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宮カント]創始魔法師 2 語言的時代[台/繁]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6-4 06:29 编辑


  創始魔法師 2 語言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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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石之宮カント
  插畫:ファルまろ
  譯者:林于楟
  圖源:linpop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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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龍歷509年。預測未來將會出現糧食危機,
  「我」決定要展開新的嘗試——農耕與畜牧。
  有此打算卻沒有異世界動植物知識的「我」,
  決定向其他族群學習相關知識,
  迎接來自人魚、半人狼與蜥蜴人的留學生。
  但要為價值觀完全不同的學生上課實在困難重重!
  而「我」之所以想聚集從世界各地來的留學生還有另一個理由,
  就是要讓魔法學校聞名全世界。
  希望將來有一天「她」能毫不迷惘地回來這裡——
  「但是,她現在不在啊。」
  「我」的身影,倒映在劍部一族的少女有記
  直視著自己的紅瞳之中──
  
  
  作者簡介
  石之宮カント
  日本輕小說作家。
  以本作獲得カクヨム網路小說競賽特別賞,
  並在ファンタジア文庫出道。
  
  
  畫師簡介
  ファルまろ
  纖細多彩的畫風倍受日本各大出版社青睞,
  擔任許多不同領域作品的小說插畫。
  代表作有《瓦爾哈拉的晚餐》、《創始魔法師》等。




  CONTENTS
  龍歷509年
  第1話 毀滅漸漸逼近/Slow Bane
  第2話 魔法的山羊/Tanngrisnir
  第3話 繼承/Inheritance
  第4話 留學生/International Apprentice
  龍歷510年
  第5話 草原的獵人/Grassland Hunter
  第6話 再發明/Reinventing
  第7話 過去的憧憬/Admiration the Past
  第8話 強者/Mighty
  龍歷511年
  第9話 最初的一步/The First Step
  第10話 班長/Class Leader
  第11話 丟石頭/Throwing Stones
  第12話 躲貓貓/Hide and Seek
  第13話 捉迷藏/Ogre Play
  插曲 休息時間/Relax Time
  龍歷515年
  第14話 度量衡/Metrology
  第15話 四大元素/Four Elements
  第16話 弱小/Weakness
  第17話 變化的徵兆/Signs of Change
  龍歷520年
  第18話 畜牧/Pastoral Farming
  第19話 洞/Hole
  第20話 紅色金屬/Red Metal
  第21話 魔法陣/Magic Circle
  龍歷522年
  第22話 追憶/Reminiscence
  第23話 不祥的前兆/Ominous Omen
  第24話 龍歷/Anno Doraco
  第25話 會說話的老鼠,阿爾吉儂/Algernon, Speaking Mouse
  龍歷523年
  第26話 喪失/Lost
  第27話 第六個學生/The sixth student
  第28話 加速/Acceleration
  第29話 群體/Legion
  第30話 冰封之語/Recording
  龍歷527年
  第31話 永世誓言/Oath of Yu-ki
  龍歷559年
  第32話 繼承/A Story
  後記



  龍歷509年
  
  
  第1話 毀滅漸漸逼近/Slow Bane
  那如同黃昏時的人影,
  動作緩慢地在不知不覺中靠近。
  
  
  「傷腦筋了……」
  我停下在木板上寫字的手,抱頭煩惱。不管計算幾次都證明我沒算錯。
  「這該怎麼辦呢?」
  在我抱胸煩惱時,教室那邊傳來些微騷動。看向窗外,發現天色染成一片紅。已經這麼晚啦。這讓我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老師再見!」
  「哦,再見。」
  望向窗外,只見村裡的孩子們精神飽滿地跑過去,我也笑瞇瞇地朝他們揮手。
  他們是繼承村莊的重要存在,所以我更不能忽視這個問題。
  「啊~~累死了,終於結束了。」
  「尼伊娜,今天也辛苦妳了。」
  我出言慰勞一臉疲憊回到教職員室的尼伊娜。話雖如此,教職員也只有我們兩人而已。
  「怎麼啦?你的表情比平常還沒用耶。」
  她看了我一眼就說出這種話。和她相遇至今,已將近五百年了吧,仔細想想,我們認識好久了,只要看一眼,大概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雖然臉上沒什麼變化,但我知道她現在這是擔憂的表情。
  「啊,就是……」
  當我開口打算要說明時。
  「哥哥~~!」
  一個小人兒伴隨精神充沛的聲音朝我撲來,我便反射性接住她。
  「我上完課了喔!」
  綁成雙馬尾的紅色頭髮,一臉燦爛的笑容,有著閃閃發亮紅色大眼的那張臉孔,讓我覺得她將來肯定會變成大美人,但她本人還是一身男孩子氣的打扮,腰上還掛著一把劍。
  「嗯,有記,辛苦妳了。」
  活力十足地往我身上爬的這個小女孩,是特別親近我的學生之一。
  「不好意思,有記是不是在……啊,果然在這裡。」
  在我陪著有記時,有個和她如出一轍,會被誤認為少女的美少年隨後出現。要是有記再穩重點,稍微長大點並剪成短髮,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阿瑪塔,你也辛苦了。」
  「不會,不好意思,我妹妹造成老師困擾了。」
  鞠躬這麼說的他,明明和年幼的有記才差一兩歲,舉止卻相當穩重。我總是想著,他還只是個孩子,行徑再更孩子氣一點也無妨啊。
  「有記,過來,我們要回家了!」
  「不要──!」
  舉例來說,就像現在全力巴著我不放的有記一樣。
  「……所以說?」
  尼伊娜看著我們的互動,突然開口:
  「你是在煩惱什麼啊?」
  等等,在這狀況下居然還繼續追問喔?
  「這種事不太好在孩子們面前說吧……」
  「又沒關係,反正他們是劍部一族的人啊。」
  「嗯!我是劍部的人喔!」
  有記立刻對尼伊娜的話產生反應,眼睛閃閃發亮地高高舉手強調。我深深嘆了一口氣,舉雙手投降。算了,就算讓這些孩子知道,他們也無能為力。
  「其實……再這樣下去,這個村莊就要滅亡了。」
  「什麼!」
  尼伊娜微微睜大眼,阿瑪塔倒抽了一口氣,有記則發出驚訝的叫聲。
  「雖然這樣說,也是在什麼都不做的情況下,百年後會滅亡。」
  「什麼嘛。」
  「嚇我一跳。」
  我接著看準時機,用惡作劇的語氣說道,有記和阿瑪塔便鬆了一口氣。沒錯,百年後。短短的百年之後。
  「怎麼回事?你還能預言未來嗎?」
  只有尼伊娜和我有相同感覺,她語氣僵硬回問。對有記和阿瑪塔來說,百年後是無法想像的遙遠未來,那時他們恐怕都過世了。但對我和尼伊娜來說,只是眨眼即逝的短暫時間。
  「不是預言,是預測。只是單純的計算而已。」
  我和尼伊娜……以及愛伊三個人一起建立的魔法學校,和這個命名為「緋色」的村莊一起日益壯大。隨著魔法研究發展,村民生活變得更輕鬆,人口也不斷增加。村莊發展起來之後,魔法學校的學生人數隨之增長,學校規模也越來越大,重複著良好的正向循環。
  一切沒有大問題,相當順利地發展──
  而且順利過頭了。
  「再這樣下去,糧食就要不足了。」
  時至今日,村莊的糧食來源仍依靠狩獵與採集。一般來說,這樣不安定的生活根本無法養活這麼多人,但多虧了魔法,我們甚至還有能輕鬆過冬的儲備糧食。
  利用冰雪魔法做成的冰庫可以長時間保存肉品,用魔法強化長槍及弓箭後,就算射偏也能命中獵物。只要操控樹木,傾聽花草的聲音,就連小孩也能安全走進森林摘取高處的果實。
  有我和尼伊娜保護村莊不受外敵襲擊,村莊也不曾發生大規模流行疾病,至今未曾出現任何大問題。
  就這樣走過來了。
  「我們拿來當糧食的動植物數量逐年減少,但我們的人口卻逐年增加。再這樣下去,大家就要沒飯吃了……再過一百二十八年。」
  有記和阿瑪塔呆傻地張著嘴,大概聽不懂我的說明,只有尼伊娜點頭說「原來如此」。
  「但是,哥哥會想辦法的,對吧?」
  「嗯,我當然會想辦法。」
  我當然不可能讓村莊滅亡,因為我得讓學校變得更壯大,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才行。
  「但具體來說要怎麼做呢?」
  阿瑪塔非常認真地問我,我點頭回答:
  「我們開始農耕與畜牧吧。」
  
  
  
  
  第2話 魔法的山羊/Tanngrisnir
  磋齒者,磨牙者,
  拉車並且成為糧食吧,
  直至粉身碎骨為止。
  
  
  「哇,好棒~~好高喔!」
  「有記,妳要抓好喔!」
  揮動著雙翅,頭頂上傳來興奮的聲音讓我冷汗直流。這應該是我睽違三年變回龍形,翱翔天際了吧。
  龍與人。愛伊留下的魔法,給我自由轉換兩種型態的力量。要是能讓人形長出翅膀,或是龍形有人的手指,那就更方便了,但似乎無法辦到。大概是因為和我身為龍的名字,以及身為人類的名字互相綁在一起吧。
  「好,我們要下降了喔。」
  「嗯!」
  聽著她有朝氣的應允,我降落在目的地的森林前。同時收起翅膀,讓一身紅鱗變成大衣張開,我抓著有記的腳,讓她坐在我的肩頭上,接著變成人形。
  「哇~~好好玩喔!哥哥,再飛一次!」
  「等回程吧。好了,手要握緊,絕對不可以放開喔。」
  我哄著興奮地又叫又笑的有記,伸手牽住她。有記基本上是乖巧聽話的小孩,但好奇心太旺盛,也太有行動力了。要是不好好抓牢,真不知道她會跑到哪裡去。
  「嗯,哥哥!」
  「……妳能別再那樣叫了嗎?」
  「可是哥哥就是哥哥啊?」
  不知道為什麼,有記從以前就叫我哥哥。
  她明明有親生哥哥,卻對他直喊阿瑪塔。
  就年齡來說,我別說當她哥哥了,連當她爺爺都嫌老。
  「停下。」
  我們在森林裡前進一段距離後,一道尖銳的聲音叫住我們。
  「你們兩隻猴子,擅闖我等森林有何貴幹?」
  「嗨,群青,好久不見。」
  我舉起手朝眼神銳利的精靈打招呼,沒想到她的表情變得更嚴肅。
  「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喂喂喂,是我,火龍啊。妳為什麼每次都會忘記啊?」
  我一說完,群青這才想起來,便放鬆了表情。
  「啊啊~~什麼嘛,是落地那邊的蜥蜴啊!啊~~對啦,你現在可以變身是吧。那這個是落地嗎?你們兩個也變得太小了吧!」
  她一邊說著,就毫不客氣地大力拍打我的背部,還拍拍有記的頭。
  「不是啦。這孩子叫有記,是我們村莊的小孩,尼伊娜沒有來。」
  「什麼?那你來幹嘛啊?」
  也難怪群青會感到不解了。至今我造訪這個精靈族的森林無數次,但帶著尼伊娜回來省親的含意較大。這麼說來,我還是第一次在沒有尼伊娜的陪伴下來到這裡呢。
  「我是來見黃綠的。」
  「是喔。算了,隨便啦。要找黃綠的話就往這邊來吧。」
  明明是群青自己提問的,她卻毫無興趣地點點頭,邁出腳步。看來是要為我們帶路。
  「吶,哥哥,黃綠是誰啊?」
  「他是在這個森林裡照顧家畜的人喔。」
  我邊走邊回答有記的問題。沒錯,精靈族早已成功發展畜牧業了。雖然我沒親眼看過牧場,但有聽他們說過。
  嘴上說要開始畜牧,我卻完全沒有相關知識。既然如此,就借重早已開始畜牧的精靈族的智慧吧。這次來訪的目的就在此,能知道家畜的飼育方法最好,就算沒辦法知道,光是能了解哪種動物適合畜牧就是很大的收穫。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根本沒動物適合畜牧。就算外表與牛或豬相似,那些動物也十分凶猛,戰鬥力又高,就算做柵欄也關不住牠們。
  「哎呀,老師,好久不見了呢。」
  「你好,久疏問候了。」
  上次和他見面應該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吧。和群青不同,黃綠可是清楚記得我的臉,向我點頭致意。
  「原來如此,沒有問題喔。原本長老也有交代我要教你們。」
  「長老?」
  當我說明來意後,黃綠不只應允,還加了這句話,讓我感到不解。
  長老也就是尼伊娜的父親,他雖然不討厭我,但至少對我沒有抱持好感。我不認為他會在我們提出要求之前就先出手幫忙啊……
  「請往這邊。」
  黃綠帶我們抵達的地方既不是柵欄,也不是小屋,只是一個長著茂盛雜草的廣場。我常狩獵的像鹿的生物,還有像山羊的動物都群聚於此,悠閒吃草,連我們靠近也沒想要逃走。
  「我正好要準備取肉。」
  黃綠說著,就把手往旁邊長得很高的草上擺。下一刻,草又長得更高,他接著拔下帶著黃綠色的葉子。這就是他名字由來的魔法吧。
  那葉子前端彷彿長劍般細長尖銳。黃綠選了一頭適合的山羊,接著就朝牠揮下葉劍。
  「……!」
  看見山羊被削下一大塊屁股肉,讓我忍不住吞了一口氣。
  不是因為血流不止的畫面,也不是因為銳利切過的切面。而是因為山羊儘管被削下一塊肉,不但沒有逃跑,甚至沒叫一聲,表情更沒變過。
  黃綠把葉劍貼在山羊的傷口上,葉子便失去方才的堅硬感,現在軟綿綿貼在上頭。黃綠又追加了兩三片葉子,熟練地當繃帶包紮傷口。
  「只要這樣做,大概一個月後就又能取肉了。」
  「不殺死……像這樣幫牠們療傷,然後不斷取肉嗎?」
  「是的。」
  黃綠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看見他的反應後,我這才想起來。他說長老說要教我們,指的是我過去尋找長生不老藥那件事,也就是要教我殭屍粉末的製造方法。
  山羊不逃也不害怕,只是待在原地吃草,這肯定是使用殭屍粉末造成的這種狀態。話說回來,我也是因為那件事情才認識黃綠。我都忘了。
  「怎麼了嗎?」
  黃綠一臉不可思議地問我。
  他沒有特別冷酷,也不冷血,是個普通的精靈青年。
  ──只是,價值觀不同。
  我覺得無法選擇死亡,永遠得任人宰割的山羊很可憐,這一幕也讓我不快。但對精靈來說,這並沒有什麼。正如我們每年摘取果實,就連種子吃得一乾二淨也沒特別感覺一樣。
  「哥哥?」
  有記在一旁不可思議地偷瞄著我。
  這裡就是這樣的時代。有記也不是會害怕野獸屍體的大小姐,甚至還會很開心地外出打獵。就連我,也曾經一口咬住還活著的野獸,接著吃光。
  或許不管怎樣,活著都比殺害還要好。
  這樣極有效率的方法,或許可以救助數百、數千的人。
  即使如此,我卻怎樣也不想選擇採取這種做法。
  因為,我不希望有記習慣這種行為。
  「……看來似乎沒有給你什麼參考呢。」
  黃綠有點失落地垂下肩膀。他大概從我的表情察覺我的心思了吧。畢竟他也是用自己的方法想要提供協助。
  「這個嘛……因為我們沒有人能如此漂亮地削肉,並使用療傷魔法啊。」
  我先把個人喜好放到一邊,緋色村裡確實沒人能做到這件事情。黃綠的魔法就是如此高超精彩。我雖然會用魔法治療小傷,但沒有辦法短短一個月就治好這麼大的傷口。
  還有他削肉的手法也是,連龍爪也很難削得那麼漂亮。
  這種程度的事情對尼伊娜來說或許只需要一點小技巧就能做到,但她已經忙於孩子們的教學工作了,我沒辦法還要她負責照顧農場。
  「那就叫那傢伙教你們不就好了嗎?她的刀法可比黃綠還棒呢。」
  「說的也是,或許那樣會比較好吧。」
  一直靜靜在旁的群青突然這麼說了之後,黃綠也點頭附和。
  「那傢伙是指?」
  「你也見過吧,就是紫啦。」
  接著,群青說出了這個森林中最強女性的名字。
  
  
  
  
  第3話 繼承/Inheritance
  要狩獵就要用長槍,因為長柄可以幫忙擊中逃跑獵物。
  要殺敵就要用斧頭,因為厚重的刀刃可以挫敗敵人。
  然而他們選擇的,卻不是這兩項武器──
  
  
  紫正如她的名字所示,是一位盛開紫色花朵,身上纏著荊棘戰鬥的精靈戰士。我是在對戰中認識這位長老的保鑣的,現在我們偶爾會見面,是很好的朋友。
  「那傢伙因為你的關係,最近很閒喔。」
  「我?」
  和黃綠道別後,群青邊走邊說:
  「你不是去讓蜥蜴人、巨人之類的安分下來了嗎?紫的工作就是專門盯著那些傢伙,但近百年來他們乖得很,所以紫也沒事做啊。」
  「這樣啊……不過和平不也是一件好事嗎?」
  蜥蜴人和巨人都是相當好戰的種族,就算沒有特別理由也會出擊。
  緋色村也遭受過多次攻擊,但被我和尼伊娜擊退後,我非常有耐心地與他們交涉,現在才終於處於休戰狀態。
  「和平啊……你還是淨會說些聽不懂的事情耶。喔,紫在那裡。」
  我還來不及回問她到底是哪裡聽不懂,群青就用力揮揮手。
  「我已經聽說了,請進吧。」
  紫用溫柔語調說完後,帶著我們進入應該是她家的巨大樹洞中。精靈藉由樹木的低語幾乎能掌握所有在自己森林中發生的事。她似乎已經知道我們來到森林,以及來這裡的目的。
  「要我教你們使劍的方法,沒錯吧?」
  「關於這點……」
  紫開口問完後,我接著把聽完群青的話之後想到的事情提出來: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妳直接到我們的村莊來嗎?」
  「我……嗎?」
  紫驚訝地眨眨雙眼,這個要求大概出乎她的意料吧。
  「是的,我希望妳能和尼伊娜一起,不只教我們劍術,也能教我們魔法。」
  就算能用漂亮刀法削肉,我也沒打算在緋色村建立那種牧場。
  所以我只能自力研究畜牧的方法,然而現在人力嚴重不足。
  因為孩子人數太多,一次最多只能教數十個小孩,尼伊娜和我兩個老師,得面對數百個孩子,我們現在分日期與時段上課,根本沒辦法抽出時間研究。
  為了應付接下來肯定會繼續增加的孩童人數,就得增加教師人數才行,我從很早前就和尼伊娜商量過這件事了。就這點來說,紫很適合來當老師。
  「……我對老師的學校確實很有興趣。」
  紫稍微思考之後,如此答道。
  「但我是森林的守衛,不能只因為自己的興趣就離開森林。」
  「就算妳這樣說,妳以前不是輸給熊猴子了嗎?」
  群青直截了當指出這點,紫毫不介意地點頭。
  「沒錯,如果以學習那份強大為由,長老或許會允許。但那早已經過數百年了。我知道人類的壽命很短暫,那個人早已過世了吧?」
  「……是的。」
  我緊握胸前的石製飾品點頭。至今,只要想起當時的事情,我都會泫然欲泣。
  「反正妳很閒,去也沒關係吧。」
  「問題並不在這裡。」
  群青說完後,紫明確搖頭。
  「群青要來也可以喔。」
  「我絕對不要。」
  群青嘴上勸紫答應,但當我邀請她來,她卻理所當然拒絕。算了,她就是這樣的人,我也不覺得她適合當老師……這樣說來,我根本沒看過群青施展魔法耶。
  「如果你們來這裡要我教劍術,不管多少次我都奉陪。」
  「非常感謝妳,有機會再來向妳請教。」
  我站起身,向紫點頭致意。雖然這樣講,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這種機會。我自己與其拿劍作戰,倒不如變回龍直接打比較快。
  「我不太懂耶。」
  正當我準備回家時,有記開口說道:
  「只要比紫姊姊還要強,妳就會來當我們的老師嗎?」
  「……我也知道老師很強。他要是變回原本的模樣,我也沒辦法對抗……但是……」
  紫一揮手臂,荊棘順著她的手生長,變成劍。
  「他的強大是與生俱來,因為是龍才如此強大,這和我所追求的不同。劍術是一項技術,是後天琢磨精進的技術。人子啊,我想要追求的就是這個。」
  達爾蓋也是與生俱來的強者,但他能戰勝紫的主因是在我身邊學習魔法,如果是我剛認識時的達爾蓋,應該會戰敗吧。
  「嗯,既然如此,」
  有記拔出腰間的劍,那把收在狼獅皮製成的劍鞘中的劍,是以木製刀身夾著石制刀刃製成。並非長槍,也不是斧頭,而是劍。他們這一族之所以被稱為劍部,就是從此由來。看到她的舉動,我倒抽了一口氣。
  

  
  「只要我贏了,就可以對吧?」
  有記這番話,讓紫瞇起眼睛。她滿臉的微笑消失,居高臨下打量有記。
  有記的身高只到紫的胸口附近,明顯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紫的視線轉向我,像是要詢問她有什麼意圖。
  尼伊娜早已預測會出現這種發展嗎?我原本打算單獨前來,是尼伊娜提議要我帶上有記。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只能接受了。
  「小心不要受傷喔。」
  我對著兩人說。
  「有記可是很強的。」
  
  ***
  
  兩人持劍擺好架式互相對峙,紫手上拿著荊棘做出的盾牌以及尖端銳利的荊棘莖劍,有記則單手拿著夾著石刃的木劍。她們的體格和裝備完全不同,架式卻有點相似。
  「那我覺得分出勝負時會立刻阻止妳們,屆時請馬上收手。尤其是有記,聽到了嗎?」
  「嗯!」
  有記很有精神地應好,但我還是有點擔心。雖然擔心,這本來就是我同意的對決,事到如今也不能中止。
  「那麼……開始!」
  當我號令一下,紫率先採取行動。劍尖從她的長手放出後,以宛如閃光,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伸長,一瞬間縮短了原本以為安全的距離,瞄準有記的手擊出。
  「我很快!」
  下一瞬間,有記只留下聲音,已不見蹤影。但紫只花了那一瞬的十分之一不到的時間再度捕捉到有記的身影。對精靈來說,在森林中不可能會失去對手蹤影。
  「我很硬!」
  紫轉身給她一擊,有記則用空著的手背擋回去。能輕易斬斷大樹的劍尖,和有記的手背互撞,發出敲到大石頭般的聲音後彈開。
  「我很強!」
  與之同時,劍加速一擊瞄準紫的喉頭刺去,紫反射拿起盾牌抵擋,擋掉有記這一擊。石刃輕易切斷荊棘組成的盾牌,削去盾牌的上半部。
  「唔……!」
  紫終於理解這個小女孩不是可以大意的對手,她邊往後退,荊棘同時包住她的全身,形成身上的鎧甲。
  但這是一手惡棋。
  「妳很慢!」
  有記大叫後,紫的動作明顯變慢。
  「妳很軟!妳很弱!」
  有記接二連三朝她攻擊,紫好不容易躲開,但她突然腳一軟,一瞬間失去平衡。
  「光啊!汝為吾之半身,捕捉一切並將其撕裂吧!」
  有記趁機高舉木劍,刀身接著迸發出如閃電般的光芒。
  「到此為止!」
  我大喊的同時,有記揮下的光劍將紫手上的荊棘莖劍斷成兩半,切開她的頭盔後停下。
  ……還是一如往常凶狠啊。不斷強化自己,接著向對方施加弱化魔法,強化武器後的最後一擊讓人無從迴避也無從防禦,甚至能使出能一刀屠殺鎧熊的威力。這簡單卻嫻熟的戰鬥方法,根本無法想像是出自九歲小孩之手。
  她之所以用「我(boku)」(註:男性常用自稱,女性基本上不使用)而非「我(watashi)」(註:泛用自稱)自稱,也是因為詠唱魔法時可以省略一個音節,而且她將這件事貫徹在日常生活中。
  「剛剛……那個戰鬥方法是誰教妳的?」
  紫一臉傻愣地問有記。
  「是我爸爸教我的喔,紫姊姊。」
  有記的回答讓紫嚇了一跳,接著看著她的臉。那嬌小的身高和可愛的臉蛋完全不像,只有紅髮和紅眼的顏色一模一樣。
  「爸爸是爺爺教的,爺爺是曾爺爺教的。這是我們劍部代代相傳的招式喔。」
  劍部。這是我送給達爾蓋的最後一個禮物。據我所知,這是世界上第一個姓氏。
  「但是……妳的戰鬥方法和他不同。」
  紫的聲音帶著顫抖。
  如她所言,達爾蓋的戰鬥方法更加豪爽,雖然強化自身的魔法相同,但揮劍方法和身體的動作完全不同。
  「嗯,雖然魔法是始祖創造出來的,但揮劍的方法不是。」
  達爾蓋的子孫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那一身好體格。所以達爾蓋把岩劍敲碎製成刀刃,構思出用輕巧的武器也能戰鬥的方法。
  「聽說他是模仿在森林裡遇到的,非常強大的人的揮劍方法喔。」
  這是在劍部一族中傳承的故事。一個關於龍與精靈與少女的冒險故事。
  「所以,我可以和紫姊姊對戰,真的非常高興!」
  有記雙眼閃閃發亮,非常興奮地說著。
  「……人子的強大,以及我劍術的發展,我確實領教到了。」
  紫用指尖擦拭眼角後,重新端正態度如此回答。
  「那麼……」
  「是的,請務必讓我到老師的學校學習……但前提是要得到長老的允諾。」
  最後附加的那句話,讓我不禁發出呻吟,她果然無法一意孤行。長老到底會不會答應我們呢?
  「別擔心。」
  為了讓皺眉的我放心,紫露出滿臉笑容。
  「我想,他肯定不會阻止──」
  看見紫一臉意味深遠的微笑,我和有記一起歪了歪頭。
  
  
  
  
  第4話 留學生/International Apprentice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要帶你以外的龍來這裡對吧。」
  尼伊娜,妳是聽成龍學生了對吧?
  
