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人翻译】[枯野瑛]末日时在做什么?能再一次相见吗?【第七卷】(4.20校完全本)


本帖最后由 蛋壳Cenzeyv 于 2019-4-20 20:35 编辑


作者: 枯野英
插画: UE
翻译:海盗王子艾斯、沉重留住、艾维娜·丽塔、凌峰凌峰233、原质Malkuth、今の時の輝きを
校对:蛋壳cenzeyv
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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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名表 :
堕鬼种:菲奥德尔·杰斯曼
堕鬼种女性:奥德特·根达卡尔
绿发妖精:提亚特·诗贝·依格纳雷奥
橙发妖精: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蕾亚
樱发妖精:珂珑··普尔加特里奥
紫发妖精: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
猫女:玛尔歌·梅迪西斯
翼人:纳克斯·瑟鲁泽尔

食人鬼女性:妮戈兰特·阿斯塔尔托斯
巨人鬼医生:马可迈达利·布隆多
成年蓝色妖精:兰朵露可·伊瑟利·赫斯托利亚
成年红色妖精:诺夫特·卡萝·奥拉席露
灰色妖精:奈芙琳·卢克·因萨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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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哥布林web鸽了,那不是人做的(吐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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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现实,完全无法接受。

「啊,啊呀,啊哇,啊呀……」
脸上浮现出假笑,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雨过长虹现,瑞雪兆丰年;现在,要忍耐」
「哈呀,系……」

提亚特•诗贝•依格纳雷奥——不知何时起,
「英雄」这种夸张的标签就贴在了这个妖精少女身上,
令其紧张地几乎要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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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东西是指?」

兰之所以提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感兴趣,
不如说是随便换个话题都好。不过既然问了
,自己还是很开心地等待答案——
她很在意以眼前这个女的的举动,她到底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本来拜托想去看一眼封印仓库的,不过别人说不行呢。」

那是当然的吧。

「没办法啊,我只能去招待客人用的书库叨扰了。
那可是座宝山啊。虽然那里保存的书本身并不是机密的东西,
但是处处都有大贤者亲笔留下的笔记。
光是检索那些东西,就会把时间都忘了呢。」


「啊啊……」

兰朵露可深深地点头。
「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吗?」
「不管哪个都很厉害哟?比如培育不会枯萎的兰花的诀窍之类的,啊那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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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妖怪的苏醒』-through the dark night-
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抱有,这样的疑问。
这,对于「那个」来说,是首次理性的思考。
想要看向上方。配合着这种意志,颈部的肌肉动了起来。
什么也没有看到。
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到,这是因为眼睑正闭合着。运用与转动头部时相同的窍门,缓慢地张开了覆盖着眼球的皮膜。周围名为「景色」的情报经由裸露而出的眼球传了进来。一瞬间,因这种刺激而感到不知所措。运动横膈膜,使肺脏吸入空气。然后又将其吐出。
看到的是,无数的微小光点。
——夜空。
立刻想到了这个词语。
随后,意识到了,自己在思考中使用了名为「语言」的工具。
活动肺脏。配合着呼吸的时机张开了上颚,抻动喉咙,打算发出声音。
「…………!」
对喉部的精密操作失败了。「那个」被猛地呛了一下。
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在身体苦于无法灵巧活动之时,意识迫近了问题的本质。
自己,想不起有关自身的事情。
或者。对自己而言,包含自身的记忆在内的许多事物是欠缺的。
开始回想。
苏醒的地方,是黑暗之中。虽然不清楚是否可以用「自我被溶解于不知是睡梦还是虚无的事物中」这样的状态来描述自己的苏醒,但姑且是变成了比起完全的虚无稍稍接近于觉醒的状态。「那个」的记忆就是由此开始。
随后……察觉到了,这里太过狭小了。
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因为感到狭小而不快。
由于这种不快,肉体动了起来。在这一过程中,似乎,有什么被损坏了。听到了某种刺耳的声音,恐怕是遭受到了攻击。因为这一切与封闭场所同等地令人不快,所以,手脚并用地离开了那个场所。大概是如此。
在自我尚未定型之时,自己的行动就如同隔着浓雾所见到的别人的事情一样。能够清晰想起的部分少之又少。
不对。雾气仍然没有消散。理应位于此处的自身,确实感觉如同陌生人一般。这点就算到现在也是一样。
万里无云的夜空足以被判断为美丽。吹拂过的微风使肌肤稍微感到了凉爽,理应产生惬意之感。比起先前狭窄的黑暗之中,这里应该是颇为舒适的场所。然而,这些却好像全都相隔甚远,打个比方的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图画中的世界一样。
没错。宛如自己所在的身体并非位于此处一般。
总之,这具肉体的确是不合适。每个动作都迟缓得令人着急。心情就像是在操纵悬线长度并不匹配的提线人偶一样。
「…………」
想要,呼喊出什么。
想要,对世界倾诉些什么。因此,「那个」再次张开了上颚。从刚才的失败中吸取了经验教训,这次慎重地揣摩了呼吸的时机。将力量缓缓注入咽喉。
「呀啊啊啊啊啊!?」
被吓了一跳,再次猛地呛到了。
叫喊声不是自己发出的。这种很大的声音是从稍远的地方传来的。
这种声音是,对了,是人声。并且,是既惊又恐的悲鸣。是目击到难以置信的事物的人反射性地从喉咙中爆发出的那种悲鸣。自己劳心费神地打算尝试的事情,被某个陌生者抢先达成了。
心中萌生了小小的嫉妒的同时,扭转头部。因为这种动作产生的转角不足,所以也将腰部转动了少许。视线回转。视角里的星空朝左侧飞去,然后从右侧传来了新的景象。
「妖、妖、妖怪呀啊啊啊!?」
位于那里的是躯体绝大部分为宽松的布料所覆盖的纤瘦的某物。那是,对了,是穿着服装的人型生物。皮肤是白色的。毛发也是白色的。并且,那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辉的银色双眼正笔直地注视着这边——
运气不佳。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刚才的悲鸣,多个其他的声音正向这里逼近。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总之数量很多。而且,可以从那种声音中清楚地感觉到对自己的敌意与警戒。
继续停留在此地的话,就会再次暴露于刺耳的声音中。恐怕还会遭受到攻击。自己预料到,那会使得本就不怎么舒适的状况变得更加令人不快。
降低体势。使双手接触地面。
四肢在移动中的正确使用方法尚未回想起来。现在并没有用来回想的时间。因此,姑且先只考虑如何使身体向前运动。将脚,将手,将附属于这具肉体的一切部位,都作为达成此事的道具来使用。
流向背后的风毫不留情地吹弄着头发。
充满敌意的声音正向这边追赶过来。不过,它们似乎在速度上与自己有着很大差距。距离在慢慢拉开。像这样继续拉大距离的话,大概就能逃脱了。
重新张开了上颚。
将力量注入咽喉。随后,
「————————!!」
将名为「咆哮」的愤怒向世界倾吐而出。
同时,黑色的「那个」独自于黑暗之中奔驰而去。



本帖最后由 蛋壳Cenzeyv 于 2019-4-19 01:16 编辑


第一章『翠绿的英雄谭』-braves story-
1节,最前线

一个少女从舞台上谢幕了。
一个少年从舞台上离场了。
但即使如此,帷幕并未落下。虽然已迎来终结打止,时间的沙漏还会继续流逝。亦如迄今为止发生的那样,亦如从今往后将发生的那样。太阳升起,落下,又升起。所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营生,仍在继续。
所以,接下来要,对
——让我们开始讲述残存者的故事吧。
没有刀剑的铿锵,也没有炮火的轰鸣。
不过可以肯定,那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事实上,这比起预想到的还要舒适一点。
要是抱着「这些靴子跟便宜的木靴相比,唯有它们是用石头切出来这点不同而已」的想法,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些靴子,是从多个石片中切出零件,再用皮革和胶水组合成鞋底的形状。脚趾和脚后跟则用另外的、颜色相差很远的石片包覆——整个结构,和军用的护胫相似。但存在一处致命的缺陷,本应该用厚厚的装甲来防备突刺和枪击的关节部位,却只有一点点厚的牛皮裸露在外面。
这些靴子并不能保证自己不受长枪和子弹的攻击,也不适用于登山或者逛街,当然更不适合出席高档的茶会。但唯独在某一处战场上,与某一类敌人战斗的时候,却是制作人员将技术和构思进行融合做出的的特化装备。
正式的名称,似乎听说过但却忘了。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身处38号浮游岛的战场的成体妖精兵少女,只是简单地称其为「石靴」。
咔咚、咔咚,独特的脚步声随着脚底响起。
走了几步,突然停下。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生意外。
「嗯,看来是成功了。」
小声嘀咕着,试着跳了几次。嘎吱嘎吱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坚固的地面和坚固的鞋底碰撞,脚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失去平衡,挥动手臂重新站直。
「好像没问题了,珂珑。」
「唔,唔姆。」
另一个妖精兵提心吊胆地从空中降落。
珂珑•琳•普尔加特里奥。和往常一样,站得有些远。樱色的长发编织成一缕一缕,穿过衣领收在衣服里面。身上穿着整齐的军装,肘部和膝盖部位则被厚重的石质装甲覆盖。
穿着和帕尼巴尔一样的石靴接触「地面」的同时,珂珑背上闪闪发光的幻翼化作碎片消失了。
「……哦哦……哦哦!」
那张害怕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惊讶,然后染上了欢喜的色彩。
「小心点,摔倒了就完了。」
「哦哦,哦呜,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嘛,应该是理解了吧。珂珑是个直接的、短路的、冲动的孩子,也有可靠的一面。这次的作战概要,面临的风险和应该完成的任务,应该已经记在脑海里了吧。
「唔……」
话是这么说。
不过她把想尽情奔跑的心情写在脸上了。
(能理解那种心情)
把像小狗一样跃跃欲试的朋友晾在一边,帕尼巴尔的视线看向远方——向着自己能看到的大地的方向。
全都是,黑色。
宏伟的、雕塑般的景象。茂密生长的树丛形状的黑色。在其前方,还有各种建筑物形状的黑色。在其中,还有慌忙逃窜的兽人模样的黑色。
那些全部,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
「总之。我们平安无事,作战的第一阶段可以判断为成功。」
「嗯。」
抬头一看,在稍远的天空中,有架小型飞空艇滞留在空中,那里有几个技官,一只手拿着望远镜,作为观察员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目前在这里的两人的全部行动,都被记录为「护翼军」的一场大作战的成果。
用力挥手以示安好,联络灯反馈以明暗闪烁的信号。
「第二阶段到第五阶段,赶快结束吧。要是待得太久,我可没有信心能控制自己。」
两只手被薄薄的石质手套覆盖着。想尽办法用难以移动的指尖,从皮带上取下石锤。
那场灾难,被称为<沉重留驻第十一兽>
五百年以前,毁灭世界的灾害<十七兽>的第十一种。
以黑色水晶般的姿态存在,没有手足那样的器官,自身无法移动。但是,会把所有触及的东西全部侵食,将它们作为自身的一部分,同化成<沉重留驻的第十一兽>。
侵食的速度本身并不是那么快。但是,没有办法阻止已经开始的侵食——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无论是用剑击还是用枪打,都无法粉碎它。相反,攻击会加速侵食,吞食了剑和子弹的兽会变得更大。
只有一个类似于办法的办法。<兽>自身完全不能行动。如果不接近,就不会被捕获。在这个浮游大陆群,已经被毁灭的地面世界的远远上空,如果躲着的话,并不会有事。
本应是那样的。
(——有人特地从地面上,把这个<兽>运到天上)
帕尼巴尔眯着眼睛,一边忙活手脚,一边回忆历史。
(这个<兽>,被投放在39号浮游岛。面对这个不靠近是唯一解的对手,接触到了丰饶的浮游岛。人、街道、草木,以及其他这个浮游岛的地表的一切都在其蔓延下,被这种黑色吞噬殆尽——)
<兽>没有在空中飞行的手段。融合了全部39号浮岛地表的<沉重留驻第十一兽>,无法再成长了。从那以后,39号浮游岛,以被<兽>包覆起来的形状,一直漂浮在天空。
不,是曾经一直漂浮在天空。
天空确实宽广,但不是无限的。虽然不是那么频繁,浮游岛之间相互接触也是有的。而且实际上,离预计38号和39号浮游岛达到最近点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距离已经近到,飞空艇可以从38号浮游岛的港湾区域当日往返的程度了。而正因为距离已经拉近到如此程度,研究作战工作也在急速地推进。这真是让人着急呢。)
帕尼巴尔想到这里,站了起来。
「——就这样吗。」
「唔姆。」
她轻轻点点头,珂珑听罢也站了起来。
虽说<沉重留驻第十一兽>会侵食所有接触到的东西,但仍然有些例外。其中砂砾就不会被它侵蚀,而同样的,砂砾组成的石头和固化形成玻璃都不会受到侵食影响。所以现在的两人,全身都是地上的石头制成的装备。
最终,那些装备似乎发挥了预期的效果。两人就这样站在<兽>的上面,现在还没有出现侵食开始的迹象。
当然咯,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也很难说是安全的。如果跌倒的话,一旦身体接触到<兽>,一切就都完了。所以她们被要求谨慎作业。
「它们比想象的还要脆。」
「是啊。」
吸收触碰的东西,把攻击转换为侵食速度。因此,「第十一兽」,不会受到任何物理攻击——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在没有侵食东西的情况下,冲击无处可消。如果没有克服冲击的方法,它们也就是堆逃也逃不了,闹也闹腾不起来的黑紫色水晶块。
「用石槌打很容易就弄碎了。应该可以弄碎了扔到到地面上去。这样一来,感觉是个不错的办法呐。」
「唔姆……就是,看起来挺辛苦的。」
珂珑很少见地,回了句嘲讽的话。两人环顾四周,视野里满是黑紫色。用石槌咯噔咯噔地去砸,这工作量也太大了。而且,剩下的时间也非常有限了。
「不,这座岛的『沉重留驻的第十一兽』不用全部收拾啊。这次38番岛和39番岛接的面积是有限的吧?那么,先收拾那块,应付紧急状况怎么样?」
「昨天,艾瑟雅也说了同样的话。」
「啊哈?」
「然而太不现实了哟……,她这么念叨着。」
「……哦嚯?」
那倒也,说的没错。要做千年才能完成的事情和百年才能完成完成的事情,仅仅从数字上看似乎存在一些差异,但对现在来说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无稽之谈。
所以——是的,这场战争,护翼军仍然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之中。
必须收集更多关于这个<兽>的情报、兵组织起对抗手段。而且,要在有限的时间完成。
「果然从根本上来讲,还是武器不够啊。虽然岩石很容易入手也很容易加工,可悲的是韧性不足。很容易坏掉的武器,不适合进行大规模的破坏——」
「所以,为了想办法,需要收集情报。」
说完,珂珑轻轻挥动手中的小瓶——透明玻璃的内侧,破碎的<兽>的残片,发出不合时宜的叮叮当当的响声。还有些同样的小瓶子,都是从<沉重留驻第十一兽>各处采集的。这些都是要作为礼物给技官们带回去的。但愿能成为攻略的线索。
「就这样,回去吧,帕尼巴尔。」
说完,珂珑燃放魔力,幻翼出现并展开。
帕尼巴尔也模仿着,意识集中在全身的血液上,炽热的魔力影像和身体重叠。同时涌出了激昂感和呕吐感,这也是,平常使用魔力时的感觉。
(——果然还是不擅长啊)
妖精兵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直截了当地说,是个很不擅长使用魔力的家伙。虽然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但不能很好地控制它。
巧妙地在生和死之间摇荡,这是操纵魔力的诀窍。
接近死亡的人产生的魔力、能被肉体与意志的求生之力所控制。所谓的生命力旺盛的那些家伙。因为生命力过于强大而导致自身无法燃放魔力。相反,那些生命力孱弱的人,又无法平息炽热的魔力,只能任其把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
帕尼巴尔自我感觉更接近后者。肉体接近死亡的时候,没有很想活下去的愿望。而且原本对黄金妖精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呀——死亡这个词太暧昧了)
能够确定导致肉体机能停止,全感官停机,与他人的关系断绝,亲近的人会感到悲伤,——诸如此类。「死」这种单纯的词,表意上失去了多彩性。不过对有生命的人来说,这样细分也没有任何意义,仅仅是表达相同的意思罢了。
黄金妖精的的确确是死灵,不会害怕失去自身的性命。但是,意识到自己以外的东西也会一起消失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自己再也见不到别人。任何人也无法再见到自己了。如果意识到死亡的这样一面,即使是妖精,也会有想要活下去的愿望。提亚特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想着自己内心想要成为的样子,憧憬着未来的她,比其他妖精都擅长魔力的控制。
但是,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并没有那些东西。
自己内心深处的空虚,让自己无法那么厉害地控制魔力。无论何时,死亡和虚无都在向她招手,甜蜜而又强势地诱惑着帕尼巴尔。因而这意味着,魔力控制的困难,还有暴走的危险不会消失。
「——我这人还真是头疼啊。」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花时间让幻翼稳定下来。
为了起飞,膝盖弯曲——正要蹬脚起跳时,动作停止了。
「帕尼巴尔,怎么了?」
有一点,没来由地想要违反命令的危险想法。
恢复姿势,环顾四周。在手边,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突出的水晶块。
「帕尼巴尔?」
「我想尝试点恶作剧。先向你道歉,不好意思把你牵扯进来,珂珑。」
「……喂?」
撇开不安的友人,帕尼巴尔缓缓地来到,一块痛苦挣扎着的兽人形状的黑色——或者说是挣扎着的兽人的身边。石靴的鞋底,发出不安的咯吱声。
她把左手的手套脱下来,然后。
「嘿」
与这会把所有接触到的东西都侵食同化的、噩梦般的黑色,接触了。

并不疼。
只不过,突如其来地恶寒沿着背部往上窜。
自己现在绝对是把自己捧到了捕食者的牙齿底下,她如此直观地感受到。
也同样明白嘴角的微笑正在弯曲。
「帕尼巴尔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珂珑的尖叫,不知为何,听起来越飘越远。

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知道自己是空虚的。
无论何时,黑暗都盘踞在内心深处。
这话并非徒有其表。帕尼巴尔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像妖精的妖精。也就可以说,她是一个像死灵的死灵。
不少妖精们,从作为自身材料的孩童灵魂中,以略微歪曲的形式继承了他们的情绪。在这个过程中,无论如何,都有东西显露出来。例如前辈妖精中的一个,「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总是抱着一种「世界很快就会消失」的令人迷惑的妄想。帕尼巴尔也是带着前世的纪念品诞生的。
那恐怕是,濒临死亡的空虚。无论是恐怖、目的、爱憎,都失去意义,化作空洞的那个瞬间,才有的心境。
找不到一切的价值,不相信自己的未来,所以从来不抱有能被称为欲望的欲望。虽然吃过饭会觉得很好吃,但从没有想过去好吃的东西。如果受伤会觉得疼痛,但从未想过如何避开疼痛。帕尼巴尔确实是活着,但也只是活着,和死者几乎没有区别。
至少,小时候是这样的。
在年幼的时候,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的。她觉得自己在全部妖精们之中,只是个模糊地存在着,又会模糊地消失的角色。但在这其中,他开始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年龄相近的四个妖精一起欢笑、一起玩耍、一起哭泣、一起欢闹、一起谈论着梦想。然后,牵起在房间角落里抱着膝盖的帕尼巴尔的手,要求和她们一起欢笑。
她并没有感到很烦人。空虚就是这么一回事,她也没什么积极地期望独处的冲动。就这么被拉进她们的圈子。就遵循被要求的那样,察其她妖精的表情,模仿她们的感情。
结果嘛,说是巨大成功呢,还是说无与比拟的大失败呢?
从结论上来说,帕尼巴尔获得了幸福。虽然一个人不怎么笑得出来,但和朋友们一起就能很好地笑出来。无论是跑步还是打滚、在厨房偷吃面包的方法,也是和朋友们一起开发、学习到的。这样度过的时间里,帕尼巴尔毫无疑问感到非常充实。
虽然和世界上的哲学家和宗教家讲的多少有些不同,但至少在当事人看来,自己手中的无疑是幸福本身。
那些日子,对她来说就是幸福。
准确的说,只有那些日子,对她来说是幸福的。
在一次训练事故中,一个小伙伴死了。
关系很好的五人组,变成了四人组。
那时候的帕尼巴尔,并没有特别多的感觉。作为年幼妖精们常见的事情,她只有对自己日常生活缺失了一部分稍微抱有不满这种程度。
然后,经过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幸福是已经在自己手中的。而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滑落。回顾过去,自己曾经失去的的点点滴滴,看起来像脚印一样耀眼。
并不会感到伤心,也不会叹息说现在的自己很不幸福。失去的幸福,在失去之前,是的的确确存在于自己手中的。这是很重要的事实。然后,基于这个事实,开始思考未来的事。
这双手中的一切,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这颗心,总有一天会回归到虚无中。
所以——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是这么想的。不管在什么时候结束,以什么方式结束,都没有太大区别。最重要的是,在那之前的时间里、在那之前的旅程中,趁着手上还残留着光辉的时候,无论存留多少生命都要为之讴歌。
所以,帕尼巴尔出现在了这里。
为了在终结迫近的战场,在她们最后的时间里,迈出不会后悔的步伐。
为了在满足中迎接死亡的时刻,回顾自己所生活过的时光,总的来看,能确信自己是幸福的。
那么,说回刚才发生的,帕尼巴尔独断专行地与<兽>接触的事情。
当然,被发了通大火。
在总团长室,挨了老长的说教。
从黎明开始,直到中午才结束。
「呃,世界还在摇晃……」
然后,医务室里。
「你那,算什么啊。我还以为心脏停跳了呢。」
珂珑摇着头,露出疲惫的神色。
「违反了重要的作战命令,通常是要关禁闭的。还有,艾瑟雅说『你们刚那么乱来的话,我要负所有责任的!——』地哭了。」
「嗯。给前辈添麻烦了。」
「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珂珑一边不停地发着牢骚,一边慢慢解开了帕尼巴尔的绷带。从露出的弯曲手指里,把左手的无名指举到眼前观察。
血已经止住了。一块皮,还有一块比它厚数倍的肉都被切掉了。虽然伤势并不大,但这种损伤的意义并不小。
「碰到了,是吗?这根手指,碰到了『第十一兽』。」
「是啊。」
真是做了件不得了的事,帕尼巴尔也这样想着。
总而言之,帕尼巴尔平安无事地生还了。
早些时候苹果的事件——魔力的暴走消灭了在城市中被解放出来的「第十一兽」——因此有过「魔力攻击是否有效」的想法。但关于这件事只有来自菲奥德尔碎片化的转述(因为现场全被炸飞了),没有再进行过实证。
让魔力暴走原本就是极不稳定的底牌,不是一个能被选入正统战略的选择方案。自己应该查证的是,对那个<兽>,遗迹兵器是否有效。换句话说,遗迹兵器砍下去的刀刃,会不会被「第十一兽」侵食。
所以帕尼巴尔,在提前激发出魔力的状态下,擅自触摸了<沉重留驻第十一兽>。然后,得到了强大的魔力似乎可以防御「第十一兽」的侵食的结论。
「最初,激发几乎全部魔力,触碰<兽>时并没有被侵食。不仅如此,只要按进去,就能一点点把它融化。」
「……那么,为什么还会砍掉手指?」
「我抑制了魔力,有一块皮被侵食了。」
「为什么!」
「没有魔力时通常的反应也要确认。是不是真的因为魔力才没有受到侵食,还是特殊情况?实验的基础是比较和验证对吧。」
「帕尼——你——你——哎——」
珂珑像小狗一样低吼着,怒发冲冠。
「——幸好你没事。但是,到此为止了,只要那些结果就行了,不许你再干第二次了。」
「啊?那可不能保证。如果他们认为这个很有用,让我做多少次都行。」
「帕尼巴尔!你认真点——」
在珂珑要发飙之前,帕尼巴尔举起右手打断她的话。
「我就是认真的哟珂珑。老实说,我把自己也吓到了,现在,我,非常认真。」
「……帕尼巴尔?」
「确实风险很大。但是必须有人在某个地方做某些事,而在拿到这样那样的许可之前尝试也是有价值的。而在这里的现役妖精兵,就我和你两个,如此一来。」
毫不犹豫地指着自己。
「去的是我。」
「帕尼巴尔,你……你不会,会做出像提亚特那样」
「不。我可没她那么凄美的理由哦。我并不憧憬谁的死。本来,我对未来就没有那种白天想夜里还会梦到那么明晰的理想。」
耸了耸肩。
「只是,我啊,在明天你去燃烧和今天我自己燃烧殆尽之间比较,当然,自然是我啦。」
「……莫名其妙。」
「这样就可以了,你保持这样就可以了。」
本来打算温柔地说的。但是,突然感觉像是被抛弃了一样。珂珑的心明显被伤了,默不作声。
语言这东西,真的很难处理。
虽然平常都在对此叹气,但帕尼巴尔因此再次意识到这一点。想法并不能顺利的传过去。而谎言实在太容易乘虚而入了。表达哪怕出现一点纰漏,就会产生很多误会。挥舞着剑,反而能坦率地传达很多。
即使如此,自己现在应该用的是语言吧。
「珂珑,你——」
于是开口了。
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想不到,所以只能张开嘴巴,沉默了数秒。然后,
金属被敲击的声音传来,声音十分刺耳。
是隶属这个基地人尽皆知的,应急联络的声音。

第一武器库,好像有歹徒。
那家伙费尽心力闯入兵器库的地下,抢走了什么东西,然后逃走了。
「……嗯?」
第一兵器库的地下,说起来,是零号机密仓库。
通称,盐渍坛。机密仓库之中的机密仓库。因其收容的东西重要程度极高,警备的密度也相对严密。故其存在本身虽然也是一个机密,但却是很明显的设置了特别的警备,毫不掩饰,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不仅仅是第一兵器库,还有周围的道路全部封锁了。这样一来包括盐渍坛在内,连可视性信息都不可能泄露出去。以一介士兵的身份,仅仅是因为好奇心这样的理由,是不可能靠近的。
「如果这就是事实,可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脸上有条硕大伤疤的狼头巨汉,波德力克上等兵,带着有丝兴奋的语气念叨道。
帕尼巴尔突然在边上探头问道,
「嗯?是虚报么?」
对这出乎意料的提问,巨汉一瞬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不。通往现场的路都被封锁了,不能确认真伪呐。并且,互相矛盾的情报就已经满天飞了。」
「啊哈,比如说?」
「嗯,就是说,不是歹徒闯入地下,而是从地下突然闹起来的……什么的。并且,这似乎是现场警备们的说法。」
「嚯嚯嚯。」
帕尼巴尔煞有介事地不断点头。
「当然,也许只是在掩饰自己被非法入侵的失职而已。」
「谁知道呢?那样的话,也会有更好的诡辩说辞吧。这么拙劣的辩解,还能让所有人众口一辞,真是不可思议啊。」
「那是……的确。」
嗯,波德力克上等兵很快陷入了思索。
「哎,不管了!我这个脑袋,不适合思考那种问题!」
「我也这么觉得。」
帕尼巴尔哈哈大笑。
波德力克上等兵,曾经几次在训练中与他交战过。剑能比语言更好地诉说那个人的内心。所以帕尼巴尔知道,他是个勇敢刚直、而且有着单纯明快的性格的人。
「哈哈,你也这么认为吗。那真是不好意思啊。」
波德力克爽朗地笑了。
——黑甲征种的三位武官,正在不远处大声的喊着什么。说是侵入者跑到了大街上。现在要进行追踪部队的编制,所有士兵都要听从各自的长官指示。
长官。
现在这里,没有本来的帕尼巴尔的长官菲奥德尔•杰斯曼。顺带一提,即便菲奥德尔在这,他的军籍也早就被剥夺了。而她们并不是正规的上等兵,只是站在与其相当的人的立场上的她们,不能简单地在别人的指挥下调度。
作为临时措施,她们的指挥系统被移交给艾瑟雅•麦洁•瓦尔卡利斯。作为帕尼巴尔她们的前辈的原妖精兵,现在(不知为何)被授予二等武官相当的权限。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能让她做出指示或者发布命令的事情基本不存在。不过,现在听她的指示比较合适吧。
「哦。」
还在考虑的时候,发现了她本人的身影。
从被关闭的第一兵器库那边,艾瑟雅•麦洁•瓦尔卡利斯正乘坐着轮椅向这里赶来。
随行的两名,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忘记了)的蛇征种四等武官,还有……一位先前来这座浮岛拜访了艾瑟雅的客人中的一个。那个客人似乎很憔悴,靠在武官的肩膀上,步履蹒跚地前进着。
「——那么,那个怪物毫无疑问,是『黑玛瑙』么?用四肢爬行的?」
贴近距离,艾瑟雅向其耳语道。
客人无力地点了点头。
「呵……呵呵呵呵呵……」
艾瑟雅低下头,阴邪地笑了。
「啊!真是的,搞什么啊!」
然后爆发了,
「给我消停点啊!爱尔贝、兰、还有那个混蛋,一个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带了一大堆麻烦过来!让我偶尔沉浸在回忆里不好么!为什么要在这绝好的时机,特地演这么一出滑稽恐怖的戏码啊这些人!」
「哦哦。」
仿佛看到了稀奇的东西,帕尼巴尔睁大了眼睛。
艾瑟雅•麦洁•瓦尔卡利斯,对帕尼巴尔来说,是个无法理解的人。要真话也没有真话,感情和表情不一致。也不曾亲手拔剑交手过,既然她失去了双腿,以后也没机会了吧。
但是——刚才的叫喊声,感觉是她发自真心的,十分真实的丧气话吧。
「晚上的问候就省略了,艾瑟雅前辈我有话说。」
一行人从封锁区域出来以后,集中了在场所有的视线。
「听刚才前辈,『那个人』的说法,难道有侵入者的线索?」
艾瑟雅只是稍微想了想。
「怎么可能啦!我才不愿意有那些东西啊!」
发出了非常罕见的大叫声。
「不,那个,是否要追踪那个可疑人物,首先请前辈必须给给我们个指示对不对?」
「啊?啊……啊,这样啊。」
稍微平静下来,艾瑟雅把手放在额头上,摇了摇头。
「我听说了哦帕尼巴尔,你公然违背了命令,貌似与<兽>进行了直接接触对吧?」
这声音如同大地的轰鸣。
「啊,啊啊,确实那个,好像是有过那样的事。但现在有可疑人物——」
「三天的反省。」
随着大声的叹息,艾瑟雅告诉她。
「啊?」
「珂珑连带责任。两人一起,暂时专心照顾莉艾尔。」
「不,但是,现在」
「这是正式的命令,坚决执行。」
「……前,辈?」
情况很奇怪。帕尼巴尔看着艾瑟雅的眼睛,确认了一下。
「拜托了——暂时,我希望你们能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艾瑟雅没有在笑。
刚才表露出的表情、扩散开的感情,都藏哪里去了?现在的那个表情上,只剩下沉重而坚定的决心。
所以。
「我知道……了。」
帕尼巴尔只能老实地点了点头。

2节,古都升起的太阳

那么,在关于那件事后的科里拿第尔契市,让我们稍微讲讲吧。
为此,首先,有几个必须承认的前提。
前提之一。
有报纸这种东西。
说得没道理一些,其实就是纸。当然了,这不仅仅是一张纸。统合浮游大陆群中的各种情报,用最新技术印刷的。
在普通市民看来,如此便利的情报来源也绝无仅有。只要支付几枚锦代硬币,在家里,就能得到广阔的浮游大陆群的情报。在66号岛的乡村的摇椅上就可以追查23号岛上芋头的行情,在享受着49号岛的奶茶店的午后咖啡的乐趣时也可以观战31号岛的选举情况。
所以,当然,那天11番岛上发生的事情的大量情报,乘着无数的纸和笔,腾空而去。
前提之二。
护翼军在城市街道战斗时,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情报都会成为报道管制的对象。与什么战斗、如何战斗,这些事情的大概都不允许对外披露。
当然,实际的目击者传出去的流言其实是无法阻止的——但是,故意放出类似的流言蜚语加以扰乱,就能够实现实质性的无害化。这样一来,护翼军的机密就能保守了很长时间了。
所以,当然,浮游大陆群的人们,对护翼军的情报,或多或少有点饥渴。
前提之三。
人的心总是会把事情的原因和结果结合起来理解。因为有这样的原因,所以才有这样的结果。一对一的因果。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把它放在一个简单易懂的故事框架里加以接受,心里那块石头就落不了地。
所以,如果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的话,人们就会寻找明确的反派角色。那个家伙的不好,可以让人更加毫无顾忌地认定。萝卜的涨价也是那家伙的错,连续下了几天大雨也是。不管安上多少莫须有的罪名也无所谓。以邪恶为恶的理论就是正义,而正义是不会被任何人妨害的。
所以,莫须有的罪名是合理的,骗术是很好用的。对冷静的对手来说是无论如何也通不过的诡辩,在民众寻求正义的时候,是适用的。
前提之四。
菲奥德尔•杰斯曼,深知这些前提。
在深知这些前提之上,他还在期望着。
想要解放被困在历史背后的那些少女们。
再有了这些前提后,继续前行——
天亮了,新的一天到来了。
上空放着许多的烟火。
樱色的碎彩带,不停地飞舞着。
无数人聚集在大街上。很多种族混杂在一起——身躯庞大的、娇小的、有翅膀的、没翅膀的、体表有鳞片铠甲的、有毛皮覆盖的、没有鳞片也没有毛皮的、有或者没有獠牙和犄角的、有很多胳膊和腿的,各种各样。那些可以被细分为成千上万的人,今天都一样,兴致勃勃,非常高兴。脸上闪耀着感激和期待的表情。
他们视线的前方,一辆军用自走车。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辆不普通的自走车。
首先,是一件礼节性的装饰。隐藏在下面变得难以辨认的,是车体后部刻印的护翼军第一师团的徽章。自走车和一只吃多了的大乌龟差不多的速度,慢悠悠地前进着。
然后——就是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它的后座上,现在,坐着科里拿第尔契市最有名的人。
那个,英雄。
说起来,那个英雄,从来不为人所知,一直守护着浮游大陆。「十七兽」为代表的无数敌人,都悄悄地被击退了。不被任何人评价,不被任何人称赞。人们甚至没有注意到敌人的存在。如此平稳的和平才是最宝贵的报酬。
但是今天,那样的英雄,终于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一个压倒性的恶人出现了。
艾尔佩斯事变的真正黑幕,浮游大陆群全体的敌人,苍蓝之空的破坏者。不管怎么说,近年来15号岛和47号岛坠落的阴影中,经常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对<十七兽>流畅的操控,想让世界的一切都坠入绝望的境地。没想到,那个恐怖计划的最后一手,竟然是在科里拿第尔契市。
在未曾有过的危机面前,英雄终于舍弃了自己的矜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曙光照耀的战场上与宿敌的剑交织在一起,然后——将其打倒了。
所以现在,人们都知道,自己确实是被守护着的。
所以现在,人们都知道,现在眼前的那个人物,就是消灭邪恶的最大的英雄。
自己现在能这样活着,应该向对方传达真挚的感谢的那个人,就坐在护翼军的仪仗用自走车里。
人们沸腾了。
那个人物,歪着头,看着窗外。
很小,但是确实,微笑着。
当然,只有与那个英雄在某种程度上相近的种族,才能明白那种表情的意义。但是这样就足够了。英雄嘻嘻地笑着,这个事实就像闪光一样在人群中传播着,爆炸般的欢喜声在周围街道围绕。
——所有的现实,完全无法接受。
「啊,啊呀,啊哇,啊呀……」
脸上浮现出假笑,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雨过长虹现,瑞雪兆丰年;现在,要忍耐」
「哈呀,系……」
提亚特•诗贝•依格纳雷奥——不知何时起,「英雄」这种夸张的标签就贴在了这个妖精少女身上,令其紧张地几乎要昏过去。


