而失蹤事件確實發生了,之後也有自稱影片鑑定師的人出面證實,這段影片沒有經過後製……其實我們都知道影片是真的就是了,因為當時我就在現場,我親眼目睹了那樣的畫面。」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將意識集中於悠斗的聲音。
  並且一心只想盡快逃避那種莫名其妙的感情。
  「就跟這段影片一樣,詩織姊消失了。我什麼都做不到。詩織姊當時害怕地向我求救,我卻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目睹事情發生。直到現在,我還是會做惡夢。在夢中看到詩織的臉、聽到詩織的聲音,每天晚上都會驚醒好幾次。我有時候不禁會想,乾脆讓我發瘋算了。」
  悠斗自我解嘲的聲音空虛地迴盪著。
  「抱歉,離題了。這段畫面被流出之後便不斷流傳,如今如此聳動的失蹤事件已經全日本皆知了。許多人一開始看到這段影片,都覺得是合成或是造假的,不過其中也流傳著一種傳聞。」
  「傳聞?」
  「沒錯,無聊的傳聞,有點類似都市傳說。根據那些人的說法,被困在魔法陣的人,全都被召喚到異世界了。」
  我的心臟再度猛地漏了一拍。
  體內有某道聲音吶喊著——並不是這樣。
  內心深處吶喊著——那可不是這麼人畜無害的事情。
  (可惡,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名其妙的鼓動將血液送往全身,在體內四處亂竄,我眼眶發熱、頭暈目眩。
  我強行壓抑這種感覺,努力裝做若無其事的模樣,傾聽悠斗的描述。
  「到此為止還算好。不,應該說異世界什麼的姑且不提,如果不相信這種無法以常識判斷的異狀,只要懷疑當時在場的我們腦袋和眼睛是不是有問題就好了。之後才是發生問題的癥結點。」
  「之後怎樣了?」
  「根據他們的說法,只要殺死跟進行轉移的人有關的人——亦即當時在場的人,就可以提升等級,並在死後前往異世界。」
  「啊?你說什麼?」
  話題實在跳太快了,我無法理解悠斗的意思。
  「啊——嗯,我能體會你的感覺,不過就是有一群智障相信這種蠢話。那些人透過網路祕密吸收信徒,最後終於出事了。當時有個節目想製作跟那部影片有關的特別節目,結果有一名受邀前來的學生,被節目的工作人員以短刀刺殺了。」
  「……」
  「而且緊接著警方宣布鑑定結果——影片『並非合成』,以及發生了失蹤事件相關人士個資外流事件,促使那些人一口氣展開行動。」
  悠斗先停下來喘口氣,才繼續說下去:
  「跟學園有關的人在不同的地方一一受害。這樣的情況一發不可收拾,還出現『持有相關人士的私人物品可以取得額外轉生點數』的說法,導致偷竊及闖空門的事件與日倶增,甚至演變成暴力事件和綁架案。因為從警方洩漏出個資,那些人囂張了好一段時間……連香織也被捲入,直到現在依然下落不明。」
  「香織……是詩織的妹妹嗎!?怎麼會這樣?這件事根本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的腦海中浮現小女孩露出燦爛笑容的模樣。
  她是個有些目中無人的小學生,年齡應該還不到十歲。
  我還記得自己以前總是跟詩織比誰的妹妹比較可愛。香織總是戴著詩織送給她的貓咪髮夾,對詩織這個姊姊更是敬愛有加。
  「那些傢伙替我們這些跟失蹤事件有關的人訂定分數。例如我們這些當天在場的『非轉移對象』是一百分,兄弟姊妹是七十分,父母是五十分。除此之外,類似血液或是頭髮之類的東西則是視總量而定,從一分到五分都有可能。哈哈,真是比蟑螂更不如的垃圾。」
  「有、有沒有搞錯?警、警察呢?」
  「毫無進展,依舊找不到香織。甚至連線索都沒有。」
  「不、不過,如果還沒找到的話,香織說不定還活著!!」
  「這點我知道。不管花上多少時間,我一定要找到詩織姊和香織,絕對不會輕易放棄。嗯,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沒事。」
  悠斗露出幾乎把臼齒咬碎的神情,以我總覺得似曾聽聞的聲音,恨恨地吐出這句話。
  我彷彿看到他的瞳孔深處燃燒著漆黑的火光。
  全身緊繃的悠斗就像快要漲破的氣球,我實在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面對明顯逼近極限的朋友,我只能保持沉默。
  「剛剛我提到影片以及個資外洩出了人命,就是指這件事。外洩的個資附帶大頭照、住址等等,我們很快就被鎖定了……甚至有人因此遭到殺害。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及警察終於開始正視這個問題。如今這座城市的警力大幅增加,學園最終也決定不廢校。嗯,這應該是為了把捕蚊燈集中在一個地方吧。也因為如此,即使是局外人也看得出警戒大幅提升,因此並未再發生類似的事件,不過……」
  悠斗的視線再度移向電視。
  ……原來如此,又有人喪命了。
  「海人,這點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不過你可要好好成為小舞的支柱啊。」
  「這還用說嗎?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小舞,才不會讓那些人傷害她呢。」
  「我指的可不是身體方面的保護,這部分反而是你得小心自己的安全。我指的是心理方面。萬一你死了,小舞可能會自殺,你必須抱持著這種覺悟。」
  「什麼?不、不不不……小舞的內心非常堅強喔,這樣的她怎麼可能自殺……」
  「這點我也知道,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情,我認為小舞真的會徹底崩潰。你還記得她的兩個好朋友嗎?」
  「優紀和聰美是吧?當然記得……喂,難不成……?」
  中學時代的妹妹交遊不算廣闊,這兩個人是妹妹第一次帶回家的朋友。
  也是生性害羞的小舞親口說出『……她們是我的好朋友』的對象。
  「我剛剛不是提到了嗎?香織『也』被捲入其中。自從之前發生隨機殺人事件後,優紀就行蹤成謎,如今已經超過半年了。至於剛剛電視節目提到的事件……被害人聰美在這個月被殺了。」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的妹妹總是碰到這種事?
  小舞,我的妹妹,她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她非得經歷這些痛苦?
  父母雙亡、身為哥哥的我消失、甚至失去了朋友。
  到底為什麼……
  「小舞只剩下你了,海人。」
  這簡直就像以前聽過的鬧劇,我只感到大腦的深處隱隱作痛。
  我的內心充滿徬徨無措,以及對自身的無力感。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早已習慣了這種感覺,這點讓我感到很不舒服。
  
  悠斗前來探望我之後,又過了幾天,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的我終於從名為醫院的監獄之中獲得解放。
  「這段期間承蒙您照顧。」
  「哪裡。你總算平安出院,我也鬆了口氣。」
  現在是平日的上午,沒有人來接我,只有主治醫生前野以及護理師替我送行。
  小舞曾說『小舞不忍心看到哥哥迷路之後嚎啕大哭』,因此原本打算來接我回家,不過我回來的第一天就算了,為了接我而特地跟學園請假,對妹妹而言並不是好事。
  所以面對『我擔心生性懶惰的哥哥每天躺在床上,給醫院的人添麻煩』啦、『你打算假借忘了帶東西的理由,像蝸蝓一樣視姦穿著護士服的女性嗎?』啦、『哥哥是個變態、色狼、護士控!有這麼猥褻的哥哥,做妹妹的真是慚愧不已』之類的咒罵,我也只能硬生生地忍耐……忍耐……忍得了才怪。
  根本不可能好嗎?從小到大面對小舞冰冷的眼神,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勝得過她。
  而且小舞的毒舌程度似乎又提升了不少,像最後那一句,根本不給人解釋的機會。她後來好像又說了什麼,不過我已經把自己關在傷心的硬殼之中了,嗚嗚。
  應該說,在我住院期間居然成功說服她乖乖去上學,這已經近乎奇蹟了。
  所以原本是下午才出院,我特地提早了時間盡快返家。
  到家之後再聯繫小舞,這樣她應該就不會蹺課了。雖然事後免不了挨一頓牢騷,不過沒關係,只要獻上蘋果果凍,通常都會得到小舞的恩赦。
  「接下來你還得面對許多挑戰,請務必保重身體。」
  「好的,謝謝你們。」
  我換上小舞帶來的便服,將其他東西塞進包包,揹到肩上。
  向大家鞠躬致意之後,我背對醫院邁開腳步。
  萬里無雲的大晴天。澄澈的藍天就跟我的決心一樣通透。
  我想了很多,當然也還懷抱著許多不安,不過我的不安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決定把這些丟到一邊。
  比起我的不安,還有更需要我保護的東西。
  「好,第一步就是重拾平時的日常生活。」
  我自身的認知跟周遭的世界之間,存在著一年以上的落差。
  有些事情改變了,有些沒有。有些事情是已知的,有些則是未知。
  我得盡快將這些事情串聯起來,重拾記憶中的日常生活。
  然後陪伴在小舞身邊保護她。
  不再讓她失去重要的人,或是重要的事物。
  我無暇分心。我再也不要經歷因為些許的錯誤而無法守護這種事了……
  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吶,我們是哪個地方做錯了呀……』
  『只要是妾身能做得到的事,妾身什麼都願意為你做。半個世界也可以給你。』
  『所以,請到妾身的身邊吧,拜託你。』
  
  「!?」
  強烈的陽光刺得我雙眼發疼。
  不知道是誰的飄逸紅髮自眼前拂過,可是我看不見對方的長相。
  就在我準備朝著幻影伸手的瞬間,腦中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幻影便消失在頭痛的光芒之中。
  「……我也愈來愈習慣這種事情了。」
  我正在掙扎。在我的體內,想必已經消失的一部分的我正在掙扎。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我感受某部分的自己拚命想從體內鑽出來。
  為了悠斗,為了小舞,同時也是為了自己,我應該試著恢復記憶,然而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喜歡上這種感覺。
  不,與其說無法喜歡,不如說是——害怕。
  內心的吶喊充斥著痛苦與憤怒,甚至令我懷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我理智上覺得非想起來不可,過去的自己更是催促著我快點想起來,然而我內心深處卻感到莫名地恐懼。
  這真的是我嗎?過去的我到底遭遇了多麼慘痛的種種?已然拋卻的不安,總是會在這時再度顯現於臉上。
  「不過剛剛的感覺,似乎又有些不同……」
  跟平常只有憎恨與憤怒的感情不一樣。
  剛剛我的心情變得十分柔和,洋溢著愛憐與無奈,最後卻又悲從中來。
  「真是受不了,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感受到些許靦腆的愛情餘韻,我搔了搔後腦,試圖忽略自己內心的情感。
  不過,我竟在想起女人後突然變得哀傷——我該不會在失去記憶的那段期間失戀了吧?
  「〜〜〜——!夠了夠了!啊——可惡!再這樣下去,感覺事情只會陷入膠著。」
  我踩在乾涸的柏油路上,稍微停下腳步,甩了甩頭。
  「嗯?什麼東西陷入膠著?」
  「?……妳、妳是……呃……」
  「咦咦?你這是什麼反應?你該不會忘記我了吧!?是我啦!川上久美子!!『烏托邦月刊』的記者!」
  跟我說話的人是個穿著毛線衣,將一頭黑髮綁在腦後的成熟女子。不過慌張的態度以及胡亂從包包裡面拿出雜誌的毛躁行動,跟她的形象實在差太多了,讓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以前母親曾經說過化妝和髮型會徹底改變一個女人,不過這也太誇張了。
  「啊、啊啊,對對對,川上小姐嘛。沒問題的,我記得。」
  「……你最好去學一學說謊的技巧。這種表現實在是太明顯了,反而會令人萌生出超越憤怒的殺意。」
  「不不不,我真的沒忘記啦。只是因為上次是晚上,我的情緒又有點激動,再加上川上小姐當時的打扮又跟現在不一樣嘛。老實說我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別人呢。」
  「那還用說?一個是埋伏到最後一天疲憊不堪的模樣,一個是整裝待發的戰鬥模式,如果看起來沒什麼差別,我這個女人可就欲哭無淚了。」
  大概是我差點認不出來的說法讓她感到開心吧,這個年紀不小的女人喜孜孜地挺起了胸膛。
  只是除了外表之外,內在也要稍微妝點一下,不然就沒意義了好嗎?也罷,這句話還是別說出來比較好。嗯,我明白我明白。
  「不對不對不對,我不是來跟你說這些的。」
  「啊——今天我想回去之後好好休息,所以我們還是改天……」
  「嗯……?」
  「看來似乎不行呢,好的。」
  懾於對方犀利的眼神以及低沉的嗓音,我只能陪笑了。
  「現在這個時間,你應該還沒吃午餐吧?不如我們就隨便找間家庭餐廳聊一聊如何?不過在這之前,拿去吧。」
  「?口罩?」
  我從對方手中接過拋棄式的白色口罩。
  「沒錯,還有這個,還有這個。你怎麼會以這種毫無防備的打扮隨便出門呢?」
  「呃?什麼?」
  「別說了,快點戴上去!你也太沒有危機意識了!」
  除了口罩之外,對方還遞給我墨鏡和毛線帽。於是在對方的示意之下,我被迫變裝成典型的可疑人物。
  「你沒聽說過『轉移志願者』的事情嗎?那些殺紅了眼的犯罪者全都是腦筋不正常的人,你的身分一旦曝光,對方絕對會對你發動自殺攻擊的。」
  「……我、我會注意的。」
  看來我的危機意識真的不太夠。於是川上小姐帶著這副打扮的我走進附近的店家。
  「總之,先來兩人份的飮料吧,以及漢堡排飯套餐。」
  「兩人份的飮料吧以及漢堡排飯套餐嗎?好的。」
  雖然還不到中午時間,我們選擇的這間家庭餐廳倒是已經有不少客人。
  「真是的,你還是稍微提高警覺一點比較好喔?這陣子這個國家亂得很,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處境吧?」
  「……以後我會格外小心的,是。」
  川上小姐的忠告實在不容反駁,我無言以對,只能落寞地低下頭去。
  「話雖如此,看起來你也不必那麼擔心這方面的問題。反正好像有保鏢一直跟在你身邊嘛。」
  川上小姐的視線落在餐廳的入口附近。那裡坐著一個高大的男子,我好像不管到哪都會看到他。
  「啊——呃,那個人是在保護我嗎?」
  我原本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了,不過從在醫院門口跟大家道別那時開始,我的確有感覺到那個人似乎一直在旁窺視著我。
  只不過我從中感覺不到惡意,總覺得與其說他是在保護我,更像是在監視四周。另外,雖然我所見範圍之內只看得到他一個人,不過感覺上還有其他人的氣息。
  (……慢著慢著,我也太天真了吧?沒有惡意?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其他人的氣息?我的中二病又發作了嗎?慢著慢著,千萬不能走回頭路啊。)
  我搖了搖頭,試圖否定這幾天不知為何突然浮現腦海、毫無根據的感覺。
  不過,現實就是確實有個男人正坐在入口附近的座位上。
  「你沒聽說這件事?之前我在等你的時候,被那邊那個不認識的大叔強行帶走。他還要求我簽署協議書,保證不會報導你的事情。」
  「……請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川上小姐斜斜地白了我一眼,我只好別過臉去。
  「就算不出現名字或真名,只刊登訪問也不行,看這個狀況,他們打算徹底隱瞞歸還者的存在。『萬一妳那篇多餘的報導害死了無辜的人,這個責任妳擔得起嗎?』——聽他這麼一說,我實在也沒有報導的勇氣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找上我?」
  我開口詢問嘆了口氣的川上小姐。
  「純粹是個人興趣啦。我之前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就算不能寫成報導,至少也讓我瞭解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喔,原來如此……?」
  我一邊這麼回應,一邊暗自思索該怎麼辦。
  「怎樣?我出三萬,你願意透露等值的消息嗎?」
  「啊、啊哈哈……」
  眼見川上小姐露出滿心期待的笑容,我也只能先跟著陪笑。
  沒有記憶的我,到底能跟她說些什麼?
  
  ☆
  
  「呼〜……好累……」
  我整個人泡進家中的浴缸。任由浴缸裡的熱水溢出,同時享受一整天的疲憊逐漸溶化的快感。
  『喪、喪失記憶〜?呃……意思是我根本白忙一場?』
  『還反而因此被警察盯上,好像賠了夫人又折兵耶?』
  『唔……!虧人家這麼努力,還特地推掉條件不錯的相親,明明這麼努力……!』
  一番談話之後,我向川上小姐道別,按照原定計畫返回家中,用手機跟小舞聯繫。我沒有勇氣直接與她通話,於是就簡潔地陳述事實,傳了一封訊息給她,結果小舞立刻打了電話給我。
  這時我還在猶豫該不該接起電話,接著就收到了訊息:『膽小如鼠的哥哥,請在玄關前正襟危坐。回去之後,小舞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哥哥討論❤♪』,令我萌生出逃避現實的念頭。
  如此這般,春風滿面的妹妹在血紅色的夕陽映照之下回到家中,展開了漫長的說教。
  她仔細地將今天發生的事情滴水不漏地問了一遍,川上小姐自然也曝露了。
  『笨蛋哥哥的下半身倒是很厲害嘛』『渣男哥哥應該先從如何跟女性相處開始學起,這對哥哥來說還太早了唷』『小舞身為優秀的妹妹,應該在沒用的哥哥攻擊女性,成為渣男哥哥之前,從頭開始調教……不,指導吧?』。小舞以冰冷的視線睥睨著我,對我展開各式各樣的言語霸凌。
  要不是我事先準備好蘋果果凍,並且五體投地恭候小舞回來,這場精神訓話一定會持續到天亮吧。
  「明天我就要去上學了啊……變成小舞的同學,悠斗的學弟……」
  我在口中喃喃自語,趁著還沒泡昏頭之前走出浴室。
  我換上睡衣回到客廳,小舞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啊、哥哥,有沒有好好泡澡?快點把頭髮擦乾,否則會感冒的。」
  「喂喂喂,別這樣。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妳自己趕快去洗澡吧。」
  「說得也是,那我就接收浴室了……你沒有把洗澡水弄髒吧,垃圾哥哥?」
  「拜託妳饒了哥哥好嗎?一直被可愛的妹妹凌虐,感覺我真的會無法振作的。」
  「不要,明明就是哥哥不對,小舞才不管。」
  小舞用裝模作樣的表情說出孩子氣的話,之後把頭撇開。
  啊——現在是怎樣?我的妹妹也太可愛了。
  不過是讓我痛並快樂著的可愛就是了。
  目送小舞去浴室之後,我走到冰箱旁,從裡面取出罐裝飲料。
  接著我返回客廳,隨手按下電視機的開關,正在播放的是常見的談話性節目。
  就是那種藝人、專家或評論家齊聚一堂,看著攝影棚中播出的重現VTR,進行各式討論的節目。
  (……又是跟轉移志願者有關的事件啊……)
  『……也就是說,嫌犯可能並不是自殺的囉?』
  『是的。就自殺的手法來看,以利刃割斷自己的喉嚨實在有違常識。常見的自殺手法幾乎都以上吊居多,或者是從高處一躍而下——這類比較輕鬆的死法。刻意以顯然會帶來巨大痛苦的方法自殺,實在沒什麼意義。』
  『若真如此,代表受害的那名女子做過最後的抵抗囉?哎呀,真是可憐啊……』
  『不不,不是還有那件事嗎?犯人還有嗑藥吧?會不會真的是他的精神狀況出問題啦?』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場悲劇。希望被害人【齋藤聰美】的靈魂得以安息……』
  嗶,我關閉電視的電源。
  「……該睡了。」
  一口氣將罐裝飲料喝個精光,我走出客廳,說了一聲『我先睡了〜』。
  聽到小舞回應之後,我朝著自己位於二樓的房間移動。
  長達一年多沒有主人的房間之中,完整地保存著我的記憶。如同母親培育的盆栽,以及父親最寶貝的機車一樣,看得出小舞細心維護的苦心。
  「……」
  我蓋上棉被並關閉電燈,閉上眼睛,讓心情平靜下來。
  然後四處搜尋我所失去的記憶片段。
  這幾天以來,這樣的行為已經成為習慣了。就寢之前,我總會像這樣搜尋記憶所在之處。
  在最深最深的地方,一定有不可忘卻的記憶。
  某個非常重要的記憶。
  可是不管我潛得再深,都無法到達底部,結果我不敵睡魔的糾纏,逐漸失去了意識。
  今天我依然無法掌握任何事物,已然鈍化的思考便溶入睡意之中。
  「…………?小舞……?」
  「……」
  就在不斷打盹的我即將完全墜入夢鄉之時,背後的衣物被一把揪住的感覺,稍微讓我的意識浮出水面。
  我聞到跟我平常用的洗髮精不一樣,更為高雅的洗髮精香味。
  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的我,原本打算轉動脖子看向背後,最後卻打消了念頭。
  小舞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我的被窩。我並未跟她多說什麼,再度閉上了眼睛。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4-19 16:26 编辑


  第二章 被留下來的其他人
  
  
  『米娜莉絲和席莉亞,妳們也該起床囉——已經沒什麼時間啦——』
  「嗯、嗯嗯……?」
  「啊嗚……唔?」
  呼喚我跟席莉亞的聲音遠遠地傳入耳中,緊接著,我感覺到冰冷的液體潑向我的臉。
  這種冰涼涼的感覺,簡直像水珠沿著神經一路滑落。
  「……這裡是……」
  我睜開了雙眼,意識依然有些模糊。
  我正好跟倒在地上的席莉亞面對面,雙眼映出模糊的輪廓,我們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
  我起身之後環視四周,這裡是個缺乏真實感的地方,彷彿置身於夢境。
  立方體的廣大房間之中,純白的牛奶色牆壁毫無一絲雜質。
  意識雖然很清楚,我的內心仍一片茫然。
  我看到一名白衣女子站在眼前,她的年紀大約二十四、五歲左右。
  純白的頭髮、純白的肌膚、純白的修道服。頭髮的長度大概到肩膀,髮尾彷彿羊毛般隨處亂翹。
  我們朝她瞥了一眼,接著就低頭檢視自己,確認身體的狀況以及裝備。
  『好啦好啦好啦,妳們已經被監禁了!離開這個地方的方法只有一個!從現在開始……喂,等等等等等等!?妳們在做什麼!?』
  鏗鏘一聲突然出現的白色鎖鏈纏住了我的身體,令我抽出的長劍半途便失去速度,席莉亞拿出的短刀也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做什麼?既然眼前有個可能掌握情報的敵人,當然是先攻擊再說囉?」
  『為什麼妳們會判斷我是敵人〜?』
  「因為妳自己都說我們被監禁了啊。我們正在趕時間,以武力威嚇妳藉以離開此地,是最快的方法。」
  一定要盡快,一定要盡快才行……
  得快點去幫助主人。主人、主人!!
  『等等……對不起啦!我只是開個小玩笑、開玩笑的!』
  「好了,快點放我們出去!!」
  「我們要去幫助海人大人!!不要妨礙我們!!」
  我將魔力提升至最大極限,釋放出冰槍,席莉亞則是將魔力的絲線伸向掉在地上的短刀,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弧線。
  『哇、哇哇哇!這兩個孩子太可怕了,眼睛轉啊轉的!未免也被現代勇者的能力荼毒太深了吧……!!』
  然而,對方卻輕巧地飛上半空中,彷彿無視重力的存在一般,躲過了我們的攻擊。
  『暫停暫停——!?搞什麼啊,這兩個孩子一點都不好玩,還很可怕耶!?托爾柯,救命啊!』
  剎那之間,突然傳來宛如齒輪轉動的聲音,純白的天花板同時染上一抹翠綠。
  『哎呀哎呀,所以當初不是說讓我來嗎?憑妳的享樂癖好,實在沒資格當個解說者。』
  「……!?這是什麼!?」
  眼前那名女子的頭髮跟天花板一樣染上一層翠綠,衣服則染上一層淺綠,粉雪般的白綠粒子頓時散放。
  她身上如貓一般我行我素的享樂氛圍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流水的沁涼氣息。
  緊接著語氣和聲音也出現變化,讓她看起來彷彿變成另一個人。
  『雖然這麼說,不過在對話之前還是得稍微壓制妳們一下,這樣才能讓兩位乖乖聽話——颳起的強風是束縛的伽鎖。【連結・九降風】。』
  「啊嗚!這、這是怎麼回事!?」
  「嗚咕!這是、啊、嗚……!!」
  明明已經提高警覺了,我還是無法抵抗眼前這名女子釋放的魔法,完全遭到壓制。
  緊緻的魔力編織而成的魔法,彷彿打樁一般精確命中我們身體的要害,強行將我們壓制在地。
  我跟席莉亞被迫採取主人以前指導過的跪坐姿勢。
  為了抵抗對方,我提升體內的魔力,試圖逼退這個魔法。然而說也奇怪,理應集中的魔力卻流遍全身,完全無法控制。
  「咕、嗚嗚!這到底是……為什麼……!」
  即使我試圖以肉體能力擺脫這種迫使我們做出奇怪姿勢的魔法,用以扭轉僵局的力量也受到壓制。
  『嗯,這是一種叫做【合氣】的技法,結合這個世界的魔法與那種理念的產物,足以平衡身體以及魔力面的力量偏差。不過憑現在的妳們是無法解除的,首先,可以請兩位好好地聽我解釋嗎?』
  女子的笑容夾帶著明顯的威嚇。
  這是站在高處出言恫嚇的聲音,意味著雙方之間高下已分。而且我很清楚這份評價無可救藥地正確。
  可是這不構成我放棄的理由,我也不能因此放棄。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咦!?喂喂,妳們兩個別這樣。勉強擺脫這種技法的控制,可是會反傷自己的。強行扭轉魔力的流動,會對靈魂造成傷害,這樣只會遭受無謂的皮肉痛喔?』
  體內勉強施加力量的部位,發出痛苦的哀鳴。
  這種事情不重要。我的身體變成怎樣都沒關係。
  之前我跟主人之間的聯繫原是那麼強烈,如今卻完全感受不到了。
  一定要去幫助主人、幫助主人、幫助主人、幫助主人!!
  「這種、小事、不算什麼——!!」「我們要幫助海人大人!!」
  『嗯,這就奇怪了。當代勇者的能力應該已經沒有殘留了,那種力量不可能跨越世界對精神狀態產生作用……啊,難道是透過靈魂的連結作用,認為他的死亡跟自己的死亡產生連動了嗎?看來我太小看妳們了。』
  「「咕哇!」」
  被異樣的束縛解放的同時,我因為強烈的劇痛正面倒了下來。
  劇烈的疼痛感讓我感到頭暈目眩,眼前更是一片漆黑。
  即使如此,我們的雙手依然柱著地面,試圖撐起上半身。
  將我從逐漸模糊的意識拉回現實的原因,是仰躺在地上的主人鮮血直流的模樣。
  『哎呀哎呀,還真的被妳們解除了束縛,實在是敗給妳們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麼做也太不切實際了。就算妳們現在立刻離開這裡,在這種狀態下,妳們又能做什麼?』
  「我絕對不能,倒在這種地方……對手能讓主人的能力失去效用,不快點趕過去的話,很快就會……」
  「海人大人即將消失……席莉亞體內已經找不到了。要快點,快點見面……」
  我還沒有報答他的恩情呢。
  受到主人的協助,被他所救,從他身上得到力量。
  一同在鮮血之中並肩前進,共同分享復仇的果實。
  我總是單方面地接受,無以回報。
  殺了人的明明是我們,怎麼可以讓主人在這時就死亡……
  『……唔?等一下,兩位果然以為自己跟他的聯繫消失了?若真如此,不就代表他的死亡並沒有連結到妳們的死亡嗎?這就奇怪了,動機完全不符合邏輯。嗯,無法理解……嗯?啊,喂喂喂!慢著慢著,解說的工作還是由我來比較適合,露那太孩子氣了。玫蒂黎亞,靈魂有缺陷的妳容易感情用事,不適合解說的工作,其他人的個性也各有缺點不是嗎?不行啦,不能這麼霸道……』
  『吵死啦——!托爾柯的腦筋明明不錯,為什麼這時會那麼笨呢!?露那雖然也一樣,但妳們應該可以體會吧?可不能無法體會啊!妳們是女生吧〜!』
  又是一陣齒輪轉動的聲響,這次天花板變成深粉紅色。
  眼前那名女子的頭髮和衣服同樣改變成天花板的顏色,淺桃色粒子綻放出淡淡的光芒,四散消失。
  女子揮舞著手腳,看起來十分生氣,全身散發的氣質又改變了。
  不過齒輪轉動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右手邊的牆壁變成翡翠色。一名五歲左右的小女孩突然現身——就跟眼前那名女子出現的時候一樣。
  小女孩的長相彷彿是女子年幼的模樣,頭髮和衣物也是翡翠色。
  『嗯、嗯嗯、嗯!!看吧,玫蒂黎亞,妳馬上就感情用事了。我的性別跟解說能力完全無關,我向來都是以理性的分析……』
  『所——以——說——女人的心理不能用理性分析啦!笨蛋、笨蛋、笨蛋〜!』
  『妳、妳……居然又罵我笨蛋?』
  『面對情緒激動的人,理性討論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吧!托爾柯,妳還是滾到房間的角落去吧!噓!噓!噓!』
  『啊!等、等一下!這種處置令人難以心服!』
  小女孩本來還想掙扎,結果被推到房間的角落去了。
  『好了,得先替妳們療傷才行——微笑的水滴啊,【天使光環、藍色療癒】。』
  桃色頭髮的女子伸出手來,對著倒臥在地上的我們施展魔法,接著我們的頭上出現了光環。
  自光環內側掉落的淺藍色粒子被我們的身體所吸收,傷勢也隨之逐漸痊癒。
  『肌肉組織的斷裂還好處理,靈魂所受到的創傷就需要一段時間了。現在可以讓我們好好談一談了嗎?放心,我們不是敵人。就當我拜託妳們好了,可以先聽我們解釋嗎?若想要拯救海人大人,我們可以攜手合作喔?』
  「可是可是,我們必須盡快才行!!否則海人大人說不定會被殺掉……不,一定已經……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這樣——!」
  語帶嗚咽的席莉亞以雙手摀住耳朵。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既然妳們沒事,他應該也還沒死。』
  「妳又知道什麼了!!我們跟主人之間的聯繫已經消失了!……啊!少了主人的這個世界,我還不如……」
  眼見翠綠髮色的小女孩一臉傻眼地說話的模樣,我忍不住出聲反駁,結果她突然大笑,彷彿聽到什麼滑稽的事情。
  『哈哈哈,別說傻話了,我們不可能就這樣讓你們死去。若你們之間的聯繫只因為隔了一個世界便消失無蹤,我就不會贊成幫助妳們的行為了。好好試著潛入自己的內部吧。』
  「我們的……」「內部……?」
  經對方這麼一提,我們開始窺視自己的內心世界。
  那裡有一個漆黑陰暗的大洞。
  原本應該存在的藍黑色火焰已經消失,非但無法燃燒伸出去的手,甚至凍得跟寒冰一樣。
  「什麼都沒有……空無一物……」「空蕩蕩的。陰暗、冷清,什麼都沒有……」
  漆黑,徹底的漆黑。
  我又變成孤獨一人了。
  就跟那個時候,在王都被奴隸商人關在陰暗的單人牢房的那時一樣。
  ……一樣?明明看不到復仇的火焰,卻跟那個時候一樣?
  『聯繫消失了?不要鬧了好嗎?「神域」的力量哪會那麼容易消失?』
  我的心陡然一震。小小的,卻真實存在的戰慄。
  即使如此,我再怎麼尋覓,仍然一無所獲。
  雖然一無所獲,卻感受到了熱度。
  「啊、啊,真的有。」「確實存在。雖然既微弱又渺小,根本就找不到,但真的……」
  我將緊握的雙手放在胸前泣不成聲,席莉亞則環抱著自己的身體哭了出來。
  

  
  我們與主人的聯繫留下來了。就在這裡,就在體內的深處。
  『托爾柯說的沒錯,妳們的體內同樣與他聯繫著。而且你們之間的聯繫,難道只限於他的力量所形成的產物嗎?』
  「當然不是!!」「這怎麼可能!!」
  『既然如此,就好好思考吧。現在想要搭救海人大人,妳們應該怎麼做才好?』
  「可、可是!如果不快點的話,主人會被那個女人……」
  『放心吧。既然他被引渡到另一邊的世界,這裡的世界就沒人動得了他。』
  「另一邊的、世界……?」
  『妳們必須變得比現在更強。這麼做不但是為了在他回來時不至於成為累贅,同時也是為了脫離玩弄海人大人的那份思緒。』
  「妳到底在說什麼……」
  『請妳們先弄清楚這個世界的內部情況吧。公主、聖女、魔王和勇者到底是什麼,以及這個世界會出現這些人的理由。』
  女子桃色的髮絲微微搖晃,她說到這裡便緊閉雙唇,帶著悔恨的表情垂下眼簾。
  『然後,去殺了那個神吧,為了斬斷那名元凶的一切……沒錯,殺了那個神。對我來說,海人大人不可能會被她殺掉,絕對不可能!那個垃圾女最好掉進哥布林的糞坑裡窒息而死!』
  然而她再度睜開眼睛,以空虛的雙眸凝視前方的模樣,卻又充滿了怒氣。
  惡毒的詛咒接二連三地脫口而出,彷彿打開了某種開關。
  『哎唷,所以應該由我解說才對。抱歉啊,她的靈魂會有些不太穩定的影響,有時會變成這樣。接下來就由我來說明吧。』
  綠色頭髮的少女以無奈的表情走上前。
  『不過在這之前,得先把她們叫起來才行。不管怎樣,我們總算確定當代勇者還活著,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
  「啊,蕾奧妮……」
  說完之後,少女指著前方,失去意識的蕾奧妮赫然身在該處。
  
  ☆
  
  囧102
  路那利亞法國東部邊境的港都。
  繁榮的水道與厚重的磚瓦所形成的街景鋪展出這座美麗都市,如今卻到處都冒出象徵破壞的火光與濃煙。
  「哇哈哈哈,真是脆弱的種族!!我們魔族果然才是至高無上的種族!!」
  仰天長笑的魔族男子晃動著彎曲的兩支尖角,以及如同蝙蝠一般的黑色羽翼。
  只見他彷彿誇示自己的力量,將魔力聚集在大大開展的雙臂之間。
  「哼,魔力集中的效率很差。這就是所謂大結界的力量嗎?實在煩人。」
  魔族男子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相較之下,目睹行經大結界依然得以操縱強大力量的魔族,路那利亞法國的士兵無不冷汗直流。
  「可惡,魔族怎麼會跑到這麼偏南邊的城鎮?他們不是從更北邊的區域發動入侵的嗎!?」
  「援軍還沒來嗎!?本國的聖騎士呢!?」
  「撐住!一定要撐住啊!!」
  遭受奇襲的城鎮警備隊,從一開始就潰不成軍。
  這座城市只是普通的觀光景點,並非戰略要衝,城裡當然不會有足夠的兵力。
  雖然早已亂成一團,但為了保護當地居民,士兵們依舊拚死抵抗,並且相信援軍即將到來。
  「可惡的怪物!發動後光結界陣!」
  「「「喔!!」」」
  「哼,一群嶁蟻。這種跟紙片一樣的結界算什麼東西?」
  神聖的祈禱建構出綻放藍光和綠光的屏障,雖然瞬間抵抗了魔族釋放的魔法,卻很快伴隨著尖銳的金屬聲響破碎四散。
  「「「咕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警備隊被魔法的餘勢吹得七零八落,狼狽地跌倒在地。
  「哈哈哈!!果然跟我預期的一樣!我要把你們誅殺殆盡,摧毀以這座城鎮為據點的大結界核心!然後我就會成為真正的魔王……」
  「聖水貫穿魔物。『水流閃・聖流』!」
  啪咻!在嘈雜的戰場中,這道聲音聽起來格外響亮。
  綻放白光的水槍劃破空氣,從背後貫穿魔族男子之後消失無蹤。
  現場只剩胸前開了一個大洞、驚訝得睜大雙眼的魔族男子。
  「……什、什麼?咕嗚!」
  就算是比獸人更強壯的魔人,依然少有身體被開了一個大洞依然能存活的強者。
  失去力氣的屍體朝地面墜落,發出一陣悶響。
  「各位,辛苦你們了。現在請大家儘管放心,在露那莉絲大人的聖光普照之下,魔族不是我們的對手。」
  宛如甘泉的清脆嗓音響起,聖女玫蒂黎亞・羅蕾莉雅翩然現身。
  她身穿純白的神官服,手持白磁權杖,流露出萬丈光芒的莊嚴樣貌。
  「喔、喔喔喔喔!聖女大人!聖女大人!!」
  「羅蕾莉雅大人來了!!啊!露那莉絲大人果然沒有拋棄我們!!」
  隔了幾秒之後,湧現的歡呼聲響徹雲霄。
  在安心與喜悅的歡呼之中,一名士兵揹著身受重傷、瀕臨死亡的夥伴靠近她。
  「玫蒂黎亞大人、玫蒂黎亞大人!!請救救他、救救他吧!!他的孩子上個月才剛出生呢!!」
  「……請先冷靜下來。放心吧,只要人還活著,大家都可以得救。傳遍四方的音符是治癒的白波。『水癒・雨滴的波紋』。」
  玫蒂黎亞先勸慰對方,再舉起手杖一揮,宛如雨滴灑落水面的波紋頓時擴散。接觸到波紋的人,傷勢全都逐漸消失了。
  就算是只剩一口氣的士兵,身上的傷口也自行癒合,蒼白的臉龐亦逐漸恢復了血色。
  「啊、啊啊,真、真是太感謝您了!!聖女大人、露那莉絲大人!感謝您的慈悲為懷!!嗚、嗚嗚嗚!」
  號啕大哭的士兵緊抱住他的戰友。
  「可、可惡的傢伙!咕嗚!聖女……!」
  「咦?看來你比想像中還要耐打嘛。我還以為先前的攻擊已經解決你了呢。」
  魔族的身體開了一個大洞,可以看到外翻的肌肉組織彷彿強行填補住傷口,但已經不再出血,即使全身是傷,他依然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就憑妳這個低等的人類……!?」
  就在這時,感應到騷動的其他魔族也聚集了過來。
  「那個女的是怎樣?喂,這傢伙被人類打傷了,超遜的!」「同志似乎吃了大虧啊。」「八成是過於掉以輕心,結果被人類玩弄於股掌之間吧。我早就說過害蟲應該盡快撲殺才對。」「啊哈哈哈哈!那個女人似乎挺好吃的——♪」
  「啊、啊啊……這麼多魔族……」
  士兵忍不住發出的絕望哀號,讓其他士兵紛紛受到感染。
  對這些士兵而言,某部分跟魔物具備相同特徵的模樣,無疑是恐怖的象徵。
  「妳也到此為止了。區區人類不可能對抗這麼多……」
  「『水牢球・聖流縛』。」
  玫蒂黎亞喃喃唸出魔法名稱的瞬間,出現在半空中的魔族頓時被聖水繩捆綁起來。
  「這、這是什麼東西?」「嗚,這就是所謂的聖水嗎?」「不可能!我的力量居然無法掙脫!?」「咿咿咿!這種水讓我又痛又麻啊!」
  「很遺憾,我現在的心情不是很好,不能讓你們繼續傷害重要的城鎮以及寶貴的信徒。請快到天神面前報到吧。」
  「哦、哦哦……好強大的力量……」「多麼聖潔的光芒……」
  凝聚了玫蒂黎亞的魔力之後,手杖前端宛如唱歌一般發出鈴、鈴、鈴的聲音,同時釋放出令人睜不開眼睛的純白光芒。
  「將白轟之鐘掛上鐘樓,準備獻祭吧。」
  「不、不會吧!?區區人類居然擁有這麼強大的魔力!!」「不可能,不可能!!」「聖女!就憑妳這個天神的奴僕!!」「嗚哇哇!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即使在擅長魔法的魔族眼中,玫蒂黎亞的魔力光輝也令他們驚愕又畏懼。
  行雲流水的詠唱自她的口中傾洩而出,配合手杖清脆的聲響,彷彿自成一首歌曲。
  「對一切做出制裁吧。賴水珠滴落所賜,憑淨水波光斜照,只為鎮壓淫邪險惡之物。」
  凝聚的魔力幾乎要漲破,就在光芒完全綻放的瞬間,玫蒂黎亞舞動手杖。
  伴隨著壓倒性的魔力,身體無法動彈的魔族上方出現耀眼水晶所形成的大鐘。
  「——祝福的鐘聲,三度響起。『水晶鐘・波雷』。」
  這句話從玫蒂黎亞口中說出的瞬間,浮現於半空中的所有大鐘同時發出聲響。
  緊接著,大約跟一個人的身高相當的細長水針一一浮現,圍繞住大鐘四周。
  鐘聲再度響起,所有的長針貫穿位於下方的魔族。
  「嘎!?」「咕喔!!」「啊!!」「咿!?」
  鐘聲三度響起的時候,類似白色落雷的閃光從水晶大鐘的方向,打在貫穿魔族身體的水針之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水針的傳導之下,帶有神聖魔力的落雷在魔族的體內亂竄,將魔族的身體燃燒殆盡,就這樣化成灰燼,連一個細胞也沒留下。
  「不、不可能……居然有這種事……」
  目睹眼前的女子徹底消滅了自己的同胞,還不留痕跡,魔族男子跪倒在地。
  「……魔族真是惹人厭的生物,每次都害得我跟海人大人的蜜月被迫延後。」
  玫蒂黎亞大步走向魔族,站在他的面前,面無表情地俯視魔族男子。
  「仰賴露那莉絲大人的慈悲,就送你回去見神吧。」
  「怪、怪物……嘎、咕、喔……」
  玫蒂黎亞釋放的水槍貫穿魔族男子的前額,這次總算了結他的生命。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得救了!我們得救了!!」「啊!神果然還是存在的!羅蕾莉雅大人!露那莉絲大人!萬歲!」
  眾人的歡呼聲傳遍城鎮的每個角落,聲音大到令人耳朵發疼。
  接下來只剩下追隨魔族的魔物,以及不堪一擊的弱小魔族。
  「各位!將邪惡的敵人逐出城鎮吧!一切都仰賴露那莉絲大人的慈悲,共同展現大人的威望吧!」
  玫蒂黎亞露出符合聖女身分的笑容,鼓舞士兵們的士氣。
  士氣大振的士兵接連撂倒魔物以及弱小的魔族,沒過多久,就再也聽不到戰鬥的聲響了,整座城鎮洋溢著歡欣鼓舞的氣息。
  「……」
  唯獨玫蒂黎亞的內心並不平靜。
  