  
  「……為什麼紫一起來了?」
  看見紫和有記一起坐在我的背上回來,尼伊娜冷淡問著。
  「咦,妳不是猜到會有這種事情,才讓有記和我一起去的嗎?」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單純覺得有記在的話你應該就不會亂來,才會要你帶她去啊。」
  沒想到是要有記監視我啊。但真要說起來,有記個性比我還衝動,感覺她也真的胡來一番了耶……
  「落果小姐,這段時間要在這裡受您照顧了。」
  「別那樣,叫我尼伊娜就好了。」
  看見紫非常恭敬地跪地鞠躬,尼伊娜一臉嫌惡地皺眉揮揮手。
  「然後呢,你為什麼帶她回來?」
  「嗯,教師人手不足對吧?我想請紫來幫忙。」
  聽完我這句話後,尼伊娜立刻露出笑容握住紫的手。
  「加油喔,我很期待。」
  「咦,好、好的,我會加油。」
  尼伊娜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態度讓紫感到困惑,但她還是點點頭。
  「果然要增加教師的人數才行啊。」
  「是首要之務。」
  我這麼喃喃之後,尼伊娜如此斷言。
  「阿瑪塔很想要當老師喔。」
  「阿瑪塔啊……」
  聽到有記的話,我雙手環胸深思。他確實相當可靠,感覺就算只是稍微教一下,他也能勝任教師工作。
  ……但是。
  「但他在劍部裡有自己的職責啊。」
  說是職責,那也不是我交付的工作。劍部一族的族長理當被視為這個村莊的代表,並身負守衛的重任。現在的族長就是他們的父親阿瑪蓋,而阿瑪塔將來也會繼承這個位置。
  「啊~~說的也是。」
  有記點點頭,尼伊娜在她身邊像有話要說一般看著我。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常會露出這個表情。她平常明明連難以啟口的事情都毫不掩飾地明說,只有露出這種表情時,不管怎麼問,她都不肯回答,所以我最近也不會再問了。我相信她,如果真有必要,她應該會說出來吧。
  「我之前就在考慮了,想邀請留學生來。」
  「留學生?」
  不僅尼伊娜,在場的人聽到這個名詞全都不解歪頭。這是我第一次說出口的名詞,她們當然不懂。
  「現在這個學校裡的學生,只有緋色村的小孩對吧?我想要從其他地方……不只是人類,也想要招攬其他種族的人來當學生。」
  「你是認真的嗎?」
  尼伊娜完全表露出相當嫌惡的表情。
  「沒有要招攬到幾十個人啦,幾個就好了。」
  「你都說老師不夠了,還增加學生人數,是腦袋壞了嗎?」
  「就算我說要增加老師,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人選啊。」
  要對人類沒有偏見,又要有可以擔任老師的技術與魔法。這種人相當難尋,就連紫也不可能明天立刻站上講台。
  「所以,要從培育教師人才開始做起。」
  「那從村子裡找就好了吧,就算阿瑪塔不行,也還有幾個可以當老師的人才啊。像是伊月、肯雷魯、哈可納固都是適當人選吧?」
  尼伊娜提出的意見確實沒錯,我點頭道:
  「嗯,但我還有其他理由。第一個,像精靈這類的長壽種族,可以當很久的老師,要是幾十年就要重新培育老師,不是很辛苦嗎?」
  「這個嘛……說的也是。」
  尼伊娜大概是非常不想再增加學生人數吧,一臉為難地點頭。
  「第二個,種族不同,擅長的魔法也不同。像我擅長火焰魔法,而精靈族擅長和植物有關的魔法,對吧?」
  我不知道這單純因為生長環境不同,還是取決於基因,或有完全不同的理由。只不過,不同的種族,確實有各自擅長的領域。
  「既然如此,我想藉此聚集不同種族的人,研究各種魔法。」
  人類似乎沒有種族天生擅長的魔法,每個人擅長的魔法沒有一定規律。但反過來說,也表示他們有能力學習所有魔法。既然如此,研究各種魔法絕對沒有壞處。
  「嗯~~……算了,然後呢?」
  對尼伊娜來說,這也不是值得開心的理由,但也沒有讓她持反對意見的要素,她一臉沒興趣地要我快點說下去。
  「第三個是均衡的問題。我覺得我們繼續這樣偏袒人類下去,或許不是件好事。」
  「這什麼意思?」
  尼伊娜用著銳利的眼神看我。
  「妳也知道吧,人類的成長速度相當快,現在的文明雖然還比不上精靈族,但遲早會超越精靈族,到那時……人類或許會變成精靈族的敵人。」
  「但是,哥哥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對吧?」
  有記一臉不安地抓住我的衣袖。
  「我當然會努力。但是啊,有記。人類總有一天會離開我,就如同孩子離開父母身邊獨立一樣。」
  緋色村的村民們都很安閒、和善。但歷史早已證明,人類不可能一直維持這種狀態。雖然是我前世世界的歷史,但肯定也能套用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我要和所有種族分享研究成果。為了維持均衡,不讓某個種族獨占,至少要和對人類友善的種族分享。」
  除了精靈族以外,我們還和幾個種族有交流。人……過去的人除了智人外全滅絕了,人類只有一個種類這件事,讓前世的我感到無比孤寂,我不希望這個世界也出現相同狀況。
  「以上幾個就是我的理由。」
  「……我明白了。如果是這樣,也沒有辦法了。」
  尼伊娜嘆一口氣後,心不甘情不願同意了。
  「我原本很好奇長老為什麼會同意紫離開森林,看來就是因為這些理由吧。」
  「咦?啊、啊啊,這個嘛~~」
  「是的,我要來這裡學習人類的強大。」
  在我支支吾吾時,紫滿臉微笑地打斷我的話回答。
  其實,我沒對長老說出剛剛那些理由。
  「定期回報尼伊娜的狀況」是長老對紫提出的唯一條件,接著相當乾脆就答應讓紫來我們村莊。尼伊娜最近也學會該怎樣妨礙長老,就連精靈族長老也沒辦法窺探我們村莊的事情,他似乎相當擔心。雖然我有種引間諜入村的感覺,但也沒讓他知道後不妙的事情。
  ……而且。
  真的讓我愧疚的事情別有其他。連尼伊娜也不知道的,我想要招收留學生的第四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真正理由。
  我的目標是壯大這個魔法學校,讓它變得更有名。這不是單純要壯大緋色村,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間學校的存在。
  ──因為,我不知道愛伊會轉生到這個世界的哪裡。
  如同我從人類變成龍一樣,她也不一定會轉生為人。
  所以,不只人類,我得讓所有種族都知道這間學校才行。
  為了讓她將來能不迷路地直接回來這裡。



  龍歷510年
  
  
  第5話 草原的獵人/Grassland Hunter
  別放棄。一旦鎖定目標,就會追著目標到天涯海角,
  絕對不會放棄,這就是他們的習性。
  
  
  「啊,哥哥,那是貝赫摩斯嗎?」
  有記指著遠方一個腳步沉重走在眼下廣大草原中的巨大生物,高聲詢問。
  「真的耶,好久沒看到了……以前可是很常吃呢。」
  「很好吃對吧?」
  「唔……啊,沒錯。」
  我原本要反射性點頭,接著慌張出聲回答。我現在變回龍的姿態,讓有記坐頭上,飛翔於高空中。以安穩性來說,我更希望她能坐在背上,但距離太遠,得費一番工夫才能聊天。
  「……變小了耶。」
  我低喃了一句。在我眼下的貝赫摩斯,就算扣除距離造成的錯覺,我也覺得牠看起來小好多。當然,雖然有個體差異,但我不是說這個種族的體型變小了。
  是我變大了。
  我現在的身長大概將近十公尺,雖然和貝赫摩斯相較還是小了許多,但已經不像以往差距那麼大了。就算直接和牠正面交鋒,我也有自信贏過牠。
  「要獵嗎?」
  「不,就算獵到了,我們兩個也搬不回去……而且牠們的數量變得太少了。」
  貝赫摩斯強壯且巨大,卻非無敵,緋色村的幾個高手獵人聯手就能獵到。但從牠們巨大的身體就能想像,牠們的繁殖力相當低,而且要花上長久歲月才能長成成獸。要是任意狩獵,轉眼間就會絕種。
  「好~~」
  「好了,要降落嘍,抓好喔。」
  我提醒回應得有點不滿的有記,降落在目的地後,變回人的樣貌。這裡是位於草原中的小村莊。
  「哥哥,這裡是哪裡?」
  有記看見不熟悉的建築樣式,好奇地四處觀望。
  有記他們家是木造建築,但眼前是用動物的皮毛做成的帳篷,而骨架是利用貝赫摩斯的骨頭組合而成,簡單就能分解搬運。
  「這裡是半人族的村莊,我想,這裡應該有人願意來當留學生才對……」
  「半……什麼?」
  太奇怪了,村子裡一點氣息也沒有。掀開帳篷看,裡面沒有人在。圍爐裡還有殘留的火煙,應該剛剛還待在這裡才對。就算出門,連孩子也不見蹤影就太不尋常了。
  「哥哥,你看!」
  有記手指著地面,非常驚慌地喊我。
  那邊有好幾個腳印,是有尖銳利爪的肉食動物的腳印。
  「這個腳印還很新喔。」
  有記非常認真地研究腳印,鬆軟沙地上的腳印相當容易消失。也就是說,這個腳印的主人還在這附近──
  當發現他們時,我已經被這些野獸們壓倒在地了。
  他們身上長著銀色毛髮,四隻腳上有著銳利爪子,彷彿在強調爪子主人是凶猛的肉食動物。他們的腳又長又壯,持久力更勝爆發力一籌,只要用敏銳嗅覺找出獵物後,就會追到天涯海角。他們的身體除去一點,就和我知道的狼一模一樣。
  他們集體壓住我的身體,喉嚨發出威嚇聲,往我的手臂、肩膀亂咬。
  「住──住手啊!」
  我反射性大叫,但他們沒有停下動作。
  糟糕,再這樣下去不是只有受個傷就能了事……!
  「喂,快點住手!別讓老師困擾啊!」
  當我出現危機感,正準備要變回龍時,一個少女大聲喝斥。同時,壓在我身上的孩子們一起離開,有記準備拔劍的手也停下動作。
  「路歌,謝謝妳,幫我大忙了。」
  我邊鬆了一口氣,邊對出聲的少女道謝。因為沒有殺氣讓我來不及反應,差一點就要害有記對孩子們下手了。
  「老師只要用力甩,就可以把他們甩掉了吧?」
  少女──路歌有點傻眼地說著,伸手拉我起來。
  「這樣可能會讓他們受傷啊,而且孩子們亂咬也只是有點癢而已,一點也不痛。」
  「就是因為老師太溫柔了,他們才會得寸進尺。」
  我握住她的手起身,路歌不滿地鼓起她可愛的雙頰,她的舉止和人類女孩沒兩樣。
  ……除去她的下半身是狼身這點。
  從她的臉來看,年齡大約是人類十五六歲左右,實際上應該活更久了,因為他們比人類長壽,成長也相對遲緩。
  與下半身相同色系的銀髮間,豎立著一對三角耳朵,腰部以下是有四隻腳的狼身,毛茸茸的尾巴正左右搖個不停。
  「這些人就是半人?」
  「沒錯,半人狼。」
  有記看著身邊和路歌相同外貌的孩子們這麼問,我也點頭回應。
  簡單來說,他們就是狼版本的半人馬。原本是狼頭的地方,被人類的上半身取代。我為他們命名為「半人狼」,他們和真正的狼族一樣,過著小型群居生活。
  路歌的弟妹們每次一看見我,就會先跳到我身上來咬我,他們只是和我玩,一點也不會痛。說到底,他們不像狼一般凶暴,相當溫和且親人,本質比較接近狗。
  我從以前就和他們有交流,所以第一個就想到要來這裡找留學生。
  「那麼,老師今天來這裡有什麼事情嗎?」
  路歌一邊應付著弟妹找人玩的舉動,一邊態度正經地問我。
  「這個嘛……我是來問妳,想不想成為我們學校的學生?」
  「真的嗎!」
  這麼說來,我都沒想過該怎麼開口。
  我直截了當的一句話,讓路歌的雙眼閃閃發亮。
  「自從聽到老師說的話後,我一直都想要去上學!」
  路歌尾巴擺動得更加激烈,她雙手在胸前交握,興奮地對我說。
  「啊,但是……」
  尾巴下一秒停止擺動,連頭上的雙耳也無力下垂。
  「但是……對不起,我不能去。」
  「咦~~為什麼?」
  

  
  有記語帶不滿地問著垂頭喪氣的路歌。
  「因為,我得照顧這些孩子們才行。」
  路歌摸著年幼弟妹的頭,悲傷地回答。
  「……難不成,你們的雙親……」
  接下去的話我難以啟齒,路歌接著點頭。半人狼會建立十人左右的聚落,而且不讓彼此聚落的勢力範圍重疊。聚落中的年長者們邊照顧年幼者,並且教他們狩獵,將來,孩子們會離家建立新的聚落。
  路歌應該還在受照顧的年齡啊……
  「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半人狼在生態系中屬於相當程度的強者,因為他們同時擁有狼的力量與人類的智慧,不可能會弱小。當然,這個世界上還有龍、巨人等許多更強大的生物,但父母同時雙亡是相當異常的狀況。
  「最近完全找不到糧食,於是就……」
  「留下你們?」
  「對,他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這個話題太讓人痛心,我忍不住壓住眉間。
  「然後呢,妳們有好好吃飯嗎?」
  路歌搖搖頭。
  「肚子好餓……」
  年幼的孩子們壓著肚子喊餓。
  「我知道了。」
  我下定決心後點點頭,雖然回去之後應該得聽尼伊娜教訓吧。
  「我來當你們的……」
  「路歌,我們回來了!」
  ──父母吧。我這句話都還沒說完,背後就傳來粗獷的聲音。
  「爸爸、媽媽,歡迎回來!」
  路歌立刻露出燦爛表情,轉頭一看,只見路歌的雙親抱著大量獵物現身。旅行服裝上沾滿沙塵,讓我立刻知道他們是用自己的腳長途跋涉。
  啊,路歌口中的「到很遠的地方去」是這個意思啊……物理上的長遠距離……
  「是說老師,你剛剛要說什麼?」
  「不,我沒有要說什麼。」
  路歌可愛地歪著頭問我,而我斷然這麼回答。
  
  
  
  
  第6話 再發明/Reinventing
  這個在古代遺跡中發現的裝置,
  考慮到當時的技術,應該不是實用品,
  而是某種與信仰有關的象徵。
  
  
  「你們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狩獵啊?」
  「是啊……」
  圍在柴火燃燒的圍爐裡旁,路歌的父親──塔羅無力地甩甩尾巴。他們似乎特地前往單趟就要花上近三天路程的地方打獵。
  花六天移動、一天狩獵。睽違七天的獵物現下烤得香酥美味,孩子們正幸福地一口接一口。看見他們旺盛的食慾讓人相當舒心,但塔羅夫妻捕獵來的獵物正以驚人速度減少。看樣子,這些……應該撐不過一天吧?
  半人狼和肉食動物一樣,可以忍受長時間絕食,但每次都這樣也太辛苦了。
  「為什麼跑那麼遠去呢?」
  半人狼族會隨著季節移動、狩獵,簡易帳篷就是因應他們居所不定,便於攜帶的產物。和人類不同,肉食性的他們,沒辦法吃樹果或蔬菜充飢,全靠狩獵滿足飲食需求。所以必須隨季節遷徙到獵物多的地區去。老實說我第一個直覺想法是,要是這一帶獵物減少了,趕快搬家不就好了嗎?
  「我們有各自的勢力範圍,不可以到其他群集的勢力範圍中打獵,而勢力範圍是由每個群集的家族長戰鬥決定。但是……」
  塔羅頭上的三角耳朵無力垂下地小聲回答。
  「你輸了嗎?」
  「喂,有記。」
  聽見有記毫無惡意的疑問後,塔羅失落地讓尾巴垂得更低了。
  「所以父親最近都要到勢力範圍以外的森林去狩獵。」
  路歌邊擦拭年幼妹妹的嘴巴,邊替塔羅說明。半人狼族的勢力範圍基本上只有草原,他們的狩獵方法是追著獵物跑到獵物筋疲力盡為止,但這種狩獵方法不適用於森林。
  「因為我有老師替我做的這個啊。」
  塔羅說著,拿出用石頭製成矛尖的長槍來。
  「好懷念喔,你還有在用啊。」
  這把長槍已經是幾十年前給他的東西了,這是我為了沒辦法順利狩獵的塔羅做的武器。緋色村的人會在石槍上附加魔法後使用,但塔羅不需要魔法也能用。只要運用狼身如風一般奔馳,接著刺出長槍,就連矯捷的白兔也手到擒來。對他來說,比起草原,或許在森林裡狩獵更加輕鬆。
  「哥哥,幫幫他們吧!」
  「嗯~~就算妳這樣說……」
  「只要戰勝其他人就好了對吧?那我來教他戰鬥方法!」
  半人狼族幾乎不會使用稱得上是魔法的魔法,要是教會他們有記專門用在對人戰鬥中的魔法,確實是會勝利吧,但是……
  「不,我認為那應該有困難。」
  強化肉體的魔法意外的困難。強化魔法本身很簡單,但控制強化過後的肉體卻不簡單。自以為使出差不多的力量,多半都用力過頭,大多數的人連跑步都做不到,更別說在肉體強化的狀態中打鬥了,那需要相當程度的天分及訓練,就連我也幾乎沒辦法實際運用。
  劍部一族世世代代皆專門學習這種魔法,有記除了三重強化自己外,還能稀鬆平常地弱化對手,老實說,那已經是雜技了。別說我,連尼伊娜也模仿不來。
  「而且,我覺得這不適合塔羅的個性。」
  我認識塔羅時,他的年紀比現在的路歌還小,他從以前就是個心地善良、溫和的人,所以不太適合爭奪勢力範圍,就和我一模一樣。
  半人狼族中,我確實和他們最熟悉,但也認識其他群集的人。塔羅的勢力範圍增加,就代表其他群集的勢力範圍縮小,這樣毫無建設性。
  「那……那就什麼都不做嗎?」
  「不。」
  有記難過地皺著眉頭,我則是慢慢搖頭回答:
  「這種時候不應該互相爭奪,而是要增加手上的籌碼。」
  
  ***
  
  幾天後。
  「好,完成了!」
  我擦掉額頭上的汗水,看著眼前完成的物品。雖然是自賣自誇,但就外行人的手藝來說,這應該挺不錯吧。
  「這是什麼?」
  有記歪著頭,塔羅也同樣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成品。這個切割木材做出來的東西,看起來像個大型箱子,而側面的奇妙裝置,讓他們覺得是個不明就理的裝飾。
  「這是推車。」
  我拍拍身邊的堆車這麼說。偉大的發明有分兩種。
  一種是隨著技術與文明發展出現的東西,另一種是一小群天才們想出來的,直接改革世界的創意。
  車輪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之物。我當然不是天才,但我知道天才創造的東西,只要知道,製作車輪並不困難。
  「只要把獵物放到推車上,就可以一次搬運很多獵物了。」
  我拉著推車上的繩子,示範如何移動。雖然推車又大又重,但我就算用人類姿態也能輕鬆拉動。
  「只要能增加帶回來的量,就可以減少狩獵的次數了吧?」
  「但是……這樣應該沒辦法減少太多吧?」
  看著推車,路歌很困擾地皺起眉頭。塔羅的背很寬,可以一次搬運兩三頭鹿,他們夫妻一起去狩獵,一次可以帶回兩倍量,而這個推車一次最多只能載四頭鹿吧。
  塔羅應該也沒辦法邊揹著獵物邊拉推車,就結果來說,只增加了一頭獵物而已,這個計算在誤差範圍內,路歌提出的疑問確實有理。
  「──妳說的狀況是塔羅拉車時的前提。」
  我忍不住露出微笑,這讓路歌傻愣地抬頭看我。
  「有記,成果如何?」
  「超完美!」
  我轉頭一問,紅髮少女挺起胸膛,轉過頭面向路歌的弟妹。
  「好,做給他們看吧。」
  「我們,很強!」
  年幼的半人狼同聲唸出咒語,兩人一起抓住推車的拉繩。接著一用力,輕易拉動比他們大上許多的推車。
  這就是強化魔法類似密技的用法。
  魔法強化後的身體之所以難以控制,是因為力量突然大幅提升。就像車體不變,卻突然換了一個馬力強大的馬達。既然如此,就增加負荷來消耗多出來的馬力,如果只是把增加的力量用在拉動沉重推車上,也不需要擔心會失控。
  「這樣一來,小朋友們也可以幫忙搬運獵物,也就是說,他們可以一起出去狩獵。」
  現狀還有另一個問題,半人狼族的小孩需要跟著父母學習狩獵的方法,但塔羅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嚴峻條件下狩獵,要是還帶著礙手礙腳的孩子一起,就沒辦法獵足讓所有人飽餐的獵物。
  所以路歌才會獨自留下,教導弟妹狩獵的方法。
  「老師,這樣一來──!」
  「當然,得要多次嘗試,確認這個方法可不可行……」
  我看著少女的臉問:
  「妳願意到我們的學校來嗎?」
  「願意!我非常樂意!」
  路歌露出燦爛笑容,一邊搖動著尾巴點了頭。
  
  
  
  
  第7話 過去的憧憬/Admiration the Past
  哎呀,你好,初次見面。
  吶,我可以問一個奇怪的問題嗎?
  你為什麼那麼紅啊?
  