过去,威廉•克梅修,为了保护「妖精兵」这个组织,用自己已经收到严重伤害的身体在战斗。
然而,菲奥德尔•杰斯曼则做了恰恰相反的事。
不是以无罪的天灾,而是以真真正正的邪恶的名义,企图完全摧毁「妖精兵」这个组织。
其结果,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夸张的狂欢典礼还在继续。
热情的感谢信啊、花束啊,收到了一大堆。
听了大人物们的演讲,享受了少年合唱团的歌声,假笑到达了极限,仿佛在混乱和错乱的彼方找到了世界的真理。
一切结束之后,市政厅的贵宾室。
到了只有知情者聚集起来的室内,提亚特,终于,可以把肩膀放松一下了。就像连呼吸的方法都想不起来一样,不断重复着深呼吸。
「虽然我知道,我不该说这种话。」
那个女的白毛狼征种,带着复杂的表情摇了摇头。
「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高兴的。可以像这样堂堂正正地来向你们表达感谢。」
菲尔可露比亚•德里欧,昵称菲尔。是这个科里拿第尔契市长的女儿。在五年前发生的一些麻烦和意外事件里,得知了护翼军的秘密武器黄金妖精。顺便说一句,她与提亚特有过个人接触。
是在提亚特小时候就认识的,温柔而快乐的大姐姐。
「啊,啊哈哈……」
提亚特用指尖挠了挠脸,腼腆地笑着。
「不被人所知是守护者的矜持——这是艾瑟雅大人的话。我觉得那是非常崇高的决心。但是,要是像她说的那样自己就这么安心生活的话,总感觉……太过于卑鄙了。」
「那种事不用在意也……」
「我很在意!请让我在意!」
「呃,唔嗯……嘛,好吧……」
被气势压制了,提亚特稍微后退了一点身子。
「挺起胸膛,用更大的声音,能表达出对你们的感谢。……虽然我知道这是任性,是不谨慎,但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啊,这个人,一点也没有改变啊。提亚特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但自己,自己啊,在五年时间里,有了些许变化。
「于吾等而言,为劳心神之事矣。」
这是,坐在隔壁特别订做的椅子上的,巨大的爬虫种。
护翼军一等机甲武官,灰岩皮。
「叔父大人……」
「勿言之事,勿听之事。不得混之。」
紧接着,同样坐在特别订做的椅子上的黑山羊头的巨汉,咬牙切齿地说。
「听信奸贼谗言的结果就是如此。这堂课的代价太高了。」
「代价却乃吾等支付。」
「哼,闭嘴。」
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抱怨着——但看起来有些开心的样子,是错觉么?
四人围在一起的桌子上,有几张报纸。
例如,其中之一。最顶端装饰得很浮夸的文字,印着《古都日报》的那张。那是古都科里拿第尔契市最大的新闻社,同时也是该社发行的报纸的名字。然后,问题在于后面的报道。
『堕天的姦贼,被护翼军之刃击毙。』
『站在太阳背后,新生的英雄。』
『即便被诅咒的力量,也全都是为了希望和未来。』
内容概括如下:
有个超级坏家伙。艾尔毕斯的黑幕,菲奥德尔。最近浮游大陆群的所有坏事都是他做的。护翼军隐秘调查着这个谜团重重的男人的真面目时突然停了下来,没想到这家伙是<兽>,打算把科里拿第尔契市卷入五年之前的悲剧之中。状况极为糟糕。因此护翼军一直被保存的王牌,注入了希望的象征,带着被诅咒的容貌,成为开辟了被祝福的未来的人——
照片虽然没有被贴上,但有插画。虽然画得比实际上略显精悍,但没有错,是提亚特•诗贝•依格纳雷奥的侧脸。
剩下的几张纸,也都差不多。那天早上突然出现的巨恶,以及讨伐它的英雄。英雄是护翼军一直秘密隐藏的王牌般的战力。那个恶人是艾尔佩斯的残党,那个令人震惊的事件,夸张又精确地,被报道着。
毋庸置疑,这种展开并不自然。
说到底这么一件满载着机密的事件,「正确的报道」能成立本身就很奇怪。拥有优秀的记者的报社拿到独家新闻那到还好,不过,那么多报社都得到相同的信息,无论如何都不寻常。
然后,这种不自然现象,并不只有媒体对此进行展开。打个比方,比如街头演讲。有时候会被配置在识字率低的街区,自治体雇佣的情报工作者,以一枚硬币的代价,为无法自己阅读的市民们,用口头的方式告诉大家最近法神个的惊人的事件——但这次「巨恶与英雄的对决」的故事,不知为何特意免费。而且以宏伟的叙事诗的方式,声情并茂地朗诵着。
了解到这个程度,只要是多少有点眼力的人,都能察觉到,这种狂热,是某些人特意营造的。
但之后就不清楚了。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一般组织的力量使无法完成的,也有必要动用相当多的资金吧。但是,如此创造了一个「英雄」,谁能获利呢?
「这些……真的全都是,菲奥德尔那家伙搞的鬼么……?」
「准确的说,这都是那个小鬼所准备的套路。虽然对他到底打算到了哪里,事到如今还不清楚。或者说,这一切都可能只是巧合。」
卡盖拉有些疲倦地低声念叨道。
「准备工作是由斯佩萨尔汀广域商会和贵翼帝国“迁徙之巢军”、还有我们护翼军的内鬼所完成的。好像那些家伙以菲奥德尔的死亡为标志,开始了各自的行动。可能是没有时间了,准备得很浅薄,而且手段说不上出色——」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而,事实上,那个小鬼的意图实现了,那就是他要的结果。」
不是作为战士,更不是作为勇者或者英雄。
说到底,那只是作为诡辩家作战,最终胜利了。
「那个混蛋。」
提亚特朝着空无一物的方向,轻轻咒骂着。虽然没有提出任何主张,但她认为自己有那个权力。
的确,提亚特说过想变成珂朵莉前辈那样,说过想像前辈那样精彩地战斗,想成为一个能保护大家的人。虽然如此,这并不意味着希望大家都说她很厉害。
「提亚特•诗贝•依格纳雷奥。把所有功劳都集中在阁下自己身上,恐怕,是为了把其他妖精的今后交给护翼军吧。既然保守至今的机密已经暴露、无法保守了,但如果只是靠世人的印象的话,还是有掩饰的余地的。今后的妖精兵器,让愚民的情绪——」
「啊?卡盖拉大人,刚才你在说什么?」
菲尔可露比亚冰冷的视线扫过。
「——今后的黄金妖精兵,将带有保持民众人气高昂的旗帜的价值。我们如何对待英雄和她的族人,想必会引起那些家伙们的兴趣吧。不,按那个堕鬼族的说法,在这种现状下,应该尽量巧妙地讨取平民欢心。」
卡盖拉重新组织语言,菲尔可露比亚似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类的称呼,对既是妖精兵器,又是黄金妖精兵的提亚特自己来说,没什么好在乎的。
「当然,也不能随便运用,特别对阁下来说,『灰岩皮』。」
「士之荣者,为试炼终生,无虑也。」
「哼,固执己见。」
卡盖拉哼了下鼻子。
「啊,那个……」
看起来似乎可以插话了,提亚特微微探出了身子。
「阿尔米塔她们,呃,我们仓库的幼年妖精,关于她们,那个……」
「正如已经告知的那样,我们已经不能再随意运用你们了。」
那就,意味着
「现在,对你们的厚待,产生了不能忽视的意义。已经告诉妮戈兰特•阿斯塔托斯了,从下周开始,需要的人开始依次进行调整。」
「啊……」
那——也就是说,怎么说呢?
提亚特•诗贝•依格纳雷奥、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还有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和珂珑•琳•普尔加特里奥,本来紧握着剑站在战场上的理由是?
最初的理由是,拼上性命,向护翼军展示自己这些妖精兵的价值。
这个目标,现在,用自己想都没想过的手段,达成了。

——我要阻止你们!
想起了,那个堕鬼族,扭曲的招人恨的笑容。
啊,是的。事到如今,才深深地理解了。
我们啊,确实受到了阻碍。保卫家人的战斗、堵上性命的战场,全都被夺走了。然后那家伙,在从别人手里夺来的战场上,肆意奋战到底。那些菲奥德尔的事情,自己最终还是,没能阻拦。
非得要感谢不可吧。
或者说,不道歉不行吧。
但是……那种心情,自己做不到。怎么说呢,整理了自己内心的感情,感觉最终变成了告别的话语。提亚特对菲奥德尔的愤怒、困惑、焦虑、亲近,不想在这些感情的总体上加上名字。想要抓住那家伙的胸膛,把所有的想法都说出来。
(是啊,如果能再一次,见到那家伙——)
一想到这里,她摇着头赶走了奇怪的想法。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了。回忆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有时候能给心灵带来些许治愈。但在必须考虑现实的未来的事情的时候,那些只是绊脚石而已。
「我们,可以这么开心吗?」
所以问了。
「这样大家都会幸福,这就是快乐的结局,是吗。」
「不。若是在此时离开舞台,也许可以那么想。」
卡盖拉呻吟着回答,隐隐露出了愤怒。
「谁都有想法,谁都在推动着现状。准备了剧本的小鬼既然离开了舞台,接下来就全是即兴演出了。那个人确实成功了,也取得了必要的成果……然而只不过是个可能明日就会崩溃,半吊子的结局而已。」
「祖灵耀于身后。行之暗中,旨在生者循其迹也。」
「哈……」
两个人说的话都太难了,完全听不懂。
「貌似是说还有很多困难在后头呢,对没错。」
「啊,是的,微妙地有种那样的意思呢。」
菲尔可露比亚的翻译太粗糙了没有什么用处。
不知为何,明白了。今后的自己,今后的妖精兵。那些改变了的事情,那些没有改变的事情。那些——
「那把剑,怎么样了?」
思索中断了。
「诶?怎么了?」
「遗迹兵器摩尔宁。……我听说,你已经适格了。」
「啊。啊啊,是的,那把剑吗,嗯」
提亚特将视线转向后方。
「怎么说呢,不行,那个。」
「不行,是指?」
「我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你能使用呢?那把剑有什么能力呢?那剑原来是做什么的呢……」
卡盖拉眼角微微动了动。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能够上战场了吗?」
「嗯……和马可迈达利医生一起,稍微试了一下。」
提亚特轻轻摇了摇头,寻找能表达自己内心感觉的语言。
「首先,看样子那似乎不是独用之剑。是同伴、力量与心灵合为一体的羁绊之剑,仅此而已,除此之外的信息什么都没有。」
听众们以沉默催促她。
提亚特继续道。
「齐心协力、同心战斗,本来就应该是很难以实现的。然而,只是这一点,才是最危险的。」
「单听上去,不是很美的一个词吗?」
看似门外汉的菲尔可露比亚获取了关于摩尔宁最低限度的知识,这样问道。
「——比方说,想在心里干掉的敌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所谓的心相加,就是把这种分散的敌意全都加起来。」
闭上眼睛,想了想。
那一天,最后变成了无数怪物一样东西的科里拿第尔契市的居民们,到底是要扑向谁呢?到底是要同谁战斗呢?
「一百个人合力的话,在那一百个人想要干掉的敌人全部消失以前是无法停止的。千人的话就要干掉一千个人的敌人。如果增加到那种程度的话,应该会有人对自己人发怒吧。虽然给予了他所期望的力量,但在比期望中更多的生命消失以前是无法停止的……这就是那把剑。」
「那……」
这就是先前的惨剧的经过么。菲尔可露比亚的脸色沉了下来。
「真是邪恶。」
卡盖拉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着,摇了摇头。
「剑本身是没有恶意的,只是简单地实现了危险的事情。」
「给予缺乏器量的家伙这种以暴走为前提的力量的行为,就是邪恶。有问题吗?」
那……是的。被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是那样的。只能信服。
即使这样仍想寻找语言反驳些什么。话说,在咕噜咕噜地低语着——不,在笑的,“灰岩皮”的身姿映入眼帘。
「……请问?」
「非也,吾念汝悟性如故也。」
「哈……什么?」
听到了出乎意料的话,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战地之上,剑若同袍,委以生死,与其言,则迅如鹰隼。——汝不之觉乎?」
这个嘛,说起来。
遗迹兵器中无论哪个,都具备与使用者的魔力同步、以及根据敌人能力增幅力量的基础性能。这些是遗迹兵器作为武器被要求的能力。几乎所有的妖精兵,只把适格的遗迹兵器,普通地当成增幅装置使用并战斗着。
每一把遗迹兵器,都沉眠着各自的机能——之前就被告诉了这件事。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古代已经被消灭的种族遗留下来的古董产品,机能多有损坏。即使有些幸运的平安无事,也因为没有留下详细的说明书,不知道使用的方法。而且,即使能够使用独门机能(貌似称为特殊能力),对战斗有用的可能性也不大。
所以,大多数遗迹兵器的使用者,几乎没有追求特殊能力的。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有妖精偶然发掘其中可使用的能力。
(前辈她们……珂朵莉前辈的塞尼奥里斯以外,没听说过其他能够使用的……)
提亚特倒是能够理解和使用依格纳雷奥的特殊能力。虽然知道剑本身的能力,这是个不寻常的事情,但是并不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
毕竟,它不是一把强有力的剑,也没有那么强有力的能力。对战场的贡献度低的话,作为武器是没有意义的。
然后嘛,还有就是,从对战场的贡献度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次的摩尔宁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比依格纳雷奥更不适合作为兵器使用。归根到底,自己的角色就是这么回事吧。一想起来就觉得无比悲伤。
「抱歉。」
敲了两次门,不等答复,房间的门打开了。提亚特的思索被打断了。
突然露出的鸟头,告知了「时间到了」。
是什么时间,然而比提亚特发出提问更早,菲尔可露比亚站了起来。
「召集名人参加的晚宴。我会尽早完成出席的准备的。」
「哈啊。」
原来如此,大小姐也有这样的事啊。忽然觉得上流阶级也很辛苦。
「就这样吧,提亚特大人。虽然急急忙忙准备了礼服,但细微的尺寸还是要调整的。」
「哈……啊?呃,那个,咦?」
一直以为这完全是别人的事,真是出乎意料。
「呵呵呵,虽然说是英雄,毕竟是士兵,对不少人来说是被嘲笑的粗鄙的乡下人。为了将这个评价推翻就是我的战斗。没错,这就是我的战场。」
带着盛气凌人的气势,瞳孔里藏着强大的光芒。
「那个,也就是说,难道那个晚宴,我也要去?」
渐渐地,那个鼻尖靠近了。
「那是当然。你可是今晚的主宾,必须好好打理你的装饰。」
「欸,欸,欸……」
欸欸欸欸——撇下至今没能接受全部事态的提亚特的悲鸣,离开了房间,沿着走廊远去。
「灰岩皮」一等武官抬起头仰望天花板,眯起眼睛。
「愿君武运昌隆。」
像祈祷一样低声念道。

3节,收到通知

来自科里拿第尔契市的联络,晚了两天,才抵达38号浮岛的第五师团。
然后又过了不久,帕尼巴尔和珂珑收到了这则消息。

朝着窗户的方向,背对着两个上等相当兵——帕尼巴尔和珂珑,艾瑟雅·麦洁·瓦尔卡里斯说道。
「原来你们四个来到这个浮游岛,诉求的是仓库里小朋友们的治疗方法。但是通过那些孩子们的奋斗,那家伙已经得到保障了」
啊啊——原来如此啊。
帕尼巴尔,比想象中更加安静地,听着这些事情。
拉琪修和菲奥德尔,已有预感这两人会回不来了。因此,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有沉重而又苦涩的情感堆积在心中。
「所以,你们已经没有在这里继续战斗的理由了。」
「就是说,要我么回去?」
「回去也可以。去68号岛的交通工具,师团会帮忙准备。」
「前几天刚刚确认过。在对第十一兽作战中,遗迹兵器是有效的。也就是说我们是应对它们的一张底牌。如果我们不在这,事态不就会发生严重的倒退嘛?」
「一码归一码。确实这戳到了我们的痛处呢,但是就算第五师团再没用,也没有软弱到要完全依赖两个的小丫头哦。」
这是,逞强吧。
假设,在对<兽>的战场上没有妖精兵的帮助,情况不可能只用「还是挺头疼的」这种词语来描述。尽管如此,艾瑟雅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着。恐怕是不想让后辈选择所谓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帕尼巴尔忽然意识到指尖的疼痛。
前些日子,因为触摸到<兽>,而被迫体验到的切去皮肉之苦。不过本来就不是很严重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你这么说——」,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说下去,「艾瑟雅前辈,你又打算怎么办?没有留下来的理由,这一点你也是一样的吧」
「嗯?嗯……,不不不」
艾瑟雅一如既往地窃笑着,闪烁其辞地回答。
「你看,我是个身怀秘密、深藏不露的成熟女性呢。内心还有很多计划,现在还没办法动身呢。」
推测其内心。
只要是妖精兵谁都知道,艾瑟雅为了妖精这个种族的明天,比任何人都更勤奋地,一直在暗中努力着。哪怕她们作为一次性兵器的立场本身不会改变,但为了让那些兵器使用期限更长一些,哪怕是一点点,她都极为重视。
五年前,在科里拿第尔契市的动乱中,在那个与艾瑟雅并没有任何关联的地方,她极大地改变了战况。
她不可能没有动摇过。但是,在与平常并无二致的表情背后,像往常一样隐藏着感情,无法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怎么办呢,珂珑」
询问旁边的人。
「为什么要问啊,帕尼巴尔」
那边悄悄回答道。
「我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啊啊,是个很蠢的问题」
两人同时点头。
「……可以吗?恐怕,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吧。」
抱着确认的想法试着向艾瑟雅那边耸耸肩。
「什么。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那么尤迪亚就她们就听不到好故事了。我也想书写一个勇者传说。所以我认为」
「要战斗下去吧,直到结束为止,不会停下来啊。」
呢嘻,珂珑笑了。她微笑着,不管内心的情感怎样,即便只是表面上的形式。她也要伪装出来。
艾瑟雅,只是在一个瞬间,她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接着,又无力地微笑,然后小声说。
「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一个怎么都这么蠢呢,真是的」
「真敢说啊。那么跟谁相似呢?」
「谁知道呢,不是追着那群蠢货的背影吗……嘛,虽然候选人太多了让我有点想哭。」
用奇怪的发自内心的口气吐槽过后,艾瑟雅重新抬起头。
「多亏帕尼巴尔违背命令,判明了使用遗迹兵器的话似乎是有效果的。话虽如此,即便你们留下来,能用的遗迹兵器也只有这两把。」
「如果用两把刀做菜的话,肉是不是太大了?」
「是呢。所以啊,比那两把刀还要强大的武器可想都别想哦。虽然是想要改进一下烹饪的方法来解决问题的。」
当然,除了那两把刀之外,还有开启妖精乡之门——让珂珑和帕尼巴尔自爆的方法。这是迄今为止在众多与「第六兽」的战斗中取胜,在近距离战斗中发挥着压倒性的力量的王牌。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对手也太大了点。虽说比起挥剑的方式要好得多,但是发生爆炸的时候,再怎么说也不足以让整个浮游岛掉落吧。再加上,原本<妖精乡之门>就有破坏波及的范围无法确定的缺点。因此根本不能纳入战略讨论范围。
「如果把食材慢慢煮的话,不会变软吗?」
「好啊。为了试一试这个办法,请准备一个锅。」
「唔。被一票否决了。」
在这些互动之后,就无话可说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嘛,考虑这些就是我的工作吧。」
艾瑟雅啪地拍了一下手,结束了谈话。
「那么,虽然让你们留在这里有些那个,但暂且还是安安静静待机。你们别忘了,现在你们现在还在关禁闭中呢。」
言罢,艾瑟雅从桌上拿了几张纸卷,塞进眼前的帕尼巴尔手里。
「你好强啊,帕尼巴尔」
在走廊,珂珑这样说道。
「哎呀。我虽然对自己的腕力蛮自信的,但我可不觉得到了能让你再赞赏一遍的程度哦」
「不是那样的。」
珂珑无力地摇摇头。
「我是说,我还,很软弱。」
帕尼巴尔觉得,这是她发自内心的话。
「——拉琪修也好,菲奥德尔也好,一直到最后,都在全力以赴地活着。然后,他们大概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是否满足了,但我还是要肯定他们生与死的意义。而在这的我们因为后悔而垂下肩膀,与不合情理的悲伤没有任何区别——」
「能说出这些话的你,很厉害。」
应该不是吧。
自己的这些话,只是单纯的薄情,对「妖精的死亡」这个前提,接受了。而且,没有觉得这件事情特别悲伤。
原本她们就是抱着去死的打算,来到了这座浮游岛。
献身来展示妖精兵的用处,借此开拓阿尔米塔她们的未来。
四个人做好的觉悟虽然各不相同,但面对同样的结局,四个人应该都会迈出那一步。
但是,等意识到她们渐行渐远的时候,四个人已经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结局。
不过,即便如此,四人的信念也是相同的。帕尼巴尔仍相信,不论谁在何处倒下,她们都不会改变,她们什么都不会失去。
一边这样说给自己听,一边把内心深处沉重的东西移走。
——想起了提亚特。
她现在不在这里,而是在某个遥远的天空下战斗着,作为朋友,作为同事和家人。
她被认为没有使用魔力的才能。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使用只能燃起微弱的魔力。对于她本人来说,这件事令她心情十分复杂。但要帕尼巴尔来说的话,她觉得那是有点矫情的说法。
生命力,就是一个生物,对自己未来的渴望。
那是很多妖精缺少的,提亚特却拥有。明明是生来就没有未来的虚幻无常的存在,却说出「总有一天自己会像前辈一样」这样真心的憧憬,闪耀着耀眼的光辉。
那难道不是比任何事物都美丽、比什么都令人盼望,而且比什么都应该被祝福的资质吗?没有这种资质的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想。
说实话,很羡慕。
而且,就算程度和方向有所不同,羡慕的对象也不只提亚特一人。
「哼!」
啪的一声。珂珑用双手拍打自己的脸颊。
「珂珑?」
「用半天的时间,我要振作起来!」
红肿的脸颊。微微湿润的眼睛。
气势汹汹地说着,珂珑迈开大步走在走廊上。
「要去哪里?」
「体育场!直到不思考多余的事情为止,身体动起来!」
「不是还在禁闭当中吗?」
「一码归一码。」
珂珑冒冒失失地走着,消失在帕尼巴尔的视野中。
这么说来,妮戈兰特——养育自己的像母亲一样的女人,为了从妖精兵死亡的悲伤中恢复,会到后山去猎熊。自己想起了那样的事情。
「——『我很软弱』,吗。」
独自一人。不被他人听到地,低声喃喃道。
「虽是见怪不怪的丧气话。但是在不自暴自弃的情况下能坦率地说出这句话,正是身为强者的证明吧。」
分配给的妖精们自己的房间——以前感到有些狭小的那个房间,如今感觉有些空荡荡的。因为本来是四人用的房间,如果人数减少的话,空间相应地会扩大,这是理所当然的。
回到房间。
想要点亮灯的手,在中途停了下来。
为了不把睡得香甜的莉艾尔吵醒,安静地走向自己的床。
把从艾瑟雅那里得到的报纸捆扔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由自主地用眼睛追逐着粘在石灰上的污渍。
看厌了。
「……哈啊……」
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会不会思考些奇怪的事情?但是实际上却是完全相反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浮起,什么都不想考虑。感觉脑袋内浸没了温热的明胶。
起身。重新拿起刚才扔到桌上的报纸。
展开。
莱耶尔市周刊,顾名思义,是曾经每周发行一次,广泛报道莱耶尔市的近况。市长选举的结果,大剧场的演出日程,广域商会的广告,作为市生命线的电气线的老化状况。但由于莱耶尔市市民的离去,事件和读者都大幅度减少,因此最近改为每月出版一次。
现在帕尼巴尔手中的,是《莱耶尔市周刊》的号外。
因为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爆炸性事件,因此无视了原有的发行日期,重新印刷了最新的一期。
即是,
『莱耶尔市的英雄』
『被当作黄金守护之地』
『护翼军王牌空降39号浮游岛!』
「——哈哈」
虽然不是笑话,但还是会笑出来。
13号浮游岛上,提亚特被奉为英雄。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剧情的展开,被告知希望仍然存在的人们,理所当然地渴求着下一个希望。
而且,作为对<兽>战场最前线的这个38号浮游岛,就算民众渴求英雄的到来也不奇怪吧——这样一来。
能够作为根据的消息,只有「英雄是无征种」「貌似隶属护翼军第五师团的无征种士兵」这两个。这里有帕尼巴尔和珂珑、艾瑟雅和莉艾尔,但个人的姓名还没确定。只有这两条零碎的消息,融合成对大众来说感兴趣的新闻,先行发表了出来。
(所谓的真相,恐怕就是把一个事实和九个故事糅合在一起的一种娱乐产品罢了……话说回来)
把报纸揉成团,放回桌子上。
(——禁闭,呢)
刚才,艾瑟雅的话。
对这个处理,感觉到有一些不自然。直接的原因是自己违反了命令,但是,那恐怕只是个借口。考虑到现在的时机和事情经过,艾瑟雅应该有充分的理由,把作为后辈的妖精兵留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那时候应该不会,在警惕报社记者的目光吧。
(艾瑟雅前辈,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隐藏着很严重的秘密。从时间上看来,可能就是那天晚上出现的可疑人物吧。)
即使是不擅长深入思考问题的帕尼巴尔,这样的事情也能够想明白。
(「盐渍坛的入侵者」「怪物」「四肢爬行的黑玛瑙」)
那时候艾瑟雅前辈说的话,确实是这些东西吧。
无论哪个,都不是特别耳熟。
(艾瑟雅前辈在隐瞒着什么,不想让我们追查下去……)
思考。
然后,放弃了。即便不想放弃,在脑子不灵活的时候,也不应该陷入麻烦的思索当中。这种事应该让兰朵露可前辈、菲奥德尔这些用脑子吃饭的人去办。
……没错。菲奥德尔·杰斯曼。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接着想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他一直看着她们妖精兵,凝视着。他想看透黄金妖精背后的谜团。因此他从未移开视线,知晓了一切。
在他面前的她们,并不只是兵器。而且,也不只是普通的年轻少女。而是两者混合而成的,正体不明的生命体。他并未接受这个生命体,但也没有视而不见,而是与他的作风完全不相符地,全力以赴地去靠近了。
与认可并全部接受的威廉和妮戈兰,有些不同。
他并不是监护人。而是把身为特别复杂存在的她们,当作对等的存在来看待。在他的眼中,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对此,帕尼巴尔很开心。
如果硬要寻找不满的地方,就是他的目光,好像老是落在提亚特或者拉琪修身上。然而,这是她们自己的行为所导致的,并不需要抱怨什么。
然后呢。现在,他的故事在很遥远的地方结束了。无论现在想要说什么,也只会变成悔恨的牢骚。这和不合情理的悲伤是一样的。明明是刚告诉过珂珑的事情。
「如果当时夺走他的嘴唇就好了……」
无意识地,嘴边流露出这样的话语。
「……哦?」
水滴顺着脸颊滑落。
试着用指尖去擦拭。有点热。
「这是……」
凝视着湿润的手指。那个液体是什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有相关的知识,但是无法理解。」
我,在哭吗?
为了他的离去而悲哀。为了无法达成的未来而后悔,所流的泪吗?
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心。连感情这种形式都得不到,正体不明的冲动在胸中漩涡般打转。心情变得过于沉重,连思考都无法顺利进行。
……慢慢地睁开眼睛。
不知不觉中,好像睡着了。
窗户外面很暗。不知不觉间,太阳好像已经落山了。如同拖着床单一般迟钝地离开床铺,想要拉上窗帘,却突然注意到天上的光辉。
几枚流星,依次从夜空中划过。
「——啊」
清醒过来。
刚才自己看入了神。
在这个世上动荡不安的时期,这个景象,也许是吉兆、凶兆之类的之类的东西,完整地研习了星象学,也许能够判断这景象的含义。但是对于没有相关知识的帕尼巴尔来说,那只是美丽的光辉与灿烂的集合体。当然了,帕尼巴尔也不会要求更多了。
微微的乡愁刺痛着内心。不知何时,她曾在妖精仓库仰望这般的星空。姐妹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屋顶,想要从更高一些的地方观赏这番景色。虽然感觉这件事不知为何中断了(不是太记得原因),但即使是很短的时间,只有和大家一起仰望星空的光景,直到现在也能清楚地回忆起来。
对了。突然想到,这番景色不能够自己独享。
「你来看看,莉艾尔。」
那孩子,应该在旁边睡着的。回头看了一下。
没有回答。岂止如此,床上根本就看不到人影。
「……莉艾尔?」
不好的预感。
视线朝着房间入口的门的方向转移。不出所料,那里有预料中的景象。藏在衣柜里的凳子紧贴着门,旁边还有装着驱虫草的木箱,应该是用来辅助攀爬到凳子上的吧。当然,最重要的是门被打开了。
莉艾尔有着脱逃癖。走出房间,受好奇心驱使,在这个军事基地里到处乱跑。拉琪修和菲奥德尔不在以后,她的行动范围变得更加广阔。很危险所以不要这样做、因为会打扰到别人、这样说了好几次并把她带回房间,但她从来没有听进去。
「差不过该锁一下的了,真是的……」
意识到了自己思维的迟钝。
挠了挠头。
放浪形骸和神出鬼没本来是自己的特技,是自己的存在意义一样的东西。但现在看来,没准该把这个招牌让给莉艾尔了。然而,这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思考。

莉艾尔应该是醒了,看到了窗外的流星了吧。
她想要从更好的位置仰望那个吧。但是,即使叫醒处于一个房间的看护人,她认为这也不会带自己出去看星星。因此才偷偷溜出房间,去找属于自己的特等席了吧。

(这样的话,目的地是野外训练场还是食堂二楼呢——)
打算缩小候选地点,按顺序寻找。而且幸运的是,在到达其中一个目的地的途中,就中奖了。
莉艾尔明亮的发色,在夜晚格外显眼。即使在稍微偏僻一点的路上,也能很容易地辨认出来。然后……,
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帕尼巴尔。
慢慢地,走近了。
假装脚步保持平常,悄然无声地降低重心。做出跳跃的准备动作。即使突然需要战斗,也能够没有任何问题地应对。
「莉艾尔。」
叫了她的名字。两个人都回过头来看了看。
莉艾尔翘起嘴巴,皱起了眉头。虽然不知道是谁教的(大概是珂珑吧),但那表情代表的含义自己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威吓具有威胁的可疑人物。
而另外一个人
「——你是什么人?」
丝毫不隐瞒警戒,低声询问道。那人露出柔和的笑容,「哎呀,我认栽。」
是一个狐征种的中年男人。
一张不认识的面孔。没有穿军队的制服。没有光泽的灰色毛皮上,穿着同样皱巴巴的土黄色大衣。
莉艾尔的判断暂且是正确的。即使是帕尼巴尔这个年龄的人看来,这也是十分典型的,会出现在词典插画中所描述的可疑人士。
「啊……」
那双眼细细的眯了起来,迅速地上下移动。
帕尼巴尔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观察了一遍。也就是说,作为莉艾尔的保护者出现的自己,被确认是属于相同的无征种。
「请问,能不能让我问几个问题呢?」
「请回答问题。你是哪个部队的?」
「哎呀哎呀,别摆出那么一副可怕的表情,白费了一张美人脸哦。」
多么浅薄的恭维话。如果只是区分男女这种程度的话,从体格上就能看出(帕尼巴尔虽然不能说丰满,但身体多少也有些起伏),而兽人的审美,明明是无法分辨出无征种的美丑的。
「我会给予一定的报酬。请问是否方便呢?」
说着,他递出一张小纸片。接到手中。往上面瞥了一眼,始终保持不让那个男人离开目光。上面的字符串可以读作「自由记者贝尔托特·斯菲尔」。
(自由记者)
也就是说,是不属于任何特定的报社而活动的记者。
原来如此,她想。
帕尼巴尔想起了睡前读到的那份报纸。写的就是这类以细微的事实为基础,通过个人推测和夸张的解释,使话题不断膨胀,最后像舒芙蕾一般徒有其表的报道。即便是那样的报纸,放到现在也能够畅销。不过,其他的报纸似乎也都在用类似的办法提高销量。
因此,无论哪家报社,都陆续在考虑刊载贴合详细具体的事实的报道。总之,如果能潜入护翼军并且取得最新的新闻素材,应该能十分畅销。眼前的记者似乎就是这么想的。
用指尖把纸片弹回去。
「采访许可证之类的东西呢?我还没看到啊。」
「哎呀,哈哈,这个嘛,嗯,该有的就有啦?」
(是溜进来的吧)
军队永远都是机密的宝库。所有外部人员都被阻拦在基地的大门外。但是,好吧是这样吗就放弃回家的单纯记者可并没有那么多。绕过门卫的警戒潜入基地里的人肯定会有。然而,现在的第五师团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将这些人都扔出去。
如果警备有漏洞的话,溜进来的人也会出现吧。
「如今,甚嚣尘上的黄金妖精。您知晓吧?」
直白地提出了问题。
强行把握会话的主导权,强行引导询问。本来就没有期待自己用正经的语言来回答的吧。这也就是说,不管自己的回答是什么,他提问的目的都是为了引出自己的反应。
为了拒绝回答,想用谎言来掩饰,或者毫无表情地回答,但是从反应中他也会读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包括拒绝在内,自己所有的答复都会对对方有利。
(像这样子揣测人心,我可不在行啊)
如果是兰朵露可或艾瑟雅前辈的话,说不定能巧妙回答的语句就浮现出来了。但是很遗憾,帕尼巴尔并没有那种玩文字游戏的技术。
想着能不能试试砍一刀上去。
剑术是不输给语言的雄辩。使用力量的方法,保持间距的方法,视线的转移方法。对时机的判断速度这些内容,所有的情报都毫不隐瞒地暴露了使用者的本质和内心。对方是喜好什么的人呢?是个有哪些共同喜好的对手呢?帕尼巴尔能够读出这些东西。
(不——)
看得出来,对面的人是完全的外行。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了战斗的人,会养成即便想隐瞒也隐藏不住自己动作的习惯。这个狐狸脑袋,一点也感觉不到强者的风范。
再加上,现在自己是徒手。并没有携带剑,所以战斗到底是不可能的。
再考虑一下。
因为考虑到事情变得麻烦,所以决定改变想法。如果说连拒绝的一手也被断绝了,就保持接受的态度让回话进行下去就好了。
「既然你会这么问,也就是说你就是追逐神秘的、『螺旋三角茶会』的成员?哎呀哎呀,那么祝我们电电钢铁大王荣光永存」
夸张地挥动着手臂,满面笑容,一本正经说着胡话。
「——欸?……什么?」
对方贴在脸上可疑的笑容,被困惑所取代了。
「嗯,怎么了?你不是为了追寻『莱普拉卡(注:黄金妖精读音)』之谜去了古老的湖底吗?你可真活像匹长了七条腿的马呢。要是那红色祭器被泼上油就惨了。话说回来,茶会之主『探险者之王』的故事开始了。哎呀哎呀,那么让我们为德天德黄金皇帝的永久荣华献上祝福吧!」
「不……钢铁、黄金?……嗯?」
他的眼皮,上上下下地翻来覆去。
「怎么,想听我说的人可是你哦。来吧,祈祷吧,吧啦比例吧啦吧,噗」
「……哈!」
清醒过来了么?为了掩饰自己,他回复到刚才那样的笑容。
「哎呀。您真的是,很会开玩笑啊。看样子这需要从长计议呢。」
他退了半步。
帕尼巴尔并未向前逼进,只是静静地放低声音,
「把你们一个一个的报告给巡逻员也是很麻烦。 你就这样回去吧。」
「就这样吧。」
「五分钟后,我会向警卫应报告听到了可疑的声音。如果你觉得被追捕会很麻烦的话,那就在那之前离开基地吧。」
男人没有回应那个警告。他背过身去迈开脚。看上去在轻松地移动脚步,但完全听不到脚步声。
直到他的背影隐没在黑夜中,帕尼巴尔才开始大口喘气。
「哎呀哎呀」
大众正在寻求的情报,我想应该没有泄露出去。即使怎么修饰刚才的话,也无法在报社畅销吧。大概。
「……比起德天德黄金皇帝,还是感觉翡翠侯爵比较好。然而,只限在表面的影响而淡化对逻辑关系的尊重也……但是呢,」(注:这段看似疯话的玩意其实是枯野老贼对自己以前作品的吐槽,貌似连银月之书和苏醒神光都有提到。)
嘛,这不是现在应该烦恼的事情。以后再和珂珑商量吧。就这样决定,回到最初的目的上。也就是说,进行对某个不安分的大小姐的捕获行动。
「莉艾尔,来吧。」
「唔」
展开双手等待,莉艾尔却没有飞奔过来。没办法,帕尼巴尔自己冲上去上去。传出哎呀哎呀的惨叫。
「不要在外面跑来跑去。今后,那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吧。而且说起来,差不多该准备去68号浮游岛了。呃哎呀疼疼疼」
头发被狠狠地拉扯。
「不呀,不呀,不呀。」
「好了好了,别乱来,别胡闹了。」
「不——呀」
想办法,把莉艾尔从头发上扯下来。
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重新抱住莉艾尔——幼小的妖精,忘记了刚才闹腾的事情,呆呆地望着天空。
宁静的星空。
流星雨,已经停了。