  『那麼,這樣真的好嗎?』
  啊,又是這個夢。
  自從將海人大人送回原來的世界之後,我每天晚上都會反覆夢見這個自己完全沒有印象的場面。
  『昨天晚上露那莉絲大人降下神諭,指示將海人大人視為神敵。』
  『嗯,大概是因為這次的勇者保有相當強大的神域之力吧。運用得當的話,也會對她構成威脅。其實她也滿拚命的,無論如何都要將勇者逐出這個世界。儘管如此,他得到那麼強大的力量回到原先的世界,應該也讓她相當惱怒,至少自尊極高的她不會容許這種情況發生。簡而言之,除了殺死勇者之外,她沒有其他選擇。』
  四周的景色籠罩在模糊的白色之中,看得不太清楚,只知道我正在跟另一名女子交談。
  『這對妳來說是個壞消息,想要跟他結合應該非常困難。』
  夢境中的女子在我的面前聳聳肩膀。她跟那名女子有些神似——在我將海人大人送回原先的世界之際,她奪走了圍繞在海人大人四周的野獸。
  與那時不同的,是她的頭髮浸染成深翡翠綠的顏色,身上那件類似路那利亞教的修道服也帶著淡淡的綠色。
  『……我已無法相信露那莉絲大人、無法遵照這個指示。不過我也感受到極限了,被迫質變的感覺一天比一天強烈。』
  『嗯嗯,原來如此啊。果然是這樣嗎?另外,這雖然是我的提議,不過若非安全的術式,就算真的成功了,也無法成為非常可靠的後盾喔?畢竟靈魂操作是神力的領域。若是生前,或許還能勉強做到,不過現在的我做到這種程度就是極限了,可別期待得到什麼立刻就能改變情況的效果喔。』
  『沒關係。畢竟再這樣下去,我的感情一定會被利用。我現在沒有選擇手段的餘地了,只要有一點反抗的可能性……』
  我所無法理解的場景。
  完全不像是出自我這個聖女之口的對話。
  這是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嗯,很好,我喜歡。我也很能理解這種不想被他人擺布的心情,不過還是要再確認一次。這是分割靈魂的術式,恐怕會讓妳的靈魂比現在更容易受到她的侵蝕。一旦出了什麼狀況,用複製的靈魂覆蓋,藉以去除影響的方法應該有效,成功之後也能排除往後的干擾。然而一旦殘留在妳體內的靈魂產生質變,導致靈魂無法覆蓋的話……』
  『這點倒不必擔心。不管質變到什麼地步,我最重要的感情都不會改變。』
  原本就十分模糊的世界逐漸失去色彩,我的問題依然未能解決。
  於是我帶著強烈的困惑醒了過來。
  『我仰慕海人大人。無論發生什麼事,唯獨這種感情是絕對的。』
  因為在夢境中如此表示的我確實是我沒錯,這點完全不容質疑。
  
  「玫蒂黎亞大人、玫蒂黎亞大人!?」
  「……啊!呼、呼……」
  我在教會分部的房間睜開眼睛。
  輕搖肩膀叫醒我的人,是我從本國帶來照料生活起居的侍女。
  「您一直在呻吟,還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較好吧?帝國和獸國的援軍都已經來了,您不需要那麼辛苦……」
  「……那怎麼行?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守護法國的大結界瓦解。」
  位於法國的中心,支撐遍及全大陸之大結界的『神聖結晶』。
  一旦大幅削弱魔族能力的大結界消失,連實力弱小的魔族都會從位於大陸北方、緊臨獸國之大海另一端的魔族國家大舉入侵。
  現在的我有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的理由。
  (為了再度召喚海人大人前來這個世界,需要『神聖結晶』以及充當祭品的魔族。啊,那個魔王到底要跟我作對到什麼時候……)
  我原本打算先從削弱王國的國力開始著手,這下子得重新擬定計畫了。
  意義不明的夢境也好,露那莉絲大人最近不知為何總是有頭沒尾的神諭也罷,我的不安和焦慮有增無減。
  「?玫蒂黎亞大人?」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我們今天就離開這座城鎮,出發到最前線吧。」
  煩心的事情很多,該做的事情也不少。
  即使如此,我還是懷抱著思念海人大人的心情,今天也努力地活下去。
  我相信自己跟海人大人結合的一天終將到來。
  
  ☆
  
  歐洛雷亞王國,隱藏在王城某處的訓練場。
  「這樣就結束了嗎?」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可是終將成為英雄的男人葛蘭德喔?然而……
  「好了,站起來,還是你已經認輸了?」
  這個結果是怎樣?到底是什麼情況?
  「……你在之前的世界是跟著隊伍四處旅行的戰士,我原本以為你應該頗有實力。看來是我過度期待了。」
  對方的銀色秀髮在陽光映照之下搖曳生姿,輕輕一揮,細長劍刃劃破空氣。
  當我——擔任某座城鎮的警備隊長——接獲邀請,去當公主殿下的劍術指導之際,我還以為這只是玩笑。
  若論實戰的實力,我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任何人,不過怎麼會找我這個平民指導王族呢?
  說到底,傳說中溫婉賢淑的公主殿下會想學習劍術,這件事本身就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了。來自王族的邀約根本不可能有人拒絕,因此雖然訝異,我還是來到王都,目前為了衡量實力,正在進行模擬戰。
  結果我的長劍被稚氣未脫的公主彈飛,我更是狼狽地跌坐在地。
  「體格不錯,平常應該勤於鍛鍊,不過劍技似乎比我們的騎士團落後好幾個級數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面對無法理解的現實,我甚至連這句話都說不出口。
  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讓我滿懷熱情地來到這裡。
  一般人可沒有直接跟王族打交道的機會。若得到王族賞識,我未來就能飛黃騰達了。再加上最近魔族的活動愈來愈頻繁,說不定還可以加入勇者的陣容呢。
  之前被選上的勇者全身裹著白銀盔甲,連臉部都看不到。那副模樣就是膽小鬼的證據。
  要不是貴族出身的廢物上司阻止我參加選拔勇者的儀式,我一定會成為勇者。
  (沒錯,所以我才會被拔擢。那種勇者一旦上了戰場,馬上就會一命嗚呼了。到時候我就是勇者、就是英雄了。這個國家最偉大的英雄!!)
  一定是這樣沒錯。憑我的實力,不變成這樣就太奇怪了!
  先溫柔地指導公主殿下,贏得她的信賴,然後我就能……就能……!
  這時一陣甘甜的花香撲鼻而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
  ——連楚楚可憐的公主殿下都打不過的男人,能夠成為英雄嗎?
  「啊、啊啊……!!」
  這句話象徵了理想與現實的落差,頓時讓我的大腦為之沸騰。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落得這種下場!!)
  「開什麼玩笑————!」
  一回神,我赫然發現自己拔出別在腰間的長劍砍向公主。
  (糟了!?)
  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莽撞行為。然而當我感到慌張時,已經太遲了。
  劍刃已開鋒的厚重直劍直劈而下——
  「『甘受之花』。」
  然而劍卻瞬間化為粉末。
  眼前的美麗情景讓我看得目不轉睛。
  「咦?唔、啊……?」
  一朵點綴著淺桃色花瓣的鮮花綻放開來。
  沒有人知道這朵鮮花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直劍的利刃沒入突然出現在前方的鮮花中。而且就在這瞬間,直劍彷彿被還原成鐵沙,幻化成銀色粉末,在我的腳邊堆成了一座小山。
  徒留只剩下劍柄的古怪直劍。
  「你太弱了。」
  公主殿下以冰冷的視線注視著我,口中說出的這句話,更是在我的心頭澆了一盆冷水。
  恢復冷靜之後,我想起先前有違自身原則、欠缺思考的暴行,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叛國罪,襲擊公主殿下的大罪人。親朋好友將被斬首示眾,於王城某處等待我回來的美麗妻子也將落得令人不忍卒睹的悲慘下場……
  最壞的想像在我的腦海中縈繞不絕。
  「啊、對、對不……不,不對!愛蕾希雅大人!那是我一時失手……我絕對沒有傷害公主殿下的意思!!」
  我雙膝跪地,拚命壓低被恐懼與混亂所支配的腦袋。
  「……抬起頭來,葛蘭德。」
  一想到公主殿下正以冰冷的視線俯視著我,我就感到心驚膽跳,根本不可能抬起頭。
  可是公主殿下不會允許我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
  於是我緩緩地抬起頭……
  「……啊!」
  站在我面前的她彷彿變了個人,是臉上的微笑宛如天使般可親的溫柔少女。
  「沒關係,我不會捨棄為了這個國家盡心盡力的勇士。葛蘭德,像你這種充滿愛國情操的人民,正是這個國家的支柱。我就是希望由你這種有志之士,保護這個國家。」
  「喔、喔喔……感謝您的讚美。」
  (我、我得救了嗎?)
  跟最壞的想像相去甚遠的情勢發展,讓我緊繃的神經放鬆了少許。
  眼前的公主殿下正如傳言一般的溫柔婉約,換成比較負面的說法,就是想法過於天真的少女。
  「不過,葛蘭德。現在的你還不夠格成為勇者。憑你目前的實力跟王國的敵人交手,只會失去寶貴的生命。」
  少女表情哀戚地搖了搖頭。
  「我就將王家世代相傳的一項祕密儀式傳授予你吧。」
  她如此表示之後,拿出一顆有如大型種子的東西。
  「這是……?」
  「這個種子具備改變世界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是源自於此。」
  「這顆種子……」
  在公主殿下的囑咐之下,我從她宛如陶器一般細緻的手中接過種子。
  我打量著手中的種子,覺得這顆種子彷彿隱藏著神奇的魅力。
  (公主殿下就是靠這顆種子變強的……?可是怎麼會有這種事情……不,否則公主殿下的強大實力又是怎麼回事?這明顯有問題。如果這顆種子真的讓公主殿下獲得如此強大的實力,那若用在我的身上……)
  我從喉頭發出咕嘟一聲。
  「既、既然您賜給了我,代表我可以收下它?」
  「是的。不要嚼碎,請直接吞下吧。大精靈大人的力量依附於這顆種子,可以讓你的實力獲得飛躍式的提升。你將成為捍衛歐洛雷亞王國不受外敵入侵的護國英雄。」「我、我是護國英雄……」
  「來吧,沒什麼好猶豫的。你是被選中的子民。」
  中聽的辭彙傳入耳中,我的嘴角微微上揚。
  「是!我必將誓死保護國家!」
  於是我將這顆跟戰備乾糧差不多大小的種子吞了下去。
  瞬間,燒灼全身的痛楚一口氣襲來,讓我整個人趴到地上。
  「嗚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熱好熱好熱好熱!
  宛如改造全身的痛楚伴隨著炙熱的感覺,逐漸讓我的思緒化成一片空白。
  再也承受不住的我終於失去意識,直到最後都無法抬起頭,因此也沒看見愛蕾希雅公主的表情。
  
  ☆
  
  「葛蘭德,這是大精靈大人要求的考驗。好好表現,千萬別敗給『世界樹種子』的力量。」
  我露出溫柔的微笑,當著失去意識痛苦呻吟的葛蘭德面前招來侍女。
  「好了,把葛蘭德抬進房間吧。」
  我輕輕拍了拍手,接著一名眼神空虛、正在訓練場角落待命的侍女走上前,獨自抱起葛蘭德壯碩的身軀。
  外表看起來並未特別經過鍛鍊的侍女,扛起滿身肌肉、身材壯碩的葛蘭德,看在旁人的眼裡想必有些怪異。
  (也罷,別管那麼多了。我之前已經掌控了騎士團長吉多特,如今王城內的所有人全都在我的手中……)
  「哎呀哎呀,真是過分的公主殿下。怎麼,你不覺得嗎?」
  「『……』」
  在我目送侍女進入城中時,伴隨著相當失禮的說詞現身的人,是長相十分怪異的精靈。
  這個精靈——安迪米亞臉上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右手勾著站在一旁、身形矮小之人的肩膀。那個人身上穿著連臉部都看不到的連身盔甲。
  「安迪米亞!!立刻放開你的髒手!!」
  「哇,真嚇人。這種歇斯底里的怒吼被人聽見的話,妳的本性可是會受到懷疑的喔。」
  我在無詠唱的情況下釋放出糖果大小的壓縮火球,以精確無比的軌道襲向安迪米亞的左肩。然而火球在命中他的左肩之前驟然失速,改變軌道之後停留在安迪米亞的掌心,宛如燃燒殆盡一般倏地消失。
  這種遊刃有餘的一貫態度讓我感到有些煩躁,不過迫使他放手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因此我也不再施展魔法。
  「真是的,妳明明知道精靈不是敵人,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嗎?」
  「我討厭不好笑的笑話。我所熱愛的只有這個國家的人民,且向來厭惡非人的怪物,這點跟是不是敵人無關。真噁心。光是允許混雜非人類血統的生物出現在這裡,就已經是超規格的待遇了。」
  「哎呀哎呀,虧我還教了妳那麼多。」
  即使受到言語羞辱,安迪米亞依然像順著風的楊柳一般坦然接受。
  這不是肚量,而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從容。我就是知道,才更覺得不是滋味。
  (不,冷靜一點。不需要為了這種噁心的生物發脾氣。現在得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才行。)
  「對了,安迪米亞。葛蘭德的妻子,叫做咪咪妮亞是吧?她應該也吞下種子了吧?」
  「那當然,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只是跟她說『喔,咪咪妮亞小姐,不,咪咪妮亞大人。妳具備加入勇者陣容的素質。事實上妳的丈夫就是因為同樣的素質而受到拔擢,準備透過某種方法成為英雄,妳要不要也試試看?』,她就立刻吞下去了♪」
  安迪米亞以滑稽的模樣重現當時的場景。
  「所以囉,今天的任務已經結束。我特地前來依依不捨地告知妳,我要出一趟遠門。」
  「……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我從今天起要暫時跟妳道別了。發生了一件有點麻煩的小事。不,應該說是即將發生才對。總之我沒辦法繼續悠哉地待在這裡了。事情就是這樣,重視人情義理的我沒有忘記最後的問候,之後就要離去了……再見。雖然是冒牌的代替品,妳倒還算有趣,這段時間我過得一點都不無聊。」
  「站住……!!」
  發出宛如妖怪的詭異笑聲之後,安迪米亞就沉入自己的影子消失無蹤了。
  「〜〜〜〜!!所以我才特別討厭混血的生物!!」
  這裡明明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世界,為什麼這些非人的生物依然我行我素呢?
  「……也罷。如此一來,我們之間的阻礙終於消失了。」
  「『……』」
  在這個沒有其他人在的地方,我朝身穿盔甲、沉默不語的她伸出雙手。
  然後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
  
  「拉姆妮希亞姊姊,請您放心吧,我一定會成功的。」


  間章 癡人之夢
  
  
  囧123
  黑暗的夜晚很可怕。
  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我一定要鑽進姊姊的被窩才能安心。
  「嗯,果然是『對象外』的普通血親,所以沒什麼特別的。」
  姊姊,姊姊在哪裡?
  沒有姊姊在身邊,三餐都不好吃了。而且我自己也沒辦法綁頭髮。
  姊姊、姊姊……
  如果是為了姊姊,我會加油的,唯有這點我還記得唷。
  「香織,今天也要努力喔。放心,一點都不痛,馬上就結束了。」
  幽暗的房間、狹窄的房間、有點霉味的房間。
  姊姊在哪裡?
  姊姊去什麼地方了?
  我會盡量忍耐的,我會忍耐。只要可以找到姊姊,無論什麼事我都可以忍耐。
  所以拜託妳,姊姊。
  回到我身邊,緊緊抱著我,撫摸我的頭髮,再說妳最喜歡我。
  「為了找到詩織姊姊,今天也要努力喔。」
  好不好嘛,姊姊。
  
  ☆
  
  好冷、好暗、好冰、好髒。
  為什麼?為什麼我被囚禁在這種房間裡面?
  「嗯,這個人也不行嗎?『對象外』果然是『對象外』,魔力試驗紙也沒出現預期中的反應。不,或者該說一開始就沒有這種素質,才會被視為對象外嗎……?唉,真是不順利。看來需要的不是『對象外』,而得是『失敗者』才行嗎?」
  「『……啊……咦……希……呀……』」
  我瀉出完全無法想像是自己發出的嘶啞嗓音。
  不,這不是嗓音,只是空氣洩漏的聲音。
  因為我的喉嚨早就被毀掉了。
  「啊,放心吧。妳比較有體力,可以執行香織辦不到的實驗,大大地派上了用場呢。而且雖然非常微弱,魔力試驗紙還是出現了一般人所沒有的反應。啊,祖先果然是對的。嘿嘿嘿,那些不把我放在眼裡、什麼都不知道的笨蛋,就因為自己沒有這種素質而嫉妒我,全都等著瞧吧!」
  不懷好意的詭異笑聲,聽起來夾雜著些許噪音。
  我想起來了,我的耳朵也在很久之前就壞掉了。
  「嘿嘿嘿、呼——……好了,今天也開始實驗吧。如果提升妳的素質,最後可以容納的魔力總量也會跟著提升。很感動吧?妳將成為墊腳石,幫助我成為大魔術師。」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被毀掉了被毀掉了被毀掉了!!
  全都被這傢伙毀掉了!!
  為什麼?我不要!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
  「今天就來嘗試這種儀式好了。要是成功,似乎就能獲得看到精靈的眼睛。不過好像也會失去原本的視力就是了。反正妳也不需要會看見這種醜陋世界的眼睛不是嗎?」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啊……啊……啊……』」
  救救我!快來救救我!!
  小舞!聰美!誰都可以!!放我出去!!爸爸!媽媽!我想回家!!
  「來,沒什麼好怕的。儀式就要開始囉。」
  誰來……救救我……
  
  ☆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啊啊啊啊啊啊!」
  不計成本建造的地下室。
  眼看就只差臨門一腳,居然在最後的緊要關頭遭到背叛。
  「那個笨蛋做了什麼好事!」
  陰暗的房間之中,外人在場時受到壓抑的憤怒失去了枷鎖,任我恣意宣洩。
  「那個連活著都嫌浪費的沒用尼特族!我三番兩次告誡他別鬧出人命,居然還做出那種事!可惡可惡可惡!!」
  我藉由猛踹牆壁來宣洩感情,這樣還不夠,接著直接一拳槌在牆上。
  強烈的痛楚與灼熱,似乎稍微從沸騰的腦袋轉移至手上。
  「呼……哼,看來得重新思索研究計畫了。人死了之後,靈魂就會離開肉體,必須搶在餘燼殘留的期間多方嘗試……」
  搔搔後腦之後,我嘆了口氣,打開研究室的房門。
  我站在走廊上,右手邊是通往上層的階梯。
  左手邊則是兩兩相對的四間房間,房門分別是紅、藍、黃、綠四色。其中紅色和藍色有入住者,黃色的房間則用來堆放屍體。
  打開黃色的房門,完全失去血色的少女屍體上面蓋著一條白布。
  「……好了,要先從哪裡開始著手呢?」
  我碰觸冰涼的肌膚,以拇指推開失去張力的眼皮。
  少女失去光彩的眼睛望向虛空。在頭部微傾的影響之下,蒼白的嘴唇稍稍開啟。
  「素材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替換的,必須有計畫地進行。」
  腦中一一浮現自己想嘗試的事情,再分類成屍體可以執行以及不能執行的項目。
  於是我掀開白布,嘴角浮現一抹微笑。
  「一起加油吧,聰美♪」
  全身的慘白代表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物體。
  除了被利刃深深插入的腹部留下巨大的傷痕,保存狀態看起來並不算太差。可是……
  「……喔喔,不愧是曾經成為轉移對象的『經驗者』啊。即使只是屍體,遺留下來的殘渣顏色依然比對象外的那些傢伙還深!」
  我將藍綠混合的液體潑向她的全身,紅色的粒子頓時浮現。
  到這裡為止的魔力反應,就已經比當時只是剛好在現場的對象外人物還要濃厚了。
  如果她還活著——也就是處於靈魂殘留體內的狀態,應該可以更接近那種大規模魔術的真相,這是最可惜的地方了。
  「呵、呵呵呵,我絕對要分析出那種現象。前往影片中那個魔法陣彼端的方法,以及充滿魔力的空間絕對存在!」
  我將施加魔術刻印、綻放銀色光芒的道具拿在手中,嘴角微微上揚。
  接著我以舌尖舔了舔嘴唇,彷彿在品味興奮的感覺。
  沒錯,我一定要把太古魔術師保有的真正魔法弄到手。
  在這個世界上,魔法式微、魔術師絕跡、世界的魔力稀薄,甚至連小小的奇蹟都無法行使。
  即使是在這樣的世界,我也得到了魔力的素質。
  這副肉體具備這樣的天賦,我可以成為享盡榮華富貴的魔術師們,新一代的開山祖師!
  
  ☆
  
  「啊啊啊啊啊啊!!不行、還是不行!這樣也不行!!」
  我在散落於桌上的好幾張紙上面畫了大叉叉。
  我用拿著原子筆的手往桌面一拍,並將桌上的紙張揉成一團。
  「啊啊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是什麼?就只差最後一步而已!!」
  那種不愉快的感覺彷彿大腦被鐵鍊緊緊捆住,來自差之毫釐就可以找到答案的遺憾。
  只差一步的焦躁,強化了飢餓的感覺。
  「為什麼?到底缺了什麼!!」
  分析實驗所蒐集的資料,卻得不到預期中的結果。
  我冒著風險所取得的實驗體,已經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這樣還是不行。無論是『轉移者』身邊的相關人物、不被允許轉移的『對象外』、逃離轉移命運的『經驗者』屍體,畢竟都只是副產品。」
  沒錯,所以只能使用真品了。
  一開始就選擇錯誤的對象,當然只能得到錯誤的結果。
  「……好吧,一步一步,腳踏實地慢慢來吧。」
  沒錯,他在對的時間點出現了,彷彿是天神的安排。
  仔細想想,就是因為有了先前的失敗經驗,我才不至於浪費他這個唯一的人選。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我就可以讓這個世界露出巨大破綻。
  如此一來,枯竭的魔力將會於這個世界再度甦醒。
  同時我也可以將洩漏於領域之外的力量據為己有,重現以我為頂點的神話時代。
  「我將成為世界最強的魔術師!嘿嘿嘿!沒有人追得上我!因遠古的血脈而覺醒的我,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絕對的魔術師!!嘿嘿嘿、哈哈哈哈」
  沒錯,我要超越凡人,登上全新的舞台!啊哈哈哈哈!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4-19 16:35 编辑


  第三章 回不去的日常生活
  
  
  出院之後,又過了兩個月。
  時序進入寒冬,現在是乾燥的冷空氣格外刺人的季節。
  我一直掛心的新生活,在比想像中順利許多的情況下靜靜地展開。
  以前的我既不參加社團,也沒加入學生會,跟學弟妹之間本來就沒什麼交集。再加上升上三年級時又重新分班,除了悠斗和小舞之外,學園裡面沒有我認識的人。
  失蹤事件發生當天,我這一班——也就是二年三班的學生,幾乎全被捲入其中。
  只有被魔法陣出現之前的閃光嚇得摔倒在地的人,或者是當時正在奔跑,沒有被魔法陣吸進去的人倖免於難。
  那天難得遲到的小舞好像也是因為趕路而處於跑步的狀態,才僥倖逃過一劫。
  然而倖存的同學當中,已經有兩、三個人遭到殺害了。
  在我回來的一個月前所發生的殺人事件。
  小舞的朋友聰美不幸遇害。
  再加上發生於半年前的集體綁架事件。
  彷彿互相呼應一般,當時發生了多起以失蹤事件的關係人為目標的綁架事件,被害者也包括了倖存的同學。同是小舞朋友的優紀便是從那時起下落不明。
  目前二年三班的學生,只剩下我跟悠斗而已。
  結果現在學園裡面幾乎沒有我認識的人。明明是母校,我卻像個轉學生,之前我還以為自己會被班上同學抓著問東問西。
  尤其是我在失蹤期間所發生的事情,大家應該會很感興趣。
  結果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學園裡面沒有任何學生來問我當時的事件。
  『這一年以來,大家多少都有些不愉快的經驗……而且為了避免製造混亂,校方一開始就告訴大家你失去了失蹤期間的記憶。』
  悠斗以略帶憂鬱的微笑如此表示,我不禁對自己感到羞愧。
  為什麼我總是那麼欠缺思考呢?
  不知是不是學園特別安排的,我跟小舞同班,而且就坐在她的隔壁,再加上其他同學的體恤,我沒花多少時間就融入了這個班級。
  我感謝著班上的同學將我當成普通人,並且逐漸回歸稍微有些改變的日常生活。
  「好,現在發還上次的考卷。在各科上課之前,大家重新檢視自己的答案——」
  班導在早自習時間扯開大嗓門,教室頓時傳出悲喜交加的哀號。
  「數學的最後一題好像不小心計算錯誤,我有點不想看到自己的分數。」
  坐在隔壁的妹妹以優等生的口吻如此表示,我的一顆心頓時跳得飛快。
  「是、是哦。」
  考卷是以姓氏的五十音順序發還的,很快就叫到我的名字。於是我接過一整疊考卷,回到自己的座位。
  過程中,我當然若無其事地把考卷遮起來,不讓妹妹看到分數。
  「哥哥?怎麼了?」
  「抱歉,我去上個廁所。」
  我飛也似地離開教室,手中直接捏著整疊考卷前往洗手間。
  衝進開著門的第一間廁所之後,我把門鎖好,以盼望奇蹟出現的心情檢視考卷。
  「嗚哇……」
  但五個科目的五張考卷所呈現的殘酷事實,令我不禁仰天長嘆。只是這裡是廁所,看不到天空就是了。
  (不妙,萬一被看到的話……)
  「『哥哥……小舞好難過。哥哥真的變成智障哥哥了。』」
  想像小舞嘆息的模樣,我的身體不禁抖了一下,然後將全是紅字的考卷揉成一團。
  要是被看見這種分數,從現在開始到一個月之後的補考期間,我每天——星期六日也不例外——勢必得在小舞的監視下用功讀書。
  小舞對這種事向來不會留情,忙著適應新生活這種理由一定會被打回票。
  或許是當初基於健身的理由讓妹妹學習薙刀的關係,她體內的開關一旦打開,就會成為以笑容迫使他人接受斯巴達特訓的魔鬼,而且完全不容妥協。
  我在中學時期曾因沉迷於電玩而不及格,當時連介入協調的父母都被她說到啞口無言,不接受任何妥協。
  拜她所賜,我在補考中拿下滿分。
  「呵呵,可是妹妹啊,妳終究不是做哥哥的對手。我不會跟那個野〇大雄一樣,把證據留在可能被發現的地方。」
  我的臉上露出反派人物的邪惡表情,將考卷撕破。
  把考卷撕成就算沖進馬桶也不會堵住水管的碎片之後,一張一張沖掉。
  「……湮滅證據、結束。」
  無罪推論。
  就算小舞對我報以懷疑的眼神,只要沒有證據,小舞的開關也不會開啟。
  我們家妹妹對這點有莫名的堅持。
  到時只要宣稱『上廁所的時候沒有衛生紙,所以……』,小舞頂多也只會生氣地表示『你就不能學學所謂的優雅嗎,哥哥?』。
  於是我悠哉地離開廁所,帶著勝利者的心情返回教室。
  「哥哥,你回來了。」
  回到座位之後,早自習已經結束,再過五分鐘就是第一節課了。
  「嗯,真是傷腦筋。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來,偏偏身上又沒帶衛生紙。」
  「真的嗎?那可真是糟糕。所以你就拿考卷代替了嗎,沒用的哥哥?」
  「呃?」
  可是回到座位之後,小舞卻說出了意料之外的話。
  (不、不妙,大大地不妙。這種氣氛……)
  不祥的預感伴隨著涔涔冷汗逐漸膨脹。
  「咦?哥哥,你怎麼啦?流了那麼多汗。」
  「啊,一定是那個的關係。教室的空調有點不太對勁呢!」
  「沒這回事,哥哥。上個星期業者才派人過來維修呢。教室的溫度十分宜人。」
  「是、是哦?那就奇怪了。」
  我乾笑幾聲,試圖朦混過關,但小舞彷彿不打算放過我似地嘆了口氣。
  「做妹妹的我向來以寬大的胸懷對待哥哥。就算哥哥是性好凌虐女性的變態,是對妹妹有非分之想的變態,是對腳掌的形狀抱持著異常執著的變態,小舞都打算照顧哥哥一輩子。」
  吱吱喳喳!?
  「喂喂喂!等等,妳在說什麼!?拜託妳別這樣,這可是攸關哥哥的形象呢!妳看!坐在隔壁的中村同學眼神就像看到怪物一樣,已經準備逃走了,大家也都看著這邊議論紛紛!!」
  「為了藏匿見不得人的分數,也不想想是不是會造成大家的困擾,就把考卷沖進馬桶。這種哥哥所謂的形象,就算成為與嘔吐物混合的廚餘,也只是剛好而已。」
  啊,被發現了。
  慘了,這下真的慘了……
  小舞的身後浮現出般若的形象,肯定完全打開了開關。
  「而且這種慘不忍睹的分數……哎,真是令人難過。雖然這種分數挺適合誤入歧途的哥哥就是了。」
  「!?怎、怎麼會在那裡!」
  唉聲歎氣的小舞拿在手中的紙張,照理說應該已經消失在水中了才對!
  只見小舞拿起紙張晃了晃,故意顯示出上面的分數。
  「真的沒想到哥哥居然會做出這種事。當初小舞心裡雖然感到很有罪惡感,小舞還是請老師拷貝了一份哥哥的考卷,結果一看……」
  以虛假的語氣如此表示之後,小舞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小舞的哥哥墮落了。因循苟且的哥哥真的很令人同情。」
  「既、既然令人同情,就、就從輕發落吧。哥哥是這麼覺得啦,不知道妳意下如何?」
  口中雖然說著同情,小舞的表情卻明顯憤怒,於是我以祈禱的心情向小舞求情。
  「哥哥,午休時間來擬定讀書計畫吧。」
  宣告開始上課的鐘聲無情地響起。
  「……啊,安寧的日子結束了。」
  看來每天除了唸書還是唸書的命運似乎已成定局了。
  
  「嗚咕咕,不行了,饒了我吧。」
  某個週末假日,我在悠斗家中卯起來苦讀數學。
  一個人生活的悠斗,住在都內高級公寓的套房裡面。
  悠斗說過自己沒有家人,看起來家庭狀況有點複雜。自從母親在他快從小學畢業時不幸逝世之後,就一直靠著父親的金援過活。
  不過他跟父親之間的關係似乎不太好。
  悠斗只有在我和健太、末彥第一次來訪的時候,提過自己的父親。
  「……既然這裡都會了,數學應該沒問題了才對。考試應該會通過。」
  「真的嗎!?太好了!這下子贏定了!!」
  紅筆在考卷上畫圈的聲音傳來,一段時間之後,悠斗終於表示過關,我忍不住擺出勝利姿勢。
  全國統一考試明明迫在眉睫,悠斗卻依然笑著說『沒關係,唸書靠的是要領』,並主動陪我準備補考,實在令我衷心感謝……不過一碼歸一碼。
  基本上我是臨時抱佛腳型的考生,對我來說,唸書時間自然愈短愈好。
  再來一次勝利姿勢!!
  「接下來換社會科了,海人。」
  「咦……」
  「還懷疑啊?你的社會科不是也很慘烈嗎?很抱歉,這次我不能幫你說話。因為我受小舞脅迫……不,請託。」
  別過臉去的悠斗臉色有點發白。
  喂,老妹啊,我這位好友長得帥而且近乎完美,妳到底抓到了他什麼小辮子?
  「不過一直埋頭苦讀也沒什麼效率。我去買些咖啡和甜點,你先休息一下,等我回來再說吧。」
  「好啊,咖啡幫我買雪花標誌的那種。」
  「……可以是可以啦,不過那不是咖啡吧?」
  於是我目送搖頭苦笑的悠斗離開房間,耳中聽到關門的聲音。
  在沒有其他人的房間內,為了讓不斷有數字環繞其中的腦袋冷靜下來,我將原子筆放在小茶几上,以盤腿的姿勢往後仰躺在地板上。
  (小舞……應該沒事吧?)
  時鐘傳來滴、滴、滴的聲音,我的思緒茫然運轉。
  今天小舞要去參加遭到殺害的聰美百日法會。
  這場法會本來只邀請親戚列席,聰美的父母特別讓小舞參加。
  「……」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小舞以摻雜著寂寥與悲傷的表情笑著出門的模樣。
  「算了,別想那麼多了!既然如此,我也要抓住悠斗的小辮子!」
  於是我站了起來,決定去搜索悠斗的房間。
  我不能受到小舞影響,讓自己的心情也跟著變得低落。我一定要胡鬧一下,回家後以平常的態度面對小舞才行。
  「好,那就先從這裡開始找吧。以前沒找到的A書,今天一定要翻出來。」
  若是過去,這就是我理所當然會做的傻事。
  然而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
  見到悠斗的房間,我失去了聲音,失去了思考,失去了一切。
  那裡彷彿是囚禁了什麼東西的牢籠。
  牆上貼滿了新聞報導、網路報導、留言版的留言、社群網站的情報以及大頭照。其中有幾張大頭照上用紅筆打了一個大叉叉。
  好痛苦、開什麼玩笑、怎麼會、絕不放棄、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彷彿聽到這樣尖銳高亢的吶喊。
  房間裡充斥著悠斗在我所不知道的這一年間,以及依然是現在進行式的痛苦。
  這裡不是我可以隨便闖入的地方。
  於是我關上房門,握緊拳頭抵著門板,前額再靠了上去。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趁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我獨自說出內心的軟弱。
  之後悠斗回來了。吃完他帶回來的點心之後,我稍微喘了口氣,繼續開始唸書。
  結果我裝作若無其事,沒把自己看過悠斗房間的事情說出來。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
  「話說回來,你是不是該去醫院了?」
  這時悠斗正在看小說,我則坐在他旁邊默默地解題,時鐘顯示的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三點。
  「糟糕,已經這麼晚啦?動作得快點才行。」
  我想起上個星期預約的看診時間,連忙開始收拾東西。
  「回家也要好好複習喔,畢竟你不想整天待在補習班吧?」
  「知道啦。如果這次又考不及格,讓小舞再度化身為斯巴達魔鬼教官,我可受不了。我一定要重建身為哥哥的威嚴。」
  「真是的,你這個妹控。」
  「我才不是妹控,這很平常好嗎?」
  我這麼說的同時打開玄關大門。
  「再見啦,海人。治療也要加油。」
  「嗯,學園見。」
  於是我離開悠斗的房間,慢慢地走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朝醫院的方向前進。
  目的地是當初我被送去急救的那家醫院的精神科,住院時前野主治醫師所介紹的醫生,應該已經在那裡等我了。
  為了找回尚未想起的記憶,定期往返醫院也是一個方法。
  「喂,如果我能想起已經遺忘的你(我),是不是能幫上悠斗一點忙?」
  自從回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開始,一直有個把鐵鍊弄得鏗鏘作響的某東西在我的體內肆虐,我試著跟那個東西說話。
  不過當然不會得到回應。
  即使如此,我依然心知肚明。只要想起宛如融化的岩漿一般釋放高熱的自己,一定會有幫助。
  ……我沒有得到正面的答案。
  