  
  「哥哥,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這麼說來,有記,這還是妳第一次看到啊。」
  看見壯闊且美麗的藍,有記無比興奮地拉著我的角。
  「那是大海。」
  過去常到海邊獵魚,但已經幾十年沒去了。因為完全無法捕獲足以支撐急速增長人口的漁獲量。雖然海產資源十分有魅力,但對於除了我以外的大家來說,大海真的太遙遠了。
  從空中飛不用一小時即可抵達,但用走的,往返就得花上好幾天時間。而且,現在的技術也還沒辦法大量捕撈,和狩獵相比效率太差。
  「看到了。」
  大概是幾乎尚未遭受人類侵犯吧。
  這個世界的大海非常清澈,連海邊不遠處也清澈見底。看見如飛翔般徜徉大海的生物後,我用力振翅。
  「啊,是龍耶!」
  「嗨,妳好。」
  在我降落凹凸不平的岩礁後,小人魚從水面探出頭來大叫。
  「你好!」
  人魚毫不畏懼龍形的我,如此回應。
  從人類角度來看,應該是個還只有十歲左右的女孩,她藍色長髮隨波漂蕩,大大雙眼閃閃發亮地看著我。
  「謠在嗎?妳對她說緋色村的龍來了,她就知道了。」
  「我去叫她!」
  人魚女孩精神飽滿地說完後,拍拍腰間的魚鰭潛入海中。
  「我叫她來了!」
  然後轉眼間又冒出頭來。
  「老師,好久不見啊。」
  「謠,好久不見。」
  跟在她身後出現的,是位相當美麗的人魚。雖然看起來不滿三十歲,但至少超過五百歲。她拍打著如翅膀般的大魚鰭,坐上其中一個礁岩。
  「看來……你似乎不是來玩的呢。」
  「對不起,但妳也知道,我不能進入海裡啊。」
  謠看我的眼神帶有責備,我也對她聳聳肩。進入海裡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害處,但住在海裡的魚們……以及他們賴以維生的浮游生物就慘了。
  我這個大熱鐵一進入海裡,就會讓海水沸騰,帶給他們不小傷害,所以和住在海裡的人魚接觸有相當難處。
  「我是來找找,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來當我的學生。」
  但如同謠現在的作為一樣,反之,人魚可以上岸生活。我認為他們能在水中呼吸應該是種魔法,或者在空氣中呼吸是種魔法。
  「學生?是老師之前提過的魔法學校嗎?」
  「對,我想問問有沒有人想一起學習魔法。」
  人魚們就像是海裡的精靈,他們在海中沒有天敵,生活相當從容,和半人狼族不同,應該不會因為生活理由而無法學習吧。
  「……不可能的,老師。我們這裡沒有那種孩子。」
  「真的嗎?我還以為謠應該能找到可能有興趣的孩子呢。」
  謠雙手摀住臉,很是恐懼地搖頭。
  「因為你的學校是在陸地……在叫森林的地方對吧?」
  「是啊,雖然不在森林裡,但的確在那附近。」
  「不可能會有孩子想要去那種看不見大海的地方……」
  「我想去!」
  帶謠過來的小女孩舉手大喊,打斷謠的話。
  

  
  「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謠,我想去看看!」
  「……玲,妳閉嘴。」
  「咦~~為什麼!」
  謠為難地命令精神飽滿揮手的女孩。
  「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因為陸地看起來很好玩啊!」
  「……這孩子有點不太一樣。」
  謠和我對上眼,像是找藉口般解釋。
  「那個……玲?」
  「嗯!」
  在我詢問後,精神飽滿的女孩……玲點點頭。
  「妳的魚鰭有幾層了呢?」
  「這個嘛~~」
  玲指著腰間的魚鰭,開始數起刻劃在上面的痕跡。
  如同謠超過五百歲後,外表依舊年輕,人魚們的年齡無法用外表判斷。但是他們如裙襬般伸展的魚鰭,彷彿年輪般年年增厚、增大,只要一數就知道正確年齡。
  與謠那如同婚紗般又大又美的魚鰭相比,玲的魚鰭小巧可愛,無可置否她相當年輕。
  「八層!」
  但是,她說出口的數字小到超越我的想像,和她的外表完全相符。
  「那應該有點困難耶……」
  再怎麼說也太小了。
  「咦~~」
  「咦~~」
  面前和頭頂同時出現兩個不滿的聲音。
  「哥哥,為什麼不行?」
  「八歲太小了。」
  「我也才十歲,可是從四年前就開始上學了。」
  有記說出口的話,讓我啞口無言。
  我的魔法學校,確實招收六歲以上的學童,這是以小學的概念建立。到了國中的年齡就能工作了,我不能剝奪重要的勞動人口,而小於六歲的孩子太小,還無法學習讀寫和魔法。
  從這點思考,玲確實已經達到足以上學的年齡。
  「但是,玲應該還沒有辦法在陸地行走吧?」
  人魚可以如海狗或海獅般,利用他們巨大的魚鰭在陸地上行走,但那要成人後才能做到,我不認為玲的小魚鰭可以支撐她的體重移動。
  「才沒那回事!」
  玲說完後,爬上礁岩,努力拍打魚鰭移動給我看,但魚鰭只是無力拍打地面,她的身體一動也不動。
  「唔……」
  玲很不甘心地用尾鰭拍打礁岩洩憤。
  「要是妳能像哥哥一樣變身就好了。」
  「變身?」
  「對,就像這樣。」
  我把有記從頭上抱下來,接著變身成人,玲看到後睜大雙眼,發出閃閃光彩。
  「好厲害、好厲害!我也想要那樣!」
  「很困難喔。」
  老實說,我認為這件事應該只有我能做到。
  要變成自己以外的存在沒那麼容易想像。
  而我,能夠正確認知自己龍的外型和人的外型。
  但這是因為,我有保留前世記憶的特別際遇。
  至少,我從未見過可以使用相同魔法的魔法師。
  「我絕對想要做到!」
  玲用充滿熱情的表情說完後,撲通一聲潛入水裡朝我游來,抓住我的雙手訴說:
  「這個超棒!拜託,帶我去!」
  或許,這只是像小孩討玩具般,一時的熱度而已,但對於如她眼中那般強烈的憧憬與喜悅,我很有印象……過去的我也是如此。雖然不曾看過,但肯定跟她一樣閃耀吧。
  「雖然我很想要帶妳去……」
  但沒辦法在陸地上行走,幾乎無法過日常生活啊。
  「對了,幫她做那個不就好了嗎?」
  在我傷腦筋時,有記突然說口而出。
  「哪個?」
  「你幫路歌他們做的,轉來轉去的那個啊。」
  「啊……原來如此。」
  她口中的那個,是指推車吧。
  「雖然推車不能用,但確實有這個方法呢。」
  問題在於我能不能做出來,總之,只能試試看了。
  
  ***
  
  「好棒、好棒!」
  玲興奮大叫著轉動車輪,那是我親手做的簡易輪椅,小孩子的學習力果然驚人,才一轉眼她已經學會要怎麼使用。
  輪椅這東西,要做還真的能做出來呢。但從構造上來說,應該比較接近裝上輪子的狗用義肢吧。
  「因為作工滿簡略的,所以沒辦法在戶外奔跑,但在村莊裡和教室移動應該很足夠了。村莊裡也有玲可以居住的水池,我想應該沒問題,妳覺得如何?」
  我先前確認過,人魚也可以住在淡水中,讓她住在我們以前拿來當浴池的水泉中應該沒問題吧。
  「……隨妳高興吧。」
  謠傻眼地回答我的問題。
  「太棒了~~!」
  「太棒了~~!」
  「我完全不明白,去陸地上到底哪裡有趣。」
  謠側眼看著開心牽手歡呼的玲和有記,嘟囔說著。
  「是這樣嗎?」
  我回想起五百年前的事情,努力憋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個第一次看到龍而興奮不已,不顧大人們叮嚀跑來見我的嬌小人魚少女。
  「……怎樣啦。」
  「我會好好照顧妳的女兒,請妳安心吧。」
  「她才不是我女兒。」
  美麗的人魚不是滋味地扭曲她的美貌說:
  「是曾孫。」
  
  
  
  
  第8話 強者/Mighty
  我覺得用武器真是太卑鄙了。
  但在那之後我才領悟。
  不用武器更加卑鄙。
  ──「空腕」希古
  
  
  「不需要,我們不需要那種東西。」
  「啊,好。」
  對方過於斬釘截鐵的態度,讓我忍不住點頭說好。
  「啊不對,但是啊,貝奧魯啊。」
  「老師。」
  貝奧魯低聲打斷我,他四手環胸,高傲地低頭看我。
  蜥蜴人。這種族是徹底依賴武力的狩獵民族。
  極端點說明,他們就是擁有四隻手,直行站立的大蜥蜴。有著粗長尾巴,全身覆蓋在綠色鱗片下,身材壯碩,而他細長銳利的眼睛,現在正眨也不眨地盯著我。
  大概也因為我現在是人形,我感受到驚人的魄力。
  「咱們認同你,但不是因為魔法這個招式。」
  他的身長超過四公尺,全身散發出霸氣。
  「是因為你很強,和魔法那無聊的招式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過去曾經戰勝他,那是為愛伊尋找延命方法時的事情。
  「但是……確實有只有強大也無能為力的事情,魔法就可能解決這類的事情。」
  「咱不這麼認為。」
  我努力說服,但貝奧魯態度冷淡。
  「你們火龍才是,不就用你們的身體證實這件事情了嗎?」
  反倒是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我確實不曾見過比火龍還強的生物,但那不是指我自己,而是指我的母親,我曾目睹一次母親打鬥的場面。
  對手是比現在的我大上一倍的藍龍,他全身迸發閃電,發出驚人的鳴叫襲擊我們,但我的母親只是輕輕摸一下,那隻龍馬上變成我們那天的晚餐。
  我自己也不是為了生活研究魔法。如果只為了生活,我只要隨便去獵一頭貝赫摩斯回來就好,我現在也能理解母親為什麼會有淵博的天文學知識了。如果單純只是為了生活,那麼龍族真的強大且聰明到浪費。
  「你或許這樣想,難保說沒有其他有興趣的人啊。」
  「咱們沒有那種軟弱的──」
  貝奧魯才開口,突然中途止住。
  「不,咱們的同伴裡沒有那種人。」
  他平常說話總是斬釘截鐵,這種狀況還真罕見,但他立刻重說了一遍。
  「……我明白了,謝謝你。」
  判斷再交涉下去也不會有收穫,我們離開他居住的洞窟。
  「……妳還真乖啊。」
  走出洞窟後,我立後對走在身邊的有記說。
  「嗯……」
  有記消沉地無力點頭。其實我內心相當擔心,怕她聽到貝奧魯的話之後,會像紫那時一樣,開口邀戰。
  「剛剛那個人好強,我大概贏不過。」
  有記不甘心地小聲嘟囔。
  「是啊,我想應該很難。」
  有記和貝奧魯,光體型就差距三倍不止,有記強化自己,且弱化對方後,才好不容易讓彼此的體能處於對等地位吧,要是對等,那當然是體型大的……也就是攻擊範圍大的人有利,更別說貝奧魯有四隻手臂。
  「嗚嗚~~!」
  大概是我老實這麼說,讓她更不甘心了吧,她大聲哀叫。
  「妳年紀還小,接下來才要變強啊。貝奧魯可是比我還老呢。」
  花費數百年時間鍛鍊起來的力量,要是被一個沒學幾年的後起之輩打敗,他才真的沒面子吧。
  「幾十年後,有記應該可以和他不相上下吧。」
  「那要好久好久以後耶。」
  有記不悅地鼓脹雙頰,對年幼的她來說,十年後應該也是無止盡遙遠。我都忘了自己是到什麼時候還有這樣的感受。
  「算了,沒能獲得協助也沒辦法。有記,坐到我背……」
  「哥哥。」
  與其變成龍後再讓她坐到背上,先揹著她再變成龍比較輕鬆。我背對有記彎腰,原本鬧著彆扭的她卻銳利地看著另一個方向。
  「有人在打鬥……那邊!」
  話還沒說完,有記已經先跑出去了,我也慌張追著她背後跑。
  變成人形時,我的體能如外表般遲鈍,說不定甚至比不上有記。我拚命擺動雙腳追上她……接著眼前看到的景象,根本稱不上是戰鬥。
  從體格來看,應該還是孩子吧。幾個身高大約一百五十公分的蜥蜴人,圍著比他們矮一個頭的小蜥蜴人。
  小蜥蜴人血氣方剛地握拳打過去,但他的拳頭輕易被擋下,接著手臂被扭轉,被撞飛跌在地上。
  「『空腕』,你夠了。你不可能贏過我們。」
  帶頭的蜥蜴人拋下這句話,接著用四隻手抓起跌在地上的小蜥蜴人的手腳。
  我馬上知道小蜥蜴人被叫作「空腕」的理由了。他四隻手中的上方兩隻,只有上手臂。
  「放手!放開我!」
  被叫作「空腕」的少年大叫,往抓起自己的蜥蜴人手臂咬下去。
  「這傢伙……!」
  帶頭的蜥蜴人因為疼痛扭曲表情放開手,接著一拳打在剩下三隻手抓著的小蜥蜴人身上。
  「到此為止!」
  其他少年對再次跌落地面的「空腕」少年怒不可抑,我大聲阻止他們。
  「幾個人圍著比自己弱小的人,這就是你們蜥蜴人的戰鬥方法嗎?」
  「……是這傢伙先挑釁的。」
  帶頭的少年不屑地說,轉過頭去離開,其他跟班也跟著他走,我和有記跑到被拋下的「空腕」少年身邊。
  「你還好嗎?」
  「……誰要你們來救我了?」
  但少年別過頭去,恨恨地回話。
  「這個嘛……」
  「誰管你啊。」
  大概是傷到他的自尊了吧。這讓我回得吞吞吐吐,但在我身旁的有記毫不客氣說了。
  「妳說什麼?」
  「要不要救人的決定權在救人者身上,被救的人才沒權力決定。」
  她說出口的話雖然粗暴,但從另一層意義上來看,或許是真理。
  少年大概想不到該怎麼回,只能保持沉默。
  「如果不想被人救,那就變強。」
  「是要怎麼變強啊!」
  有記這句話似乎打到少年痛處,少年像要衝上前咬她一般問道。
  「我的手長這樣,就連身體也比他們還矮小。不管怎樣訓練都不會變壯、變高,這種身體妳要我怎麼變強?」
  少年咬緊牙根,握緊拳頭,但他的話讓有記愣了一愣並說:
  「咦?方法多的是啊。」
  「……啊?」
  「使用武器、使用魔法、利用地形、擬好戰術,剛剛那個大塊頭的弱點是腳,所以要瞄準那裡。說穿了,你最糟的一點就是一個人想對抗很多人。」
  有記答得理所當然……不,對她來說,這確實是理所當然的答案,少年不禁瞠目結舌。
  「武器是指你們用的那個……沒錯,就是那個對吧。」
  有記指著腰間的劍問:「這個嗎?」少年接著說:
  「用那種東西太卑鄙了吧。」
  「咦,為什麼?」
  「用那種東西,不就證明自己很弱嗎?」
  「對啊。」
  有記毫不遲疑點頭,讓我差點噴笑出聲,但我努力忍住了。
  「就是因為弱,才要下功夫啊。」
  人類很弱小。和野獸、龍族、精靈族、半人狼、人魚、蜥蜴人相比,都壓倒性地弱小。有記很順從接受這個事實,且為了勝利而拚命努力。這不僅僅是她個人,而是劍部一族五百年來傳承下來的傳統。
  「你比我還高大,手也比我多,有尾巴、有爪子還有鱗片。」
  有記站在少年面前和他比身高,還把自己柔軟的肌膚和他堅硬的鱗片做比較。
  「但要是和你對戰,我絕對會贏喔。比你弱的我絕對會贏。」
  「妳說什麼?」
  大概無法充耳不聞,少年立刻反駁。
  「不然你要試試看嗎?」
  有記一副綽綽有餘的樣子挑釁少年。
  「我覺得你別試比較好……」
  「吵死了!被這種小鬼頭看不起,我怎麼可能一聲不吭!」
  少年無視我的忠告大叫,接著朝有記揮拳──
  下一秒,他飛上天。
  「咦……什……?」
  他大概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情了吧。少年第三次摔落地面,讓他睜大雙眼。有記沒用武器也沒用魔法,只是在少年衝上來時,借力使力把他摔出去而已。
  我只是粗略講過合氣道的概念,他們卻利用幾百年的累積,成功將其轉化成招式。這一族實在太驚人了。
  「只要來哥哥的學校,你也能變強。」
  有記朝他伸出手,少年連一眼也沒看她……但是,伸手回握。
  「痛!痛痛痛痛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要斷了!」
  但有記立刻轉過他的手,接著折彎關節。
  「沒事啦~~這樣還不會斷。」
  「還不會?妳說還不會是怎樣?」
  少年邊大叫邊慌成一團,我在他旁邊跪下。
  「嗯……你叫什麼名字?」
  「我為什麼……希古!我叫希古!放手啦!」
  在有記把全身體重壓上去後,少年……希古慌張說出自己的名字。
  「如果你不擇手段也想變強,我或許可以幫你。」
  「……你?」
  希古狐疑看著我。也是啦,不管怎麼看,也看不出我哪裡強,他會懷疑也是自然。
  「沒錯,至少可以達到打倒我的程度。」
  「……我現在就能打倒你了吧。」
  看我一臉微笑,希古如是說。
  「那麼,如果哥哥贏了,你就要來我們學校。」
  有記放開手,說出這個條件。
  「如果我贏了呢?」
  「咦~~才不可能呢,你想太多了。」
  希古邊甩動遭殘害的手臂邊問,有記毫無惡意地回答。
  有記真的沒挑釁他的意思,只是單純回答而已。
  「妳等著看!」
  這句話卻在希古身上造成絕佳效果,他朝我握拳擺好架式。
  「啊,嗯,好吧,那就來吧。」
  我一邊覺得很不好意思,好像在騙小孩一樣,但還是一邊變回龍形。
  身上大衣一翻,貼住我的肌膚變化成鱗片,衣襬飄揚往兩側延伸變成翅膀,手臂隆起,指甲伸長變成銳爪,嘴巴往臉頰裂開,邊長牙邊變長。
  希古睜大眼,呆愣地盯著我看,隨著我越變越巨大,他的頭也慢慢往上抬。
  「好,放馬過來吧。」
  完全變成龍之後,我一邊說話還混雜火焰一起噴出。大概被這句話嚇壞了,希古往後跌坐在地上。
  「龍……是龍啊────!」
  「嗯,就是這樣,對不起喔。」
  我只能老實對著大叫的他道歉。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古大叫後,彈跳起身衝出去。
  但很意外的,他不是往後衝,而是往前衝。
  舉起拳頭,奮力往我的臉上揍過來。
  「啊!」
  我沒阻止他,也沒躲開的時間,他的拳頭直接打在我的鼻尖上。
  「好……痛啊啊啊啊啊!」
  希古抱著他的拳頭滿地打滾。
  「小心點,我的鱗片很硬。」
  希古的力量不大應該是不幸中的大幸,他的傷勢不嚴重。如果是自豪自己蠻力的半吊子使盡全力打我,應該會讓自己的拳頭受傷吧。
  但希古的戰意毫無消退,不斷踢我的腳。拍打、腳踢、甩尾攻擊、用牙齒咬。只是他能想出的所有攻擊對我來說,連蚊子咬也比不上。
  「希古。」
  大概持續幾十分鐘後,他已經無比疲倦卻不肯放棄,我靠近正啃咬著我的手指的他,威嚇般地叫他的名。
  「怎樣啦……怎樣啦……!」
  他啃咬我的手指,瞪著我,一邊流下大滴淚水。我想,他大概相當不甘吧,因為他──
  「你很強呢。」
  我說完後,不只希古,連有記也驚訝地睜大雙眼。
  「我錯看你了,你很強。」
  他大概以為我在諷刺他,加倍用力咬我的手指。
  「蜥蜴人當中應該找不出幾個會像你這樣勇敢挑戰龍族的吧。就連貝奧魯和我對戰時,也比現在的你大一倍以上,當時的我只有現在的四分之一不到。」
  我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讓他鬆口放開我的手指。
  正面迎戰比自己巨大的生物,是件讓人無比恐懼的事情,清楚明白對方比自己強更會加深那份恐懼。
  就連有記,清楚知道自己贏不過貝奧魯後,也不敢挑戰對方。
  「你那份堅強的心相當難得。但是,你的身體和技術都還跟不上你的心。」
  和我完全相反。我這樣想著,變回人形後,就跪在他面前,和他視線等高看著他。
  「只要來我們這裡,我就能幫你。」
  「……可以讓我強大到打敗你嗎?」
  希古看著我的眼神中,混雜著懷疑與期待。
  「這是當然。要打敗我可是輕而易舉呢。」
  這句肺腑之言卻加深了希古眼中的懷疑。
  「……好啦,老實說,你真的很可疑……但我就稍微相信你吧。」
  但他嘆一口氣之後,這麼回應我了。