4节,玛格丽特•梅迪西斯的病房

玛尔歌——玛格丽特•梅迪西斯受了重伤。
虽然受了重伤,却依然活着。
她曾身处摩尔宁骚动事件最激烈的地方,就在抓着剑暴走的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以及不久后继承了那把剑的菲奥德尔•杰斯曼身边。城市里,护翼军与贵翼帝国的士兵不断开着枪。然后,她的身上挨了好几发流弹。
没死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子弹虽全部贯穿了自己的身体,但对骨头和内脏的损伤都不攸关性命,接受了军方的治疗后,很快就脱离了危险。
问题是,不要说玛尔歌的亲戚了,连能断言和玛尔歌同一种族的人都没有。本来无徵种和兽人就不一样,没办法光凭外表来判断种族,遇到像玛尔歌这种还有微弱返祖现象——状似黑猫的体毛与耳朵——的个体,更是连体质的倾向性都没办法判明。因此,不要说给她输血了,连药都不能随便开。护翼军的医疗团队认为,目前最好先施用泛用型麻醉剂来缓解疼痛,然后静待其体力恢复。
(…………啊……)
眼睛睁开一条缝。
好刺眼。
因为麻醉,瞳孔没办法好好对焦。
全身都没什么感觉。
头脑中浮现出身体消失的妄想。失去了一切、如亡灵一般的自己,终于连自己的身体都丢了。
(如果真的消失掉的话……那样、大概比较好、吧……)
她明白,现在只是麻药的作用罢了,身体并没有消失,如果麻药的作用消退的话,就能取回原来的感觉了。但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无论这个身体是不是还留着,自己都已经没有想做的事情了,剩下的明明只有对自己的诅咒而已。
(为什么……我,为什么,还……)
无法动弹的嘴唇,被自嘲扭曲。
希望能活下去的人们都死了。
没有活下去意义的自己却活了下来。
觉得那是不正确的事情。觉得那是必须纠正的错误。
没准。
说不定活到生命燃烧殆尽是生者的特权。死者没有那样的权利。而且恐怕,连死者都算不上,只是随波逐流的自己同样没有。只有好好活着的人,才能好好地死去。
所以自己连死都做不到。
所以自己只能不断失去。
甚至,连对逝者传达最后的话语都没能做到。
视野的一角,灰色在蠕动。
(——诶?)
违和感与危机感同时迸发。被麻药夺去了感觉的脊梁骨上,寒气在向上爬。模糊的意识骤然取回了轮廓。
那种感觉很奇妙,自己也察觉到了。在迄今为止的短暂人生里的某个角落,这种感觉成为自身的一部分,深深浸没在自己体内。
「……真不愧是,Code F。」
低沉且没有起伏,含混不清的声音。
在被雾气笼罩的视野角落,像是从黑暗中渗出似的暗灰色块状物出现了。
身材高大,好像披着灰色罩袍似的某人。
(不会,吧)
——Code……B……?
自己没有出声,但对方大概是读了这样嘟囔的唇吧。
「对,是我。很意外吗?」
那灰色的东西好像拿起了罩子一样,朦胧的视线里看不清它的样子。
「还是说,你没料到我还活着?你逃走之后,剩下的我们可是倒了大霉啊。实际上,那之后死了好几个人。你我的运气都比较好。」
数秒的,沉默。
如闪光般,记忆复苏。称不上回忆的、沉淀的过去。过去玛尔歌•梅迪西斯在艾尔皮斯事变中幸存下来的那几年是如何度过的呢?
被黑社会的人抓住,为了防止逃跑被迫服毒。与同样的孩子们一起接受训练,染指脏活。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过了三年,发现了机会,抢走了解毒剂和看上去很贵的木箱,一个人逃走了。没办法去想留下来的同样境遇的其他孩子。只能和勉强叫做熟人程度的交流,也不知道被关在哪里,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去考虑其他人的余地。
自己走了之后他们遭遇了什么呢?不用明说也能想象。可以确信自己被怨恨着。
只能勉强看见模糊而巨大的人影。而且,这和玛尔歌记忆中的「Code B」的容貌不一致。他是个非常矮小的少年。
为了工作被迫吃下许多药。感官敏锐化,变得迟钝,肌肉强化,改变瞳色和肤色,让声音变得平凡。把一种种对身体不好的东西用黏糊糊的鸡尾酒灌进喉咙。玛尔歌半途逃走之后,他们一定还在继续吃那种药吧。然后,「Code B」的体格从根本上改变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
带有些许的期待,玛尔歌动了嘴唇。
「当然也有这么做的想法。但是,在那里谁都想逃跑,有机会的话就会去做了。你偶然抓住了这个机会,仅此而已。即使羡慕,怨恨也是不合理的。」
看起来不高兴,声音听起来却很开心的样子。
「错的不是先逃掉的你,而是作为元凶的组织,还有买了我们的艾尔佩斯商人。我不会傻到错成那样。而且,对身为主人的元凶的复仇已经结束了。」
——复、仇?
「艾尔佩斯的圣碑文上,每一滴血的赎罪都是一道伤痕。」
如同咏叹一般,少年的声音在唱歌。十三号浮游岛的出生者应该听过,这是艾尔佩斯国教祈祷的一句话。
「我按照碑文的说法。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找出来,追踪,然后杀掉了。」
(……诶……)
想起来了。
那是不知何时,在38号浮游岛一个商人说的。在旧艾尔佩斯注册了名字的商人不断接到可疑的交易邀请,然后一个个被夺去了性命。随后,玛尔歌被当成了嫌疑犯。
几乎完全不记得这种说法,当时还以为是针对她的借口。但现在想来,当时那个商人信心满满的样子,就好像手上有什么证据一样。譬如,杀那些人时使用的技术,就是他们灌输给那些孩子的东西。那样的话,从那个设施里逃出来的人成为第一嫌疑人就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了。
——那么,不会,吧。
「今天是因为我想道谢,所以来见你了。」
那个声音用的激昂语调讲道。
「你带出来的护翼军的机密,名字是叫黄静妖精对吧。」
——诶?
「护翼军一直把真正的战斗力藏了起来是吧。事变的时候,他们明明有能力帮助我们,却袖手旁观,所以我们失去了生命以外的一切。那件事变,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凶手应该是艾尔佩斯的某个人吧。不过那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杀了我们的,是那些商人们……将我们抛弃的,是护翼军。」
——错了……
嘴唇不能动。
「应该向谁报仇已经很清楚了,今后要做的事也已经决定了,这都是多亏了你啊。虽然我对你的感情很复杂,但仅就这一点万分感谢。」
安静,温和,带着决然的眼神。
「即使成功了,我想也没办法再回来报告了吧。好久不见,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不行,快住手——
被麻药支配的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气,没办法阻止他。
「再见了」
与来的时候一样,气息唐突的消失了。
寂静。一个人被留在了病房里。
谁,谁来,阻止,
身体怎样已经无所谓了。如玛尔歌所愿,麻闭的手腕,像痉挛一样大幅摆动。不知挂到了什么东西,全身从床上滚落下来。被波及的床头柜倒了。装着纱布还有什么东西的托盘被打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玛尔歌看到了地板上的血,是伤口开裂了?还是又添了新伤?亦或是两者都有呢?
听到异常声响的护士门赶了过来。玛尔歌拼命的抖动着自己的双唇,想要诉说些什么。
——谁。谁来,快阻止他!
然而忙碌的护士们没读取到她的诉求。
少女的呼喊与愿望没能传达给任何人。
注射针刺进了无力地胡闹着的玛尔歌的手臂。是镇静剂什么的吗?无力反抗,意识也随之消失,四周被黑暗封锁了。

5节,自由记者

一个狐征种,走在莱耶尔市的街上。
贝尔托特•斯菲尔——这是他刚才自报的名字。
名片上的名字并不是父母起的,而是假名,源自喜欢的戏剧配角的名字。大约四年前,他开始追查奥尔兰多商会会计的不正当行为时,所起的一个名字。有几个能叫的名字,还是会带来一些便利,至少,对于干这种事的人来说是这样。
挖掘出有人想知道的小道消息,然后适当地添油加醋当商品卖。
添油加醋的程度根据买方的不同会有所区别。贝尔托特这次的买家是专门做八卦的大众报纸,也就是说,做得稍微过头一点反而更好。
不算赚钱,却是一笔稳健的买卖。不管怎么说,商品可是别人名誉与安稳。既然是别人的东西,那不管怎么廉价卖,自己都不会觉得心痛。
「嘿,对啊,就是这样,我也想趁早拿到新闻素材。情报这东西可是比鲜鱼还难保存。想在价钱崩掉之前卖掉,彼此彼此嘛。」
听筒那边传来什么喊声,不过无所谓了。
「话虽如此,只是跑的时候没看脚下,所以跌倒把行李弄丢了这种事……这里就交给我吧。」
单方面说了这些话后,便切断了通话。把听筒挂回墙上,叹了一口气。
硬币式的电动传话机不能像通信晶石那样做到无视距离、甚至连影像信息也能发送,这是——只在铺设了专用电气线路的莱耶尔市市内——普及的技术。现在,已经有大半技术人员离开了莱耶尔市,它们正处于一种如果坏掉就没人能修的状态。不过即使如此,它们还在勉强运作着。
这是快要消失的技术吗?还是说,它们经由离开的技术人员之手,还会在其他城市再现呢?
(反正——都是再也回不来的东西。)
用铜板重叠铺成的街道上,每走一步,都会回荡起听不惯的生硬脚步声。
完全没有人在的迹象。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近期可能会沉没的浮游岛。大部分居民都已经离开。现在还留下来的,只有做好了觉悟的人,以及能在此获利的一部分人而已。
想起了取材对象。
英雄种族,黄金妖精,无征种的少女们。
拥有能成为商品出售的名誉的「别人」。
有人欣然接受她们实际存在的事实。
并且同样,也有人表示拒绝。
表与里,光与影。没有理由地,民众的感情就是这样形成的。而且他们对自己的感情绝不抱任何怀疑。心潮澎湃,渴望找到传说中的英雄们,然后将他们贬得一文不值。报道回应了那个欲望的话,就能卖得飞快。
如果只是拿来卖,内容里混有夸张和虚构的部分也不成问题,但从长远角度来看,还是拿出真实的材料能带来更高的收益。
另外,采访的对象不应该只有护翼军。要谈论关于他们的事情,就应该事先收集有关周围环境的信息。具体来说,就是找否定、责备护翼军的那些人。这样,正面和负面,包括这两方面。
要做的事情很多,路也还很长,但是材料的新鲜度却没办法长期保持。虽说收入会越来越多,但还是辛苦的工作啊。
「也罢,要分开一件件做嘛。」
他一边整理帽子的位置,一边向酒馆的方向走去。
当然,这个时期还在营业的酒馆也有很多,但是不管去哪家,哪怕是一杯廉价酒都要花一大笔钱。尽管如此,却没有不喝这个选项——
——脚擅自停了下来。
(什……)
好似酩酊的一瞬,似乎感觉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了。
周围的景色并没有发生变化。依然是金属制的庸俗街道。但尽管如此,全身的毛发却都因为寒气而倒立起来,诉说着与这番光景不相符的事。
这里是可怕猛兽的狩猎场。
(被盯上了!?)
将寒气解释为杀意。然后,思考朝向自己杀意的线索。想到了几个生意上抓了他们把柄的名字。但是关于那方面,为了不发展成这种荒唐的状况已经细心注意过了。应该不会被追到这里。
不——马上便注意到了——不对。不是那样。
事实只有两个。附近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并且那是和能简单杀掉纤弱的狐徵种的猛兽一类的东西。那就是贝尔托特所面临的全部状况。
只是,死亡的可能性,以及单纯的危险气息,都非常的强烈。只是待在那里的气息,便会让人误认为是冲着自己来的杀气。
(野狗吗?在没有人的莱耶尔市,为了找食物而从山上下来的?)
市内比野外安全是因为有人在。没有人的街道,和荒野中心没有太大区别。然而这的确是可能的。然而。
(不……不是……)
凭着收集谣言的经验,嗅到了什么。
贝尔托特视线的前方,有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
凝视着,便明白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黑色的,很危险,来历不明,总觉得说不出来的什么东西。
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感觉特别苦。
现在跑还来得及,那家伙不会追,他能肯定。逃到安全的地方,用一杯味道糟糕的廉价酒冲刷一下酸涩的喉咙,那无疑是很有魅力的选项。
(能忍着错过吗?这可是特大新闻的味道——)
咕咚,这次是以自己的意志咽下的口水。
「啊—……喂,那边那位……」
一步踏出。
黑暗之中,有东西对贝尔托特的声音起了反应。

那个黑色的什么——「怪物」,缓缓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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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终末的箱庭』- approachingworldend-
1节,三年前的5号浮游岛,或者说护翼军通讯室的对话

5号浮游岛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很多人会回答,是神域吧。换句话说,是除了被选召的人以外,连靠近都不被允许的禁域。虽然不像4号以内的浮岛那样是物理上无法靠近的实打实的秘境,但一直以来做出靠近这种事的人本身,就完全不存在。
要是对知道点事实这种程度的人来说,他们会给出更具体更接近实情的答复吧。也就
是,5号浮游岛,用浅白粗暴的话来讲,是大贤者的私人宅邸。
然而,从比他们还知道得更详细点的人那里,肯定会听到稍微有些不一样的答案。
(5号浮游岛,是大贤者史旺·坎德尔的私人宅邸)
比如,从兰朵露可·伊瑟利·赫斯托利亚那里。
若是身为黄金妖精,同时又师从大贤者,曾在那个5号浮游岛上短时间待过的少女,她肯定会这样回答这个问题。
(——而且,也是他按照自己的期望打造的,小小的牢房)
大贤者这种存在的影响力太大。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在浮游大陆群掀起大风大浪。所以,他选择把自己封闭在5号浮游岛,作为舍弃尘世的人生活。以这个状态,度过了超过500年这么长的时间。
不过,或许吧,基本处于封闭状态的5号浮游岛,有时,也会邀请客人前来。
在护翼军里,有位负责联络任务,给予任何人进入5号浮游岛权限的军人。巴罗尼·马克西一等武官。他其中的一个权限,是若出现了能对浮游大陆群的走向产生影响的人,判断其是否可以引荐给大贤者。当然,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任意使用的权利——那样的大人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频繁现身的。然而,巴罗尼·马克西他,却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将他精挑细选的奇能异士,带往5号浮游岛。
然而,说有意思也好说有趣也好,他们无一例外,都不是普通的人物。但兰朵露可觉得,要说他们所有人都能左右今后世界历史的走向,果然还是不太现实。不过自身也作为其中的一份子,这种话说不出口罢了。
那是,三年前。
「好麻烦的人啊,真的是」
那时候的兰朵露可,稍微有些不高兴。
拥有高水准能力的人,并不一定会成为优秀的老师。不如说只有天赋的才能,全凭感觉掌握的要义,很难完完全全用语言指导给后辈。对于没有同样拥有才能与感觉的人,还是不知道该做何说明才能把自己的技术传授给他。
所以,无论他是伟人还是更高的超越者,似乎也并不能违背这个道理。大贤者史旺·坎德尔,完全说不上是个好老师。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太难懂了,手指描绘的印章——或者说咒迹——一笔一画都太复杂了,要把它们吃透的兰朵露可是劳心劳神,费时费力。
「也就是说,这样积累五十年的修行,就能将被称为过去的秘法的术式全部学完了吧」
在花朵开得五颜六色的屋内庭院,围在白色的圆桌边展开的茶会的场合,呆呆地嘟囔道。
不用说,五十年这样的时间太过漫长了。对短命的妖精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也就是说,大贤者这番话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兰朵露可只把这番话当成痴心妄想。然而,
「嘛!」
桌对面坐着的女性拍了下手,银色的眼瞳闪耀出光辉。
「只需要五十年诶!兰朵露可大人,您有非常厉害的才能呢!」
居住在5号浮游岛的大贤者身侧,随身的侍奉人员还有一个。
在将近一周内,恰好于闲聊时间里听说过。包括她是作为银眼族,相当长寿的种族——似乎是完全不为世间所知的稀有种族——诞生于世。也包括她自出生起就一直在与世俗隔绝的环境下长大,最近才被分配到大贤者身边进行作为侍奉人员。
虽然知道这些,但银眼族,在旧世界是为了照料世界树而被创造出来的,只有女性的稀有种族。不能简单的说长寿,而是连寿命这种概念都没有的存在。过半数的银眼族是由星神直接创造的,年龄与这个世界相同。
『是不是不是,我貌似是例外哦。虽然奶奶她们确实会有那种感觉,但是我确实是最年轻的,完完全全是最近才出生的。』
话虽如此,这仅仅是她本人的辩解。所以,
『是在大崩坏而导致的世界树枯萎后,从被带进浮游大陆群的一株小苗木上出生的。所以,我比大贤者要年轻点哟。』
接下去的话,就是这个了。
这样下去可不妙,兰朵露可想道。思考方向往年龄的方面发生了致命的偏离。话题完全进行不下去了。
『因为周围完全没有年纪相近的女性,所以兰朵露可大人你能来这里,我真的非常高兴哦。不如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她带着灿烂的笑容说出这番话,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即便同为只有女性存在的种族,我却完全没有任何亲近感么……)
虽然处在被称为茶会的这个场合,却仅在兰朵露可手边有一个咖啡杯。银眼族,是仅靠沐浴月光和饮水便能生活的种族。所以在这名女官的手边,只有一杯凉清水。明明自己尝不出味道,却掌握了美味的咖啡的泡制方法什么的。
「五十年可不是『只需要』哦,银诘草」
兰一边思考着头疼的事情,一边讲出她的名字。
银诘草,不是她的本名。她诞生时长老给她的名字,不省略的话要三天三夜才能念完。所以,出于平日里便利性的考虑,大贤者做主直截了当地给了她这个通用名。
这种毫无时间观念脱离现实的种族是怎么回事之类的,大贤者在给她起名时是怎么想的之类的,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啊,不,不好意思,怎么了吗?」
虽说她那一脸慌乱,面红耳赤的样子,要说看上去是个年轻的女性,也不是不能接受。
「啊拉,有茶会?」
毫无气息——同时也没有靠近的脚步声,从兰朵露可背后突然出现另一名女性的面孔。她吓得肩膀抖了抖。
「真好呢,也能让我参加吗?」
「是奥德特吗?」
像口含什么似地叫出她的名字。
「悄悄咪咪摸到别人背后这种事,可不是淑雅的行为哦。」
「不好意思,主要兰酱吓到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所以」
「别想用这种话糊弄过去,而且,我叫兰朵露可,请不要用简称。」
那名女性一边呼呼呼地笑着,一边轻声回答「知道了」。
奥德特·根达卡尔,和兰朵露可同样,是经由巴罗尼·马金带来这所浮岛的,大贤者的客人。尽管只是数小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的关系,但她莫名地自来熟,令人烦躁。
「那么,大贤者呢?」
「他啊,他还没回来呢。并没有传来遇到麻烦的消息,所以我想不会太晚回来……再稍微,等会他吧。」
「嗯嗯,当然。在这里我看到了非常丰富而且有意思的东西呢。最好能让我赖在这里不走。」
喋喋不休地——不等人回应就直接拉了张椅子坐下。她朝银诘草使了个眼色。银诘草便笑盈盈地去准备一杯新的咖啡了。她那僵硬的笑容非常死皮赖脸。但却没有讨人厌的感觉,是气场的原因或人品的原因吗,抑或是她的一种话术呢。
「有意思的东西是指?」
兰之所以提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感兴趣,不如说是随便换个话题都好。不过既然问了,自己还是很开心地等待答案——她很在意以眼前这个女的的举动,她到底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本来拜托想去看一眼封印仓库的,不过别人说不行呢。」
那是当然的吧。
「没办法啊,我只能去招待客人用的书库叨扰了。那可是座宝山啊。虽然那里保存的书本身并不是机密的东西,但是处处都有大贤者亲笔留下的笔记。光是检索那些东西,就会把时间都忘了呢。」
「啊啊……」
兰朵露可深深地点头,那个书库自己也经常去。而且,每当看见大贤者(工工整整)的笔记的时候,自己都会偷偷记在手边的笔记本上。
「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吗?」
「不管哪个都很厉害哟?比如培育不会枯萎的兰花的诀窍之类的,啊那真是太棒了。」
那个的话,兰朵露可已经看过了。像要注意不要过量浇水这种程度的事,也大量而详细地作了很多经丰富的知识考证过的,有科学依据的注释。
「除此之外……对了还有,关于 <十七兽>的记载。<十七兽>所有的名字,起那些名字的理由,还有对未发现的<兽>的生态的预测。」
「——<兽>,所有的,名字?」
没发现过那种笔记。兰不由自主断断续续地把问题问了出来。
不知是说的太起劲还是心情愉悦,奥德特带着不知为何有些轻快的声音继续道。
「没错。原本就处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始的兽群>,根本谈不上是生命,而是作为物质形而下学的异常怪异的存在。世界的大改造时期,在那些「兽群」里塞入素材的地神们做出了人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发生了变质。致死的十七种方法,受到终末的存在方式影响,将包袱在其内的形态具象话了。大贤者,与构筑这世界的当事人黑主公面对面交谈,分析了人类这个种族的设计图与十七种崩坏因子,把迟早会出现的<兽>的全貌确定下来了。」
这类话,兰朵露可早就知道了。
特别是前半部分,在第一次与大贤者见面的时候,就听他讲授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听起来真是爆炸性的话题呢——不,哪怕放到现在果然也完全无法抹去爆炸性的印象,不过这个暂且不提了。
「被束缚在过去的悔恨中,抛弃了未来,禁锢了现在。可它们对于遥远无法抵达的月亮的思念却未改变。那是不论以多么思念的语言喊出来,谁也无法触及的悲伤的独歌。……因为以这种方式死去,预见了被称为「望月悲叹原初之兽」的兽出现,然后给予了那只兽那个名字。其它兽大都类似。」
明明进入书库不到几小时,却翻阅到了这种程度的内容。要是平常的人,只是看到浮游大陆群的居民的常识背离的远古创世神话,就会被头昏脑胀困扰半天的。
「希望之光才是引诱死亡的鬼火,这预言了会出现持有天光(Aurora)之名的<兽>。预见了坚信正确之事为毫不动摇的意识,而这份决意正是解放可能性的关键,拥有信念(Crowaians)之名的<兽>。还有……」
突然。
茶杯从桌子上落下,发出尖锐的声音,摔成了碎片。
奥德特的话中途被打断了。
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银诘草,突然以要将桌子撞翻的态势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很差。这对她来说是非常罕见的情况,是生气,不对是紧张了吗,总之有什么激烈的情感导致她脸色大变。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不是奥德特踩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雷区,但总感觉不是。她银色的眼瞳直直地望向庭院之外——望向这里用肉眼无法直接看见的,广袤天空的某处。
「到底,怎么了?」
试着问了问。
她没有回答,不如说这句问话根本没有进入她耳朵的样子,银诘草跑了出去。
愣了一秒后,和奥德特对视了一眼,兰朵露可也朝着银诘草追了过去。
实际上,异变的确发生在了天空的某处。
没必要一直跑到小型港湾区域。从外接走廊的窗户间,外来者张开如霞光般但破烂不堪的双翼,飞了进来。破布包裹的重物脱手掉落,她就这样筋疲力尽地栽倒在地上。
看到她的身影,兰朵露可失语了。小小的身躯,没有生气的灰发。忘不了的。而且,肯定不会认错。可是,那是不可能在这里的身影。明明是已经不存于世的,
「奈芙莲大人!」
银诘草一声大喊,把兰朵露可拉回了现实。
那个身影的名字,与兰朵露可她们中的某人一致。奈芙莲·卢克·印萨尼亚。在过去的战斗中失散的,一名妖精兵。
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疑问都要从喉咙里蹦出,被兰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现在判断「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2……号……」
大窗外,狂风乱作。奈芙莲轻细的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
兰奔跑过去,将其抱起,用耳朵贴近她。这种意义不明的情况本身,理所当然地会存在有某种无解的陷阱的可能。可是就算这样,友人的身躯拼了命想要诉说的话语,不能白白地让其从耳边溜掉。
「2号岛……坠落了……翠钉侯,里面,出现了<兽>……」
更加震撼的事实,进入了耳中。
「星神也,地神们也……还有大贤者……都被吞没了……」
预料之外飞进来的不速之客,诉说着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大脑的理解跟不上现状本身。然而,不能逃避,必须听下去,这是兰知道的。
「大陆群……也,结束……可是……我,还是,努力过,所以……」
兰一字一句地,连一丝气息都不漏地,听进耳中。
这是十分不祥的情报。旧友的话语全部再宣告一件事,浮游大陆群要迎来终结了。
从破碎的窗户,吹进了风。把奈芙莲扔下的包裹上的布料掀开了一角。向那边窥去,看到的是黑发,无征的青年的,亡骸。
「黑玛瑙大人……!?为什么!?」
银诘草倒吸一口凉气,说出了那个人物的名字。虽然那个名字和兰朵露可认识的那个男人的名字不太一样。
(啊啊真是的!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混乱与错谬暂且搁置一旁,心啊在总之先要把状况把握清楚。虽然能理解这点,但关于现状的情报量太多了,大脑无法思考。
虽然不是很能察觉到兰朵露可现在的情况,奈芙莲原本紧锁的拼命的表情却有那么一瞬稍有缓和,
「大家……要好好的,活着。」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刚才冷不丁地说了些啥啊你这家伙?就算没人担心也看得出来我们元气满满地活着吧你怎么没来看看我们呢再说了为什么你自己看起来这么没精神的样子啊。
全部咽了回去。
「……奈芙莲?」
兰呼唤着她的名字。
没有回应。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忽然,奥德特·根达卡尔的脸,进入了视线。
她并不认识奈芙莲,只是因偶然的机会恰好在这里的女人而已。然而她却表情严肃,眼睛大大地睁开,视线紧紧地盯住奈芙莲的嘴唇。她将奈芙莲罗织出的语言,或许还有连声音都算不上的一些东西包含在内,不漏一丝一毫地捕捉到位。
这个女人现在,在想什么东西。兰是这么觉得。
她是个头脑反应迅速的女人,也就是说短短这点时间内她已能反复推测出好几种情况了。她是不管面对多少难题,都能在瞬间得出结论并付诸行动的那类人物。
这样的她,现在,没有浮现一丝表情,拼命思考着。
思考怎么把握现状。
思考如何理解奈芙莲的话。
思考现在的浮游大陆群或许要被置于何处,以及这情报的真伪。
除此之外,还有自己能够做什么,自己应该做什么,她一可怕的速度与密度,持续思考着——。
现在。
兰朵露可借来护翼军的通信晶石,开始与同僚共享情报。
科里拿第尔契市现在,以提亚特为中心,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首先,英雄的热议已经开始了好几天了,这个话题的人气和热度却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今早刚出的新闻头条,最显眼的位置,放上了典礼上她与市长的女儿握手的照片。接着美女画师又发来一个接一个的模特邀请,有剧团想以戏剧的形式再现这次的战斗,甚至进一步提出了拍摄成映像晶石影片的想法。然而处于事件中心的本人不是很搞得清状况,一直左顾右盼。
另一方面,原本就在不同立场的人们的反应也开始强硬起来,换句话说,他们是根本没有庆贺英雄的诞生,反而更激发出敌意的那群人。他们开始引发无法忽视的大骚乱。
在这样的状况下,是没法随心所欲行动的。所以,提亚特被重重护卫保护起来,居留在一所护翼军的设施内。名义上是让她待机,实际上是把她当作重要的金库那样保管起来。
——然而,听说迄今为止发生的事的提亚特第一反应是,
『还画美女画,不挑选模特还能画的好吗?』
问的是这种事情。
虽然同样的事情兰朵露可不是没想过,但她不知出于表现最低限度的温柔,还是为可爱的妹妹着想的目的,没有说出口。
虽然还在开着玩笑,但艾瑟亚的表情还是很严肃。得到关于拉琪修的消息完全没有好事。这样看来,通信晶石这种道具,还真是好坏参半。
总之,兰朵露可切入了正题。
「现在发现了奥德特·根达卡尔离开本市的痕迹。有相当的可能性,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莱耶尔市,你们的地盘。」
『嗯啊……』
艾瑟雅有些垂头丧气。纵使年龄和身高都增长了,不再适合这种夸张的表现,这种时候她的举止还是没有变化。
『奥德特。是之前提到的,突破了怪异的限度的老姐呢。也是菲奥德尔四等武官的姐姐,被当成艾尔佩斯事变罪魁祸首的那个人物的妻子,是这样没错吧』
兰朵露可点点头。
「三年前,见证了奈芙莲拼死带出的报告的三人中的一位。是最早知道浮游大陆群即将破灭的人中之一——」
『之后,不知怎么又从奈芙莲那里套出兰你们都不知道的情报,接着从封印仓库盗出难以计数的危险物品,甚至还笼络了几个护翼军士兵,悠哉地从被紧急封锁的5号浮游岛逃出的怪异人物……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子吗?』
「没错,虽然不想承认,很遗憾一字一句都属实。」
兰这么答道,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问题。
「你对她这样的人物,是如何看待的呢?」
『呀-,因为没跟她直接见过面呢。只是道听途说的话,说不清啊』
「你只说对她的印象就可以。」
『嗯-,只谈以前听说的事情的感想的话,不讨论心术啊秉性啊本性啊性格啊这些,我觉得她不是个很坏的人呢。』
「啊啊。也就是说她跟你是同一类人呢。」
透过影像,可以看出艾瑟雅有点被这句话伤到。
『总而言之我这个人。大概,是因为头脑太灵光招致不辛的类型呢。真正有必要的时候,会不认真地采取手段。会抛弃善良、伦理、情感这类的想法而行动的。会把超出常人所能触及的极限的点子,还有等价的选项的可能性考虑进来的。将自己的目的径直展现出来的那种完美的圣人……对我来说,是打心底感到难对付的类型。』
那是,同族厌恶的类型吗?
……这句问话,到喉咙口又咽回去了。果然这么问还是太坏心眼了。
「所以,她根据从奈芙莲那里套出的情报,独自展开了行动。她以我们没能掌握的情报为基础,得出了我们没能得出的结论。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只是不断重复着在各地引发骚乱与混乱而已。」
摇了摇头。
「她这次的目的地,是你们的战场。总之请务必做好警戒。虽然我对只能作出这样抽象的忠告也感到恼火,但是没别的话好说了。
『哎呀,了解了哦。嘛,虽然要与这种人进行牵制,我打心底里感到棘手,但也不等于没有胜算呢。』
一副完全没有理解自所说的话的腔调,但微妙地还是有所传达到。
『她从莲那里套出情报的方法,你心里有数吗?』
「虽然一直有诸多地方不明,不过现在,可以推测说她有可能使用了堕鬼种的瞳力。一般都知道那是可以迷魅对方的力量,是自我混淆的噩梦。虽说近世代堕鬼种失去了那种力量,但不知为何她能对那种力量应用自如呢。」
『啊啊……弟弟君使用了的,那玩意呢。』
艾瑟雅望向远方。其中相关的事情,兰朵露可只听说了一点点。比如菲奥德尔·杰斯曼中有拉琪修,拉琪修中也存在菲奥德尔这种事。比如勉勉强强维系住拉琪修消逝的生命的事,还有菲奥德尔因此变得衰弱,向死亡靠拢的事。
心灵交融,性命共享。在发生这种事的人看来,或许是非常浪漫的话题……但在活下来的人们眼中,恐怕不那么让人好受。
「这个设想正确的话,现在,她的精神力或许有奈芙琳的碎片。这么说来也有点渗人。」
『啊——,也是呢。别人的精神要是混到自己身体里,谁知道那一天会突然被撺掇身体呢。』
「请别开那种令人感觉困扰的玩笑!」
兰用有半分认真的悲鸣吼道。
「……真令人着急呢。即便想回去看看奈芙莲现在如何了,但5号浮游岛已经被封锁起来了。据说连巴罗尼·马克西先生都不能随便出入了。」
『啊啊,关于近况,也从那个银诘草小姐那里听说了哦。之前的那个,装着黑玛瑙的箱子送到之后,她就一直呆在我们基地里啊。』
兰咽下口唾沫。
「她说了什么吗?关于她的……」
『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呢。被安放在5号浮岛的深处对吧?就好像尸体一样,安安静静地沉眠着。』
「是这样……吗」
那时候兰朵露可见到的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跟过去的她比起来,有很大程度的质变。在地面上失踪一段时间之后,不知为何,<兽>的因子寄宿在了她体内。由于混合了不死不灭的存在,她的肉体也忘却了死亡。同时,似乎连成长这种事也忘却了,自那以后明明经过了数年,他的外貌却没有任何改变。除了在她一只眼瞳中,闪耀着令人不安的金色光辉之外。
(——这样说来,在威廉·克梅修的终结之时,另一只眼也有金色光芒)
情绪受到与现状无关的追忆影响,兰朵露可的胸口,突然一阵剧痛。
「维持现状的话,我应该报告喜讯呢。我们只是,在我们选择的道路上前进而已……并没有余力去担忧背后会发生的事。」
『你说是这么说,刚才倒是追问得很是尽兴啊。』
「我,我这又不是在担心他,这对于正确地把握现状是必要的!请别再用不明所以的话开玩笑了!」
『呀-,还是没变呢兰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兰拼命忍住了想要这么质问的冲动。自己的话听起来,要是说下去会显得话里有话的样子。当然,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东西,所以话里有话什么的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嘛,做应该要做的事这点我还是赞同的呢。原本面对的就是个难题,现状有跟过去的事情错综纠葛,确定的情报少之又少。无从把握。这样一来,就好像缺少碎片的拼图游戏一样呢。』
「关于这方面,你不是很擅长吗?」
『说实话,要只是看兴趣的话,就可以随意的把一些细节进行组合,然后做出假设。但目前这种严重的状态下,我还没神经大条到还能当游戏思考。』
「真是有问题的性格。」
『要这么说你也差不多呢……。』
对着似乎很认真说着这句话的艾瑟亚,兰「不是这样啦」再次摇了摇头。
「现今世界面临毁灭的命运,要不用兴趣啊享乐之类的心情去对待的话那根本承受不住不是吗。那么从一开始就敞开了思考不就好了。」
『……兰』
「就直接用自己的生存方式来对待现在这个世界才是更明智的。反正也不想中途放弃,那么从一开始拿出全力不都是一样的吗。」
所以,兰稍许停顿。
「你稍微,对自己这种开玩笑的生存方式有点自知之明会比较好哦,艾瑟雅」
『嗯啊-……』
艾瑟雅表现出无力的,一如既往的咪嘻嘻的笑容。
『真是倍感新鲜的忠告呢,实在让我吓一跳……』

2节,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

不论如何,心情都很糟糕——
之所以这么感觉,帕尼巴尔是觉得自己是顿感的类型。正常人的话,应该会感觉到更多。
上等相当兵。
拥有与上等兵相当的权限,却不是上等兵的某类人。
被授予这个军衔的人,并不罕见。由于获得承认的必要手续有相当高的难度,即使拿到这职位作用也不大。所以整个护翼军的人里,几乎没有人认识这个体系。虽然她们属于军队,也能矗立与军队中间,但依旧是具有异物属性的什么人。
塔尔马力特上等兵,内心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态度。他手下的很多士兵们,尤其是在训练场里一起训练的几张熟面孔也一样。可是他们并非全部。整个基地的气氛,以及投向自己的视线,的确改变了。
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上等相当兵也好,以及珂珑·琳·普尔加特里奥上等相当兵也罢,她们都不是上等兵。在这个地方的她们是异物,她们对此依旧心知肚明。直到昨天为止,他们还都被当成普通的战友,或者邻座。
白天休息时间。
虽然去食堂也不错,但天气也很好,所以她们选择到户外去吃。来到视野宽阔的兵营屋顶上,她们把储备用的木箱当作椅子,打开了便当盒。
「——莉艾尔怎么了吗?」
珂珑一边嚼着沙拉,一边问道。
「虽然想送她去妖精仓库,但她怎样都不肯上飞空艇。」
「这样啊……」
帕尼巴尔一边回答,一边把被各种香辛料点缀成斑点模样的面包塞进嘴里。
随着啃食的地方不同,面包味道也会变。在吃之前想不到会尝出什么味道,这就叫做惊喜面包。总的来说不算好吃,但吃起来挺有趣的。
「因为某个原因,随行的位官也好,要飞往68号浮岛方向的飞空艇也好,不是很能抽得出时间呢。」
「术(是)么?」
塞满蔬菜的两颊膨胀开来,一脸认真的珂珑点头。
「怒(那)么,我觉朵」咽下食物,「这场战斗结束后,我们,带她回去吧。」
这真是——奇妙的提案。
同时,帕尼巴尔也认为那是唯一可行的提案。莉艾尔不肯离开这个地方的原因,是因为,在等某个人回来。要是,与不认识的某人一起去陌生的地方的话,会有种与等待的那个人的联系会被切断的感觉吧。
不过,要是跟珂珑和帕尼巴尔一起的话,说不定就能接受了。
与莉艾尔一直在一起的六人中的某个在身边的话,相信联系的可能性,这样一定可行。
「没错,珂珑。是你的话一定——」
「是我们,啦」
珂珑静静地重复道。
盖过帕尼巴尔的声音。
「拉琪修和菲奥德尔,去往了她们追寻的场所,然后战斗,结束了。她们应该获得了满足。我啊……对这些,已经接受了。」
「珂珑」
「可是帕尼巴尔。你是那种,即便战斗结束了,也不会满足的家伙吧。因为就算战斗胜利了,你也没有从胜利中赢回什么啊。」
帕尼巴尔咬住面包。口中的味道扩散开来,辛辣与苦味混合在一起。感觉眼泪都要被刺激出来了。慢慢咀嚼后咽下,余味用水壶里的清水冲下去。
「——真敌不过珂珑你呢。」
帕尼巴尔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如你所明察。我并没有向胜利中所求什么。强行要说一个的话,我只想追求一个还不错的终结。我在满满的幸福里活到现在,因此在我褪色之前,我想得到结论。」
「你啊」
「不是毁灭的愿望啦,跟那种事有点不一样。」
说起来,这种话,迄今为止没对任何人说过,连珂珑都没有。
「我啊。曾经找到过一个很完美的幸福。但是装有那个幸福的容器已经被穿了个洞。啊啊,我到底要怎么形容……。」
珂珑静静地听着。
「瓦蕾西的事,你还记得吗。那个,就是比提亚特稍微大点的。」
珂珑无言地点头。
提亚特、拉琪修、帕尼巴尔、珂珑。过去,有一段时期这四人中还多一个人。而那个「多出的人」,在她们相当年幼的时候,在事故中去世了。
对于妖精来说是很平常的,不会有什么特别悲伤的感觉。当时看见来妖精仓库一天到晚抹眼泪的妮戈兰,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然而,
「——悲伤是种特别的感情,对吧。那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我的确是幸福的。在缺少一个人后,在光辉散落时。我才注意到。」
帕尼巴尔一口口地快速吃下面包,已经无法分辨味道。
「然后,还有一点。一旦幸福开始残缺,再之后会接连不断的崩坏。就如同从指间滑落的细沙一般。就算握紧拳头,也无法阻止它的流逝。耀眼的只能留在过去,这手指能握住的是现在。所以我,对未来的事,不抱任何期待——」
「帕尼巴尔,你」
「即是再来一遍,我也不想去死。只是,我的求生欲望不是很积极。一段人生,只要在终结时进行回顾才可判断好坏。所以,我想过上一段好的人生。」
珂珑慢慢地嚼着烤鸭肉。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可是,我无法接受。」
「啊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感觉,自己好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帕尼巴尔轻轻地笑了。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之际,突然瞄到莉艾尔的身影。
莉艾尔,规规矩矩地坐在一张地毯上。双手把一个圆鼓鼓的球抱在肚子附近,怔怔地抬头望着虚空。
「莉艾尔?」
试着呼唤她,却没有回应。
靠近之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这次总算有反应了。她眨了好多下眼睛,瞳孔的焦点终于归位。
「阿鸭?」
「怎么了莉艾尔,困的话,要去床上睡觉呀。」
「唔?唔恩-……嗯」
莉艾尔摇了摇头,脸上看起来全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明白的表情。接着她慢吞吞地站起来,笔直朝床上走去。
「……呐,莉艾尔。要是跟我们一起,你愿意回妖精仓库吗?」
正要给她盖好毛毯时,试着这样问道。
「阿其修,和埃德鲁,也去吗?」
对她小小的身影,提出的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啊啊——是呢。以后或许会,回来的吧。」
「我去」
莉艾尔即答。