  「『對,你在溫暖的深淵。』」
  閉上雙眼陷入黑暗之中,我聽到跟前野醫師於同一家醫院服務的老爺爺——似乎是精神科權威醫生——低沉穩健的聲音。
  擺在桌上的節拍器所發出的聲音,以及若有似無、撲鼻而來的甘甜花香。
  令人的心情自然平靜的空間。
  『每次都是問診和對話,應該厭煩了吧?』這幾次的門診都採取所謂的催眠療法。
  不過說實在的,現在的情況很難說效果顯著。
  「『叮鈴,電話響了。試著接起電話吧。怎麼樣,是不是聽到了誰的聲音?』」
  我配合精神科醫生的聲音,想像他所描述的情況。
  不過自己的想像力逐漸跟不上耳中所聽到的聲音。
  「『聽到的是自己的聲音……傾聽那個聲音,它正在描述你所遺忘的自己。』」
  啊,不行。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
  一旦意識到所謂『遺忘的種種』,被囚禁在內心深處、過去的我就會露面。
  大叫『錯了』,或是『才不是這樣』。
  聽到過去的自己所發出的聲音,冷靜的自己會說『這不可能』,進而抹去先前的想像。
  因為實在差太多了。
  如此穩定平靜的心情,根本無法與過去重合。
  這樣一定無法想起幾乎快把自己壓扁的黑暗火焰。
  「……對不起,醫生。我還是沒辦法……」
  我靜靜開口之後睜開眼睛,精神科的醫生以及前野醫師都在房間裡面。
  前野醫師是外科醫生,當然不隸屬於精神科,不過他一開始會來看看我的傷勢,之後每當進行診療時,他都會在場。
  見到一臉尷尬的我閉口不語的模樣,精神科醫生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
  「是嗎?嗯,看來宇景同學說不定不適合催眠療法。」
  醫生以平靜的語氣這樣說完,便關閉節拍器左右搖動的指針。
  「對不起。」
  「別這麼說,宇景同學。這種事情跟當事人的資質比較有關係。不必急於一時,慢慢來就好。」
  我低頭表示歉意,前野醫生輕拍我的肩膀。
  「前野老弟說的沒錯,今天就到這裡結束吧。回去再慢慢思考就好。這種事情急不來,一急就沒好事。」
  精神科醫生也以穩健的口吻如此表示。
  「好的……那我下次再來。」
  「下個星期也是這個時間。」
  「你自己保重了,宇景同學。」
  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卻還是看不到進展。我刻意忽視這種令人坐立難安的愧疚,向前野醫生和精神科醫生低頭致意之後,獨自走出病房。
  雙腿逐漸沉入愧疚與無法理解的情感所形成的泥沼之中。
  我思考著原因的同時,心中明確浮現出的,是針對前野醫生的厭惡感。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經常感覺前野醫生的眼神就像直搗內心深處的蛇信,又令人萌生有些苦澀的懷念。
  猶如在心中大聲吶喊的以前的自己,所發出的略嫌吵雜的噪音。
  ……就是這種懷念的感覺。
  
  「?小舞?」
  「啊,哥哥。」
  檢查結束走出醫院,穿著制服的小舞正在門口等我。
  「妳怎麼跑到這來了?」
  「當然是來接哥哥回家的,哥哥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嗎?請多少理解一下妹妹關心哥哥的心情吧。」
  小舞的臉頰微微鼓起,以撒嬌的眼神仰望著我。
  「啊,抱歉。謝謝。不過妳也不要一個人出門,很危險的。」
  「不用擔心,有警察在旁邊保護我。你看,就在那邊和那邊。」
  小舞所指的方向,穿著黑色套裝的大姊姊朝我們揮了揮手。
  這麼說起來,似乎也有黑衣大叔或大哥跟在我身邊。而且就算沒有他們,在這個到處都是警察的城市,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受到監視。
  警察人數增加固然讓街上瀰漫著異樣的氣氛,不過也因為如此,也沒有再發生致命事件的跡象。
  如果這樣我還是說自己會擔心,顯然會像迴力標一樣反傷自己,最後讓自己很狼狽,因此我稍微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那就回家吧。嗯,妹妹的手好痠。」
  話才剛說完,小舞就將裝滿晚餐材料的購物袋遞過來。
  「好好好,幫妳提就是了。」
  苦笑的同時,我單手接過購物袋,於是小舞理所當然地牽著我空著的另一隻手邁出步伐。
  邁開腳步的同時,小舞冰冷的掌心讓我皺起了眉頭。
  自從回到這個世界之後,不管到什麼地方,小舞一定都會牽著我的手。
  而且不只限於外出時,在學園的教室或是家中,小舞也會突然握著我的手或是勾住我的手臂,類似的接觸愈來愈頻繁。
  這點我當然不排斥。而且就哥哥的立場而言,不如說求之不得。不過……
  (一直這樣下去的話……)
  彷彿即將回籠卻又不見其蹤影的記憶,是我的煩惱之一。
  可是小舞的情況,也得想個辦法解決。
  白天看到悠斗的房間之後,我發現我不能一直裝聾作啞。
  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我抱持著覺悟,往前踏出一步。
  「……小舞,以後別這樣了好嗎?」
  「?你是指什麼呢?」
  小舞露出疑惑的神情,腦袋微微一偏,以撒嬌的眼神仰望著我。
  是很可愛啦,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雖然感受到她的抗拒,我還是繼續說下去:
  「我們都不是小孩了,出門還要牽手,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我說到這裡,同時看向小舞握得更緊的手。
  這不是親近的表現,而是某種確切的情感。
  「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我們是兄妹。」
  小舞直視著我的眼睛近乎病態,深邃而黯淡……
  「可是小舞……」
  「不行!!……不要。哥哥要跟小舞手牽著手。」
  握著我的手又加重了力道。
  彷彿母親緊緊握著孩子的手,深怕孩子走失似的。
  (……不,這一定是像迷路的孩子緊握著母親的手,深怕再度走失。)
  「只要手牽著手,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離了。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嗎?笨蛋哥哥。」
  「小舞……」
  眼見小舞低下頭喃喃自語,我再也說不下去了。
  「……好了,回家之後吃過晚飯,就開始唸書吧。補考要考滿分喔,哥哥。」
  「啊、嗯。」
  我該說些什麼,又應該怎麼說?
  現在的小舞一碰就壞,從她身上根本找不到答案,我只好閉口不語。
  
  「哥哥,開始唸書吧。」
  到家之後,我們很快就解決了晚餐。
  小舞做的料理相當美味,看來她沒繼承母親廚藝令人有口難言的技術,而是繼承了父親具備一雙巧手又興趣廣泛的基因。
  晚餐結束之後,稍微喘口氣,就要移動到小舞位於二樓的房間舉行讀書會了。
  跟自己的房間比較起來,妹妹的房間隨時隨地都收拾得乾乾淨淨,而且還有一種宜人的香氣,這點著實令人欽佩。不過……
  「我知道要唸書,不過妳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
  「?很奇怪嗎?」
  小舞歪著頭,臉上露出狐疑的神情。
  微弱的碰撞聲傳入耳中,似乎是來自沒有度數的造型眼鏡。
  明明在家裡,她身上卻穿著薄薄的黃色襯衫,水藍色的緞帶平時總是綁在長及大腿的頭髮上,如今卻繫在胸前。
  沒錯。天生美人胚子的妹妹平時謹守傳統女性溫柔內斂的美德,總是靜靜走在距離男人身後三步之遙的位置,如今卻不知為何變身成精明幹練的職場女強人。
  不如說,她是什麼時候換裝的?又在哪裡換裝?
  「沒啦,不會奇怪,反倒滿好看的。」
  「哥哥的喜好早在小舞的掌握之中。這是小舞上個星期剛買的『幹練女教師連續二十四小時,祕密……』」
  「好啦好啦,開始唸書吧!?」
  我什麼都沒聽到,也沒提出任何問題,對。
  「那種淫穢低級的書,小舞實在不敢恭維。放心吧,小舞已經把那些讓哥哥墮落的書,全拿到院子裡燒個精光了。」
  「沒聽到、我什麼都沒聽到……!」
  心中的冷汗自眼眶溢出,我為沒聽到的那句話流下了男兒淚。
  「不過小舞也不是那麼無情的人,知道年輕力壯的男子無論如何都會萌生出禽獸的慾望。因此做妹妹的才特別打扮成哥哥喜歡的模樣,你高興嗎?」
  「拜託妳饒了我好不好?這種羞恥PIay到底算什麼!」
  妹妹夾緊雙臂,將形狀姣好的胸部托了起來,頓時讓我的羞恥心徹底爆發。
  色情書刊被妹妹發現之後全部燒掉,甚至連自己的偏好都被妹妹分析透徹,這教我該如何是好?
  「哥哥,那就開始唸書吧。」
  「……是。」
  小舞微微一笑,我只能噙著淚水面向書桌。
  
  「嗯嗯,哥哥很努力呢,及格。」
  「結束了——!」
  好不容易才順利過關,我立刻丟下手中的原子筆,直接趴在桌上。
  「哥哥真了不起,摸摸頭以示獎勵。摸摸〜」
  我完全沒有抵抗的意思,任憑妹妹在我頭上摸來摸去。
  這種充滿愛憐的摸法,把我當成狗狗了吧?我原本想提出抗議,結果還是打消了念頭。
  因為現在的小舞一定會回答『沒錯,哥哥是笨狗。小舞會好好寵愛哥哥,照顧哥哥一輩子』,而且表情還十分認真。
  「好,那麼最後再來寫一張考卷吧?」
  「!?」
  可是就在我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小舞又神色自若地將新的敵人送到我面前。
  「你可以的,哥哥。再努力一下就好,加油♪」
  這是怎麼回事?妹妹替我加油打氣的可愛模樣,不知道是不是淚水的影響,看起來有如惡魔般扭曲。
  好奇怪啊,明明是平常很少見到的極品笑容。到底是為什麼呢?
  「那小舞去準備宵夜了。」
  我的妹妹就這樣笑著走下一樓,把我一個人留在房間。
  「……小舞那個傢伙的斯巴達指數,似乎又提升不少……?」
  我整個人往後一靠,將體重壓在椅背上,抬頭看著天花板。
  「可惡,到底是怎樣……」
  只有我在的房間非常安靜,在苦讀後的疲憊催化下,我自然而然地發出聲音。
  自我回來開始,小舞就一直不太對勁。
  不對,在我失蹤之前,就有很多事情出現了變化,小舞自身相對地有所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我認為問題應該是她改變的方式。
  (再怎麼想,她都太黏我了……總覺得就像是出現裂痕的玻璃酒杯。)
  我想起今天從醫院回來的路上。
  我感覺到小舞緊握著我的掌心,似乎正在微微顫抖。
  這種顫抖就像有著足以撕裂身軀的寒冷、化為冬色的怪物。
  不管再怎麼出手,都會反而對小舞造成傷害的暴虐猛獸。
  我甚至懷疑自己若是介入過深,這個怪物將會徹底摧毀小舞。
  我明明就覺得應該想個辦法,明明就希望做些什麼。
  然而該如何修補妹妹破碎的心靈,我卻毫無頭緒。
  「唉……雖然是下下之策,但只能交給時間解決了嗎……?嗚哇!?」
  就在我思前想後的時候,身體的重心後移過頭,頓時失去平衡,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剎那之間,我突然感覺整個世界都慢了下來,開始冷靜地思考。
  只有指尖接觸地板的雙手撐住了我的重量,幾乎沒發出聲音。
  「真、真危險……嗯?這是什麼?油漬嗎?」
  因為失去重心而降低的視野所捕捉到的,是抽屜把手凹陷處的黑色油漬。
  若不是從下往上看,應該看不到這個位置。看見油漬的瞬間,我的心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跳了一下。
  油漬的顏色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強烈刺激著我的大腦。
  三層抽屜的正中央,唯一可以上鎖的抽屜。
  「……呃,如果藏鑰匙的地方沒變的話……有了。」
  我拿起藏在筆筒下的鑰匙之後,插入上鎖的抽屜。
  這不是基於好奇,我也沒思考過這麼做的特別理由。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一定要看看裡面有什麼。
  伸進抽屜凹槽的指尖傳來一陣疼痛,好像被細針刺到的感覺。
  一種四周彷彿瀰漫出暗紫色煙霧的感覺,頓時令我清醒過來。
  內心咕噥著『我到底在做什麼啊』的同時,我加重了指尖的力道。
  「……?啊?」
  卡嚓一聲,抽屜被拉開了。
  一開始我完全無法理解那是什麼。
  「喂,不會吧?這是什麼……?」
  極為缺乏真實感的物體,彷彿是種假象。
  我希望這是幻覺,然而被我下意識拿起來的東西卻異常鮮豔。
  我全然無法抵抗,眼前頓時一黑。
  就好像冰冷黏稠的油,從頭頂開的大洞一股腦兒灌進來般暈眩。
  舌頭傳來奇怪的感覺,好像整個口腔都麻痺了,令人忍不住想否定所有感受到的事物。
  「……小舞,妳到底……」
  從乾渴的喉頭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並沒有得到回應。
  我的手中拿著的,是一把隨處可見的小刀。
  
  ……沾滿大量發黑而乾涸的人血的一把小刀。
  
  

  
  ☆
  
  囧156
  「小舞呀小舞,能不能稍微坐下來談一談?」
  「嗯?這麼客氣?到底是怎麼了?哥哥。」
  某天晚上,我洗好澡之後立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指著矮桌另一側。
  小舞正以乾毛巾扭乾洗澡時濡濕的頭髮,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微微泛紅的臉頰、滲出些許汗珠的肌膚、稍微染上濕氣的水藍色單薄睡衣,在在比平常更突顯出小舞勻稱的身材。
  與她不識人間醜惡的純真表情形成反差,更是營造出過剩的色情魅力。
  「……啊,真是沒辦法。小舞能夠理解高中男生的生態。像隻發情的公狗直盯著妹妹的身體也沒關係,只要別造成他人的困擾就好。」
  說完之後,一臉無奈的小舞沒有坐到我指著的地板上,而是緊貼著我坐到沙發上。
  「我才沒有。還有妳也稍微克制一下吧,女高中生。等一下我要訓話,所以妳應該坐在對面,而不是我旁邊。」
  她是血脈相連的親妹妹,我們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是全世界最可愛的美少女,我也不會讓自己陷入失去兄長資格的困境。
  「唔唔……哥哥,身為妹妹的小舞就這麼沒有魅力嗎?」
  小舞鬧著彆扭,說起話也有些孩子氣。
  我要求她坐在對面的指示,完全不被她當一回事。
  「妳喔……」
  最近小舞的『撒嬌模式』愈來愈頻繁了。
  從小,她只要過度亢奮而情緒高昂,或是過度沮喪而疲憊不堪,平時隱藏在毒舌之下,怕寂寞又愛撒嬌的個性就會隨之顯現。
  很明顯可以看出來,小舞的精神狀態不是很穩定。
  其實我很希望她跟我一起去接受諮詢。
  對我過度依賴的行為,或許也是受到這方面影響。
  「……我不是這個意思,妳確實是個可愛的妹妹。」
  她是如此脆弱,彷彿置於細針上的玻璃酒杯般易碎。我看著她猶豫了一下,才如此回答。
  可是這跟那是兩回事,現在的重點不是原本就是美少女的妹妹對外表下了多少工夫,而是她跟準備洗澡的我同樣,要開始洗澡這件事。
  補充一下,我們家是普通的透天厝,並沒有兩間浴室。
  「可是小舞,妳今天真的是太超過、太超過了!」
  「太超過?怎麼說?」
  「我們家的浴室不是男女混浴!不要滿不在乎地走進來!」
  沒錯。她一開始是穿著連身泳衣闖進浴室。
  本人表示『做一些以前在日常生活中不會做的事情,或許可以刺激記憶』,接著又補上『只要哥哥不是會襲擊妹妹的變態,不就沒問題了嗎?』,並笑著強行打斷了我。
  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應該悍然拒絕才對。
  被她得逞一次之後,她每天都闖進浴室。而且隔幾天後變成兩件式泳衣、比基尼,今天甚至圍著大浴巾就跑進來了。
  不能再猶豫了,凡事還是有限度。
  「以前我們都全身光溜溜地一起洗澡。我們是兄妹,沒什麼問題。」
  「沒問題才怪!妹妹啊,妳的羞恥心跑哪去了?」
  「不行嗎?」
  「不行!!」
  小舞哀戚地垂下頭,儼然盤算過自己的行為會得到怎樣的效果,眼見此狀,我更是強烈認為不能再這樣下去。
  「呼,沒辦法。小舞不想再惹哥哥生氣,所以決定回房睡覺了。」
  「咦?喂,別想逃走!」
  小舞的逃避宣言實在過於光明正大,我頓時愣了一下。
  雖然我連忙伸手想抓住小舞,卻被她機伶地躲過。
  「才不是逃避呢。明天哥哥說好要陪我看電影,所以我要早點睡才不會睡過頭。晚安囉,哥哥。」
  打斷我的意見之後,小舞便快步離開房間。
  「……唉——————」
  我在變得安靜的房間內,重重地嘆了口氣。
  莫名的無力感襲上心頭,我倒在長形沙發上。
  自從在小舞的房間看到抽屜裡的東西,已經過了兩個星期。
  沾滿乾涸發黑人血的小刀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還是沒辦法問出口。
  我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也為了不讓小舞察覺而煞費苦心。
  雖然知道不能置之不理,可是如果問現在的小舞那把小刀是怎麼回事,好不容易逐漸回到正軌的日常生活,感覺會被徹底破壞得難以修復。
  就在我束手無策的這段時間,小舞的狀況愈來愈糟。
  她心中的細小齒輪亦不斷脫落。
  (可惡,我真是沒用!居然無法扮演妹妹的支柱……)
  (爸、媽,我該如何是好?)
  我看著父親和母親被放在神桌上的照片詢問。
  直到失去父母之後,我才終於明白他們是如何支持著我跟小舞。
  我一個人實在太過無力,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迷惘、猶豫、遲疑,最後只能什麼都不做。
  這時,家中的電話響起了。
  「……喂?」
  「『啊,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打擾府上。我是飯塚署的大西,可以請宇景海人先生聽電話嗎?』」
  打電話來的是警察。
  回答『我就是』之後,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刑警換成比較輕鬆的語氣:
  「『海人,明天可以空出時間嗎?宮川先生跟上頭不斷交涉後終於成功,那件事總算取得上頭的許可囉。』」
  對方以愉快的語氣告知這件事。
  第一次見到這兩位刑警的時候雖然有些不愉快,不過兩人經常在住院期間來探望我。交談幾次之後,彼此的關係也稍有改善。
  「……這樣啊。」
  我拜託了宮川先生他們一件事。
  被警察所扣留,我出現在學園時身上穿戴的衣物。
  那些東西都是證物,無法歸還給我,只有在住院期間裝在塑膠袋裡面讓我過目。
  破破爛爛的薄皮甲滿是利刃劃破的痕跡,還有一件彷彿會吞噬光線的深黑色斗篷。
  看到這兩樣東西的時候,我的體內竄起奇異的感覺。
  總覺得那是我非常珍惜的東西。
  所以我明知不太可能,還是拜託兩位刑警將證物歸還給我。
  皮甲和斗篷對失去記憶前的我而言,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物品,或許有助於我找回記憶。
  「『啊,明天果然不太方便嗎?』」
  「……對不起,明天已經跟人約好要出門了。」
  「『沒必要道歉,畢竟事出突然嘛。我只是覺得這種事情應該早點讓你知道,所以才打電話通知你。』」
  「我下週末會去領取,請代我向宮川先生致謝。」
  「『好,我會轉達的。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那就先這樣了。』」
  客套幾句之後,我掛上電話。
  「〜〜〜〜——我到底在做什麼……!」
  強烈的罪惡感讓我當場跪倒在地。
  宮川先生和大西先生現在似乎正在調查『轉移志願者』的事件。
  嘴裡嚷著『腦袋有洞的人愈來愈多了,真是傷腦筋』,同時依舊忙於工作。
  兩人在百忙之中抽空處理我的請託,結果我還把這件事往後延。
  而且是因為妹妹的事情已經讓我焦頭爛額,不想再面對其他問題——就只是這種理由。
  真是自私至極。
  「……唉,睡吧。」
  我默默關閉客廳的電燈,回到自己位於二樓的房間。
  伴隨著床架傾軋的聲響躺到床上,用質感良好的寢具包覆自己。
  恰到好處的彈性以及柔軟的觸感彷彿吸收了體內所累積的壓力,讓我得以稍微放鬆。
  這是我當初拿自己存的零用錢買的好東西,錢花得有價值。
  「……」
  先讓心情平靜下來,再自我檢視,尋找失卻的記憶。
  自從在小舞的房間發現小刀以來,這種一直持續的睡前習慣就中斷了。
  雖然沒有小舞那麼嚴重,不過我現在的精神狀態也相當緊繃,老實說,我真的很不想面對心情複雜的自己。
  於是我關上電燈,蓋上棉被,什麼也不想。
  不過今天一定也一樣。不久之後,小舞就會溜到我房間,然後鑽進被窩。
  明天早上再趁我沒發現的時候溜出房間。
  (聽說閉上眼睛三分鐘就睡著不叫睡眠,比較接近昏倒……)
  我想起這種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說法,很快地陷入沉睡。
  同時在內心祈禱自己盡快進入深層睡眠,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必有所覺察。
  
  ☆
  
  『喂,你還要裝傻到什麼時候?』
  夢境。沒錯,我在做夢。
  夢境之中浮現出無限延伸的陰暗空間,以及各式各樣的王冠。
  居然有這麼容易理解的非現實世界。我清楚意識到這點,同時也感到有些不滿。為什麼就不能做些更明朗的夢呢?
  至少在夢中給我沒有不安也不受拘束的明朗時光吧。
  『你到底在做什麼?』
  感覺彷彿整個人都溶入這個空間。
  陰沉的暗箱之中,傳出男子的聲音。
  這個地方完全沒有任何縫隙得以透光,男子的輪廓卻十分鮮明。
  男子彷彿披著黑色的薄紗,看不到他的長相,只知道他坐在華麗的寶座上,在黑暗的彼端蹺腳俯視我。
  他的身體線條纖細,稚嫩的嗓音彷彿未變聲的少年,卻流露認為自己是絕對強者的自信。
  (……你誰啊?)
  連續劇?電影?或者是在不知道什麼作品中看過的登場人物?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明明看不見長相,卻覺得以前見過面,這實在說不通。不過連自己的夢如此追究細節,似乎也很奇怪。
  『我就是我。是你的一部分,也是你的力量,亦是你所背負的罪孽之具象。』
  (嗚哇,這超不妙。中二病的指數也太高了吧?)
  聽說夢是潛意識的表現,這下打死我也絕不讓佛洛伊德醫生替我診斷。
  黑歷史就像這樣,無時無刻糾纏著我。
  不過這種有點中二的夢境,或許比意義不明的鬱悶夢境好多了。
  『哼,連在我面前都要用可笑的虛偽矯飾。明明失去了記憶,原本的習性卻深入骨髓啊。也罷,我的主人本來就有逃避的壞習慣,我早就料到了。』
  這個人自稱是我的一部分,高傲地用鼻子輕哼一聲。看來他似乎打算讓我羞憤而死。
  喂,這是什麼怪夢啊?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的腦袋到底創造出了怎樣的登場人物?
  『這種小事無所謂。你已經讓我等得不耐煩了,快點想起所有的事情,讓我獲得解放。你可沒有停下腳步的時間。』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這傢伙的意思似乎是要我找回失去的記憶。
  『若是閉上眼睛,前面只有更深的絕望。這點你應該也知道。』
  可惡,這明明是我的夢。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小舞的事情好嗎?
  暫時把自己的事情擱在一旁不行嗎?
  而且我不是很努力地要想起來了嗎?到底還要我怎樣,說啊。
  『……在你心中吶喊的你實在令人同情。明明不斷喊叫到這種地步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嗎!!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叫著——開什麼玩笑、快點想起來、不要忘了!
  我每天都會聽到這種聲音,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既然知道,就別讓我失望。否則你……』
  我明明看不到黑色面紗的另一側,但男子確實笑了。他嗤笑著看向我。
  
  『可是會再度失去摯愛喔。』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4-19 16:28 编辑


  第四章 齒輪掉落的聲音


  「哥哥,快點起床,準備出門了。快點、快點。」
  「嗯啊、嗯嗯嗯?小舞嗎?等一下啦,哥哥還想睡……至少在懶人鬧鐘響之前讓我多睡一下啦……」
  身體被輕輕搖晃之後,我微微張開一隻眼睛,時鐘所顯示的時間比平日的上學時間還要早。
  「不行啦,哥哥。這麼貪睡的話,原本就已經無藥可救的哥哥,會淪落成垃圾哥哥喔。身為妹妹的小舞不希望最親愛的哥哥變成那樣,哥哥應該發憤圖強,成為愛護妹妹的好哥哥才對。」
  「……」
  「無視妹妹勸告的哥哥,就要這樣。」
  「咿!?啊、啊、啊!」
  臉頰被用力擰住,我頓時發出奇怪的聲音。
  於是我像上鉤的魚一般被往上拉扯,直到我離開被窩,小舞才肯鬆手。
  結果我頓時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小舞去做早餐,請哥哥快點準備一下。」
  「是。」
  目送小舞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房間後,我爬了起來。
  「……好奇怪的夢。」
  依稀殘留於腦海的夢境,讓我的口中感到一絲苦澀。
  「啊——!好悶啊!算了算了,今天什麼都不想!」
  這陣子思考過度,實在不行。我的腦袋本來就不靈光,就算嚴肅地煩惱,也沒辦法想出答案。
  今天一整天,我都不要想起那把小刀以及喪失的記憶。
  帶著放空的腦袋,好好享受跟妹妹的約會。就這麼決定了。
  「『哥哥,早餐準備好了喔。』」
  「我這就下去——」
  回應從樓下傳來的聲音之後,我脫掉睡衣,換上外出服。

  「呼……這部電影真好看,非常感人呢。」
  「咦?真的假的?感動?那部電影!?」
  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上,我們家的妹妹戴著貝雷帽和平光眼鏡,身上穿著洋裝並身披短外套,一副微服上街的模樣。我則是棒球帽搭配墨鏡的便服裝扮。
  這是我們去距離學校較遠的地方時的變裝風格。
  我用這副模樣看了三個小時貓跟松鼠打打鬧鬧的電影,因此妹妹離開電影院後吐露的感想,著實讓我大為驚愕。
  欽,因為那部電影真的只是猫跟松鼠一直打打鬧鬧而已。
  毫無劇情可言,只能說是豪華版的家庭影片。
  而且還是片長超過三小時的鉅作,完全不知道它想表達什麼。
  「哥哥應該在感受性方面多下點工夫,那可是少見的名作呢。」
  妹妹的表情毫無虛假,看得出她打從心底如此認為。
  絕對不是這樣,不過就算這麼說,她本人也不會承認,所以我還是閉嘴吧。
  當初買票的時候,電影院的售票小姐露出了憐憫的表情,而且全場的觀眾就只有我們兩個而已,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嗯。
  「時間還早,要不要到其他地方隨便逛逛?」
  「寵物店!一起去寵物店吧,哥哥!」
  「好好好,謹遵公主指示。」
  於是我們穿越大樓林立的都會區,前往許多商家進駐的購物中心。
  今天我們也手牽著手,擦肩而過的路人還說我們是可愛的情侶。
  嗯,不過我們是兄妹就是了,其實滿開心的……搞不好我真的是妹控。
  「歡迎光臨!」
  「哥哥、哥哥,你看那邊,有松鼠耶!松鼠!啊,這邊是小貓。」
  看了最喜歡的小動物主演的電影之後,小舞的情緒亢奮不已。
  她雖然試圖克制,卻完全無法掩飾,連說話的語氣和肢體語言都格外興奮的妹妹,簡直是個天使。
  嗯,我果然是妹控。
  「這孩子上個月才出生,要不要摸摸看?」
  「可以嗎?」
  「當然可以,請溫柔地摸喔。」
  在店員的示意之下,小舞喜孜孜地將小貓抱在懷中。
  「哥哥、哥哥,你看。這麼小一隻,而且又軟綿綿、毛茸茸的,實在太可愛了。怎、怎麼辦?哥哥。」
  嗯,小貓固然可愛,但妳也可愛到我不知道該拿妳怎麼辦。真的好可愛。
  夠了,妹控就妹控吧。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又更加憐愛像這樣愛著可愛小動物的可愛小舞。
  「呼,終於滿足了。小貓、小狗、黃金鼠和松鼠……」
  「真的嗎?那就好。」
  「哥哥,一起去禮品店吧。妹妹想要填充玩偶。」
  「啊、等、等一下!」
  於是小舞再度牽著我的手,帶著我走進對於男生來說有些難以進入的可愛商店。
  裡面全是吱吱喳喳的女學生以及情侶,相當熱鬧。
  「唔……」
  我也沒做什麼壞事,卻不知道為什麼產生了罪惡感——或者應該說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吧。
  跟親妹妹假冒現充的自覺,讓我在到處都是真實現充的空間中感受到莫大的痛苦——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哥哥,看你的表情,應該在想什麼奇怪的事吧?」
  「?小舞?嗚咕!」
  肩膀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我轉頭一看,塞滿棉花的布料緊貼皮膚的觸感頓時從臉頰傳來。
  「妹妹什麼都知道。哥哥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是在介意一些無聊的小事。哥哥聽過這句話嗎?傻瓜再怎麼苦思還是傻瓜,哥哥只要想著小舞就好了,知道嗎?」
  「嗚咕!嗚咕!嗚咕!」
  小舞將羊咩咩的填充玩偶舉到我的臉旁,以羊咩咩的前腳擠壓我的臉頰。
  然後從填充玩偶後面探出頭看我。
  啊,這種感覺真是幸福。
  真是的,可愛過頭了。
  變成妹控果然不是我的錯,一定是這樣。
  於是我們玩了青蛙和牛的可愛造型手套,試戴各式各樣的髮夾,讓我充分理解所謂的現充是怎麼回事。
  兄妹?不不不,正因如此才有這個機會吧。我現在確實是超級現充。
  開玩笑,我可是正在跟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約會呢。雖然是親妹妹,不過沒關係吧?
  「哥哥,小舞還想去一個地方,可以陪小舞一起去嗎?」
  「嗯。不管去哪裡,哥哥都陪妳。」
  「太好了,那就走吧。」
  「嗯?到底是怎樣的、地、方……」

  『女性內衣專賣店・雅克蒂亞』

  小舞指的是一家粉嫩嫩、閃亮亮的華麗店面,光看氣氛就彷彿禁止男人進入。
  如夢似幻的幸福濾鏡受到嚴重的衝擊,頓時喀鏘一聲掉了下來。
  「那裡不行。」
  「哥哥是怎麼了,突然變得那麼嚴肅。哥哥差強人意的外表是天生的,不需要特別在意。走吧,哥哥。」
  「不,我不去。走進那裡的男人都是真正的強者。還有,妳為什麼用那麼自然的神色引誘哥哥踏入死地?妳帶哥哥到那種地方,到底想要買什麼?」
  「最近小舞的胸部大了一個尺寸,想要買一件睡覺穿的新內衣。」
  「啊——啊——啊——」
  「既然要買,小舞就想選哥哥喜歡的樣式。」
  「我已經表現出什麼都聽不到的樣子了,妳死心吧!?違反規則是不好的行為!」
  「哥哥,任性也是不好的行為。這樣會變成沒用的哥哥喔。」
  「告訴妹妹自己喜歡的內衣款式的哥哥不叫沒用,而是會被叫性變態(哥哥)!」
  我跟小舞之間的攻防戰,一直持續到我以些微的差距僥倖勝出為止。
  沒事真的別跟妹妹約會。
  其實我覺得這不叫約會,應該正名為出門逛街才對。正解。

  「您點的是無限暢飲一人份。飮料吧在那邊,請自由取用。」
  在冷氣開放中的家庭餐廳,我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氣,並從飲料吧裝了一杯哈蜜瓜汽水回到座位。
  雖然我差點被拖進名叫女性內衣專賣店的魔境,幸好最後還是甩掉妹妹順利逃脫。
  小舞大概要一個小時後才會出來,這段期間我就帶著先前買的玩偶以及一些小東西,待在這裡打發時間。
  「……不過一個小時……還真久。」
  雖然我知道拿挑選男性內褲來比較沒什麼意義,不過買內衣要一個小時,到底為什麼會這麼花時間?
  「好閒啊。」
  「呵呵,學生就是學生,居然說出了每天上戰場的企業戰士內心最大的渴望。」
  「啊,川上小姐,妳好。」
  無聲無息地靠過來,對正用吸管喝哈蜜瓜汽水的我開口搭話的人,正是套裝模式的川上小姐。
  甘甜的香水味撲鼻而來,讓我不由得覺得川上小姐果然是個成熟的女性。
  「我們兩個月沒見了吧?今天妳也是出來取材的嗎?」
  「沒錯,今天的目標是人氣偶像的獨家報導,這種工作一點都不有趣。而且我得到了假情報,害我撲了個空,現在的心情超級差勁。所以今天就給你請客囉?」
  川上小姐露出女強人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在我對面座位坐下,即使口中說出不合理的要求,她也臉不紅氣不喘。
  「慢著慢著,這種不合理的要求是怎樣?妳都老大不小了,請不要凹學生請客啦。」
  「小姐,我要一份肋眼牛排飯的大份套餐!」
  「完全沒在聽……而且還厚著臉皮點了最貴的餐點……」
  她還是沒變,一樣愛強迫人。
  也罷,畢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跟她借的三萬元,之後我雖然想還,她卻不肯接受,因此我也不是真的討厭她。
  「對了,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等妹妹買完東西,大概要當一個小時的閒人。」
  「跟妹妹約會?真是悲哀的青春啊。」
  這句話就像小刀般刺向我。
  「要妳管,妳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可是超級現充,人生勝利組。居然說可以跟那麼可愛的妹妹約會的我度過了悲哀的青春,是怎樣啊?」
  「咦?可是她是你妹妹吧?不是女朋友吧?」
  「……」
  她沒兩句話就拆穿了我的虛張聲勢,眼前這名女子毫不猶豫地拿起短刀胡亂攻擊。
  我受夠了,這個人真討厭。
  「也罷。對了,你的記憶怎樣了?有沒有想起什麼?」
  「……什麼也沒想起來啦。真是對不起啊,川上小姐。」
  「咦?你生什麼氣?」
  「我沒生氣……目前只是在自我節制喚回記憶的活動。」
  「啊?嗯?……什麼意思?」
  我以指尖抹去凝結於玻璃杯表面的水珠,讓水珠掉落在被我揉成一團的吸管紙袋上。
  「……老實說我開始覺得想不起來也好了。反正就算真的想起來,我也不覺得自己能做什麼。」
  我凝視著緩緩蠕動的吸管紙袋,這句喪氣話比想像中還簡單地脫口而出。
  真的說出口之後,我赫然發現其實這才是自己的真心話,只是一直藏在心裡沒說出來罷了。
  雖然替自己找了各式各樣的藉口,但說穿了,我只是害怕想起過去的記憶。
  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悠斗、為了那兩名刑警、也是為了解決事件,卻又畏懼接受未知的一切——在自己的體內蠢動、彷彿另一個人的那股力量就是一例。
  「比起恢復記憶,我現在比較想多陪陪妹妹。那傢伙在這一年突然變成孤單一人,一定吃了不少苦。如今我好不容易回來了,結果她的精神狀態變得不是很穩定。所以我還是暫時把自己的事情擱在一旁吧。」
  話雖如此,這番話倒是毫無虛假。
  小舞現在只剩下我了。對我來說,無論如何都要以小舞為第一優先。
  「是哦?不過若真是這樣,你更應該想起過去的記憶喔。」
  「?為什麼?」
  「難道不是嗎?自己的精神狀態不穩定,身邊還有個失去記憶、彷彿不定時炸彈的哥哥,這不是會讓你的妹妹更不能安心嗎?」
  「……」
  川上小姐的話令我啞口無言。
  「而且你是她唯一的親人吧?過去曾經一度失蹤,那次的事件又一直沒找出真相,我覺得她應該會擔心你會不會再度消失。」
  「咦?不,這怎麼可……啊?」
  「我不知道找回記憶之後會改變什麼,不過也不必認定自己『不願想起來』吧?」
  「……」
  我沒有回應,川上小姐似乎有所察覺,於是便繼續說下去:
  「……嗯,你的情況比較特殊,而且失去長時間記憶的人,好像都會有許多顧慮,不過真的想起來之後反而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案例,似乎也不在少數呢。」
  「……真的嗎?」
  「往後的路可能不太好走,不過好好加油吧,小哥。」
  這時店員端著川上小姐點的套餐走來了。
  「讓您久等了,為您送上肋眼牛排飯的套餐。」
  「那麼,今天也為了找到獨家新聞而努力吧,久美子♪」
  躺在鐵板上滋滋作響的肋眼牛排擺在眼前,川上小姐以兩手擺出勝利姿勢,先前的嚴肅模樣一掃而空。
  下一刻,我才想起『久美子』是川上小姐的名字。
  「嗯,就是這個!我想吃的果然還是這種有飽足感的美食!」
  打量著川上小姐將牛排切成小塊,津津有味地送入口中的模樣,我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

  之後將套餐吃光光的川上小姐稍微跟我打個招呼,就逕自離去了。
  接著又過了一段時間,小舞前來跟我會合。由於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們便踏上歸途。
  跟著電車搖晃了好一陣子後,我們通過驗票口,即將西下的太陽已經被染成紅色了。
  我跟小舞兩人手牽著手,走在灑落一地金黃色陽光的路上。
  『這不是會讓你妹妹更不能放心嗎?』
  『好好加油吧,小哥。』
  我在腦中反芻跟川上小姐的短暫對話。
  (小舞之所以這麼依賴我,只是因為擔心我的關係嗎……?)
  小舞的精神狀態真的不太穩定。
  只是這種不穩定的精神狀態之所以演變成對我的依賴,如果是因為害怕我再度消失的話……
  「哥哥?你怎麼啦?」
  「嗯?啊,沒什麼,只是想點事情。」
  我凝視著走在身旁的妹妹。
  緊握著我的掌心雖然跟以前一樣溫暖,我卻覺得十分冰冷。
  「……哥哥,今天算不算是轉換心情呢?」
  「嗯?轉換心情?」
  「哥哥最近的樣子有點怪怪的,你是不是不想恢復記憶?」
  「!!妳怎麼……」
  我嚇了一跳。
  「小舞是非常關心哥哥的妹妹,知道哥哥從醫院回來之後,就一直有些悶悶不樂。小舞也知道哥哥對悠斗感到十分歉疚。」
  小舞停下腳步,一臉擔憂地注視著我。
  「如果哥哥不願想起那段回憶,小舞覺得也沒關係。不管別人說什麼,小舞都在哥哥的身邊。小舞不希望哥哥受到傷害。讓哥哥傷得那麼重的記憶一定很可怕。那次事件,只要讓警察解決就好,哥哥不必勉強自己。」
  「……」
  完全被看透了。不但被看透,還受到了安慰。
  小舞握著我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如今哥哥就在小舞的身邊。哥哥只要跟以前一樣在小舞身旁笑著,想一些蠢事惹小舞生氣就好了。真的這樣就夠了。」
  眼前的小舞,似乎比我還有可能永遠消失無蹤。
  「……抱歉,讓妳擔心了。」
  (可惡,什麼叫做「光是小舞的事情就忙不過來了」?完全搞錯重點了。)
  拿自以為是的誤解為藉口,並慶幸藉以逃避討厭的事情,我開始厭惡起這樣的自己了。
  啊,我居然做出這麼窩囊的行為。真是太丟臉了。
  「不過妳不必替我擔心,我很好。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待在小舞的身邊。」
  沒錯。如果連這點都辦不到,我還算是哪門子的哥哥?
  於是我再度面向前方。
  雖然還是會害怕。
  雖然接受那樣的自己真的很可怕。
  『可是會再度失去摯愛喔。』
  我突然想起早上的夢。
  (……現在不是膽怯的時候。什麼叫做已經夠了?這種時候才更應該展現自己的意志。)
  明天開始再努力找回記憶吧。
  我要全部都回想起來,接受體內的另一個我,這樣才能消除後顧之憂。讓整個事件畫下句點,讓小舞知道我再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她身邊。
  我也不能逃避那把染血的小刀,必須主動面對。
  我要結束一切,讓我們繼續往前走。
  此時此刻的我,打從心底相信這個一廂情願的決定。
  「……這樣啊。」
  因此我並未發現。
  ……低下頭喃喃自語的小舞,臉上浮現出怎樣的表情。