  龍歷511年
  
  
  第9話 最初的一步/The First Step
  雖然大家說第一次總是會失敗,
  但這也不代表第二次就會順利成功。
  
  
  「所以說,這三位就是留學生,路歌、玲和希古。」
  三個留學生各自做好準備後,來到緋色村。
  帶著愛擔心的塔羅準備的大量行李前來的半人狼少女,路歌。
  過度操磨輪椅,已經弄壞三台的人魚少女,玲。
  空手離開家鄉的蜥蜴人少年,希古。以上三人。
  「……為什麼全是小孩啊?」
  尼伊娜看見他們後相當不滿。
  「反過來說,將來的可塑性很高啊。而且,這也是有理由的。」
  「理由?」
  尼伊娜狐疑地半瞇眼睛看著我,我點點頭。
  「我將來希望能和他們的故鄉進行貿易……也就是想要彼此交換的獵物。」
  人魚們可以輕易捕捉海裡的魚;就算自己不吃樹果、蔬菜,但如果能拿來交換肉,那麼半人狼族裡還不會狩獵的小孩也能幫家裡工作;雖然對蜥蜴人不抱期待……但他們也不能靠喝空氣生存,應該不至於毫無交涉餘地吧。
  「所以首先,要先讓村民們習慣他們的樣貌。小孩沒那麼恐怖,也容易親近吧。」
  和與人類外型相仿的精靈不同,三個留學生皆有著顯而易見的異形外表。村民早已看慣我變成龍的模樣,大概不會激烈抗拒,但也會覺得奇怪吧。我希望能盡量減少種族歧視。
  「是喔。感覺是硬擠出來的理由,不過算了。」
  尼伊娜不感興趣的回答讓我嚇一大跳。雖然我剛說的是真心話,但是在決定接受玲留學後才想到能顧及這方面,而且也是因為找不到其他願意來留學的蜥蜴人,才會碰見希古,所以全是小孩這點也能算是碰巧。
  「總之!這三個人和紫一起,全都將成為我們緋色魔法學校的留學生。」
  我清清喉嚨後,鄭重地重新宣布。
  「請大家多多指教。」
  「請多指教~~!」
  「啊,是。那個,請大家……多多指教。」
  紫滿臉笑容打完招呼後,玲也揮揮手說著,路歌則稍微有點畏怯地鞠躬致意。
  「……我倒是沒打算和其他人打好關係。」
  只有希古撇嘴這麼說。
  「這傲慢的小鬼是怎樣?」
  尼伊娜半瞇起眼,生氣地揚起柳眉。
  「怎樣啦。我是為了變強才來這裡,才不會聽軟弱傢伙說的話,還是說妳也是龍?」
  「不,她雖然不是龍……」
  在我支支吾吾時,尼伊娜說著「你跟我來」,便圈住希古的脖子往教室外走。
  「但是比龍還強,要小心點啊……唉,已經太遲了。那總之──」
  我轉過頭去朝著另外三人說:
  「反正他沒帶行李,晚點再說也無妨。那麼,我帶妳們去房間吧。」
  窗外傳來的慘叫就當作沒聽到吧。
  
  ***
  
  隔天。
  「那麼,我們開始第一堂課吧。」
  在新蓋好的教室中,我看著並坐在教室中的四個留學生,展開了課程。
  這間學校大致分成基礎知識和魔法使用方法兩大科目。
  我讓留學生們和緋色村的其他學生一起上文字、語言及簡單算數等基礎知識科目,在魔法方面,因為帶有強烈實驗意義,所以我特別空出一段時間來教他們。
  因為這次是第一次上課,所以我也請尼伊娜以副導師的身分同席,但基本上由我負責授課。一般學生則交給尼伊娜和紫負責。
  「如果有問題,請先舉手跟我應聲。」
  留學生們紛紛點頭,這間教室甚至還沒有桌椅。
  這是因為除了紫以外,我還沒有辦法準備符合其他三人體型的桌椅。
  玲離開輪椅後就沒有辦法移動;希古的尾巴太礙事,讓他沒辦法坐在一般椅子上;而下半身是四足狼身的路歌,我根本不知道該為她準備怎樣的椅子。
  雖然對紫很抱歉,除了玲以外,只能請他們全坐在地板上。除此之外,大部分學生還不會寫字,所以也不需要桌子。
  「首先,要請你們先記住的是,『魔法成就於名字之上』。」
  「老師,我有問題~~」
  當我將魔法基礎中的基礎,也是最重要的事情說出口後,玲立刻舉手。
  「名字是什麼?」
  「咦?」
  但這個出乎預料的問題,讓我不禁啞口無言。
  「妳連這個也不知道嗎?玲就是妳的名字啊。」
  希古也用傻眼語調插嘴。
  「這我知道啦~~但是,為什麼我叫玲啊?」
  「為什麼……妳爸媽幫妳取的吧。」
  玲拋出很哲學的問題,削弱了希古的氣勢,他只能如此回答。
  「那麼,希古,你要是被取叫『愛睡郎』,名字就會變成愛睡郎嗎?」
  「怎麼可能啊!妳別擅自幫我取怪名字啦!」
  「但是,『玲』這個名字就是別人擅自幫我取的啊。」
  玲說出口的話,不只是希古,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是第一個取的名字很重要嗎?」
  「也不見得,真名也可以之後再變更。」
  紫歪頭不解,尼伊娜也雙手環胸露出嚴肅表情。
  的確如此,更別說植物、礦物、動物等都是人類自行取名,魔法也可以施加在其之上。另一方面,若不用本人有自覺的真名,就沒辦法用魔法干涉人類。我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這之間的差別到底在哪裡呢……?
  「那個……老師,可以繼續說嗎?」
  「啊,對耶。」
  不自覺陷入沉思時,路歌含蓄地提問讓我回過神來。
  「不管怎樣,就算不知道名字到底是怎樣的東西,但只要看到物品,大概也知道那叫作什麼,對吧?」
  全體一起點頭,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而知道名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知道名字,就沒有辦法施展魔法了。」
  我豎起食指。
  「火啊,吾之友啊。請在吾之指尖點亮小小火光吧。」
  當我詠唱完咒語後,我的指尖亮起燭火般大小的火焰。
  以前,我吟唱咒語後施展出的火焰,會大到把整個校舍燒得精光,但這五百年來,我也學會不少與魔法相關的知識,知道咒語不可只以增加威力,也能幫忙控制。
  得要吟唱兩段咒語,才能把火焰控制到燭火程度,真是太丟人了。
  「這就是『火』。火就是……」
  「什麼的火?」
  我回想起過去第一次教魔法時的事情,一邊試圖說明,希古卻打斷我。
  「什麼意思呢?」
  「烤肉的火、暖身的火、燒木材的火,火有很多種啊。」
  啊,這樣說來,大概是蜥蜴人住在火山山麓的關係,他們原本的語言中,有豐富與火相關的語彙。
  「火不就是火嗎?」
  在我煩惱著該怎麼說明時,紫這麼反問。
  「吶、吶,火是什麼?」
  接著玲又歪頭這樣問。
  「老師,我有問題。請問那個火有名字嗎?」
  接著路歌也舉起手,無比認真地問。這個狀況讓我一個頭兩個大。
  大家對火的認知差異太大了。
  

  
  對蜥蜴人希古來說,火是近在身邊的好朋友,親近到會依用途改變稱呼。另一方面,在海裡出生長大,第一次來到陸地的人魚玲根本沒有看過火。
  對住在森林裡的精靈紫來說,火是可能毀掉住所的危險象徵。但對在草原中移動生活的路歌來說,火只是取暖、煮食用的工具之一。
  ……或許把留學生們聚在一起上課是個錯誤。我轉向尼伊娜求救,她卻已消失無蹤。
  逃、逃走了!
  「別管火了,教我能變得更強的方法啦。」
  「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換個對象。」
  「呃,這個嘛,就是……」
  「吶吶!火是什麼?那個為什麼會發亮?」
  明明只有四個學生,同時開口喧鬧後,卻讓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啊啊,愛伊。我想起我的第一個學生。
  回想起來,她是個多麼有耐心,認真又理想的學生啊。
  對我不流暢的教學一點怨言也沒有,只是拚命地學習。
  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時至今日,經過五百年的歲月後,我才終於發現這件事。
  
  
  
  
  第10話 班長/Class Leader
  不能讓龍決定今晚的晚餐。
  ──常會被誤用來比喻「做多餘的事結果遇到危險」。
  這是緋色一族傳承的諺語。
  
  
  「好累……」
  「辛苦了。」
  結束今天的課程後,我累癱在椅子上,尼伊娜在旁滿不在乎地慰問我一聲。
  自從留學生的特別教室開課後,已經過十天了。第一天的喧鬧不只沒有收斂傾向,更該說一天比一天嚴重,課程完全無法往前推進。每教一個魔法就會讓他們吵翻天,得耗費我大半力氣才能平息下來。
  「一般課程的部分還好嗎?」
  這方面課程我完全交給尼伊娜和紫,也沒聽到她們有什麼困擾,但仔細想想,除了緋色村的小孩之外,又多加了幾個學生,應該會更辛苦才對。
  「還好,那邊沒什麼問題。希古或玲偶爾會吵一下而已。」
  「那兩個人啊……」
  一聽見這兩個名字,我的腦海浮現他們大吵大鬧的模樣。
  路歌的個性溫和、率真,而紫是個沉穩的大人,雖然對生長的環境跟習慣差異多少感到困惑,或抱持一點疑問,但基本上沒什麼問題。
  開口吵鬧的絕對都是年幼雙人組其中一人,或是兩個一起吵鬧。
  再加上他們互不對盤,一下子就會吵起來。雖然這樣說,因為玲是個我行我素的孩子,看起來像希古單方面挑釁她,而玲也像隻初生之犢,什麼都不怕,更沒有避免爭執的想法。
  「那妳會怎樣處理?」
  「就……」
  尼伊娜稍微轉動指尖,藤蔓從地面竄出,把我圈圈纏繞起來,接著抬上半空中。
  「像這樣。」
  「我明白了,明白了,把我放下來吧!」
  我不禁慌張地大喊。
  身體失去自由且雙腳離地,比我想像的還要令人不安。就算不高,也會擔心會不會突然墜落地面。
  「然後,如果不聽我的話就這樣。」
  尼伊娜勾勾手指,我的身體隨之上下激烈晃動。視線搖晃、天旋地轉,全身感受重力,害怕被甩飛的恐懼讓我死命抓住藤蔓。從旁邊看或許是很滑稽的可笑畫面,但身為當事者,我根本笑不出來。
  「大概第三天開始,他們就安分了。」
  我想也是!
  終於獲得解脫的我趴在地面上,非常想要吼回去,但光要壓抑不斷湧上的反胃感就讓我費盡力氣,無法多語。
  「哥哥~~!咦,你怎麼了?」
  大概是上完紫的課了吧,有記一如往常在回家前跑來教職員室,見我蹲在地上,邊擔心邊爬到我身上來,但她很輕也沒什麼感覺就是了。
  「不,別擔心……我沒事。」
  不想讓她擔心,我好不容易擠出話來,她卻從我身上爬下來,轉過去問尼伊娜:
  「怎麼了嗎?」
  「特別教室似乎教得很不順利。」
  喂,別亂說啊!尼伊娜毫不掩飾地告訴重新問了一次的有記。但話說回來,讓我趴在地上的罪魁禍首明明就是尼伊娜。
  「哦~~感覺好像能懂耶,是因為玲和希古對吧?」
  大概是因為一般課程是一起上課的,有記馬上說出這兩個名字。
  「也不全是他們兩個人的錯,真要說起來是我的問題。」
  不管方法如何,尼伊娜和紫都能好好授課。
  「是啊,我也這樣覺得。」
  就連有記也明白肯定,這讓我感到有點難過。
  「因為哥哥太溫柔了嘛。」
  不僅如此,還淪落到讓她拍頭安慰的地步,沒用到我都要哭了。
  「群體中需要一個強大的首領喔。」
  「……首領?」
  有記別有含意的這句話,讓我忍不住回問。
  「但哥哥不是當首領的料嘛。」
  確實如此,我也認為自己不適合當首領。緋色村雖然沒有明確選出村長,但實際上的首領就是劍部一族的族長,也就是有記的父親阿瑪蓋。
  「首領……首領啊。」
  村莊首領是村長,而學校首領是校長,但教室裡的首領並不是老師。
  「嗯,我們來決定首領吧。」
  我說出突然想到的事情。這大概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
  
  ***
  
  「班長?」
  「沒錯,就是班長。」
  希古鸚鵡學舌重複我說出口的話,而我也我點頭回應。因為沒有班聯會這類的組織,或許該稱為級長或是教室長更貼切,但就是一種氣氛嘛。
  「也就是要選出這個教室裡最有權力的人,而大家要遵守那個人說的話。很簡單吧?」
  「不能由老師來當嗎?」
  紫問出理所當然的問題。
  「嗯,因為我是老師,立場當然高於你們。也因為如此,我不能身兼班長的職務,因為這是要決定你們之中的首領。」
  「……原來如此。就是類似守衛長吧,而老師等同於長老。」
  紫稍微思考後,似乎是想通了,如此說道。
  「吶吶,你在說什麼啦~~」
  「呃……也就是說,我們要選出次於老師最有權力的人。」
  玲不停拉扯我的衣襬,而路歌則是用她的方法理解後加以說明,雖然不完全正確,但這種說法或許較容易理解。
  「我要當!」
  「感覺好好玩~~我也想要當!」
  果不其然,率先舉手的就是希古和玲。
  「如果不介意,我來當好嗎?」
  令人意外的是,紫也舉手自薦。這大概是替我著想吧,她應該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剛剛她說出的守衛長也是指她自己,年長的她要是願意成為班長,或許對我最有幫助。
  ──但是。
  「我來決定的話,其他人會不甘心吧?要是我選玲,希古會甘心嗎?」
  「別說她只有兩隻手了,連腳都沒有,我怎麼可能屈於她啊。」
  蜥蜴人的價值觀是取決於手腳的數量嗎?
  「玲的尾鰭和腰鰭等同於手腳,而希古和路歌就和我一樣……不過這等下次再說明。」
  眼下可沒時間拿來說明達爾文的進化論,而且我也不知道能否套用在這個世界。
  「為了讓大家心服口服,我想要用公平的方法來決定。」
  「公平……是要大家實際戰鬥嗎?」
  希古戰戰兢兢地偷看紫一眼。這麼說來,紫上課的班級也沒聽說過有什麼問題,我大概知道箇中理由了。
  「不,是個能讓大家更公平處於相等地位的方法。」
  我一邊這麼說,就把事先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
  「石頭和……木棍?」
  看見我手上的東西,學生們一致歪頭不解。
  
  
  
  
  第11話 丟石頭/Throwing Stones
  我並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戰將會使用什麼樣的武器,
  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戰將會用石頭和棍棒開戰。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這樣就完成了。」
  校舍建築物旁,另外闢有一片廣場當操場用。除了運動,也能拿來讓學生們試著施展魔法。我在地面上用木棍畫線後,滿足地點點頭。距離線目測五公尺左右的位置,擺著三張桌子,桌子上立著小小的木片……也就是木柴。
  「從這條線之外,像這樣……」
  我隨便撿起一塊石頭,朝著木柴丟過去。
  石頭精準打中木柴,發出輕輕聲響彈飛木柴。
  「比賽內容就是丟十次石頭,打倒最多木材的人獲勝。」
  這個距離應該連最年幼的玲也丟得到。
  但想要打倒小小的木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你們可以自行選擇喜歡的石頭,就挑順手好丟的吧。」
  我才剛說完,希古和玲就已衝出去,彷彿競爭般去找石頭。紫也追在他們後面離去,最後才是不知所措的路歌。
  「那麼,到底會怎樣發展呢……」
  我邊看著大家的背影,邊把剛才弄倒的木柴扶正。
  「太好了,我是第一個!」
  幾分鐘後,希古率先回來。他手上抱滿小石頭,氣喘吁吁地開心大叫。比賽的內容是可以打倒多少木柴,跟速度沒有關係耶。
  「我要上嘍……嘿!」
  希古用盡全力丟過去的石頭,大幅度偏離木柴……打中校舍屋頂發出「鏘」的聲響。
  「真厲害啊。」
  這邊到校舍有不小距離,除此之外,考慮到我可能會變成龍,校舍也建得特別高大。
  可以打到屋頂,表示他丟出去的石頭飛了幾十公尺遠呢。
  「啊~~真可惜!」
  老實說,從控制力來看一點也不可惜,但我還是別說好了。
  越打不中,會讓人越生氣而失去冷靜,到後半,希古丟出的小石頭越是往不同方向飛去,結果,他一片木柴也沒打倒。
  「可惡!不行啊,老師,這完全做不到嘛!」
  「先看其他人的結果吧。如果大家都沒打中,就重頭來過。」
  我安慰著碎唸抱怨的希古,此時,聽見車輪轉動的聲音,玲也回來了。
  「老師!我要拿這個丟!」
  但她手上拿的不是石頭,已經是需要環抱的岩石了。
  「這太卑鄙了吧!」
  「不,是我說可以自由選擇石頭的。」
  雖然如此回答大喊不公的希古,但玲這個選擇也在我的預料之外。
  「嘿!」
  但玲纖細的手臂根本丟不遠,岩石立刻掉落地面。
  「什麼嘛~~完全不行啊。」
  希古半嘲笑,半放心地說著。只不過,岩石落地後繼續滾動,吭的一聲打中桌腳,這個衝擊讓一片木柴倒下。
  「太棒了~~!」
  「不對,剛剛那個不算吧!」
  「嗯~~應該……算數吧。」
  雖然希古手指著舉雙手歡慶的玲抗議,但我百般煩惱後決定算數,因為我說要大家丟石頭打倒木柴,但沒說得要打中木柴。
  但是這顯然比打中木柴還簡單,或許玲會因此獲勝吧。
  「呼~~好累喔,我不玩了!」
  我才這樣想著,就聽到玲滿臉笑容宣布棄賽,她還真自由啊。
  「那麼,下一個可以讓我試試嗎?」
  紫突然開口說話,不知她是何時出現的。
  「啊,好的,請吧。玲,把位置讓開。」
  我邊把倒下的木柴扶正,邊要玲讓位,紫捏起手上的小石頭,和玲完全相反,那石頭小到彷彿植物種子。
  「喝!」
  紫丟石頭的架式像是在丟手裡劍,小石頭成功打倒木柴,到了第三個人,終於有人正常得分了。紫接二連三順利打倒木柴……
  「啊。」
  第十次。小小的驚叫聲,但這不是來自於紫,而是來自於希古。
  希古之所以驚叫,是因為小石頭從木柴邊擦身而過。
  「總共九片。」
  「……最後一擊失準了。」
  我宣布結果後,紫有點不甘心地回答。
  「那麼,接下來是我!」
  如此說著,手抱石頭出現的人是有記。
  「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她也加入這個班級上課。」
  希古會有這個問題也是理所當然,我接著這樣說明。
  雖然他們會和人類一起上一般課程,這邊的課程和人類有點交流也比較好。除此之外,讓他們一起學習魔法,就可以比較人類和其他種族間的差異。
  「嘿!」
  有記丟出的石頭畫出大大的弧線往天空飛去。
  「什麼嘛,完全沒打中啊。」
  就在希古不屑說完的下一秒。
  「打中吧~~!」
  石頭突然不自然地急速下降,打飛木柴。
  「這樣犯規吧?」
  「咦?不可以用魔法嗎?」
  「不,我沒說不能用。」
  我毅然搖頭否定希古的抗議,我只有規定投擲地點和次數。要拿哪種石頭,怎麼丟都可以,雖然只有玲和有記發現這點。結果,使用魔法的有記,不管怎麼丟都會命中木柴,漂亮地全部打倒了。
  「好厲害,好厲害喔~~!」
  「真不愧是有記。」
  玲在一旁歡呼,紫也誇獎有記。
  希古雖然無法接受在旁生悶氣,但也沒有抱怨。
  「請問……可以換我了嗎?」
  路歌姍姍來遲,現在才出現,她手上只有三個掌心大小的石頭。
  「不好意思,我找好久才找到好石頭……」
  「妳也太慢郎中了吧,花那麼多時間才找到三個啊?」
  希古傻眼說著,這讓路歌沮喪地垂下耳朵和尾巴。
  「當然可以啊,來吧。」
  我張開手臂歡迎她,她點點頭,在離線一段距離站定。
  接著,用她的狼身全力衝刺,一瞬間升到最高速度,她趁機丟出石頭。
  但石頭大幅遠離木柴,崁入桌腳下方的地面。
  「啊~~這樣一來,那傢伙就要變成班長了啊……」
  希古看了有記一眼,垂頭喪氣。
  「咦~~為什麼?路歌還沒丟完啊。」
  「笨蛋~~那傢伙可是打倒十個耶,只要一個沒打中就結束了啊。」
  路歌的第二擊再次遠離木柴,砸中地面反彈了一下。
  「為什麼?為什麼只要一個沒打中就結束了啊?」
  玲歪著頭繼續追問希古。
  「為什麼,妳連這種事情也不懂啊?不到十個石頭,就不可能打倒十片木柴……」
  「喝呀!」
  路歌一聲大喊遮掩希古的聲音,她用撕裂布料的氣勢丟出第三擊。
  這一擊砸中桌腳──桌腳發出碎裂聲折斷。
  桌子失去平衡倒下,隔壁桌子也遭連累一起倒下,這個衝擊更進一步影響另一張桌子,結果,桌上的木柴全和三張桌子一起倒下了。
  「請問,這樣可以嗎?」
  路歌轉過頭來,沒什麼自信地問。
  「……這是你的計策嗎?」
  「對。就是……父親說,要用小石槍狩獵大獵物時,首先要攻擊腳。」
  聽了我的提問後,路歌點頭稱是,並這樣說明。
  半人狼族體能相當優異,特別擅長追著獵物跑到獵物筋疲力盡後再補獵。面對無法一擊致命的對手,先瞄準腳也是相當合理的做法。
  雖然這樣說,也無法簡單就能一擊打斷桌腳。我撿起路歌丟的石頭一看,石頭比外觀還要沉重,且尖銳的像刀刃。
  「該不會這種方法算是犯規吧?」
  「不,沒有犯規。但因為妳只用三擊就打倒全部了……」
  「所以是路歌贏了,對吧!」
  讓我感激的是,有記自己宣布戰敗。
  「路歌好厲害喔!吶吶,我也想要玩!要怎樣弄啊?」
  「只能說相當精采呢!」
  「……好厲害。」
  玲興奮地拉著路歌的衣袖,紫也真心佩服地說著,就連希古也睜大眼睛看著斷掉的桌腳,看來,似乎是全場一致通過了。
  「那麼路歌,就麻煩妳當班長了。」
  「咦!」
  當我說完之後,路歌眨了兩次眼。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她大概沒想到會是自己當班長,發出了驚聲尖叫。
  