艾瑟雅管她们禁闭的期限已经到了。
战况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的改观。然而,不属于战况的周边情况这方面,稍微起了点变化。
喧嚣,乘着风传了过来。
虽然没法详解里面的内容,但从语调听上去,可以听出是伴随着愤怒的攻击性的东西。
「那是啥玩意儿?」
仰望来源的方位,帕尼巴尔喃喃问道。
隔那个方位有些距离的,骚乱的中心,是护翼军基地的正门前。这里作为声势浩大的声讨场所感觉很不合适……同时,参加声讨的人数,难以相信是出自这座变为鬼城的莱耶尔市。
「一群愚民。」
在训练场的角落,刚做完训练前热身休息片刻的塔尔马力特上等兵,低声回答道。猫征种的肌肉非常柔韧,即便经过巨树一般的锻炼,身体仍然伸展自如,看上去赏心悦目。
「真是不省心的事呢。为什么那些家伙会出现在这里哦。」
「你们的情报被公开了。既然有把她们当成英雄的人,那么同样,也会有发出反对声音的人吧。」
「啊啊——嘛,是这么回事。」
稍作思考,很快就接受了。
话说回来,一开始就能应该能理解这原因。为什么要把黄金妖精当作秘密武器,为什么没有向广大民众公开情报。单纯地,只是因为太多的人无法接受罢了。
「他们一下子聚集在一起,然后要求把自己当做英雄高高在上的我们下台。」
「高高在上?」
「不是,你看。在他们眼里看来是这样吧?」
「——是啊。」
塔尔马力特,带着苦涩的语气叹息道。
「既然你理解了那我也不便多说,但你也知道别不小心刺激到他们了。」
「我知道啊,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与看不懂气氛。」
塔尔马力特一脸狐疑地皱起了眉,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是没有信用的。
「就算知道我们是机密兵器,塔尔马力特上等兵也,没有改变对我们的态度呐。的确,嫌弃无征种才是通常的想法吧。」
「当然这么想过,这种想法堆成山一样多。不过,仅此而已了。」
塔尔马力特百无聊赖地低吟道。
「小刀和大炮,你觉得哪个是优秀的兵器呢?」
「这视在战场上实际的运用情况而定吧。」
「那么,就是这个道理。总之我知道了你们不是小刀类型的人。再往上,就无需多言。」
「呼姆。」
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理解。
「但再怎么说,人各有志,想法皆有不同。即便在这座基地内部,未必就没有跟外面那些家伙想法一致的同伙存在。不要做太多煽动他人的行为。」
话锋一转,直白易懂的警告的话语。
「我知道的啊。我又不是迟钝到这种地步的人。」
与之前一样的话,让塔尔马力特露出了跟之前一样的表情。他在想这家伙真的是不能信任——
「嗨噫呀!」
裂帛似的,突然失去气势的尖锐叫喊声。同时,某样东西从空中飞过。
「唔哦哦哦哦!?」
有一个物体随着一声咆哮从视野一端飞到另一端。那是狼征种的巨汉。要说为什么巨汉会从空中飞过,那是被穿着体操服的珂珑摔出去的。
巨汉在地板上咚咚咚地滚了老远,响声震天,狠狠撞在墙上才停了下来。挥汗如雨的珂珑「喝啊!」地高声宣告自己的胜利。配合本人蓬勃的朝气,随手一扎的樱色发束轻快地飘荡起来。
「再比一场!」
「正合我意!」
珂珑面向前方。
与天真灿漫地说着梦话的提亚特不一样,她一直凝视着明日活到现在。她知道今天要付出百倍努力地活着,遵循挺胸迎接明日的生活方式。所以,她知道,勇敢的抬起头是最重要的。
而同时……她对不再悲伤,没有拼尽全力白白耗掉的今日感到恐惧。她一直害怕着一旦这样,自己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但她并没有逃避这份恐惧,反而拥抱着继续向前。
那股气势,恐怕,是受到帕尼巴尔之前的话的影响吧。想要留住帕尼巴尔的幸福的话,必须要比现在的自己更加强大,要解释的话就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果然你很强啊,珂珑)
发自内心的羡慕和称赞,同时又有点点寂寞,帕尼巴尔微微一笑。
不会做不看气氛的行为。
当然,这句话并不是在说谎。并没有丝毫打算出现在正门前,刺激那帮人。
但一码归一码,自己想要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帕尼巴尔跑到离正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爬长官令部的房顶。掏出从装备管理科(擅自)借来的双筒望远镜,窥视正门的方向。远方的情景经数倍放大后呈现在眼前。
「哦哦」
相当值得一看的光景呢。
上百人集结在那里。有高举拳头的人,有举着标语牌的人,有高声吼叫着什么的人。还有越过铁丝网,向军事基地内投掷像是垃圾的东西的人。
「不过这个,还真是壮观那……」
「你这家伙也挺恶趣味的呐」
从身边传来无奈的声音。双眼离开望远镜往边上一瞧,是戴着一等武官勋章的披甲种——护翼军第五师团总团长,他也手握一副双筒望远镜,在向同一方向眺望。
到底什么时候在这里的,这种问题还是不要问的好。
「对恶意与敌意那么感兴趣吗?即便你还是当事人之一?」
「不不不。正因为并非事不关己,才能大摇大摆,在不会受害的距离观察他们哟。毕竟不需要照顾他人的想法。」
对这番戏谑一般的回答,只以「还真是了不起的作风呢」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作了回应。这样感觉有点像开玩笑。实际上,可能确实有半分开玩笑的打算。
「毕竟,你们一族都是隐藏在阴影处的人呢。对于成为高人气者这种事,多半没什么实感吧。」
「人气者,吗?」
一等武官把看上去很廉价的烟草取出,叼在嘴里。啪嗒啪嗒地拍遍军装的口袋,却没摸着火引子。瞟了一眼帕尼巴尔。
「有火吗?」
没有,她摇摇头。
哈啊啊,一等武官一声落寞的叹息,把烟草收回了箱子里。
「是人气者啊,毕竟有这么多的感情涌向你们。那感情的本体是什么,所朝的方向是否正确,这些又是另外的问题了。」
「且不论这个道理讲不讲得通,有一说一,真的是有点担心未来呢。」
帕尼巴尔厌烦的叹着气。
望远镜的方向上,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凭着刚刚获得的一知半解的那点点情报,开始对眼前的不满振臂呼喊。
在帕尼巴尔看来,那真是幸福光景啊。
他们在活着,而且,不用在参与野蛮的战斗中,今天明天一样都活着。所以就那样,对着不是敌人的人抱以敌意,发散自己的仇恨。虽然是给他人造成麻烦,但这些人们只是在做一些能满足于自己心情的行为,然后充实的度过这一天。这,虽然他们自己没有这个自觉,但这不也是一段可以称为幸福的时光吗?
(虽然自己不想拥有这份幸福,但像这些人这样能掌握自己幸福的行为本身,稍微有一些羡慕。)
帕尼巴尔一言不发地,在心中自言自语,合上双眼。
「他们特地从别的浮游岛风尘仆仆地赶来,集结在这里。莱耶尔市长都哭笑不得呢。托他们的福,稍微恢复了这座城市往日的活力。」
啊啊,原来如此,还有这回事。
不论内容为何,活力就是活力。人聚集起来的话,飞空艇的定期往返啊,市内的旅馆啊,餐厅啊,多少都会增加客人。即便一百个人数目不多,但对于油尽灯枯的莱耶尔市来说,已是谢天谢地的结果了。
「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我们的存在意义对他人来说产生了帮助,那也是谢天谢地。」
「你是认真的吗?」
「那么,谁知道了。实际上我自己现在也没怎么理解这些东西。」
帕尼巴尔哈哈哈地笑出声。
「你,没在开玩笑对吧。」
笑声戛然而止。
「按我的观点,能说自己能帮助到他人而感到幸福的家伙,有两种类型。其中一种,是切实感受到自己在大家的善意的支持中生活,自己也把想要将同样的善意回报给某人当作结论的人。而另一种,是自己的愿望没有被周围肯定,因此负担起他人所需求的角色。用俗话来说,被叫做乖孩子的哪一类。」
「——哈哈,我应该是在大家的善意的支持中生活的人吧。」
反射性地露出干巴巴的笑容,帕尼巴尔答道。
「那要把同样的善意,以同样的方式回馈给谁,你还没想过吧?你啊,并不是那种十分信任自己的类型,也不是会随意欺骗自己的类型。说的准确点,是不会主张自己理解世界条理的,自觉是不谙世事的人。」
「姆唔」
被精准地命中痛处了。
对于温柔的人们的感谢,敬意是有的。不过的确,对于想要变成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的憧憬,没有。这是事实。
「嘛,我并没有在否定乖孩子。但是,因为大人们的原因导致孩子变成了惟命是从的乖孩子,我不是很喜欢。感觉这是在自暴自弃。」
「这以一等武官的立场来讲,这个发言没问题吗?」
「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里的确不应该了。不过啊,拥有个人感情是每个人的自由哟。」
真是能说会道的男人,帕尼巴尔想。
作为不谙世事的井底之蛙,自己完全说不过他。
「我可没有打算自暴自弃,真的。只不过,只是觉得自己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思春期呢。」
「哦霍,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呢。」
「讲真的。想要成为大人的孩童,首先感觉到的是来自于自己本身的压力。所以,纵观前后世代,会发现有多到数不清声称自己为本体的要素跑出来,渴求着明确的对手。时不时还会有报上名来却意义不明的要素。这方面,只要是拥有社会性的种族都少不了这个过程。」
「无力反驳,好想说句大人真狡猾呢。」
「真好啊,我很高兴你会这么说哦,对我这样的大叔。」
风向似乎改变了,听到了更大的来自正门的喧哗声。
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的本体是黄金妖精,正因为她们是有着特殊标签的妖精兵,为了否定它们的意义,众人才集结起来。尽管否定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然而他们毫不在意。恐怕他们连这个都没有意识到,却感觉到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
「不知道自己的使用方式,但保持自己的年轻人。比那些装作大人的完成品来说,看上去还要更舒适。」
「真的是狡猾的大人。」
「是吧?」
披甲种的咧嘴嘿嘿一笑。
再次确认到,这个人城府极深。在自己眼前的这坨圆滚滚的身体里,堆积着无数所谓成年人这种特有的人生精华,无法简单的窥视到深处。
「总团长。」
「嗯-?」
「我再问一次,能让我切开看看你里面吗?」
「当然不行了。」
被轻描淡写地拒绝了。虽说到了一等武官这种级别的武人,只要交过一次手,应该能了解一些其本性。
「……虽然非常想让你们回去休息。但你们实际上,是无可取代的特殊人才。在正在探明敌方的对策的现阶段,是没办法把你们从最前线上撤下来的。」
「请不用在意。我——不对,我们黄金妖精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但菲奥德尔那家伙肯定会各种的抱怨。」
「……这……」
帕尼巴尔一时语塞。
「那么,我差不多要回去了,你呢?」
「嗯——,我就再稍微吹吹风吧。」
了解,别着凉了哟。」
一等武官离开之后,帕尼巴尔稍微哆嗦了一下。
没有覆盖鳞片和毛皮的无征种肌肤,在强风下有点冷。
——真的是,被看个精光。
感觉自己只是单方面地被观察,有点不开心。


黄金妖精,以及遗迹兵器的存在,原本是只有护翼军内部一部分人才知道的机密。
这里说的「一部分」,是指第二师团。在「灰岩皮」一等武官指挥下,不断与<第六兽>战斗的那个师团,几乎所有的作战都是以黄金妖精的运用为前提,借此而组成的。
也就是说,因为预料之外的理由与<第十一兽>进行对峙的第五师团来说,黄金妖精的存在对师团内的人也不能挑明。因而,对运用黄金妖精为前提的作战,只能由知晓这一事情的人,在极小规模的范围内执行。
这一枷锁,在一连串骚乱中被打破了。
如今已经没有了秘密。在第五师团里,不知道黄金妖精的出身的人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很多技官公开情报,并制定作战计划了。
在39号浮岛接近的同时,往返的消耗也变低了,这样一来瞒过同伴们的眼睛进行的<十一兽>的调查,一下子加速了。
「呐哦哦哦哦哦哦哦!」
随着一声呐喊,珂珑的身体散发出一阵气场一般的东西……虽说这玩意儿没什么特别之处,嘛总之,魔力被催发起来。与作为生者的可能性针锋相对的,世界的反作用力,原本要从现世中解放的死者才被允许使用的力量。魔力就是这种神秘力量。然而从中涌出的爆发力,连物理法则都可以轻易的跨越。
依靠否定生命诞生出的力量,只能存在于生命原本寄宿的地方,无法转移。也就是说,魔力原本是只能在体内作用的东西。可是遗迹兵器,却成为一个例外。怀有能应对接触者的力量的力量的这类兵器,在魔力越强盛的人手上,其身蕴含的魔力就越强。
珂珑手里的剑,寄宿着淡淡的光。剑身上的光芒不断的搏动着。每跳动一次,光芒就更甚一分。
「忧郁爆碎短笺斩!」
带着意义不明又颇具压迫感(大概)的声音——挥剑砍下。覆满大地的<第十一兽>被刀身轻易划破,砍进了下面的岩石里。不过寄宿在刀身之上的光芒向前移动。向前,再向前。
「……爆碎的话不就斩不断短箴了吗?」
「别在意那些细节!」
刚才的对话暂且放一边。
闪耀着光辉的,爆炸般的冲击,直接叩入大地深处。瞄准靠近浮岛边缘,厚度很薄的地方挥出的一击——如字面意义上的碎裂大地的破坏力,轻易地将岩石块从头到底贯穿。不知何时能停止,向四面八方扩散的裂缝,将原本附近的穿孔联系起来,将破坏进一步扩大。
「哎呀,哎呀呀」
用来落脚的地面慢慢地倾斜。帕尼巴尔展开幻翼,飞到空中。
碎裂的大地——原本面积大到可以盖一到两幢房的土地,连同它表面的黑色物质,一齐坠落到云间。
要是正下方漂浮着别的浮游岛那可就惨了,不过当然事前已经确认过,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它们会这样子,笔直地坠落到地面上去。
看上去,珂珑的剑,没有被<第十一兽>侵蚀的迹象。
「好危险啊……呃……?」
突然,帕尼巴尔的后背,被一股不明真身的恶寒抽去了知觉。加强警戒,探查周围的情况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是感冒了,吗?)
虽说这话有点蠢,但感觉也有那么一丢丢可能性。是因为前几天在屋顶上身体着凉了的原因吗?
「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就在帕尼巴尔喃喃自语时。
「不,不行!」
听到了珂珑尖锐的叫喊声。
「怎么!?」
帕尼巴尔惊讶地转头往那边一看,珂珑的视线,笔直地盯着自己的手。
「对不起,我没有说帕尼巴尔——是这家伙」
珂珑的手,当然,也握着大剑。
遗迹兵器普尔加特里奥。
以前稍微从妮戈兰那里听说过来历。那是涤荡罪恶之剑。一旦面对被定为敌人的对手,就会一直歼灭到底的,猛男之剑。它的样子可以用猛烈燃烧的净化火炎来比喻,给人这种感觉。这些事情是从别人那里(就是威廉)现学现卖的,更细节的轶事就不得而知了。
「这家伙,现在,还在暴走。想连你也切碎,呃」
「难道说,你能听见那把剑在说话?」
「呃,倒不是那样……只是冥冥之中,我能理解它的心情。」
「哈啊?」
「和这个家伙的感觉进行融合的话,怎么说呢,就很好砍下去。要是拒绝的话,感觉就,很不爽的砍不下去」
「霍?」
一部分的遗迹兵器,拥有被称为剑癖,即性能偏向某一方面的东西。而相性良好的人或者长时间使用它的人,对其癖性不知不觉的就会理解。这是对妖精并来说众所周知的事实。
这种现象本身,并不是仅限于遗迹兵器的事情。不管什么道具,用到一定水平了,就会渐渐了解这种道具合适的使用方法。这跟优秀的厨师,应对不同的素材和料理步骤,能知道如何使用任何厨具这种事,是一样的。
帕尼巴尔看了看自己的剑——卡特纳。在遗迹兵器里属于罕见的,细长的单刃剑。手感跟普通制式刀剑比起来没差别,但是作为道具还是很好用的。
(没法感知到这家伙的情绪呐……)
本来自己对挥剑这件事还是比较喜欢的,但拥有自己的想法的剑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的特别。尽管有些遗憾但她也感触不深。
「没关系的。训斥它一下,就会好好听人讲话……暂时的话。」
「……跟优迪亚一个德性的剑么」
「啊啊,或许有点像。」
预料之外的答案。刚才的对话,很想对住在妖精仓库的后辈……优迪亚本人去说。不过,考虑现实情况,并不觉得将来会有这样的一天。
重新打起精神。
「之后再破坏两个测试区域今天就结束任务回飞行艇。那么那把尤迪亚二世剑就按照其愿望,再稍微的暴走一下。顺序还记得吧?」
「哦!」
恢复状态的帕尼巴尔听到了什么声音,扭过头一看。
隔着有段距离的天空中,浮现出代替前哨阵地功能的飞空艇。两人刚才进行的一连串战斗(其实就是搞破坏),上面的人全部观测记录下来,应该能作为下次作战计划的参考素材吧。

3节,对信任之心的考察

在烤得酥脆饼干上,涂抹薄薄的一层甜味榛子酱。
送到嘴边,一口咬下。轻轻咀嚼,舌头上满是甜味。
在充分享受了那甜味的余韵后,又用浓浓的红茶冲洗。而后再来吃第二块。然后,
「——我说你,现在不是享受下午茶时间的时候对吧?」
残酷的现实步步逼近。
现实就是,面前是穿着军装的披甲种的身影。
「你不说我也知道啦,哎哟。」
艾瑟雅一边对舌尖余味留恋不已地回答,一边把剩下的饼干一口气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嘎蹦全部嚼碎,然后再强行灌入红茶。稍微有点呛到了。可悲的是,即便如此暴饮暴食,那些饼干还是无比美味。
第五师团,总团长室。
三大人物,围在作战会议桌边。
「那么……虽然议题有很多很多。但从最沉重的话题开始说起吧。」
总团长的话像在催促一般,将众人的视线引到桌子中央。在桌面铺好的附近区域的空域图上,摆放着代表战力配置的模型。
比较吸引眼球的,是本来印着浮游岛的位置,用红笔向着双方进行靠近的方向进行了修正。
「这边已经调查清楚了哟。浮游岛相互靠近的事,很不幸,我们找到了证据。」
总团长叹了口气。
「在很久之前,测绘人士们就各种抱怨过。本来浮游岛就不是固定路线行进,与测量结果相左也当做常有的事忽略了。……不过差不多,也该到了测量仪器能准确识别的时候了。在引起骚动之前,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一等武官瞥了艾瑟雅一眼。
「兰朵露可君,她说了什么来着?」
「浮游大陆群这种形式,要结束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从右至左,又将地图浏览了一遍。
「大贤者还有地神倾尽全力维持的浮游大陆群,如今偏偏是奈芙莲在支撑的样子呢。肯定不会长久的。最多还剩两年,浮游大陆群就会完全不是现在这样了,会回归到它本来的样子。嘛,是这样没错吧?」
这房间三人的视线,落到了一袭白衣的银眼族女性身上,一时间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困惑。
「是,是这样没错。」
「多插一句,本来的样子是指?」
「是大贤者,用来创造浮游大陆群时作素材用的菲斯提拉斯大山脉。在其本身化为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宫的地形内,因为岩石中大量含有一种叫做「Hairo」(失落物质)的成分,大贤者可以将其本身疑似咒符化处理,进而完成了浮游大陆群。」
「……专业术语听得不是很懂啊」
披甲种挠了挠没有寸毛不生的头顶。
「现今的几百座浮游岛会全部合体,回归成一块巨大的岩石。那样一来,大家会一同坠落到地面上去,没错吧?」
「是……的呢,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不是吧。」
一等武官一副虚脱的样子瘫坐着,从椅背上滑落了一半的距离。
「浮游岛撞在一起的时候,会出现相当可怕的灾难吧。而即使是活下来的人,到那时因为<十一兽>老铁还漂浮在空中,也再次遭遇灭亡的命运吧。」
「在那之前做点什么是我们的工作啊,这话听起来真是提气啊,嘿。」
像呻吟一般的声音,或者说,就是呻吟声。
「这事先放一边,有两点需要报告。虽说这是每月的惯例呢,好消息和坏消息各一个,你要先听哪个?」
「坏消息。」
「嗯那么先从好消息讲起吧。虽然是不确定中的不确定,但我们或许发现了<第十一兽>的弱点属性。」
「你都不听我说的,要我选了做啥?」
一等武官的抱怨就随风而去了。
「呃,弱点?真的假的?」
「既是真的也是假的哟。不对,是这的技官的优异表现呐。把帕尼和珂珑采集到的<兽>的样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整地分析出来了。那可是在摇摇晃晃的飞空艇上,处理稍微有一点差池就必死无疑的超级危险品哦。亏那人还能以平常心对待呢。」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给予嘉奖吧,那么,到底是什么?」
「嗯-,就根据格格里格斯三等技官的报告书来说明吧。」
取出的那张纸,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报告书的体裁上面随性地书写着参差不齐杂乱无章的文字。想到哪写到哪的短语,就好像描绘梦的内容的涂鸦。
在其下方,倒是写着一行比较工整的,像是总结性的话。
「前几天带回的39号浮岛各处的<第十一兽>碎片已经逐个检查完毕了,其中确认到侵蚀力存在刻意为之的差别。虽然视觉观测判断所有<沉重留驻第十一兽>的碎片都一样,但其性质存在偏差。而且,虽然不管怎么说只能从现存的材料判断,但推测这种偏差呈单纯的放射状分布。」
「呼姆。」
一等武官缓缓点头。
「翻译一下。」
「啊-……也就是说呢。虽然不知道是否有人亲眼见过,那家伙或许存在着核心一样的东西哟。离那个核心越远,侵蚀衰减得就越厉害。话虽如此,让它长到这么铁憨憨的地步才开始做这种观测,难免会存在一些误差。」
「核心。原来如此,那就是它的弱点吗?」
「虽然这么说有点草率呢,但可能性不是没有。」
「要是让你们用遗迹兵器给那玩意来一下,会瞬间引发浮岛的大爆炸对吧?」
「这果然还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呢。不过至少,在已经发现突破口的现阶段,这是不可忽视的宝贵希望呢。」
艾瑟雅抬头望向窗外,青色的天空绵延万里。
虽然并不能直接看到39号浮岛的样子。
「可是这么一说的话,那么。那个<第十一兽>的,把碰到的东西变成跟自己一样的东西的那个特性。其实并不是完完全全地复制,实际上是稍微将其劣化这样吗?」
「是呢。考虑到吞噬了39号浮游岛的<第十一兽>是从地上带回来的碎片来看,就连<第十一兽>本身最初都是由某个原型变异而来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越调查下去需要调查的东西越多,真相藏在水面之下,不明白的东西不断增加。<十七兽>这些家伙们,一个个都是麻烦得不得了的东西。」
「<兽>的名字是……」
迄今为止保持沉默的银诘草,带着若有所思的细小嗓音,插话道。
「……那些东西的名字,是身为地神的黑烛公,还有大贤者大人,将它们本质的概念形象化而进行命名的。比如前些天,11号浮岛被解放的<点缀光辉第十四兽>,就有『人与人的羁绊』的含义。」
「啊啊,兰也陆陆续续提到过一些呢。」
「没错。当然咯,<沉重留驻第十一兽>这个名字也有其含义。Crowaians,『无法动摇的信赖』……或者用原本的『信仰』来解释会更好一点吧。」
「不对,这听上去很不一样好嘛。」
银诘草打断一等武官的话,摇头否定道。
「大意上是相同的哟,信仰就是说,对信仰对象的信赖。对其话语的信任,对其行为的肯定。家人和朋友之间是普通的信赖,而司祭啊教典啊对星神是信仰。13号浮岛,那、那个艾尔佩斯集商国的国教那样,信赖碑石和碑文的例子也是有的。」
「……原来如此。」
虽然感觉不经意间听到了极端危险的言论,所幸周围既没有虔诚的信徒,也没有谁想要刨根问底的样子。所以就听之任之了。
「或许那就是<第十一兽>的本质呢。过分的信赖只会变成迷信。一旦固化为迷信,就再也不会变了。而其内容要是足以将周围感化的话,固化的思想,就会简简单单地以集团形式传播开了。」
「那就是,那个黑水晶的生态吗?」
「被触碰到的人,会遭到『成为<第十一兽>的一部分』这种存在形式感染。一旦接受了这种形式,那么直到最后都不会再接受其它的声音了。你们不觉得这就是正确的解释吗?」
「你不觉得太过牵强了吗?」
「是这样呢,我也这么觉得哟。嘛,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不论是对敌分析还是筹划进攻作战都用不上哦。」
啊哈哈,艾瑟雅爽朗地笑了。
「这条道走到底的结局可不一定是胜利,或许结局很惨也说不定。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那种谨慎探究的时间了……就算会粉身碎骨,那也是我们现在掌握的,仅存的一线光明了。」
「现在应该去追寻,那一线光明么」
「正是如此。说到底要是现在一丝进展的感觉都没有,现场的士气会相当糟糕的。」
「未雨绸缪呢,不,我没有异议。这是放眼世界都少有的,对<兽>作战熟练的人的判断。我就把这部分,全权交由你们处理吧。」
一等武官从椅子上坐正。
「就是这样了。要是话只说到这里的话,那应该让大家燃起希望好好的度过今天,虽然没有多少把握。」
「啊啊,然后,应该还有一个坏消息要报告。」
虽然阴森森的视线在盯着她,艾瑟雅都当没看见。
「有两名一般士兵和一名四等武官,被判明违背军法,向外部泄露了情报。因为牵涉到军官,有相当麻烦的机密被带出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啊啊,如果是这件事。我已经看过报告了」
这次的英雄事件,黄金妖精和遗迹兵器情报的泄露,给护翼军抹了不少黑。
护翼军原本就不是打着正义的旗号,而是恪守守护浮游大陆群的理念而战斗的。这是个,也会存在无视个人的理想和信念,强迫士兵机械地行动这种事,理念和思想并非共通的集团。这样一来,无法认同的事实摆在眼前。无法忍受这种压力的造反者出现,就是不必明说的自然现象了。
「虽然菲奥德尔那时候所造成的麻烦和现在相比也都是很头疼。但说起来现如今,已经是特大机密公开后的情况了。」
「那么我期待追加相应的报告。」
艾瑟雅一遍哗啦啦地高扬手里之前的报告书,一边继续着不由分说的话语。
「情报的去向已经判明,是小、中规模的,反护翼军系武装组织的集合体。经粗略分类,可以发现不论哪个都有至天思想的渗透,总之不论护翼军做什么他们都选择对着干的类型呢。哦对了,其中有几个集团,迄今为止已经数次妨害第一师团的作战行动了。」
「诶——……」
「而且,根据港湾区域传来的情报,他们所属的人员以及物资,有相当一部分已经送入了莱耶尔市内。虽然很想抱怨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嘛,因为港口区域已经半毁并且一个人都不在,出入岛屿的管理也完全无法做到呢。虽然警报来得晚但也很感恩戴德啊。」
「嗯嗯-……就是说,是这样没错。」
「这样一来对上<第十一兽>的战场,就需要假定会有人动用武力横插一道的情况了。在调查与镇压的结果出来之前,没有等待的空闲。即便不考虑得那么细致,也不能忽视会突然遭到大炮偷袭的可能性。」
一等武官深深地叹了口气。
银诘草则表情凝重,
「为什么……那些人这么做,是对守护自己的人们,恩将仇报吧。要是这么做了,只会被剥夺自己的明天而已。」
「这个嘛,是因为面前出现了一个可以踹一脚的屁股吧。」
「不过,即使这样」
「敌人也好,伙伴也好,不爽的那部分状况都是一样的。」
嘎吱,一等武官背靠的椅子发出了响声。
「对于没有时间冷静地判断的人来说,他们会很快地区分开来。而之后只是单纯的,选择暴力反击的人开始而暴力行动而已。虽然对遭受暴力的人来说很伤脑筋,嘛,这世间不就是这样吗?」
「哦?作为护翼军的首长,你这么发言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又不会改善现在的状况,发发牢骚而已。」
「真是敷衍——」
不论谁在穷途末路之际,都会为了打破现状而战。不过这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对正确的敌人。对触手可及能施加暴力的,就不由分说地施加暴力的家伙也是必然会出现的。当然,这并不能解决最初的问题,不过那不重要,他们只需要激发高昂的战意这一个理由诉诸暴力就够了。
这件事本身的确,不论在哪里,都是非常普通的事情。
(菲奥德尔他——那个奥德特氏的弟弟,太过于耿直了呢。并不打算把结论就终结在『就是这么回事』呢。)
「——以上,报告全部结束了。那么再次,为了今天而努力吧。」
说完,艾瑟雅伸出手,又从盘子里拿起了一块饼干。


第4节,下着雨的城市


被告知,今天不出任务。
明明不出击的话剩下的时间就不够了,已经没空安心休息了吧……虽然这么问了,不过回答道这并不是在浪费时间。
为了得到改变这场战斗趋势的决定性情报,技官队伍们夜以继日地研究着。她们被告知,因为要等技官们完成研究后再一口气逆转攻势,所以在那之前先养精蓄锐。
「最忌那可能会被人偷袭,所以暂时请谨慎一点哟。」
附带了一句这样的话,然而,没能理解其真正的含义。
总之就这样,她们突然获得了类似休息日的东西。

话说,莉艾尔的脱逃癖,在这数日间愈发严重了。
今天也在睡觉的时候逃跑了,像平日里那样。
由于一开始(包括菲奥德尔在内)的五名监护者现如今人数骤降,剩下两人也频繁地接到出击命令。而这孩子就好像长了四肢的好奇心,肯定没法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待着。
生活杂货保管库,第二娱乐室,调温休息室,西三预备训练场用具室。她的目击情报与日俱增。短短的小手小脚拼命地来回摆动,活动半径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增长着。
小孩子精神头足这件事本身还是令人欣喜的,可是对其本人以外的大人来说,还是敬谢不敏了。在这绷紧神经的现在,她就像一个看不懂气氛的小动物一样跑来跑去——并且在知道她是传闻中的秘密武器的雏蛋(不是卵生这件事倒是很微妙了)的现在,周围的人对其抱有的感情就很复杂了。
「因为,最近没有陪她玩嘛。」
跟平常比起来,今天的她算比较安静的。一只手拿着笔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在墙壁上还有地板上不问三七二十一地量产前卫的艺术作。虽然提亚特在的话或许会喝止她,不过幸运的是(或者说不幸的是)帕尼巴尔也好珂珑也好都对这种恶作剧网开一面。倒不如说,她俩没有训斥的资格。
「果然,差不多应该把她强行送回68号岛了吧。」
珂珑坐在床上,两脚百无聊赖地晃着。原本闲暇时刻有很多事情可干,但在她扑进训练场却被赶出来之后,干劲就削弱大半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同行看着她的人还有能搭的飞空艇已经没有了。只能暂时让她待在这了吧。」
从莉艾尔背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虽然试过像拉琪修那样温柔地这样做,但被她「不要-!」地大闹给弄得死心了。虽然平常也被拒绝,但还是有些寂寞。
「——唔姆」
帕尼巴尔一边在她脸上捏了个爽,一边思考着。
「怎么办?难得我们几个有空闲。今天,就全力的来对付这个孩子好了。」
「嗯?」
珂珑不知道在想什么地头朝下倒立着,就那样看着自己。
「你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到底想到什么了?」
不怀好意的表情。
或许是这样,没法否定。可是做出这番指谪的珂珑,脸上也浮现出奇怪的笑。真实出色的同犯呢。
「出去逛逛吧。」
「是糟糕的提案。」
唔姆,倒立着的珂珑脑袋顿了一下。
「要跟艾瑟雅说下吗?」
「不说。没事,反正不是关禁闭也没有在待机,不会被说什么的。」
「要是被外面的人给抓到了,那就麻烦了。有方法吗?」
「没事的,我有个绝赞的想法。」
「绝赞的?」
「绝赞的。」
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对方也以此回应。
「看样子很糟糕。」
「是很糟糕,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那真是太好了,我更兴奋了。」
「哈哈哈,就是这样。」
肩车状态下的莉艾尔拉扯着帕尼巴尔的头发,昂首挺胸。
「……可是,这孩子什么时候跟我也这么要好了。」
珂珑向前一个翻身,两脚站到地上,朝这边走来。她刚想把搞得帕尼巴尔满头狼藉的利艾尔抱下来,但看了看这两个人的脸。
「关系好是无比美丽的。」
说出的这句话,帕尼巴尔在心底里也承认了。


那么,「绝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首先,无征种通过化装来达到欺骗效果,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假角,假鼻子,假翅膀这类的商品,还是随处可见的。可是它们无一例外,要么是派对用品要么是恶搞用品。
就算做部分相貌上的小改动,与所装扮的种族本身也有很大的不同。长着角的种族,比其他种族体格要大一圈。跟狼族相似的,长着向前突出的鼻子的种族,会用鼻子的细微动作表现情感。至于有翅膀的种族,它们的站姿会因为重心跟别人不一样而改变。要把这些一并考虑进去来扮演异种族的技术,帕尼巴尔和珂珑谁也没有。
要点,并不是变装。
首先,关于黄金妖精泄露出去的情报,虽然正确,但并不详细。她们是完完全全地无征种。只有年轻,或者说只有年幼的雌性个体。外界所知的,最多,也就这些而已了。
并且,虽然身为无徵种的种族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毕竟无徵种的含义就是「与人类族很像」。而这些种族,甚至都无法互相辨认。

也就是说。

打量镜子里自己的样子。
皱巴巴的衬衫搭配灰色的马甲,再披上件深草色的斗篷,下面是黑色的吊带裤。与披肩颜色相同的帽子可以把真实的发色遮住。
对于四处收集来的服装的统一感,说微妙算是抬举了。总之,看上去像那么回事是最重要的。而对于这点,感觉自己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唔姆」
对镜子里的,少年——或者说看上去像的另一幅形象,满意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
另一个少年——或者看上去像是另外的某个人,停下脚步回过头。与这边相似的装扮,稍微有些土气。对于头发过长的问题,追加了一圈大帽子和一副平光眼镜。
「哎呀,感觉还是不错嘛。咱们赶工出来的外表,做的真的很出色。」
不必说,这是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本人,利用菲奥德尔没有被扣押的私人男性物品,加上自己之前为数不多的私服,以及以前在街上东买买西凑凑搞到的东西就足够了。本来帕尼巴尔的体格,女性特征就表现的很贫乏。即便不下多少工夫,也能顺利做好伪装。
应该格外小心的,不如说是站立与步行的方式吧。修习剑术,在军队里锻炼过的身体,会无意识地迅速矫正姿势。腰稍微弯一点,都会留心后面有什么拉扯自己的重心。自己的目标,是恰到好处的模仿不良少年的作风。
「唔姆,对嘛。这才是……要征服世界的样子。」
「不对,你在说什么不明所以的话?」
另一人不用说就是珂珑。与帕尼巴尔一样在外表上做了些微小的工作,为慎重起见还在鼻子周围点了些小雀斑。
「世界!世界!」
被两人手牵着的莉艾尔,开心地叫道。明明直到先前还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实际上心机的很。因为没法给她准备变装了,所以她还穿着平时的衣服。在出发前还因为只有她一个没法参加有趣的变装会而闹别扭,一来到外面就把那事忘了。
「不把我们面孔直接暴露给外面的家伙。只要看上去不像『只有女性的种族』的集团的话,就不会有人起疑心了。」
「不愧是帕尼巴尔,好像菲奥德尔一样。」
「哈、哈、哈,再多夸点。……你是在夸我吗?」
「是在夸,一半吧。」
溜出护翼军基地的时候,利用了距正门距离稍远的一个地方的金属网上的破洞。从那直到遮挡物很多的城里面,都没有对周边放松警戒。到目前为止,算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吧。
乘坐几趟钢丝缆车之后,来到了靠莱耶尔市背面的,纪念馆地区附近。
这是现在市内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有活力的区域之一。粗略地扫一眼大街,可以确认到整个区域有五分之四的店铺紧闭的卷帘门已经生锈了,而五分之一的店面还在营业中。旧服装店杂货店面包店矿石店礼品店旧地图店,不论哪家店都没什么生意,至少没有看到开门迎接客人的店员的身影。
比起这些,那群骚乱的群众的气息,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不过,反正自己身上又没有什么显眼的标记,只要保持沉默的话就没有分辨的方法吧。于是,就这么乐观地走上街头了。