  ☆

  『呃,這裡應該這樣,是這樣對嗎?』
  『沒錯,做得很好。之後這裡重複一次……』
  『?妳們在做什麼?』
  位於大草原一隅的巨岩後方,繁星點點的夜空之下。
  距離紮營處不遠處的地方,有個挖掘地洞、注入熱水後臨時做成的露天浴池。我一直泡到頭昏腦脹才出來。
  火熱的身軀被夜風冷卻之後,我回到營地,這才發現兩名少女在燒得正旺的營火前,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啊,主人。我們正在替主人的盔甲稍微加工一下。』
  『剛好完成了呢,快點看看吧!』
  兩個外貌出眾美少女正在我的皮甲內側繡上花朵的圖案。
  其中一邊是亞麻色的美麗鮮花。至於身材比較嬌小的美少女,則是以銀線同樣完成了花的朿繍。
  『刺繡?怎麼會突然想要弄這個?』
  『這是一種魔咒!魔咒!我們白天的時候遇到一個旅行商人,是那個大叔的女兒教我們的!』
  『只要用自己的頭髮,每一針都帶著最大的誠意,就會替對方帶來好運。』
  『使用頭髮的魔咒嗎?感覺真像詛咒。啊……』
  我發現自己用詞不當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兩名少女露出悲傷的神情。
  『我們太多事了嗎?』『對不起……』
  『啊!不是啦,不是這樣!該怎麼說呢?只是一不小心用以前的感覺回嘴了!我不覺得多事,也不排斥,不如說我其實很高興。』
  聽我這麼一說,兩名少女頓時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
  『不過,一不小心用以前的感覺回嘴,這又是怎麼回事?』
  『嗯?哦,這種魔咒在北方相當有名。以前我也碰過一次,當時有點難為情,我對她說「魔王奉獻自己的身體所使用的魔咒,感覺真的會受到詛咒」。嗯,之後我立刻被海扁一頓,道歉了好久呢。』
  想起當時的景象,我頓時笑了出來。
  『也是啊。當時和現在這樣就能了事,也算我的運氣不錯。』
  『啊……』『哇!』
  如此表示之後,我輕撫這兩名重要少女的頭頂。
  『謝謝,■■■■和■■■■。這是妳們整理過的盔甲,我會好好珍惜的。』

  ☆

  嘰鈴鈴鈴鈴鈴!響起的聲音宛如強行將小小的鐵珠倒入耳中。
  「……唉,又是那兩個人。再加上紅頭髮的女孩,她們的出現率也未免太高了。」
  我伸手往鬧鐘一拍,從床上坐了起來。
  自從上個星期決定為了小舞恢復記憶之後,我每天都會夢到很多事情。
  綿延無際的雪原、茂密的森林、高聳的群山、草木不生的荒地、彷彿大火肆虐的沙地。
  我總是在旅行。一個人,或是跟許多人。
  而這樣的我,在內部一直做著類似的夢。
  「那果然就是過去的記憶嗎?」
  雖然夢境的內容荒唐到一般來說應該會被我一腳踢開,但我也不能用『奇幻的要素令人難以置信』而忽略夢境。
  畢竟我是被捲入奇幻事件才失蹤的,回來的時候甚至以怪異的裝扮出現在魔法陣之中,上演了一齣宛如異次元的戲碼。
  「……萬一,不,就算是億分之一的機率好了。若這是我失蹤期間的記憶……」
  通常毫無緣由的夢境幾乎都不會有聲音和色彩。
  然而就像今天的夢境,有時候我的夢會夾雜著異常鮮明的場面。
  不是只有顏色和聲音,甚至連氣味、溫度以及那時的感觸都感受得到。
  通常在這種時候,都會出現幾個登場人物。我可以清楚地體會到,夢中的我非常非常重視那幾個人。
  然而那些人出現在夢中的時候,名字總是會被吵雜的噪音所掩蓋。
  「那些人跟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詢問一直存在的過去的我。
  吶,對你來說,那幾個人應該很重要吧?
  如果我真的被帶到異世界,對於這種不合理的待遇所產生的憤怒是可以理解的。不過我不是在異世界中努力求生,最後終於回到原本的世界了嗎?
  既然好不容易回來了,一般來說不是會很高興嗎?
  就算不至於喜形於色,跟那邊認識的人們分開,感受到的應該是寂寞吧?
  「我為什麼氣成那樣?我到底在憤怒什麼……?」
  好幾次丟出同樣的問題,卻只得到迄今依然在我體內失控、宛如飢餓野獸的聲音。
  「……」
  可是不是只有憤怒。我所失去的記憶並非只有這樣的憎惡情感。
  有時突然外顯的感情,不是只有這樣而已。
  雖然還有很多事情讓我搞不清楚,卻也不是毫無進展。
  綁在以前的我身上的枷鎖,感覺上已經微微鬆動了。
  只要出現什麼契機,我一定可以想起失去的記憶。
  「……好,那就想辦法掌握契機吧!」
  我朝著兩邊的臉頰用力一拍,振奮自己的士氣。
  沒錯,今天是我從警察的手中,將回來時身上穿戴的物品領回來的日子。

  蕭瑟的北風呼呼吹來。頂著冬天的陽光,我們來到了警察署。
  天氣冷得不像話,只有一直牽著的手還保有一絲溫暖,除此以外的皮膚表面幾乎快凍僵了。
  「……眼鏡起霧了。」
  「所以我才說要戴墨鏡嘛。」
  「墨鏡也會起霧好嗎?只是起霧之後不會被發現而已,沒用的哥哥。」
  開了暖氣的室內跟室外的溫度差距讓鏡片起了一陣白霧,於是小舞單手摘下平光眼鏡。
  我也放開小舞的手,摘下變裝用的墨鏡,同時解開圍在脖子上的圍巾。
  「啊,宇景先生。唉呀,真是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跑一趟。」
  「咦?宮川先生。」
  「……」
  本來想先找服務台,結果宮川先生剛好經過。
  由於第一次見面時的不愉快,小舞還是對宮川先生沒什麼好感。
  只見她稍微瞇起雙眼,儘管沒牽著我的手,卻稍微拉著我的袖口。
  「唉呀,我好像被討厭了。」
  「不好意思……莫非宮川先生是特地在等我們嗎?」
  輕撫小舞的頭之後,我轉身面向宮川先生。
  「在這裡遇見兩位完全是碰巧喔,不過我確實在等你們。櫃台在這邊。」
  我依言走近服務台之後,宮川先生大致說明了情況。
  聽完宮川先生的敘述,服務台小姐填寫了一些文件。
  「那我順便帶兩位到存放證物的保管室吧。」
  「麻煩你了。」
  於是我們在宮川先生的帶領之下,在建築物當中移動。
  「這裡的人沒有想像中多呢。」
  警察署的內部空間滿大的,卻有些冷清。
  也許是因為現在是上午時間的關係,我還以為應該有更多的警察或是求助民眾。
  「其實是因為那件事的緣故,大家都被拉過去了。」
  宮川先生如此表示之後,指向一張寫著『黑井愛莉絲!一日署長加油上』這樣沒什麼大腦的海報。
  「活動會場好像出了點狀況。午休過後,我也要過去收拾善後。真希望他們不要這樣使喚老人家。」
  宮川先生嘆了口氣。
  仔細一看,他臉上的表情浮現出些許的疲憊。
  「宮川先生的工作果然還是很忙嗎?明明市內已經有那麼多警察了。」
  「嗯?啊,還好啦。當初是因為輿論,才在這座城市投入大量的警察,不過人力增加之後,時間和金錢的消耗也會相對增加。這個世界畢竟不是靠空氣就能運作的,結果還是一樣忙碌。」
  說到這裡,宮川先生微微苦笑。
  「事實上,我們已經知道先前無法掌握狀況的失蹤事件中,有相關人士行蹤不明。嗯,雖然說是行蹤不明,不過他好像本來就是素行不良的學生,之前也有多次離家出走的紀錄。是遭到綁架,還是單純的離家出走呢?為了釐清真相,這兩、三天我一直埋頭加班呢。」
  宮川先生笑起來的模樣還是沒什麼精神。
  「……反正警察根本沒什麼用。與其花時間假裝自己很努力,還不如拿來工作比較好。」
  「喂,小舞!」
  「哈哈哈,沒關係。確實是這樣沒錯,你們有權利指責我們的不是。上面的人只知道討好一般民眾,為求表面數字,硬是把菜鳥派到第一線,如今在第一線的警察們早就疲憊不堪了……即使做到這樣,我們還是無法保護市民,真的很抱歉。」
  「……別這麼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不,一切都要怪警察怠忽職守。」
  「……」
  宮川先生搖了搖頭,小舞索性別過頭去。
  「對了,千萬別把我們的對話說出去喔?否則上頭會大發雷霆的。」
  多虧宮川先生的玩笑,改變了現場有些尷尬的氣氛。
  聊著聊著,我們來到寫著『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的門口。
  「這樣可以嗎?上面寫著禁止進入……」
  「嗯,規定是這樣沒錯,不過你們算是作為特例,從另一個管道私下歸還的。為了陪你們領取物品,我才會待在署裡等候。」
  就如宮川先生所說,通過門口之後,我們來到類似後台的角落,那裡有好幾個鐵架。
  架子上擺著許多大紙箱,上面貼著註明各式物品的標籤。
  「請在這裡稍待片刻,我這就去拿出來。」
  讓我們在入口處等候,宮川先生走向後方的鐵架。
  不知不覺中,我握緊的拳頭冒出冷汗。
  一顆心跳得飛快。
  這是對恢復記憶所感覺的緊張。
  「哥哥……」
  「嗯?怎麼啦?」
  我冷靜地詢問。
  其實我當然只是強作鎮定。不過這是我的矜持。
  面對身旁忐忑不安的妹妹,這是我這個笨哥哥的矜持。
  (不管想起了什麼,我的『現在』都不會改變。我一定要保護小舞,絕對不讓她再度流淚。)
  我感受到內心瞬間燃起了火焰。
  那是在我體內的過去的我所釋放的熱力。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我發現了一件事。
  過去失去記憶之前的我,簡直有如與黑暗連結的惡鬼,但在我想到要保護小舞的時候,我們總是平靜地有所共識。
  所以這樣就足夠了。燃燒著熊熊怒火的我,果然終究是我自己。
  只要是自己,不管發生任何事情,我都應該會保護小舞。
  「放心吧。要我承諾再多次也行,我一定會陪在妳的身邊。」
  「我們一言為定喔,哥哥。」
  小舞憂心的視線緊跟著我。
  輕撫小舞的頭之後,我再度面向前方。
  沒錯。我今天要在這裡找回記憶,回家之後還要跟小舞談小刀的事。
  (那或許只是某種道具而已。)
  當初看到刀的時候,我直覺認為上面沾的是『人血』,而且還不曾懷疑,說不定只是血漿之類的東西。
  不過說也奇怪,我的內心也浮現確信——那種想法是不可能成立的,但我至少產生了思考那種可能性的餘裕。
  「嗯。我恢復記憶之後,有件事要跟妳談談。等到回家……」
  剎那之間,我感到背脊突然竄起一股涼意。
  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感受到危機感——彷彿自己被巨蟒的舌信緊緊纏繞一般。
  「!?」
  「哥哥?」
  小舞疑惑的語氣讓我立即回過頭,卻看不出任何異狀。
  明明沒有任何異狀,卻有四周的牆壁化作針山直逼而來的感覺。
  「啊,有了有了!嘿唷!」
  大概是找到了東西,宮川先生將一箱東西搬下鐵架。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時間被拉長的感覺。
  自從我醒來之後,每當自身暴露於危險之中,就會有那種感覺。
  到底是什麼事情令我感到危險?
  不知道、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小舞!?」
  「哥……」
  不知道為什麼,我立刻介入小舞與感覺最危險的方向之間,一把將小舞抱了起來。
  就在這瞬間——

  轟隆隆隆隆隆————————!!

  覆蓋整個視野的強光以及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籠罩四周。
  衝擊波鋪天蓋地而來。我感到無數的碎片插進背後的同時,漫長又暴虐的瞬間終於離去。
  「————————!」
  在天旋地轉的視野中,現場煙霧瀰漫,我確認懷裡小舞的情況。
  由於被我護在懷中,小舞好像幾乎沒有受傷。
  她拚命緊抓著我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而在爆炸聲響的震撼之下,我的嘴巴完全不聽大腦使喚。
  因此我輕拭妹妹沾滿煤灰的臉龐。
  「沒事就好……」
  留下這句話之後,我閉上了眼睛。

  ☆

  暗紅色的天空渲染了世界。
  古老陳舊的遺跡之中。
  『海人,你還記得第一次與妾身見面的那一天嗎?』
  『……嗯,記得啊,當然記得。』
  『當時妾身已經告訴過你了。不要碰觸妾身、不要接近妾身、不要瞭解妾身。我們明明都心知肚明,不過海人和妾身都是傻瓜呢,最後才會變成這樣。』
  『……那也沒辦法,因為我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妳了。要怪也只能怪■■■■實在太令我喜愛了。』
  『笨蛋、笨蛋、大笨蛋。天底下去哪找追求魔王的勇者?去哪找愛上勇者的魔王?直到最後一刻還說那種話,豈不更是令人難受?』
  眼前的紅髮少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即使拋棄一切,只剩下一點點時間也好。像妾身這樣過活不也不錯嗎?』
  『……』
  啊,胸口好痛。
  為什麼?答案很簡單。
  因為我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也知道我來到這裡是為了拒絕她。
  『只要是妾身能做得到的事,妾身什麼都願意為你做。半個世界也可以給你。所以,請到妾身的身邊吧,拜託你。』
  彷彿會立刻落下眼淚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徹底鞏固的決心再度動搖。
  『別說,我不喜歡妳這樣說。我很任性,所以我想要一切。我不接受跟妳共同度過的世界步入毀滅,更不接受只能跟妳在一起兩、三年!我一定、一定會拔除妳身上的禍根!就算可能性再怎麼低,我也要牢牢抓住那份可能性!』
  『海人……』
  『我絕對不接受!不接受妳的死亡!也不允許妳放棄希望!我絕對不會讓妳為了世界而犧牲!!』
  不行,我會失敗,也無法得償所願。已經太遲了。
  最後我什麼也沒留下,什麼也無法拯救,只能用這個方法殺了她。
  我日後一定會為了沒有用這個方法而感到懊悔。
  『我要帶妳回到我的世界!我們同心協力,建立起大結界,阻止人類、獸人和魔族之間的紛爭,最後再笑著回到我的世界!』
  這一天不會到來的。
  『我要把妳介紹給我的家人,在朋友的面前炫耀!這麼漂亮的美少女可是我的老婆呢。對,到時我們一定會很快樂。畢竟魔王和勇者跟那個世界毫無關係,可以盡情在大家面前放閃。』
  這種夢想不會實現的。
  『跟妳在一起卻還要害怕那一天終將到來,這種生活我可敬謝不敏。我被大家稱為拯救這個世界的勇者,所以我的目標是像勇者一樣拯救一切,並讓大家重拾歡笑的快樂結局。除此之外一概不接受,我當然也不會滿足於半個世界!』
  『……你這個大傻瓜,真是太貪婪了。』
  啊,可是這是為什麼呢?
  即使是在夢中,我也無法阻止那一幕。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還沒想起來。
  但我知道等著我的並不是光明燦爛的未來。
  『海人,妾身相信你!!你一定要拯救妾身!!』
  擦拭自己的臉龐之後,少女將手縮了回去。
  『交給我吧!我最喜歡妳了,笨女人!!』
  『一定要快點來妾身身邊!!否則妾身會鬧彆扭的!!還有,妾身最喜歡你了,你這個貪得無厭的大笨蛋!』
  說完這些話之後,兩人背對彼此邁開腳步。
  天空一片血紅。
  明明是如此重要,我卻還是不知道是什麼記憶,就這樣醒來了。
  徒留天空的顏色深深烙印眼簾。

  ☆

  應該稱之為白色巨城的醫院。
  在這裡的其中一間房間,我正在接受二度辦理出院手續之前最後的問診。
  「你該不會是超合金之類的東西製成的吧?還是改造人之類的?」
  「這、這個……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真是的,近距離承受爆炸的威力,居然三天之後就能出院。而且你當時雖然一直喊痛,精神卻好得很。」
  「啊哈哈,大概是我運氣比較好吧……」
  「應該是運氣特別差才對。運氣好的話,就不會被捲入這樣的事件了。你之所以像這樣活蹦亂跳,純粹是出於偶然。」
  前野醫師嘆了口氣。
  問診結束之後,我把上衣披在身上。
  那個時候,我們被捲入爆炸之中。
  原因是老化的瓦斯管線被偷溜進來的老鼠咬破,靜電造成的火花遇到瓦斯,結果引發大爆炸。
  火勢點燃周遭的物品,眼看著就要演變成嚴重的火災,幸好眾人聽到爆炸聲後應變迅速,而且自動灑水裝備幸運地沒被爆炸波及,得以正常運作,撲滅火勢,因此受害的區域僅限一個角落。
  剛開始似乎傳出『警察署遭到炸彈客恐怖攻擊!?』的說法,不過當天官方就正式公布爆炸的真實原因,平息了騷動,警方則忙於後續處理工作。
  畢竟那裡存放了許多刑事案件的扣押物品及證物。
  幾乎所有的物品都被捲入爆炸之中,不是被燒掉,就是泡在水中。
  即使不瞭解詳細情況,我也明白那是相當辛苦的工作。然而比起整件事的始末,被捲入爆炸的我們更是一件大事。
  話雖如此,被捲入爆炸的我跟小舞,都奇蹟似地只受到輕傷。
  不對,受輕傷的只有小舞,我的背部被爆炸的熱風灼傷,而且還插滿了無數金屬碎片。
  背部雖然變成刺蜻,重要的內臟倒是沒受傷。等到在爆炸中失去意識的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醫院已經替我完成了治療。
  我沒護好小舞的手腳,輕微有些燙傷,不過沒有生命危險。也真的只是燒傷,過了兩天後的現在,她的傷口只剩略為紅腫的程度。
  沒有在妹妹身上留下永久性的痕跡,我覺得自己真的做得很好。可是當我在悠斗——他正為了大學考試全力衝刺——面前炫耀這件事時,卻被他從後腦打了一下。真是的,我的頭上還纏著繃帶呢。
  就算我的背部長出針,總比讓妹妹受傷好多了。
  ……不過也因此遇上更加糟糕的問題。
  「那個,宮川先生他……」
  「目前他正在加護病房接受治療,畢竟飛散的鐵架碎片刺入相當危險的部位。目前已經度過危險期,應該不久之後就能恢復意識,不過至少得住院兩週。」
  「這樣……啊。」
  當時我們所在之處,只有宮川先生受到瀕死的重傷。
  幸好唯一意識清醒的小舞立刻呼救,才保住宮川先生的命,不過他還沒恢復意識,我們目前也無法探視他。
  「宇景同學也是,檢查數據雖然沒問題,還是不要太勉強。在精神科下次複診之前,頭部的繃帶每天都要更換。你背後的傷口幾乎癒合了,不過在下次來醫院回診之前,也要每天塗抹軟膏、更換紗布。你的復原能力雖然強得不像話,但若是傷口疏於處理,還是有可能化膿。就請你妹妹幫忙吧。」
  「好的,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之後,離開診間,回到自己的病房。
  總覺得自己已經習慣這間房間了。不過這次其實住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倒也沒待那麼久。
  「啊,哥哥。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
  小舞將好幾天份的換洗衣物塞進包包裡面,正在病房等著我。
  「這樣啊,謝啦。」
  「這都是為了哥哥嘛。我們回家吧,哥哥。」
  如此表示之後,小舞便露出在我的眼裡非常不自然的笑容,空出來的那隻手則熟練地挽著我的手臂。
  那抹卑微的笑容簡直像以前體弱多病又內向怕生,對自己沒有自信的小舞。
  她瀕臨崩潰的瞳孔深處流露而出的暗光。
  不對,雖然看起來很像,卻明顯比小時候還要嚴重,小舞眼中寄宿著近乎病態地依賴我的暗光。
  (唉,果然……)
  小舞的精神狀態明顯惡化了。
  她寧可向學校請假也要待在我的身邊,幾乎片刻都不想離開我。
  而且連請她回家去拿換洗衣物她也不願意,跟上次不一樣,這次我所有必需的生活用品,全都是在便利商店或醫院的店面買的。
  吃飯要一起吃,上廁所時也在門口等,出去散步不是牽著手,就是挽著我的手臂。而且以前只有外出時才會這樣,現在只要一有空檔,即使在室內也要跟我牽手。
  我不知道提醒過她多少次了,要她在人多的地方稍微克制一下類似的行為,如今不但回到原點,她甚至一點都不在乎他人眼光了。
  每天早上睜開眼睛,我都會試著要求顯然對我過度關心的小舞稍微跟我保持一點距離,這時小舞就會用機械式的眼神,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說『不要』,然後又緊緊地挽住我的手臂。
  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斷重複回答『不要』,到最後我只能暫時把自己當成置物架,任憑小舞擺布。
  相較於她現在浮現的笑容,那宛如瀕臨毀壞的人偶一般的表情,一定才是小舞的本質。
  「也對,早點回家吧。」
  (到底該怎麼開口,才能說服小舞接受心理諮詢呢……)
  結果我什麼也沒對她說,直接邁出腳步。
  情況已經這麼明顯了,現在可不是在乎矜持的時候。
  我想讓小舞接受諮詢。這家醫院也是候選名單之一,不過我說什麼都無法抹去對前野醫師的不信任感。
  所以我打算前往其他醫院的精神科。
  (而且說不定也能讓我想起什麼。)
  那場爆炸所引發的火災,好像將我本來打算領取的證物燒成了灰。
  當初滿心以為可以恢復記憶,結果期望愈大,失望也愈深。
  不過爆炸的衝擊力似乎也帶來些許的好處。我在昏迷期間做的夢,是迄今為止色彩最鮮明,同時也是於內心深處、接近核心的記憶——我有這種感覺。
  不過也因為如此,再這樣下去根本想不起來的念頭反而更加強烈。
  我心中的惡鬼,已經來到只剩最後一步的地方了。
  隔著一層玻璃的另一邊,鐵鍊的插銷即將被拔起。
  就只剩一點點。然而就是那部分,遠比以前堅硬又銳利。
  光是稍微碰到一下,指尖幾乎要被劃破的痛楚便襲上心頭。
  我失去了重要的線索,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想起來,最後一步卻位於斷崖峭壁的另一側。
  看似很近,卻無法觸及的距離。
  現在就算試著尋找其他醫院,我也不認為可以立刻改變什麼。
  不過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都需要一點轉機。
  小舞已經變成這樣了,我真的無暇顧及其他的事情。
  「……」
  逐漸累積的焦慮,就像包圍著我的烈火,燒炙我的心。

  「我回來了!」「……」
  我打開家中的玄關大門,明知不會得到回應,還是自然而然地這樣說。
  小舞也沒接話。或許因為她曾在連我都消失的家中過著真正孤獨的生活,對小舞來說,這種自問自答的問候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吧。
  看似細微,卻一點都不小的變化。
  「肚子餓了,來吃晚餐吧。」
  「哥哥,偶爾也一起做飯吧。」
  「做飯?怎麼突然這麼說?」
  「凡事都替哥哥著想的好妹妹,偶爾也想跟哥哥一起享受做飯的樂趣。」
  如此表示之後,小舞又微微一笑。
  那是一抹比平時更溫柔平靜的笑容。
  小舞擺明在跟我撒嬌,我卻感到一陣心痛。
  「……也對,一起做飯吧。等著瞧吧,妹妹啊,妳一定會對我的手藝大為讚嘆的。」
  我也在不刺激小舞的前提下,一如往常地開起玩笑。
  而且要讓現在的小舞稍微離開我的視線,我也會覺得不安。
  「嘻嘻嘻,我可完全不期待哥哥做的料理。首先,哥哥的料理經驗大概只有在家政課做過而已吧?」
  「這種小事……不,說得也是。不過光是那樣,我至少就能做削皮一類的工作了。」
  說也奇怪,我居然覺得自己有料理的能力。
  不過這種感覺毫無根據,大概是失去記憶那段期間,多少累積了一些料理的經驗吧。
  夢中的我在異世界旅行,當然有料理的機會。
  (……其實我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之所以自然而然地認定那裡是異世界,是否代表我的記憶正逐漸恢復呢?)
  「真的嗎?切到手指我可不管喔。」
  「不不不,可別太小看我的巧手。」
  我感受著心中的惡鬼正隔著一層薄薄的牆壁粉碎鐵鍊,聳聳肩笑了一下。
  於是我們暫時將行李放在客廳,到廚房洗淨雙手,接著小舞便開始打量冰箱內部。
  「我們要做什麼?」
  「這個嘛,馬鈴薯燉……不,咖哩好了。」
  小舞朝我瞥了一眼,臨時改變了菜單。
  看來她似乎從我的反應判斷出我想吃什麼。其實我看著冷藏庫的時候,心裡就想著咖哩。
  (……連這種事情都感覺有既視感,看來在那個不知是異世界還是哪裡的地方,基本上我也等著別人替我煮飯。)
  我盯著正以熟練的動作將兩人份的食材準備妥當的小舞,內心萌生這個念頭。
  「……哥哥的技術還真的不錯呢。」
  「比不上小舞就是了。」
  我跟小舞肩並著肩一起削皮,連我自己都很驚訝的是我使用菜刀的手法相當熟練。不對,不是菜刀的刀法,而是使用刀刃的技巧。
  (我、我應該沒殺人吧……?)
  實在過於鮮明的觸感,以及在下意識以最適當的角度下刀的動作。
  彷彿更接近了過去的自己所懷的憤怒,令我產生這種不愉快的想像。
  「……」
  「?小舞,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看到哥哥的刀工這麼熟練,有點不甘心而已。哥哥太狡猾了。小舞努力學了一整年,為什麼感覺哥哥比小舞還熟練?」
  「呵呵呵,我不是說了嗎?趁這個機會對哥哥改觀吧。」
  我稍微挺起胸膛這麼說。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平常的小舞都會回道『不可以太自傲,哥哥。正所謂驕兵必敗,這樣你很快就會變成沒用的哥哥』。
  可是……
  「不愧是哥哥,小舞好高興。」
  小舞如此說道,又微微露出一笑。
  雖然被親愛的妹妹稱讚,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好痛!」
  或許是胡思亂想的關係,我的手稍微滑了一下。
  指尖被劃出一道紅痕,鮮血頓時冒了出來。
  「哎呀,糟糕。小舞,急救箱……」
  「啊姆。」
  妹妹含住了我的手指,彷彿上鉤的魚。
  舌頭也同時爬上了指尖。
  「嗯、嗯嗯!」
  咕啾咕啾的聲音聽得我呆愣原地,不過小舞很快就放過我的手指。
  「噗哈!這樣就沒事了。接下來貼個OK繃吧。」
  於是小舞從廚房角落的櫥物櫃拿出急救箱。
  找出OK繃之後,她便把我的手拉過去,平整地將OK繃貼在傷口上。
  「這樣不行喔,哥哥。你馬上就得意忘形了。」
  「嗯……不好意思。」
  過去小舞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我雖然感到有些困惑,但還是跟她道謝。
  平常的她不會用口水替我消毒,大概就是先沖水,塗上消毒液,再貼OK繃吧。
  「不過,沒想到血還挺美味的呢,哥哥。」
  小舞說完,還不忘稍微舔舔嘴唇。
  她的眼眉之間流露的妖嬈與野豔,彷彿在河岸盛放的唯一一朵鮮花,令人不禁想捏碎。
  「不過一定是因為那是哥哥的血,所以才特別美味。其他人的血大概連嘔吐物都不如吧。」
  「……別說傻話了,繼續做晚餐吧。」
  「啊!哥哥,很痛耶。哥哥真壞心。」
  「我才不管。」
  我朝小舞的腦袋輕輕一敲,隨口敷衍她發出的抱怨,繼續削皮的工作。
  看也不看小舞鬧彆扭的可愛表情。
  不,應該說因為我不想看,因此乾脆別過了臉。
  「……」
  所以我不知道那時小舞露出怎樣的表情。
  那一天的咖哩雖然好吃,我卻完全未能品味。

  晚餐結束之後,我像平常一樣打發時間。
  不對,有些部分多少和平時不同。在去洗澡的小舞堅持之下,我被迫端坐在分隔浴室與脫衣所的門前。
  由於背上有傷,我不能泡澡,只能打濕沒受傷的地方,再以扭乾的毛巾擦拭,最後由小舞替我在背後的傷口塗上防止化膿的軟膏,重新貼上大張的OK繃。
  我想過頭上的繃帶要不要一起換掉,不過今天才在醫院換過,就姑且維持現狀。
  換上睡衣之後,兩人吃著洋芋片搭配不怎麼有趣的電視節目。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該回房間睡覺了。」
  「說得也是,哥哥。」
  平常我們都還是會先回自己房間,差不多過一個小時,等到我熟睡之後,小舞就會溜上我的床。每次我都會被吵醒,不過我選擇繼續裝睡,等到第二天早上小舞的氣息從床上消失之後,才若無其事地起床。
  可是今天不一樣。
  「哥哥,今天小舞可以跟哥哥一起睡嗎?」
  「……」
  明明已經是不成文的默契,為什麼要刻意提起呢?
  「只是一起睡,可以啊。」
  「那小舞去拿枕頭過來。」
  不管怎樣,若只要陪小舞睡覺,就可以稍微緩和她的不安,我也只能接受了。
  小舞狀似愉快地輕笑,暫時回了自己的房間。我也回到自己房間,在電燈還開著的情況下鑽進被窩睡覺。
  明天還要上學。
  上課的時候,用手機找新的醫院吧。
  「……」
  嘰,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
  小舞明明進了房間,但什麼話都沒說。
  「小舞,關燈吧。」
  「……」
  我是擔心房間太暗,小舞可能會跌倒才沒關燈,於是我拜託小舞把電燈關掉。然而電燈依然亮著,我也沒聽到小舞回應。
  「哥哥……哥哥……」
  「小舞?」
  「不要關燈。」
  小舞來到床邊,卻沒鑽進被窩。
  我察覺到小舞叫我的語氣混雜著不平靜的因子。
  當我再度睜開眼睛看向小舞的時候,自己狀況外的回應被狠狠潑了盆冷水。
  「哥哥、哥哥是小舞一個人的哥哥對吧……?」
  喀鏘一聲,小舞將我放在被窩外面的手扯過去,以手銬將之銬在床上。
  「啊?呃?」
  就在我因為驚愕而發愣時,另一隻手和雙腳也被小舞順勢銬了起來。
  「喂喂喂,小舞!妳在做什麼!?」
  慌張的我仰躺在床上,雙手雙腳都動彈不得,只能在棉被下不斷掙扎。看在他人眼裡,這副模樣應該很滑稽吧。
  然而對當事人來說,眼下情況卻讓人完全笑不出來。
  「不行唷,哥哥。如果關燈了,哥哥就沒辦法好好看著我了吧?」
  「妳、妳在說什麼……慢著,冷靜一點,這個玩笑也開太大了!妳如果因為什麼事生氣,我不會逃跑的,先把這玩意兒解開吧!」
  「這也不行。哥哥是沒用的哥哥,若不像這樣讓哥哥無法逃脫的話,哥哥就會以常識為藉口奮力抵抗。所以在說服哥哥之前,必須維持這副模樣才行。」
  小舞的臉上浮現出我過去沒見過的妖嬈笑容,並且掀開我的棉被。
  接著她以騎馬的要領,跨坐在我的腹部。
  「喂,妳想做什麼……小舞!!」
  「都是哥哥的錯唷……?因為哥哥想從小舞面前消失,哥哥想去小舞以外的其他人身邊。」
  小舞以單手解開睡衣的鈕釦。
  從敞開的睡衣之中,我看見了小舞細緻的肌膚。
  「哥哥,她們到底是誰呢?■■■■是什麼人?■■■■是什麼人?■■■■又是什麼人?哥哥到底夢到了什麼,為什麼會撕心裂肺地呼喚小舞以外的名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想從小舞面前消失?」
  「咕哇!」
  小舞口中的那些名字被刺耳的噪音所掩蓋,強烈的頭痛同時襲來,彷彿有人用手直接插入我的大腦。
  我強忍著頭痛之時,妹妹宛如迷路的孩子般泫然欲泣的表情映入眼簾。



  「看吧,哥哥。果然還是不要想起來比較好。我跟哥哥說過吧?沒必要為了想起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痛苦。與其思考這個問題,還不如只想著我一個人,只想著陪伴在我身邊就好。這樣哥哥才會幸福。」
  「住手!咕!我是為了不讓妳為我擔心……」
  小舞的指尖深深陷入我的胸口上緣。
  不過這份痛楚雖然逐漸平復,我還是在強烈的頭痛中滅頂。
  口中發出的聲音也變得微弱。
  「擔心?當然會擔心。小舞每天都會想起失蹤事件發生的那天。早上起床看到哥哥的背影,都害怕那只是幻影。所以哥哥,跟小舞一起跨越界線吧。哥哥只要一心想著小舞,永遠在這裡想著小舞。哥哥就由我來照顧,我什麼都願意做,這樣很幸福吧?」
  「等、喂、這是監禁的意思嗎……?」
  暫時性的頭痛緩緩消退,我終於得以彙整思緒。
  單字和辭彙一一掠過腦海,大腦的運轉異常遲緩,然而勉強理解的內容還是讓我失聲驚呼。
  「比起這件事,我們可是兄妹……」
  「是的,等一下哥哥就要讓妹妹成為有瑕疵的女人。如此一來,生性耿直的哥哥就一輩子離不開小舞了。不管遇到什麼,不管想起什麼,哥哥心中都只會有小舞一個人對吧?如果這樣子哥哥還是消失的話……嘿嘿、嘿嘿嘿……♪」
  陶醉其中的小舞露出稚嫩的笑容,接下來陷入短暫的沉默。
  「妳是認真地……」
  「沒關係,小舞相信哥哥,相信哥哥一定會選擇小舞的。不管是什麼時候,最後都會選擇小舞。在罪惡感,以及經過香料調味的快感之下……嘿嘿嘿嘿♪」
  小舞的眼神是認真的,由此可見,她的精神狀態顯然不正常。
  不是快到極限。小舞已經到了極限。
  「妳、妳是開玩笑的吧……?可惡!!就憑這種玩具手銬……!」
  「不可以唷,哥哥。不要這麼粗魯。雖然當初小舞選的是沒那麼容易弄壞的手銬,不過要是哥哥打算就此消失的話,小舞就非得稍微懲罰一下哥哥才行囉?所以不要抵抗,好嗎?哥哥?」
  「!」
  我只感到背脊一涼。
  說出這些話的小舞眼中沒有一點光彩,渾身瀰漫著危險的氣息。如果我真的抵抗的話,天曉得她會做出什麼事。
  「哥哥,把衣服脫掉吧。」
  小舞伸出手,指尖放到我的睡衣鈕釦上。
  「住手!快點住手,小舞!」
  「才——不要♪」
  我連忙縮起身體,試圖遠離小舞,然而在手銬的束縛之下,身體根本無法動彈,結果小舞以超乎想像的熟練動作一一解開了鈕釦。
  沒過多久,我的睡衣前面也敞開了。
  「冷靜!妳重新考慮一下!!這麼做只會讓妳我陷入不幸……」
  「才不會呢。只要哥哥陪在我身邊,眼中只有我一個,而且願意喜歡我,我就很幸福了。哥哥也一樣,小舞會以全副心思照顧哥哥,盡小舞所能地寵愛哥哥。哥哥全部的世界都只有小舞的話,這就是幸福。因為如此一來,哥哥便不會被其他人迷惑了。」
  「爸爸和媽媽會很難過的!」
  「才不會呢。以前小舞說要跟哥哥結婚的時候,爸爸和媽媽都笑著答應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不行,她真的精神錯亂了。
  完全聽不到我的聲音。
  雖然會回應我的說詞,卻不是真的聽進去。
  「哥哥,第一個孩子是男生還是女生比較好?小舞想要女生的雙胞胎。」
  小舞披在身上的睡衣滑落下來,黑色的內衣和暴露在光線之下的肌膚映入眼簾。
  我連忙別過臉去。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現在若不想辦法阻止的話,小舞真的會壞掉!!(再這樣下去,小舞會再也無法恢復……)
  總之,我應該要拖延時間。一定要轉移小舞的注意力,設法控制眼前的情況……
  「哥哥,這樣不行啦。看這邊,看仔細一點,看著小舞。這副身材也是為了哥哥而維持的。每天都不忘細心保養,為了這一天的到來,隨時做好準備。從小時候開始,小舞就很注意自己的外表,盡量迎合哥哥的喜好。」
  「別、別說了,小舞!」
  「看呀,遲鈍的哥哥。不睜開眼睛不行喔。夜晚還很長,小舞想好好享受難得的春宵。所以……嘿嘿嘿,睜開眼睛吧,哥哥。」
  小舞雙手捧住我撇開並閉上雙眼的臉。
  宛如小孩子的笑聲,在我的耳畔來回輕撫。
  「真是拿哥哥沒辦法耶,沒用的哥哥實在太性急了。既然哥哥想要比四目相對更進一步的話……」
  「!小舞,住手,小舞!」
  小舞的指尖貼著我的皮膚,從胸口慢慢滑落至肚臍,我連忙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後,小舞的面孔近在眼前,幾乎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
  看得到彼此瞳孔深處的距離。
  在那雙眼瞳深處,真正的小舞在哭泣吶喊。明明都已經靠得這麼近了……
  「用不著做這種事,我也會陪在妳的身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是妳的哥哥嘛。」
  聽起來順耳的說服,只會淡薄地散去。
  明知如此,我還是脫口說出這句連自己都覺得沒什麼份量的話語。
  「對,哥哥是小舞的哥哥。請把小舞以外的東西全部捨棄吧。」
  除了打出王牌之外,我已經別無選擇了。
  「……小舞,若要我把除了妳以外的東西全部捨棄,就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呢?只要是哥哥想知道的,小舞都願意回答喔。三圍是……」