  
  
  
  第12話 躲貓貓/Hide and Seek
  在森林裡被精靈追趕時,躲在樹影中不是那麼糟糕的手段。
  因為可以在幾秒鐘內,思考這完全沒意義的行為
  是否隱含著什麼意義。
  
  
  招收留學生,開設特別教室後,已經過半年時間了。
  「所以妳為什麼那麼笨啊?想一想就知道了吧?」
  「咦~~!就不知道嘛,為什麼啦!」
  今天一如往常,教室裡全是希古和玲的吵架聲。
  「好──別再吵了!」
  但最近,路歌已經會出聲阻止他們了。
  「一開始還擔心不知道會怎樣,看來很順利呢。」
  紫在不遠處看著他們,露出滿臉笑容。路歌一開始雖然有點不知所措,但她本來就是負責照顧弟妹的能幹長女。最近似乎也越來越習慣了,常看見她斥責希古和玲。
  「看他們那樣,真像是真的兄弟姊妹呢。」
  路歌雙手扠腰責備他們,希古要辯解時又被罵得更凶,玲看到後邊用手指邊笑,結果受到同等責備,也跟著垂頭喪氣。我行我素的玲也很怕被路歌罵的樣子。
  「我原本打算自己接下這個工作的,但看來路歌比較適合呢。」
  紫看著路歌邊摸落寞的希古和玲的頭,邊用溫柔表情對他們說話,語氣帶著些微寂寞。
  「紫與其說是姊姊,倒不如說是媽媽吧。總是在旁守護大家。」
  「哎呀。」
  我說完後,紫感到很意外地睜大眼睛。對著還年輕的她說像母親,果然太失禮了啊。
  「那麼,我們就會變成夫妻了呢。因為老師是教室裡的父親啊。」
  但她這句回話出乎我的意料。
  「咦?啊,那個,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可以~~!」
  有記擠進吞吞吐吐的我和紫之間。
  「哥哥的新娘是我!」
  「哎呀,哎呀!」
  紫看著緊緊抱住我的有記,露出像是覺得很有趣般的笑容。
  「妳要我說幾次,我已經結婚了。」
  我邊摸有記的頭,邊和她講道理。當然,我也覺得有記說出口的話,只是小朋友一時的憧憬而已。但我從過去的經驗知道,不好好面對而輕視她,只會傷她更深。
  「唔唔~~」
  有記嘟嘴發出不滿的聲音,但似乎沒有受傷。
  「那麼,差不多該開始上課了。」
  告一個段落後,我拍拍手,等著學生們回座。
  先把配合紫和有記的體型製作的椅子,以及希古那個在靠背處挖空的椅子放一旁,我自己也覺得玲的第十五台更輕且更堅固的輪椅,和能讓路歌腹部完全平放的長椅是我的得意之作。
  「老師~~今天要幹嘛?」
  教室之所以漸漸上軌道,不僅因為路歌當了班長,也因為我慢慢知道該怎麼做了。
  比起單純傳授知識,給他們一個目標,讓他們用自己的方法來達成更能順利進行。
  「這個嘛……我們今天來玩躲貓貓吧。」
  「躲貓貓?」
  聽到我的提議後,希古和路歌發出疑惑的聲音。
  「那是小孩子在玩的吧。」
  「躲貓貓是什麼?」
  但其中含意完全相反,希古因為知道而疑惑,路歌則是因為不知道而疑惑。
  「這當然不是一般的躲貓貓。要用魔法藏身、逃跑,當鬼的人也要用魔法追人。被找到還沒有關係,被碰到就輸了,到日落前還沒被抓到就贏了。」
  「感覺好好玩~~!我要當鬼!」
  當我向路歌解釋,順便說明後,玲立刻舉手說要當鬼。
  「那我也要當!」
  希古也爭著舉手。
  「很可惜,我早已決定好誰當鬼了。」
  「咦~~」
  希古對我說出口的話感到相當不滿。
  「哥哥,你選誰當鬼啊?」
  大概是我罕見擅自決定工作分配吧,有記感到不可思議地問我。
  「今天,你們就──」
  我露出滿臉笑容,接著說:
  「在森林裡四處逃竄,好不被紫抓到吧。」
  
  ***
  
  「那麼,我出發了。」
  「拜託妳了。」
  在其他學生到森林裡藏身,紫數完整整一百後也往森林走去。我目送她離去,接著從懷中拿出小小的紅色碎片。這是我變身成龍時,從自己身上拔下來的鱗片。
  「守護一切的堅硬之物,陽光下閃耀紅光之物,吾之身體一部分的龍鱗啊,成為吾之耳傳遞聲音,展現其所見之景吧。」
  我將五片鱗片灑在地面吟唱咒語後,火焰從龍鱗竄出,照映出學生們的身影。我把鱗片交給每個學生,以此為媒介,利用魔法讓我看見他們身邊的景象。
  首先看到的是揹著玲在森林裡奔跑的有記。坐著輪椅很難在毫無整備的森林中逃竄,所以這次讓玲和有記一起行動。
  因為平常坐著輪椅,且外表年幼的關係,玲看起來很嬌小,但她下半身魚尾相當長。如果從頭頂量到尾端,她的身長應該比高挑的紫還長,體重應該也有四十公斤左右,有記卻有辦法揹著她輕鬆在森林裡奔跑,腳力真是好到沒話說。
  另一方面,希古和路歌也在沒有道路的森林中前進,他們兩個原本不需要一起行動,但他們說要配合有記和玲,也要兩個人一起行動。他們的體能本來就優於人類,穿過草叢,走過茂盛樹叢的速度與走平地相比絲毫不遜色。
  但是,紫悠哉地追趕在他們身後。她看起來不慌不忙,像是散步般追在他們後面。大概是年長者的從容吧,看起來沒有很認真想抓住他們。
  「……你還真提出了個殘酷條件耶。」
  身後突然冒出聲音讓我轉過頭,只見尼伊娜盯著火焰瞧。
  「有嗎?」
  森林非常寬闊,有無數的地方可以躲藏。一般來說,根本不可能獨自找出藏身其中的人。但紫是精靈,雖然這不是她故鄉的森林,應該也有許多方法能幫她找到人……
  「但也沒差啦。不過他們的午餐要怎麼辦?」
  「糟糕,我忘了這件事。算了,森林裡多的是樹果和水果,要是真的餓了,他們應該會自己摘來吃吧。」
  我想,應該沒有心神去狩獵吧……但玲和有記非常有可能這樣做。
  「要不然,我煮自己的份時順便煮也可以。」
  「晚餐嗎?」
  「我不是才說午餐嗎?」
  尼伊娜聽到我不得要領的回應,露出不悅的態度。
  「啊~~中午回不來吧。要不要安排個休息時間比較好啊?」
  「我說啊。」
  尼伊娜傻眼地嘆了一口氣。
  「紫當鬼,他們怎麼可能撐得過中午啊。」
  「抓到希古了。」
  尼伊娜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傳來紫的聲音。
  我匆忙回頭,紫不知何時追上希古,正抓著他胡亂掙扎的手。我的視線也不過離開兩三分鐘而已吧,到底是什麼時候追上的啊!路歌大概是逃脫了,只見她全力奔馳還一邊回頭。
  「你是我,我是你。影法師,發出足聲,揮動雙手往前奔馳吧。」
  路歌吟唱完咒語後,貼在地面的黑影突然增厚,化身成她的模樣,接著往前奔馳而去。目送在地面上留下些微足跡,折斷小樹枝,弄掉樹葉往前進的影子後,路歌不著痕跡地小心藏進灌木樹影中。
  從周圍看,大概完全看不見她的身影,從灌木中卻能清楚監視周遭。路歌的三角耳朵直直立著,專注感受接近自己的氣息。他們半人狼是相當優秀的獵人,聽覺和嗅覺也遠比人類敏銳,應該沒人能接近專注的她了吧。
  「抓到路歌了。」
  ──除了森林中的精靈。
  「咿呀!」
  柔韌的手臂無聲無息避開灌木葉從上而來,纏住路歌頸部,這讓她發出驚聲尖叫。
  「那看起來沒用什麼力氣,但沒辦法輕易甩掉,要是硬要逃跑,反而會折斷頸骨喔。」
  「紫,千萬別讓他們受傷啊!」
  尼伊娜冷靜地這麼解說,這段話卻讓我慌張地朝著鱗片大喊。
  「請放心,我不會做出此等蠢事。」
  紫飄然降落地面,摸摸發抖的路歌。
  「那麼,只剩兩個人了呢。」
  紫笑著,她的眼睛精準捕捉了有記她們的方向。
  
  
  
  
  第13話 捉迷藏/Ogre Play
  好,到此結束了,去吃飯吧。
  ──緋色魔法學校副校長•尼伊娜
  
  
  「……這有點傷腦筋了。」
  紫撐著自己的臉頰,探頭看向水泉。雖然清楚看見玲就潛在水底,但躲貓貓的規則是沒被鬼碰到就不算輸,得想辦法接近在水底的玲才行。
  如同森林是紫的主場,水中就是玲的領域。雖然紫會游泳,但潛入泉水中抓人魚是個愚蠢至極的行為。
  紫稍微猶豫一下後,離開水邊。玲雖然繼續潛在水中,但她的個性活潑,馬上就忍不住從水中探頭。她環伺四周,想確認紫不在身邊……
  「玲,危險!」
  當她接近岸邊時聽見有記的警告,立刻翻身潛入水中。身上纏著葉子,擬態成樹木的紫只抓到空氣,接著荊棘從她指尖伸出,抓住玲的尾巴,但是──
  「嘿!」
  玲喊了一聲後,從水中放出什麼東西,瞬間把荊棘斬碎。
  「老師,這樣怎麼算?」
  「嗯~~算過關,妳得用身體一部分碰到對方才行。」
  紫難得嘟囔著「荊棘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的說」,這大概讓她相當不甘心吧。她環伺四周,有記早已銷聲匿跡了。
  玲彷彿在嘲笑紫,從水底噗滋噗滋地冒泡。
  「老師,這裡是玲的家,對吧?」
  紫用著一如往常的沉穩語調問道。
  「是這樣沒錯……」
  「那可以弄到暫時沒辦法住嗎?」
  啊,她似乎比我想像的還不甘心啊。
  「那真的會有點困擾啊……如果不想被弄壞,就自己乖乖出來吧。」
  我的聲音同時也讓玲聽到,就連她也露出些許焦急的表情。
  「那麼,就請妳努力防禦吧。」
  紫說完後高舉右手,荊棘不斷伸長包住她的手,接著膨脹成彷彿帶著巨人手套的巨大荊棘手。
  紫接著把手伸進水泉中,玲迅速從荊棘手中逃脫,但紫的目標不是她,而是泉水中的大岩石。
  「我,很強。」
  將手指伸進岩石隙縫後,紫吟唱一小段咒語,這是劍部一族的──!
  荊棘手加倍膨脹,一手抓起岩石。她把岩石抓出水面後,往旁邊一拋,那裡是水泉的入水口,將水帶進水泉中的小河。
  這個水泉連接入水口及出水口兩端的河川,紫打算封住入水口,讓泉水乾枯。
  當紫朝第二顆岩石伸出手時,玲氣勢驚人地吐出泡泡。仔細一瞧才發現,她剛剛吐出的泡泡沒有消失,全漂在水中。在新泡泡推擠下冒出水面,包圍住紫。
  「這是……!」
  但這些泡泡沒有攻擊能力,只是會破掉的普通泡泡,也就是說,這是──聲東擊西!
  紫大概和我得出相同結論,瞬時舉起左手,一把荊棘劍在她手中生成,與之同時,和從天而降的有記手上的劍打個正著。
  「哇,被發現了!」
  不,有記手中握著的不是平常拿的石劍,只是長短適中的樹枝。她大概覺得拿有刀刃的武器玩躲貓貓不好吧。但和紫的劍碰撞後也毫髮無傷,她大概用了魔法強化。
  有記慌張地遠離紫伸過來的手。這不是以往那種對決,而是躲貓貓。有記就算打敗紫也不會得勝,但紫只要指尖碰到她就贏了。就算是有記,在這種條件下也沒辦法取勝。
  ──但那是一對一的情況。
  「打中吧!」
  玲從水中探出頭,朝著紫背後大叫。抓得太好了,有記正好往反方向逃跑,把紫夾在她和玲中間,玲用魔法發射出的是泡沫……不對,那是水球,剛剛切斷荊棘的應該也是這個。
  紫情急下拿荊棘手當盾牌,但水球的威力大到能削斷荊棘,而且玲不斷發動攻擊。大概受到玲大而化之的個性影響,就算使用咒語還是沒準頭,但要避開大量攻擊也絕不輕鬆。
  「妳很慢!」
  而且有記同時拋出一句咒語,這讓紫失去平衡,差點往前倒,但紫一句:
  「我很快!」
  立刻就用自己的魔法抵消作用了。
  雖然紫很優秀,但她也還沒辦法在使用強化魔法的狀態下順利移動,所以她才會用荊棘手增加負重,用來對抗有記的魔法,太精采了。
  有記也不會放過一瞬的空檔,幾乎與之同時,朝著紫的腳放出攻擊,失去平衡的紫很難躲開這一擊。
  但紫用不自然的動作往上飛起,躲過這一擊。
  「不會吧!」
  有記原本認為紫就算可以滾地躲開也沒辦法跳躍躲開才會發出攻擊,這一幕讓她看傻了。紫從手臂伸出荊棘藤蔓勾住樹枝,彷彿吊鋼索般飛上天去。
  接著又把荊棘伸向其他樹木,靠著這個方法在空中移動。她就是靠著這個動作一瞬間追到其他學生,還能突襲。
  有記無可招架地看著在頭頂高速移動的紫,玲也追著紫丟出水球,但根本追不上紫迅速穿梭樹木間的動作,紫邊移動,邊把荊棘伸向有記,大概打算直接抓到有記吧。
  但有記可不會輕易束手就擒,她拿起手上的木棒擋下、切斷荊棘。這個衝擊讓紫失去平衡,跌落地面。
  ──但這是陷阱。
  玲也跟著將水球的彈道向下修正,但沒想到,有記就位於彈道上。
  「哇啊!」
  沒想到竟然打到自己人。完全大意的有記被水球擊中背部,當場倒地,紫用荊棘捲起她的身體。
  「這種東西……!」
  有記拿木棒刺下去,用力打算切斷荊棘,但紫早她一步,舉起她的身體丟出去。
  「咦!哇,等等,哇啊!」
  有記的身體朝浮出水面的玲身上掉,玲情急之下伸出手接住有記,但沒有辦法阻止有記的衝勢,兩人一起沉進水裡。
  有記立刻想抓著玲的手逃跑,但為時已晚,荊棘做成的巨大雙手圈住她們,直接緊握。
  如果只有玲一個人,大概不會如此容易被抓到吧,要抓到能在水中自由移動,保持距離發射水球的她不是件易事。但把有記丟過去,讓玲伸手接她時創造出空隙,這是紫瞬間判斷的勝利呢。
  「你看,我就說不會過中午吧。」
  尼伊娜指著還沒升到正上方的太陽,很是驕傲地說著。
  「就是啊。那我們就一起吃午──」
  「老師,再玩一次!再讓我們玩一次啦!」
  希古打斷我的話,很不甘心地大喊。
  「就算吃過飯再玩也可以吧……」
  「那個,老師,我也想要再玩一次。不吃飯也沒關係。」
  沒想到連路歌也說出相同的話。
  「我也是!我也想再玩一次!」
  「嗚嗚~~哥哥,我好不甘心!我也要再玩一次!」
  玲和有記也跟著附和。
  「我是無所謂……那要怎麼辦呢?」
  再怎樣也不能不吃飯啊。可以幾天不吃的路歌應該沒問題,但其他人基本上每天都會吃飯,更別說他們是正值成長期的小孩。
  「吃完再玩就行了吧。」
  「不要!」
  希古反對尼伊娜的提議,這讓她瞇起眼睛。啊,這是她有點不爽的時候,會出現的小動作。
  「那好,就再玩一次吧。但是──」
  尼伊娜冷冰冰地宣布:
  「這次我來當鬼。」
  之後,包含紫在內,不到五分鐘就全員陣亡了。
  
  
  
  
  插曲 休息時間/Relax Time
  
  
  這是發生在留學生剛來時的事情。
  「好,這樣就大致準備好了吧。」
  我快速瀏覽寫在木板上的筆記,轉轉僵硬的肩膀。
  再怎麼說,留學生的生態和身體構造皆完全不同,很多事情得多加用心。
  像房間,校舍的二樓基本上是宿舍,但只有希古和紫住在這邊。路歌在草原中長大,不喜高處,所以替她在一樓新建了一個房間,而玲則住在水中,那是個位於森林裡的深泉。
  飲食也得多費心,路歌是肉食動物,不能吃肉以外的食物;玲的主食是魚和海藻;希古似乎什麼都吃,但不知道哪種食物對他們來說是毒,只能慎重地少量嘗試安全性。
  也得準備符合每個人體型的家具才行啊……我的理想是各種族能共存的社會,但這或許相當辛苦。
  總之,我前往浴場打算消除一整天的疲憊。
  「啊,要洗澡?」
  「對。」
  尼伊娜眼尖地發現後,也跟著我走。我已經完全習慣和她一起洗澡,現在早已沒有以往的害臊了。和愛伊結婚之後,我們也還是要好地三個人一起洗澡,時至今日也沒感覺了。她有一段時間還做了泳衣穿著洗澡,但因為換衣服太麻煩,沒多久就放棄了。
  「你們也要一起洗澡嗎?」
  沒想到,尼伊娜竟然對著還留在學校裡的學生們如此問道。
  「我要!」
  在我說話前,有記二話不說立刻舉手。
  「是尼伊娜小姐曾經提過的溫暖泉水嗎?我很有興趣。」
  沒想到紫也這樣說。
  「我也要!」
  玲也跟著舉手,但我不知道她到底懂不懂是怎麼回事。
  「這裡有浴池啊?那我也想泡。」
  就連希古也興致勃勃。
  「那、那個,嗯……那我也要。」
  大概不想被排擠吧,路歌也畏怯地舉手。
  「……那我可以先迴避嗎?」
  「你要是不在,誰來暖水啊?」
  如我所料,尼伊娜立刻駁回我的提議……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
  
  「呼……這還真是舒服呢,老師。」
  「是、是啊。」
  紫妖豔地放鬆吐氣的樣子,讓我在心中大喊著「饒了我吧」,一邊回答。
  和某位公主不同,紫那副成熟女性的身體,帶有強大的破壞力,而且她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和尼伊娜相同,沒有被看見裸體很羞恥的觀念。讓我忍不住在心中念著,她是穿衣顯瘦的類型啊。
  建於校舍旁的大浴場,是以我用龍形入浴為前提建造的,所以寬敞到足以讓所有人一起入浴。要燒熱這樣的水量,不管拿多少柴火來都不夠,但只要我泡進來,水就會自行加熱,再簡單不過了。
  因此,現在我身邊全是一絲不掛的裸體。早已看慣的尼伊娜、還是小孩的有記和玲、男生的希古還不成問題,問題最大的是紫還有──
  「喂,妳身體比較大,過來這邊才能好好泡澡啊。」
  「咿呀!」
  路歌。她的問題特別大。只見路歌一臉緊張地任尼伊娜拉著……一邊遮住胸口,小心翼翼地往浴池中央走,也就是走到我面前來。她滿臉通紅,應該不是泡昏頭了。
  而是和我一樣──很害臊啊。
  下半身是狼身的她,平常穿著連狼身都能覆蓋住的衣服,大概因為如此,她才會覺得露出肌膚非常害羞。
  她的身材和年齡相符,沒有愛伊和紫那般的破壞力。但她邊遮掩著少女才有的柔細肢體,坐立不安的樣子,隱藏著驚人的殺傷力。
  不可以。我慌慌張張別開眼,眼前是開心游泳的有記和玲。看見這兩個小朋友,總有讓人放鬆心情的感覺。
  「這麼說來,玲妳可以泡澡嗎?會不會太燙?」
  「沒問題!」
  玲精神飽滿地點頭,我聽說魚光是人的體溫都會燙傷,但人魚似乎沒有問題,也對,他們明顯是恆溫動物。
  她的身型相當平板,不會攻擊我的神智。我可以用看著小孩的慈愛眼神看她,下半身是魚身也讓我感謝,如此一來可以完全不必在意。
  雖然同是孩子,我覺得有記似乎長大不少。她更小的時候,我們常一起洗澡,但她現在與玲相比,已經有圓潤線條出現,變得越來越像女人。仔細一看,她胸前似乎也隆起了……
  

  
  一想到這個,我才發現自己看過頭了,趕緊別過眼去。就算是孩子,這樣盯著看也不好。別過眼去後,視線前方是放鬆泡澡的尼伊娜。
  說到成長,她應該也稍微長大一點了吧。再怎樣說也過五百年了,和剛認識時相比,她的臉稍微成熟了一點,身高好像也長高了幾公分。但我想,她就算繼續長下去,應該也不會變成紫那種身材吧……
  就在我心中如此想著之時,尼伊娜發現我的視線,惡狠狠地瞪回來,我又立刻別開眼。結果我的視線,只能停在最能安心的人……希古身上。聽說火山旁常有溫泉湧出,蜥蜴人本來就有入浴的文化。希古也很舒服地泡在熱水當中。
  蜥蜴人美醜的標準在於鱗片和尾巴長短。兩者都沒有的裸體在他眼中毫無特別之處吧,所以他才能毫不在意身邊一絲不掛的美女們,放鬆泡澡。
  「幹嘛啦。」
  此時,希古發現我的視線,表情扭曲起來。
  「就算都是男的,你也別這樣盯著我看啊,反正我的尾巴就是又細又短啦!」
  不,我完全沒這種想法啊!
  「你到底是吃什麼才能有那身鱗片和尾巴啊……」
  希古嘟囔說著,我在蜥蜴人的標準中,該不會是屬於美型那一派吧?貝奧魯先前似乎也曾說過尾巴越長越好之類的話。
  「所以說,你別一直盯著看啊!」
  雖然希古生氣大喊,但視線離開他之後,就是無數裸體花園。看來,我的苦惱還會持續一陣子吧。



  龍歷515年
  
  
  第14話 度量衡/Metrology
  1公尺為通訊魔術利用誘導咒物傳遞時花費
  299792458分之1秒所能傳遞的長度。
  ──第22屆國際度量衡總會決議1,龍歷5463年
  