虽然自己这边还有着没有习惯在大街上走的人,但是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于享受漫无目的的族来说,必要的是,稍稍将自己委身于小小的好奇心之中。这一点,三个人都是充分理解的。
在面向街角的烟草店,她们买了数人份的卷糖棒。
一边鼓鼓囊囊地嗦糖,一边在店里东张西望。
帕尼巴尔和珂珑,因为平常没有用钱的地方吗,所以有富裕的军资。她们在旧服装店的角落,发现了小孩穿的卡通连体服。在给莉艾尔买来穿这事上,两人达成了一致意见。原本因为这件衣服是给兽人的小孩穿的,所以屁股部位为了让尾巴伸出开了个小孔。不过承蒙旧服装店老板的厚爱,让其用相似颜色的素布料打了块补丁上去。
「哦哦,好可爱好可爱。」
用一定的节奏表扬着她,利艾尔就好像十分受用一样「好可爱、好可爱!」高兴的原地跳着圈。
走出旧服装店,又走出了小路,莉艾尔的兴奋并没有停止,她一路又是转又是唱又是跳的。在管道啊电气线路啊遍布四处的莱耶尔市,这样走路或许有点危险——然而妖精这个宗族对自身的危险毫不在意。果不其然,很快脚就被蒸汽压力阀绊到了。
「哦哟」
那只小手被珂珑一把抓住,一套行于流水的操作把莉艾尔抱了起来,让她骑在了肩上。莉艾尔本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一下子获得那么高的视野表示困惑,很快又觉得这样的视野特别新鲜而心情高涨。
「哇,哇!」
莉艾尔左右摇晃着脑袋查看四周——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住不动了。满脸的笑容舒缓下来,就好像要寻找什么一样,视线游移不定。
不对。
不是好像在寻找什么,就是在寻找着什么。在找最近一直没见的,某个人。
莉艾尔对世界的宽广没有实感。对于去了「遥远的地方」的人,在离开了作为自己的全部世界的护翼军基地之后,把到达的所有地方都当做「遥远的地方」去找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吧。
「苹果……阿琪修……艾多鲁……」
念叨的这些名字,进入耳中。她没有忘记。她无法忘记。明明她还这么小,或者说,或许正是因为她还这么小。
水滴从脸颊滑落。
好冷。
抬头一看,之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已被灰色笼罩。对此惊讶不过数秒的时间,答案便从天空中落下。
「下雨了」
糟了,她们想到。她们出来时并没有带伞。眼看雨越下越大,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们只得逃到附近的房檐下避雨。抬头一看天上灰蒙蒙的颜色越来越浓了,雨声也略微提高了音量。
她们走进了附近的店里。
「噢——欢迎光临。」
带着有点含糊不清的声音,店里人朝这边看过来。那是上了些年纪的长毛狐征种,深埋于毛发中的嘴嘟嘟囔囔地动着。
「哦呀,挺年轻的客人们呀。霍霍,这可真是稀奇呢。」
「啊,不是啦,其实只是为了避雨逃进来了——」
察觉到了。
虽然从外面看上去不明觉厉,但多半,这家店是卖老玩具的。虽然店里面——或许因为外面乌云密布的缘故——异常昏暗,錫皮包裹的精致的木制结构装饰品整齐摆放着。不论哪一款,都给人一种完全不输给店主的沧桑感。
接着,两眼闪闪发亮的莉艾尔,在琳琅满目的玩具间游弋穿行。看样子虽然说是避雨,但逛街还在继续。
「——能让我们稍微看下商品吗?」
「当然可以。」
店主的眉毛轻轻动了动,温柔的回答道。
背后,雨滴咚咚打在铜板上的声音,奏出清脆的小调。
反手关上门。雨声一下子被遮断了。
「真令人高兴。我这个店果然需要小孩子才会欢乐。」
「啊-……说起来,最近不是很景气吧?」
「啊啊,因为孩子们慢慢的都离开了城市。这没有未来的地方,根本没必要在这里呆着。真是令人感到寂寞。」
店主有些寂寞地耸了耸肩。
帕尼巴尔把莉艾尔扔给珂珑看着,自己在店主的劝说下找了个椅子坐定。
「都这样了,店主你不逃走吗?<兽>接近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哦。」
「好像是这样呢。不过,」
视线的尽头,是堆在柜台角落的报纸。
「说起来,有传闻提到有英雄会来拯救。」
「那只是传闻啦。你会相信突然出现的不认识的人吗?」
似乎被问了意料之外的问题,店主稍稍抬起头,花了些时间思考。
「要说是相信也不太对呢。就因为是从来没加见过的人,才会擅自的对那些人产生期待。就好像明天天气一样,我们期待着天晴,但这不是在说,我们相信着天晴。」
「……即使明天天不会晴,大家也不会死。但是没有英雄的话,大家都活不成。」
「然而这也是,我们擅自做出的期待。因为运气有点差,所以准备赌一把。人身很长,总会有这种时候出现。」
真是出奇地老成呐,说了些奇怪的话。对于眼前这位店主的真实年龄,帕尼巴尔稍微有点察觉了。虽然众多兽人种族身体基本都很结实,但一说到寿命那就千差万别了。狐征种到底是怎样的呢。
感觉好像突然安静了许多,帕尼巴尔回头查看。
莉艾尔紧紧地抱着一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玩偶,不肯松手。那个玩偶矮矮胖胖的,是无征种的模样。
「好了好了。」
虽然珂珑轻轻地想要拽回来,可是她小小的身体里不知在哪藏着好大的力气。叫着「不呀!」,一动也不动。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暗地里使用了魔力才能保持这样一动不动的。
「哈哈,对这样的小孩子来说,玩偶,是最重要的朋友呢。」
「是这样吗?」
「她们可不是什么玩偶都喜欢呢。你没印象吗?」
「……不。」
帕尼巴尔在莉艾尔那个年纪的时候,认为自己与任何期望都是无缘的。这种状态久而久之,就融入了自己的本性。
「孩子们是这个世界的新加入者。在她们看来,世界是全新的。不过换句话说,她们在这世界中又是孤独的。有个一直陪在她们身边的朋友,就能把她们孤独的缺口堵上。直到有一天,她们能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为止。」
「哈啊……」
似懂非懂。
不,不是这样。这或许,是非常好理解的话。只不过为什么大脑总是难以消化它呢。
「莉艾尔,好啦,快点放手。」
「不呀!」
就是不肯松手。
帕尼巴尔和珂珑,两人看向价格标签。上面写着一个比较高昂的数字。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剩下的几张锦代纸币确认。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即便算上她们手头所有的钱,无论如何也买不起。
「呵呵。小姑娘对这个很感兴趣是吗。」
「是哒!」
「啊——,就算是这样,我们手里的钱也……」
「唔姆」狐征种的鼻子抽动了下,「实际上那个价格标签写错了。实际上,那个玩偶有些问题呢,。我把多出来的部分减掉……如何?」
「那真的是很感谢您,不过……」
「你们是想听听到底有什么问题对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没事的,不用担心,我都会说给你们听。听完之后你们再决定是不是带着回去。我现在去泡壶茶……话说回来,你们的预算上限是多少?」
噗,忍不住喷了出来。
实在是太好理解了。画外音就是「陪店主打发时间一直到雨停,以此来抵消之间差的价格」,这真是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虽然之前就听过狐征种措词委婉曲折,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不争的事实。
「真不好意思,店主。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嘴上一边回答,心里一边想着。
现在的自己,身上正化着装。只是作为一届普通市民,只是个没有名字的无徵种孩童,来这里买东西。所以店主才用这种方式来对待她们吧。要是自己露出真面目,身穿军装来到这里,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帕尼巴尔思考着这个没多大意义的问题。

——店门打开了。
激烈的雨声中,一袭土黄色外套,快速步入店里。

「嗯?」
「噢哇」
土黄色外套——穿着它的那名男子,一边窥视着外面的情形,一边快速合上门扉。这行为举止很难让人觉得他是来买玩具的客人。
「你——!?」
看到了意外的面孔了吧。带着惊讶的声音,店主从座位上站起。
「哟……别来无恙啊,大叔。」
闯入者只答了这么一句,就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就地坐了下去。
「你竟然回来了。」
「啊,有工作要做。虽然有些不讲理,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躲一下。不小心被麻烦的人盯上了。」
「你还在……」
「那个——」帕尼巴尔带着丝犹豫插话道,「你们认识?」
店主的目光游移不定,欲言又止道,
「他是数十年前,我女儿看上的男人。……同时这个男人也放弃了家庭,离开了浮游岛」
「霍。」
这么一听,这的确是个很糟糕的人。听店主这么一说再看看男子的脸,确实是一副机关算尽的狐征种的样貌……。
(……嗯?)
感觉,在哪见过的样子。但又不是护翼军的军人,自己其他认识的人也不多。
不,现在比起那个,
「既然缘分已尽了,那么扔他出去或许比较好呢。」
帕尼巴尔静静地站起身,靠在窗边的墙上。就这样窥探着外面的情况。
普通要粘上皮肤一样,不可思议的敌意从周边聚集而来。
被讨厌的家伙盯上了的事,看来那男的并没有撒谎啊。并不是被醉汉招惹了这种程度。可若说是职业暗杀者之类的,又不会散发出那么狰狞的气息。
「——是那个吗。」
烟雨濛濛的视野里,在小道方向,距离稍远的建筑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那。
一个灰色,巨大的块状物。
仔细一瞧,那是像被卷起的灰色斗篷缠绕,非常高大的某人。明明是光存在就有相当的威压感,但那经风吹雨打却丝毫不动摇的身姿,反而让人完全看不出有何存在感。
「看起来很强。」贴在另一扇窗边的珂珑轻轻嘟囔道。
帕尼巴尔也完全持相同意见。与她们在护翼军交过手的猛者是具有完全不同方向性的,与腕力,体能,体术理论,体格等等这些完全不同意义上的,完全是在另一类战场上发挥力量的那种类型的强大。眼前的怪物,给她们这种感觉。
再加上,
「那家伙应该不止一人。周围可以感受到相似的气息。虽然打起来也不是打
过,但确实,会引发相当大的骚乱呐。
「……是呐。」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帕尼巴尔想。
虽然很在意为什么城市里会出现这样无法理解的怪物,但也不认为在广大的浮游大陆群里会有类似的种族存在。但要是浮游大陆群的种族的话,那么这就是她们需要进保护的……应该不能诉诸武力的什么人。
「唔—……」
莉艾尔念叨着。
回过头一看,她还是那样紧紧抱着玩偶,睨视着闯入者。
闯入者本人也注意到了莉艾尔的存在,原本精疲力尽而低下的头也慢慢抬了起来,
「啊。」
看上去完全像是遇到老朋友的感觉。
「你们,记得是,黄金妖精的——」
然后,帕尼巴尔也终于想起来了。
「你这家伙,不就是潜入护翼军基地的无良记者吗?」
那时候称呼他的名字,的确是贝尔托特•斯菲尔。而且,这毫无疑问是个化名。
「诶?」
这人很困惑的看着她。帕尼巴尔觉得进行说明很麻烦,所以摘下帽子散开了头发。
「——你这家伙,是那时候的!」
自称贝尔托特的人也察觉到了。
「既然说是无良,那么就是坏人了吧。」
「既然都评价成无良了,那就肯定是坏人了。」
「是嘛,嗯,是这样嘛。」
珂珑双手抱了抱拳,说「要把他扔出去吗?」
「哎呀,小姑娘,冷静一下。」
「我想,你应该对外面那黑色斗篷进行取材的时候,惹到了他吧。」
「啊,其实并没有惹怒……嗯,好像是有点。」
「好了再见吧。」
「不不,等下,请等一下!」
利艾尔慌慌张张的挥着双手,「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帕尼巴尔微笑的守护着这个模样,然后意识再次转移带外面的东西。
(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么)
毫无疑问现在遇到了麻烦。虽然做好了不作旁观者的打算所以表明了黄金妖精的身份。可是,到底应该以怎样的立场切入这个事件,就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了。
首先还是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况,等待那个灰色斗篷的下一步行动,再——
思考的这些东西,似乎一点一点地,削减了注意力。外面摇荡的气息,正在微微的晃动,数量开始减少。
「……诶?」
察觉不到那要交战的气息了。
不对,不是那样——再稍微考虑就能得出结论——交战的气息,的确还在那里。可是那太短太稀薄了,在那个时候根本无法感觉到。恐怕对手完美的配合着呼吸,在气息保持稳定的时候趁虚而入隐藏起自己。这是熟练的暗杀者之类的人才能做到的技巧。
屋顶上的灰色斗篷,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股异变。从店里面也能看出他移动头部,正一副探查周围的样子。
于是,这次帕尼巴尔,终于看到了。
黑。
一个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分辨的物体,冲进自己的视线。
(诶——)
一瞬间,毫无理由地,心开始乱了。
在意识还没来得及跟上的时候。灰色斗篷已经跑到旁边商店的屋顶上,冲向灰色斗篷的某一击——恐怕是打击——撞入他的身体。灰色斗篷的巨大身体,被炮弹一样气势的一击给打飞了起来。
(……哈?)
不明所以的景象在持续着。灰色斗篷在空中转了个身,在不远处落地了。那黑色的某物,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恐怕目标已经不再黑色斗篷身上了。让人窒息的杀意重置在周围。
稍过不久,气息开始消失。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发生的。」
珂珑低声自言自语道。帕尼巴尔也完全持相同意见。不明身份的两个人,不知怎的交错过后,又离开了。感觉就像可憎的魔物伪装成的一般。对于做了同样伪装的妖精们来说,这恐怕会危及她们的名誉——不对,怎么可能想多了。

刚才,那黑色物体的行动。
感觉——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虽然动作平庸,实则超脱常理之外的,达人的体技。
感觉,自己有亲眼见过,亲身体验过。然而,大脑怎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焦虑充满胸口,乱作一团,完全无法冷静。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啊。」
像在抱怨似的,贝尔托特发出这样的质问。
「看样子,这并不是这个城市里的人啊。难不成,发生这些事后你还打算闭口不言吧。」
「啊……嘛,反正我也没理由隐瞒你。」挠了挠头「我在到处取材的时候,某一个团体接触了我。要求提供给他们能攻击护翼军的材料什么的」
「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记者啊,又不是情报贩子。」
「……有什么区别吗?」
「情报贩子,是将需要的真相卖给个人。而记者,是按大众的要求把故事贩售给他们。相似的地方可是少的很呐。」
「哈啊?」
这男的对自己的职业也有着相当的自尊,以次为基准拒绝了那些人的要求。虽然不打算去理解他的想法,但为了让话题继续就先接受好了。
「倒不如说,我个人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那些人自身上。所以我向他们提出了取材,并且,要是他们不打算说的话即使用蛮力我也打算让他们开口!……然后,就落到了这幅德行。所以,哪些到底是什么我也想知道。」
他一边说着,眼神慢慢细睨起来。
虽然口气很不要脸,但帕尼巴尔觉得,他说的或许是发自内心。
「那么,赶跑那些人的黑影,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关于其内在,我也想知道。」
虽然感觉话里有话,但这好像也不是在说谎。
「因为没办法切断和那些背后有黑暗势力的人的关系啊,所以就会变成这样」
面对店主合情合理的指谪,男子只能以「啊哈哈」苦笑示弱来糊弄过去。
「……嗯那么,既然可怕的家伙们已经不在了,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贝尔托特晃晃悠悠站起。
「等等,来都来了,不看一眼纳骨箱就想走吗?」
对于店主斥责一般的声音,那男的以暧昧的笑容——或许——作为回应。这应该是表示拒绝的意思吧,店主没有再多说什么,帕尼巴尔和珂珑也没有再追问更多。
「是啊。」
他将手放在门把上,正要往下拉的时候,突然转头道,
「小姐们。先抛开取材,我想问一些单纯个人兴趣的问题。你们既然在这里,代表着你们想要找什么人吗?」
「哈?……不是,只是单纯的在休假。」
「耶?」
贝尔托特愣住了。
「啊啊……这个……你说的,也对……」
「你要问的就这些吗?」
被如是反问道,贝尔托特想起了什么,
「不……也是呢,还有一个。你们如此拼命地守护者我们,然而我们却毫无感恩之情,甚至还想攻击你们。那么,你们对此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那只是我们为我们的事情战斗的结果,顺便帮到了你们而已吧。你们打不打算领情,随你们喜欢就好。」
「原来如此,这个真是……怎么听上去,都不是很有趣。」
「那真是不好意思。」
「不,嗯。这是相当贵重的话,谢谢了。」
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贝尔托特点了点头,
「……打扰你们了。」
他离开了店铺。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睨视着关上的门扉,店主不服气地嘟囔道。

雨,停了。
因为气氛已经没办法让人继续唠家常了,所以三人就离开了店铺。利艾尔紧抓不放的那个玩偶,店主用「让你们看到了不好意思的家内事」这种跟刚才完全不同的理由给她们打了非常多的折扣。虽然很感谢店主能给她们这么多的好意,不过也没必要那么强调不好意思的部分。
茜色的晚霞,把随处可见的水坑都染上了相同的颜色。只是在小道上行走,就有种于空中摇曳的感觉。
「太好了呢,莉艾尔。」
「是呀!」
玩偶被装入了袋子里,果然让莉艾尔一直抱着还是太勉强了,现在由珂珑夹在胳膊下面。
「欢乐时光差不多到头了,军饷也花光了。直接回家吧——」
话音未落。
在视野的角落察觉到异物的气息,帕尼巴尔回过头。
视线所至,什么东西都没有。是见惯了的,莱耶尔市的街道。
「怎么了?」
「没什么——」
看到的,不对,是感觉看到了的,黑色的什么东西。
没有清楚地看到什么,尽管如此,还是能脑补出一些东西。有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瞳,还穿着黑色的衣服的,无征种青年。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吧。」
自己否决了,摇了摇头。
那个人,已经死了。虽然自己没有亲临那个场面,但至亲的人们,已经怀着深深悲痛的心情,把那个事实全部告诉自己了。所以在这种地方,不,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在了。
然而这一幕把她无意识地,引向了先前不可思议的体验。的确如果是他的话,不管他使用怎样的体技,都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恋父恋出幻觉来了吗?哎呀呀。我这不就,意外地显露了可爱的一面了吗?」
哼了一下鼻子,挺起胸膛。
「可爱?」
「是,很可爱。」
「可爱,可爱!」
莉艾尔开心地拍起了小手。
猛的揉乱艾利尔的头发(然后被讨厌了),追着自己拉长的影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第5节,相信的心


会害怕也是常理之中。
在这从第五师团所属士兵中挑选出的猛者集结而至的空间里,呈现出一种肌肉博览会的样子。其中九成为大型兽人,剩下的是爬虫种。一个个都有即便与熊搏斗都能取胜的强健体格,以及毫不畏怯的神采。这样的二十多名壮汉全部塞进了现在这间房间里。
二十多人的视线集于一身,银诘草吓得直哆嗦。
「好了好-了各位安静一下。接下来,邀请我们的特别临时顾问,对这次的作战做一个简要的说明哦!」
在热烈的掌声和翘首以盼的视线中,艾瑟雅•麦洁•瓦尔卡利斯同二等待遇武官,对着表情凝固的银诘草轻松地说,
「啊-,没事的哟。虽然他们看上去这样,既不会把你吃了也不会冲你吼的。」
「是,是的,不要紧,我能理解。」
银诘草像机械装置一样脑袋一顿一顿的,声音却暴露自己的紧张。不知怎的她细声自言自语也能听得见。不要紧的冷静下来把他们想成南瓜卷心菜之类的就可以了这么大的南瓜应该也是存在的。
「——对于<沉重留驻第十一兽>,这次恐怕要将对各位的作战必要的基础知识,介绍给大家。」
严肃认真,且强而有力的视线,集中到了银诘草身上。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没事的要冷静要像大贤者看齐不能一直像个小猫一样。
「众所周知,拥有黑色结晶形态的那种<兽>,是不能用通常的打击或炮击应对的。有效的攻击方式非常有限,时间所剩无几。因此,这次要向大家,介绍那个<兽>的名字的由来,以及如何发起直达其本质的攻击。」
后排窗户边上,一名兽人士兵,打了个哈欠。旁边的家伙猛地给了他一肘子。虽然普通人受了这一下估计要骨折三根肋骨,但那个兽人只是稍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带着快哭出来的眼神,银诘草回过头。
加油!艾瑟雅竖起大拇指并眨了下眼,传达出这样的讯息。
「——Crowaians这个名字的意思,用语言表达就是『无法动摇的信赖』,『信仰』,而这次我们还要加上『寄托』这一解释。虽然不论哪个意义都会有点偏差,但已是本质相当接近的词语。因为不论哪个,都是将对任何问题的结论,交给他人解答的行为。」
南瓜南瓜南瓜。
「而这一点,对我们这些依赖社会活动生活经营的生物来说是绝对必要的,是基本的美德。不过,要是不论对什么都说信赖,过了头就会变成毒害。所以,就以Crowaians这个词给<兽>命名。要是受到那巨大黑色结晶的『你们也都是一样的石头』这种强烈的引诱,你们最后也会变成同样的物质。」
一只手举了起来。
是能把银诘草的腰一把握住那么大的手。
「好的,请,卷心菜先生。」
卷心菜先生?
房间里并排站着的数张脸孔上,同时浮现出大大问号。
「啊,啊哇,那个,失礼了,好的,那边的您请说。」
「个中原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第十一兽」是我们一直以来所面对的对手,所以有个差不多的印象。我们的对手,是传染性极高的疫病一类的东西吧。」
「这个……」
「然而,那样一来,现在需要的不就应该是防疫班的那些家伙们吗?我看这间屋子里诸位的面孔,有能开飞空艇的也有能开炮的。可是,能够治病的一个都没有吧。」
周围的士兵纷纷点头。
「那个——相较疫病,性质还是稍微有些不同。疾病,无论如何,不会只有一种。治好了这个人,也不能表明他周围的人也能按这种方法治。可是构成<第十一兽>的物质,到现在仍是,不断地『模仿周边的物质』。也就是说」
说到这里银诘草咽下一口唾沫,重新鼓起勇气,宣告道。
「把模仿的蓝本。特别是对周围影响最大的核直接变质的话,固为一体的<第十一兽>整体都会进行变质。方式得当的话,它便会这样直接崩坏掉。」
「崩坏。」
有人小声地念叨着这个词。
不论谁,都没有接受这个具有现实意义的词。不管怎样直到如今,那都是完全不可能破坏的,噩梦一样的东西。明明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漂浮在附近空域,作为护翼军战士的自己,却直到今天都对他无可奈何。
而它,会崩坏。
也就是说——可以把<兽>,打倒。

有人的喉咙在嘶鸣。
有人的喉咙,发出了「噢」的声音。
有人的呼吸,在「哦哦哦」地颤抖。

接着,一瞬之间。
现场瞬间颠覆了。要将整个房间震塌的掌声和欢呼声充斥在耳边,建筑附近的人都被吓得纷纷驻足观望,艾瑟雅啊哈哈地笑着,而银诘草则发出「咿呀」的谁也听不到的尖叫躲进了讲台的阴影里。


「诶亚——,真是很棒的说明。你这不是能做到嘛。」
「我我我,我再也不会,做第二次了!」
「很可惜我军并没有余裕让有才之人闲着晒太阳。要很的话,那就恨做什么事都很顺利的自己吧。」
银瞳种,刚才还含着泪光的眼,哇地哭出来了。
哈哈哈,帕尼巴尔爽朗地笑道,
「说的很不错特别临时技术顾问。虽然我一点都没有听明白」
「我也是没听明白」珂珑摇着头,「是说只要找到了魔王的话,把他说服了就可以把手下一网打尽之类的吗?」
「什么嘛,你这不清楚得很嘛。就这么理解就行哦。」
「这样行了吗—」
珂珑似乎理解了也难以接受,还是摇晃着脑袋。
「唔姆」帕尼巴尔思考着,「不过啊。即便大魔头所在的地方是固定的,对方是「兽」这点毫无疑问没有变吧。你觉得要怎么说服它呢?要是能用金钱女人之类的就省事多了。」
「啊-,你这个想法不错呢。万一有效的话,就拜托你们用色诱咯?」
「无所谓,真要有效的话。那么,实际情况到底怎样?」
「事实是这点现在仍然困扰着我们哟。至少,我们还没有发现明确有效的手段。——尽管如此,现在还勉强有点时间,还可以想想办法哟。」
突然,涌起一股违和感。
「听你这口气,看样子你已经找到了并没有保证效果的手段了是吗?」
「……是这样没错呢。不过,感觉没法尝试哟。」
「为什么?可以的话应该全都试试才对吧?」
「正因为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试都没法试哟。」
尽管艾瑟雅啊哈哈地笑着,但帕尼巴尔并没有放过她眼角的阴影。所以,因为看到了这个表情,她也能察觉到现在的艾瑟亚正在隐瞒着什么。

原本<兽>的不死,是因其不知道死的概念。
原本黄金妖精这种武器能将<兽>杀死,是因为以接近死亡的魔力为媒介,把死的概念刻入它们体内。
当然,她这番话里包含着某种比喻。里面所代表的含义不仅仅只是这些。并且,与此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比喻了现实。所以——

(艾瑟亚前辈并没有考虑靠近<兽>的核心,用遗迹兵器将其砍掉这个办法。把石头切碎,那玩意儿也不能改变石头的存在。即便把"第十一兽"分成细块,它也无法变质吧。)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表情地,帕尼巴尔得出结论。
(不是用斩击,用其他足够的起效范围和威力能将它们全部消灭的话,就有一试的价值。而我们,有这种手段。)
妖精乡之门。
将作为生命力对立面的魔力,通过作为无限接近于死者的黄金妖精,失控暴走而引发的大爆炸。
那是过去为了与「第六兽」作战,被护翼军不断当做杀手锏的攻击手段。对上虽种类不同但同样是<兽>的对手,同样作为杀手锏使用,效果绝不会差吧——
「帕尼巴尔,你没有在想些奇怪的事吧?」
「——啊啊,抱歉」帕尼巴尔泰然自若地答道,「我在想,怎样才能筹措到能魅惑住<兽>的化妆品呢。我觉得弄一套90号岛的鱼面种传说中化的战妆就挺不错的,如何?」
「唔,感觉你在想的奇怪事情不是这个呢。」
被吐槽了。
「总之,现在必须要做的是,逼近敌人的本体与弱点,找到进一步的线索哦。为此总之调查仍将继续。请你们两个,再穿上那靴子,去现场看看吧。」


第6节,贝尔托特

——那只是我们为我们的事情战斗的结果,顺便帮到了你们而已吧。

(真是难搞的小姑娘呢)
贝尔托特想。
只是善良,只是作为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英雄的话,这样还算好。那样的话,就能撰写对享用她人善良而战斗的护翼军的阴险毒辣横加指责的报导,无论多少素材都能往这个话题上引了。可是那个少女,却完全看不出那样浅显易懂的善良。
那个,对了。
是对世界,毫不关心的。
真的没有要拯救世界的意思。也一点也没有要守护住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意思。能看到的只有,能通过那双眼睛实实在在看到的东西。打算出手的只有,那双手能触及的人。
亲鸟,为了保护自己巢里的雏儿,阻断了森林大火。即便结果是它守护了整个森林,但它在乎的只是自己的雏鸟的安危而已。
这种生存方式,他并不认为是正确的。并且感到是病态的,很悲伤的想法。甚至是自己这种良心都消磨殆尽的人也这么认为。
而同时,他又是这么想的。
正义也好义务也好任务也好功能也好。只是因为这些而拯救或保护了周围的人的话,就没有更深层的意义了。而且,同样的事情谁都能做的话,世界会比现在更丰富一点吧。
(……也就是说,世界不管今天明天也好,都一成不变地堆满了垃圾嘛)
除了大众的好奇心和自尊心之外什么都不会守护,自觉如此的男人,暗自笑了。
这么说来。
岳父说,不想看一眼纳骨箱吗。
一想到这里,心就按捺不住地骚动。很棒的玩笑,如果真能一笑了之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亦或者,情绪激动地爆发看起来也不错。
纳骨箱,指的是收纳遗骨的箱子。而在那家中保存的桧木小箱里,别说遗骨,连和死去之人有一丁点关系的东西都没放进去。因为五年前灾难发生那天,她们就在39号浮岛。被<兽>吞没的身躯,一丁点都肯定不可能出现在莱耶尔市。
那个时候,只有自己因为工作脱离家庭,逃过一劫。
贝尔托特刚才思考的,就是这些事。不能保护家人的人,无法守护任何事物。抛弃了家人,作为代价一般自己只能紧紧攥住现在的工作。而对于这个世界,他这种人肯定不少。
无法守护任何事物的人,无法理解被守护的价值。
说不定,……毁灭世界的那些家伙,就是因此而开始,然后不断进行下去的。想到这里,男人又暗自笑了。

取材过程中不会在当地的旅馆下榻。
这是化名贝尔托特的那个男人的一种作风。
一直以自由记者的职业为生的人,少数时候,要去追查事件幕后的人。反反复复追查过几次之后,就会领悟一条人生经验。在追查之前,以防被追踪而清除掉所有个人痕迹。
他在郊区,租借了一间使用时间比实际更长的公寓。这是,他为了一周的滞留取材时间,在这里租了一个月。虽然多出了很多时间,但那多出的部分作为自己的保命符还是很值的……尤其是,以动真格的家伙们为对手时,他们为了追查陌生人,会先把市内的旅馆登记簿翻个底朝天的时候。
(虽然,这次并没有要铤而走险的打算。)
但事情变的棘手了,贝尔托特觉得。
当然,这并不单纯是一方有错。要切入问题的核心,有时会撕开别人的伤疤,自己的工作就是如此。会遇到麻烦事,就代表其中蕴含着价值。
这次选作据点的公寓,在莱耶尔市纪念馆地区外面。单看房租的话选这里还是有些失败,以致事后总觉得有点不爽。不仅没有负责维护和清扫的人,去城市中央的方向还被铁丝网给封住了。对自己这样的记者来说,能走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但每次外出取材还必须走相当长的距离,问题很大。
「我回来了。」
虽然男人冲房间里喊了一声,但并没有期待有人回话。倒不如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要是强行加一个理由的话,就是率先表明自己的存在,让其他人解除警戒。要不然按照狐徵种的特点,脚步声很浅,会让人觉得他有所企图。
不过,对房间里的那个男人估计没什么用。无论是静步靠近还是什么其他的行为,他总会察觉到的。
「刚才的事谢谢了,帮了大忙哦。」
感觉他好像点了点头。
像是煮干的木炭一般的黑发,了无生气的黑色眼瞳。样貌为无征种,年龄则无法判断。只看外表的话非常年轻,但观其举手投足却像死期将至的老人一般。
这男人十分无趣。虽然他不是不说话,但就是惜字如金。自己毫无疑问遇上麻烦了,被护翼军非正式通缉对象盯上了。可是毫无疑问的能力的确——虽然这种比喻足不足够形容而有些怀疑——很强。
之前把那些灰色的家伙们赶跑的,就是这个男人吧。
然后,想到那些灰色的家伙们。全身被灰色的斗篷包裹,看上去完完全全是怪异的集合体。与黄金妖精们所言非虚——那家伙求取护翼军的情报,目的是为了攻击。在不远的地方,谋划着什么破坏活动的可能性很高。
(这个也好那个也罢,尽是些身份不明的家伙也真够讨厌的呢……)
黄金妖精,这个黑色男子,灰色斗篷的家伙。虽然管哪个都是不错的新闻素材,但在危险可能直接降临到自身的现在,尽快对那些灰色斗篷们采取什么行动是必要的吧。
(应该再深入调查一下吗?)
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放弃了。
虽然对于那些家伙的情报,虽然可以卖出不少的价格,但相比于其中的风险还是差的太多。也不是可以用来赚小钱的内容。即使忽略那些,被猎物盯上的现在也很不适合继续。
「那些穿的很灰的家伙,看上去很危险所以我不想去靠近,所以你知道些什么吗?」
在姑且慎重地考虑后,尝试搭话,但是没有回应。
那个男人只是继续看着报纸。
「对了对了,关于护翼军追查你的行动,我也稍微调查了一些,总感觉很奇怪呢。对你的通缉安排的搜查官被压到了最低限度,而且,被严令只能发现后立刻报告不允许接触。我搞不懂他们到底到底是不是想要抓你。」
沉默。
「你啊,到底在追寻什么东西呢?」
沉默。
「那些家伙对你的存在这样的情报就重视得不得了,采取了那样的通缉方式。要是做了恶事根本不会有这种应对方式。那么,你到底是位怎样的重要人物呢?」
沉默——、
贝尔托特对上述的追问表示放弃。嘛算了,还不是着急的时候。今天因为上演意料之外的逃跑剧已经筋疲力尽,腹内空空如也了。他去小摊上买了两人份便宜的炸土豆和有点焦的脆骨,放在了桌子上
突然——注意到了。
男人的眼睛,的确,注视着手里的报纸。可是他的视线,却没有在不断往下读,而是仅仅盯着一条新闻,不断地注视着。
对在科里拿第尔契市登场的,自称「魔王」的家伙的专题报导。
对大家私下议论为袭击浮游大陆群的一切灾厄的幕后主使,名为菲奥德尔·杰斯曼的,堕鬼种的报导。
「难道说,你也痛恨那个家伙吗?」
贝尔托特抱着极大的期待,这么问道。
「上面写的那个,什么什么魔王的」
「——什么,也没有。」
意想不到的回应。而且,还是人的声音。
在贝尔托特惊讶的目光面前,那名黑色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的人,没有任何感慨。」
「是,是这样吗?」
「只是……啊啊,对了。有一点关系。那是trueworld的实验动物啊。」
「哈,诶?」
「真界再想圣歌队(trueworld)。在时间稍微有点久远的过去,有着各式各样的企图的家伙们,其中有人研究将生物课上咒诅而进行强化改造的研究。那时我击杀那些实验动物,和刚才对付那些人的感觉很像。」
他淡淡地,没有任何感情地吐出一大堆话。
「不对,那个,能稍微停一下吗?」
到目前为止他根本没说过话,本来还以为这个男人不会用大陆群公用语。然而他一下子流畅的说了这么多,让自己先产生了疑惑。对他说的话并没有进行理解。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你不是问了吗,那些灰色的是什么。」
不懂。
这家伙在说什么,这家伙知道什么。
而能说出刚才这番话的……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以前艾尔佩斯对<兽>进行研究的副产物啊。是把古代的研究资料从地面上带回来并加以延伸了吗?还是在这片天空之上碰巧以相似的手法获得了研究成果呢?无论怎样,都是很厉害的成果。」
「不是,所以你到底在说什……」
「我说那些家伙可是很强的啊。现在这座岛上的护翼军战力都是为了对<兽>作战,而不是为了对局部地区进行镇压准备的。它们一旦认真地暴发起来,护翼军第一时间肯定应付不来吧。……哦哟,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随你喜欢吧。」
随你喜欢是指。
「不再靠近我也好,继续谄媚也好,写成新闻也好,想给护翼军打小报告也好。听了我这些话,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感觉不带任何感情方面的东西。
贝尔托特在他进行询问的时候紧盯他的表情。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不对,我说你啊,想从一介无良记者那里需求什么?这个问题反射性地要脱口而出,却又马上消失无踪。舌头太重,无法动弹。
「我——」
不断认知自我与别人的无良记者,从自己内心,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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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站在身边的人,手与手相连』- band of morn -

第1节,不能成为英雄的人们

英雄,英雄,英雄
这些话,足以让任何人驻足回首。
对这种存在方式肯定也好,否定也好,抱有憧憬也好,抱有嫌恶也好,结局都是一样的。执行守护的某人,执行救助的某人,都以这种方式存在着。以此为前提,选择着自己的位置。
令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医生的改变想法的个商会准备的,传到他手里的一份调查报告。上面记载的事情,马可迈达利根本无法想象,然而那也是他应该预期到的,几份情报。
以浮游大陆群主要的军事势力,黄金妖精为素材的武器开发现状。
五年前,艾尔佩斯的研究者们,确立了一种把未成熟的黄金妖精作为燃料启动装甲兵器的技术。在那之后,艾尔佩斯国防军的祖国被消灭了。根据护翼军的调查,当时主要的研究者,也全部在那场事变前后丧命。所以大家对那种技术本身,也做了它会遭遇其开发者一样的命运这种乐观地考量。大家相信着这一点,没有想太多。
明明这是不可能的。
现实是,这样的。让妖精兵以生存状态发挥出力量,只有护翼军所持有的——实际上是马可迈达利医生个人持有的独门技术,同时伴随着庞大的数据量。连基础研究都没完成的其他组织,为了模仿这种技术,只能不断重复对妖精兵的实验。利用各种药物以及伴随的耐性和副作用,探究着她们肉体和精神的极限,并且检测燃烧出魔力的性质和抑制极限。那些人就像一无所知的孩童蹒跚学步一般,只能在不断的失败中,一点一点的学到知识。
二十,九人。
这是根据报告,得出的到现在的时间点为止,这五年间因研究牺牲的妖精的总数。明细为,贵翼帝国十一名,波利亚伍德兰九名,内斯特哈尔文四名,还有其它的都市和组织。因为需要避过护翼军的眼线搜集,所以黄金妖精这种物资变得异常珍贵。因为不能像热水那样用过就倒掉,这大概是他们唯一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了吧。

「对于理所当然的事,就让他理所当然地流逝吧。考虑到我漫长的一生,对这世间发生的种种,既然预想到了那么也不奇怪吧。」
接受了报告,马可迈达利一生唉声叹气地望着天花板。
独眼鬼的寿命很长,而长寿种中往往有良知的人更多。在生存过程中所培养出来的固定观念直接会边做常识,而长寿种对这种常识的积累比其他种族要多得多。当然,虽然个人的积累因个性不同,但「自己所认知的规则」具有更大的价值,这是谁都会有的思考倾向。
所以,很容易就会忘记。相较于短命的种族,比起常识或良知,他们更愿意注重于眼前的目的。
问题的根本在于,黄金妖精没有被作为正式的生命被认同。如何被捕获如何被消费,无法用大陆群的规矩归咎。虽然看上去长相酷似无征种雌性,但死灵就是死灵,是自然现象的一部分。这跟积蓄的雨水被谁以何种方式消费一样,无可责备。因此,一旦有人产生「可以把她们当做武器」这样的想法,就再也,无法阻止在这条道路上摸索的人们了。
既然有能做的事,那么必然会产生完全不同的途径。
比如说,对于「没有被正式认同为智慧生命」这点,给予沉重的一击。在法律追加完善之前,以闪电般的速度让黄金妖精这种存在为世人所知。把她们摆在重要人物的位置上,让舆论的攻击目标朝向「消耗她们」的概念。
这正是菲奥德尔·杰斯曼目标中的解决方案,而且,实际现在也正在这么进行……然
「仅仅这些,还不够。」
的确,想在这世间搞到妖精兵并用坏,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吧。可是,将她们用坏的研究的意义,依然是存在的。即便牺牲减少了,并不等于零。
与这件事相关的重要人物,到现在为止依然是自己不变的马可迈达利医生,非常清楚。自己这颗给力的大脑瓜,将这世上的人和众多黄金妖精们牺牲换来的智慧,几乎全部收进囊中了。
再比如就这样把自己的知识向世人公开,那就没有必要牺牲黄金妖精来取得基础研究成果。虽然他不认为这是个周到的方案考虑,但至少,这是自己的一个选项。可是,
「即便如此,仍然不够。」
说到底,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是渴求在公开的技术基础上获取更进一步的技术的人出现的话,当然会因此而出现更多新的黄金妖精牺牲吧。这是必然的发展。而且,对于获得公示的情报的人要做的事,自己必然无法参与其中。无法获悉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现在黄金妖精已不单单只是存在那么简单了,既然想给未来的她们一些庇护的话,这双巨大的——仅仅只是巨大而已的手掌,能够做些什么吗?