  「妳房間的抽屜裡面有一把沾滿血跡的短刀,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確實地有種感覺,好像觸及了迄今一直無法接觸的小舞內心深處。
  然而那並沒有將她拉到自己這一邊,反而讓她遠遠地彈了出去。
  這甚至不算是吉是凶的賭注。
  只是為了避免出現大凶,主動選擇凶而已。
  「啊、啊嗚、不、不對!不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哥哥知道……咦?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要,不要討厭小舞!?哥哥!?小舞是哥哥的妹妹,啊啊啊啊啊啊!?」
  「小、小舞……」
  長髮亂舞,飛濺的煙火吐出支離破碎的言語。
  小舞粗淺的呼吸彷彿是喘息,又像在尋求空氣,瞳孔的焦點也開始重疊。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雙手摀住耳朵,一行淚水滑過臉頰。
  「因為、因為因為、我也沒辦法啊!血、血……啊啊啊啊!?小舞不髒小舞不髒!不要妨礙小舞!為什麼!到底是誰!就是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冷靜!妳冷靜一點,小舞!」
  目睹她完全失常的模樣,我的內心頓時湧現不安,開始懷疑自己這麼做是否正確。
  與其就這樣邁向毀滅,還不如選擇這樣的行動,然而我現在卻覺得自己犯下了大錯。
  (不行,我怎麼可以說這種喪氣話!快點說服小舞!現在還能恢復!)
  「小舞,冷靜一點!小舞,妳聽我說!跟我說話!我不會再逃避了!無論是逃避失去記憶的我,或者是逃避妳!所以……!」
  然而就在我心生膽怯的這段時間,卻有某些東西已經隨之離去。

  「……啊,小舞懂了,又出現礙事的人了呢。那些從小舞手中奪走一切的人還在呢。看來果然要了結一切才行。」

  小舞突然停止了顫抖。
  「有一群人在哥哥面前造謠生事對吧……?沒關係,明天小舞會讓所有礙事的人全都消失。」
  小舞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彷彿回到小時候一般,稍縱即逝。
  「嗯,沒問題。半途而廢果然是不好的行為。嘿嘿,小舞失敗了。可能要暫時保留一下了,哥哥,請耐心等候喔。」
  「小舞……聽我說……已經夠了,住手吧。妳遇到太多事情,已經累了。跟我一起到醫院去吧。沒問題的,包括那把小刀的事情,讓我們一起想辦法吧。」
  「?小刀?哥哥到底在說什麼?小舞會了結一切的,所以哥哥應該不知情才對喔?」
  「!!」
  小舞似乎完全沒發現自己所說的話不太正常。
  她以理所當然的語氣這麼說完,就像小時候一樣輕輕地親了我的臉頰。
  「嘿嘿嘿,好久沒親哥哥的臉了。哥哥,請你等到明天晚上唷?……我會殺死所有的人,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說到這裡,小舞披上衣服站了起來。
  「殺、殺死!?等、等一下,小舞!妳到底要殺死誰……住手!!我知道了!妳銬著我也沒關係,讓我們談談吧。一旦做了那種事,之後就絕對無法挽回了啊!小舞!」
  小舞沒有答話,關上房間的電燈。
  「哥哥,你今天該睡覺了。明天是重要的日子,一定要養足精神才行。到那個時候,哥哥就會知道,只有小舞才是哥哥值得珍惜的人囉?」
  「小舞……!」
  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無法溝通的對話。
  小舞露出靦腆的微笑,那副模樣彷彿是壞掉的玩具。
  重新穿上衣服之後,小舞抓著棉被躺上我的床。
  「晚安,哥哥。希望明天一切順利。」
  語畢,小舞緊緊抱著我的身體,一臉幸福地閉上雙眼。
  看著很快就進入夢鄉的小舞,我什麼話都沒能說出口。
  光是得到稍微喘息的機會,我依然無法握住小舞的手。
  明明這麼做是為了避免毀滅性的錯誤,到頭來還是無法得到我最想要的結果。
  就這樣,我從在緊要關頭堪堪止步的妹妹身上,聽到齒輪掉落的聲音。

  啪嚓一聲,那是巨大齒輪掉落的聲響。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4-19 16:31 编辑


  第五章 不變的世界,再度墜入其中
  
  
  「哥哥,那我出門了喔?」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我被銬在床上迎接早晨,小舞也在不久之後睜開眼睛。
  原本以為小舞睡了一覺就會恢復,結果這樣的美夢並未成真。
  她還是跟昨天一樣,露出彷彿已然毀壞的笑容,重複無法溝通的對話。
  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默默地看著小舞餵我吃完罕餐,並走出房間,準備到學園上課。
  直到豎起耳朵聽到玄關傳來聲響,確定小舞已經離家為止。這麼做是為了避免讓小舞察覺我打算採取的行動。
  「我得快一點!!」
  我打算破壞床架,解開手銬。
  『如果哥哥想解開手銬逃出去的話……』這麼說話的小舞,她散發的氛圍是認真的。
  沾滿血跡的短刀浮現在我腦海,最壞的情況,感覺她可能會拿短刀刺我的手腳。
  小舞在現在的狀態下,只要稍微做出有違道德常理的舉動,心中的良知將會徹底瓦解。
  壞掉的小舞將破碎四散,不復原形。
  所以我一定要趕在她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之前,阻止她做任何傻事。
  我甚至有用同樣手法的打算,即使使出強硬手段,也要將小舞拘禁起來。
  「趁小舞不在的時候解開束縛……一定要盡快追上去才行……!!」
  小舞不知道的是,我的木製床架是接收父親淘汰的中古品,銬著雙手的那部分木頭並不怎麼牢固。
  只要用蠻力使勁一抽,應該就能輕易破壞。
  一隻手恢復自由之後,就可以拿到放在床邊的原子筆。只要拆解原子筆,把裡面的彈簧拉成直線,就可以用來開鎖。
  以前我跟父親一起看過描述越獄的影集,還沉迷其中,以迴紋針練習解開手銬的技巧。之後嘗試在網路上找到的方法,更是能意外輕鬆地開鎖。
  雖然得花一點時間,現在的我應該解得開才對。
  「預——備、喝!!」
  手臂奮力一抽,結果木製品的老化程度似乎超乎想像,啪嚓一聲就分家了。
  「很好,接下來……」
  我強忍內心的焦急,將拉直的彈簧插入手銬的鎖孔。
  「還差、一點……好!!」
  胡亂撥弄一陣之後,順利解開右手和左腳的手銬,銬著右腳的最後一副手銬也被我解決了。
  「可惡!現在幾點了!?」
  耗費的時間比預期中更長,心急如焚的我回頭一看,時鐘指著十點多的位置。
  (小舞她說要我等到今天晚上,可是早上又說要去上學,代表她打算在學園做些什麼。)
  「得快點才行……!!」
  雖然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首要之務就是必須把小舞帶回家。
  於是我隨便換了件衣服,拿起手機。
  「我能求助的對象……」
  父親和母親都已經不在了。
  我絕對不能向宮川先生和大西先生這對刑警二人組求助。如果要請求協助,應該找前野醫師他們……可是我不想帶現在的小舞去找前野醫師。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只能打電話給悠斗了。
  「拜託……快接電話!」
  小舞以前曾經在道場學過薙刀,當時也稍微學了點合氣道的技巧。
  說來慚愧,就算小舞昨晚沒有發動奇襲,光靠我一個人也無法壓制小舞,說不定還是會被她銬在床上。
  所以為了預防萬一,我需要可以信任的幫手。
  我聽著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漫長的電話鈴聲,跑到玄關穿好鞋子,準備衝出家門……
  「啊,宇景同學,時機正巧啊。」
  「大西先生……?」
  我一打開玄關大門,搭乘黑色轎車前來、身著西裝的大西先生正好站在門前。
  「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借用一點時間嗎?」
  「呃,不好意思,我現在剛好有急事……以後再說吧,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希望你能以我的事情為優先。這件事真的非常緊急。」
  「欸……很抱歉,現在真的不方便。」
  大西先生的態度從來沒有這麼強勢過。我在詫異之餘仍如此回答。
  雖然不知道他找我有什麼事,但沒有任何事情應當優先於小舞。
  「那可不行。抱歉,我們已經沒時間了。如果我說你妹妹的處境堪慮呢?如果你不知道這件事,你一定會後悔的。」
  「!?這到底是什麼意……」
  大西先生以嚴肅的表情如此說道。
  原先腦中充斥要去找小舞的念頭,頓時產生了猶豫。
  「真的沒時間了,請你先上車吧。由於事關重大,到了確實不會洩漏情報的地方之後,我再告知詳細的情形。」
  「既、既然如此,請你現在就告訴我。」
  「我不能在這裡告訴你。事實上就連我們在這裡談話的時候,情況也十分危急。為了拯救你的妹妹,希望你能靜靜地跟我們合作。」
  這番話聽起來不像騙人的。再說大西先生為了這次的案件付出那麼多努力,實在也沒有騙人的必要。
  宮川先生和大西先生都是可以信任的大人,也就是說,小舞說不定真的遇到危險了。
  「『……嘟嚕嚕嚕。嗶,您撥的電話……』」
  耳邊聽到要求將撥不通的電話轉接至語音信箱的聲音。
  「……好,我跟你去。不過可以先讓我留言,請對方回撥給我嗎?」
  「嗯,這點小事沒問題。」
  大西先生點了點頭,於是我在語音信箱留下『詳細情形待會兒再說,不要被小舞發現,回撥電話給我』的訊息。
  「那麼就請你坐到後座吧。」
  
  ☆
  
  「你、你不要太過分了這種地方是怎樣!!」
  車子大約開了一個多小時。
  一路上我問了很多問題,大西先生卻都不予回答。車子漸漸駛向人煙稀少的地方,我內心的不信任感也愈來愈強烈。
  最後我們抵達的地方,是某處森林中的廢棄工廠。
  下車之後,大西先生要我先跟著他走,就在我們走進工廠內部時,我如此放聲大吼。
  每次提出同樣的問題,他都不斷敷衍地說『到目的地再說』,我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不會被別人聽到的地方,為什麼是這種地方!」
  「絕對不會被別人聽到的地方,這裡不是很合適嗎?」
  這裡以前似乎被當成機庫使用,不過如今已經荒廢了。裡面有好幾台不知用途為何的機械設備。
  建築物本身頗為老舊,屋頂看起來已經崩塌。掉下來的瓦礫壓壞了幾台機器,從屋頂的大洞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
  大西先生來到建築物的某個角落,在瓦礫堆積成山的地方一邊搬動幾塊石材,一邊回應我。
  「很、很合適……」
  毫無生氣的廢棄工廠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確實是滿足密談所需條件的場所。
  可是這種說法無法讓我接受,我更進一步質問大西先生:
  「我們不是要去警察署之類的地方嗎?為什麼選擇這裡……」
  「嗯,那裡不行。警察署同樣很危險,因為那裡也有敵人。」
  「敵人?敵人到底是……不,這不是重點,你說小舞很危險是什麼意思!?」
  「嗯?唔……關於這點嘛,你想知道?」
  大西先生看也不看我一眼,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找些什麼。
  「不、不要鬧了!!當初你不是為了跟我討論這件事,才把我帶到這裡的嗎!?還有,你從剛剛就一直在幹什麼!?」
  「啊,等我一下……喔喔,有了有了。」
  「我不是說過我有急事嗎?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我就回、去……」
  「就跟你說等一下了嘛。」
  沉重的衝擊從腳踝直竄全身。
  不知道拿出什麼的大西先生轉身面對我的同時,將他拿出來的那個漆黑的物體對準了我。
  「啊?咦?那是什麼……」
  「這是弓槍啦,弓槍。還是十字弓這種說法比較好懂?剛剛刺入你的右腳的箭矢,就是這玩意兒發射出去的。」
  刺入?刺入?刺入?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剛剛受到衝擊的右腳踝,插著一支跟油性麥克筆差不多粗細的漆黑短棒,鮮血正從那裡汨汨流出。
  「咕嗚!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這幅景象的瞬間,之前未有所覺的疼痛鮮明地證明它的存在。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一開始果然會很吵啊,每個人都鬼吼鬼叫的。」
  「嘎!咕嗚!哇啊啊啊啊啊!」
  一陣破風聲傳來,這次是另一邊的腳踩承受同樣沉重的衝擊。
  第二把箭刺入腳踝,我連原地踏下步伐都做不到,一屁股坐在地上,倒了下去。
  灼熱的疼痛感削弱了我的意識,眼珠子幾乎要翻了一圈。
  「嗚咕!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處於幾乎昏厥的劇痛之中,混亂的大腦讓我吐出這句話。
  「因為這次的契約是要讓你無法逃脫,生擒之後交付給對方的關係啦。我總覺得你有一股危險的氣息,因此為了確實癱瘓你的行動力,我才動用了這玩意兒。最近風聲很緊,弄不到藥,所以我才來拿這個好用的救命箱。正所謂有備無患嘛。」
  說話的同時,大西先生不忘輕敲十字弓的金屬部位。
  我從因疼痛而被淚水模糊的視野中,看見大西先生一副理所當然地這麼說。
  「至於為什麼把你帶到這來嘛,反正對方還沒來,就當作打發時間告訴你吧。呼——」
  大西先生拿出香菸叼在口中,以熟練的動作單手點火,吐出一陣白煙。
  「其實也不是什麼冗長的故事。擔任公務員的期間,我偶爾會接受他人委託,這次也不過是有人委託我活捉你之後交給對方罷了。而且對方還希望在你被警方抹去存在之前,先把你弄到手。」
  「委、委託?到底是誰……被警方抹去存在?為、為什麼?」
  過於劇烈的疼痛,讓我的感覺開始變得模糊。
  不知是否該感到慶幸,疼痛感也因此而緩和了許多。不對,比起說是疼痛緩和,應該說是雙腳的感覺逐漸麻痺。
  不過也因為如此,我總算可以稍微開口說話了。
  「虧你還那麼能說呢,是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的關係嗎?也罷,沒差啦。既然你都問了,我就告訴你吧。是誰委託的嘛,反正把你交給對方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在那之前好好期待吧。至於為什麼會被警方抹去存在,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你活著對大家都沒好處,所以才會偽裝出『瓦斯管線意外爆炸』,一次解決惹出許多麻煩的宮川和你們兩個。」
  「咦?咦?咦?」
  傳進耳裡的解說似乎在大腦外部形成漩渦,遲遲沒有輸入腦裡。
  即使如此,這番話還是像劇毒一樣傳遍全身,在我心中插了一刀。
  「聽說從你身上扣押的那些類似角色扮演的玩意兒相當不得了,國內的高層人士將之視為新發現的寶庫,想要據為己有。然而宮川卻堅持那是讓你恢復記憶的關鍵,一直跟上頭作對。再加上你的身分一旦曝光,那些『轉移志願者』一定會出來鬧事,所以警方乾脆先製造意外,打算同時解決你跟宮川兩人,然後再趁亂回收那些扣押品。似乎就是這樣的計畫。」
  大西先生還語帶批評地說『宮川先生還真沒用啊。』,同時聳聳肩膀。
  (……啊,這算什麼?到底在開什麼玩笑?)
  傳入耳中的描述實在過於不堪,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痛到產生幻聽。
  我總覺得之前似乎遇過同樣的事。
  「真愚蠢啊,整個計畫太理想化了,結果你和宮川都沒死。最重要的扣押品雖然回收了沒錯,但因為橫生枝節,最後也不了了之。結果我的客戶慌了手腳,才會要求我盡快把你抓起來。原本是預定於下個星期動手的,那人昨天卻突然要求我在今天之前想辦法搞定。不過說穿了,捕捉對象也只是個雖然有所警戒,卻還是乖乖跟著走的小鬼頭罷了,再加上酬勞也因為變成特急件而提升不少,我是沒什麼意見啦……」
  「……咕啊、啊啊啊!」
  我已經無法理解大西先生到底在說些什麼了。
  或許是疼痛感超過容許值,在我逐漸模糊的思緒中,已經感受不到雙腳的疼痛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彷彿我接觸到過去記憶之時一般,此時強烈的頭痛開始支配大腦。
  簡而言之,大西先生為了錢出賣我嗎……?
  「其實原本的目標也包括你妹妹,所以我想了很多計畫。首先抓住那女孩,再以她為餌引誘你上鉤,也是個一舉兩得的計畫。偏偏對方在付諸實行之前要我別動你妹妹,你不覺得真的很令人傷腦筋嗎?我在好幾天前就擬定計畫了耶,很難以置信吧?不過對方表示除了特急件的酬勞之外,還會另外支付三倍的報酬,所以我就欣然接受了。」
  大西先生,不,大西以輕浮的態度露出勝利的笑容。
  即使是幾乎無法運轉的思考,我也理解到他打算把小舞捲進來。
  「……啊……嗚……」
  開什麼玩笑,不准對小舞出手。
  我很想這樣大叫,愈來愈劇烈的頭痛卻迫使我只能發出連聲音都稱不上的微弱喘息。
  「不要亂動。說說話還無所謂,但如果你打算抵抗,我可不會允許喔。」
  「咕哇!?咕嗚嗚嗚!!」
  就在我打算站起來的瞬間,一聲短暫的破風聲後,帶來痛楚的木樁再度從瞄準我右腳的十字弓射了出來。
  逐漸麻痺的痛覺受到新的刺激,我瞪大了準備闔上的眼睛。
  好痛、好痛、好痛!
  毫無顧忌地在身上刺出的洞所帶來的疼痛,再加上愈趨激烈的頭痛,又混雜了對輕易上當的自己產生的無力感,燒炙著胸口上方的某種事物。
  「……我、相信、著你……你卻背叛我、混帳……」
  什麼『可以信任的大人』啊。
  「不不不,以我的立場,我也滿同情你們的呢。突然失去父母及親戚,成為腦袋有問題的的犯罪者所覬覦的目標,而且身邊的朋友全都死光光了,你們真的是太可憐了。」
  大西臉上嘲諷的笑容,沒有絲毫沉痛與哀傷。
  接著他又以輕鬆的語氣——彷彿在說『晚餐不知道該吃什麼』般——接話:『可是啊。』
  「可是這是兩碼子事喔?無論是信任還是什麼都好。我會對你們特別親切,都是為了讓委託工作得以順利進行,這才不是什麼背叛呢。」
  耳邊傳來物體碎裂的聲響。
  啊,沒錯,我確實遇過。
  當著把我最珍惜的東西踩在腳下的對手面前。
  當著背叛我們的那些傢伙面前。
  當著恨之入骨、令人幾近瘋狂的人面前。
  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像這樣匍匐在地的那段過去。
  那個時候無法忘卻、銘心刻骨的某種情感確實存在,一直都在那裡。
  (我到底在做什麼……)
  因此,憤怒的情感才會從我的體內一湧而出。
  「嗯,你大概很快就會被殺吧吧。不過別擔心,你妹妹馬上就會隨你而去了。明天我打算以你為餌,引誘她上鉤喔。」
  大西仰天大笑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腦中。
  頭痛欲裂,完全無法思考,再加上無法抑制、愈加旺盛的怒火,逐漸形成類似岩漿的黏稠物質。
  「……你。」
  (這傢伙想傷害小舞。)
  「嗯?你說什麼?」
  逐漸流進體內深處的岩漿,完全跟自己合為一體。
  沒錯,我一直置身於岩漿之中。
  「……了你。」
  (這傢伙想從我身邊奪走最重要的人。)
  「我就說了,你說話這麼含糊,我根本聽不見啦。」
  炙熱、黏稠、灰暗……
  我知道這情感(岩漿)的名字。當初我就是以這情感(岩漿)之名,立下重要的誓言。
  「……殺了你。」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填滿全身的岩漿發出咕嘁咕啵的聲響,彷彿沸騰的熱水。
  「啊,是是是,『殺了我』是吧?怎麼大家的反應都一樣呢?明明就辦不到,卻還大放厥詞。啊啊——同情心都被削減了,虧我還把真相告訴你。」
  我終於想起來了,它終於習慣了我。
  這種情感……這種憎恨,才是我的誓約。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貫徹到底的承諾。
  「我想起來了。沒錯,我……」
  「?你說的想起來,到底想起什……」
  
  「我曾經立下誓言,一定要殺死每一個人。」
  
  『啪嚓!!』剎那之間,我確實聽到某種東西斷裂的聲響。
  「啊啊?啥啊,你腦袋有問題嗎?」
  「嗯,沒錯,我的腦袋早就出問題了。只是我忘了自己有問題而已。」
  憶起誓言的瞬間,頭痛就彷彿破碎四散似地消失了。
  記憶的濁流滲透每一個腦細胞,逐漸在我的體內復甦。
  第一次的勇者召喚。
  為了返回原本世界的討伐魔王之旅。
  沒能拯救蕾緹西亞,悲歎自己的無能為力那一天。
  在背叛以及憎恨的誓言當中死去的那一天。
  重生的世界奇蹟似地降臨的那一天。
  米娜莉絲和席莉亞,這兩個新得到的珍貴共犯。
  以及我非殺死不可的傢伙還留在那個世界的事實。
  以橫倒的姿勢倒下的我撐起上半身,抬頭仰望清澈的藍天。
  「天空真藍啊。」
  我是第幾次像這樣倒在地上仰望天空了?
  然而這次的慘狀,卻是個能排進前五名的大失態。
  「蕾緹西亞對我發脾氣的原因又增加了一個。」
  千頭萬緒之中,我最先脫口而出的就是這句話。
  我還被說過「若像這樣回到原本的世界,會在想起蕾緹西亞時哽咽流淚」,沒想到我居然把異世界忘得一乾二淨。
  居然丟下進行到一半的復仇,丟下共犯者少女們,過起安逸的生活。
  當初以近乎自虐的決心烙印於靈魂的誓言,被不知名的存在奪走,我居然因為『害怕』這個理由,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真的連垃圾都不如,我到底在搞什麼……」
  我咬牙切齒。
  眼前的情況,部分是我的天真所導致的結果。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壞習慣。
  不想面對、或是不想知道的事情就假裝沒看見,然後推得遠遠的。
  我就是這樣被異世界背叛,失去了一切。
  回到原本的世界之後,又遭到背叛而受傷害。
  而且那個傢伙甚至放話,打算讓我最重要的妹妹也落得同樣的下場。
  「……在這種情況之下居然坐得起來,難道是腎上腺素分泌過剩?不過總比痛得哭哭啼啼好多了。」
  在我視線的前方,一臉訝異的大西拿起第二根香菸,以同樣熟練的動作點火。
  「對了,那人叫什麼名字?就是你妹妹的朋友。對對,優紀。那個女孩子真是太可怕啦,又哭又鬧還拚命掙扎。當時對方也交代我要留活口,所以我想拿繩子把她綁起來,結果她居然在我的脖子留下抓痕。當時宮川笑我『是不是被女人抓的?』,從那時候開始,他好像就有點懷疑我,害我不敢輕舉妄動。那個女孩真的是我的剋星啊。」
  「……啊哈、啊哈哈哈哈!!這傢伙了不起啊,真的完全只想到自己呢。就算在另一個世界,也很難找到這麼自我中心的人吧。」
  宛如連珠砲的言語及其背後,我感覺不到任何惡意、敵意、罪惡感、激昂與殺氣。
  即使是被藥物控制或是接受思想教育的殺手,也很難在情感毫無動搖的情況下傷害他人。
  如果是前野那種人,失去記憶的我多少還看得出來,可是大西竟能毫無惡意地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這類人的本性真是難以看透。
  「說我自我中心,好過分啊。對方都拿出那麼多錢了,不接受才奇怪好嗎?只要綁架一下女孩子,或者是搬運個屍體,就可以得到好幾千萬喔?」
  大西一臉不滿地如此說道,看他的態度,他果真沒有一丁點不自然的神色。
  他是認真的,而且是基於理所當然的判斷做出理所當然的行為,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唉——還以為這邊的世界比較正常一點……為什麼人渣總是會聚集在我的身邊呢?難道是因為我自己就是人渣的關係?物以類聚這句話,不管在哪個世界都通用啊。」
  「嘖嘖嘖,你什麼都不懂啊。錢才是最重要的。像我這種為了生活打拚的大人,可是要花上幾十年的時間,才能存到好幾千萬呢。說是這麼說,學生應該無法理解啦。」
  大西口中說著不知是誰說過的膚淺言論,並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他應該已經察覺我散發的氛圍有所改變,自信滿滿的態度卻沒有絲毫動搖。大概是覺得只要有手中的十字弓,無論如何都可以壓制我的反抗吧。
  不過他似乎也不是毫無防備。十字弓已經對準可以貫穿我的膝關節的方位,而他的視線也不曾從我的身上移開。
  我以前曾經在網路上看到一種說法——獵奇殺人犯平時看起來都很正常,如今看來真的頗有道理。
  一般人不會用這麼理所當然的態度,做出只對自己有益的事。
  「欸欸,比起這種小事,你剛剛想起來的記憶啊,果然是失蹤期間的事情嗎?你還說到這邊的世界,你該不會真的去過異世界吧?」
  「嗯,沒錯。我想起了很多在異世界經歷的事情。」
  「哇!好猛啊!告訴我嘛,異世界是怎樣的地方!?真的有魔法嗎?我的委託人就是說想要利用你,讓人在這個世界也能使用魔法……」
  「沒什麼不同喔,就跟這個世界一樣。雖然很美,卻也很骯髒。有各式各樣的人存在並交相混雜,而且比起幸福的人,不幸的人果然稍微多了一些。跟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不同。」
  大西說得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我打斷他如此說道。
  「不不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結果大西只是露出不高興的表情,看起來還沒發現我做了什麼。
  
  「所以弄壞一個人的方法,肯定也一樣吧。」
  
  大西微微一愣,露出呆滯的表情。
  「啊?咦?你說什麼?」
  啪一聲,手中的十字弓——連同他的左手掌——掉在地上。
  接下來是可謂『漫長的瞬間』的空白。
  「看,斷掌落在地面的方法也一樣。」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紅白相間的工整斷面瞬間被紅色的血液覆蓋。鮮血滴滴答答地灑落地面,形成一個血池。
  「深深烙印眼簾的鮮血顏色也一樣。」
  「血啊!是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前的從容與自信不知跑到哪去了,精神陷入錯亂的大西按住自己的手臂。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哈哈,跟垃圾沒兩樣的慘叫聲也一樣。」
  沒錯,美妙的慘叫。打算從我身邊奪走摯愛的敵人所發出的痛苦吶喊。
  不過我可沒打算讓他死得那麼輕鬆。
  「放心,我還沒打算讓你死呢。」
  於是我強忍疼痛,拔出刺入腳踝的箭矢。
  經歷比平常略微強烈的抵抗之後,『翠綠晶劍』順利出現在我的手中。
  「……傳承自神木,寄託於葉風,守護森林的翠綠光膜。『綠色療癒』。」
  淡淡的光芒覆蓋我的傷口,很快就止血了。
  看在大西眼裡,這應該宛如垂落在他面前的一根救命蜘蛛絲吧。
  「這、這是魔法!?也、也趕快、趕快替我止血!!」
  「呵呵呵……果然不管身處怎樣的世界,人都是不會改變的。」
  大西如我預料,聞言便臉色大變,我只感到在心中熊熊燃燒的火杯被注入了黑水。
  「你、你還在幹嘛!!你不是說不會讓我死嗎!快點也治療我的傷口啊」
  「哈哈哈哈哈!!…………少得意忘形了,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噫!?」
  

  
  我以痊癒的雙腳站了起來,俯視著跪倒在地的大西。
  我完全沒有克制殺氣的念頭。
  「你好像還沒發現,不如我就告訴你吧。你所在的地方,已經是通往地獄深淵的入口了。」
  「啊?」
  我製造出的是【炎車陽劍】。
  劍刃彷彿是由火焰直接形成,劍柄沒有多餘的裝飾。
  注入強大魔力所發動的能力,是足以讓所有被斬斷之物瞬間燃燒的烈焰。
  就在之前掉落手掌的地面附近,這次他的手臂也落到了地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看,這不就止血了嗎?只要不出血,就算手腳都被切掉,也不會那麼容易死掉。喂,現在還不准昏倒。」
  「噫噫!?」
  我抓住大西的頭髮,將他拖了過來。
  「開、開什麼玩笑啊啊啊————————!!接回去!把我的手接回去啊啊啊啊!!」
  大西的情緒非常激動,他大概已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
  只見他伸出已經不存在的手臂,顯現出極度的憤怒,似乎已經忘了疼痛。
  「你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下場嗎!?我要殺掉你、一定要殺了你!!還要盡情凌虐你妹妹和朋友,再把他們賣……嗚嘎!?」
  「所以我問你,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而且你剛剛說你打算做什麼?嗯?你是白癡嗎?想死嗎?你找死對吧?既然如此,就把話說清楚一點嘛!」
  「咕、嘰嘰嘰……!?」
  我抓著他的腦袋往地上一摜,像研磨銼刀般用他的臉摩擦地面。
  直到他已無力抬起頭抵抗之後,我才扯著頭髮迫使他抬起頭來。
  「好了,現在來回答我幾個問題。如果你說謊或吞吞吐吐的話……嗯?這點小事不用我說,你應該能想像會有什麼後果吧?」
  「噫!?」
  大西露出恐懼的表情,令他布滿傷痕的臉孔看起來順眼多了。
  「畢竟我回顧自己的記憶,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而且似乎有一些從未接觸過的人。」
  「我說!我什麼都說!請放過我吧!」
  「這樣啊,那你就先告訴我這次事件的首謀是誰吧。」
  「川上!自稱是川上久美子的那個女記者!!是那傢伙委託我……」
  「嗯——原來如此,果然不出所料。」
  大西說出的人名正如我先前的預期。
  仔細回想起來,她不但察覺到被警方重重保護的我的存在,一路找到了醫院,還跟我在路上巧遇。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不自然的巧合。
  而且在所有的記憶中,我想起她的表情變化也有微乎其微的不自然之處——小到失去記憶的我難以察覺的地步。
  當然,我並沒有當場發現,而是根據如今復甦的記憶所做出的判斷,可信度並不高。所以我才會有前野醫生也不無嫌疑的想法。
  (如果那個人是幕後黑手,那我也太沒有警覺心了。)
  「然後……咦?已經沒有要問的事了嗎?」
  仔細想想,確定這傢伙口中的『委託人』跟我的猜測相同之後,就不知道該問什麼了。畢竟時間緊迫,與其從他口中拷問不知是真是假的情報,不如直接找上首謀者還比較有效率。
  畢竟就算我恢復了記憶,現在不該讓小舞離開視線範圍的狀態仍然沒有改變。
  或許是猜到了我的打算,大西發出大叫,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孔也變得更加醜惡。
  「咿!饒、饒了我吧!我、我只是開玩笑的,我以後不會再打你的主意……」
  「……饒了你?你叫我饒了你?你在開玩笑吧?」
  我當然不會對敵人仁慈,這種心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於是我一腳踢倒跪在地上的大西,再度以燃燒著火焰的長劍斬斷他的腳踝。
  「嘎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怎麼可能饒過你啊?你已經跨越我的底線了吧?」
  這傢伙欺騙了我。
  這傢伙傷害了妹妹的朋友,恐怕殺了那名友人的凶手也要算他一份。
  最重要的是,這傢伙揚言要傷害我的妹妹。
  既然如此,這傢伙就是我的敵人。
  處處妨礙我、破壞我的世界的敵人。
  他是毀壞妹妹的世界,我理應盡情折磨再殺掉的對象。
  「咿咿咿咿咿咿!!啊嘎啊啊啊啊啊!!」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像你這種貨色,我從來沒有打算放過你!」
  如同鐘擺一般左右擺動的劍閃,逐漸將大西的雙腿砍成碎片。
  表面燒焦的肉塊滾落在地。
  「說實話,我很想慢慢地享受殺人的樂趣,只可惜我沒那麼多時間。所以就用臨時想到的殺人方法了結你吧。」
  「住手、救命、救救我……」
  「沒用的,沒有人會來救你。你協助其他人殺人,自己卻不想死?喂,你不是為了幾千萬的價碼讓雙手沾滿血腥嗎?既然如此,失敗的懲罰當然也不能太便宜。」
  我以另一隻手創造出【伏龍石劍】,將水泥地面納入支配,利用分離之後的鐵分子替失去四肢的大西造出棺材。
  彷彿山崩一般大面積陷落的地底,出現邊長一公尺的四方體銀色鐵箱。
  我將大西滾落四周的手腳和肉塊都扔進鐵箱。
  最後,我抓起動彈不得的大西本體的衣領,跳進陷落的地洞之中,讓大西躺進鐵箱,壓在自己的肉塊上。
  「接下來,我要用這個鐵箱蒸烤你。蓋上鐵箱之後,從地面下方持續加熱。當然是用魔法生出的火焰,所以一整天都不會熄滅,最後你會被燒成焦炭。嗯,這種方法我也沒試過,不知道你會死在哪一個階段就是了。」
  「怎、怎麼這樣!我道歉,我跟你道歉!」
  「死因會是什麼呢?全身燒傷休克而死嗎?還是被肉塊的血液蒸熟致死?抑或死於窒息?不過在這之前,喉嚨會先因為高溫而毀壞就是了。啊,也有可能是被嚇死的吧。喂,你覺得自己會怎麼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這樣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哈哈!沒辦法,誰叫你自己來這個世界呢?」
  嘲笑、嘲笑、嘲笑。
  嘲笑吧、嘲笑吧、嘲笑吧。
  我體內的火焰發出陰沉的歡聲。
  嘲笑過去、嘲笑未來,嘲笑一切。
  站在不斷踐踏的屍體上,嘲笑再也回不去的某物。
  復仇的時候面露冷笑,嘲笑無法容忍的某物。
  任自身被火焰纏身,吞噬周遭的一切。
  我已經決定了,我就是要這樣活下去。
  「就這樣囉。如果你受到天神的垂青,說不定還能重新來過喔?若是如此,我還是會像這樣殺死你,下次我會選擇更痛苦的方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救……」
  我懶得聽他把話說完,直到最後都嗤笑不止,持續望著彷彿緩緩閉上嘴巴的生物般愈來愈狹窄的地洞。
  為的是將他充滿絕望的表情烙印於瞳孔。
  「啊——如此一來,我在這個世界也殺人了。」
  我傾聽著鐵箱傳出的沉悶哀號並朝下俯視,將魔力注入【炎車陽劍】。
  「——哦,你是太陽的僕人嗎?那我就像齒輪一樣燒柴添火,垂首於絕對不會熄滅的白色火焰。『太陽神的白炎』。」
  我舉起【炎車陽劍】輕輕一揮,劍刃頓時化成白雪般的粒子,朝地洞傾瀉而下。
  「永別啦。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於黑暗的地底被炙燒至死吧。」
  於是我將下陷的地洞、燃燒的白色火焰與深色立方體全都掩埋起來。
  乍看之下,那裡只有水泥地面,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然而地面的下方,卻燃燒著不需要氧氣和燃料的魔法火焰。
  明明是白色卻又漆黑無比的火焰吞噬絕望的同時,我持續發出摻雜嗟歎的嘲笑。
  直到讓火光搖曳的悲鳴消融於地獄深處的那一刻為止。
  (不過說真的,還是這個世界的魔力濃度比較高的樣子。因為濃度過高,反而增加了魔力操縱的難度。)
  讓雙手的心劍消失之後,我有感而發。
  若要舉例,這個世界就像是塞滿方塊的箱子。
  就算想要移動方塊,由於沒有多餘的空間,因此無法移動方塊。想在這個世界使用魔法,需要一定程度的實力。
  也就是說,我在這個世界也能應戰自如。
  「好了,總之先趕快去找小舞……」
  這時,電話的鈴聲響起了。
  「陌生的號碼……時間點未免也太巧了,我被監視了嗎?」
  短暫沉吟之後,我接起電話。
  「『宇景先生嗎?太好了,接通了!』」
  接起電話之後,從另一側傳來焦急的聲音。
  聲音十分陌生,而且從對方的語氣聽來,我先前所想到的可能性顯然是多慮了。
  「『這裡是飯塚署,請你冷靜地聽我說。』」
  傳入耳中的台詞,令我臉色一沉。
  這實在是相當不平靜的開場白。
  「『現在富士宮高等學園發生疑似【轉移志願者】引發的挾持事件。對方以學園的學生為人質,要求宇景先生前去會面。』」
  「……啊?」
  我鐵青的表情扭曲了起來。
  送走一個又來一個,現在到底是怎樣?
  「『你是從那次的失蹤事件當中生還的【歸還者】這件事,似乎走漏了風聲。對方要求以你交換人質,我們當然沒有答應,目前最重要的是保護你的人身安全……』」
  嗶。我結束通話,為了收集情報,開始用手機查資料。
  我對再度打來的電話視若無睹,很快地找到『即時新聞部落格』。
  部落格正好在即時更新消息,大致記錄了事件的原委。上面也上傳了從幾分鐘之前的新聞所擷取的影片,我不耐地看著緩慢的讀取速度,靜待影片播放。
  影片一開始是從稍遠的位置,拍攝我已經看慣的校園全景。
  受到失蹤事件的影響,校方極力強化校園安全,那時設置的鐵捲門如今緊閉著。從出現在影片中的時鐘判斷,影片的時間應該是平常第二節課上課中。
  剛好跟我離開家,被找上門的大西攔截的時間差不多。
  「『各位觀眾看到了嗎?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一個小時以上。這次事件是經附近居民報案,以及疑似犯案聲明的影片被發現才曝光。接下來播放的是在網路流傳的部分影片。』」
  新聞記者如此說明之後,畫面瞬間切換,開始播放其他影片。
  「【嗨,大家好。我是『劍戟勇者・亞列克斯』,拯救異世界的好心勇者,哈哈哈!】」
  在畫面中出現一名面露笑容的男子。
  「【其、其實,這個世界不是我的世界。我、我在異世界是聖劍指定的人選,非得打倒魔王不可。因此我必須解放自己以及其他夥伴被封印的力量。】」
  男子說到這裡,攝影機的鏡頭跟著轉動,畫面之中出現了疑似男子夥伴的長髮乾瘦男、身形巨大的眼鏡男以及其他幾名男子。
  「【我、我是『必滅殺手・羅森赫爾德』。】」「【在下是『萬來破壞者・龍禪寺鄂門』。】」「【……『常闇霸者・施魏因斯泰格』。】」
  繼這些令人頭痛的自我介紹之後,鏡頭回到第一個男子的身上。
  「【我們誕生在錯誤的世界,一年前就應該被召喚至異世界。然而受到魔王陣營的勢力不正當的魔法干預,召喚陣出現的位置偏移到這所學園。這都是偽裝成這所學園的學生的魔族一夥的錯!不可饒恕!】」
  自稱『劍戟勇者・亞列克斯』的男子愈說愈氣憤,語氣也激動了起來。
  畫面後方的夥伴,也紛紛表示贊同。
  「【所以我們要將棲息在學園的魔族消滅殆盡!以那些魔族的生命為代價,讓我們前往正確的世界!】」
  男子的神情恍惚,看起來像是嗑了不少藥,然而他的發言還是博得滿堂彩。
  我剛剛才處理掉一個白癡,內心的憤怒稍稍平息,如今又開始冒火了。
  「【只是學園裡面也有普通人,偏偏我們的能力大幅衰退,如今沒有手段分辨,實在令人心痛。不過,率領魔族的小魔王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只要打倒他,魔族應該就會跟著消失!!所以這個世界的人們,請協助我們吧!那個人在這個世界使用的名字是■■■■,只要打倒那傢伙,就不必殺害魔族以外的人了!!】」
  名字的部分被遮蔽了,不過想也知道指的是我。
  我強忍內心的焦躁,繼續聽下去。
  「【我們的要求有兩個,一個是交出率領混入這個世界的魔族、名叫■■■■的小魔王,另一個要求是槍械!想要達成異世界無雙的目標,就少不了槍械。啊,不是警察那種玩具槍,我們要的是自衛隊的半自動機槍或是步槍,還要大量的彈藥!】」
  令人忍不住想要揍上去的得意笑容轉為嚴肅,男子繼續說下去:
  「【然而我們必須盡快趕到正確的世界,時間所剩不多了。所以最後期限是今天的十五點三十一分,異世界標準時間6D時342分秒,否則我們就要針對學園全體予以殺菌消毒的處分。在最後期限之前交出■■■■與武器,否則無辜被捲入其中的人都將消失!!】」
  啊,可惡,真是令人頭痛。
  這個世界跟那個世界果然沒什麼兩樣,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不管在哪個世界,智障都會像蛆蟲一般紛湧而出。
  「【那麼,期待善良市民的協助!】」
  在最後的畫面中,男子如此表示,影片就結束了,鏡頭轉到疑似置身事發現場的記者身上。
  不過該知道的情報差不多都已經知道了,於是我關閉手機的電源,開始思考該如何行動。然而這種事情其實不需要特別思考,除了立刻趕往小舞的身邊,確保她的安全之外,我沒有其他選擇。
  「雖然距離有點遠……不過既然這裡魔力濃度比較高,消耗的魔力也會跟著降低,應該沒問題吧。」
  於是我召喚出【圓栗鼠袋劍】,從圓形的袋子中拿出MP藥水,一飮而盡。
  之後我打算直接將袋子掛在腰間,這才發現穿在身上的學生制服沒有掛東西的地方。
  「……畢竟才剛恢復記憶,完全忘了我還是個學生。」
  看來我的存在還是被留在那個世界了。
  不是『學生』,而是恢復身為『復仇者』的自己。
  或許是因為如此,比以前更加敏銳的直覺產生了不祥的預感——有什麼正在悄悄接近。
  於是我召喚出【天在轉移劍】。
  「——翱翔天際,化作雲朵。成為徬徨於黑暗之中的惡夢,穿梭於星辰之間的夜風。
  ——想要前往的地點,想要接觸的目標。
  ——一心盼望身在彼處。『轉移・人座』。」
  隨著節省魔力的詠唱,我強烈思念小舞的存在。
  強化只想前往小舞身邊的意識,沉浸在全身因為魔力而產生質變的感覺之中。
  魔力操作雖然有點困難,不過只要習慣之後,魔力濃度較高的環境反而更可以輕鬆發揮心劍的能力。
  我的身體化作細小的粒子,一一墜入細小陰影之中,這是轉移的感覺。
  感覺不甚愉快——沒什麼理由,雖然沒有理由,身體表面還是能依稀如此感受。
  「……啊,真是夠了。」
  轉移的感覺只有一瞬間。
  彷彿脫離隧道一般,我重新恢復的感官所捕捉到的是——
  ——對我而言並不陌生的畫面,散落一地的肉塊、鮮血、浮現絕望表情的屍體。
  「兩邊的世界還真的沒什麼兩樣。為什麼我總是……」
  「哥、哥哥……?」「海人……?」
  「嗚咕咕咕!!嗚咕咕咕!!」
  「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映入我眼簾的人,被其他人回濺的鮮血浸滿全身。
  手持薙刀和柴刀,朝被捆綁起來的幾名男子直劈而下。
  