  
  「火啊,豔紅之物,炙熱之物,請到吾之手心來吧。」
  太陽尚未完全升起的校園裡,年幼少年的低沉聲音小聲響起。
  「早安,你今天也很有精神呢,希古。」
  「呃……!什麼啊,是老師啊,別嚇我啦!」
  在我出聲打招呼後,嚇得希古身體一震,接著尷尬地轉過頭來。
  我最近才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每天早上都會偷偷躲起來練習魔法。雖然上課態度不怎麼好,但他或許可說是最認真學習的學生。
  「……我果然不太懂魔法的火。」
  希古把他手中小小的火焰給我看,如此低喃,火焰在我面前搖晃一下後便消失了。他使出來的火焰總是不太安定。或許是因為和我一樣與火的屬性過於契合,所以不太能控制。
  「但是,已經能維持得比以前久了啊。」
  我這句話讓希古露出複雜表情,他的外表雖然與人類差距甚遠,但表情卻十分好懂。至少,現在的表情不是代表喜悅。
  「我很硬。我很快。我很敏銳。我很重。我很強……」
  希古一句又一句疊加咒語後,握緊拳頭。雖然強化魔法難以控制,但對他來說完全不需要擔心,他踏出一步,往前擊出一拳。
  在有記指導下,他的動作與過去完全無法相比的流暢。
  這一拳──我單手就擋下了。而且不是龍形,是以人形。
  「吶,老師。」
  他變強了,這無庸置疑,但是……
  成長的速度太過緩慢了。
  「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贏過你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
  
  「從今年起,終於要正式開始農耕了。」
  「終於?」
  在我宣布後,有記會如此回問也不是沒有道理。
  從我開設特別班級至今,今年邁入第五年了。從第二年開始嘗試小規模的植物栽培,剛開始漂亮地全枯死,但第二次就成功了,收穫量也一點一滴增加。
  而之所以還沒正式開始農耕,其中也有理由。
  「想要正式開始農耕,就得先開墾大片農地才行。」
  「唔……又要做那個工作啊。」
  有記大概想起過去的工作吧,一臉嫌惡地皺眉。
  翻土、拔草、撿除小石頭的工作,就算小小一片田也是辛苦的體力活。因為這個時代別說農機了,連像樣的農具都沒有。
  「要在多大片的土地上農耕呢?」
  「對,這就是第一個問題。」
  紫的問題讓我點點頭,我現在連回答「多大」的手段都沒有啊。因為,我還沒有決定長度的單位。不只長度,體積、重量也還沒決定。也就是所謂的度量衡全都尚未制定。
  因為我們平常使用的語言是日語,所以要使用公尺、公斤這些詞彙當然沒有問題,但問到一公尺多長時,就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記得一公尺這個單位,一開始是用地球的大小還是光速之類的訂定。雖然如此,但因為這些事情平常做不到,所以有個國際米原器,平常會嚴加保管。
  當然,就我們現在的文明程度來看,不需要那麼精準,舉例來說,像英吋一樣用人腳的長度為基準的話,就相當好懂。雖然好懂,在這個世界中卻有點不易使用。
  與其說個體差異太大,不如說身體構造完全不同。蜥蜴人似乎會毫無極限地長大,而半人狼和狼一樣只用腳尖接觸地面,根本不知道哪裡到哪裡算腳長,更別說人魚根本沒有腳。
  而這不僅限於不同種族之間,同樣的問題也發生在人類身上,這世界人類的個體差異,遠大於我記憶中的地球人,雖然達爾蓋那種巨漢相當少見,但奇妙的是,確實有許多相當高挑,或是相當嬌小的人。
  「要是有長度不變的東西就好了。」
  要是能拿木材或石頭做出基準物就好了,但石頭沉重不便使用,而木材很快就會風化。
  「有啊。」
  接著,尼伊娜一臉「你在說什麼啊」的表情,很想說些什麼的看著我。
  「可以的話,如果有一百、兩百年都不會變的東西就更棒了……」
  「一點也沒變喔。」
  咦?真有這種東西嗎?我不禁歪頭思考。
  雖然尼伊娜看起來幾乎沒有變,但她確實在慢慢長大,身高比我認識她時高了一點,臉蛋也變成熟了。
  「至少在這五百年內,你一點也沒變。」
  「咦?不對,我也有成……」
  才正要反駁,我才突然想到。這樣說來,我的龍的身體確實長大不少,但我的人的身體幾乎沒有變化。我不知道這是魔法影響,還是因為龍的壽命長到沒有終點,但我確實維持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樣貌。
  「身高之類的沒有改變嗎?」
  「完全沒有。」
  尼伊娜斬釘截鐵回答,幾乎每天都會看到我的她都這樣說了,應該沒錯吧。
  「那就把我當基準吧……」
  我記得我前世的身高,應該是一百七十五公分。雖然晚年稍微縮水,但年輕時幾乎完全沒有變化,而且這也是個剛剛好的數字,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有記,妳可以幫我在等高位置畫上一個刻痕嗎?」
  「好~~哥哥,你別動喔。」
  我站到支撐教室屋頂的柱子旁,拜託有記,她便俐落拔出劍,輕輕一跳,接著一閃,風輕輕吹過我的瀏海,聽見頭頂上方傳來刻木頭的聲音。
  「接著把這分成七等分……呃,七等分還真困難。」
  一百七十五除以七之後,就會得到一段二十五公分的長度,使用起來方便,但七等分意外難分。
  「啊,對了。紫,妳可以變出一條這麼長的藤蔓嗎?」
  「好的。」
  紫雖然困惑,還是從指尖變出一段荊棘藤蔓。我切下和我身高等長的藤蔓後,繞成圓形,接著在圓裡畫上七芒星。
  要想將線條均等分成七等分相當困難,畫七芒星相對簡單,因為前世的我是個超自然狂,七芒星已經畫到不想畫了,沒想到竟然會在此時派上用場。
  七是一位數的自然數中,唯一無法整除三百六十度的數字。一週有七天,人的臉上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加起來的孔洞數量也有七個,在魔法中有相當重要的意義。不過,在我前世來說,最終還是毫無意義啦。
  ……是說,我先前不曾注意過,但在這個世界中魔法陣可以為魔法提供什麼幫助嗎?
  「這是什麼?」
  「只要這樣做,就能容易分成相同長度。」
  為了回答尼伊娜的問題,我把每個星角尖端碰觸圓的位置切斷,接著握成一束給她看,分成七等分的藤蔓,全部幾乎等長。
  用同樣的方法,接著把切斷的藤蔓圍成圈畫五芒星,就可以做出五公分單位的長度。有圓規和直尺就能畫出完美且正確的五芒星,但我用手畫比較快。這對超自然狂來說,可是基礎中的基礎。
  如果用五公分的藤蔓再重畫一次五芒星,就可以得出一公分,但藤蔓本身太軟,感覺一點小誤差就會產生大差距,而且也還用不到這麼小的單位,應該到五公分就好了。
  「吶吶,老師,這是什麼?」
  大概不能理解我在幹嘛,玲看著切開的藤蔓問我,她以外的人也一臉不解,似乎所有人都不太明白。
  「舉例來說,十個水蘋果和三個緋色薯,哪一種多了幾個呢?」
  「水蘋果多七個!」
  玲舉手回答,我點點頭。雖然只是單純的計算問題,但要比較不同物品的數量差異,令人意外地不好理解,這全多虧尼伊娜腳踏實地的教育。
  「那麼,紫和尼伊娜,哪個人大多少呢?」
  玲聽到這個問題後,看了紫又看看尼伊娜,非常煩惱地皺起眉頭。
  接著像發現什麼一般,表情突然亮了起來,指著紫的胸部說:
  「紫有兩個!」
  「妳欠扁啊。」
  玲自信滿滿的回答讓尼伊娜握緊拳頭……這樣說來,她那邊完全沒有成長耶。在我思考這種事情時,尼伊娜不客氣地一拳打在我頭上。
  ……非常痛。
  「不是那個……是身高啦。雖然知道紫長得比較高,卻不知道她高多少對吧?」
  「不可以用大概這樣來說嗎?」
  希古用手比出紫和尼伊娜的身高差距。
  「啊,就是要幫『大概這樣』取名字對吧?」
  「沒錯,就是這樣!」
  路歌這句話,讓我用想拍掌叫好的心情大叫。
  「如同我們可以用一個、兩個數樹果,一頭、兩頭數鹿一樣,物體的長度也可以用公分計算。這個短藤蔓是五公分,長藤蔓是二十五公分,而我的身高是一百七十五公分。」
  「一百七十五……」
  大概是平常不會數到這麼大的數字,玲不太能理解地重複。
  「咦,那我幾公分啊?」
  第一個開口問的人是希古。
  「紫,可以請妳再變出一段藤蔓嗎?」
  「好的,請等我一下。」
  紫捏起我切出來的二十五公分藤蔓,接著握在手上,集中精神般閉上眼。只見那段藤蔓前端慢慢長出荊棘,過程中,她還重新握了藤蔓不同位置好幾次。
  「這樣如何呢?」
  「真是太棒了!」
  看見她做出的藤蔓讓我忍不住驚嘆,她做出每隔二十五公分就長出一個小刺的藤蔓。這相當方便啊。同時,也代表她完全理解了長度單位的概念。
  「好,你站到柱子旁邊。我看看……」
  我讓希古站到柱子旁,接著刻下一個痕跡,再拿紫做出的藤蔓測量長度,他的身高比第五個荊棘刺高一點,加上一段五公分藤蔓就差不多了。
  「希古大概一百三十公分左右。」
  「哥哥,我也要量!」
  「我呢?我呢?」
  「我也想知道。」
  大家都喊著想知道自己的身高,於是舉辦了小小的量身高活動。
  尼伊娜是一百五十五公分;紫差一點滿一百七十公分;路歌雖然讓我有點煩惱,不知道該從哪裡量到哪裡,但她站著時,頭頂距地一百六十公分;玲也用同樣方法量測後是一百公分左右,但她的身體全長量起來有一百七十公分。
  「有記……一百三十公分。」
  「咦,不就和我一樣嗎!」
  最後量完有記身高後,讓希古驚訝睜大眼。
  「咦,真的耶。」
  有記和希古併排站在一起,手在頭頂上揮了揮,比較彼此身高。五年前剛認識的時候,希古應該還比有記大上不少才對。
  「有記現在幾歲了啊?」
  「十五歲了喔!」
  已經這麼大了啊,她確實長大不少。不只長高了,那原本和男孩沒兩樣的身材也變得相當有女人味。
  「妳真的長大了呢~~」
  「嗯,這個挺礙事的。」
  就連玲直接抓住她胸前的隆起,她也不怎麼在意地回答。
  

  
  之所以覺得她沒有什麼成長,大概是因為她的個性還像個孩子吧。她還跟小猴子一樣,愛往我身上爬。
  「別這樣,不成體統。」
  我忍不住教訓玲,在這個幾乎全是女性的教室中,似乎只有我一個覺得害臊,而唯一的男孩希古,似乎因為蜥蜴人女性的乳房不會如此發達,所以對這方面的感覺相當遲鈍。
  「老實說,要是連體重都能測量就好了。」
  「體重?」
  「就是指重量。」
  玲歪過頭這麼問,於是我如此回答。
  話雖如此,但重量比長度更難制定。體重計到底該怎樣做呢?老實說我根本摸不著頭緒。大概只能汲水,用天秤來測量了。但說真的,連天秤該怎麼做我也不太懂。
  「重量也有數量嗎?」
  「對,世界上幾乎所有東西都可以用數字來表現大小。」
  「那魔法也可以嗎?」
  玲的疑問讓我倒抽一口氣。魔法確實也有強弱之分,但我至今從沒想過要用數值來表現。
  因為魔法因人而異,每個人使用的種類和強弱都不同,感覺無法像身高一樣有個統一的標準……不對。
  「或許……可以喔。」
  我突然有個想法,如此答道。
  如果沒辦法用一個基準測量,那就用複數基準測量就好了。
  
  
  
  
  第15話 四大元素/Four Elements
  萬物皆由風、火、水、土四大元素形成,
  這些元素會因愛而結合,會因憎恨而分離。
  
  
  「有種名為『元素』的概念。」
  我久違地拿起石筆在石板上畫圖,開口說道。
  教室後方有個巨大石板,拿柔軟的白色石蠟在表面寫字,幾乎和用粉筆在黑板上寫字沒兩樣。只要用濕布一擦就能擦得一乾二淨,但特別教室幾乎沒有用過這塊石板。因為實地操演讓學生們學得更快。
  但這個概念,得先把知識塞進他們的腦袋裡才行。
  「這個概念就是『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由幾個元素組合而成』。其中最基本的四項元素,被稱為四大元素,也就是風、火、水、土。」
  我邊畫出猛烈燃燒的火焰、堅硬的石頭、滴落的水珠、被風吹散的樹葉邊說明,如我所料,所有學生臉上都出現問號。
  「舉例來說,用生物比喻應該很好懂。身體有血液這種水在流動,我們吸入風再吐出,肉體最後都會回歸大地,胸口有生命之火點著。只要欠缺一項,生物就會死亡。」
  「我們的身體是用土做的嗎?」
  此時,最先提出疑問的人是希古。
  「只是屬性為土,不代表是土,如同血液也不真的是水一樣。」
  「以前尼伊娜小姐曾經教過,是物質的三態,對吧?」
  該說真不愧是累積知識的精靈嗎?紫的記憶力驚人,不只是記得牢,抽取知識的速度也很快。
  「『三態』是什麼?」
  明明一起上課,玲卻一臉疑問,看有記和希古的表情,他們似乎也沒什麼印象。
  「石頭、泥土這類看得到,有固定形狀的東西是固體;水這類看得到,但沒有固定形狀的東西是液體;空氣這類看不到也沒有固定形狀的東西是氣體。」
  「喔~~真好懂!」
  路歌仔細說明後,玲、希古和有記都發出讚嘆聲。路歌非常擅長自己理解之後再進一步說明。
  「沒錯,就是固體、液體、氣體。這些可以直接對應土、水、風。火是能源……也就是讓物品作動的力量。世界上的所有物品內皆含有這四項元素。」
  「水也是嗎?」
  玲不經意的提問,讓我倒吸了一口氣。她的想法總是脫離一般觀念,自由自在,因此常會直接擊中本質。
  「笨蛋,水就是水啊,當然只有水。」
  「其實,也不是那樣。」
  而希古和她完全相反,擁有規規矩矩的感性,什麼事情都會用常識思考,這也是相當難得的資質,令人意外的,這兩人或許是對好搭檔。
  「液體的水加熱後會變成蒸氣,降溫後會變成冰塊,對吧?也就是說,水之中也包含土和風,水加上火後變成風,減去火後變成土,既然可以減,就代表水中也有火。」
  「啊,原來是這樣。這個火和水很像是顏色呢,就像火色雖然是火的顏色,但不是火本身,這樣。」
  「從性質這層意義上來看,確實如此呢。」
  有記擊掌說出自己的想法,我點點頭。用顏色來理解屬性,應該比較容易抓到感覺,她的感性雖然獨特,但非常擅長抓住事物的訣竅。
  「……然後呢,那個顏色又怎樣了?」
  大概是聽膩說明了吧,希古不耐煩地提問。
  「嗯,如果這世界所有東西都是由元素組合而成,那可以想成魔法或許也是如此。其實我是把元素列入考慮之後,才找你們來的。」
  住在森林,和土地有深刻緣分的精靈。
  住在草原,跟隨風的味道遷徙的半人狼族。
  住在大海,和水一起生活的人魚。
  住在火山,和火相當親近的蜥蜴人。
  如同火龍的我完全無法使用冰雪魔法一樣,我從以前一直深刻感受到,魔法的適性應該也與這四大元素有深刻的關係吧。在玲提出那個問題之前,我都只是有個模糊的想法而已。
  「我今天就想要來測試一下,你們四大元素的適性。」
  
  
  
  ***
  
  「老師,準備好了。」
  「嗯,謝謝你。阿瑪塔,你真是幫了我大忙。」
  我開口感謝有禮向我鞠躬的阿瑪塔。
  過去那個和有記長得一模一樣的可愛少年,和長不高的妹妹不同,身高不斷抽長,已經變成一位精悍的青年了。粗壯結實的手臂輕而易舉扛起比他的身體大上數倍的圓木,幫我放在操場中央。
  「但是,這要拿來幹嘛呢?」
  我另外還請他準備幾個小木桶和幾個天秤,以及一個拳頭大的石頭。阿瑪塔的手藝靈巧,特別是只要把木材交給他,他就能組合出漂亮的東西。
  「這是要拿來量測的。尼伊娜,拜託妳了。」
  我對尼伊娜打暗號後,變回龍,拿著紫幫我變出來的藤蔓。
  「嗯……火啊。」
  尼伊娜短短說完後,火焰從她的掌心高高向上竄。
  「呃──大概在這邊吧。有記,在尼伊娜掌心的位置握好。」
  我沒用翅膀,只是往上飄浮,把藤蔓拉到火焰尖端,接著要有記幫我握住尼伊娜手心位置的藤蔓,這樣就可以知道火焰的長度了。
  「嗯,大約五百六十公分左右。」
  「尼伊娜老師……火……五百六十……」
  路歌拿著毛筆在木板上做紀錄。
  「下一個是水。」
  拿著水桶在旁準備的我,把水桶朝尼伊娜伸過去,尼伊娜短短吟唱出「水啊」。
  下一秒,水泉湧而出,我小心不讓水灑出來,拿桶子接。
  「嗯──八百……二十左右吧。」
  這是一個長寬高皆十公分的桶子,也就是說,全滿會是一千立方公分。蓄滿一公分高是一百,一百以下就用目測。
  與此相同,接下來是風。尼伊娜吟唱「風啊」後,從她的指尖吹出強風,吹跑我放在掌心的葉片。
  「正好一千六百公分吧。」
  接著只要量測她的腳尖到葉子的距離就好了。
  「最後是土。」
  土屬性的測量方法讓我傷透腦筋,讓植物生長是尼伊娜她們精靈特有的魔法,但又沒辦法直接憑空產出土。
  「變重吧。」
  最後想到的就是「重量」,重力也就是大地之力,增重魔法應該屬於土的範疇吧。尼伊娜吟唱完咒語後,天秤大幅傾斜,我在另一邊的水桶中放入等重水來測量。
  「大約四百吧。」
  空桶和石頭的重量相等,所以增加的水代表石頭增加的重量,一公升的水等於一公斤重,所以水量也等於重量。
  「咦?這是表示尼伊娜姊姊對土屬性最不擅長嗎?」
  有記看著路歌記錄下的數字提問。
  「不,比較不同屬性間的差距沒有意義。」
  簡單舉例,這就像是比較握力和跳遠的數值。
  量測最多只能知道每個學生擅長或不擅長哪個屬性而已。
  「那麼,依照你們喜歡的順序量測吧。火來找我,水和風找尼伊娜,土找阿瑪塔。咒語就像剛才尼伊娜一樣,只能唸一段。」
  老實說,感覺直接發動魔法更容易知道大家的實力,但有的學生根本沒辦法直接發動魔法,所以才規範只能唸一段咒語。
  「那我要從火開始~~!」
  最先跑到我面前來的人是玲。
  「火啊!」
  火焰「砰」的一聲從她高舉的掌心往上竄。雖然和尼伊娜放出的火焰相比相當可愛……
  「九十……不,一百吧。」
  但她手中出現的火焰也長達一公尺。我原本以為居住在水中的人魚應該不擅長使用火焰魔法,但她的成績相當不錯。
  「請多多指教。」
  接著來到我面前的是有點緊張的路歌。
  「火啊……!」
  她的雙手貼合,做出掬水的手勢,小小的火焰出現在其中。雖然長度只有五十公分,但和玲劇烈晃動的火焰不同,她的火焰相當安定,容易測量。
  「那麼,我要開始了……火啊。」
  第三個是紫,從她豎起的手指尖,噴出三十公分左右長的火焰。雖然同為精靈族,但她和尼伊娜的差距甚大。我不知道這是個體差異還是練習魔法時間的差異。話說回來,玲竟然是目前為止紀錄最好的人,這是怎麼回事啊?
  「哥哥,幫我量、幫我量!」
  在我不知何解時,有記蹦蹦跳跳跑過來。就是這個舉動,讓我依然無法抹去她還是小孩子的印象,實際上個子也還很小就是了。
  「火啊!」
  火焰氣勢十足地從她手心往上竄,雖然激烈噴射,火勢卻相當安定。就算全使用相同咒語,不只長度,連形狀、火勢都有個體差異呢。
  測量過後為九十公分,很可惜沒有超過玲。
  「我輸給玲了啊~~!」
  推開不甘心哀號的有記,最後來到我面前的是希古。他帶著無比認真的表情,攤開掌心。
  「……火啊。」
  住在火山,與火親近,每天早上都會練習的希古。我猜想,他應該能發出相當大的火焰吧。
  但是。
  與我的推測相反,只出現了一個指頭大的小小火焰而已。
  
  
  