「真的假的。」
艾瑟雅·麦洁·瓦尔卡利斯睁开了眼睛。
「那位医生承诺了吗?要出售我们的调整方法。」
「不对,貌似有点不一样。虽然听说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医生,很不擅长应对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但似乎很擅长对于长远角度的宏观胜负。」
虽然很意外地说出了冲击性的话,披甲种的声色,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动摇。惊讶于这点,连艾瑟雅自己也把刚抬上去的声调降下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斯佩萨尔汀广域商会。作为中介打探过一些技术出售的事情。这么做的名目是,只要散播出去那就不会有妖精在基础实验里惨遭破坏。嘛,这恐怕,是菲奥德尔·杰斯曼准备中的一环吧。」
逃亡中的菲奥德尔·杰斯曼受到斯佩萨尔汀广域商会的支援这件事,已经彻底查明了。自然而然能联想到刚才的事情。
「那位先生,虽然答应了出售技术,但是没打算出售状况的主导权。」
「……意思是?」
「他想要收学生。既然一些组织想要技术,那么就把人才先交出来,是这么回事。」
沉默。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发出悠长的叫声。
「也就是说,他打算建立学校?」
「就是这样。他也说了这不是给点资料就可以搞明白的技术。他想要让自己充分把握到,从自己手中交出去的技术会有怎样的变化,会发展出怎样的运用。换言之就是,从此之后他想要背负所有的责任,让自己拥抱所有的罪恶感。」
「啊-……」
这,的的确确,像那个独眼鬼会说的话。艾瑟雅只能苦笑。
「可是,调整技术处于军方管理之下,就看医生个人的想法就能给出去吗。他明明还在逃命,上面的人就没什么打算吗?」
「毕竟很困难啊,连“灰岩皮”脸色都很难看,不管怎么说这是五年前悬在出售边缘的技术,那个时候已经盖了章的要交出去的文件被强行阻止了。要是强硬的击溃马可迈达利那个想法,万一他变得自暴自弃的话就更头疼了。」
「啊-……」
这,的的确确,是很可能发生的。艾瑟雅的苦笑更深了。
「那位先生……听说了么?大陆群自身只剩两年的事情。」
「没有。不过,就算听说了,我想他的判断也不会改变吧。」
「那倒,嘛……嗯,的确如此。」
很容易想象到,他会惊讶、叹息、苦恼,然后决定走上「减少这两年间受苦的黄金妖精」的道路。反正既然无法逃避的终焉会来临,他会想着至少在那之前可以做哪怕一点点贡献吧
「是叫阿尔米塔的吧,这类情况比较严重的妖精会受到优先处理。优迪亚和玛莎也或许要动身前往那所学校开始调整了呢。毕竟这是重要的教材,学生所拿进来的物品也不能做点什么。」
「只要健健康康的不出事情,就足够了哟……」
一等武官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
「……听了好消息就放松之后,还能再听我报告个正经事吗?」
「啊啊,报告啊。咋啦,不是好消息我可想听。」
「你这令人舒爽的抱怨方式,等你降职离职的时候再说吧。按照惯例来吧,让人哭出来的最糟糕的消息一个,以及比那个稍微好一点的好消息,你选哪个?」
「比最糟糕的消息还好一点的好消息是怎么……」
「好的是坏消息呢,真不愧是勇敢的一等武官。」
「你真是不听别人的话啊」
「我可是很有教养的哦」
艾瑟雅稍微摆弄一下自己的刘海后,将视线移到文件上。
「为了监视那个奥德特·跟达卡尔入岛,港口附近增派了很多人的那件事。然而却获得到了其他的情报。看样子,某些评价很差的商人们,让自己的私人武装带着装备进岛里来了。」
「啊……这好像以前也听说过诶,这不会是那个什么吧。」
「有一点很奇怪的地方。那些商人都在以前的艾尔佩斯集商国建立了很大的据点。嘛,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本来集商国自身就是商业国家,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还有另一个让我感到疑惑的地方,最近那些商人们,全都不明原因地死亡了。不过这也是本来就做着容易招人怨恨的买卖,根据时机被一锅端也有可能。」
「顺便问一下,你怎么想的?」
「他们是名副其实,地地道道的『艾尔佩斯的残党』吧。而且,还想在这里大闹一场。」
「也是啊」
披甲种仰望着天花板左右摇头。
「目标是」
「首先肯定是这里呢。现在即使攻击莱耶尔的区,将近成为废墟的建筑物变成废墟。几乎不会有人受害。在应该已经干涸的矿山深处,其实藏有新时代的超矿石什么的展开肯定不会存在的。」
「超矿石啊,不错啊。他们快朝那边去吧。」
「是啊。」
毫无诚意的回答。
「嘛,就因为这个原因,基本上朝着巩固基地内的警备的方向前进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浮游大陆群最强军事力的基地,以单纯的战斗力对比的话应该没有输的道理。总之,以防万一也应该开始向市区派兵了。」
「还真是不留情面呢你这家伙。……那么就把现在能确定的全部情报,以及尽可能预想的敌人的战力情报全部传给内基=比基二等武官吧。」
「啊咧?她已经回到现场了?可她不是还在发情期?」
「听说前几天刚过。虽然想给她延长一点,毕竟这也急不得的啊。」
禁欲的兔征种会衰弱死亡等等,不论古今多少都有这样的故事。也就是说,虽然生存基本要素各族有别这认知在浮游大陆群广泛流传,仍然有人毫不在意的寻求禁欲。
「这样的话,对<第十一兽>战线的临阵指挥权,还给她比较好吧?」
「不,还是和原来一样吧。内基=比基没有和<兽>战斗的经验,把你调回参加据点防卫战也是不合理的吧」
「这个嘛……也是啊。那么,我就这样做下去吧。」
「然后呢。那么,让我久等了的喜讯呢?」
「好嘞好嘞。嘛,这好像是之前报告过的事情的后续报道。」
艾瑟亚挠了挠头,笑了
「大体上确定了<第十一兽>的核心部位。虽然剩下的时间很紧,但总算可以开始制定具体的讨伐和讨伐作战了……因此,我想得到总团长的签字许可,以及多份文件的盖章。」


第2节,向着终结的天空

妮戈兰特说了。你们四个人要一直在一起呢。
威廉说了,哟你们四个小家伙,真的一直都很活泼呢。
他们说的这四个人——提亚特、拉琪修、珂珑,还有帕尼巴尔,她们也无法否认。她们这群人一直在一起,一直都很活泼。
可是同时,她们四人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终结之刻时常伴随身边。
为什么呢?因为在遥远的过去,她们本来是有五个人在的。
因为,突然失去要好的朋友这种感受,她们,已经老早就体验过了。
那第五个孩子,其实是第一个孩子。那个稳重的,虽然自己不怎么说话,但是对朋友的话不论如何都能认真听下去的孩子。是个伤心时会忍住眼泪,生起气来很可爱,而且会温柔地微笑的孩子。她们非常喜欢她,她肯定也很喜欢她们。她的名字是瓦蕾西。

「——呼啊,」
从外面照进了,皎洁的月光。
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醒了。
这就是所谓的梦到了怀念的东西吧。
不知是那五人过去一起玩耍的梦还是什么,总之,是以幼年时的记忆为基础。全员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就像通过磨砂的玻璃看到的景象差不多。
当然,并不是忘了瓦蕾西的事。可是,不再频繁地想起她了。原本,妖精仓库的居民,跟当时比起来就换了一大批——失去的,并不只有瓦蕾西而已。没有什么需要将其特殊对待的理由。
「姆……」
揉揉眼睛,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
不由自主地起身,从第二层床铺上跳下。回过头,看着一副爽快的姿势睡得很香的珂珑,而毯子被踢到一边。
犯罪的欲望从心底涌起。
试着靠近,零距离观察她的睡脸。
她的肌肤软扑扑的,质感如同放进烤箱之前的面包。帕尼巴尔忍住想要揉捏一番的冲动,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她发出了「噗噶」的奇怪叫声。
她睫毛好长啊,帕尼巴尔想。因为从没这么近距离地凝视她的脸,觉得有点新鲜感。用指尖轻轻弹了弹睫毛,珂珑的眼睑还稍微动了动。
——她们,原本是五个人。
十年前瓦蕾西死了。
几天前,拉琪修死了。
在很远的地方遇到大麻烦的提亚特,还没有回来。
然后……如今在这的,只有自己,和珂珑两个人了。
「下一个会是谁呢?」
闭上眼睛,想象着假想中的未来。想象着失去珂珑,变得孑然一身的未来的自己的样子。
这是距现在有点遥远的话题了。帕尼巴尔原来,是一个内心空空荡荡的人。直到被另外四人感化为止,她都不知道欲求是怎么回事。但她在与大家一同欢笑中学会了,实践过了。
那么这样一来,回归孤独的自己,又会失去这一切了吗?还是说即便如此,一想到自己被她们所支撑过,也能笑着继续生活下去呢?纵使思考也得不出结论,当然,实际上她也没打算想明白这件事。

那个<第十一兽>的核心,已经确定了。
那个核心,说不定,牺牲她们其中一人,就可使其变质。也就是说,这样一来就能破坏<第十一兽>全体。
「……」
那件让艾瑟雅伏案叫苦的事。这应该不是自己能涉足的事。但无论如何,都不自觉的思考着。
自己和珂珑其中之一要消亡,另一人独自活下来。如此一来,方能拯救尽可能多的人,达成尽可能多的目的。

有人敲门。
她站起身,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打开了门。
「你们起床了吗?」
好像是位蛇人四等武官……名字记不起来了,他发出「咻咻」的与空气摩擦般的声音问道。
「啊啊……嘛,我就好像你看的这样。珂珑我马上把她弄醒。」
「她还在睡吗?」
「是呐,她是没法爽快地起床的人哟。嘛啊……懒懒散散地迎接早晨到来的家伙,给人的感觉也不算太糟嘛。」
说罢,帕尼巴尔讪笑起来,她觉得她已经很努力地在赔笑了。
「真悠闲啊,从今天起要开始干什么,你们知道了吗?」
「啊啊,当然。」
「那真是侥幸。要是从头开始进行说明,我可受不了。」
从没有任何语气的蛇声中,读取不到一丁点感情。不过对于对方来说也是一样的。根本不用在意。
「虽然并不是没有时间,但还是要做准备的。快点整理一下赶到作战室去吧。毕竟,今天的调查,关乎我等今后的命运」
「我醒啦!」
伴随着一声震天响,听到了珂珑蹦起来的声音。
回过头,看到的是珂珑握紧拳头笔直伸向天花板的样子。
「新的早晨!向全新的自己迈进!呜哇!噶哦!」
珂珑今天也吵吵闹闹地醒来了。
「……不管哪个都是大人物啊,你们几个。」
蛇人用平淡的语气嘀咕道。
即便他的表情本身无法解读,但还是能理解他在无奈。
「经常被这么说。」
「这不只是神经大条吗。」
「这也经常被人说。」
蛇人却什么都没回话,耸了耸肩关上了门。
「最后时刻了!来大干一场吧!」
珂珑一边甩动两条胳膊,一边叫道。
「喝啊-!喝啊-!」
你这是扰邻。然而,反正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可以成为邻居的人了——这么想着,帕尼巴尔的视线挪向了墙上的日历。
今天的日期,被一个红色的大圈框了起来。
在圈的旁边,有几行小字写着的备注。
那是原本,预定进行大型作战的日期。是在几个月前,她们决定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的。经过这么长时间,虽然情况有着各种各样的变化,作战本身的全貌也有不小的改动。但这个作战中她们最终应承担的任务,果然还是没什么不同。

精灵Ty·39号浮游岛的战斗中开门,废弃(预定)
精灵Co·39号浮游岛的战斗中开门,废弃(预定)
精灵Pa·39号浮游岛的战斗中开门,废弃(预定)

——原本即使是存在也被列为机密,即便在护翼军中其情报也不能共享。各类文件中对于黄金妖精的部署,大多做了模糊化处理。精灵这种称呼,加上个体名的一部分略称的记述做法,感觉的确是符合储备管理的风格的方式。当然,至于开门,就是打开妖精乡之门的意思。
今天,原本,就是预定的那一天。
今天,原本,就是迎接终结的日子。
「嗯,唔唔-……哦!」
伸了一个大懒腰,帕尼巴尔全身的肌肉都轻松起来。
「嗯啊!」
为了让自己清醒,她狠狠的拉了下脸颊。
「哦哦!有气势!进入状态了呐!」
珂珑打开窗户,富有气势的笑着。
「看样子今天的我们,被比平常还要强烈的期待着啊。」
「唔姆!」
珂珑一脸兴奋地点头……。
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视线落到了旁边的小床上。
莉艾尔在睡着。
两人默契地相互点头。
之后她们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地,悄悄做好了出发准备。
「那么——我们走了」
发出安稳莉艾尔留下这样的话,她们离开了房间。

莉艾尔在睡着。
所以,既然她没问什么时候回来,就没有必要回答了。


咒燃炉激烈地震动着。
准巨鲸级运输飞空艇「鹰爪豆」。
它是现在,38号浮游岛的护翼军保有的飞空艇中,有着最大运载量之称的飞空艇。同时现在,因为坐拥不论对上哪艘大型战略艇都不虚的大规模的舰载炮,拥有着最高级别的攻击力。
它是由原本不是为了作战设计的飞空艇,强行改造而来的。地板和墙壁的板材都是歪的,左右的对称平衡是崩的,舰体控制翼的负担没有分散开,甚至一些仪表都无法工作了。至于续航里程和机体寿命,给坐在上面的乘员的感觉,是奔着鬼门关去的。
「……有点晕船」
想去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然而甲板上布满了不明所以的管道、金属筒还有「危险勿碰」的标签。至少想寻一处通风良好的场所,好好的放松一下。
在第二层,左货仓区的角落,物资入库通路的边上,帕尼巴尔找了个大小合适的木箱坐下,带着空虚的声音嘀咕道。
搭乘同一艘飞空艇的珂珑,她现在,肯定沉浸在甲板上吹风的乐趣中吧。她给人感觉无比兴奋的样子,这点着实让人羡慕。
「反正马上就要降落了,稍微忍着点吧,药汤喝了吗?」
蛇尾种四等武官——名字依旧想不起来吧,感觉跟菲奥德尔似乎很要好——如是说道。
「是我们的胃能承受的药汤吗?」
「没关系的吧?刚才珂珑酱还美美地全喝掉了呢。」
这样帕尼巴尔倒是能接受了,她接过木碗。将里面粘稠的液体吞下了肚。虽然一点也不美味,甚至残留在喉咙里的恶心味道让她觉得得不偿失,但胸口的反胃感却是好转了……感觉上。
「非常感谢,应该有所帮助吧。」
「没关系。……总感觉,有点新鲜呢。」
蛇尾种的尾尖,有些兴奋地左右摇摆着。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帕尼巴尔酱,你一直以来都是神出鬼没捉摸不定的吧?对我说的话,做出反馈这还是头一回吧。」
「这样……吗?」
原本,对眼前这个人,自己就没什么说过话的记忆。
「最近特别是,关于杰斯曼四等武官的……不祥的事件,还有英雄的事迹,感觉不方便向你开口。但是以前经常跟拉琪修酱说话呢。」
拉琪修,在莱耶尔市街上「第十一兽」被解放事件发生的时候失去了意识,因为被判定无法再醒来而从行动中剔除了。
「那个时候,杰斯曼四等武官碰巧说过想试试运用新兵器,也就是说……是苹果还是拉琪修酱其中之一呢。」
「那又如何,你觉得我们很可怜吗?」
「这个嘛。你是怎么想的呢?」
用疑问回应疑问觉得有些不合适。
「当事人选择自己所要的战场,并且按照当事人自己的愿望挥洒生命。这不就是本愿吗。」
「是……吗。嗯,那么我也这么想吧。」
什么鬼。帕尼巴尔想。
「不过,作为一个服役时间还算长的护翼军人。经常会为不符合自己意志的战斗拼上命,而且经常会看到必须死在里面的孩子们。所以,我觉得,这种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啊啊……」
原来如此,帕尼巴尔想。
「谢谢,你能对那两个人,抱有好感。」
「不客气。要是可以的话,我想要你之后用其他的方式来答谢。」
这是什么意思呢?
「终于,这场与<第十一兽>的战斗,要迎来终结了吧。要是进行顺利的话,你和珂珑酱就能温存下来了不是吗?那个时候,就请微笑着说一句,恭喜。」
「啊啊……」
他为她们的再度重逢着想。

——汽笛鸣响出尖锐的、异常的叫声。

这是警报。
因为这架飞空艇被改造得不像样子,所以警报声在这里不好听清。虽然有些没听见,但还是理解到了在传达什么。
警报声说的是,与敌方战斗力进入攻防状态,全员准备迎战的的意思。
「……哈?」
感觉有哪里不对。
现在的飞空艇,在39号浮游岛上空飞行。当然眼皮底下就是广袤的「第十一兽」,但说到底离这次的攻击目标,核心区域,还是有一点距离的。离作战开始,以及与兽交战的开始,还有一些时间。
那么,这声警报所告知的「进入攻防状态」,也就是说,是预期敌方飞空艇即将展开的攻击行动。可是这艘船对于眼下的敌人「第十一兽」,是只要不接触就不会进行攻击——
冲击。
「什……」
在动荡过度之后货物倒塌了吧,从附近仓库传来巨大的响声。应该是哪的回路烧毁了吧,通道的照明不断地在闪。
传声管中,走投无路的语气传达着现在的状况。敌方飞空艇开始炮击,飞空艇底部中弹。已经来不及进行回避了,下一枚炮弹恐怕要正中要害。
敌方飞空艇。
就是说有一架针对这飞在天上与「第十一兽」作战的军用艇,有着攻击装置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飞空艇。

3节,谁都不会去理解怪物


啪啦霹雳撸啪啪,噗。
嘟囔出这样的声音之后,自己开始思考这究竟是什么词语。他完全不觉得其中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只不过是残留在耳边的声音的罗列罢了。花了几秒钟时间,他才想起这是出现于小时候读过的图画书中的妖怪的口头禅。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如今已经记不太清了──内容似乎是在平凡生活着的各种各样的人当中,怪物既无关联也无必然性地出现,将一切都吞食得乱七八糟,之后扬长而去。
或许它其实是一个更加深刻的故事,或许它分别描绘了牺牲者和怪物各自的情况,但不管怎样,年幼的自己是无法读懂那些的,无法读懂的东西就不会残留在记忆中。残留下来的就只有好听但却没有实际意义的声音的罗列。
啪啦霹雳撸啪啪,噗

──不合时节的,吹来了一阵冷风。但对于目前变得过于强健的这具身体来说,些微的气温变化已经无关紧要了。可是铭刻于身体的习惯却使得被灰色大衣包裹着的巨大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
顺着这阵风,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响。是有什么东西在相互碰撞般的声音,以及许多人的叫骂声。
「──Code B。」
 他的名字被叫到了。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名。不过事到如今,那种东西也已经无所谓了。双亲所赐予的名字早已忘记,给予自己那个名字的人们也早已死去。关键是,刚才的声音指的就是当下身在此处的自己。
「什么事?」
他没有回头,只是如此开口问道。
「收到联络了。各班的配置顺利完成。趁着预定时间发起的骚乱,所有的强袭班同时入侵到基地内,开始向深处移动。」
「这样啊。」
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些引发骚动的人……并非我们『希望的继承者』的同志吧。只不过是因对护翼军有怨言而聚集起来的真正的市民和旅行者而已。虽然希望他们能够尽可能久地发挥佯动的作用,但真的不会在转瞬之间就被压制住吗?」
「大概没有问题。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无辜的市民,同时也夹杂着年轻的女子。自诩为守护者的护翼军不可能进行粗暴的压制。」
「……是么。」
想来的确会是这样。在道理上说得通。护翼军的守护浮游大陆群这一理念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结果却因为自己的这一姿态而受到嘲弄,真是些无聊的家伙。被公认为正义的伙伴这一点就是护翼军的生命线,这样一来,他们应该不会去效仿那些可能导致出现恶评的行为。他们无疑会这么想。
Code B不认为这是错误的。
也不打算去认为。
自从决定去憎恨护翼军的那时起,他就放弃去理解护翼军了。他在心中为护翼军附上了鼠目寸光、应受轻蔑的印象,此外的信息全部拒绝接受。因此,他已经无法判断出己方的分析是否正确了。
「那么,我差不多也该行动了啊。」
慢悠悠地──Code B的身体动了起来。
自己如今的体格在巨鬼种之中也算巨大得罕见。在附近的人看来,这大概就像一座山动起来了吧。于高处俯瞰各种事物最初是相当爽快的,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变为了刺骨的孤寂。从低处观察世界的自己已经无影无踪了。
「愿碑文的加护与你同在。」
「嗯。你们也是。」
Code B的巨大身躯静静地摇晃着,开始了移动。他深深下沉般地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然后突然加速到最高速度跑了出去。
像是游动于寒风中一般,灰色大衣的下摆微微摆动。
这具被暗中潜伏的训练所浸透的身体,即使于体格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当下,也能在运动中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吐出一口气,立刻消除了自己的气息,直接融入了黑暗之中。
简直像是变成了真正的妖怪。
就好像既无关联也无必然性,只是于黑暗之中飞出,将一切都吞食得乱七八糟的那种蛮不讲理的那种存在。

曾经存在过一个黑社会组织。
它将因艾尔佩斯事变而失去亲人的孩子们聚集了起来,用药剂侵蚀他们,将他们当做处理阴暗面工作的弃子来使用。
这个组织本身在数年前就毁灭了,孩子们也恢复了自由。可是,他们取回的也只有自由。他们根本无家可归,并且直至今日,他们的身体也无法回归和平的日常生活。
这些孩子们勾结起来,将组织的相关人员一个接一个地杀死。他们对自己说,自己拥有复仇的权利,并且将其实行了。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什么能做的、特别想做的事情。
然后,在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们心中只剩下空虚。

啪啦霹雳撸啪啪,噗。
他一边奔跑──一边再次嘟囔起了这句话。
小时候的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就连双亲的面容,也位于记忆的远方。边灌注烈性药边训练的日子将过去的记忆从头到尾地冲走了。
因此,这句话,以及自己确实读过那本图画书的这段记忆,对自己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过去的片段。
「我──」
所谓的身材高大,通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长成的。比起不成熟的孩子,成熟的大人更应拥有成熟的体格,这件事对于几乎所有的种族来说都是不言而喻的,不过在一部分没有体格成熟这一概念的爬虫种中,也有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无限地长大。巨鬼种多为长命种,反之小鬼种则几乎都是短命种,这种倾向加深了那种印象。
不过,对体格因药物而强行变异的Code B来说,这个法则当然是不适用的。这位少年自出生开始只经历了十三年,积累的人生经验也──详细情况暂且不提──也就只有这么多而已。
「──没关系的。我们能做好。我们会做好。」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他反复地喃喃自语。
并且,将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当做了倚靠。


有人投掷石头。
有人发出尖叫。
有人击发火药枪。
有人愤怒地喊叫。
有人大叫着:干掉他们。
这一连串骚动恐怕顺应了某人的剧本,点燃了事件的导火索。
暴动开始了。
建于38号浮游岛的护翼军基地,是近年来以击坠近空的〈第十一兽〉为目标而建立的。既然要向未知的强敌发起挑战,那就几乎不会在于目标不相干的设备上匀出力量。因此,这里作为军事设施是存在着问题的,问题就是防御的薄弱。正门是木制的,围绕着基地的只有用上工具就能轻易突破的铁丝网,为了防止它遭到破坏而站岗的士兵人数也在最低限度。
因为从妖精骚乱开始,正门前就出现了聚集的人,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护翼军也增加了警备人数。但那不过也是最低限度的应对。
铁丝网被撕裂。
木制的门被撞倒。
警备的士兵分别被数位强壮的男子压制。
如果不加以制止的话,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蜂拥而至的人们将成为百余名暴徒,争先恐后地,如雪崩般涌入护翼军基地的地盘中──
「哎呀,被小瞧了呢。」
一等武官的牢骚准确地表达了现状。
的确,这场暴动的参与者大多是市民与旅行者,当中也夹杂着年轻的雌性。其中不少人都装备着火药枪或发条枪,使人觉得难以用稳妥的手段来制止。至少,对于一般的城市市警或自警团来说,这样的骚乱应该是很难应对的。
不过──这对护翼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护翼军并非守护民众的军事组织,而是只以守护浮游大陆群本身,使其长久留存为目的而行动的组织。在护翼军中,思想也好、正义也好、伦理也好,都被当做「被个人所属的社会与文化所左右的部分」而排斥。
内基=比基二等武官确实很有手段,暴动被迅速地压制了。同时市民中也出现了不少负伤者。
「在发生暴动的同时,多个的武装团体入侵到了基地之中。当下确认到的敌人有五组。现在正在准备进行迎击,预计能在出现损失之前各个击破。」
这位内基=比基二等武官百无聊赖地淡淡报告道。
「那帮家伙的移动有目的地吗?」
「从现在观察到的路线来判断,他们虽然在迂回前进,但全员似乎都以第五号的武器库为目标。」
「啊——,也就是说,对面拥有我们基地的正确地图是吗。」
「恐怕如此。」
此处既然是军事设施,其中的地理情报自然会是机密的一部分。连给观光客的招牌也没有。今天第一次踏入这里的陌生人,不可能毫不犹豫地向目的地进发。本应如此。
护翼军本身也不是团结一致,经过这次英雄事件,已经发现了数名内通外部组织的人。他们泄露的情报大概就是传到了这些家伙手中。
「他们的手段还算不错,目的也很明确。虽然做法依旧稚嫩。」
「同意。」
「不过……」
有种违和感。
一等武官打开窗户,思索了起来。
战况应该很单纯。因为己方处于被动,对方准备充分,所以会被迫陷入相应的苦战中。不过,只要撑过了相应的苦战,就没有更加麻烦的事情了。这不过是只要按照理论冷静处理,就能毫无问题地解决的程度。理应如此。
「总团长?」
「不,没什么。」
说到底,当下正是应该全力应付理论不能通用的强敌之时。应该赶紧收拾掉这些麻烦的搅局者,将战力放到正题上。他做出了这种正经的判断,想要转换一下思路。
没法像菲奥德尔那家伙在的时候一样了啊,他如此想到。
他不由得想起了擅长计谋的原部下,苦笑了出来。不对,即使没有发生那起事件,菲奥德尔恐怕也会在这种时候再次造反,与那个武装集团汇合吧。还是说,他会一边发着「护翼军要是被这种废物击溃我会很为难啊」这样的牢骚,一边参与压制行动呢。
即便是在这种无聊的想象中,也不能放他随心所欲地行动。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一等武官在其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小声抱怨道。
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中混杂着踌躇与怯懦。
因为是情况差不多要发生变动之时,所以一等武官觉得这人大概是来进行报告的。
「进来。」
门开了。一张不知为何有些疲倦的面孔突然闯了进来。
是一名身穿便服的鹰翼种青年。
「呃。久疏问候,你们好。」
「……哈?」
一等武官瞪圆了眼睛。
「纳克斯上等兵!?你小子之前都跑哪去了!」
「啊,请等一下,内基=比基二等武官。我应该好好地留下申请离职的文件了吧。」
「我不是说过不会理会你随意放到我办公室桌子上的文件吗!擅自长期离队,你小子已经被当做阵前逃亡处理了!」
「嗯、嘛,我就知道大概会变成这样,所以也没怎么想要回来。不过事情变得有些复杂离奇了啊。」
纳克斯──纳克斯•瑟鲁泽尔上等兵一边搔着脸颊,一边移开了视线。
「没有时间闲聊了,详细的追责等下次再说吧。别问那么多了,有个人想见你们一面,能占用一点时间吗。」
「你在这一路上还没看明白吗。我们看起来像是时间很充裕的样子吗。」
「呀,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呢。正因如此,我才──」
「菲奥德尔那家伙怎么样了?」
「──什么?」
「你到擅自离队为止都跟着他吧,直到科里拿第尔契市。不是为了帮助或阻止,而是为了见证他的事情。然后都看到了什么?」
「那是……」
诺克斯犹豫了一瞬,
「他将该做的事情完成是很满足,但想实现的愿望怎么也无法实现而感到相当不满。话说,诶,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叔连这种事都知道啊。」
「因为我是大叔嘛。罢了,刚才的话就当做是喜讯了。比起抱着对自身无力的哀叹而死去,那样感觉更幸福啊……然后呢?」
「诶?」
「哎呀,我说的是接下来的事情。你说了有人想要见我之类的吧。」
「啊,对,没错,那个──」
诺克斯急忙想要回头,却被猛然打开的门硬生生地打中了。厚厚的木制门板漂亮地直接击中了鹰翼种的肩部和头部侧面,将其击飞,连惨叫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失礼了。因为你们交谈的时间太长,所以我就擅自进来了。」
一名女性,从打开的门进入到了屋子里。
「你就是总团长啊。希望你那小耳朵能听一下这个消息。」
无征种。白发。年龄──二十五岁左右或稍大一点。
消瘦,这是对她的第一印象。
头发散乱。眼睛下方有黑眼圈。脸色苍白,浑身透露出疲惫和焦虑。
对总团长来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您是哪位?」
「不用担心,我当然会做自我介绍,但请让我先把事情说明一下。现在所发现的所有以五号台为目标的部队都是佯攻。请尽快、尽可能地将战力移动到这个基地中的零号机密仓库。」
「哈……」
「开什么玩笑!」
内基=比基二等武官大声喊道。
「你突然出现又突然说些什么!在这个非常时期,零号已经处于最高级别的警备之下了!如果有足以击破那里的战斗力在进行移动的话,我们不可能察觉不──」
「是啊」女人点头道「你们没有察觉到。在那个时刻,敌人的力量就是货真价实了哦。」
「──那是、怎么回事。」
「没有细说的时间了,当然,关于这次的事情,我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把握住了状况。我还有一件事要说,请尽快压制基地内的战斗,然后派行动迅速的部队前往港湾区域。那些自称『艾尔佩斯的继承者』的家伙已经展开了破坏活动。」
「怎么会……」
内基=比基覆盖于毛皮下的表情改变了。
港湾区域是用于飞空艇起降的重要设施。不使用那里的话,中型以上的飞空艇几乎都不能正常地出入浮游岛。因为那里可以说是城市和浮游岛的生命线,所以被建造得在发生不大的事故和事件之时,不会简单地停止其功能。
可是,莱耶尔市的港湾区域,在负面的意义上是特别的。那里因为仅仅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件而丧失了几个区域,而且由于人口锐减伴随的技师不足等原因,完全无法确保它有多少抗风险能力。
将那里作为破坏活动的矛头,可以说再适合不过了。
(原来如此啊──)
慢慢地理解了她的话语,总团长在内心中轻轻点头。
「内基=比基二等武官」他呼唤道,「如果完全信任了刚才那番话的话,部队能立刻行动吗?」
「诶……是、是的。不过在实际运用之前,有必要重新确认一下状况。」
「这件事跳过。最高水平的隐秘部队正接近着零号仓库,同时港湾区在进行着将38号浮游岛完全孤立的行动。以此为前提让全员行动起来。」
「这……」
二等武官瞥了一眼那名女人进行确认,
「虽然有些胡来,我也有些异议,但如果是总团长的指示的话,我可以实行。」
「知道了,那么马上就着手实行。你可以带上那里的上等兵,让他担任联络员,尽可能地使唤他,把他用到报废。」
「了解,把他用到报废。」
复述了这句话后,内基=比基立刻猛地抓住了翻倒在旁的鹰翼种的肩膀。他那声「是我啊!」的惨叫被在场的全员完全无视了。二等武官敬了个礼,拖着鹰翼种快步离开了房间。
之后,房间中只剩下总团长还有无征种的女子。
「嗯,然后。虽然想请你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大小姐。」
不待她回答,总团长就接着说道。
「这次的事件,你不是幕后黑手吧?」
「是啊。倒不如说我在事前就想要阻止,但却没能成功。不论怎么诱导状况,跟他们计算得失,但他们只用小孩子脾气就开始了行动,这也是制止不了的。」
「原来如此。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不希望我们在这里败北的。」
「……是啊。虽然平安无事地胜利并不值得高兴,但总比现在输掉,使得38号岛坠落要好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因为被某个弟弟扰乱了状况,所以要还居于幕后就没办法继续控制局势了。提线木偶的线要是缠在了一起,那木偶剧演员就只能停业了啊。」
女人沉默了。
「嘛,算了。毕竟现在手忙脚乱的,连茶都准备不出来,不过还是先欢迎一下吧。欢迎来到舞台上,奥德特•根达卡尔。」
女人则──
轻轻垂下了疲惫的双眼,
「到头来还是没让我做成自我介绍啊。」
给人感觉有些不甘心地如此嘟囔道。


状况似乎没有像预定一样地发展──
Code B苦恼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凭借远处传来的响声就能明白大致的状况。让他明白了状况。本应顺利地继续进攻的同伴们接连遭到了迎击。
数支部队陷入交战状态本就在作战计划之中。部队在被发现的同时就会变更作战计划,成为尽可能吸引敌人注意力的弃子,直到剩余部队到达目的地。只要任何一支部队到达了目标场所、护翼军的武器库的话,应该就是己方的胜利了。
但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即使响起了战斗开始的声音,但却几乎听不到其后续。一旦被发现并进入交战状态之后,直接就被夺去战斗能力。
──作战明明应该是完美的。
Code B咬牙切齿。
──护翼军拥有足以压倒完美作战的压倒性战力。
太不讲道理了,少年在思考中用这样一句话概括了现状。他原本就没考虑到不计入敌我战力差距的作战是有漏洞的。
──护翼军明明拥有如此的力量,在那一天却没有用来守护我们。
他所想到的,只有与往常一样的结论。