  我的好友和妹妹的身影。
  
  ☆
  
  『今天我當值日生,先出門了。哥哥。』
  這是最後的便條紙。我的日常生活在某一天突然墜入黑暗。
  沒錯,就好像斷路器故障似地那麼突然。
  『時間比想像中還要晚呢……快要遲到了。都已經被哥哥提醒了,說什麼都不能遲到……不,還是乾脆給哥哥一個責怪我的理由,再以贖罪的名義待在哥哥身邊……?不行不行,上學不可以故意遲到。』
  一年半前。
  春季結束,即將進入梅雨季節的那個時候。
  大部分的天空都覆蓋著薄薄的一層雲,稱不上放晴。
  那一天,我遇上必須以幫助昏倒的老婆婆為遲到藉口的狀況,急忙趕著路。
  『太好了,應該可以及時趕到……呀!』
  我揹著社團活動會用到的薙刀,以小跑步的方式衝下樓梯,結果在樓梯只剩下最後幾階的時候,眩目的強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當時腳底踩空的感覺。
  我從樓梯摔了下來,幸好樓梯並不高。模糊的視野中,我看到樓梯上出現光之魔法陣——剛好就是我踩空的地方。
  感覺到周遭的人們紛紛出聲表示關心的同時,我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咦?』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大家都丟下我一個人消失了。
  剛開始我根本一頭霧水。
  ——聽說爸爸和媽媽出了車禍,連人帶車掉入海中,下落不明。
  ——聽說哥哥被捲入集體失蹤事件,下落不明。
  就好像投射在好幾個肥皂泡沫之中的幻覺。
  『……這不是真的。』
  回到只剩我一個人的家中,卻完全沒有回家的感覺。
  我盤腿坐在爸爸書房中的搖椅上,試著前後搖晃。
  接著又以噴霧澆水器替媽媽種植的盆栽澆水,就這樣呆呆地看了一整天。
  再跑到哥哥的房間翻閱他看過的漫畫,穿上他穿過的衣服。躺在哥哥的床上,拿他蓋過的被子裹在身上。
  『……這不是真的。』
  在空無一人的客廳,我重新觀看哥哥小時候最喜歡的動畫。
  以有點迷糊的哥哥和精明幹練的妹妹為主角,在幻想世界的學園展開冒險的故事。
  這是我小時候的人氣動畫,哥哥常陪伴自幼體弱多病、無法出門的我扮演動畫中的人物。
  看著哥哥化身為動畫中的人物,被我叫了聲『哥哥』之後樂不可支的模樣,我也將稱呼方式從『哥』改成了『哥哥』。
  『……這不是真的。』
  因為哥哥告訴我『等到小舞長大、身體變好之後,我們就像動畫那樣一起到外面玩吧』。『我變得跟那個動畫的女孩子一樣健康之後,哥哥會一直陪我玩嗎?』,我這樣詢問哥哥,結果他說『嗯,我們兄妹會一直展開大冒險的』。
  於是我努力鍛鍊身體,選擇武術的時候,也決定跟動畫的女孩子一樣使用薙刀。
  為了成為精明幹練的少女,我做了很多努力。
  平常總是以惡毒的言語戲弄哥哥讓他困擾,有時也會跟哥哥撒嬌。
  然後在哥哥不知道的情況下,把所有試圖接近他的女孩子都擋在門外。
  『……這不是真的。』
  即使大家都說我有戀兄情結,我也比照動畫中的少女回答『沒錯,就是這樣。哥哥是妹妹最重要的人』,而且一點都不覺得害羞。
  因為哥哥就像他之前說過的那樣,真的很疼愛我。
  我想要出去買東西,他總是會陪我出門。
  生日或是紀念日的時候會送我禮物。
  哥哥受邀參加聯誼的時候,只要我稍微鬧個彆扭,哥哥就會拒絕邀約。
  只要我為哥哥做了什麼,哥哥總是笑著跟我說聲謝謝。然後我就會跟動畫中的少女一樣,以『這麼做都是為了不爭氣的哥哥』回應。
  『……這不是真的。』
  每當我像這樣喃喃自語,肥皂泡沫就會一個接一個破掉。
  而每當泡沫破裂時,我的世界就會被其投射的某種灰色物體壓扁。
  最後我的世界變得坑坑洞洞。
  成為只要稍微往外踏出一步,就會墜入黑暗深淵的世界。
  冷清的房間,沒有體溫的房間。
  重要的人全都消失無蹤,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家。
  彷彿回到了總是躺在床上的小時候。
  就像置身於令人喘不過氣、深不見底、沒有燈光的水槽之中。
  恐怖、害怕、畏懼、戰慄。
  那個時候也是這樣。一睜開眼睛,哥哥就不見了。
  我害怕一個人待在家裡面,於是就跑到外面,結果被車子撞到,當場失去意識。再度甦醒的時候,爸爸、媽媽和哥哥都圍繞在身邊。
  雖然我被車子撞傷,但那樣反而更讓我安心。
  然而這次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就算站起來邁開腳步,前面也只有黑暗的洞穴。
  掉進去就會粉身碎骨的黑暗洞穴。
  結果我既無法哭泣,也不能移動。
  醒著的時候我盯著重複播放的動畫,累了就直接倒下去睡覺,彷彿耗盡了電力的電池。
  吃飯、洗澡、換衣服,剛開始的幾天全都提不起勁。
  因為沒有人欣賞。無論是健康的飲食、每天在浴室裡面的身體保養、哥哥最喜歡的成熟裝扮,我完全找不到努力的動機了。
  到最後我只去上廁所,其他時間都窩在電視前面,日期的認知逐漸模糊,徘徊於夢境與現實世界的分界,虛度光陰。
  之所以會不斷重複著淺層睡眠以及不完全的清醒狀態,彷彿是為了溶解這道分界線。
  『下次睜開眼睛時,哥哥他們還會憂心忡忡地陪在小舞身邊嗎?』
  每天總是會出現幾次視野模糊的瞬間,在那當下,我心中都是這個念頭。
  然後我就會開始思考。
  
  ——反正哥哥已經不在了,讓我死在夢中不是很好嗎?
  
  以上是我絕望的第一幕。
  不過即使是在這樣的黑暗之中,即使是在已經失去一切的念頭之中,還是有尚未失去的部分。
  『妳發什麼神經啊!!到底在搞什麼!!』
  『害我們擔心得要命……!』
  『好痛!痛痛痛!這樣很痛呢,妳們兩個!』
  我醒來之後,在陌生的病房之中,起身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朋友的身影。
  一個是知名法官的女兒,平常就很強勢,厭惡不公不義的優紀。
  另一個是企業家的女兒,有點迷糊天然呆,卻意外頑固的聰美。
  優紀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聰美掐住我上臂的肉使勁一捏。
  兩人全都淚流滿面,非常生氣。
  我完全在狀況外。
  只能以困惑的表情打量著兩人。
  不過即使如此,兩人所表現出來的情感,卻不知道為什麼刺得我全身疼痛。
  『為、什麼、住手、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水龍頭壞掉似的,淚水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哭到源自體內的聲音和眼淚幾乎枯竭,將累積許久的情緒全都吐了出來。
  三個人昏死在病床上,已經差不多是傍晚的時候。
  打了點滴之後,我的意識總算比較清醒了,這才得知兩人是因為擔心我一直窩在家裡不肯出門,從敞開的大型落地窗觀察屋子裡的情況,結果發現我因身體過於衰弱昏倒在家中。
  被救護車送進醫院的我,出現輕微的營養失調以及重度脫水的症狀。
  於是放不下心的兩人一直陪在我的身邊,直到我清醒過來。
  『明明就是我們之中個性最堅強的人,為什麼這次這麼容易就放棄了?有時間窩在家裡發呆,不是應該先去尋找最愛的哥哥嗎?妳平常那種「想接近哥哥的賤女人全都去死」的行動力到哪去了?』
  『就是說嘛,就是說嘛。我們也領教過好幾次那種殺氣騰騰的眼神啊……』
  在兩人的提醒之下,出院之後,我們就開始尋找失蹤事件的真相,不,應該說是尋找失蹤的哥哥。在網路上徵求情報,詢問警方的調查是否有什麼進展,有沒有什麼線索之類的。
  悠斗是哥哥的朋友,他的加入讓情報蒐集得更加順利。
  總是諸事不順、坑坑洞洞的世界雖然還是沒什麼改變,然而在優紀與聰美的陪伴下,我開始在這個世界邁開腳步。
  所以我又忘了。
  明明曾經有類似的經驗,卻忘了自己最珍惜的人會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開始調查失蹤事件之後又過了幾個月,事情發生了。
  引起社會震驚的失蹤事件逐漸發酵,被警方視為機密的失蹤事件相關人士個資,以及事件當時的奇幻風格影片遭到外流。
  幾種因素集合在一起,導致危言聳聽的傳聞甚囂塵上,治安逐漸惡化——接著,那一天終於降臨。
  那一天,我們來到購物中心。
  看到出現在奇幻風格影片之中的魔法陣,我想起事件發生之前看到的畫面。當時我明明不在學園,為什麼魔法陣也會出現在我身邊?對這點抱持著疑問的我們,開始過濾事件發生之前我做過的事情及去過的地方。
  聽到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那些人發出慘叫,是在接近中午的時候。
  混亂的火種降臨在和平的購物中心。這是之後被稱為『隨機殺人事件』的開端。
  手持刀刃的男子突然刺殺一名高中男生。跨坐在對方身上之後,又多次高舉刀刃深深刺入對方的體內。男子的凶殺行為引起周遭旁人的恐慌,我們三個也被爭相逃跑的人潮衝散了。
  從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見到優紀了。
  之後跟我會合的人只有聰美。不管撥打多少次手機,我們都聯繫不到優紀。
  她甚至沒有回家。就算到警察局報案,警方也疲於應付發生於各地的隨機殺人事件,無法派人搜索。
  我和聰美找了又找,還是一無所獲。
  就在我們束手無策的半年之後。
  我跟聰美還是四處打聽優紀以及失蹤事件的線索。
  然而那一天,世界再度毫無預警地把最重要的人從我身邊奪走。
  『聰美——……聰美?』
  地點是聰美為調查失蹤事件承租的房間。
  聰美的父母不希望她跟失蹤事件扯上關係,為了不讓父母抱怨,聰美特地在外面租了一間房間。
  雖然我住在家裡也沒有什麼不方便,不過我希望家中維持事件發生之前的樣貌,因此就跟聰美同住並分擔租金。
  『——!!——!!』
  『——〜〜、〜〜——!!——!!』
  握在手中的門把,感覺起來格外冰冷。
  房間裡面傳出悶沉的哀鳴,以及爭執的聲響。
  『啊、咕嗚……!』
  『嘻嘻嘻嘻、嘻嘻嘻!成功了!終於成功了!!如此一來,我就可以脫離這個垃圾般的世界了!!禿頭主管、目中無人的同事、還有自以為了不起的新人全都給我等著瞧吧!!每個人都不把我放在眼裡!!啊哈哈哈哈!!我就要成為異世界最強的刀中王者了啊哈哈哈哈!!』
  心中浮現出不祥的預感,我衝進房間一看,令人頭暈目眩的畫面頓時映入眼簾。
  以前從未謀面的矮胖男子跨坐在聰美身上,綻放幽光的物體插在聰美的肚子上。
  『連擊、連擊、連擊!!』
  『咿、咕……啊……』
  放聲大叫的男子從懸掛的刀套中拔出好幾把短刀,刺入聰美的腹部。
  充分理解眼前的狀況之後,我氣急敗壞地衝向聰美,使勁將男子推開。
  『嗚咿!?』
  『聰美、聰美!!』
  短刀一一掉落,我的呼喚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聰美的瞳孔陡然綻放精光之後旋即消逝,宛如電燈泡燒掉的瞬間。
  光芒跌落黑暗的最深處,再也回不來了。
  『聰、美……』
  我那個坑坑洞洞的世界,真的化作一片漆黑。
  『妳、妳幹什麼!!妳、妳也是想要阻止我的人嗎!!哼,我全都知道!!我也要殺了妳、殺了妳!!積分加倍!!可以開外掛!!看我的短刀二刀流!!』
  我聽到不知道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嗚啊啊啊啊啊啊!?』
  『啊呃?』
  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一片血紅。回神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從地上撿起一把短刀,筆直割斷了男子的咽喉。
  當我冷靜下來的時候,眼前只剩下兩具不會說話的屍體。
  我害怕了起來。害怕得不得了。
  一方面是因為殺了人,另一方面也因為將我從坑坑洞洞的世界拉出來的朋友不在了,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立刻逃離現場。
  之後我在沒被其他人發現的情況下奇蹟似地返回家中,倒臥在玄關的地板上,凝視著宛如石化一般、握著沾滿血跡的短刀無法張開的右手。
  『啊哈、啊哈哈……對不起,哥哥。小舞已經髒掉了。』
  我再也無法成為那部動畫中的少女。
  我一直以來都那麼努力、那麼努力,結果還是弄髒了。
  於是我再度回到幽暗的水底。
  再也沒有獨自外出的氣魄,也沒有拉我一把的人。
  也不知道為什麼,聰美遇害的事件居然找不到跟我有關的蛛絲馬跡,結果事件在並未懷疑到我身上的情況下宣告偵破。
  不過我已經連這點都不在乎了。
  我只能在這個迷幻的世界,每天過著上學、回家、吃飯、睡覺的日子。
  那段時間我完全不想思考,甚至連自己是否還活著都不知道。
  於是我的世界的斷路器完全毀壞了。
  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不過這跟找不到對象發洩怒氣的那時不太一樣。
  『轉移志願者』。
  我的世界已經搖搖欲墜,結果那些人又大肆破壞了一番。如今他們的同類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因此我接受了悠斗的邀請。
  反正我的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
  反正所有我不想被其看到這副姿態的對象,全都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我饒不了他們,所以我站在我的世界所製造出的黑暗洞穴之前,靜待今天的來臨。
  直到那一天,哥哥回到我的面前為止。
  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
  我高興得不得了。
  光是這樣,就彷彿是照亮全世界的偉大光芒再度歸來。
  於是我再度背對自己的世界所造的洞穴。
  我將雙手背在身後,努力找回以前的自己。
  可是果然,就算假裝沒看見逐漸崩壞的世界,還是行不通。
  只會一直累積內心的不安。
  總覺得溫度會從緊密相連的掌心再度消失。
  哥哥想要找回記憶這件事,我真的百般不願。
  不過,即使哥哥想到了些什麼,哥哥最終還是會選擇小舞。所以為了悠斗,也是為了哥哥,我一直在忍耐。
  滿心以為只要我還是以前的自己,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結果我又失敗了。
  那些『轉移志願者』製造出爆炸意外,打算連哥哥都奪走。
  所以我不再靜待哥哥恢復記憶。只要哥哥永遠只看著我一個人,不跟家裡以外的世界扯上關係,一切都會圓滿解決的。
  然而,因為哥哥果然還是一直注視著小舞,所以才會察覺小舞的身體已經骯髒了。
  好羞恥、好羞恥、好羞恥。
  所以這次我非努力不可。
  為的是不再失去哥哥。
  為的是不讓哥哥看到已經變得骯髒的我。
  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悠斗,我也要清除附著在我的世界不肯離去的髒東西。
  
  
  「咿、咿咿!住、住手!好痛,真的好痛!媽媽!!」
  「啊,抱歉,我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我俯視眼前的髒東西,將意識從漫長的回憶之中拉了回來。
  眼前的人物,正是透過網路集結『轉移志願者』,策劃這次校園攻擊行動的男子。
  綁架優紀,加以凌虐的那些男人。
  把悠斗最愛的人的妹妹當成玩具的那些人。
  多虧那個人,我們事先得知今天發生的事情。透過奇襲打倒這些傢伙,是非常簡單的事。
  於是我跟那天一樣,俯視著鮮血直流、醜陋得彷彿野獸的男子。
  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真正開鋒過的薙刀刀背敲斷,鼻子以及醜陋鮪魚肚的脂肪也被削了下來。
  「相較於你們對優紀做出的行為,這樣就殺了你們,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而且你們甚至想對哥哥出手是吧?我全都聽說了呢。」
  「不、不關我的事!我、我只是想成為、成為勇者而已……!!」
  「住口。想要從我的身邊奪走最珍貴的東西,這種人得一個也不留地消失才行。」
  「嘎、咕……!?」
  於是我高舉雙手使勁一揮,以薙刀的尖端將醜惡男的腦袋劈成兩半。
  (……啊,我的雙手又沾滿了血腥……)
  四處飛濺的鮮血、支離破碎的斷骨,還有肉片以及腦漿。
  我一定要把所有髒東西一掃而空,將自己整理乾淨之後再回到哥哥的身邊。
  「可是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
  轉頭一看,悠斗也正將柴刀送入一名男子的體內,殺了那個宛如枯木一般扭曲變形的傢伙。
  只剩下最醜陋、最骯髒的首謀。
  這樣應該可以稍微安慰優紀的在天之靈吧。
  殺害聰美的垃圾死在我的手上,我也像這樣殺了傷害優紀的男子。
  我一定要全部徹底清算,恢復成過去的我。
  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
  只要讓所有的『轉移志願者』全部消失。
  將一切都當作沒發生過,讓哥哥的心裡面只有我一個人。
  如此一來,哥哥應該就會永遠陪伴在我身邊了吧……?
  應該就會成為小舞專屬的哥哥吧……?
  「……啊,真是夠了。兩邊的世界還真的沒什麼兩樣。為什麼我總是……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所以哥哥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哥、哥哥……?」
  不應該這樣、不應該這樣、不應該這樣。
  「不要、不要——!!不要————!!」
  吶,哥哥。
  
  小舞一定可以恢復成以前那個被哥哥疼愛的小舞,對不對?
  

  
  
  ☆
  
  『這、這是怎麼回事……?救救我,悠斗!』
  啊,又是這個夢。
  詩織姊的身影當著我的面前消失在光芒之中。
  『好痛苦……我好痛苦,悠斗……!』
  自從那天開始,不知道持續了多少次的夢。
  而且最近逐漸變成了惡夢。
  詩織姊化作粒子消失無蹤,沒留下任何聲音。
  接著出現的是眼神空虛呆立原地的香織——也就是詩織姊的妹妹。
  『悠斗哥哥,好痛……』
  香織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腐爛的小小手臂自身體脫落,雙手雙腳散落地面。
  『数我、救我……救我……』
  面對這幅景象,我不能出手搭救,不能轉身就跑,甚至連辯解都無能為力。
  我總是伴隨著絕望睜開眼睛。
  「!呼、呼、呼、嗚咕!咕!」
  沾滿汗水的睡衣黏在身上,增添了不快感。
  這種事情每天都會發生,因此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養成了睡前在床頭備妥乾淨衣物以及水瓶的習慣。
  喝下不冷不熱的開水,再洗個熱水澡讓自己清醒過來。
  今天絕對不容許任何失敗。
  自從那天,從那個人口中得知失蹤的香織最後的結局後,我就一直為了這天擬定計畫。
  將那些傢伙、將『轉移志願者』一網打盡的這一天。
  「……為了海人,也為了小舞,一定要殺了他們。」
  我想要拯救的人,也只剩下他們兩個而已。
  然而『轉移志願者』似乎把腦筋動到他們的身上。
  聽說兩人被捲入爆炸事件的時候,我甚至聽到自己血液倒流的聲音。
  傷痕累累地歸來的海人,以及終於見到海人的小舞。
  我不想增加兩人的負擔,便將小舞剔除於這次的計畫之外。於是我改變計畫,讓他們兩人在當天都請假不必到學園上課。
  小舞看起來有些愧疚,不過他們好不容易才重逢,我希望至少可以讓他們過著平靜的生活,因此就在不被海人察覺異狀的情況下跟他相處。
  我一個人解決那些危險人物就好了。
  之後得知兩人平安無事,我這才鬆了口氣,然後就到了今天——那些傢伙預定採取行動的日子。
  昨天晚上小舞跟我聯絡,表示想要參加這次的計畫。
  這次的計畫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只是小舞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最重要的人,我實在不想讓她捲入是非之中。然而小舞的態度十分堅持,我也只好選擇退讓。
  「……先徹底折磨一番之後,再把他們通通殺掉……」
  居然以拯救詩織姊為幌子欺騙香織,我一定要替被他們玩弄的香織報仇。
  我也不允許任何人妨礙海人恢復記憶。
  只要海人恢復記憶,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或許也會成為拯救詩織姊的線索。
  所以我今天放棄了人類的身分。
  盡可能以殘酷的手段虐殺同為人類的那些傢伙。
  竭盡所能地凌虐、凌虐、再凌虐,讓全國的轉移志願者見識他們的下場。
  為了讓這種恐懼成為抑制的力量,必須徹底凌虐之後再加以殺害。
  最重要的是,為了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
  雖然那一定是泯滅人性的作為,不過我沒有絲毫遲疑。
  「我要出門了,詩織姊、香織。我一定會替妳們報仇的。」
  我一如往常地換上制服,朝著學園前進。
  我比上課鐘響還要早幾分鐘抵達學園,拿出藏在學園的自製閃光手榴彈,以及用來將他們所有人拘禁起來的好幾副手銬。然後我就帶著纏繞一層白布的厚重柴刀,來到當成集合地點、某間無人使用的教室,靜待小舞出現。
  「早安,悠斗。」
  「嗯,早啊,小舞。」
  一段時間之後,小舞帶著薙刀現身。
  薙刀的前端纏繞著白布,裡面並不是木頭製成的假刀,而是經過研磨,鋒利無比的刀刃。
  「……我再問一次,妳真的要這麼做?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悠斗,不必替我擔心。小舞發現這樣下去還是不行。即使把事情丟給別人,也什麼都不會回來。小舞一定會奪回自己跟哥哥的時光,這就是小舞來這裡的原因。」
  「……既然如此,今天就讓我們結束一切吧。我也跟妳一樣,恨不得現在就讓那些礙事的傢伙立刻消失。而且如果我們失敗的話,難保不會有其他人遭到殺害。」
  我們為了自己,刻意忽視讓學園裡毫無關係的其他人陷入危機的可能性。
  所以絕對不能失敗。
  「而且聽那個人說,那些垃圾堆中的蒼蠅不是也打算殺害哥哥嗎?」
  「……」
  那是昨天告訴我們事情真相的人所提供的情報。
  也不知道是透過什麼管道,那些傢伙似乎曉得行蹤不明的海人回來了。而且將我們分成好幾個等級的點數制度中,海人絕對在最上面的位置。
  那些傢伙不可能放過海人。
  小舞表示就算五花大綁也要把海人留在家裡,所以海人應該不會出現在學園才對,不過情況還是一樣很危險。
  「既然想動小舞的哥哥,那小舞非得親手讓那些傢伙消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才行,否則小舞也無法跟哥哥安心地生活。」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一段時間之後,刺耳的鐘聲響起。
  緊接著是鐵捲門落下的巨大聲響。阻止外敵入侵的屏障,反而成為無法逃脫的牢籠。
  「……好像開始了。」
  「是的。事情結束之後,沒用的哥哥就是小舞的了……嘿嘿、嘿嘿嘿♪」
  「……小舞?」
  小舞不知道想到什麼,笑了出來,模樣看起來相當怪異。
  我不禁露出訝異的表情。
  「有什麼不對嗎,悠斗?」
  「……不,沒事。」
  「是哦?事情結束之後,也請你到家裡來玩。其他人也就算了,悠斗是哥哥的朋友,小舞給予特別的許可。」
  剎那之間,我開始懷疑把小舞拖下水是否真的正確,不過事到如今,也沒辦法走回頭路了。
  「……而且小舞自己也不是正常人了。」
  雖然還是有點不安,但我身為人類的部分幾乎都被破壞殆盡了。
  自從那天從那個人的口中,知道香織受到怎樣的對待之後,我每天都聽見自己的理性發出凄厲的叫聲。
  在令人失去理智的憎恨之中不斷掙扎。
  我體內『正常人類』的部分已經變成怎樣的狀態,老實說我還真沒什麼自信。
  而且能夠拯救小舞的人,也只有海人而已。
  「若情報無誤,封鎖學園的出入口之後,他們應該會以槍械威脅相關人員,分別囚禁在不同的教室。到那個時候,他們便會發現海人不在其中。」
  「然後再不經任何思考,準備把哥哥找來這裡對吧?」
  「……應該是這樣沒錯。對方可能會聚集在校長室拍攝影片,要求警方同時交出海人以及武器。畢竟他們有一套對自己非常有利卻意義不明的超莫名理論。對他們來說,編織這種理論就跟呼吸一樣容易。」
  那些人透過網路交流,引發了這次的事件。
  若有什麼值得欽佩的地方,大概就是不管面對什麼事情,都可以瞬間描繪出莫名其妙的妄想,並且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予以正當化,以及為了實現這個蠢到不行的計畫,不惜耗費好幾個月的時間混進警察及警衛之中,最後終於創造出「所有警衛都是自己人」這種狀況的驚人執行力。
  「不管怎樣,還是再等個一小時左右吧。必須先讓他們播放影片才行,否則若警察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闖進來,會妨礙到我們的計畫。」
  「說得也是。等太久的話,好不容易才集結起來的目標,難保不會分散。」
  於是我跟小舞開始觀察對方的情況,兩人之間也不再對話,就這樣度過漫長的一個小時。
  「……差不多該走了。」
  「好的,一起去清掃垃圾吧。」
  透過手機查詢,確定影片已經流傳開來之後,我關閉手機的電源。
  雙手分別拿著事先備妥的柴刀,以及利用鋁罐製成的閃光手榴彈。
  小舞則是拿著附帶真刃的薙刀。
  另外還有為了凌虐那些人而特別準備,將近二十副拘禁用的手銬。
  抵達校長室門口之後,我將點火的閃光手榴彈丟了進去。
  「『嗯?那是什麼?罐裝飲……』」
  感受到門後傳來狐疑的氣息之後,跟試作品不相上下的強光和巨響,在房間的另一側炸了開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們伴隨著傳入耳中的慘叫聲進入房間,拿著事先備妥的拘禁用手銬,將蹲在地上的所有人銬了起來。
  拘禁行動在比想像中還要容易的情況下結束。
  利用他們帶進來的設備拍攝殺雞儆猴的影片,這項工作也順利完成。
  「你、你們是什麼人?難道是魔族的手下?」
  閃光手榴彈的影響逐漸消退,發現自己被銬起來的其中一名男子發出痛苦的呻吟。
  「嗯,或許吧。我們今天拋棄了人性來到這裡,成為將你們這些邪魔歪道拖入地獄深處的惡鬼。」
  「咿!?」
  我以熟練的動作拆除纏繞於柴刀的白布,那名男子頓時發出畏懼的驚呼。
  「不、不要、住手……別殺我……」
  聽到男子哀聲求饒的瞬間,我體內的理性頓時傳出破碎的聲響。
  「開什麼玩笑……!?你們殺了沒做錯任何事的女孩子,甚至扭斷她的手腳,現在居然央求我別殺你!?不要太自以為是……」
  「呀呀啊啊啊啊!?我、我的手指——」
  男子的鮮血回濺到我的身上。
  之前我還擔心自己會不會臨陣退縮,但朝著男子的手掌揮動柴刀的過程,我卻完全沒有任何猶豫。
  非但如此,我甚至還燃起了憎恨的怒火,彷彿煞車失靈、已無抑止力的車輪般一發不可收拾。
  「好痛、好痛——!!流血了!我流血了!!」
  「住口……你們比那個女孩子多活了好幾倍的時間……!既然如此,死亡之時,也要承受比她多上好幾倍的痛苦再死!否則就太說不過去了!!」
  「咕嗚嗚嗚!啊嘎!啊嘎!啊嘎!!」
  「咿咿咿!」「不、不要!我要回去了!!」「救、救命啊!放過我吧!!」
  他的鮮血濺得比想像中還要遠,在受到拘禁、倒臥在地的其他男人面前形成一片血灘。眾人見狀,頓時發出淒厲的慘叫。
  「放心吧,我們有的是時間。在承受更大的痛苦之前,我不會讓他輕易死去的……你們也會被拖入地獄,一個都不留。」
  「「「……」」」
  驚駭之餘,眾人紛紛閉上嘴巴,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更是點燃了我的怒火。
  面對香織或是小舞的朋友優紀可以那麼殘忍,如今換成自己,居然擺出這種態度?
  ……不,其實我自己也很明白。
  如果這些人出現其他的反應,只會讓我心中失去伽鎖的憎恨情緒更加猛烈罷了。
  「在死前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誕生於這個世界吧。就算你們真的前往異世界,我也會慢慢地拷問你們,在你們心中留下巨大的陰影,從此無法過正常的生活。」
  說到這裡,我露出忍耐已久的憎恨表情,冷冷地笑了一聲。
  