  
  第16話 弱小/Weakness
  強大也有各種不同形式。
  我是領悟了弱小也有各種不同形式時,
  才真正理解其中意義。
  ──「空腕」希古
  
  
  「……唔!」
  「啊,希古!」
  希古看見自己的火焰後咬緊牙根,突然轉頭就跑。
  「希古,你等等!」
  希古不顧我的阻止,轉眼間就跑出校園。
  這個結果帶給他的衝擊這麼大嗎?我只能啞口無言看著他的背影。
  回想起來,希古確實不曾只靠一段咒語就施放出火焰。他總是吟唱相當長的咒語,但我一直以為那是為了避免施放出過大的火焰。
  「老師,這個……」
  路歌怯生生地把寫著量測結果的木板交給我。
  風是一百;土是二十;水是零。木板上寫著相當悽慘的紀錄,別說想追上尼伊娜了,他的紀錄是五個學生最差的一個。
  希古肯定對這個結果大受打擊才逃出去吧,我的思慮太不周全了。我原本想透過量測找出擅長、不擅長,藉此理解希古接下來可以發展哪種專長,加強哪種不足。但完全出現反效果。
  「希古……!」
  「等等。」
  我慌張地想追上去,但尼伊娜叫住我。
  「你追上去打算對他說什麼?」
  這個問題讓我抿緊雙唇。老實說,我什麼都沒想過。
  我到底能說什麼呢?一點努力都沒付出就得到這身能力的我到底能說什麼?
  「……我不知道。」
  我無力地搖頭。
  「但是,我是他的老師。」
  我沒辦法不管他。在我這樣想著說完後,尼伊娜用力拍我的背。
  大概要罵我「你連想都沒想啊」。
  「嗯,去吧。」
  但和我的預測相反,她露出相當滿足的笑容。
  我點點頭,變回龍展開雙翅。
  「等等,哥哥!我也要去!」
  在腳離開地面前一刻,有記抓住我的尾巴。
  「危險!」
  「沒問題啦。」
  要飛上天時,我的身體會承受極大重力。但在這之中,有記輕輕鬆鬆從我的尾巴爬過背,坐到她平常坐的位置,也就是我的頭上,抓住我的角。
  「……妳要抓好喔。」
  為了避免讓她掉下去,我雖然展翅高飛,卻維持低頭動作。
  龍的五感敏銳,不管眼睛、耳朵還是鼻子都遠遠優於人類,敏銳嗅覺立刻抓到希古的氣味,如眼睛所見清楚,讓我追蹤到他的行蹤。
  「在那邊。」
  他往村外的廣闊森林跑,那是我們上課時常拿來捉迷藏的地方。希古的味道分開樹木,在野獸步行的路線前進。我從上空聞出他的味道,跟在他後面飛。
  但味道突然消失了。
  「奇怪,他明明經過這裡了啊。」
  我邊盤旋邊確認味道,但希古的味道確實在某個地點中斷。
  「我去看看。」
  有記才說完,就從我頭上跳下去,抓住樹枝滑落地面。
  「……哥哥,這是魔法!」
  接著察看一段時間後,她對我大叫。
  我也降落在森林空曠處,變回人形後跑到她身邊去,身體太大就是這種時候礙事,但變回人形後,我的五感和體能會瞬間變遲鈍,有一好沒兩好啊。
  「你看,他完全沒避開直直前進。」
  有記指著灌木的斷枝和足跡給我看,那痕跡看來確實完全沒想要避開障礙物的意思,撞到一棵大樹才消失。
  「大概是不想被追到才偽裝吧。」
  這是路歌常使用的,創造出影分身的魔法。
  但不僅痕跡,連味道都留著。
  「要叫紫或尼伊娜姊姊過來嗎?」
  「……不。」
  我搖頭,摸著留下的痕跡。既然留有魔法做出來的味道,也就表示還有殘存魔法。
  「汝是他,他是汝,本尊分身的影法師啊。影之影,覺醒吧,帶我去尋汝之主人。」
  既然如此,這就可以成為帶我找到希古的誘導咒物。影子從地面殘留的足跡中浮起,變成蜥蜴人少年的身影,往後方跑去。
  我們追上去,影子在某個地點突然改變方向,穿過長滿柑橘果實的樹木,往面前的小河跳去。影子跳入流動的水中後,如墨水暈開般消失在河中,味道在此消失,魔法也消失了。
  「是跑到河川對岸去了嗎?」
  「難說。如果我是他,我就不會這樣做。」
  水是我的死穴,我先前也曾試著測定四大元素,但我一滴水也沒冒出來。希古雖然頑固且不知變通,但他頭腦很好。如果要甩掉我,就會選擇在水中前進。
  但想在水中追人,不一定需要使用對水施展魔法。
  「紮根於堅硬土地者、生長茂盛樹葉者、盛開美麗花朵者、結出美味果實者,請告訴我,蜥蜴人少年往哪裡去了。」
  我向柑橘樹請教,樹葉沙沙搖晃,指向河川下游。尼伊娜不需要吟唱咒語就能施展相同魔法,但我只要吟唱咒語也能做到。
  「謝謝。」
  我向樹木道謝後,沿著河岸往下走。
  「在這前面是……」
  「嗯。」
  有記發現希古往哪裡走轉頭問我,我點點頭。前方就是第一次玩捉迷藏時,有記和玲與紫對戰的水泉。
  抵達時,看見希古呆坐水泉邊。
  「希古!」
  我一喊他,他轉過頭來看我,表情扭曲,像是生氣又像是在哭──卻又帶著一點喜悅。
  「我找你好久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說出這句話,他抿緊雙唇。
  「……騙子。」
  這句話,重重刺入我的胸口。
  「騙子、騙子、騙子。」
  希古不斷重複這兩個字,彷彿完全忘了其他詞彙。
  「你不是說過,你會讓我變強嗎?」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不,有記,沒關係啦。」
  有記反射性地反駁,我伸手制止她。
  「確實如你所說,我是個騙子。」
  因為說出這句話的希古,露出比我還要痛的表情。
  「只不過,你誤會了一件事情。比你想像的,還要更加──」
  「我的魔法進步很多,對吧?你每次都這樣說,但是我知道,我根本……根本不適合學魔法,我一點天分都沒有。」
  他的魔法確實是所有學生中進步最慢的一個。
  「不,沒有那種事。但我說你誤會的,不是指這件事情。」
  「那是指什麼?」
  他焦躁回問,我點頭回答:
  「比你想像的,還要更加弱小……我非常弱小。」
  「……什麼?」
  希古大概沒想過我會這樣說,呆呆回問。
  「如果你不相信,要不要來比比看?」
  這樣說完後,我模仿他過去的動作,舉起拳頭擺好姿勢。
  「不,你是要比什麼……」
  「如果你不打過來,那就換我打過去嘍!」
  我邊叫邊揮拳。
  「哇啊!喂,你幹嘛啦!」
  希古慌慌張張起身,躲過我這拳。
  下一拳他也輕易閃開,當我踢出一腳時,他甚至沒動一步就閃躲過。
  「幹嘛,到底想怎樣啦!」
  腳步不穩蹌踉幾步後,我重新面對他,當我想要抓住他的衣領時,他反過來抓住我的手,直接把我拋向地面,衝擊讓我哽住一口氣,痛到沒辦法呼吸。
  「你在開玩笑嗎?」
  「我、我沒跟你……開、開玩笑啊……」
  希古真心生氣怒吼,我努力回應他。
  「這就是我真正的……全力。」
  曾經多次外出狩獵,也曾為了保護而作戰,但是──這還是我生來第一次和人打架。出手毆打不想傷害的人,超越我想像的恐怖。但我知道我連個擦傷也不會在他身上留下,所以才能盡全力攻擊。
  因為,他明顯成長許多了啊。
  「你說這是全力?」
  希古非常憤慨地瞪著我。
  「你又沒變成龍,甚至沒用魔法,這叫什麼全力啊?」
  「這是真正的全力。」
  我忍著痛,邊起身邊說。
  「這是我曾經為人時的全力。」
  「曾經為人……時?」
  希古一點狐疑地看著我。
  「你剛剛說你一點天分也沒有,對吧?」
  我這樣一問,希古扭曲著表情點頭。
  「但真正的沒有天分,是指我這種人啊。是指連一個魔法……連小小的火焰、微風都施展不出來就死掉的我這種人啊。」
  我不只沒有魔法天分,認真毆打一個矮我四十公分以上的少年,還連一拳也打不中。不靠年幼的少女幫忙,連只有五個人的教室也管不好。就是這樣沒用的男人。
  「……什麼意思?你現在還活著啊。」
  「我曾經是人類。一生研究魔法,卻連一個魔法也沒施展出就死了……當我再有意識時,我已經變成龍了。」
  有記也在旁屏息聽著。前世的事情,我至今也只對愛伊說過。沒有特意隱瞞,但這個話題太過荒誕無稽了。
  「怎麼可能有這種……」
  「那麼,除了我以外,你曾聽說過有龍可以變身成人嗎?」
  希古沉默了。龍是相當醒目的生物,雖然數量極少,但只要有人看見,絕對會成為話題。就算沒真的見過,肯定也聽過一兩個和龍有關的傳聞。
  我不只聽過,也曾見過,但完全沒聽說有其他能和我一樣變身成人的龍。更應該說,除了我以外,沒有哪隻瘋狂的龍會想使用讓自己變弱的魔法。
  「所以,我知道。努力不見得有結果,也知道成果不如預期的痛苦。」
  我能轉生成龍,單純只是運氣好,不用努力就能得到力量和魔法。
  所以這個姿態,才是真正的我……身為老師的我,需要很大的勇氣才有辦法在崇拜我的他們面前坦白這件事。
  「但是,即使這樣,我還是有個不輸給其他人的能力。」
  「……是什麼?」
  希古不解地問道。
  「死不放棄。」
  我咧嘴一笑。
  「雖然努力不見得會有結果,但只要不放棄,或許會有回報,或許會有幸運降臨。」
  「但是,那表示……也可能毫無回報吧?」
  「嗯,所以,我不會要你別放棄。因為意思不是那樣。」
  我點頭回應少年的問題。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想放棄,我肯定會讓你變強。」
  我的身影,倒映在希古的紅色雙瞳中。
  「……這不就表示,我也得不放棄,繼續努力才行吧?」
  「咦!呃,好像……是這樣耶?」
  他用著傻眼的語氣回問我,這讓我尷尬歪頭。
  確實如他所說,不管我想出什麼方法,沒有他的努力都無法達成。結果,和直接要他努力根本沒兩樣。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是因為量測結果糟糕,才覺得厭煩跑出來的……」
  「咦,是這樣嗎?」
  我驚訝地忍不住摀嘴。雖然變成人時不會噴火,但改不掉龍形時的習慣。
  「對啦,算了,沒差啦。」
  希古看開了一般說著。算了,他覺得好就好,但是……
  「要是從根本就搞錯,那我剛剛說的話不就完全沒意義了嗎……」
  「沒、沒有那回事啦,我的確也覺得很高興。」
  「對啊!而且剛剛哥哥真的很帥氣喔!」
  他們兩人慌慌張張安慰失落的我。
  「哪有帥氣……」
  客觀來說,我剛剛也只是突然出拳揍希古,然後揮空直接跌到地上。冷靜思考後,我越來越沮喪,兩個學生努力安慰我。真奇怪,我明明是來安慰跑出學校的希古的啊。
  ──而且在森林正中央做這種事情,尼伊娜不可能沒發現。
  回到學校後,等著我的是好一番傻眼以對。
  
  
  
  
  第17話 變化的徵兆/Signs of Change
  活在這世上的所有生物,不管期待或不期待,
  絕對不可能一成不變。
  短命者、長命者或是不老不死者皆是如此。
  
  
  「呀啊啊啊!」
  兩個小小的影子喊出氣勢十足的呼聲同時跑過來,那是希古和有記,時機相差無多的同時攻擊,就算接下其中一人攻擊、閃開另一人攻擊,也相當難以防禦。
  「然後,我進一步改良後,只要移動扁擔的中心位置,就能不用水調整單側的重量,也可以直接秤重了。」
  「真厲害啊,我完全沒想到呢。」
  阿瑪塔邊解釋,連頭也沒轉過去,單手解決兩人。一記掃腿讓有記跌倒後,單手抓住希古手臂,將他甩出去,他們便要好地一起跌在地上。
  「……真是太厲害了。」
  「過獎了。」
  我佩服地感嘆,這讓阿瑪塔惶恐低頭。希古趁機從背後偷襲,阿瑪塔用手刀揮去希古的拳頭,接著用另一記攻擊打飛他。
  想來想去,只能覺得他背後長眼了,我呆呆想著,這也是一種魔法嗎?
  在那之後──發誓絕對要讓希古變強後,雖然無比丟臉,但我拜託阿瑪塔來幫忙。我當然還持續摸索讓希古魔法進步的方法,也還繼續教他魔法,但我也知道這是最確實且最快速的方法。
  阿瑪塔爽快接受我的請託,像這樣陪他練習。真要說起來,這就是世界上第一位體育老師。我沒硬性規定大家參加格鬥技巧課程,有興趣再參加即可,除了希古和有記本來就有興趣,紫也是個學武之人,她毫不猶豫參加後,玲也湊熱鬧跟著參加,因為大家都參加了,路歌也跟著加入,結果變成全體參加。
  另外三人現在正趴著或坐在地上休息,只剩希古和有記還有力氣,但他們兩個也快到極限了吧,動作已不再俐落,與此相較,阿瑪塔連一口氣也沒喘。
  「老師~~這樣可以嗎~~?」
  在我呆呆看著眼前這視線絕對跟不上的戰鬥場面時,遠處傳來呼喚我的聲音。
  「等等,我現在就去!……那麼,阿瑪塔,你要手下留情喔。」
  「明白,我肯定不負老師的期望。」
  阿瑪塔精悍的臉孔嚴肅點頭,我在心裡想著似乎對希古和有記有點不好意思,就往校舍後方走去。那邊有群臉上、身上都沾滿泥土的村民,及一片貼合拉起的繩索開墾出的田地。
  「嗯,非常棒!謝謝大家,這樣就完美了。」
  我拿起土,感謝努力的學生們,雖然我口中說棒,但我也不知道如何判斷土質好壞,只要去除小石頭、雜草,鬆好土就足夠了。
  要用魔法做這件事意外的困難。只是翻土還可以,但仔細分辨、去除小石頭和雜草是個細膩的工作,用手來做比較快。
  這不是幾個人就能完成的工作,所以我請村民幫忙,決定度量衡後,可以提出具體指示也是個重要因素。
  「那麼,這塊田就播種緋色麥吧。」
  要在村莊裡種植的主要作物是小麥和馬鈴薯。因為外表與味道都和小麥、馬鈴薯相似,所以我暫時命名為緋色麥與緋色薯。其實說起來,我根本不知道小麥和大麥差在哪裡,也不太確定是不是相同東西。
  「大地的恩賜,小麥種子啊。冬天好好休眠,徹底休眠後儘管長大吧。」
  我們邊吟唱咒語邊撒種子,這原本是玲開始的習慣,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意義,就是唸安心的。
  「冬天好好休眠,徹底休眠儘管長大吧。」
  但大家一起像唱歌般吟唱著咒語工作,比起靜靜工作更能排解煩悶也是個事實。我前世居住的世界中,農業機械化雖然發達,但本質上,工作內容和紀元前的時代沒有太大差異。
  這點在魔法存在的這個世界中也沒有差異,是極需腳踏實地的工作。
  「好,今天就到這邊。大家辛苦了!」
  撒完準備好的種子後,我向學生們說聲辛苦了。要大家上課時來做農務讓我有點罪惡感,但他們似乎不太介意,反而有許多孩子對自己親手栽種植物這個行為相當有興趣。
  因為要教授新事物的關係,我最近也會到一般教室上課,教大家長度、重量的量測方法,從重量可以知道數量、季節變化及日曆讀法等等,要教的事情多得不得了。
  「辛苦了。」
  「辛苦了。」
  在我伸懶腰時,尼伊娜剛好走近,我們彼此互相慰問,明明才剛做完農務,她身上卻連一點泥土也沒有,真不愧是土木的寵兒,要是每個人都有和她同等的魔法能力,就不用如此辛苦了吧。
  大概是因為我想著這類事情,尼伊娜突然在我肚子上揍了一拳,幾乎沒用什麼力氣,所以也不痛,但我又做了什麼惹她生氣的事情了嗎?
  我想著,偷偷看了她一眼,她臉上卻浮現微笑。
  「呃……怎麼啦?」
  「沒什麼啊。」
  與之相反,她一副想說些什麼的表情,背靠入我的懷中,我搞不清楚狀況,但她心情似乎很好,所以就算了。
  「啊~~好累喔~~」
  有記在此時跑過來,從我背後抱我,倒在我身上。我就這樣夾在尼伊娜和有記中間。
  「有記,辛苦妳了。」
  「謝謝~~真是的,阿瑪塔完全不懂憐香惜玉。」
  有記嘴上抱怨個不停,但她身上一個傷也沒有,明明那樣毫不客氣被摔來摔去的啊。這反而讓我深深感受阿瑪塔的能力之高,已經超越讚嘆到將近傻眼的程度了。
  「但是,始祖更厲害對吧?」
  「嗯~~不好說耶。」
  從技術面來說,肯定是現在的他們更為精進,可以直言有記更優秀吧。但腦海中浮現實際戰鬥的場面後,我卻無法想像達爾蓋會輸。
  「我(atashi)(註:小女生常用的自稱)想聽聽那時的故事。」
  「嗯,當然──」
  正當我想說「沒問題」時,突然出現奇妙的感覺,總覺得現在和平常不同。
  「Atashi?」
  尼伊娜狐疑地重複了一次,我這才注意到有記改變了她的自稱。
  「唔……果然很怪嗎?」
  「不會怪喔。」
  有記害臊地縮縮身體,我對她搖搖頭。她最近留長頭髮,外表變得更有女孩樣了。至少,已經不再如以往會被誤認成男孩了。
  雖然我不覺得女孩就應該要有女孩的言行舉止,但這也不是該敬而遠之的變化。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來說,反而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嗯,這樣也沒差吧。」
  尼伊娜嘴上這樣說,卻從音調可以感覺她的心情已經沒有剛剛那麼好了。雖然她的聲音一如往常平淡,但我知道,這是她生悶氣時會有的聲音。
  咦?為什麼?
  相處久了,我也知道該怎樣應對,尼伊娜這樣生氣時,絕對不能踩地雷。反正不管怎麼問她也不會說,越問只會讓她越生氣而已。
  「太好了!吶,哥哥,約好了喔!」
  有記笑得非常開心,而尼伊娜不高興地直往我身上壓,在她們兩人包夾中,只有我一個人滿頭霧水。



  龍歷520年
  
  
  第18話 畜牧/Pastoral Farming
  適合當家畜的動物有六個條件。
  吃得少、長得快、繁殖力強、溫和、順從、群體生活。
  「滿足兩個條件了耶。」
  「你還真樂觀。」
  
  
  「希古,在你那邊!」
  「交給我!」
  紫尖聲一叫,希古回答後,張開雙手擋住逃跑的鹿的去路。
  「我很強!」
  他說出咒語的同時用力一踩,發出與他的嬌小身軀不符的重重聲響,這是他的強化魔法施展成功的證據。
  接受阿瑪塔訓練後有所成長,純熟掌握強化魔法的現在的他,應該──
  「哇啊──!」
  還是不行啊。
  看見希古被鹿的大角撞飛的畫面,讓我不禁仰天嘆息。
  就這樣,鹿輕而易舉破壞木製柵欄落荒而逃。
  「還好嗎?希古……」
  「嗯……」
  當我問他後,他霍地起身。
  全身包覆在鱗片下的身體,只有結實絕對可以掛保證。
  「對不起。」
  「不,這也沒辦法。果然還是太為難了,這不是你的問題。」
  我沒有安慰他,只是陳述事實,無法阻止鹿的,不只希古一人,有記、紫、玲和路歌同樣無法阻止。
  開設特別教室至今已經十年,農耕相當順利發展,但畜牧幾乎毫無進展,這個世界的生物力量太強大了。
  當然不只對手強大,我們的魔法也很出色,要捕獲目標不是難事,但若想要活抓,就會讓難度三級跳。
  就算費盡千辛萬苦抓到,也幾乎沒辦法飼育。牠們輕而易舉就能破壞木製柵欄逃走,更重要的是,野生動物根本無法親近人類。
  不管餵多少飼料、怎樣照顧,牠們也絕對不會親近我們,只要找到漏洞,就會像剛才那樣立刻逃跑。
  「養兔子就好了吧?我很喜歡兔子啊。」
  「唔~~但是啊。」
  尼伊娜極力推崇兔子,兔子是我們唯一飼育成功的動物,雖是這樣,牠們同樣不親近人類,無法說成功讓牠們變成家畜,只是兔子沒有能破壞柵欄的力量而已。
  但是,兔子的可食用部位比想像中還少,牠們外表幾乎全是鬆軟的皮毛,而且骨頭也多,前置處理相當麻煩,但能食用的部位卻很少。只是,也不是沒有不需要費工夫就能美味享用的方法啦。
  「我真想再吃一次血烤兔子啊~~」
  「雖然做菜時常會失敗切到自己的手,但要為了做菜切自己的手指,可以的話請恕我不奉陪。」
  尼伊娜嗲聲向我撒嬌,我搖搖頭。所謂用血烤,就是讓兔子生飲火龍的血,從裡往外一口氣烤好的方法。從內部加熱後,兔子連毛皮也燒得一乾二淨,完全熟透,連骨頭也可以一起吃下去。據尼伊娜表示,這是兔子最美味的料理方法。
  但這個方法不只無法用火,也無法用魔法重現。尼伊娜曾經多方嘗試,但得出只能用我的血辦到的結論。
  「這些全部都不行啊……」
  路歌失落地垂下雙耳和尾巴,在木板上畫上一個大叉。大角鹿、六腳山羊、角山貓、牙野豬。甚至連鱗蛙、大圓蟲這類奇怪的生物也嘗試了,但沒一個成功。
  「接下來是……鎧熊?」
  「這不可能吧。」
  尼伊娜一臉認真提議,但這是玩笑話。越是玩笑話她就會用越認真的表情說,這是她的壞習慣。鎧熊確實意外美味,但牠可是猛獸中的猛獸,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乖乖被關起來。
  「那麼,反過來說……老鼠呢?」
  另一方面,同樣一臉認真說話的紫,她的提議讓我搞不清楚是不是玩笑話。一般來說應該是玩笑話,但她有時還滿天然呆的。
  「老鼠也關不起來啊,要是能關起來也不會如此煩惱了。」
  「哎呀……這麼說來,確實如此。」
  看來她是認真的,紫有點不好意思地歪頭。
  比畜牧不順利更嚴重的問題就是鼠害,雖然農耕一切順利是件好事,但保存卻是個大問題。因為老鼠會吃掉我們保存的馬鈴薯和小麥。
  我用著模糊的知識建造高床式倉庫和防鼠板,但全都沒用。這個世界的老鼠連防鼠板都會咬壞,總之,攻擊力超強。
  不過似乎還是很怕低溫,只要放進冰庫中就沒問題,但這次輪到小麥和馬鈴薯遭殃,不至於不能吃,只是口感乾透了,一點也不好吃。
  聽說前世的世界中相當受歡迎的寵物貓,一開始就是為了對抗鼠害才引入家庭中。我期待著這點,嘗試飼育角山貓,但完全失敗了。要是不小心,那個猛獸甚至比鎧熊還危險。動作敏捷且個性無比凶猛,還差點害人受傷。
  在我的記憶中,農耕和畜牧應該幾乎同時開始發展,但我沒想到兩者的難易度竟然相差甚大。但也可能是這個世界特有的問題,雖說是同時,那也是紀元前數千年的事情了,說不定兩者間有一兩百年的差距。
  「沒想到老師也無法順利做到,畜牧真的相當困難呢……」
  路歌皺眉困擾地說,這句話讓我心情複雜。
  據說人類社會中最古老的家畜是狗,其祖先是狼的一種……更正確來說,狼在與人親近變成家畜後才被稱為狗。牠們在我前世生活的現代社會中,變成了人類的好朋友。
  但是,這個世界中沒有狼。明明有與貓相似的種族、與熊相似的種族、與山羊及鹿相似的種族,卻沒有狼。唯一有的就是眼前這位少女的半人狼族,這樣說來,這個世界中也沒有馬,卻有半人馬族。
  我不知道是半人種族替補了原本存在的種族,抑或是這些種族全都進化成半人種族了,唯一能確定的是沒有這些種族。
  他們大概能超越狗更加親近人類吧,極度友好、溫和且有智慧的種族……但他們聰明到和人類沒有兩樣,無法視為家畜。
  我也不清楚這對人類來說……或者對他們來說,是幸亦或是不幸。
  「那個啊~~只要不會逃跑就可以了對吧?」
  「妳有什麼好點子嗎?」
  玲突然開口,而希古也追問了下去。他以前總是不由分說地否定玲的意見,但最近已經不常這樣做了,這代表著他也慢慢長大了吧。
  「嗯!我覺得貝赫摩斯好!」
  「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前一刻還那樣想著,下一刻就聽見希古否決玲意見的聲音。
  「再怎樣說,那應該有點困難耶……太巨大了。」
  「要製作能圈住牠的柵欄感覺也很困難。」
  但是,不只希古不認同,路歌和紫也委婉否決玲的意見。
  「貝赫摩斯……貝赫摩斯啊。」
  腦海浮現我過去所見的貝赫摩斯的身影,長著長牙的大嘴、河馬和犀牛混合出來的臉加上牛一般的角。雖然沒測量過,但體高至少超過十公尺,體長應該也有二三十公尺,體型大非洲象將近四倍,就像是在陸地上飼養藍鯨一樣。
  ──但是。
  「你……」
  尼伊娜半瞇著眼盯著我看。
  「該不會想要試試看吧?」
  如我所料,她又完全猜透我的心思了。
  哎呀,畢竟若是可以飼養那種跟恐龍沒兩樣的生物,有哪個男人不會興奮啊?
  「真的假的……老師,你是認真的嗎?」
  希古一臉難以置信地問我。
  有耶。而且這個男人自己就長得和恐龍一樣。
  「為什麼不行?感覺很有趣啊!哥哥,我也想要試試看!」
  整體瀰漫否決氣氛中,有記這樣說著,舉手附和我。
  「真不愧是有記,妳總是能了解我的心情。」
  「是嗎?嘿嘿……」
  我輕輕撫摸有點害臊的有記的頭。
  「我也要我也要!」
  順便也摸摸站在旁邊的玲的頭。
  「沒救了。這種情況不管別人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了,你們最好要有覺悟。」
  不怎麼專心聽著尼伊娜頭痛按著額頭說出口的話,我滿腦子早已開始計畫該如何捕捉貝赫摩斯了。
  