枪声响起,

猛烈的冲击深深贯入了腿部。虽然险些倒下,但这种疼痛和冲击并非无法忍受。他继续跑了起来。
接连响起了三声枪响。
有一枪没打中。有一枪从膝盖附近掠过。有一枪直接命中了小腿骨。他无法忍受这一击,前冲的姿势被在很大程度上被打乱了。他用剩下的那只脚跳起,在空中旋转一周,重新站稳。喷出的血在周围呈弧形飞散。
眼前出现了一名士兵。
穿着紧箍身体的军服,身材魁梧的──比起如今的Code B要瘦小两圈以上──狼征种。他手中握着一把微微冒烟的火药枪。
「不许动。」
那名士兵低声宣告道。
「你应该不会因为疼痛就此止步吧。所以要是敢动我就击碎你的四肢。」
听到这声沉静的警告,少年心中浮现出了某种类似嘲笑的念头。诚然,这位士兵枪法优秀,而且判断得当。他明白面对常识性的暴徒以常识性的方法暴动的时候应该如何镇压,并且将其实行了。不过,
「你击碎一个……试试啊!」
他用刚才被火药枪击中的左腿跳了起来。
士兵的目光在一瞬间动摇了。大概是意识到枪并不能击碎他的骨骼,所以他扔掉了火药枪,使重心缓缓下落,摆出了拳头上下重叠的架势。
要接我一击?
完美的速度。压倒性的臂力。甚至还顺便涂上了即刻生效的皮肤毒素。Code B坚信自己势不可挡,打出了必杀之拳。
瞬间,士兵原木般的手臂像蛇一样急速运动起来。
缠绕。
拳头的方向被错开了。
本应打向敌人的冲击力被偏移向下。完美的速度和压倒性的臂力直接让Code B的全身砸向了地面。
(什──、)
肺部的空气被挤出。怀中装药的玻璃筒破碎了好几个。
这一次,痛苦与冲击使得少年停止了动作。
刚才的那招、是武术吗。在视野天旋地转的思考中,Code B思索着。体格健壮,本应生来就是强者的兽人居然学习了那种东西吗。
「──真是出色的力量。但是那种力量并不是通过自身的锻炼得来的啊。」
他听到了士兵喃喃自语般的声音。
「若是经由反复锻炼得来的力量,是被不会像这样轻率地使用的。即使沉溺于力量的家伙对自己手中的力量给予很高的评价,这件事也不会发生改变。可是,看来你这家伙连沉溺于其中都做不到。」
「闭、嘴。」
──不要、试图去理解、我啊。
他强行使麻木的手指动了起来,在长袍内侧摸索。虽然有好几个玻璃筒破裂了,但也有没被损坏的。他将那几根一并抽出,将其中的内容物吞入口中──因为太过焦急,他甚至连玻璃筒也一起咬碎咽入了喉咙中。
是啊没错,我从来没锻炼过!这些力量全都是自己不想要,却被强加在身上的!明明不想被改造,可身体却还是被改造了!一切都蛮不讲理、蛮不讲理、蛮不讲理!因此,我也应该有权利将同样的蛮不讲理推及到整个世界!
因此,
「你把什么……」
少年全身都如沸腾般由内而外地起伏着。
有些部位的肌肉膨胀了,由内部撑破了皮肤,同时溢出了刺激性的腐臭。这大概让狼的鼻子感觉相当不舒服吧,士兵的表情稍稍扭曲了。
就在这时,Code B的拳头这次终于打中了他。
面对这种速度与威力,别说是反击和防御了,就连认知和反应都做不到。
兽人的体格、臂力、武术的技巧。啊,真是了不起。都是些好东西。但那些东西不过都是垃圾。什么也无法守护,什么也无法阻挡,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因为,你们那时什么也没能守护住,对吧。
──不要妨碍我,护翼军!
Code B咆哮道。
一边咆哮,一边挥舞着拳头。
皮肤、甚至还有肌肉,因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而崩裂。
指骨裸露了出来。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持续殴打着眼前的敌人。
当发现敌人已经动弹不得的时候,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像亡魂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胳膊走了出去。有必须要去的地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多个气息正在逼近。感觉上并不像是偶然间发觉到了骚动的士兵。看来己方作战计划中真正的目标已经被看穿了。而这名倒地的士兵在刚才漂亮地拖延了时间。
──算了,无所谓。
带着交织着急躁与喜悦的兴奋,少年开始前进。
──反正,谁也阻挡不了我。
多声枪响响起。
暴雨般的铅弹打在灰色大衣上,但是完全没有奏效。那是只拥有普通活力的量产型火药枪。事到如此,这种程度的普通暴力已经无法阻挡他的脚步了。
他的嘴角如开裂般扬起。
不必耍花招,直接从正面打散他们吧。
我能做到这件事。我有那种权利。
──吧啦比例吧啦吧,噗。
他不自觉地如此嘟囔了出来,稍稍思考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词语。
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说明它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无聊的事情罢了。比起那种事,当下有优先要做的事情。
少年抛弃了琐碎的杂念,高高跃起。

第4节,并非特别坎坷的命运舞台

敌我的水平距离大约是二百玛鲁梅鲁有余。
高度大体相同,不过对方略微靠上一些。
稍微超过了标准舰载炮的有效射程。从这边攻击无法期待能造成有效的伤害,但也不能无视对手的炮击。真是个糟糕的距离。
这里是战场。
在这种紧迫的状况下,操舵室却充满了另一种意义的紧张感。那艘飞空艇、是什么。
作为大前提的是,己方乘坐的『鹰爪豆』是当下护翼军能够派往39号浮游岛的唯一能够战斗的飞空艇,不会有同一规模的飞空艇前来救援。
由于作战性质,这附近并没有铺设抑制阵一类的东西,也没有设置禁止进入的栅栏,但39号浮游岛近空当然全部被指定为了戒严隔离区域。不对,说到底本来就不会有专门接近这种险地的民间飞空艇吧。
那艘出现的飞空艇完全颠覆了这些前提。它甚至还向我方主动发起了攻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确认损伤状况!」
能听到舰长吼叫般的指令。在采取行动之前首先要确认状况,这个道理非常重要。可是在这种现状下,实际上大概等不到这一情报的得出吧。虽然为了能够进行炮击而进行了改造,但『鹰爪豆』终究只是运输艇,虽然改造后可以使用炮击,但并不是用来炮战的。说准确点,就是使用岩石弹来发掘矿物这一类。能配合战斗速度的传声管网络还没有完成,乘务员也没有接受那样的训练。
真糟糕。
令她如此感觉的,并非口中含着的发酵水果茶的味道。不,虽然它的味道实际上也让人想要吐出来,但跟当下的状况相比也就没那么糟了。
「以炮击作为威慑能将其赶走吗?」
艾瑟雅转过头,向一旁的副舰长询问道。乌龟副舰长静静思考了一下,缓缓摇头道。
「没有多余的岩石弹可以浪费在这里。距离也不足以让对方感受到射击的威慑力。对方既然敢到这里来,自然不会因这点恫吓而胆怯。根据以上三点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这样啊,是呢……」
在料想中,说到底情况若是变成双方进行正常炮战的话,对方应该是压倒性的优势。对于他们,只有在『鹰爪豆』还保有对〈兽〉的战斗力下撤离才算胜利。
这样的话,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只能击坠它了──吗──)
得到这种想法的瞬间,灼热的记忆在艾瑟雅的心中复苏了。炙烤身体的热度,视野中跃动的红光,惨叫声、求助声,以及覆盖了这些的火势。而最最关键的是挚友那充满愤怒与憎恶的神色──并且自己大概也是同样的表情。
她认为,这只是迷惘而已。
这段记忆是属于过去的妖精兵纳萨尼亚•薇儿•帕切姆的。当下身在此处的艾瑟雅•马泽•威尔嘉里斯没有遇到过那种情况的经验,也没有伴随涌出的感情而来的意义。不把它当做一场噩梦来舍弃掉是不行的。
快点抛弃它啊,自己。
就像直到今天一直做过的那样。
就像从今往后一直该做的那样。
「──怎—么了!」
气密门像是被踹开似的歪斜了,珂珑跳了进来。
「声音太大了,摇晃得太剧烈了!敌人在哪,是它吗,是它啊!」
她一口气将自己对状况乱糟糟的理解罗列了出来。因为她说的大体上没错,所以谁也没有进行补充说明。
就在刚才,艾瑟雅注意到了一条生路。
「帕尼巴尔在哪?」
「不知道,但她大概马上就会过来!」
珂珑碰巧一个人在附近,出事之后立刻赶了过来吗。
「这样的话──不,珂珑你一个人就足够了啊。」
「嗯?」
在回忆中那个满是火焰的记忆里。
向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蕾亚和纳萨尼亚•薇儿•帕切姆两名妖精兵下达「击坠那艘飞空艇」的命令的人,是护翼军的二等武官。令人吃惊的是,如今自己也站在与当时的他拥有同等权限的立场上。
「将其……」
事到如今,她无奈地选择着措辞。
「瘫痪,能做到吗?」
「嗯?嗯、嗯~……」
珂珑透过防风窗凝视青空,
「它上面有冲角。在紧要关头,那艘飞空艇还可以通过冲锋撞击来战斗。只破坏大炮无法夺去它的战斗力。」
说的没错。
「破坏旋翼或者咒燃炉的话,它就无法飞行了。可是,若是在这里紧急迫降,它就会成为〈十一〉的饵食。」
说的没错。
黄金妖精是武器。她们不仅在文件上被如此对待,更要成为这种情况下的战斗力。
心情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既不忌讳夺人性命,也不因生命被剥夺而感到悲伤。面对死亡、见证死亡、超越死亡,这才是如今的我们。这是护翼军的大前提,也是黄金妖精这一种族的性质。
因此,站在与所谓的人道主义不同的角度来看问题,就会产生这种苦闷的感觉吧。那恐怕是不想再被夺走,不想成为掠夺者的个人的傲慢。
「想知道的问题堆积如山,如果可以做到的话,我也想将他们活捉,但现在的状况并不允许啊。」
她停顿了一下,
「能将他们尽数杀死吗?」
「呋呣。」
珂珑稍微考虑了一下后,比想象中更轻易地点头说道「明白了」。
就是这样啊──艾瑟雅差点抑制不住想要伏案哭泣的心情。
黄金妖精不理解生命的价值,不避讳自身的死亡,同样也不认为他人的生命会有特殊的价值。她觉得,自己如今对这样的对象下达了杀戮的命令。最起码希望她有想要逃跑的冲动。并且在此之上正视自己的行为,接受自己的行为。
她正这样想着,
「嗯——我看看。」
珂珑不知为何环视了一圈操舵室,
「我能带上这家伙吗?」
她轻轻抱起了掌舵的小个子四等技官。四等技官发出了「呀咿!?」一声莫名有些可爱的悲鸣。
「……诶?」
「无论怎么破坏,都阻止不了那艘飞空艇。这样的话我就哪里也不破坏。」
「哈?」
「只压制操舵室,把他们带到大炮打不过来的地方。我一个人开不了飞空艇,所以要带上能开的人去。」
她凝视着窗外,流利地说道。
「……这么做如何?」
「珂珑,你。」
这种方法恐怕比任何的破坏工作都要困难,风险也会更高。
要压制操舵室就要入侵飞空艇展开白刃战。舍弃使用幻翼来飞行这一优势地位,将自身暴露在遭到火药枪射击之类的危险中。而这样就有可能失败。
「那、那个、关于我的安全。」
四等技官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我会尽可能关照到的!」
珂珑竭尽全力地宣言道。那位四等技官「呜哇,真是可靠啊」高兴地……大概……说着,他露出了自暴自弃般的笑容。
「但是,珂珑,为什么?」
「嗯,为什么是指?」
「我说了,你……把他们全杀掉也可以吧。」
「嗯,是啊。我也觉得那样做更快。」
「这样的话!」
「可是,艾瑟雅好像很讨厌那种事。」
珂珑嘿嘿一笑。
「艾瑟雅讨厌的东西就是我讨厌的东西。我可是个不良军人,所以会为了家人违反命令。」
这个。
笨蛋。
在说些什么。
「……珂珑、你、你、真的是……」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黄金妖精归根结底都是这样的。
浮游大陆群的命运都是次要的,她们不是那么懂事的生物。她们根据自己的喜好独断专行地战斗,作为其结果,世界被顺便拯救并守护了。就算事到如今,她们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建立在何等的薄冰之上啊!
「你呐!」
「哇!?」
艾瑟雅从轮椅上挺起身体,抱住了她。由于姿势很勉强,所以看起来像是扑进了小她五岁的少女的胸口。
「喂喂,艾瑟雅,撒娇也要分清时间地点啊。」
珂珑像是在哄比自己年纪更小的孩子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说的……对呢……」
分清时间地点。她说的完全没错。无可辩驳。护翼军二等武官待遇的艾瑟雅•麦洁•瓦尔卡里斯完全同意她的意见。
可是,她却止不住眼泪。
也不愿松开珂珑。
纳萨尼亚•薇儿•帕切姆的亡灵,以及她残留下来的感情残渣,不允许她放手。
飞空艇在摇晃。再次被另一艘飞空艇攻击,炮弹掠过了左舷。『鹰爪豆(斯帕齐姆)』剧烈地摇晃,这使艾瑟雅终于回过神来。
「唔……」
操舵室中充满了奇妙的气氛。
艾瑟雅是此处地位最高的、拥有整个作战的命令权的人。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没有下达指令,舰长以下的全体人员无不露出一副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明显在将视线投向天空。
「嗯、好了!」
珂珑拉开艾瑟雅的手臂,敬了一个礼。
「我出发了。之后帕尼巴尔过来的话,就派她来帮我。」
一出操舵室的通道上安装着紧急逃生门。为了防范事故,它在飞行中被气压封锁着,但想开的话当然也可以手动开启。珂珑解开锁链,卸下所有门栓,转动了铁环。噗嗤的小小喷出声被卷起旋风的外部空气完全掩盖。轰鸣声和暴风敲打着舱内。外侧,黑水晶的平原展现在了视线下方。
珂珑右手拿着遗迹兵器,左手抓住四等技官的脖子,「喝」地一声气势汹汹地跳下。哦嘎啊咂啊啊啊啊啊嗯,技官的惨叫声逐渐远去,混入呼啸的风声中消失了。

这个时间点,报告还没有传达到操舵室。
因此艾瑟雅她们还没有注意到。
蓝天展现在帕尼巴尔的眼前。
飞空艇外壁的构造材料被剜出、剥去、吹走了。同时,地板的建材也一同被扯走,消失了。由于本来就处于平衡性不良的过载状态,飞空艇本身就像是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因为炮弹掠过之时造成的冲击,使得构造变得薄弱的部分承受不住,由内侧破碎了。
飞空艇的建材断面图之类的,平常没什么机会见到。比想象中的要薄,而且似乎是将种种金属和木材复杂地重重粘贴在一起制成的。她忘记了现状,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不……可这是。」
好了,该面对现实了。
可以看到一个庞大的铁块嵌入了墙壁。
铁块的名字是猛猪级轨上炮击车辆『巨型冢雉(因古斯·马雷奥)』。在特大号的装甲车上装载了超特大号的大炮的玩意。是设计者的浪漫与现场技师的不满的结晶。本来只能在专用轨道上使用,再加上无数的驻锄固定就无法射击的城市防卫战专用的废物。
只以威力见长的这门大炮被强行改造,固定在了这艘运输艇上,并且被进一步强行改造得可以发射岩石弹。那个时候,它的耐久性显著地下降了,飞空艇的重量平衡也变得致命的差。即便如此,只要有几发炮击达到最高火力就可以了。用压倒性的破坏力给〈第十一兽〉开个大洞,然后对准裸露出来的核心再打入一发。只要求达成这件事,只为了这一目的,就挪用了这种开玩笑一般的装备。
但是,若是处于这种情况下。
「现在的状况下没法进行应急修整啊。」
帕尼巴尔思考着。
这艘飞空艇上搭载的炮台姑且不只有『巨型冢雉』,也装载了虽然威力很差,但可以做到精度更高的炮击的(正经)炮台。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仅凭那些炮台很难强行达成这次的作战吧。
要返回吗。在港湾区域进行紧急修理,从头再来。不行,那帮人在此期间也会不断发起攻击吧。这种水平的修复工作没法一边克服那些一边完成,并且天数上也没有富余。若是对方在那里也先发制人,港湾区域已经被压制了的话,那可就惨不忍睹了。
帕尼巴尔察觉到了。
飞空艇不止眼前的那一艘,虽然还很遥远,但可以看到云中还漂浮着另一艘飞空艇。并且,只是观察其尖端就能明白,它正全力向我方靠近。
很难认为它是我方的增援。这样的话,那也是敌方的飞空艇吗。它若是抵达这里、增强了敌方战力的话,那可真是无计可施了。
「哎呀……这可真是逆境啊。」
这艘飞空艇或许还能战斗。
这场作战或许还能继续下去。
但是那条道路已经很狭窄了,并且伴有很大的风险。
敌人的进攻手段很是精彩。帕尼巴尔因这一点而抱有类似敬意的心情。与其敌对也好,被逼入不利境地也好,生命受到威胁也好,都无法抑制这种心情。
那么,在此基础上,我们──不,自己,该怎么做呢。
考虑起来的话。
不。用不着考虑。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把瓦砾堆成的山翻个底朝天。
从中拽出了石靴。
虽然担心会不会损坏了,但它因为被装在结实的箱子里而平安无事。她抚摸着胸口,换上了靴子。

如果和别人商量的话,恐怕会被阻止吧。大概会以这样那样的道理来让她寻求别的做法吧。这是一种会让很多人感到痛苦的、说来是很愚蠢的做法。因此,这是一项难能可贵的选择。
不过,无所谓。
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是个问题儿童。问题儿童做出了问题行动也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感觉这个想法挺无理取闹的,但总之就是如此。
「命运什么的,终归只是命运。只是准备出舞台罢了。」
想起了不知是何时从何人口中听到的话语。
「然而要如何生存下去。选项或许不是无限的,但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机会。每个人都有权挺起胸膛说,这就是我的人生,这就是我选择的路。」
想起了如今天各一方的四个人的事情。
提亚特想要开拓道路。
拉琪修想要在道路上前进。
珂珑想要探索道路。
而帕尼巴尔则想要看清道路,因而来到了这38号浮游岛。四个人手牵手,一边考虑着不同的事情一边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帕尼巴尔浮现出笑容。
破烂的地板、墙上的大洞、对侧的蓝天。踏足的光景实在是不可靠,但即便如此,道路确实就在那里。
──你在──危──快点──
听到了喊声。
可以看到那个蛇尾种在通道的对面叫喊着什么。风在呼啸,听不到话语的内容。不过他的表情和当前的状况传达出了他打算说的是什么。你在发什么呆,很危险啊,请赶快到上面去避难。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生存下去啊──
他果然是个好人啊,帕尼巴尔这样想到。
不想让比自己年轻的女孩(明明连种族都不一样!)受伤,那样的心情在这种地方也没有舍弃。她认为这无疑是一种美德,不过也觉得他不适合当军人。
「对不起啊,那个──」想不起他的名字「──那什么四等武官。这个指令我不能遵从。
让稀薄的魔力通过卡特纳。剑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回应了这份力量。
「我要做一个黄金妖精哦。对前辈们感觉有点抱歉呢。」
她露齿一笑。
然后,少女纵身跃入了没有立足点的天空。

浮游大陆群的历史积累在薄冰之上。
为了对抗反复袭来的〈第六种兽〉的威胁,需要黄金妖精。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具体的用法也在发生改变,但作为能让大家幸存下来的最优解也是唯一解,黄金妖精被使用着这件事一直没有改变。
或许,这样的历史很快就要迎来终结了。
或许从明天开始,黄金妖精将不会被当做武器来使用。
即便如此。这样看来,或许。
今天,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也许会成为其中的最后一员──
坠落。
战场的喧嚣、世间的一切,在背后远离着。
慢慢地点燃魔力。
视线下方的巨大〈第十一兽〉存在着核心这个部位。这次一系列作战的基础在于设法解决掉它的核心之后,会让变质波及〈兽〉的整个身体这一假说。
问题在于那个「设法」的内容。简单地考虑来看,教授给它死的概念是最好的做法。即便是不知道死亡的〈兽〉,只要学会这件事就能够杀掉。而妖精和遗迹兵器能够达成此事。
己方也知道核心大体上在哪个位置。它的位置与〈第十一兽〉在39号浮游岛最早被释放出来的地点几乎一致。
不幸的是,它位于建筑物的内侧。由于核心没有裸露出来,所以在尝试直接的攻击之前需要用『巨型冢雉的炮击来破坏其外壳部分。不过,在进行单人水平的攻击之时,确保仅供个人入侵的入口当然就够了。
在与地面、〈第十一兽〉相撞之前,她全力展开了幻翼。辗轧灵魂般的丧失感令她确信以自己的能力来控制高涨的魔力是很勉强的。
她边飞边挥舞遗迹兵器。她并没有直线地下挥,而是画出几道扭曲的弧线般的轨迹来切除挡路的黑水晶,之后仍在挡路的水晶就用穿着石靴的脚踢开。只要有一块碎片擦过衣服就完蛋了,所以她适当地加以注意。
曾是门窗的残骸零乱地散落在背后。
猛地用膝盖接受冲击并着地……当然不能那么做,因此慢慢地用靴底着地。顺便,
「忧郁爆碎短笺•改」
随便嘟囔了一个技能名。顺带一提,因为想不到好名字,所以技能名借用的是珂珑的。虽然不太合适,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有人在听。

这里似乎是名为戏剧圣堂的场所。
不清楚这里具体是什么样的场所。乍一看给人一种集会场所的印象,大概功能也与之类似。它建造在地下,是一个规模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宽阔的钵状空间。其中心设有一个大概是为说法者之类的人建立的台座。
台座之上立着一尊姿势像是要将某物举向天空的白色水晶像。
「是那个吗?」
仔细看去,只有雕像的上半身是白色的。越往下它的颜色就越浑浊,并且逐渐融入遍布地面的黑色。
它就是〈第十一兽〉的中心。作为起始之处的核心。
她不清楚这尊水晶像的真面目。
从这种祈祷般的姿势来看,它大概是相信自己之后的行为类似于救赎并且因其而逝去的某人吧……帕尼巴尔对此兴趣不大。
「好了,普通地决一胜负吧──虽然想这么说,但你根本不会握剑啊。」
帕尼巴尔一贯主张只要是用剑交过手的对象,自己就能充分地了解他。就算以〈兽〉为对象,若是能进行正常的攻防战,说不定也能找到能够互相理解的事物……她怀有这样的淡淡期待。
但她明白,〈第十一兽〉不能动。在不能动的对手面前,讨价还价也好,相互理解也罢,都是无法做到的事情。她强迫着心情有点萎靡的自己兴奋起来,轻挥卡特纳。
被弹开了。
「……嗬。」
是因为它是拥有永不动摇之心这一名字的〈兽〉的核心吗。虽说自己没太用力,但其上居然没有留下一丝伤痕。原来如此,若要击碎硬度如此之高的物体,想来的确需要『巨型冢雉』等级的破坏力。
既然指望不上它,那么应当采取的手段理所当然就只有一个了。
她调整呼吸,与之相反,使魔力燃烧得更加旺盛。
平心静气,使自己的存在方式渐渐接近死尸。
「呼──」
再次砍了上去。以无念无想的境界释放斩水的一挥──以不明物为目标放出了达到当前自己的极限的、追求锋锐的斩击。
这种奏效了。
卡特纳的刀尖确实浅浅地陷入了被认为是〈兽〉的核心的水晶块。

──成功了,

在欢呼涌上心头的瞬间,她察觉到了异变。
没有产生任何疼痛和与之相符的异变。
但是就肉眼所见,那显然是异常的事态。自己握住卡特纳的手指的颜色逐渐变成了看得腻烦了的〈兽〉的黑色。
──太扯了吧。
应该没有直接接触才对。不,在此之前,〈第十一兽〉应该无法侵食点燃着魔力的对象才是。所以这种事本不应该发生。
她看着卡特纳的刀身。刀尖砍入了〈兽〉,刀柄握在被〈兽〉不断侵食的帕尼巴尔的右手中。然而卡特纳本身的外观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硬要说自己发现了什么的话。
「你……做了什么吗……?」
她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与珂珑之间的对话。总觉得遗迹兵器想要大闹一场什么的。据说有种将感觉延伸,能引出遗迹兵器的特别能力的技巧。尽管迄今为止自己与卡特纳之间都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甚至连那种可能性都没有考虑过,难道说现在的这种感觉就是那个能力吗。
「不对不对不对?出乎意料的展开也要有个限度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在绝境背叛伙伴的遗迹兵器哦?」
她嘿嘿一笑,说了一句俏皮话。但是除了自己之外,并不存在听了之后会做出反应的对象。
她的表情紧绷了起来。
稍做思考之后她注意到了,侵食的扩散并不能无视魔力的防御。燃烧着的魔力确实防止了〈兽〉的同化,只是没能完全防住而已。魔力燃烧的越旺盛,侵食的速度就越慢。反之,若是使魔力平息下来,她确信自己会在一瞬之间成为眼前水晶像的同伴(虽然并不打算尝试)。
手腕被染成了黑色。
「──原来如此。你希望通过这样来一决胜负吗。」
她深吸一口气。
然后大口吐气。
「好吧。实际上我也不是会逃避决斗的女人。」
燃烧魔力就是在接近死亡。如果激发的魔力超过能控制的极限,那么就会无法逃离接近自身的死亡。
明知如此,帕尼巴尔还是激发起了更强的魔力。
自己早就坚信在这种状况下无法回头了。所以在此基础上,她寻求着更强大的力量,而后将其引出。
已经不再考虑控制的事情了。总之,这就像是让入侵自己身体的〈兽〉与直接死亡的概念相碰撞一样。要是打算让自己生存下来的话就无法决一胜负了。
──果然,我会死吗。
她像是对待他人的事情一样,考虑着这样的事情。
事到如今自己还一成不变。即使到目前为止,自己也基本没有意识死亡。
──算了……嗯,就这样吧。
求生也好、求死也好,都不是什么简单易懂的感情。肯定或者否定自我牺牲也不是什么高尚的话题。
当然不是一心求死,也不是不想回去。并不想让等待着自己回去的那些很奇怪的人们哭泣。
但是,若在此处迎来结局的话,她觉得也会是一个相当美好的结局。她觉得那也算是结束了一段充实的人生。
如果自己现在打开妖精乡之门──引发魔力暴走的最后的大爆炸的话,确实能破坏眼前的〈兽〉的核心。如果能因此将覆盖39号浮游岛的巨大的〈兽〉完全打倒,那不也可以说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吗。
要是没成功的话……就将自己真的拿这个敌人毫无办法这个贵重的情报传达给艾瑟雅前辈。那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果。
突然间,侵食加速了。
右臂到肘部附近都被〈兽〉吞噬了。
「你还真是……厉害啊。」
帕尼巴尔笑了。
虽然剑与剑的交锋没能实现,但从这只〈兽〉现在的行动中可以感受到类似于意志的东西,能够察觉到它想要急忙吞噬掉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的意图。
虽然与想象中的形式大有不同,但在此刻的战斗中,意志和气魄的交锋是成立的。
「但是我也不打算轻易输掉。」
好了,鼓起干劲,展现毅力。
此处是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一生难得一次的大舞台。
渴望死亡。直面死亡。祈愿虚无。希求虚无。用妖精无限接近于零的妖精的生命力来鼓起势头无限接近于无限的魔力。
她感觉没有问题。
侵食正在加速。现在它经由肩部,眼看就要将头部和胸部也吞噬掉。可是魔力的加速还要较其更快一步。比起〈兽〉将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完全吞噬,妖精乡之门开启、将一切烧尽要更早一瞬。
因此,她确信这场战斗自己能赢、

──喂~,帕尼巴尔呀~。

在最后一瞬间。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家人的面孔。
其中有提亚特、有拉琪修、有珂珑。
有妮戈兰特、有艾瑟雅、有阿尔米塔、有诺夫特、有玛莎、有兰朵露可。
不知为何,其中还有瓦蕾西、珂朵莉、奈芙莲,甚至还有威廉和菲奥德尔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们全员都笑着。
快要到达决死领域的魔力的势头在一瞬间动摇了。
(糟……)
侵食进一步加快了。
而后,帕尼巴尔的意识完全为黑暗所吞没。

第5节,祈愿于星
自己不知道这种药的名字。
也不知其具体的效果与用法。
只记得一开始让自己服用这种药的医生好像说过,「这是能成为理想中的自己的药物哦」。也记得他之后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任何人都从未成为自己」。
罢了,事到如今,细枝末节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Code B怀着奔跑于梦境中的心情前进着。
重要的是,如今的自己的确成为了某人理想中的样子这一事实。是跨越了所有阻碍,贯彻想做的事情,向想要得到的事物伸出双手的这种现实。
那名狼头的士兵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连没打算喝下的备用药物也被迫服用了。这种药对身体组织造成的改变是不可逆并且不受控的。在这次臂力的暴涨背后,自己恐怕有一两个没有直接于战斗中使用的器官衰竭了,一不小心很可能就消失了。自己的寿命缩短到了何种地步,完全不想考虑。
不过,那是值得的。
大量的士兵阻断了自己的去路。他们连警告都没有,不停地击发着火药枪。但事到如今,那种东西已经毫无用处了。撕裂皮肤,打入肌肉,然后就到此为止了。与致命伤相去甚远,造成的疼痛甚至无法使自己停下脚步。另一方面,只要自己挥动手臂,就一定会有多名士兵被击飞。
就这样一边甩开妨碍,一边前进着。
目的地是,零号机密仓库。
聚集着一件件很可能会毁灭浮游大陆群的危险物品的、破灭之仓。
而目标则是封印于其中的某种形式的终结。
在自己完全坏掉之前到达该处就好。
在自己完全崩溃之前将其紧握就好。

Code B怀着奔跑于梦境中的心情继续前进。
在此过程中,他服下了手中剩余的所有药物。
肿胀的肌肉终于开始坏死,手指一根一根地腐烂脱落。
然后,


「……DAO了……」
踹散了所有警卫,扯碎了所有锁扣,拧开了所有门扉。
踏入了目的地零号秘密仓库的少年——曾是少年的那东西——将目光停留在一个木箱上。在如今的那东西看来,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箱。在其侧面,贴着写有『艾尔佩斯小瓶』的标签。
「HA……HA……」
他不经意地翘起了嘴角。
这件东西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得并不详细。只听说这是以特殊手段隔离的〈兽〉的碎片,是与伟大意志合而为一的触媒,是可以扣下终结世界之扳机的物品,是结合艾尔佩斯理念与技术的结晶。
他觉得这些话语中掺杂着虚假,但大概还是真实更多。那就可以了。他认为这就足以成为救赎之手了。
伸出手。
攥碎木箱。
形似白诘草的缓冲材料如细雪般飘散。
指尖抓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球。
用力捏住。

——我并非特别的人。

在摇摇欲坠的世界中,心情平静得不可思议。

——没有得到救赎的人们,都是护翼军抛弃的所有人中的代表者。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思考也平静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所有沉默者的声音,如今以这一行为代之。
用手指捏碎了玻璃。
将其中的黑水晶直接捏住。
侵食开始了。由指到拳,由拳到腕。虽说已经完全改变,但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部位,一处接一处地被其他的事物侵占。
这正是救济。现在,救济的确以自己的肉体为基础而开始了。
少年的心中盈满了欢喜。
「愿我等、远星之子——」
如此一来,未来就消失于世了。
当下也消失了。
这样的话,剩下的就只有过去了。
既无法重来,也无法恢复。只剩本应于很久之前就已失去的,欲归不得的每日。
「碑文的加护遍及世界——」
祷告后不足瞬息,最初的侵食就完成了。
曾是少年的东西以仰天向星星祈祷般的姿势,将生命献给了〈兽〉。

当然,侵食并未就此停止。
速度虽然因为没有受到冲击而十分缓慢,但侵食的确在蔓延。首先,随着零号仓库的地板吱嘎作响,吞噬开始了。
在将护翼军基地、将莱耶尔市、将这38号浮游岛的一切相连之物尽数吞噬之前,它是不会停止的。
如今,这样的灾厄被解放于世。

第6节,相信的心

自己并不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存在。
准确来说是认为这种事情无所谓,有或没有都无关紧要。反正活着的时候无法确认,即使讨厌这件事,在死后其有无也会呈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呢,呋呣)
帕尼巴尔悠闲地环顾四周。
漂浮在半透明的白色浑浊液体当中──这大概就是最贴切的说明了吧。总而言之,这无疑是令人费解的状况,甚至连眼中之物是否真的就在那里都没有自信,但总之帕尼巴尔觉得周围就是这样的。
看不见地面,甚至连上下都分辨不清。
虽然充斥着不像空气的物体,但自己并不觉得呼吸困难。
身无寸缕。虽然并非没有羞耻般的心情,但却因为不会被谁看见而变得不太介意,因为归根结底,自己真正的肉体现在大概已经在那座戏剧圣堂中完全变成〈兽〉了吧。
(──啊,这样啊。我输了吗)
自己当时应该是在燃烧魔力,朝着死亡加速。然而〈兽〉也紧追不舍,加速了侵蚀。自己本该在这场较量中胜出,但却失败了。
明明应该没打算珍惜生命。但在紧要关头,自己大概是不自觉地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在较量之时,杂念是禁忌,但同时也是难以避免的事物。说是鬼迷心窍也不为过。爱成了败因吗,这真是无聊而又平常。
心中既有后悔,也有对同伴们的歉意,但抛开这些不谈,虽然有些不太严肃,但心中还存在着在较量中全力以赴的畅快感。
(这就是、〈第十一兽〉的内部、吗)
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中似乎不止自己一个人。感觉有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模糊地浮现着,那些影子既有头部也有四肢,换而言之就是看上去勉强保持着人形,但这就是识别的极限了。年龄、性别、甚至种族都难以认清。他们都是舍弃了个人身份的人影般的某人。
(嗯……?)
感觉似乎听到了从远处的某个位置传来的婴儿的哭声。
(……莉艾尔?)
她因为这种可能而惊讶了一瞬,不过立刻判断出那是错觉。
莉艾尔虽然才刚出生,但其肉体相对与其他种族来说也就是两、三岁的孩子了,但是现在听到的声音要比她幼小。
刚出生。
或者,可能是甚至还没有出生的胎儿。
(不不不。这是怎么回事)
所谓初啼是出生之后的才会有的,未出生的婴儿是不可能发出的。正当帕尼巴尔因为这十分脱离尝试状况而摇头之时,

──讨伐邪恶。
(唔?)
感觉到思念变到了声音,声音变为了压力,仿佛响彻了这个世界。
此时,她才第一次注意到,自己是全裸的,也就是说军服和石靴都没有被带入这个世界,遗迹兵器……卡特纳仍紧握在右手中,而这条右手现在看上去也仍是活生生的。
似乎就是通过卡特纳,自己才听到了那种思念。
(你这家伙、难道又在做什么坏事吗?)
感觉到卡特纳似乎像抗议似的稍微震颤了一下,不过大概只是错觉吧。

──恶为敌人。

思念再度响起。
通过握着卡特纳的右手,帕尼巴尔倾听着它的主张。

──恶为剥削。
──恶为暴力。
──恶为侵略。
──恶为刻薄。
──恶为敌人。
(……原来如此,这家伙)
周围的黑色人影随声音摇曳着。
节奏相同,方向也相同。
(因为这个,才强大)
有这样一句话:同心同德者强。这是事实,但是难以具体实现。就算只有一个人,他的心也很难说是协调一致的。若要在真正意义上统治一个集团的话,那么奇迹般的融合、噩梦般的束缚一类的非自然的事物就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第十一兽〉这个存在所拥有的就是那类方法中的一种。
只提出一个谁都能简单共有的单纯的理念,除此之外的思考全部舍弃。这样一来谁都能成为这个集团的一部分,困惑也会消失,成为巨大力量中被束缚着的一员。
确实是一种有效的方法……如果只是以团结一心为目的的话。要是能完完全全的舍弃之后会到来的多样思考的话。
冥顽不化的教义、与相信着它的精神残渣。传染性的刻薄、与作茧自缚结果永远动弹不得的囚徒。
这就是〈第十一兽〉的本质与真身。
如此强韧的集团,真的存在吗。
并且,如此脆弱的集团,真的存在吗。
(艾瑟雅前辈她们的分析几乎正中靶心啊,嗯,不愧是她)
自己的精神还像这样残留着轮廓。紫色的头发、纤细的四肢,都能用这双眼睛(?)看到。但这大概也只是残渣一样的东西吧,不久之后就会加入到那些人影的行列中去。没办法,这就是败者的宿命。
到此为止的话,嘛,也算不错。
尽管是在这种关头,恶作剧之心却涌了上来。
『敌人是恶,恶就是剥削、暴力、侵略、刻薄』
像是确认似的重复着响起的那个理念的内容。
『而且敌人应该受到讨伐。原来如此,我清楚了。我不讨厌简单易懂的东西,事已至此抵抗也没什么意义。让我们赞同这个理念吧!』
帕尼巴尔自顾自地宣言道。
感觉自己的轮廓开始像粘稠的液体般溶解。
原来如此,这真是简单易懂。像这样对那个声音表示接受的话,一体化就会加快吗。
『──那么,在我要成为你们的一部分的可喜可贺的时刻,我有一个提案!』
卡特纳微微晃动着。
这种振动多半是在将帕尼巴尔的意志传递到周围。
『其实,我想当下就有一个进行着剥削、暴力、侵略的刻薄的群体存在。哎呀,真是邪恶透顶。我觉得应该马上将其讨伐殆尽,诸位意下如何?』
好了,这就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后的抵抗了。(想要)深吸一口气,
『我等,在此提案,讨灭〈第十一兽〉!』

──瞬间。
悲鸣般的狂乱充满了这个世界。

不用说,本来以简单化到极限的思想统一着的意见轻易地产生了分歧。本为一体的精神中产生了多个立场。
有的立场主张道,刚才帕尼巴尔所控诉的剥削、暴力、侵略、刻薄是例外的,是善良的存在,并非应该讨伐的对象。
另外的立场主张道,真理一直是简单的,简单的东西不存在例外。
(哎呀呀)
自己只是想恶心他们一下,以为会以被无视作结,但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这种程度的疑问都不曾有过。精神被统一到了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没有想过的地步。
选择了坚忍不拔,纯粹无比,并且也愚不可及的道路的……被选中的灵魂们。
世界本就是复杂的。过度简单化只不过是在偷工减料而已。
由偷工减料连接起来的集团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只要稍微展示出现实,它就会瞬间崩溃。因为团结一致才坚固的存在如果不再团结一致的话,就会分崩离析。
(呋呣。虽说输了较量,但也可以说是赢了)
不过,在精神强度的比试中输了,无意之间在舌战中获胜了,这个战历值得夸耀吗,帕尼巴尔歪头思索着。
她的事已无关紧要,周围的世界本身产生了裂痕。
小小的精神牢狱,兽的世界结界──帕尼巴尔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描述──开始毁灭了。

婴儿的哭声。
(嗯?)
这次听得很清楚。
不断变大。
不断接近。
不断、不断、临近着诞生──!!