  ☆
  
  赤紅、赤紅、赤紅。
  鮮血、肉塊與憎恨攪和在一起的房間之中。
  對於回想起一切的我而言,這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象。
  所以知悉製造出這幅景象的人居然是他們,這點讓我感到格外哀傷。
  因為現在的我很明白,那兩人走到這一步,已經無法回頭了。
  而且我也十分清楚,悠斗或許還好,小舞的精神恐怕會因承受不住而徹底崩壞。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小舞……」
  「不、不要看,哥哥!!事、事情不是這樣!小舞只是、小舞的、咦?弄髒之後、清理乾淨、咦?咦?咦咦?不要不要不要——!!」
  小舞像個孩子似地,搗住耳朵拚命搖頭。
  我彷彿可以看到小舞的一顆心正在剝落。
  「小、小舞……?」
  悠斗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也察覺到小舞的樣子不太對勁。
  「悠斗,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也知道你很無奈,不過等一下還是讓我揍一拳。等揍完之後,再換你揍我十幾拳吧。」
  「海人……?」
  我一直在犯錯。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打算做的事情到底是對是錯。雖然不知道,我卻也無法容許小舞就這樣徹底崩潰。
  (明明恢復了記憶,能做的事情卻跟失去記憶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我重新認知到自己的無能為力,頓時感到一陣暈眩。
  到頭來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小舞還沒抽到『大凶』前,先把我抽到的『凶』塞給她而已。
  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曾經有個人咒罵我這種力量『只是虛有其表的洗腦』,現在我頓時想起那個人的存在。
  那個時候,我只感到自己跟米娜莉絲與席莉亞訂定的契約與誓言受到羞辱,心裡面不是很愉快。
  然而我現在打算做的並不是契約。
  除了單方面的強迫之外,我的所作所為什麼都不是,真的只是單純的洗腦。
  「沒、沒錯,哥哥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所以這是冒牌貨。」
  小舞的雙眼逐漸失去光彩,說話的語調也愈來愈詭異。
  「……一定要當作沒這回事、當作沒這回事、當作沒這回事。」
  小舞接著又以冷靜沉著的眼神,舉起手中的薙刀對準了我。
  紅色的血珠從鮮血淋漓的刀刃尖端滴落地面。
  我清楚感受到自己正面對強大的殺氣。
  「小、小舞!?」
  目睹了小舞的行動,這次換悠斗發出一聲驚呼。
  悠斗似乎不知道小舞的精神狀態已經緊繃到這個地步。不過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這種事情講求的是目睹過多少人瀕臨崩潰的經驗。
  我曾經在戰場上持續戰鬥的過程當中,看到許多瀕臨崩潰的人,才會知道小舞已經站在懸崖邊了。
  於是我將MP藥水一飮而盡,恢復因為轉移而消耗的魔力,並召喚出【復仇聖劍】。
  然後我也將劍尖對準了小舞。
  「我要直接重繪小舞的內心世界,就算是洗腦也沒關係。這樣至少比直接崩潰好多了。」
  「海、海人,怎麼連你也這樣?」
  親眼目睹我們刀刃相向,悠斗頓時失聲大叫。
  「不要緊,現在還沒關係。這個哥哥是假的,只要當作沒這個人,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居然把我當成冒牌貨,太傷我的心了。還有小舞,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恢復原狀』。即使時光倒流,即使失去了記憶,不管再怎麼修補,誰也無法抹煞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就算是天上的神,也無法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閉、閉嘴閉嘴閉嘴!!小舞的哥哥才不會說出這麼狠心的話。他總是對小舞愛護有加,不會像這樣拿起劍對著小舞!小舞那個沒用的哥哥、那個沒用的哥哥、只屬於小舞一個人的沒用哥哥!!」
  「開口閉口都是沒用的哥哥,妳這個笨蛋妹妹煩不煩啊?」
  「看吧,哥哥才不會罵小舞是笨蛋!!」
  「不要說那麼多廢話,放馬過來吧。這應該是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兄妹吵架,我一定會用心指導妳,好好感謝我吧。」
  降低重心、擺好架勢之後,我以來回晃動的劍尖挑釁小舞。
  「冒牌貨……冒牌貨不准模仿哥哥的口氣!!」
  只見小舞使勁往前一踏,薙刀的刀刃掃向我的小腿。我沿著薙刀滑動心劍的劍刃,將薙刀的刀尖由下往上一挑。
  然而小舞卻以刀柄的中心為支點,順勢將沒有刀刃的柄頭高高舉起。
  這種流暢的連續技重複了很多次,因此接下來的應對方式也很容易判斷。
  「!?啊……!」
  面對小舞瞄準咽喉的攻勢,我既不退後,也不往旁邊移動,而是往前踏出一步正面迎戰。劍刃滑過薙刀的刀柄,我來到小舞的面前。
  「抱歉,我不求妳的原諒。」
  於是我將【復仇聖劍】轉換成用來訂定契約的短刀模式,刺入小舞的心臟。
  「海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瞬間,悠斗的驚呼甫落,黑色的火焰在我和小舞之間來回穿梭。
  「咿、啊、啊啊、咦?哥哥……?」
  我濃稠的記憶和情感,逐漸填滿了小舞心中那個出現裂縫的玻璃杯。
  倒水進去就會滲漏的玻璃杯,只要注入黏度足夠的憎恨,就不會完全壞掉。出現裂縫的心整顆都被固定起來,精神狀態也被復仇綁定。
  與此同時,摻雜著些許雜念的復仇心,也傳入我的體內。
  優紀和聰美遭遇不人道的待遇,對造成這個結果的『轉移志願者』所產生的敵意。
  聰美被陌生男子殺害的景象。
  透過幕後黑手川上看到的畫面,優紀的手腳被砍斷,全身的每一個地方都呈現不自然的顏色。
  接下來還有我在警察署被捲入爆炸瞬間的景象,以及同樣從川上口中得知的事實——這件事並非意外,而是『轉移志願者』造成的殺人未遂事件,而且這些傢伙迄今依然打算對我不利。
  以上種種都是明確的復仇心,她恨不得殺死那些將最重要的人從自己身邊奪走的傢伙。她之所以產生動搖,顯然是因為我活著回來之後,復仇心摻雜了害怕再度失去我的恐懼。在小舞的復仇心打了個結的恐懼,跟失去記憶的我一直感受到的恐懼是一樣的。
  「……原來如此。其實我多少也猜到了,妳以為自己殺了人之後,就會被我嫌棄嗎?真是夠了,我們兩兄妹所害怕的事情居然那麼相似。」
  兩兄妹都拚命不讓對方看到自己沾滿血腥的雙手。
  「不過現在應該明白了吧?這只不過是殺了不到十個人的程度……不,就算妳成為快樂的殺人鬼,我也沒有嫌棄親妹妹的道理。別太小看我的戀妹情結。」
  苦笑之餘,我跟平常一樣輕撫小舞的頭。
  「呃……啊、咦……?」
  不過,有別於米娜莉絲以及席莉亞,當時我事先知會她們,所以她們在有所覺悟的情況下主動接下刀刃;小舞似乎無法應付自己的心境變化。
  不過她暫時恢復正常了,姑且算是收到了預期的成果吧。
  「所以,小舞現在清醒過來了嗎?」
  「這是……夢嗎?」
  插在她胸口的【復仇聖劍】一如往常地化作粒子,消失在虛空之中。
  「我問妳清醒過來了沒有,妳卻說出這種回答,實在令我產生許多不安……不管怎樣,就把妳現在最真實的感受說出來吧。」
  「小舞想要殺死傷害哥哥、毀了小舞世界的愛蕾希雅公主和其他人。一心一意只想殺了她們,弄得小舞快要精神錯亂了……為什麼他們要欺負哥哥?不要看不起哥哥,能夠看不起哥哥的人只有小舞而已。那些傢伙最好全都去死。」
  小舞看過我的記憶後得知的事實並造就出的陰暗復仇心,就藏在她所說的字句裡。
  她的語氣更讓我產生自己將妹妹拖入修羅道的實感。
  雖然不會後悔,但我還是有些落寞。
  「除此之外,小舞就是想消去自己變得不正常那段期間的記憶。啊、啊啊啊啊!好、好丟臉!哥哥,拜託你,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
  「嗯,思考能力似乎已經恢復正常了。」
  低下頭的小舞羞得面紅耳赤。看到她這副模樣,我頓時對欺騙小舞,助長小舞內心不安的幕後黑手感到無比憤怒。
  「雖然很想繼續聊下去,不過……悠斗,先讓我問清楚吧。這些傢伙不是打算殺害學園裡面的人嗎?從影片中看來,他們好像想使用毒殺的手段,這方面目前的狀況是?」
  「……這倒是不必擔心。這些傢伙混在相關業者之中,在空調上動了一些手腳,可以讓特定的教室布滿氰化氫這種毒氣。不過我已經事先將產生毒氣的化學藥劑調包成普通的水,所以就算啟動裝置,理論上也不會鬧出人命。」
  聽到悠斗這麼說,我總算安心不少。
  「原來如此,這就是其他人的氣息分散在好幾個地方的原因嗎?他們打算以毒氣來殺人,便將人質關在密閉空間中。人質的人數之所以跟這些傢伙的屍體數量剛好可以整除,顯然是這些傢伙基於那個點數制度所做的盤算。」
  話雖如此,考量到從小舞身上讀取的記憶跟大西提供的情報出現的差異,煽動小舞和悠斗的人物,明顯是以讓他們兩人引發這次的慘劇為目的。
  不過她這麼做之後又有什麼打算?就這點來看,川上的目標並不明確。
  (大西說川上曾經表示打算利用我,在這個世界使用魔法……不行,完全搞不懂。)
  「遇到這種時候,辦法只有一個。」
  針對次要目標下手不是我的作風,目前還是先排除可能會造成阻礙的因素吧。
  至於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等到最後再逼迫本人把話說清楚就好。
  「海人……難不成你恢復了記憶?」
  「嗯,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不能忘記的事情在內,我全都想起來了——讓人民搭乘移動的箱子,前往他們期盼的彼方。『轉移・旅團之行』。」
  於是我再度召喚【天在轉移劍】,對學園內所有的人質施加轉移魔法。
  人數雖然不少,但似乎都被各自集中在不同的教室裡,而且我也已經習慣在魔力過濃的世界使用魔力的方法了。
  不看難易度高低,光就MP恢復速度以及消耗量而言,這個世界反而比異世界輕鬆許多。
  轉移的目標設在建築物外面,結果校園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畢竟除了我們以外的所有人都被轉移到校園庭院了。
  如今現場只剩他們兩個,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可以帶著兩人順利逃脫。
  「那麼悠斗,就先從你最想知道的地方開始說起好了。我想你多少應該也猜到了,沒有任何好消息。不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帶著小舞離開……」
  「告訴我吧……拜託你,海人。」
  不等我把話說完,悠斗就低頭向我請求。
  「……好,那我就說了。先從結論開始好了。既然你說看到詩織消失在魔法陣之中,代表詩織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怎麼會?為什麼?你不是……」
  「那個魔法陣確實是將這裡的人召喚至異世界的魔法,不過被召喚到另一個世界的只有我一個人。消失在魔法陣的其他人,全都成了讓我成為勇者的活祭品。如果詩織消失的情形跟失蹤事件的影片一樣,那不是轉移……而是以生命為代價交換時所發出的光芒。」
  「……怎麼、會……」
  悠斗的表情因絕望而扭曲。
  他的情緒未顯激動,也沒有拒絕接受事實,想必早已心裡有底。
  「那我已經……」
  「不過事情還沒結束呢。我不是說了嗎?我是被召喚的。悠斗,這樣說你明白嗎?有個傢伙把我召喚出來之後亂搞一通。」
  「……!」
  悠斗的瞳孔深處爆出黑暗火花。
  「除此之外,這次的事件也有幕後黑手。可別在熱身還沒結束時就沒勁了。當初來到這裡之前,你應該做好了大幹一場、跨越界線的覺悟了吧!!」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蠢蛋,我騙你幹嘛?」
  「還說呢,剛剛明明就騙了我。」
  「啊?」
  「什麼叫做沒有任何好消息。第一件事雖然是糟到不行的報告,可是對我而言,其他兩件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說話的同時,悠斗眼中的黑暗火花化作凍結一切的黑色火焰,燃起熊熊烈火。
  「之前我連該把錯歸咎於誰都不知道。她或許還活著的希望愈來愈渺茫,我卻完全不知道該恨誰。如今原本以為只能帶進棺材的憎恨,終於找到宣洩的對象了。而且如果不知道這些傢伙背後還有幕後黑手,讓這件事就這樣結束,豈不是又增加我尋死的動機了嗎?饒了我吧。」
  「……這樣啊。既然如此,你也一起到那邊的世界去吧。」
  「既然刻意以這種方式說話,代表你知道該怎麼去對吧?」
  悠斗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單純的爽朗笑容了。
  而是真正的復仇者目空一切的嗤笑。
  「嗯,算是吧。」
  「哥、哥哥……?小舞可以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怎麼能丟下妳自己走呢?」
  小舞面露不安。我再度輕撫小舞的頭,這才讓她鬆了口氣。
  於是我再度召喚出【復仇聖劍】。
  「這是我在異世界得到的能力之一。透過這玩意兒跟我訂定契約,如此一來所有的忿恨、憎惡、怒氣以及復仇心都可以彼此共享。而且在復仇結束之前,復仇心都會固定存在,直到死前都可以品嘗現在這種持續燃燒的心情。另外訂定契約之後,大家的生命都是共有的。到了那個世界,如何求生將成為最嚴苛的考驗。」
  「共享復仇心……嗯——你我的交情雖好,但我還是有點抗拒呢。準確來說,跟男人共享的感覺實在很噁心。」
  「沒辦法,我也覺得不太自在。不過若要前往那個世界,這麼做是必要的。契約會束縛靈魂,不跟我的靈魂同步的話,抵達那個世界的時候,你的身心可是會徹底崩潰的喔。」
  最重要的是——我繼續開口:
  「我們的關係雖然不錯,但我可不想讓沒有訂定契約的人參與復仇。」
  「也是,我知道了。把劍給我吧。」
  從我手中接過【復仇聖劍】之後,悠斗毫不猶豫地將它刺入自己的胸膛。
  接著,悠斗被純粹的憎惡所渲染的感情,流入了我的體內。
  「……咕、啊!連著兩次還真的會讓人抓狂。」
  「咕、嗚嗚嗚、咕喔!真是煎熬……哈哈哈,比我還要慘烈呢。原來如此,難怪你不能信任沒訂定契約的人。」
  不久之後,插在他胸前的心劍同樣化成粒子消失無蹤。
  「不過煎熬還是有代價的。啊,愛蕾希雅公主原來是長這樣。她就是奪走詩織姊的元凶、『轉移志願者』出現的原因。再加上川上小姐在背後穿針引線……哈哈哈,我們還真的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呢。」
  悠斗低頭俯視地面,嘴角微微上揚。
  「悠斗,時間所剩不多,若要殺了這個傢伙,就快點動手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抓住我登場的機會,身為事件首謀者的男人本來打算趁亂溜出房間,結果被我的【起始心劍】釘在地板上。
  「還是讓我來代勞,順便熱身一下吧。」
  我低頭朝著痛苦呻吟的醜惡男子瞥了一眼。
  「……不,還是我來。雖然已經訂定契約,也知道這些傢伙幕後的主使者,不過這個計畫是我開始的,最後一個人還是交給我吧。」
  「我也想要親手替優紀和聰美報仇。」
  兩人的眼神流露出絕不退讓的堅定意志。
  他們果然跟米娜莉絲以及席莉亞一樣,都是成為共犯的人才。
  「那就交給你們了。」
  如此表示之後,我召喚出【護封絕劍】。
  「——我選擇你而封閉,不受到任何人的侵害,為了保護而封閉。『閉絕』。」
  在我詠唱結束的瞬間,綻放橘色光芒的結界籠罩房間。
  「接下來的五個小時之內,任誰也無法進入這裡。趁這段時間做個了結吧。我要去剿滅小偷集團,把我的東西要回來。」
  取消【護封絕劍】,備妥【天在轉移劍】之後,我如此表示。
  「……該怎麼說呢,海人?你還真的是無所不能呢。」
  「一路順風,哥哥。要盡快回來喔。」
  「咕嗚嗚嗚嗚嗚嗚!好痛!快點住手————!!」
  兩人回應我的同時,小舞將刀刃刺入肥豬的左腳,悠斗的鞋跟則是踩著肥豬被我貫穿的腿傷,使勁扭轉。
  兩人的模樣令我想起了米娜莉絲以及席莉亞。
  「……他們似乎會成為不錯的共犯。」
  稍微觀察現場的情況之後,我利用轉移的力量,跳躍至『闇精靈之衣』的所在地點。
  「以自己的魔力為目標,轉移至從未到過的地方果然不輕鬆。」
  跳躍之後所抵達的地點,跟我留在『闇精靈之衣』上的魔力所在位置——也就是一開始的目的地——相隔了一段距離。被當成指標的『闇精靈之衣』,位於轉移後抵達的建築物地下深處,好像是在一塊很多人聚集的區域旁邊。
  「地點比想像中還要近,MP也還很充裕。」
  從MP消耗的情況來看,這棟距離學園並不算太遠的建築物,好像就是大西所說的大型研究所。
  被白色牆壁圍繞的房間裡,擺放了好幾具不知其用途的機器。正中央有五個半透明的膠囊,其中三個用來存放我正在尋找的皮甲、異世界的衣服以及好幾把短刀。看來我的運氣不錯。
  除了『闇精靈之衣』,其他東西不會沾染那麼濃厚的魔力,我原本還以為必須到處尋找物品存放的地點呢。
  這麼一來,就用不著展開地毯式搜索了,接著只要往『闇精靈之衣』的所在位置直線前進就行了。
  「你、你是誰?從哪出現的!!」
  就在我努力掌握狀況的同時,目睹我出現之後愣在原地的幾個研究所員工,似乎也意識到眼前發生了什麼事。
  穿著白色研究服的人群之中,其中一個人代表大家出聲。
  「好啦,盡快前往地下室吧。預備——」
  「喂,有沒有聽我們說話……」
  轟隆一聲,我握緊拳頭往前一揮,命中其中一個膠囊。
  透過魔力強化的這一拳,讓機器設備變成了一塊金屬板,彷彿是被沖壓機壓扁的破銅爛鐵。
  其實不這麼用力也沒問題,不過我有點——不,應該說是非常惱火,所以也沒辦法。
  (居然這麼不重視米娜莉絲和席莉亞用心維護的裝備,而且還剪下好幾塊衣角。)
  「很好,回收回收。」
  「不、不會吧……那可是強化壓克力製成的防護罩……」
  無視一臉呆滞的男子口中的喃喃自語,我以雙手取出裝備收起來,接著又破壞另外兩個存放裝備的膠囊。
  「啊啊啊啊啊!?看你做了什麼好事……你知道這部機器要多少錢嗎!!」
  「不知道,多少?」
  剩餘的私人物品都已經收入袋中,內心的鬱悶也獲得發洩,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於是我做出回應。
  「這一台可是要五百億元!」
  「……是哦?」
  慘了,早知道就別問了。在我有些後悔的同時,為了比以肌膚感覺來探測更精確的方式,掌握建築物的結構與情況,我以魔法釋放聲納。
  (反正我本來就計畫毀掉這間研究所,向那些刻意製造爆炸意外、打算致我於死地的警察報一箭之仇,說起來也是沒差啦……)
  與其花時間過濾犯人,我更想盡快回到那邊的世界。
  我在這個世界待太久了,沒空陪這些小嘍囉胡鬧。
  「……沒錯,真是夠了。我怎麼會產生那種奇怪的念頭?」
  於是我又以鐵拳破壞另外兩具機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什麼就破壞什麼,一點都不浪費時間。
  反正這些機器設備全都是我碰不起的價格,其中好像還有類似研究成果的玩意兒,不過這些都不關我的事。
  只要這裡的負責人被追究責任,讓幕後黑手還是什麼人蒙受心痛的損失就好了。這裡的研究員可能只是混口飯吃,我可沒有興趣殺害他們,所以只好請對方多多承受人員以外的其他損失了。
  因此對我來說,這種歡迎方式反而更令人高興。
  「哦,日本的技術真是了不起。檯面下的SF化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好像動畫中的情節。」
  從筆直的走廊上接連現身的,是好像在某部動畫出現過的圓筒型機器人。
  從突出的槍口看來,顯然殺氣騰騰。
  而且一直發出嚕哩啊哩哩、嚕嚕嚕哩這些聽不太懂的電子音效,頗有機器人的味道。
  「來得好。自從回到這裡之後,我就一直沒接受訓練,剛好可以讓我抖落一身灰塵……」
  就在我覺得可以稍微活動一下筋骨的時候,輕微的雜音響起,隔了一層擴音裝置的聲音從走廊的最後方傳來。
  「『啊——啊——敬告入侵者,我是負責管理並且代表這座研究所的人。請立刻投降,停止破壞研究所的設備。非法奪取的研究資料是屬於國家的財產,不可據為己有。宇景同學,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嚴重侵犯到國家的利益……』」
  這時一台機器人被我踹飛,撞上埋設擴音器以及攝影機的牆壁,現場頓時傳出撞擊的悶響以及機器人爆炸的重低音。
  「……我收回前言。雖然原本不想殺害任何人,但你是唯一的例外。」
  透過麥克風說話的男子似乎知道我是誰。若去除碰巧知道——這種不可能的可能性,就代表他知道那是試圖殺害我並強行奪取的東西。
  我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我像裝了彈簧似地快步往前衝。
  幾乎在同一時刻,好幾部機器人總計二十挺以上的槍口冒出火光。
  「少擋路——————!!」
  我以雙手召喚出兩把心劍,掃蕩迫至眼前的彈幕,並直接衝上前,將那些機器人切割成無數的金屬碎片。
  砍了又砍、砍了又砍、砍了又砍。
  無論是機器人、從牆上伸出來的感應槍、抑或試圖擋住去路的柵欄。
  我將所有的一切化作碎片,一路往前挺進。
  「讓開———————……!!」
  槍林彈雨之中,我以『天驅』奔馳在牆壁、天花板以及半空中。
  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穿梭於生死線。
  深沉、深沉、再深沉,彷彿沒入厚重的空氣一般深沉。
  「嗚啊啊啊啊啊!!」
  我感覺到自己的注意力愈來愈集中。
  一一切開子彈太沒效率了,於是我將攻擊方式換為彈開子彈。
  將天驅當成落足點也有點太浪費。於是我將位置剛好的子彈當成落足點,把天驅當成承受子彈的盾牌,順便利用這些子彈來攻擊敵人。
  我稍微拖了少許時間,穿梭在殺氣之雨中。
  每一次都減少無謂的動作,破壞十幾具機械之後往前推進。
  我宛如吞噬一切似地將所有機器人破壞殆盡,花費了不長不短的時間,終於抵達獵物躲藏的房間門口。
  ——面積相當於大型運動場,差不多三層樓高度的大房間入口正前方。
  固定式的玻璃窗另一邊,我感受到自己送上門的獵物,以及『闇精靈之衣』的存在。
  「『哎,真是大開眼界。你絕對不是人類吧?用不著刻意檢測,一定是超越人類極限的數值。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接受前野老弟的建議才對。』」
  「……」
  站在玻璃窗的另一邊俯視著我的人,是一個看起來相當不可一世、臉上滿是皺紋的白髮神經質男子,旁邊則是站著前野醫師,不,應該是前野那個人渣。
  雖然在釋放聲納的時候就已經有所察覺,不過那傢伙的運氣還真是不好。
  「『不好意思囉,宇景同學。雖然就檢查結果來說,你怎麼看都是個普通人,不過你的傷勢復原速度明顯不正常,所以我才想設法進行各方面的調查。偏偏我的人脈只能找到這裡,這裡向來不把生物當成研究對象,所以今天我才特別過來拜託一下,沒想到你居然出現了。』」
  前野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入耳中。
  之前他看著我的眼神確實很不舒服,不過倒也沒造成什麼實際的傷害,所以才打算暫時擱在一邊,沒想到他居然趕在最後一刻出現在這裡,真的只能說運氣太差了。
  「……」
  「『你似乎沒有發現啊,其實你是被引誘來這間房間的。你不知道我們是怎麼辦到的吧……』」
  「別說這些了,快點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吧。我可是特地跟著彆腳的嚮導到這來的呢。」
  我忍受不了長篇大論,於是打斷前野身邊只有權勢嚇人的那名男子的話頭。
  其實我大可選擇最短路徑,不過對方似乎刻意利用柵欄,或是故意製造出機器人密度特別低的地點誘使我通過,所以我才特別繞了一趟遠路,可別壞了我的興致。
  「我遇到了感覺還不錯的科幻敵人,情緒也提升到還算不錯的程度,再加上原本打算放過的獵物居然主動送上門來,因此我已忍耐到極限了。前菜就免了,直接上主菜吧。」
  「『……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我派出的是舊型的自動警備機器人,而且不斷引誘你往人數較少的方向移動,看樣子似乎讓你產生誤會了。我希望你盡快投降,畢竟活體才能提供較多的情報。』」
  麥克風刺耳的雜音傳來的同時,我進入的那道門也跟著落下。
  緊接著,兩側的門扉開啟,然後——
  「『等著被壓倒性的數量擊垮吧。這裡可跟走道或是小房間——逐次投入少數兵力的地方不一樣。』」
  異色版——只是從剛剛的銀白色身體變成銀黑色——守護警衛機器人大量湧現。光就數量而言,應該有先前的一倍以上。
  「……你、你、你……」
  「『面對如此強大的戰力,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嗎?這種正規版的警衛機器人已經升級至最新版本,射擊的威力及連射速度都不是……』」
  「你搞什麼東西!把我的期待還來!」
  這一招實在蠢得令人跌破眼鏡,我頓時失去了以劍技認真戰鬥的動力,於是便召喚出具備火焰狀劍刃的【炎車陽劍】,以及劍刃綠中帶紅的日本刀【風鼬鐮刀】。
  戰鬥意志逐漸低落的我,將兩把劍交叉在一起左右揮動。
  「『爆炎連鎖・溶礦』、『風切・羅剎刃』!!」
  剎那之間,撕裂金屬的風切聲伴隨著爆炸的轟然巨響傳了開來。
  除了我的四周之外,連鎖爆炸與數百道風刃齊聲怒吼。
  幾秒鐘之後,裊裊升起的黑煙之中,只剩下化成一堆廢鐵的許多警衛機器人。
  「『這、這怎麼可能!你到底做了什麼!我準備的特殊合金製警衛機器人,居然這麼容易就被殲滅!不可能!當初的設計根本不怕一般爆炸!而且強度比先前的鋼鐵製警衛機器人還要……!?』」
  「哎,真無趣。早知如此,就不必刻意繞遠路了。」
  「『!把那個放出來!』」「『請等一下,所長!那個還沒有調整完畢!可能有失控的風險!』」「『還等什麼!動作快!』」
  「哦……?」
  大概是真的急了吧,那個不可一世的男子忘了關閉麥克風,直接對部下做出指示。至於前野,則是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
  嗶——!嗶——!嗶——!現場傳出類似緊急警報的聲響。
  「哦哦哦,就是這個!反正強度沒什麼好期待的,我想看到的就是這種浪漫的兵器!」
  正前方的牆壁已經張開了大嘴,這次是從右側出現類似木偶人型的巨大機器人,高度大約十公尺左右。
  「提到SF,就不能忘記人型巨大兵器!這是合體機器人吧?」
  我舔了舔嘴唇,躲過巨大機器人朝下揮動的手臂。看不出它的動作還挺敏捷的。
  於是我從警衛機器人的殘骸所冒出的黑煙之中衝了出來,接著又利用『天驅』形成的立足點往上一跳,以Z字型移動軌跡閃避從巨大機器人的臉部與胸部發射的彈幕,一劍削下機器人的臉部。
  然後我將【炎車陽劍】插入臉部的截斷面,以數千度的高溫火焰燒毀內部結構。
  巨大機器人跪了下來,在巨大的震動以及轟然巨響之中倒地不起。
  「『不、不可能……居然這麼快……』」
  「差不多該做個了結,回家休息去了。」
  【炎車陽劍】刺入厚達五層的強化玻璃。
  接著我又以另一隻手的【風鼬鐮刀】擴大裂縫,製造出通往裡面的入口,一腳踏進房間之中。
  「你、你這個傢伙!」
  「咿、咿咿!」
  「呼,你們安排的餘興節目還算有趣。為了表示感謝,就給你們一個爽快吧。」
  兩人全都軟癱在地,完全站不起來。
  於是我朝身體外側揚起心劍。
  「住、住手!你知不知道我的智慧對這個國家做出多少貢獻……!」
  「是我不對!我願意道歉,饒命……!」
  「再見了。」
  沙、沙兩聲,先下後上的劍閃形成V字型,砍掉了兩人的腦袋。
  他們應該是立即死亡,不會感受到任何痛苦。於是我的視線從兩人身上,移動到被當成擺設存放在展示櫃裡的『闇精靈之衣』。
  「呼,比想像中還要累人。接下來只要揭穿那個女人的真面目,就可以回到那邊的世界了。」
  於是我破壞展示櫃,將『闇精靈之衣』披在身上,利用轉移離開這間研究所。


  終章 捨棄故鄉
  
  
  「『魔女大人,感謝妳先前所提供的建議。然而妳刻意隱瞞『宇景海人』是從異世界歸來的失蹤者,因此我們無法繼續聽從妳的指示。幸好我們當初為了預防萬一,請【高速手風琴】大人在一旁監視,而且明天就要執行計畫了。那麼魔女大人,期待與妳在世界線軸交錯的虛數空間再度見面的一天!』」
  「那幾個白癡……就會動這些歪腦筋!!」
  (沒想到事到如今,他的存在居然被發現了。)
  『轉移志願者』。
  為了掩護我的研究計畫,我特地煽動了一群腦袋不好的男人,利用他們在大西派不上用場的時候,肩負起執行計畫的使命。
  我知道他們滿腦子都是妄想,當初也是利用這點來控制他們,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派人跟蹤我。況且只是目擊記者『川上久美子』跟『宇景海人』碰面罷了,居然主動調查他的身家背景。
  「被他們將了一軍,真是一大失策。」
  緊咬的臼齒發出一陣聲響。
  為了不讓他們另有圖謀,我當初本來打算以他們支解屍體的照片煽動金崎悠斗等人,等到金崎悠斗解決那幾個白癡之後,再來回收『宇景海人』。
  早知如此,應該提早執行計畫,事先解決那幾個白癡才對。那些傢伙根本就起不了什麼作用,這點從明明指示他們綁架目標,結果他們卻殺了被檢體,直接把屍體運過來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
  「……局勢演變至今,只能命令大西明天執行計畫了。既然宇景海人不在學園,他八成會要求警方主動保護。」
  若真的變成那樣,警察可不會乖乖交出人質。
  不過社會大眾將會知道他的存在,如此一來警方當然也不好盯人。一個弄不好,也有可能像幾天前警察署發生的爆炸事件一樣,死於刻意製造的事故。
  簡而言之,必須在演變成那種局面之前把人弄到手,否則情況會愈來愈糟。
  (到頭來那個人好像也參加了計畫,也就是說,目前『宇景海人』獨自在家。只要採取稍微強硬一點的手段,應該可以順利回收。)
  大西是個守財奴,多少會要求提高酬勞,不過錢是小事,想要多少就通通拿去。只要能夠達成最終目標,我什麼都不在乎。
  成為世界最強的魔術師之後,想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
  「哼,那幾個白癡還真的動手了。」
  將車子停妥之後,我坐在駕駛座上拿起手機檢視影片,上面清楚打出『宇景海人』的名字。
  新聞網站所播的VTR似乎經過後製,不過其他網站早已上傳未經後製的原始影片,這麼做根本沒什麼意義。
  「看來提早執行計畫果然是對的。把人帶出來的過程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不過只要搭上車,接下來就萬無一失了。」
  我躲在車子裡面觀察學園內部的情況。差不多要讓替身人偶前往交易地點了。
  土塊、許多小動物活生生的血肉、木製骨骼以及魔術師的血液。而想要替身人偶神似哪個魔術師,就用那名魔術師的血液。利用這些材料所製造的替身人偶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可以在我的命令之下行事,也可以透過集中意識的方式進行遠距離操縱,是非常好用的工具。
  在這個魔素稀薄的世界,這是現在我所能行使的魔術當中,使用頻率最高的一種。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種魔術可以製造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就算接觸高風險的對象,也可以在安全範圍之內使用。
  啟動魔術之後,替身人偶的外表只能維持一天的時間,而且一旦受到強大衝擊,就會化作成堆的白沙。另外,進行遠距離操縱需要強大的集中力。除了這些缺點之外,還真找不到更好用的魔法。
  於是我閉上雙眼集中意識,遠距離操縱事先備妥的替身人偶。
  我讓人偶在森林中前進,前往位於廢棄工廠一角的交易地點。
  (呼,看來應該會比預期中更早抵達目的地。)
  就在我萌生這個念頭的時候——
  「『不好意思,可以耽誤一點時間嗎?我是夕陽電視台的記者。』」
  (唔!?糟了!?)
  從開啟的車窗外面傳來的聲音,簡直就像衝著我稍有鬆懈的瞬間而來,我下意識解除了替身人偶的控制。
  心中雖然有氣,卻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橫生枝節,於是我以平時最擅長的笑容,隨意打發了那個自稱記者的女子,重新跟替身人偶展開連結。不過我的運氣不太好,遠距離操縱中斷之後,替身人偶在森林中重重摔了一跤,結果傷到了腳,目前似乎正拖著一隻腳在森林中掙扎的樣子。
  「嘖,沒辦法了……解除!」
  損壞的替身人偶被我遺棄在遠距離操縱的另一端,化作成堆的白沙。
  雖然另有備用的人偶,不過現在才出發的話,根本不可能趕上交易的時間。
  無奈之餘,我只好嘆了口氣,將目前的情況透過電子郵件傳送給大西,再度遠距離操縱替身人偶。
  一段時間之後,事先安裝在車上的好幾個儀器開始出現反應。
  「哦,他們兩個已經開始了嗎?」
  之前的研究成果顯示,就算是沒有素養的人,只要在情緒高昂的情況下,也會對周遭的魔素造成影響。
  這就是我讓替身人偶前往交易地點,而自己像這樣躲在學園旁邊監視的原因。兩名犯案者的憤怒與憎恨,與那些『轉移志願者』的恐懼,說不定會在曾經發生轉移的那間學園產生某些作用——這是我的期待。
  替身人偶沒有肉體上的感覺,再加上若要追蹤儀器無法偵測的魔力動向,本體就必須親自在場才行。
  「先讓人偶坐在樹蔭下面……」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我並未解除遠距離操縱,而是讓人偶暫時坐下來待命。
  等取得某種程度的紀錄之後,再讓人偶前往交易現場跟大西會合吧。
  「不過……啊,真了不起。那個地方果然是相當特殊的場所。空間的魔術運動量大幅提升……兩人似乎進行得很順利。」
  從儀器——為了展開調查而事先安裝在車上——所呈現的反應看來,雖然並未使用靈藥或是魔法藥之類的東西,取得的數值卻跟我在研究室所得到的結果不相上下。
  如果將我在研究室從事的實驗搬到這裡的話,不知道研究可以得到多麼驚人的進展。一想到這裡,明知現實情況不允許,我還是感到萬分惋惜。
  「真不愧是世界的牆壁接連兩次崩塌的地方。啊,情況不妙,比預期耗費了更多時間……」
  回神之後,這才發現我花了太多的時間觀察好幾種數值。
  看來我過度沉迷在自己所想像的理論,以及渴望試作實驗的內容了。當思緒推進到一開始到底該拿『宇景海人』做什麼實驗的時候,我這才清醒了過來。
  「得快點讓替身人偶繼續趕路……慢著,這是什麼數值!?」
  彷彿算準時間似的,儀器接連顯示出異常的數值。
  「故障嗎……?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的數值……!」
  這是將祖先遺留下來的資料重新還原,用以測量魔術所引發的奇蹟等級的道具。為了更容易判別反應的變化,我還用現代機械技術加以改良,如今這個檢測儀器卻顯示出異常數值。
  「而且還在持續上升!?就理論值而言,這已經是只在資料上見過的大魔術等級的魔法……不、不可能!在這個魔素枯竭的世界,居然有這麼高等級的魔術……!」
  而且在我感到驚訝的時候,數值仍持續攀升……這並非故障,毋庸置疑地,眼前正在展開大魔術。
  「啊啊啊啊啊啊、咦?」「咿!咦?我在外面?」「——救命、咦?啊?」
  盤據在學園外面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這也難怪。畢竟對於什麼也不知道的他們而言,被捆綁的學生和老師的確是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出現在校園庭院之中。
  「轉移魔術……?」
  我停止了思考。
  讓我來做的話,就算耗費好幾天的時間準備,恐怕也只能勉強讓一塊小小的橡皮擦移動幾十公分的距離而已。
  「哈哈、了不起,真了不起!魔術的潛力果然如此巨大……!」
  體內的血液就像滾燙的熱油一般直竄腦門。
  我大為興奮。好想研究、好想研究、好想研究!!
  可是激動的情緒平復之後,難以理解的疑問就湧上心頭。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是誰使用魔法的?」
  身處那裡的人物當中,應該沒有人具備操縱魔法的知識。
  「到底會是誰……?」
  沒有人可以回答我的問題。
  
  ☆
  
  「…………可惡!為什麼一直聯絡不上!?」
  電話又被轉到語音信箱,我用力將手機丟在房間的沙發上。
  學園的對峙事件結束後,已經過了三天。
  然而對峙事件直到現在依然——不,甚至比事件發生時引發更大的騷動。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當警方的攻堅部隊衝進去的時候,學園裡面已經沒半個人了。只有好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陳屍在校長室——當初『轉移志願者』所上傳、拍攝訴求影片的地方。
  很明顯,死者是被抱持著強烈恨意的兇手殘忍殺害,警方為了減少造成騷動的因素,並未公開這個事實。然而,臉部被打上馬賽克的兩名男女虐殺『轉移志願者』的影片,很快在網路上大為流傳,警方的盤算等於落了空。
  電視新聞連日以來都一直報導這件事。
  「找不到半個人……別說大西了,甚至連金崎悠斗和小舞都聯絡不上……」
  半路上大西明明就說綁架『宇景海人』的行動一切順利,可是當替身人偶抵達交易現場的時候,那裡卻沒有半個人。而且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大西,打電話也沒人接。
  心生狐疑的我還跑到宇景家察看情況,結果屋子裡面空無一人。
  透過電視得知目前情形之後,我就對跟原先計畫截然不同的局勢發展傷透了腦筋。
  以『川上久美子』的身分處理『轉移志願者』的計畫是我擬定的。而且雖然沒有明說,當初也是我基於一己的想法,替『轉移志願者』的死亡賦予殺雞儆猴的意義。
  可是我收到這段影片,透過後製隱瞞當事人的真實身分之後,照理說應該只上傳到『轉移志願者』經常出沒、經過偽裝之後很難引起世人注意的地下網站才對。
  為了不讓負責執行行動的兩人被警方逮捕,當初擬定的計畫並不會引起這麼大的騷動。
  結果事件結束之後,大家都失去了聯絡。我彷彿置身於黑暗之中,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沒錯,我很焦慮。
  「啊,完全冷靜不下來!沒有被檢體,就無法進行研究!學園也被封鎖,無法進入調查!!為什麼事情這麼不順……」
  「妳想去學園嗎?那正好。」
  剎那之間,令人背脊發涼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誰!?」
  我轉頭一看,就發現一名男子站在眼前。
  皮製的盔甲、黑色的斗篷,他的打扮完全是從幻想世界跑出來的模樣。
  「宇、宇景同學?你怎麼打扮成這樣?不對,你怎麼會跑進我的房間?」
  我下意識以平常在他面前扮演的身分說話。
  「……仔細一看,做工還真是精緻。妳有一張好臉皮呢。」
  「呃,我不知道你在……啊!」
  就在我為了試圖掌握狀況而開始動腦筋的時候,突然有種電流直竄全身的感覺。這不是比喻,而是真的。
  「現代技術與魔工學的融合嗎?……真是的,怎麼會是妳呢?若是其他的人,我就不必帶著不好的回憶回到那邊的世界了。」
  「……啊……咕……」
  「虧我還一直把妳當成小舞的朋友,為什麼我總是會碰到這種事?」
  視野瞬間模糊,下一個瞬間,我感受到的是地板冰涼的觸感。
  宛如長時間跪坐所造成的麻痺感強化數倍之後襲向全身,讓我甚至很難正常呼吸。
  