「────呜、」
睁开双眼。
看来自己似乎是昏过去了。
像这样苏醒过来,也就是说,自己还活着吗。不过有种体验过死后的世界一样的感觉。
「呣、唔──」
这里是……对了,是那座戏剧圣堂。
地面无规律地摇动着。看来这个地下空间到处的天花板什么的都开始崩塌了。自己眼前本应立着纯白水晶像的地方已然空无一物。
而自己正趴倒在地板上。
右臂的侵食──似乎暂且停止在了肩膀的位置。虽然脸颊之类的位置直接接触着地面,但是因为被沸腾的魔力所阻挡,并没用被侵蚀。
看来最初的较量似乎还没有结束,不过事到如今再分出个高下也没有意义了。
眼前,自己的发梢接触着地面。或许是因为魔力的防御还没有到达那种地方,发梢伴随着微小的啪咔声被〈兽〉吞噬。那个侵食的速度惊人的慢,但确实爬上了头发。感觉就像导火索一样。
(起身,切断头发,逃出这里……应该要这么做吧)
覆盖39号浮游岛的〈第十一兽〉已经死了。
这个反复复制一个信念、将接触到的事物尽数转化为自身复制品的存在,在作为其根源的信念产生脆弱之处的时候就会终结,因为导致自身崩溃的那种脆弱也会被复制到全身。因为躯体成长到了如此巨大的地步,所以(崩坏)大概还是要花些时间吧。
然后,和〈第十一兽〉一样,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似乎也没救了。无法控制魔力的暴走,甚至有可能开启妖精乡之门。在此之前或许就会被崩落的天花板压碎。或者更早之前就被已死的〈兽〉吞噬殆尽,成为最后的牺牲者。剧目真是相当的多彩,嘛,不过结局倒是全都没有区别
(明白了无法逃避的终结将至,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吗)
自己生命的缩影般的终结,感觉还挺合适的。
自己好好的活过,好好的战斗过。
因此才会善终于此。
曾经的自己是幸福的。在活着的同时一点一点地失去着幸福的碎片。自己明白不久之后自己就会失去一切,并且也接受了这件事。而如今的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当时的幸福。
想要笑一笑。
即使身体动弹不得,至少也要笑一笑,为自己人生的终结增光添彩。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眼眶却热了起来。
泪珠沿侧面流了下来,打湿了鬓角。
(我约定过要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后带莉艾尔回68号岛……)
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这件事。
(……果然没能遵守约定啊。对不起,珂珑。关于这件事,你怎么怨恨我都无所谓哦……)
这就是留恋吗。
是自己还在对未来有期望吗。
嘛,即便如此。
事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回不去了,那种事也怎样都无所谓了。
帕尼巴尔闭上了双眼。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死亡会以何种形式、在什么时间到访,但自己已经做好了接受它的准备──















「我不允许啊啊啊啊啊啊!」









「哈──?」
在破坏气氛的喊叫声中,破坏气氛的某物飞了进来。
咔嘎嘎嘎嘎,莫名其妙的碰撞声或是摩擦声经地板传入耳中。帕尼巴尔本应如止水般澄澈的内心像投入了石子一样混乱起来。
随着嘿咻一声,她被抱了起来。
为〈兽〉所侵食的发梢以及军服被斩碎,四散开来,闪闪发光地在空中飞舞。
睁开双眼。
看到了与这座本应纯黑的戏剧圣堂不相称的、充满生命力的嫩草色。
「──提亚……特……?」
目瞪口呆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难以置信。无法相信。在那里的是理应不会出现于此的朋友、本以为再也无法见到的伙伴、应该已经在心中告别了的家人。
「为什么……你会……」
「有问题过后再说!虽然不太了解状况但现在无疑处于大危机之中啊!走为上策!」
她大概已经听说了魔力可以防止侵食,全身上下都激活着低水平但非常安定的魔力。提亚特在这种技巧上无人能及。
扭过头去。帕尼巴尔进入的──而且大概也是刚才提亚特飞入的入口已经因为天花板的崩塌而被堵住了。
「你傻啊……为什么要过来。」
能见到她让帕尼巴尔感到高兴。
但与此同时也感到了懊悔。将死的自己毫无意义地增加了一个垫背的人。
「我没道理被你说傻,也没必要被你问为什么。」
提亚特哼了一声──仰头望向上方。
原来如此,如果是地上的建筑物的话,说不定有办法拆掉屋顶来逃生。虽然提亚特也好依格纳雷奥也好都不适合那种单纯的破坏活动,但还算是一种有希望的方法。
然而并不现实。戏圣堂位于地下。这里的天花板就是从地上看到的地面。如果有妖精和剑能拆掉这种东西的话,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珂朵莉前辈和塞尼奥里斯这个组合了。
「有话一会再说。我有一个请求。」
「算了」帕尼巴尔只能苦笑着说「很遗憾,我已经用尽力气了。无法回应你的期待呢。」
「那种事情无所谓。只要有想法就够了。」
「……哈?」
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像是怎能死在这种地方的想法。你只要拼命地想着回家后要泡澡、吃美味的晚饭就够了。」
「唔、唔嗯?」
莫名其妙。
说出奇奇怪怪的话,使听的人一头雾水,感觉这并不像是提亚特的角色形象。这应该是自己的专利。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发生逆转呢。
「……虽然没听明白,但果然还是没法满足你的期待呢。」
费力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中似乎缺少那样的东西。对未来的期待什么的──」
「我知道。」
话被打断了。
「我知道哦。因为那是我们要去填补的事物。」
「提亚特……?」
「……帕尼巴尔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类型的人。你是比起对明天有什么期待,更注重于一个人回想昨日的快乐的人。但是啊,尽管如此还是拜托你。」
提亚特啊了一声,露出了一副想起了什么事的表情,
「早饭的时候在松饼上放上些杏果酱吧。呐,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介意活到明天了呢?」
「你啊。」
帕尼巴尔笑了出来。
在如此简单的事上,在如此单纯的事上。
她却感受到了幸福。
「你啊……真是莫名其妙!」
「那个,被你这么说让我有点意外啊!」

看到了光芒。
握于提亚特手中的、赤灰色的,剑。
帕尼巴尔到现在才发现,那不是提亚特本来的遗迹兵器依格纳雷奥。
「那是……难道说,是那个。」
「嗯,是摩尔宁。」
提亚特淡淡地回答道。
「联结、统领心灵的剑。如果让它将敌意和恶意全部叠加、使得很多人的内心联结起来的话,会让所有人到死都不会停止战斗的超级麻烦的剑。」
它大概是使用有别于〈第十一兽〉的方法来挑战心灵软弱的结果。并且,恐怕它也有着与其不同的缺陷吧。
「那家伙把这把剑托付给了我。」
据说高阶的遗迹兵器,会在进行适配的时候要求特别的资格。那把塞尼奥里斯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据说在浮游大陆群漫长的历史当中,其适合者也是寥寥可数。而且摩尔宁的等级不是没比塞尼奥里斯差多少吗。
「因此,我发现了,大概是这把剑的真正使用方法的方法。如果叠加敌意与恶意会很糟糕的话,不要以那种想法为理由去挥舞它就好了。我觉得,肯定……极位古圣剑摩尔宁本来就是那样的剑。」
提亚特飞了起来。
带着她自己本应激发不了的、靠依格纳雷奥的增幅也无法触及的强大力量。与只在临死时才会迸发的魔力不同,那种强度的力量大概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源泉。
赤灰色的刀身刺入了正上方的天花板。
摩尔宁的刀身放出了格外强烈的光辉。
那种光辉从靠近刀柄的位置逐渐聚集到刀尖,如渗透般流入大地的内侧。
随后是只有一息时间的短暂寂静。
咕。
冲击全身的声音响起。在头顶上方的大地表面,蜘蛛网般的裂痕延伸开来。缝隙中溢出了赤灰色的光芒。光芒冲破缝隙,加快了崩塌。
如何,提亚特说着,用力地哼了一声。
帕尼巴尔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那副光景。

道理很简单。
为了打倒敌人而使用的话,不到敌人完全消失是不会停止的。因此,不为打倒敌人而使用,而是使用在其他用途上就可以了。为了伤害某人而使用的话,它就会一直暴走到没人能顶上为止。这样的话,只要一开始就不打算伤害别人就可以了。
因为心灵应该也能以更为温柔的理由联结在一起。
「…………不对。那是剑吧?」
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吐槽。
没错,摩尔宁是剑。剑是凶器,是为伤人而存在的。至少应该不是为了明天的杏果酱而挥舞的东西。
「帕尼巴尔你喜欢舞刀弄剑,但也是不想让谁受伤吧。」
「呣、呣唔。」
没有反驳的余地。
「而且啊,要是一下子面对数量很多的人,我觉得也很难做到。人心是一盘散沙才算正常情况哦。因此我能做到的大概只有微不足道的事情,类似在家人相当努力的时候稍微借以力量。这次也只是过来迎接拼命努力的帕尼巴尔而已。」
提亚特害羞似地笑了出来。
「……我果然不是当英雄的料呢。」
从她的笑容中的确感觉不到英雄的威严和魄力,但是,
(这也算不自知吧──)
如果现在眼前的这位女孩不算英雄的话,恐怕在今后的一生中,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的面前就再也不会出现称得上英雄的人物了。
带着这种别扭的实感,帕尼巴尔这回终于失去了意识。
既然如此,就争取明天吃上涂满果酱的松饼吧。这个誓言没有说出口,被她怀抱在心中。
7节,然后
然后,38号浮游岛摆脱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吞噬了39号浮游岛的〈兽〉自毁,实际上已经被消灭了。失去之物不会恢复如初,但也不会再被夺走什么了。
与这一成果相比,莱耶尔市中的欢呼雀跃之声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也难怪。早已做好了消亡的觉悟的人们应该正一边困惑、一边竭尽全力地接受着如今才真正延长的生命。
至少,表面上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护翼军的损失绝不算小,不过相较于战斗的规模而言,其实也不算太大。
在飞空艇『鹰爪豆』遭受致命的伤害之前,自13号浮游岛而来的第一师团的飞空艇介入支援。那艘飞空艇上,搭载着英雄提亚特•诗贝•依格纳雷奥(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改名)。这与其他各种各样的幸运重叠在一起,使得受害被控制在了最低限度。
回防零号机密仓库的士兵们全都身负重伤。其中的一人,伯特里克上等兵,遭受了足以破坏兽人的健壮身体的猛烈打击。所幸──这也算是重叠起来的幸运之一吧──暂且保住了他的命,现在正于施疗院接受抢救。但遗憾的是,他至今仍未恢复意识。
受灾最大的大概是港湾区域。能够停放大型飞空艇的区域几乎被破坏了个遍。这对莱耶尔市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虽然有些讽刺,但39号浮游岛的问题已经(被)解決了,38号浮游岛被从既定的灭亡中解放了出来。今后人口和经济大概会开始复苏。在这个时间点上,关键的港湾区域要是继续瘫痪着的话,一切就无从谈起了。当下,市长大概正一边口吐白沫,一边聚集着姑且能够联络到的技师。
那么,下面才是问题所在。

零号机密仓库莫名其妙地丧失了。
按顺序对情况说明如下。首先,在曾是仓库的地点中央,伫立着一尊雕像。像是用黑水晶切削而成的、巨大异形的雕像。根据想要守卫此处的人们的证言来看,其姿态酷似当晚的进攻者。这使人想到,如果他直接被石化的话,不就会变成了这种形态吗。
当然,它就是被『艾尔佩斯的小瓶』中的〈兽〉吞噬的Code B的……生于13号浮游岛的中产之家,被双亲赋予了鲁基乌斯•根达卡尔之名,而后被夺走了故乡、家庭乃至自身名字的少年的遗骸。是他在临死之际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将自身化为破灭的导火索的最后姿态。
问题在此之后。
以Code B的遗骸为起点,〈第十一兽〉永无止境的侵食本应扩散到整个38号浮游岛。在39号浮游岛解放的同时,38号浮游岛自内侧开始毁灭,本应出现这种讽刺的结局。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零号机密仓库正如文字表示的那般,灰飞烟灭了。
本应存放于其中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作为替代,不知从何处运来的大量灰色沙子堆积于其中。
〈第十一兽〉的侵食似乎对这些灰色的沙子完全不起作用。因此,在无法接触周围的沙子的情况下,它只能作为恶趣味的雕像而存在。
那是一尊表情无上欢喜,双手表现出无尽祈求的异形雕像。
对于他来说,这恐怕是幸福的结局吧。
此外,还有一件事。
那间自从菲奥德尔•杰斯曼逃狱之后就一直闲置着的单人牢房,最近入住了一位客人。


「……零号仓库的那些沙子,也是你计划的吗。」
艾瑟雅怀着几欲将其射杀般的怒气,瞪视着眼前的人物。
「所以说,我都说过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了吧。」
那个人物,奥德特•根达卡尔将手贴在脸上,装糊涂似的回答道。
「虽然觉得能被相信也很不错,但对我来说,谎言是做生意的工具哦。我不会在毫无意义的地方透露实情呢。」
「能决定有没有意义的人并不是你。」
「我已经不受信任了啊。……是因为自己平日里的行为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深深点头,觉得这句话说得完全没错。

单人牢房是一个狭小而且无趣的空间。
墙壁、地板、天花板都覆盖着光秃秃的铜板。房间里连一扇窗户也没有。起照明作用的只有埋入墙里的电灯,能称为用具的就只有一张又薄又脏的垫子。
即便在这种令人郁闷的空间中被关了将近一天,奥德特•根达卡尔的脸色也不见憔悴。比起昨天疲惫不堪的样子,她看上去已经多少恢复一些了。
「你真是个棘手的存在。这几年来,凡是有你出现的地方,都无一例外地掀起了混乱与骚乱。麻烦的是,你站在什么立场做什么事完全没有一致性。完全猜不透你要为了何种目的而做出何种行动,这使你的棘手程度大大提高。」
「是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我现在就直接问了,你到底想达成什么样的结果。」
「是呢。我这次有事想要拜托你,艾瑟雅•麦洁•瓦尔卡里斯。」
嘎吱,艾瑟雅将牙咬出了声音。
「这个名字……是你在从奈芙莲那里夺走的记忆中得知的吗。」
「嗯。你是听兰酱说的吧?嗯嗯,基本上没错。说到奈芙莲的话,的确就在这里呢,不过只有一小块碎片而已。」
她按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碎片……?」
「充其量也就占了那孩子全部精神的一成吧。片段的记忆,片段的感情,片段的决意。……尽管如此,还是让人感觉有点沉重。」
她做出了可爱的动作,露出了微笑。可这并不适合她。
「因此,我都知道了。为什么2号浮游岛会沉没呢。为什么本应不死的大贤者与地神会这样安然入眠呢。浮游大陆群正面临着怎样的毁灭呢。以及……」
她按着顺序,逐个看向艾瑟雅以及站立于她背后进行护卫的士兵,
「要怎样一步步的准备,才能避免这场毁灭呢?」
「……………………什、!?」
艾瑟雅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的是……」
「你们相信在两年后一切都将结束,对吧?嗯嗯,那就是事实哦。你们能想像到的正经做法,已经无法阻止毁灭了。所以就轮到我了。你瞧,别看我这样,我还是相当擅长脏手活的哦。」
她摆出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姿势。这也并不适合她。
另外,这句「别看我这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我只要一个人来做,就够了呢。」
看不透她那让人觉得有些寂寞的喃喃自语中的真意。
「话说回来,讲讲正事儿吧。你们打倒了那个不断膨胀的〈第十一兽〉。连『荨麻』与『巨型冢雉』都没有强行动用,以直接粉碎其执念的形式将之讨伐。……我说的对吗?」
艾瑟雅眯起眼睛,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动摇,慎重地选择了回答的言词。
「没错哦。」
「实际上,那才是最终决战的导火索——!……这么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我会泼你一头冰水然后扭头就走。」
「是吗?」奥德特肩耸了耸肩,笑着说道「也就是说,你不会怀疑话语本身吗?」
「…………」
「不如稍微联想一下吧。那是动用遗迹兵器的力量也难以杀死的生命。无论是切割还是撕裂都无法杀死的,集群的生命。杀之又杀,累计死亡二百一十六次。以具备强大力量的生命作为祭品,打算降生的不明存在。」
「诶。」
艾瑟雅的表情僵硬了起来,就像被泼了冰水一样。
「你应该还记得吧。最强的妖精兵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本应丧命的那场战斗。打算从通过反复分裂而逃离死亡的怪物,巨大的〈第六兽〉体内出生的第二百一十七条生命──」
「啊──」
齿轮。
至今为止在头脑中持续空转的焦躁感的源泉。
于此刻,切实地咬合了。
「它是……那个时候,打算出来的……」
「未知的〈兽〉,对吧?它当然是未知的,那种〈兽〉是迄今为止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并且今后也不可以存在的事物。」
奥德特她。
将末日预言的详情留在自己的身体里,继续生活下去的那个女人,在略显肮脏的单人牢房的角落中,讲出了被当成秘密的事情。
「虽然发展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很多,但事已至此也就没办法了。你们必须要找到讨平那只兽的方法。就像那天出生于15号浮游岛一样,之后将要降生于39号浮游岛的──」
她缓缓地、咬紧牙关似的说道。
女人的嘴唇纺出了那个名字。
「──〈即将到访的最后之兽(heredity)〉。」
8节,空虚女孩的梦

回过神来,那个幼童就已经立于昏暗的沙原之上了。
在幼童的眼前摆着一具恐怕曾是一位少女的、凄惨的尸骸。死因无法确定──足以致命的伤口铭刻于全身。这具尸骸曾被击碎、砍飞、贯穿、切削。不知从何处流出的血液将其全身染上暗浊的红色。
幼童只是心不在焉地俯视着那具尸骸。小孩的表情既非恐惧,也非嫌恶,仅仅持续地注视着那个地方──然后。
──唔。
小孩弯下腰,伸出手。
抓住了这具惨不忍睹的尸骸的手指尖。
拉扯。
尸骸本身纹丝未动。取而代之的是从破旧的衣服中剥离并拽出的半透明的某物。
那个呈现出一丝不挂的、苍蓝发色少女的形态。
──唔?
啪啪,幼童用手轻轻拍了拍那个的脸颊。
毫无反应。
虽然拥有着少女的身姿,但其样子简直如人偶一般。半闭眼睑下的瞳孔中没有寄宿任何光辉。微张的嘴唇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正在呼吸的迹象。或者说,它甚至不存在心跳。
「呣唔。」
幼童抓住了它的脸颊,向外拉扯。虽然那个被扯出了个怪样子。但仍然没有反应
呼呼──
强风吹过灰色的沙原。细沙如小石子般飞舞于四周。幼童闭上了眼睛,等到风停之后,才再次睁眼。
半透明的它依然毫无改变地存在该处。

那个是早已丧失的事物。是经历切削、粉碎、磨损,并且进一步为自身的决意所灼烧,最后归于虚无的事物。
归于虚无的事物,是不会恢复的。
既不会睁开眼睛,也不会说出话语。
即便如此也要渴求那种奇迹的话,首先,牺牲是必要的。需要奉献出一个人的灵魂与肉体。可就算如此,奇迹仍旧未必发生。这份牺牲以徒劳无功结尾,任何事都不会发生的概率远在其上。

那种事情,以及其中的道理,幼童并不知道。
「嗯嘎。」
幼童仍没有放弃,继续拉扯着那个的脸颊。
想要勾起某种反应。


话说,在妖精房间内出现了一个问题。
是关于帕尼巴尔右臂的问题。
她的右臂在之前的攻防中被黑色的水晶同化了。当然,即使到了战斗结束后的现在,它也没有顺利地恢复原状。
「……你什么事都没有吗?真的?」
提亚特在稍远处询问道。
她理所当然地警戒着。不过,这是事到如今该在意的吗。
「嗯。我自己也感觉很奇妙。」
敲击它的话就会发出铛铛的声音。质地确实是坚硬的,手感像是矿物。尽管如此,它却能按照帕尼巴尔的意志来行动,连触觉都联通了。
「血液似乎没有通过吧……骨骼啊,神经啊,变成了什么样呢。」
提亚特战战兢兢地走近,用指尖敲击帕尼巴尔的手掌。不用说,没有发生〈第十一兽〉那样的侵食。只不过帕尼巴尔因为微微的瘙痒而皱了皱眉。
「艾瑟雅前辈怎么说?」
「她让我一边观察过程,一边维持现状。今后再发生有关〈十一〉的麻烦时,也可能会成为王牌呢。」
「呜哇。」
提亚特皱起了眉头。
最糟糕的情况下,或者说正常考虑的话,本应该将这条手臂连根切断。与之相比,这无疑是一个喜讯,不过与此同时,这种处理方法也让人感觉相当讨厌。毕竟,这就像是与〈兽〉共生了。叫世人知道了的话,不知会被摆出怎样的脸色。
「怎么说呢,黄金妖精果然是荒唐的、令人吃惊的生物啊……」
「哎呀,仅限这次,我也有同感。荒唐也要有个限度啊,我。」
「这就是毅力的胜利,嗯!」
「唔呣,事实上这次所发生的,我还真没法否定啊。」
帕尼巴尔一副不知道是不是该无奈的表情,带上手套。
手套是由结实的布料制成的、一直覆盖到肩膀处的特制品。虽说这条手臂灵活自如,但在过日子的时候也不能让与〈兽〉质地相同的它成天露在外面。
「帕尼巴尔,你明明摊上了这样的状况,为什么还那么冷静啊。」
「嗯……嘛,总觉得,我好像明白了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啊。」
说到底也只是觉得罢了。
她认为如果〈第十一兽〉原本就是通过信赖来进行同化的〈兽〉的话,那么这样也挺好的。也就是说,构成这条手臂的小号〈第十一兽〉信任着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这个人,而非作为其本源的黑水晶。
它选择了作为信赖的人的一部分而继续存在。
「因为帕尼巴尔很强啊。」
珂珑用力点了点头。提亚特「诶——」地叫了出来,皱起了眉头。
她们突然感觉房间里很是安静,
「莉艾尔?」
她们终于想起了应该位于同一房间中的年幼妖精。
之所以觉得很安静,似乎是因为莉艾尔在玩积木的过程中败给了睡魔。她躺倒在地板上,在睡梦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即便身旁的大人们这样吵嚷,也不见她有醒来的迹象。
「……她睡的真是多,对吧?」
最近,莉艾尔的睡眠时间似乎有所延长。可她们却因为同一时间内暴乱之势的增大而没有留心。因为她还是小孩子,所以她们觉得这种事也是会有的。她们并不觉得这个判断是不恰当的。
可是她们无可避免地产生了联想。
她们联想到了现在妖精仓库中的阿尔米塔她们正面对的──并且正在解决那个的问题。妖精得不到调整的话,其宿命就是在接近死亡的过程中,一天内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睡觉。她们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这件事。
「不对。」
「不是吧。」
「我觉得不是。」
三个人一致否定了这种想象。
说到底,那是属于到达应该成体化但并未进行处理的、也就是年龄到达某种程度的妖精的特有现象。对于刚出生的莉艾尔来说,这件事还早了差不多十年。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那样想的。
「毕竟,她睡得呼呼的,看上去很幸福呢。」
提亚特抱起莉艾尔,轻轻将她运到了床上。
「她在做什么样的梦呢。」
「是不是在梦中遇到了某个怀念的人呢?」
「说不定是啊。」
提亚特一边温柔地给她盖上毯子,一边困扰似的笑了笑。

「──啊,对了。」
帕尼巴尔一拍戴着手套的右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出声说道。
「提亚特。你看到零号仓库现在的样子了吗?」
「没有。就算那里遭到了破坏,但毕竟还是最高机密,我没能接近。」
「连世界的英雄也做不到吗。」
「都说过别提这茬了吧……」
世界的英雄一边捏着莉艾尔的脸,一边害羞了起来。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听说那里的一切都被灰色的沙子所淹没。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呢?」
提亚特手指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莉艾尔的口中漏出了「嗯捏」的声音。
「……有是有,但也没有哦?」
提亚特用开朗诙谐的声音回答道。
「帕尼巴尔也知道那件事吧。」
「嗯,是啊。抱歉,问了你一个怪问题。」
「嗯。真是被问了一个怪问题呢。」
「哈~哈。作为赔礼,今天我请客吃松饼吧。」
「你还想吃吗!?」
提亚特以绝望的表情发出了悲鸣。而帕尼巴尔则哇哈哈地笑了出来。
一如既往。
……希望今后也能这样下去。
「真是……问了个怪问题。」
帕尼巴尔低着头,压低声音,喃喃自语道。
记得前几天外出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一晃而过。
很像某人。不过,不可能是那样。那时解释说这是想要见到某人的心情招致的错觉。并且,自己现在也不认为那种解释是错的。
他已经不在了。
谁也无法见到已经不在了的人。




本帖最后由 蛋壳Cenzeyv 于 2019-4-20 20:33 编辑


终章『烟雨之夜』-masked deadman-
雨。

大雨,掩盖了色彩。
两名男子行走在万事万物都被染成灰色的街道上。
「你说「做完了」,是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身着土色大衣的狐征种朝旁边的男子问道。为了不被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所掩盖,他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大。
全身黑色的无征种有些犹豫似的停顿了一下,之后轻轻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若是这样就能守护这座岛屿的话,我觉得自己放弃这次的大新闻也算有意义。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留恋或牵挂,但故乡毕竟是故乡。」
哗啦哗啦,水洼上响起了一人份的脚步声。
「虽然我只看到了冰山一角,但也明白你果然强得不讲道理。说不在意你的真面目是骗人的……可是你也不会将其透露给我吧。」
黑色的男子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停下了脚步。
「哦?」
落后三步的狐征种也停下了脚步,窥视着男子的面庞,然后——追随着他的视线,将头转向了道路的前方。
在烟雨的另一侧,可以看到一个矮小的人影。
一名没有撑开手中的伞,将身体暴露在大雨之中的无征种少女,以缓慢的步伐接近着两人。
不对。
随着距离的缩短,狐征种发现,那看起来像是伞的东西其实是两把木剑。少女将其中一把扔到了男人们的脚下。
「妖精的,小姑娘……?」
「叫贝鲁特什么的那个,我建议你退后一些哦。」
少女用低沉的、听不出感情的嗓音如此说道——
紧接着,她双脚蹬地。
这是丝毫感受不到鞋底因湿滑而不稳的猛烈一踏。雨滴如爆炸般向四周飞溅。少女的剑拖着模糊的轨迹,逼近了黑色的男子。贝尔托特的目光追不上少女的剑,无法得知她的目标。
在跳起的双脚再次落地之前,少女扭转了腰部。她的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借着这股劲,她的剑尖、右脚和左肘分别瞄准了男人的各个要害。虽然每一击都具有必杀的强度,但由高手来观察的话,便不难察觉到这些攻势其实都只是佯攻而已。若是打算以这番攻击来决出胜负的话,她右脚的角度显得太大,左肘的攻击位置则是太低了。她真正的目的在于以这三击作为诱饵接近对手之后,再用肩部近距离发劲。对手若是平庸之辈,先头的三击中的任意一击都可以将其击败。面对这一绝技,一般的高手即使能够反应过来,却也无从应对。
男子则——以轻描淡写的动作挥动了剑。
他以剑尖轻触少女的剑的前端,仅此而已。施加于剑上的些微力量彻底破坏了少女精妙绝技中的力量均衡。本应挥向左侧的剑偏向了下方,本应攻向下盘的踢腿偏向了右侧,而肘击也同样被弹向上方。
这已经不能算作攻击了,只是无关于自己意志的旋转,然后倒向地面而已——在这种状况中,少女展现出了她的柔韧性。她强行伸出腿,用靴底一蹬铜砖地面,完全摆脱了混乱的力量流动,硬是重新摆好了架势。作为攻防的结果,两人间的距离缩短了,可是少女却并未抽身后退,而是拼尽全力,想要进一步拉近距离。
贝尔托特因吃惊而张开了嘴巴。刚才的一回合发生了什么,接下来的一回合又将发生什么,别说是理解,他甚至都无法用眼睛确认到。浮现在他脑海中事情只有一件,「这名男子是在何时把脚边的剑拿到手中的呢」,仅此而已。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个男子一弹脚尖就将木剑拿在了手里。
不论如何,奇妙的交锋就此开始。少女剑速飞快,这是毋庸置疑的。她的剑术既立足于常规,又轻易地打破着条条框框,拥有着多彩的轨迹和无数的选项,以及支撑着它们的异乎寻常的速度。越是了解剑术的人,就越会为自身的知识所阻碍,从而无法正确地认识她的剑术。这是在不易看穿、难以应付的方面有所特化的剑术。
与其相对,男子的剑速则十分缓慢,也看似有许多无用的动作。
可这缓慢的剑却完全凌驾于少女的剑术。
不对,不只是凌驾于其上。随着一击又一击,少女的架势被渐渐地打破。些微的姿势失调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积累。若能微微拉开距离,她就可以轻易地重整架势,但在二人的攻防之中,足以达成这种小事的闲暇并不存在。
不久,必然的结局到来了。
随着「锵」的一响,少女的剑脱手飞上高空。它在空中猛烈地回转,不受控制地击散了瓢泼而下的雨水,不久之后就滚落到了后方的地面上。
「呜诶」,从贝尔托特的口中漏出了这样的,既像感叹又像惊叹的声音。他能够理解的是,在一场达人领域的较量中,黑色男子毫不费力地取得了胜利。除此之外的事情完全无法理解。
男子放下剑,无言地伫立着。呼吸完全没有紊乱——不,说到底从一开始就感觉不到他在呼吸。他用毫无感情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少女。
少女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就好像在刚才的交锋中用尽了力气一般,她坐在地上,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我完全、无法、理解。」
那是既像呜咽,又像叫喊的,沉静的声音。
在其中能感受到困惑、焦躁,不知为何,还有些微的期待。
「这种强大。这种完成度。这种将修习的古代术理体系于实战中磨练得烂熟于心的奸猾剑法。与我记忆中的某人别无二致。可是,这就很奇怪了。你不应出现于此处的。我说的对吗,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
男子——仍然毫无动摇,对少女的话语并不在意。
贝尔托特再次凝视起他的侧脸。那是一张不存在无征种的五官以外事物的面孔。在被雨淋湿的毫无光泽的黑发之下,露出了一双空洞的黑眸。
既然被称为二等咒器技官,这名男子难道既所属于护翼军,同时又受其追捕吗。他不自觉地考虑起了这种愚蠢的情节。
「而且。」
少女一直低着的头缓缓抬起。
「那种剑的轨迹的选择方法。那种明辨真伪的洞察力。开头是正统派的剑技,掩盖着自己的意图去揣摩对方的心思,但在经过三个回合之后就原形毕露,想要以虚中夹实的剑法来决胜的那种风格——」
感情在少女心中膨胀。
少女、帕尼巴尔•诺克•卡特纳上等相当兵抬起了头。
「没错,剑比言语更能说明事实。剑所能相互传达的,比一百句话语所能传达的事物更加深刻。可是……正因如此,我才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威廉会出现于此呢。并且……为什么连你也、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她的声音在颤抖。
就像在强忍眼泪一般。
少女的话语于此停顿,然后,费力地从口中挤出了另一个名字。
「……回答我!菲奥德尔•杰斯曼!」
男子的表情仍未改变,并没有做出回答。
他沉默着,正面承受了少女的视线。



本帖最后由 蛋壳Cenzeyv 于 2019-4-20 20:34 编辑


后记/推测为后记的什么


过去已经失去了。未来是不确定的。即使现在时间正平稳流淌着,总有一天也会停滞。少女独自一人,和朋友们走向不同的战场。嘴角,确实浮现着微笑。

让您久等了!大体上就是这个感觉。奉上《末日时在做什么?能不能再见一面?》的第七卷。本系列的概念,是「为本应已经结束的故事画蛇添足」。本次的故事集合的,是至今为止积累的,本应结束的那些故事无数的残渣。与之对应的,是至今为止故事,中残留下来的少女们。
仍旧为了跳过正篇直接阅读后记的读者们,像平常那样没有例外地剧透一下吧。帕尼巴尔输给<第十一兽>。这当然不是在说谎。
对了,在书写故事的时候,取材这个东西非常重要。
作家的工作是与读者共享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世界。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追求达到某种境界以上的作品,我们全体人员必须理解实际共有的世界……偶尔,也有一些作家能轻松地将故事传递给大家,那都是特例。
而且,因为我的描写比较露骨,也许注意到的人比较多。罗马是这一系列中科里拿蒂尔契市的原型之一。在描绘「古都」这个东西的独特风情时,我在许多方面参考了现实中的古都。但遗憾的是,我以前并未去过罗马,只能通过资料了解它。
但是。其实我现在在罗马。肌肤裸露触及古都的空气,在能够亲眼看到古都风景的地方写着这个后记。
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看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体验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好热啊——冰淇淋真好吃——话说那天,新闻就像冰雹一样降落了,我发出了悲鸣。在街上张贴着贴满宣传海报的广告,说是要举办一场集合了罗马舞台大片的电影放映会。我可以把手伸进真实的嘴里宣言「我没有说谎」。吃好吃的意大利面什么的。吃好吃的披萨什么的。吃好吃的冰淇淋什么的。
然后我真的了解了。孤独超级厉害。
然后我考虑了,我想把自己怀抱的这份感情,也用在妖精们的行程当中。在电影放映会海报前面展现的提雅特的脸,无论如何我都想要看看。然后才注意到。以科里拿蒂尔契市为舞台的故事,到前卷为止已经结束了。
——咦?


那么,下次是八卷。在这之前,也许会插上一些其他的故事。也说不定是直接发售八卷。因为还有很多情况尚未决定,所以包含事情的详细情况在内,如果您能耐心等待的话,那就太好了!
那么,祝愿我们能在这片令人担忧的天空下的某处再会。


二零一八年 秋

枯野瑛



本帖最后由 蛋壳Cenzeyv 于 2019-4-20 23:07 编辑


翻译的废话:
染成风色:祈愿还活着的大家都能得到幸福(
海盗王子艾斯:老贼蹭热度石锤,空降五等分的妖精
TYTSSN:枯叶老贼快点更新
艾薇娜:继续啊,坐等发售

蛋壳Cenzeyv:预见到未来的受苦填坑。神特么出外传2.
鐘門怒蛮出裸諏:坐等异传











后面会补,稍等


4.20校对完毕,请等待下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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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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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447410837 平民
辛苦了,笔芯

5 年前 0 回復

风暴的召唤 伯爵
不知道黄金妖精,威廉,以及整个浮游岛群将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呢 期待下一卷

5 年前 0 回復

皮卡丘团子 勳爵
不知道珂朵莉到底还能回来不

5 年前 0 回復

azfive 平民
工作辛苦 感谢

5 年前 0 回復

wuliaoyugudu 伯爵
拉珂朵莉灵魂的小孩,到底是艾路可还是利艾儿啊?

5 年前 0 回復

暗之冰炎 勳爵
感謝大大的翻譯
感覺動畫過了之後這部又有點退火了阿

5 年前 0 回復

qiutianabc 平民
我看之前一直以为紫毛一定是凉了。。。

5 年前 0 回復

家的撒旦 勳爵
书我就看了第一部,虐觉不爱,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威廉现在怎么样了?

5 年前 0 回復

k57876253 皇帝
果然真男主一定会归来的

5 年前 0 回復

desblood 勳爵
現在大部分的輕小說大都越來越套路
蔗部反而越顯撲朔迷離 好樣地?

5 年前 0 回復

凪黯 子爵
竟然有威廉!!

5 年前 0 回復

18dfg5po2 侯爵
劇情越來越迷了

5 年前 0 回復

夏夜的祭 平民
枯野老贼虐我一百遍

5 年前 0 回復

友利奈奈 勳爵
第一次刷出来这个,翻译大大辛苦

5 年前 0 回復

genesis1995 騎士
惯例诈尸 不过下一卷有意思了啊

5 年前 0 回復

zxzxa698 王爵
感謝翻譯
威廉又活了!?
劇情到底會怎麼發展呢?
期待~

5 年前 0 回復

Hyzk 侯爵
枯野瑛惯例的男主角诈尸啊,也算是有点伏笔吧,一直卖关子的跟不死者心灵相连的结果什么的。费奥多尔也是跟十四兽融合了的,就算因为是个纯精神体的兽没有获得肉体的不死,精神上应该也得算个不死者了吧。不过总感觉这诈尸再炸下去会越来越不好收尾啊,我对枯野瑛一直都有个烂尾的印象。

5 年前 0 回復

niko143245 公爵
结尾里面感觉(个人感觉)帕尼巴尔比起威廉更在意菲奥德尔~~果然二代妖精都被新男人拐走了~威廉爸爸苦啊

5 年前 0 回復

寰宇天际 平民
旁观大佬,坐等下一卷

5 年前 0 回復

终焉之罪章 王爵
不知不觉第七卷都翻译好了……看来我成火星人了,没得救

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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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壳Cenzeyv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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