  「聰美,老實說我恨透了傷害妹妹的妳,甚至到了不願意把妳交給他們兩個的地步。」
  
  於是身體的自由被麻痺感剝奪的我,久違地聽到了自己的本名。
  
  ☆
  
  「……這真是個殘酷的世界。」
  因為眼前的人可能具備魔法相關知識,我出於警戒而進行了鑑定,看到鑑定所顯示的名字之後,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因為她早在我回到這個世界的一個月之前就已經死了,這也是小舞之所以憎恨『轉移志願者』的原因之一。然而『川上久美子』所有非人道的行為,全都在她曾住過的屋子地底,留下了鮮明的痕跡。
  「……我只希望妳對那兩人的辯解不要過於醜惡。」
  心裡面雖然覺得應該不至於如此,我還是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於是我抱起被我利用【雷槍淚刃】操縱電流的能力所麻痺的川上——不,應該是聰美才對,轉移到已經解除封鎖的學園教室。
  兩人都在那裡,悠斗以難掩憎惡之情的眼神盯著聰美,小舞則五味雜陳地看著她。
  「海人,你回來啦。還有川上小姐,不,應該稱呼妳為聰美才對吧。」
  「哥哥……真的是她……?」
  「嗯,她好像結合了幾種簡單的魔術,所以現在的你們應該看不出來。可惜的是……」
  我伸出手指抵著她乍看之下沒什麼特別的頸部,從連接處撕下她的假面具。
  「事實就是這樣。」
  做工精巧的假面具之下,出現了對我而言也算熟悉的面孔。
  「聰美……妳真的還活著……」
  「……原來如此,魔法還真是棘手啊。所以我們一直被妳朦騙囉?」
  「……咕、嗚……」
  聰美因麻痺而無法回答問題,於是我以手銬銬住她的手腳,解除她的麻痺狀態。
  「這樣就可以說話了吧?現在就向他們兩人解釋。死前總有一兩件想要交代的事吧?他們提出問題的時間持續多久,就代表妳還能活多久。」
  「……使用那個轉移術的是你對吧,海人?原來那是在神域取得的魔力啊〜」
  她的語氣不再是『川上久美子』,而是我記憶深處那個說起話來總是不經大腦的『齋藤聰美』。
  「……那個時候死去的聰美是怎麼回事?」
  「哦〜那個是我利用名叫替身人偶的魔術,再加上血漿之類的東西製造出來的。學園也好,年齡也罷,還有父母也一樣,這些都妨礙著我成為世界第一的魔術師,所以我決定讓『齋藤聰美』變成死人。其實假裝被綁架之後當成行蹤不明也可以,只是那時我剛好透過其他管道,探聽出在失蹤事件中被當成魔術對象的那個人的情報,所以我就想到,剛好可以用這件事掩飾綁架行動呢〜如果是殺人事件,不是會引起軒然大波嗎〜?」
  咯咯而笑的聰美繼續說下去。
  「只不過結果不太順利就是了〜小舞跑來的時候,我真的很緊張,因為我想要隱瞞的綁架行動,最後卻被『轉移志願者』破壞了,真是有夠傷腦筋的〜」
  「!」
  可惡,我真想現在就直接動手。
  看到她一副毫無罪惡感的嘴臉,小舞露出淒然的表情。
  「……聰美,為什麼?那樣對待優紀的人是妳嗎……?」
  「對啊,是我沒錯喔〜因為優紀察覺我拿香織做實驗,開始懷疑我了嘛〜所以在節外生枝之前,我就先把她變成實驗材料囉。」
  「!!實、實驗……」「!為什麼……」
  面對聰美不經大腦又甜腻的說話方式,兩人都變了臉色。
  「聰美,為什麼?我們三個人不是好朋友嗎?那天在醫院相擁而泣,難道全都是假的?」
  「沒那回事〜妳們兩個都很重要,所以剛開始我並沒有拿優紀和小舞做實驗的意思喔〜可是優紀明明是我的朋友,卻對我有所懷疑,這樣子不是很過分嗎?根本就是背叛了喔?我真的很受傷,所以就請優紀代替小舞,協助我做實驗囉。」
  「聰美,妳……」
  「啊,連小舞都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妳不是我的朋友嗎?真過分」
  「…………算了。哈哈哈,我真像個傻瓜……居然因為這種人變得不正常,還差點替哥哥帶來麻煩……」
  這就是內心淌血的小舞將她對聰美的感情,連同心中的一小部分毅然斬斷的瞬間。
  「……那我可以提問嗎?為什麼要綁架香織?」
  「呃?沒什麼特別理由喔?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她最容易下手吧。」
  「什麼?」
  聰美睜著大眼如此說,悠斗則是露出困惑的表情。
  「當時我發現她獨自在公園裡面。我只是說需要她協助我拯救詩織姊姊而已,她就乖乖地跟上來了。理由大概就是這樣。」
  「就為了這種理由?香織就只是為了這種理由……呵呵、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悠斗只能大笑了。
  看到緊抓著自己瀏海,幾乎快要把頭髮整個扯下來的悠斗眼角滲出淚光,感同身受的我頓時湧現出憤怒的情緒。
  「……喂,賤女人,所以妳的目的是什麼?到底想要什麼,才一直活到今天?」
  「當然是想要成為世界第一的魔術師啊!海人,既然你在神域得到了力量,應該很清楚吧?只要在世界開個洞,讓魔力填滿這個魔力枯竭的世界,這個世界就會到處充滿了神話時代的力量。到時候被最早灌進來的濃厚氣息包圍的話,從祖先身上繼承強大魔術師才能的我,就會成為無所不能的魔術師……」
  「妳是世界第一的魔術師?不可能的啦,妳根本連半點才能都沒有。而且妳是不是以為這個世界難以使用魔法的原因,是因為缺少魔力?這種完全搞錯方向的傢伙就算成為魔術師,頂多也只是二流的等級。」
  「……哎,魔術的外行人就是這樣。只是因為可以使用比較強大的力量,就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的話,可是很丟臉的事情喔。如果黑井家祕傳書的記載是正確的,你是在無意識中利用神域所吸收的力量來輔助魔術。這裡的魔力量確實變大了沒錯,不過那是因為這裡接連兩次成為連接異世界的缺口。」
  「……算了。像妳這種類型的人,就算說破了嘴也沒用。我的問話到此結束,你們兩個還有什麼事情想問的嗎?」
  「不,沒有了……其實我很想親手勒死她,偏偏現在的我力量不夠,還是交給海人比較好。」
  「…………哥哥,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小舞心中的聰美,已經在那一天離開人世了。」
  兩人對倒在地上的聰美所投注的眼神,剛好呈現對比。
  悠斗的眼神就像是凍結的火焰,瀰漫著強烈的憎恨。
  小舞的瞳孔則是流露出漠不關心的冷酷,彷彿正在打量壞掉的玩具。
  「你們兩個真是狠心……不過我也因此爭取到足夠的時間。魔法陣・啟動!」
  聰美臉上浮現出邪惡的笑容。話才剛說完,五角形所組成的防護力場就出現了。
  「嘻嘻……你們以為銬上手銬就萬無一失了,結果才會變成這樣。除非我親自解除,否則這個結界是不會消失的。」
  「……我還是問一下好了,妳打算怎麼做?」
  「我要立刻請警察過來一趟。這個地方的魔力已被魔法陣消耗,所以你無法使用轉移那種大規模的魔術喔。在你們被警方拘留的期間,我會把這間學園的校地全部買下來,不讓你們靠近。不在這個地方的話,你們就無法使用高位魔術對吧?也就是說,我的願望將獲得實現!」
  ……真的沒救了。其實那邊的世界也有這種以為自己跟其他人不同,結果就把毫無根據、一廂情願的假設當真的蠢蛋。
  那些人深信毫無整體性、破綻百出的理論是絕對的真理。
  「……算了,繼續進行下一個步驟吧。」
  跟這種人已經沒什麼話好說的了,因此我決定結束談話。
  『——立於萬物之上。
  ——無人不從,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人世間的一切皆歸於我,所有的法律都屬於我。
  ——我的規定就是一切,我的力量就是一切。
  ——直到千變萬化的世界城帶著驕傲一飛沖天。
  ——【大罪之劍・驕傲城唯一王】。」
  我拿在手中的,是無數迷你王冠所編織而成的長鎖鏈。
  鎖鏈的另一端,連接在一名差不多是小學生年紀的金髮男孩身上。
  男孩頭上戴著璀璨的王冠,眉宇之間流露出絕對王者的自信,傲然地俯視眾生。只見他坐在飄浮於半空中的寶座,單手撐著臉頰睥睨四周。
  這副模樣,簡直就是傲慢的代名詞。
  「『哼,總算等到了。居然花了那麼久的時間,真是無能的男人。』」
  「給我閉嘴,布萊德。你這個不甘寂寞的小鬼。明明處於封印狀態,為什麼還出現在我的夢中?」
  「『封印?笑話。這個世界全都是屬於我的,萬物的存在全都是由我來定義。不過這不重要,偉大的我刻意對你提出忠告,結果你這是什麼態度?還不快給我跪下,平民!』」
  「囉唆,先辦正事。我要使用下命。」
  「『哦?你確定?我還以為你極端厭惡下命的力量呢。』」
  布萊德以好奇的表情俯視著我。
  「嗯,沒錯。我雖然不喜歡,卻可以將你的能力發揮到極限。想要回到那個世界,你的能力是必要的。」
  我手中這組以七大罪為雛形的心劍具備驚人的能力,其中又以這把代表傲慢的心劍能力最令我厭惡。
  與其他心劍不同,使用後只有一種後遺症,也沒有任何複雜的使用條件。
  然而我實在不喜歡這種心劍的能力。
  「『所以呢?這次你打算怎麼改變這個世界的存在?但說無妨。』」
  「要使用的材料是她。」
  說到這裡,我指著眼前正以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這裡的聰美。
  「將這個人的一切存在,化作聯繫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這裡是曾經開啟兩次大門的地方,材料應該足夠才對吧?」
  「『哼,也罷。好不容易才出來透氣,我現在的心情正好。』」
  很好,看來是沒問題了。
  雖說是將整個人的存在當成材料,我還是有點擔心一個人的量能否抵得過兩百人,不過看來這樣似乎就足夠了。
  「嗯〜召喚精靈的法術嗎?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麼,不過這個結界會反彈魔法,這樣是沒用的喔。」
  「既然這麼認為,妳就帶著這種認知消失吧。妳很快就會失去改變主意的機會了。」
  「你真的什麼都不懂呢〜這種結界是祖先想出來的最強結界,不管是什麼魔法都會被反彈的……」
  「統領萬物,扭轉成我所期待的樣貌。『王之下命』。」
  剎那之間,倒轉的王冠出現在虛空之中,將聰美連同結界籠罩起來,刺入地面。
  這個透明的王冠,正是將存在的尊嚴剝奪一空的異端之力。
  那是將他人的存在本身,改變成自己所定義之形象的強大力量。
  沒有人可以違反王之下命。
  「這種能力是將一切的存在從妳身上奪走的力量。不是只有生命或是靈魂,而是將妳這個存在的本身,化作即將誕生的某種物體。」
  「消滅存在?這種魔術已經是進入神之領域的奇蹟了,你是不是太大言不慚了啊?」
  「神的力量?妳錯了。嚴格說來,應該是惡魔的力量才對。」
  這時,原地打轉的透明王冠突然停了下來,形狀也開始扭曲,彷彿被壓扁似的。
  同時,沒有半個人的空中,這次出現了金色的王冠。
  「誠如先前所言,這是將存在化作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的東西』,藉以重新打造世界。除了在場的我們之外,妳將會成為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人。當然,妳的所作所為將變作由其他人或是其他事物所造成。妳先前的人生將會化為烏有,未來也不復存在。」
  隨著透明王冠逐漸縮小,金色王冠便逐漸膨脹。
  「!?怎、怎麼會!?為什麼可以穿越結界!?」
  「既然肉體和靈魂全都不復存在,也就無法重新轉生。」
  接著,我又繼續說下去——
  「存在逐漸消滅的痛苦,可是相當難熬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透明王冠的邊緣終於接觸到了聰美。
  此時此刻聰美所發出的聲音,是超乎想像的痛苦哀鳴。
  「這是什麼啊啊啊啊,住、住手,不要奪走我的存在————————!?」
  放聲大叫的聰美彷彿陷入了錯亂。
  然而透明王冠持續吞噬聰美的肉體,完全不理會她的哀求。
  於是王冠開始混雜些許粉紅色,彷彿滲入了血液。
  「啊哈哈哈哈!賤女人,這是妳自找的!!」「聰美,妳好吵。妳是自作自受。」悠斗和小舞靜靜地在一旁觀看,兩人都恨恨地吐出話語。
  然而聰美已經聽不見了。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嗯,繼續慘叫吧!發出比香織所承受的痛苦更加淒厲的慘叫!!」
  「『這句話真是深得我心,不愧是海人的朋友。呵呵呵,沒錯,低等人類的慘叫真是一種聽覺的享受,足以匹敵最優美的管弦樂。』」
  布萊德跟悠斗一樣閉上眼睛,表情流露出沉浸在慘叫之中的欣喜。
  撕裂空氣的慘叫聲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慘叫聲停止後,完全被壓成一張薄紙的王冠,已經被染成黑紅的濃濃血色。
  接著直徑膨脹為三公尺左右的金色王冠呈九十度傾斜,出現了一個垂落光幕的圓形入口。
  「兩位都準備好了吧?穿過這道門之後,應該就會抵達目的地了。不過到底會從哪裡出來,還是個未知數……」
  「我們走吧,哥哥。我不想再跟哥哥分離兩地了。」
  「沒錯,反正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沒什麼留戀了。」
  為了避免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兩人以我為中心牽起彼此的手,視線落在通往異世界的大門。
  當初被傳送到異世界的時候,明明一直盼望著可以回到這邊的世界,結果現在完全顛倒過來,真是無比諷刺呢。
  「好了,結果到底是吉是凶呢?就算是某處的地下迷宮也好,希望會出現在能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地方……」
  「我們都是新手,不論抵達哪裡,還是類似起始的城鎮的地方,會比較妥當吧?」
  「算了吧,我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哥哥,就別太期待了。應該做好眼前直接出現魔王城的心理準備。」
  「小舞啊小舞,不要豎起這種嚇人的旗子好嗎……」
  於是,我們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進通往異世界的大門。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4-19 16:32 编辑


  尾聲
  
  
  踏進大門的瞬間,我好像被水流推著走。
  回到日本的時候是墜落感,這次則是跟重力對抗,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推了上去。
  不過這次倒是沒有回到日本時,好像被無數隻手剝去靈魂碎片的感覺。
  「…………喔喔喔喔喔!?」「…………哥、哥哥,哥哥!?」
  不過能保持冷靜的,也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悠斗和小舞似乎都被這個空間嚇到了。
  畢竟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所以我已經習慣了異世界跳躍。
  我們正奔馳在不知道該稱為什麼顏色的空間之中。
  第一次的時候由於什麼都不知道,覺得自己好像是從靈魂深處被拉了起來。
  第二次的時候,我則是伴隨著靈魂被什麼東西剝除的感受,失去了記憶。
  兩次都是因為事出突然而感到焦慮,不過這次不一樣。
  就是因為得以冷靜地掌握情況,才會感到彷彿被冰冷的舌頭沿著後背一路舔上去的氣息。
  (!這是怎麼回事……!?)
  世界與世界的縫隙。
  不知道是什麼盤據在這個空間,而且還釋放出過去從未感受過的強大氣息。
  光是直接對峙,就足以令人確切感受到生命危險的存在。
  「『嗯,到了第三次之後,你似乎能察覺到視線的存在呢。無論如何都很不正常不正常不正常。呵呵呵,真有趣。』」
  就在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的瞬間,現場的時間彷彿被抽離似地突然停止。
  我甚至覺得光是這道聲音的壓力,就足以抹平所有的反抗意識。
  大概也只有第一次跟邪龍對峙的時候,才感受過這麼明顯的實力差距。
  (……!)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甚至無法說話。
  「『既然你好不容易才發現我的存在,就把【鑰匙】賜給你吧。還有,為了獎勵你捨棄神術,另外附上一點小禮物。去吧,如你一己之所願,盡情地掙扎求生吧。』」
  剎那之間,我感到某種物體進入體內。
  然後就在我仍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停止的時間再度流動。
  先前所感受到的視線也同時消失,壓迫感瞬間解除。
  「剛、剛剛那是……」
  「怎、怎麼啦?」「哥哥,失敗了嗎?哥哥是失敗的哥哥嗎?」
  「才不是!」
  他們兩個似乎都沒發現。
  不過我還來不及細細思考,異世界跳躍就已經宣告結束。
  「嗚哇!?」「咕!?」「啊嗚!」
  我本來想要帥氣著地,然而雙手被兩人握著,無法調整姿勢,結果三個人一起狼狽地跌落在地。
  「可惡,真丟臉……」
  帶著些許不悅的心情站了起來,我確認周遭的環境。
  看來我們抵達的地點是森林。嚴格說起來,應該是沒那麼原始的樹林才對。
  不過最大的特徵在於地面。
  「呸、呸!呼,這裡就是異世界……」
  「嗚,嘴裡都是沙子。就不能好好著地嗎,沒用的哥哥?」
  悠斗和小舞也站了起來。兩人拍掉身上的沙子,以好奇的眼神環視四周。
  「……哥哥,幻想世界的樹木,就算在沙地也能存活嗎?」
  小舞問的問題真是一語中的。
  畢竟這種長出紅色葉子和水藍色樹皮的樹木,樹幹就像彈簧一樣歪七扭八,而且還生長在類似沙漠這種沒有水氣的沙地上。
  「應該說也是有這種品種而已,還有不少其他的奇幻植物。」
  不管怎樣,至少不是一開始就被轉移到魔王城的正中央。
  不過從特殊的沙地以及奇幻植物來判斷,這裡若不是獸國,就是鄰近的區域。
  也不知道是受到氣候還是地質的影響,就只有在獸國附近,看得到蔓延叢生的奇幻植物形成樹林,甚至是森林的景象。雖然奇幻植物在其他地方也能生長,不過在自然界中並不會茂盛繁衍。
  「『怎樣都行。海人啊,我已經累了,今天就先休息吧。』」
  加入對話的布萊德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你們也會累啊?我心裡雖然這麼想,不過這種話說出來也沒什麼意義,再加上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於是我選擇了沉默。
  只見布萊德將手伸向我們所通過的王冠,接著王冠便立刻迅速萎縮。縮成戒指般的大小之後,它回到了布萊德的手中。
  「『現在就來徵收這次的代價。』」
  「是哦?這次要拿走什麼?」
  布萊德動用能力之後,就會想要回到我的體內。
  我不是很清楚計算基準,不過回到我的體內之後,就會有一個星期的時間無法召喚他。
  而且布萊德在回到我的體內之前,會從我身上徵收某個東西。
  有的時候是奪走我的一隻手或是一隻腳,三個月之後才歸還。有的時候是一個月之內讓我的眼睛看不到東西。也曾有過奪走所有的MP,讓我完全無法使用心劍的情況。
  「『這個嘛,那就保管你的左手臂半年……雖然很想這麼做,遺憾的是我已經從來路不明的人收取代價——雖然是強迫中獎的【小禮物】就是了。』」
  (?……啊!所謂的小禮物,該不會是那個吧?)
  我想起在世界與世界的縫隙之中,那個可怕的某種東西所說的話。
  當時對方確實是說『附上一點小禮物』。
  「『因此這次沒有要徵收的東西。』」
  無視正在思考的我,布萊德很快就回到了我的體內。
  雖然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總之算是賺到了。
  話雖如此,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感到坐立難安,就好像買了什麼昂貴物品的感覺。
  「……不管怎樣,還是繼續移動吧。雖然還不知道正確地點,不過根據我的推測,一路向西穿過森林之後,應該有一條街道。如此一來距離城鎮……你們兩個立刻退後!!」
  「咦?啊嗚!?」「嗚哇!?」
  我在殺氣抵達之前,就已經感到不對勁。
  於是我抱著兩人往後一跳,此時樹枝所形成的觸手伸了過來,刺中我們剛剛所在的位置。
  那觸手只能以怪異來形容。
  扭曲變形的漆黑樹枝纏繞在一起,表面布滿毛茸茸的樹疣。
  而且樹疣還長出無數只有牙齦和牙齒的小嘴巴。只見嘴巴裡的上下兩排牙齒不停碰撞,持續吸收著周圍的魔力。
  目睹這幅景象的瞬間,我的思考齒輪像是頓時被小石頭卡住了。
  「噗啊噗噗啊噗啊啊啊……」
  疑似人類的某種物體接著出現。
  那是雙手跟枝形成的觸手連在一起,宛如缰屍一般眼神空虛的人。
  我對這個曾經是人類的物體並不陌生。
  「……魔煌樹的分體……?」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為什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東西!?
  (難道蕾緹西亞的種子發芽了嗎?)
  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倒流。
  腦中浮現了我不願想像的最壞結論。
  (如果附著於蕾緹西體內的種子真的發芽,而且開始失控的話……)
  若是如此,第一個世界的歷史將會重演。
  魔煌樹的分體正如其名,是成為魔煌樹之後完全失控的蕾緹西亞,在吸收人類的屍體之後所產生的一種魔物。
  既然這傢伙出現在這裡,反過來說,就是蕾緹西亞被捲入魔王核心或是種子的失控之中,最後開枝散葉,成為維持世界的裝置。
  「海、海人?那是魔物嗎?」
  這在原本的世界可說是異樣的生物,讓親眼目睹景象的悠斗感到十分困惑。
  剎那之間,只有身體做出了反應。
  「營火啊,『吞噬一切的火狐』。」
  構成心劍,以及行使能力——
  行雲流水地舞動的【炎車陽劍】出現兩隻火焰形成的狐狸,一口咬住眼前的分體,讓分體籠罩在火焰之中。
  「噗叭叭噗叭嗚叭嗚啊叭噗啊……!?」
  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分體就化作黑色的焦炭。炭化的屍體倒在地上,摔成無數的碎片。
  然而湧現於我心中的焦躁感,並未因此消失。
  「為什麼……為什麼……」
  「哥哥?」「海人?」
  兩人對一臉茫然的我開口說話,然而我卻無法做出回應。
  我聽到在第一次的世界所感受到的絕望,再度躡手躡腳摸了上來的聲音。
  (又來了嗎……?)
  壓倒性的無力感。
  「完蛋了」——眼前突然一黑,身體從末端開始瓦解的感覺侵襲而來。
  (我再次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連拯救她都辦不到……)
  就在我即將被這個想法囚禁的瞬間——
  「……嗚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咕!?」
  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伴隨著強烈的衝擊掉在我身上。
  「…………異世界好厲害,真的是奇幻世界呢。我跟末彥借來的小說,也出現過這種劇情發展喔。」
  「……悠斗?哥哥才沒有那本小說的男主角那麼有魅力,所以男女邂逅的劇情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你說是吧?」
  「呃?啊,這個,說、說得也是。嗯嗯,那畢竟是虛構的故事,跟現實生活不一樣。」
  「沒錯,很高興你能夠理解。」
  我好像聽到小舞跟悠斗在說話,但我聽不太清楚他們說了些什麼。
  地面的沙塵被激起,頓時瀰漫空中。
  我的思考突然被物理性的方式打斷,於是便摀著天旋地轉的腦袋站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
  

  
  當我理解掉在我頭上的是什麼東西,不,應該是什麼人的當下,強大到像是能讓時間停止的衝擊襲上我的心頭。
  
  「呸、呸!啊〜可惡!沙子都跑到衣服裡去了。嗚〜真慘!」
  
  她的聲音曾不知道多少次讓我心煩意亂。
  我絕對不可能認錯的那道聲音。
  「…………」
  現場突然颳起了一陣風。
  漫天飛舞的沙塵被強風吹散,眼前豁然開朗。
  「不管你是誰,妾身都給你添麻煩了。你應該沒受傷吧?」
  在陽光的映照之下,深紅色的頭髮搖曳生姿。
  「蕾、蕾緹西亞!!」
  「啊?嗚哇!?」
  意識到眼前的存在到底是什麼人的瞬間,並回過神來時,我已經緊緊擁抱住蕾緹西亞了。
  好想念妳、好想念妳、好想念妳!!
  即將籠罩全身的絕望,被眼前的人物所驅散。
  「太好了,妳沒事,終於又見到妳了……!」
  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理論。
  「放、放手,你到底在做什麼……!」
  「不要!!」
  我無視蕾緹西亞試圖推開我的雙手,強行將她嬌小的身軀摟在懷中。
  「我絕不放手!再也不會讓妳離開我了!!」
  我將一切的一切全都拋到腦後,只想好好感受被我摟在懷中的蕾緹西亞。
  不知道多少次,我都因為自己為什麼要離開蕾緹西亞感到懊悔不已。
  每次在夢中相見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從掌心逸散的溫度。
  「!!你到底要做什麼,這個蠢蛋—————!!」
  「嗚咕!?」
  然而襲向腹部的怒吼與衝擊,將我拉回了現實世界。
  抵擋不住徹底強化的身體所揮出的鐵拳,我遠遠地飛了出去,激起了大量的沙塵之後,撞上背後的樹幹。
  「真是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的蕾緹西亞,氣呼呼地開口。
  「我為了追捕最後的漏網之魚來到這裡……結果卻一腳踏空,從樹上跌了下來,這才發現獵物已經被解決了,還被變態緊緊抱住,真是受不了!」
  蕾緹西亞哼了一聲,輕撥美麗的秀髮。
  我則是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照理說應該當場把你五馬分屍才對……不過算你運氣好,妾身現在忙得很,放你一馬。你就暫時躺在這裡吧,蠢蛋。」
  蕾緹西亞朝我瞥了一眼。留下這段惡毒的咒罵之後,就使用空中浮游的魔法離開現場。
  至於我嘛,痛徹心扉的衝擊所造成的傷害尚未恢復,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局勢的發展著實令人眼花撩亂,悠閒輕鬆的心情不知道被帶到哪裡去,已經回不來了。
  「啊哈哈哈,謝天謝地……」
  蕾緹西亞還活著,她沒事。
  還以為我又要跟第一次一樣,在無法陪伴她身邊的情況下再度失去她。
  那種感覺,我再也不要……
  「哥、哥?」
  小舞的臉孔出現在我的視界之中。
  「啊,這個……小舞……?」
  見到面帶微笑的小舞,身後卻出現般若,我那還有點睡昏頭的腦袋,立刻被打回現實。
  然後,我試著思考若以客觀的角度來看,剛剛那一連串的事件該如何解讀。
  「……好自為之吧,海人。」
  悠斗嘆了口氣,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
  我決定一定要找個時間拿正義的鐵鎚教訓那個叛徒,不過現在還是先想想該如何鎮住眼前這個惡鬼的化身吧。
  「慢、慢著,就是那個,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我感慨良多嘛。也是會有類似氛圍的吧?剛剛的事情跟情色完全沾不上邊,所以應該視為不可抗力的意外。偶爾也會遇到允許這種行為的氣氛吧?有嘛,對不對?一定有的。就跟故事最後的吻戲一樣,就算再怎麼相擁親吻,也完全沒有情色的因素……」
  「呵呵,小舞覺得很遺憾。我問你喔,性犯罪的變態哥哥——」
  啊,這下子沒救了……
  「突然抱住身材嬌小的女孩子,不顧對方的抵抗強行壓制她……」
  我倚靠著樹幹跌坐在地上,小舞抓住我的肩膀。
  「呃,慢著,我可以解釋。就算是白費唇舌也好,給我解釋的機……嗚咕!?」
  我高舉雙手表示投降,然而小舞還是以沒有抓住我肩膀的另一隻手,捏住我的臉頰。
  「哥哥,你現在沒有發言權喔。」
  「哪、哪有這種事!」
  「閉嘴,你這個戀童癖哥哥。」
  「戀童癖!?」
  這個,蕾緹西亞確實是沒怎麼發育的體型,可是……
  她沒那麼稚嫩,不能稱她為女童啦。雖然是貧乳沒錯……
  「哥哥,小舞都已經這麼難過了,哥哥到底在想什麼?哥哥,你現在是在跟小舞說話,到底有沒有搞清楚啊?」
  「有有有,當然有!?」
  被目光陰沉的小舞所迫,我只能一味地表示『對不起下次不敢了請饒了我』。
  
  
  「好了,那就重新振作精神,朝著城鎮出發吧。」
  「這一切都要怪失去理性、變成禽獸的哥哥吧?」
  「我能體會你的感受,不過你真的是自找的。」
  「好了!那就重新振作精神,朝著城鎮出發吧!!」
  妹妹惡狠狠地盯著我,好友則是露出不以為然的苦笑,我只好以稍微強硬的語氣回應。
  回到這個世界之後雖然立刻就出糗,不過還是暫時將這件事擱在一旁,畢竟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首先必須到城鎮蒐集並且整理情報。
  還要好好鍛鍊小舞和悠斗才行。
  回到這個世界之後,雖然淡薄了許多,我還是清楚感受到跟米娜莉絲與席莉亞之間的聯繫。我不認為她們兩人會那麼容易就遭到殺害,不過最好還是盡快跟她們會合。
  我當然也很在意玫蒂黎亞。
  當初就是她把我送回原本的世界,結果米娜莉絲、席莉亞和玫蒂黎亞被留在了現場。米娜莉絲和席莉亞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還有剛剛遇到的那個疑似魔煌樹分體的魔物。如果蕾緹西亞並未成為魔煌樹,那那個分體到底又是從哪來的?
  明明是魔煌樹的分體,實力卻意外地弱,輕而易舉就被打倒了。這點也頗令人在意。
  而且若這裡是獸國,那傢伙就在這裡。
  以一雙拳頭打倒無數魔物,拯救許多生命,同時也是背叛我的信任,導致蕾緹西亞死亡的男子。
  還有,既然蕾緹西亞在這裡,這個國家應該還有另一個非殺不可的人。
  導致蕾緹西亞死亡的兩個關鍵人物,全都在這個國家。
  問題堆積如山,時間卻所剩不多,所以得好好思考該如何殺死他們才行。
  現在就來思考吧。
  思考思考再思考,抱著必死的決心思考,思考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們陷入更深的絕望。
  我饒不了他們,饒不了背叛我們的那兩個人。
  不管他們具備多麼崇高的理想。
  不管他們具備多麼高尚的精神。
  全都毫無關係。
  
  在各式各樣的痛苦之中——
  
  在善惡是非全部束之高閣,完全被感情所支配的法庭之中——
  
  在罪與罰並不存在,拷問之後的處刑場上——
  
  我要以所能想到之最殘酷的方法殺了你們。
  你們奪走了我最重要的女人的生命,說什麼都不能饒了你們。絕對不能讓你們再度傷害蕾緹西亞。
  這不是為了我自身的復仇,而是唯一跟守護有關的復仇。
  
  蕾緹西亞跟我這個傻瓜在一起,已經在第一次的世界吃盡苦頭了。所以我只希望蕾緹西亞不再受到傷害。
  至少讓她能活得稍微久一點。
  
  ……就算這麼做,會讓我自己成為蕾緹西亞的復仇對象。
  
  獸國・葛蘭迪亞的第二皇子,拳鬥士雷恩・蓋路德。
  以及魔王・蕾緹西亞的姊姊,莉莉亞・路・哈爾斯頓。
  
  「我一定要殺了你們。在磨穿肉體的痛苦之中踐踏你們,讓你們沉入更勝於我們的絕望之海。」
  
  我要把你們兩個啃食殆盡,埋葬在地獄的深處。
  這就是橫跨世界的我即使被奪去記憶,依然不容許其消失的誓言。


  台灣獨有 作者特別加筆小冊子
  
  
  席莉亞與月光的花束
  
  
  「海人大人,席莉亞今天晚上想邀請你去一個地方,要不要一起出門?」
  席莉亞在旅途中順路造訪的聚落中如此表示。
  此地是充滿牧歌氣息的半山腰,規模大概介於發展村落與市鎮之間。
  富含水氣的冷風從東邊的山頭吹拂而下,讓雨勢方歇的山谷台地成為涼爽舒適的土地。
  「可以是可以,不過妳打算去哪裡?」
  「從城鎮一路往西走,最後會到一處高原,聽說那裡開滿了美麗的花朵。」
  「賞花是沒問題啦,不過今天晚上也太趕了吧?路況也不是很好,不能等到明天中午嗎?」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被夕陽染紅的街景映入眼簾。
  雨停之後的天空一片晴朗,遺憾的是未經鋪設的地面滿是水窪以及爛泥。
  這顯然是一路下到中午過後的大雨所造成的。
  「現在雨勢雖然停了,但地面沒那麼容易乾……」
  抵達這座城鎮之前,我們不巧遇上了大雨。
  不幸中的大幸是開始下雨時,我們已經距離城鎮不遠了,才得以趕在被淋成落湯雞之前入住現在的旅店。
  儘管這家旅店的床鋪品質充分反映在價錢上,不過老闆爽快地接待全身上下都是泥巴的我們,而且利用附近特有的山菜所烹調的料理堪稱極品,因此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好像有點離題了。總之連早已被來往行人踏平的城鎮道路都是這副模樣,通往高原的小路會是什麼路況自然可想而知。再加上夜晚的視野又不好,我實在不太想出門。
  「那種花好像只會在大雨過後的夜晚綻放。」
  (大雨過後的夜晚才會綻放的花?啊,大概是莎拉亞花吧?)
  我以前曾經在類似的地形見過那種花。
  其實當時的我完全沒有賞玩鮮花的閒情逸致,不過那種花朵的香氣倒是頗具鎮定心神的效果。我還記得自己帶著滿身的疲憊躺在花田旁邊小睡,居然睡得特別好。
  只是我一直到不久之前造訪某城鎮時才想起這件事,基於好奇翻了翻圖鑑,在那時知道了那種花的名字。
  「妳對那種花的特性倒是很清楚嘛。」
  「那是上午出發的旅行商人叔叔在臨別之際告訴我的喔。」
  「原來如此,那就找米娜莉絲一起……也罷,還是算了。她昨天好像整晚沒睡,我們去摘幾朵花回來,明天再讓她看看好了。」
  時間已經是傍晚。
  米娜莉絲昨天一整個晚上都在跟旅店的老闆娘學習山菜的特殊處理方法,結果今天一直昏昏沉沉的。雖然還不到睡覺時間,她已經在床上躺平了。
  現在應該睡得正熟吧。
  在這種情況之下把她叫起來,實在是有些殘忍。
  「留張字條給她後,就我們兩個去吧。」
  「好喔!」
  說完之後,席莉亞微微一笑。
  夜晚的森林意外地有許多種聲音。
  草木摩擦的聲音、昆蟲的低鳴,以及小動物的叫聲。
  這個世界還多了一種聲音——那就是夜行性魔物尋找獵物的聲響。
  「最後一隻!」
  「咕嘰喔喔喔喔喔……!?」
  「很好,全都解決了。」
  逐漸消失不見的魔物叫亡魂,是一種以夜晚為居所、徘徊於死亡國度的魔物。
  「真是的,難得跟海人大人出來約會,結果一點情調都沒有!實在煞風景!」
  說話的同時,席莉亞還發出低鳴。
  散落四周的是骸骨狼的骨頭。
  這些骨頭正逐漸化成細沙。
  是不是約會還有待商榷,不過主動接近的魔物群確實相當礙事。
  其中並沒有特別強大的魔物,現在的我們都可以輕鬆解決,不過我們是出來散步的,遭遇魔物的頻率似乎太高了點。
  每隔十分鐘就要戰鬥,讓人實在很想說饒了我吧。
  這時,夜晚的香氣伴隨著似曾聞過的花香,乘著晚風從行進方向的樹木之間迎面而來。
  「好了好了,別激動。似乎就快要抵達目的地了。」
  「咦?」
  「妳看,連花瓣都乘風而來了。」
  在晚風的吹拂之下,竹葉狀的純白花瓣輕飄飄地落在我的掌中。
  「哇啊啊啊啊啊啊!」
  穿越樹林之後,豁然開朗的空地是一整片純白的花海。
  觸手可及的皎潔明月,將白光灑落在花朵上。
  「好壯觀……」
  「……是啊。辛辛苦苦來到這裡,總算是值得了。」
  我們來到花海正中央,自然而然地席地而坐。
  眼前的美景在內心深處產生了某種迴響,讓我們之間不再需要言語,就是只想要這麼做。
  「真是不可思議。時間和氛圍明明完全不一樣,這裡卻令人想起席莉亞以前跟家人一起欣賞過的花海。」
  「嗯,我也想起了類似的回憶。」
  跟爸爸、媽媽、還有小舞。
  小時候全家一起出去野餐,在小山丘上看到的整片花海。
  我已經忘記那是什麼花了,只記得黃色花瓣的小花在陽光的映照之下翻飛舞動的景象。
  現在不是日正當中的白天,而是靜謐的月夜,花海的花朵也不是黃色,而是白色的。
  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像這樣跟席莉亞肩併著肩坐在一起,就讓我想起全家人一起吃便當的往事。
  「「……」」
  到底坐了多久,我也無從判斷。
  在這裡流淌的時間便是如此平靜。
  然而,撕裂黑的咆哮,卻破壞了這個珍貴的時刻。
  「「「「呀哈哈哈哈哈哈!」」」」
  出現的是就生物的標準而言,顯然十分詭異的怪物。
  就像隨手將洋娃娃插在小朋友捏得歪七扭八的黏土塊上,是個巨大的腐爛肉塊。
  「原來是礓屍母怪,難怪一直遇到不死系的魔物。」
  將死者的執念化為肉體的這個魔物,散發出侵犯花海的腐臭。
  這種魔物出沒的地方,似乎會大幅提升低等不死生物的出現率。
  「「「「嘰呼嗚嗚嗚嗚!」」」」
  「可惡,吹散吧!」
  我阻絕了朝著我們而來的劇毒吐息。
  然而缰屍母怪攻擊我們的腐肉觸手既像長鞭一樣靈活,同時又具備長槍的鋒利度。
  「可惡,煩死了!」「嗚!又黏又滑的!席莉亞的盔甲啊——」
  我以長劍抵擋,席莉亞則是操縱盔甲防禦觸手。
  敵人是再生能力十分強大的魔物,戰況頓時陷入膠著。
  「「「「咕呼喔喔喔喔喔喔!」」」」
  不過對方終究不是殺不死的敵人,最後還是分解成細小的光粒子消失無蹤了——儼然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似的。
  然而戰鬥所造成的痕跡,還是清楚呈現於浩劫後的花海之上。
  「嗚嗚!那麼美麗的花海,都被破壞得亂七八糟了!」
  席莉亞傷心地喃喃自語,頹然坐倒在地。
  看著這樣的席莉亞,我緩緩開口:
  「……席莉亞,雖然很遺憾,不過這樣也好。」
  「?為什麼呢?」
  「因為眼前的景象,才是我們面對的現實,不是嗎?」
  這幅景象——祥和安寧的土地被踐踏蹂躪的景象。
  正是我們手中的現實。
  該怎麼說呢?真是既犀利又諷刺的閉幕。
  「妳看,太陽就快昇起了。」
  美夢畢竟是美夢,遲早會消失。
  我們不能一直沉浸在美夢之中。
  夢境愈是甜美,夢醒之後殘留口中的苦澀愈是令人難以忍受。
  「回去吧,方才的時光作為閒暇之餘的調劑,不也不錯嗎?」
  「……唔,說得也是。這樣確實比較好。」
  雖然語氣還是稍有不滿,但相信席莉亞也跟我有同樣的看法。
  殺戮、殺戮、殺戮、殺戮。
  我們渴求的是現實。被踐踏的現實——一如這片花海。
  直到所有的仇敵都腐朽於土地之下的那一天為止。
  「可是,現在怎麼辦?已經沒有多的花朵可以摘回去送給米娜莉絲了。」
  「這……嗯……怎麼辦才好呢?」
  
  結果我們雙手空空地回到旅店,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像孩子一樣鬧彆扭的米娜莉絲重展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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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3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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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sizukadesu 子爵
    虽然妹妹也是病娇,但是和圣女没有关联,反而入队了,超出预想,哼哼!
在现世也编织一个充满仇恨的故事,我觉得实属不易,佩服佩服!
还不断地埋伏笔,时空间隙也有隐藏角色!!

4 年前 0 回復

环印城的余火 勳爵
这种小说看的挺爽的2333,感谢录入。

4 年前 0 回復

鼬是我老公 騎士
少见的题材,爱了

4 年前 0 回復

泪雪飘零 騎士
还蛮喜欢看黑暗风格的爽文,看起来蛮新鲜的

5 年前 0 回復

Dead_Walker 伯爵
幕后凶手出乎意料!只能说作者这套路越来越熟练了。

5 年前 0 回復

siumonmon 王爵
台版出得好快,感谢大大的录入,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siumonmon 王爵
感谢分享,大佬录入辛苦了,真是太期待了,谢谢。

5 年前 0 回復

zhenghaobc 騎士
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不知道能不能动漫化。。

5 年前 0 回復

铸铁火柴盒 平民
' Creans026 发表于 2019-3-14 22:46 其實主角只不過是又天真又有中二病的少年,頭腦並沒有特別好,體能亦沒有特別出眾,難怪在一週目時被所有人 ... '


小说没仔细看啊。。。。。。主角就是没死啊,训练模式的发动条件是从被召唤到异世界那一刻,到在异世界第一次非正常死亡这段时间的回溯,不是在原来的世界死掉,串台了吧,这个不是某萌物

5 年前 0 回復

khx01314 子爵
這個魔法陣居然會Miss,根本是魔法陣界的恥辱

5 年前 0 回復

18dfg5po2 侯爵
沒想到還帶新隊友回去

5 年前 0 回復

imrobot2012 伯爵
大大什么时候补插图啊

5 年前 0 回復

zyc_nn 皇帝
' 燃烧的萨格拉斯 发表于 2019-3-10 22:56 这个生肉现在第几卷了··· 想去看看·· '


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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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chmt 勳爵
工作压力甚大,看完有种莫名的代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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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ns026 騎士
其實主角只不過是又天真又有中二病的少年,頭腦並沒有特別好,體能亦沒有特別出眾,難怪在一週目時被所有人騙倒,最後慘淡收場。不過,在二週目中也不見進步了很多,除了能力強了,其他的還是被人耍得團團轉,復仇也被人打斷了幾次。
新加入復仇者聯盟的兩人,悠斗似乎是填補主角腦中空洞的角色,而妹妹就會是為主角帶來修羅場的角色。
其實,這個故事設定感覺有點矛盾,主角是被召喚到異世界,並不是在現實死後被神轉生異世界,照道理不會因為「教學模式」之類得到第二次機會,故事一開始時那個神應該是假的,主角的二週目是某存在為了某個目的所為,而主角至今仍看不穿世界的黑幕,恐怕復仇到了最後再次迎來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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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lkx 勳爵
谢谢录入
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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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heizhiling 子爵
終於回到主線了, 不過人數變多了還要共享生命真的沒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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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xzxa698 王爵
感謝錄入
劇情變化超乎預料
重生加上返回原世界,然後又發現更大的黑幕
越來越期待後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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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warning2 王爵
哈哈,被魔王胖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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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萨格拉斯 王爵
这个生肉现在第几卷了··· 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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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NO_Hentai 皇帝
佛系发自购,以前用的图床挂了,要插图左转下载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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