  
  
  
  第19話 洞/Hole
  告訴你一件好事。
  你那個作戰方法和甜甜圈有共通點。
  ──綠之魔女•尼伊娜
  
  
  「好懷念啊,第一次見到達爾蓋,就是去狩獵貝赫摩斯的時候呢。」
  「始祖嗎?」
  我邊在草原中前進,邊點頭回應有記。尋找貝赫摩斯的最好方法,就是跟著足跡走的古老方法。草原太遼闊,要飛上天全部看過一次實在太辛苦了,而且就算龍的視力再好,也沒辦法從上空找到足跡。
  所以我們排成橫列一排,尋找留在地面的微小痕跡。
  「我們爭奪同一個獵物,雖然稍微有些爭執,但最後變成好朋友了。」
  雖然達爾蓋崇敬我,喚我大哥,但在我心中,他的地位和我平等。
  好朋友。如果他願意讓我這樣叫他,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是如此吧。尼伊娜當然也是我無可取代的朋友,但我和達爾蓋之間有著和尼伊娜之間不同的友情。
  「始祖是個怎樣的人呢?」
  「嗯~~……」
  我稍微思考之後回答:
  「外表和現在的阿瑪塔沒兩樣。」
  阿瑪塔小時候明明可愛的會讓人誤認成小女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竟然茁壯成一個精悍青年……甚至超越精悍,成了讓人望之生畏的巨漢。他卻一如往常溫和且彬彬有禮,這反而讓人覺得反差很大。
  「感覺偶爾會出現呢……宛如始祖再現一般長大後跟達爾蓋一模一樣的孩子。」
  而且還無關乎男女。我想著有記一點也不像達爾蓋真是太好了,又將視線落到她身上。和阿瑪塔相反,有記幾乎沒有長高,不久前測量時應該是一百四十五公分吧。即使是這個世界,也是二十歲女性中嬌小的一群。
  她天真活潑的個性毫無改變,但已經完全沒有過去像個小男生的感覺,那或許是她那頭綁成雙馬尾後依舊及腰的長髮影響……
  也或許是大肆誇耀其存在的胸口影響吧。
  「嗯?」
  有記發現我的視線,轉過頭來對我一笑。
  那個笑容成熟到讓人心跳不自覺漏跳一拍,我不禁別開眼。
  「啊,哥哥,在那邊。」
  下一秒,她發現貝赫摩斯後,興奮拉我衣角的動作和孩子沒兩樣。人類就是如此在大人和孩子間不斷擺盪,漸漸變老,接著大家──都會離我而去。
  「哥哥?」
  「嗯,那我們上吧。」
  她一臉不可思議看著我的臉,我連忙點頭。
  這種事情,我很早之前就已明白了。
  「嗯!」
  有記點頭後跳上我的背,柔軟身體貼上來的觸感,讓我覺得無比害臊,我急忙變回龍。
  如玲所說,貝赫摩斯是完全不會逃跑的動物,受傷時當然會想逃跑,但只是人類靠近還不足以讓牠移動。也是啦,巨大的身體加上堅硬表皮,讓牠根本不怕其他動物。
  就算火龍突然出現在面前,大概是因為也比自己嬌小,貝赫摩斯還是沒有想逃跑的意思。不知該說大膽還是該說我行我素……也因為這樣,輕而易舉就會被獵殺,或許該說遲鈍才對吧。
  「那麼,有記,麻煩妳了。」
  「嗯!」
  有記應允後,跨坐在我頭上,高舉長槍。
  「長物、尖銳物、貫穿一切之物。汝將成為無雙長槍,百發百中、無物能防,化作閃耀的一道流星吧!」
  有記唸完咒語後擲出長槍,長槍拖著閃亮長尾刺進貝赫摩斯臀部,下一秒,貝赫摩斯發出悶哼動了起來,牠打算要逃跑……吧,那動作真的太遲緩了,身體巨大的關係,速度當然快不起來,卻也看不出牠很慌張。
  「尼伊娜,有聽見嗎?我們發現貝赫摩斯了,現在要把牠趕到妳們那邊去。」
  追著慢慢、慢慢奔跑……不對,是行走的貝赫摩斯,我用魔法聯絡尼伊娜。
  「我知道了。但你的方向不對,再左邊一點。」
  咦?為什麼尼伊娜這麼自然地反追蹤到我的位置了啊?
  這應該只能說因為她是尼伊娜……
  聽從尼伊娜指示,有記又射了好幾次長槍修正貝赫摩斯行進的方向,接著,我們看見地平線彼方聳立的巨大牆壁,那是尼伊娜做出來的木製柵欄。
  當然,普通的柵欄當然會被輕易破壞掉,所以我們多下了一些功夫防止被破壞,就是在柵欄內側裝置了長槍狀的圓木。
  只要牠想衝撞,就會被長槍刺到,雖然我懷疑那無法刺穿貝赫摩斯的硬皮,但有記擲出的長槍讓牠知道尖銳物帶來的痛楚,我期待著牠會因此躊躇而停下腳步。
  「進去了!」
  細微調整方向後,終於把貝赫摩斯趕進柵欄了。我原本怕柵欄太小容不下貝赫摩斯,但牠頭尾都進到柵欄裡,接著像是警戒著長槍般的刺而停下腳步。
  成功了嗎……?
  下一秒,貝赫摩斯張開大口,往突出的圓木一口咬下,大口咀嚼。
  接著直接咬上柵欄,大啖美食後,悠然離去,而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牠離開。
  「……原來,貝赫摩斯吃樹啊……」
  有記呆呆地在我身後低喃。
  「對啊……」
  我這才發現我完全不知道貝赫摩斯的飲食習慣。
  這樣一來,就算我們抓到了也沒辦法飼育。
  「……但是,既然牠吃樹,我們也不用擔心飼料來源了。」
  「也就是說,你還沒放棄啊。」
  聽見我的自言自語,尼伊娜傻眼地應道。
  「可是,感覺好像有辦法成功啊。」
  到目前為止的每種動物都不由分說地逃跑了,只有貝赫摩斯停下腳步,感覺比鹿或山羊還容易駕馭。
  「舉例來說,用貝赫摩斯沒辦法吃掉的硬樹來做柵欄……」
  「尼伊娜老師,妳能生出比那種樹更硬的樹嗎?」
  「沒辦法。」
  希古聽見我的新方案後轉頭問尼伊娜,但她立刻否決。
  這個不是砍森林的樹,而是尼伊娜用魔法做出來的木製柵欄。要砍樹來做出可以圍住貝赫摩斯的柵欄,無法一朝一夕做好,但只要使用尼伊娜「落地」的能力,就能簡單辦到。
  既然她都說沒辦法,那就真的沒辦法了。
  「或是弄出不好吃的樹……」
  「那牠不要吞下去,咬壞就好了啊?」
  「或是換成更細的刺之類的如何呢?」
  「太細感覺不會痛,貝赫摩斯原本就硬得不得了了。」
  「那讓人站在柵欄邊,一看見牠靠近柵欄就用長槍攻擊呢?」
  「誰想要當那個人啊……」
  路歌、紫、有記陸續提出新方案,但這全被希古否決,但他也不是在找碴。
  「那別用木頭,用石頭做柵欄呢?」
  「哪有那麼大的石頭……不,只有尖端用石頭做的話也可行嗎?做成真正的石槍。」
  希古加以思索玲的提案後,轉頭問我。
  我最近發現,希古相當擅長找出原案的缺點,接著彌補缺點,建構出實用的方法。越來越常看見玲突發奇想,希古進一步讓想法成形的光景。
  「石頭的耐久度可能不夠啊……」
  「沒辦法啊……」
  希古說著「我還覺得是個好辦法呢」,不禁沮喪垂肩。
  但我思考著完全相反的事情。
  「反過來說,只要能解決耐久度的問題,這個方案就可以用,只要找到比石頭堅硬、耐用且銳利的東西就好。」
  「有那種東西嗎?」
  「嗯。」
  我知道符合這些條件的東西,那就是金屬。
  「問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把那個東西拿出來。」
  到目前為止,我曾多次想要利用金屬,從石器時代進入青銅器時代,但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銅、錫就是了。
  但該怎樣從礦山中採集出來呢?我完全不知道其中方法,再怎麼說,木製十字鎬也不可能敲岩石,石器也有難度。
  要採集就需要金屬十字鎬,現在面臨著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當時地球到底是怎樣辦到這件事情的啊?
  「你知道哪裡有嗎?」
  「嗯,就在山裡……真的在裡面。只要挖掘就能挖出來了……應該啦。」
  而且也沒有確切證據,我根本沒有判斷哪種山是礦山的知識。
  「是喔。只要在山上挖洞就能挖到的話,只要直接去拿就好了吧。」
  「去哪裡拿?」
  我問完後,尼伊娜朝我身後一指。
  那裡有座雄偉的山脈,我們將那座山稱為「穴山」。
  名字的由來非常單純,因為山腹開了個如隧道般的風穴。
  「啊……是那裡啊!」
  開穿那個風穴的人是我。距今大約五百年前,正確來說是五百零八年前。
  和達爾蓋戰鬥中,憤怒的我用氣息開出的大洞。
  
  
  
  
  第20話 紅色金屬/Red Metal
  寶藏總是近在腳邊。
  ──流傳於緋色一族,意為「幸福總是近在身邊」的諺語
  
  
  「咦,那是老師開出的洞穴嗎?」
  路歌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山壁上巨大的空洞。
  「真的嗎?」
  大概無法置信吧,玲相當懷疑地歪頭。
  「是真的,我也清楚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老師那天放出的火焰,從精靈族的森林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紫點點頭,一臉相當懷念地說著,對她們精靈來說,五百年以前的事情就像前一陣子才發生一樣。
  「我是不懷疑啦,老師平常看起來很穩重,但偶爾會很胡來呢。」
  希古邊竊笑邊戳我的背。
  「好懷念啊~~」
  「不對,那時有記還沒出生吧。好啦,快下去。」
  我把鼻尖抵著岩石,彎下脖子當樓梯,現在的體型能輕而易舉帶著所有學生飛上天。
  「然後呢……那個叫金屬的東西長怎樣?」
  「形狀啊,其實我也不知道。」
  尼伊娜走進洞穴後問我,我邊變回人邊搖頭。
  「該怎麼說呢……就是會閃閃發亮,和普通石頭不太一樣的感覺。」
  「閃閃發亮……?」
  尼伊娜迅速掃過洞穴一眼。
  因為陽光照不進洞穴裡,裡面幾乎一片黑暗。
  「應該沒有吧。」
  「不是會自己發亮啦……而是照到光後會強烈反光。」
  到底該怎樣解釋金屬光澤才好呢?
  「像水一樣?」
  「啊,很接近喔。」
  在我煩惱之際,玲說出了這個好比喻
  果真有她的風格,才能在談論石頭時想到水,金屬光澤確實和水面反射光芒時的閃耀感很相近。
  「這樣的話……小小的太陽啊,請照亮我們吧。」
  路歌掌心冒出光芒,接著變成一個球體輕輕往上飄浮,如她的咒語所示,像個小太陽般照亮周遭。
  「非常安定呢。」
  「嘿嘿……謝謝老師。」
  這個光球不會閃爍,持續放射出穩定的光芒,當我誇獎她後,路歌靦腆笑著,身後尾巴不斷拍打,保持穩定的魔法輸出看似簡單,其實相當困難。
  「但這裡比我想像的還亂啊。」
  火龍的火焰射線燒開的洞穴,表面彷彿鏡面般光滑,因為這是將山脈燒熔後才開出來的洞穴。但畢竟經過五百年了,也會崩落、有垃圾跑進來,洞穴裡非常多礫石。
  「首先要從打掃做起。」
  紫雙手包覆著荊棘,做出巨大手套。接著她抓起巨大的岩石,看到這個舉動,大家用自己的方法開始打掃。
  「輕輕地飄起來……咚!」
  玲邊吟唱著無比獨特的咒語,先讓岩石飄上半空中後,往洞口丟出去。
  「哇啊,喂!很危險耶!妳小心點啦!」
  希古邊躲開飛過頭上的岩石邊抱怨,他雙手抱滿岩石,用上方的手臂邊壓著邊搬運,他的力氣很大,就算不用魔法,也可以輕鬆搬著這種小岩石走。
  「那麼路歌,這些麻煩妳!」
  「好~~」
  一旁,有記拿石劍分切大岩石,接著由路歌把岩石運出去,合作解決問題,真的是相當聰明的做法。
  我變回龍,從大型垃圾開始清運起,但龍的前腳也不能搬什麼東西,我只能用嘴巴咬,用尾巴掃,把礫石弄出洞穴而已。
  而尼伊娜在我身邊利用魔法做著相同的事情,她揮動手臂,彷彿在空中分開什麼,與她的動作同步,瓦礫一個接一個被搬出洞穴外。我完全不知其中原理,但也知道就算問她也得不到具體答案。
  「呼~~好累喔~~」
  「喂,別偷懶啦。」
  玲雖然很有氣勢地把礫石往外丟,但這劇烈消耗她的體力,沒多久就累趴在地上了。希古邊側眼看她,邊傻眼地唸她。
  「吶吶,希古,你能把這弄圓圓嗎?」
  但玲完全不在意,邊用尾鰭啪啪拍打礫石,邊問希古。
  「圓圓?什麼意思?」
  希古歪著頭,玲指指自己輪椅。
  「原來如此。」
  希古了解她想幹嘛後,放下手中的岩石。
  「堅硬者、沉重者,土之子的岩石們啊,隨著吾之手變型吧。」
  希古邊吟唱咒語邊撫摸石頭,岩石慢慢改變形狀,沒過多久已變成圓球。
  「然後就飛出去吧~~!」
  「我就說妳這樣很危險啊!」
  岩石變成圓球後,玲立刻精神飽滿大叫著推岩石,岩石像保齡球般飛快在隧道中滾動。
  「希古,你剛剛那個魔法是……?」
  「咦?我搞砸什麼了嗎?」
  「不,你沒有搞砸什麼……真虧你想出這個魔法啊。」
  堅硬的岩石彷彿黏土般隨之變型。
  我既沒教過他這種魔法,也沒使用過,說明白點,我連想也沒想過,沒想到魔法也能這樣用啊……
  「可是……只是改變形狀而已耶?」
  希古語氣充滿困惑。
  「比起從無中生水或火,或是沒有翅膀也能飛上天簡單多了吧。岩石本來就是敲一敲,打一打就能改變形狀的東西啊。」
  他的回答給我莫大震撼。
  因為我對魔法有「不可思議、無法說明」的認知。
  反過來說,我完全欠缺用魔法再現理所當然能做到的事情的想法。
  「堅硬者、沉重者,土之子的岩石們啊,隨著吾之手變型吧。」
  我模仿希古的咒語撫摸岩石,才唸到一半,岩石開始歪斜扭曲,想像希古一樣做出漂亮球形相當困難。大概是我魔法的威力太強,岩石軟到無法成形。與其說黏土,倒不如說是泥水了。
  「這確實相當困難。」
  「完全不會變軟啊……」
  其他學生也立刻開始模仿,紫也無法順利變形,而路歌甚至無法施展這個魔法。
  「希古可是很厲害的呢!」
  「為什麼是妳在驕傲啊?」
  玲挺著胸,非常驕傲地說著,希古雖然用手肘撞她,也露出害羞的笑容。
  「哦。」
  尼伊娜不感興趣地邊附和,連咒語也沒吟唱,雙手輕而易舉把岩石拉長,就像拉烏龍麵還是蕎麥麵一樣。難得露出開心表情的希古看見這一幕後,立刻垮下臉。這個天才真是的,自重點好嘛!
  此時,那個拉長成烏龍麵狀的岩石中掉出一個東西。
  「吶,是不是這個?」
  尼伊娜撿起的東西,是個明顯和石頭擁有不同光澤的紅色礦物。
  「嗯,就是這個!」
  一拿到手上,就覺得它冰冰涼涼的,雖然不大卻相當沉重。
  沒錯,這肯定是某種金屬。
  「……希古,你能把這變形嗎?」
  我突然浮現一個想法,於是轉頭問希古。
  「可以啊……名字是什麼?」
  名字。希古這問題讓我頓時停止動作。
  「不知道名字不就沒辦法施展魔法了吧。就叫『金屬』可以嗎?」
  「不,等我一下……」
  我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這看起來不像鐵也不像銅,雖然是紅色的,又和鐵鏽那帶有咖啡色的紅不同,彷彿火紅燃燒的火焰。應該要模仿緋色麥、緋色薯一樣另外取個名字才行。
  「緋色鐵……不,這樣好了,就叫它日緋色金吧。」
  靈機一動,我為它取了這個名字。這是古代日本曾使用過的傳說中的金屬,比任何物品堅硬且不會鏽蝕。雖然這個金屬不見得有相同特性,但為紅色金屬取這個名字,我的命名功力也算不錯吧。
  「好。紅色者、堅硬者,土之子的日緋色金啊,隨著吾之手……」
  希古唸到一半停下來,有點猶豫地觀看四周。
  在我問他「怎麼了」之前,他先看向有記,接著浮現了什麼想法,臉上表情不再迷惑。
  「隨著吾之手,變成一把劍吧。」
  希古邊說,邊把日緋色金夾在指尖直直拉長,金屬像漂亮的麥芽糖工藝般做出刀身,另一側則圓圓拉長變成刀柄。
  「這比岩石還容易操作呢。」
  聽到希古這句話,我才發現因材質不同,加工難易度也會有所不同。這麼說來,他撫摸好幾次岩石後才塑成圓型,但日緋色金幾乎一瞬間就變成劍了。
  「拿去。」
  希古將這把從刀尖到刀柄一體成形的金屬劍遞給有記。
  「好重喔……」
  說是這樣說,但有記相當輕巧地揮舞金屬劍。
  往下揮、往上揮、刺擊、閃躲,自然的動作彷彿與生俱來。嘗試基本動作後,有記一臉奇妙表情轉向手邊的岩石。
  「喝……!」
  隨著喝的一聲,一劍閃過,漂亮將岩石一刀兩斷。
  「好棒好棒!哥哥,這超棒的!」
  有記興奮地又叫又跳。
  「不好意思,借我聞一下。」
  路歌靠近有記的劍,不斷聞著味道。
  「……咦?」
  接著疑惑地歪頭。
  「怎麼了嗎?」
  「老師……」
  路歌一臉困惑皺眉抬頭看我,難以啟齒地對我說:
  「這個在學校附近很多喔。」
  「什麼?」
  路歌這出乎意料的話語,讓我忍不住發出愚蠢的驚呼。
  「那個……選班長時我丟的石頭,就是這個。」
  「什麼──!」
  
  Q. 在沒有金屬製道具的情況下,古代人是怎樣取得金屬的呢?
  A. 在古代根本不需要挖掘,到處都有礦石可以撿。
  
  仔細想想,答案相當簡單。
  我總以為要上山挖掘才能找到金屬,這是當然,因為金屬本來就是在地底深處生成的東西,山脈也是地表隆起形成的。所以說,金屬當然可能在漫長時間中自然露出地表。
  那麼,為什麼我沒有這種想法呢?答案很簡單,在我那個時代裡,早就將地表與淺層的金屬挖掘一空了。
  但是,這個世界還有相當多顯露於地表的金屬。在這之後,我請學生們一起幫忙找,儘管只在緋色村周遭,也收集到了相當數量的礦石。
  
  
  
  
  第21話 魔法陣/Magic Circle
  這世界上第一個想出魔法圓的是誰並沒有留下紀錄。
  但應該是一雙溫和且柔軟的手創造出來的吧。
  
  
  那是在發現日緋色金一週後某天的事情。
  「吶吶,老師!快看快看!」
  我聽見啪噠啪噠的吵鬧聲和玲非常興奮的聲音,轉過頭一看,她就如文字所示朝我飛撲而來。
  「玲!怎麼了?」
  我反射性抱住她的身體,驚訝張大眼。
  坐在輪椅上的她,應該不會跳躍才對啊。
  「嘿嘿,你看這個!」
  玲跳離我身上,指著自己的腰。她的腰邊有著彷彿裙襬般的大腰鰭,認識她距今十年,她的腰鰭確實長大許多,但眼前這明顯和昨天差太多了。
  「急速成長……?」
  「我跟你說喔,之前希古不是做出劍來了嗎?」
  她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我點點頭。
  「我就想著,原來可以改變形狀啊~~然後就成功了。」
  玲簡潔說明,但這讓我啞口無言。
  聽她說完後仔細一看,她的腰鰭確實變大了,但年輪的數量沒有改變。
  「玲,我拜託妳,下次要我在場時才能對自己的身體施展魔法。」
  「我知道了!」
  玲精神充沛地舉手應好,說她聽話是很聽話啦。
  突然就對自己做人體實驗,不知該說她果斷還是該說她不知道恐懼……
  「老師在幹嘛?那是什麼?」
  玲側彎偷看我背後的東西問。
  那裡有個醜陋的土塊,堆高成半球型的土塊中間挖空一個洞,洞裡火焰猛烈燃燒。
  「這是窯。」
  前幾天,我們發現了身邊就有大量金屬。
  但還有其他問題在。收集來的大半不是在穴山找到的結晶狀態,而是和岩石混雜的礦石狀態。
  「我想要用這個熔出日緋色金……」
  我想,要從礦石中取出純粹金屬,只要將其熔化就好……這是基於金屬比岩石的熔點低,加熱後只有金屬部分會溶出的理論,應該啦。用這模糊不清的知識做出來的就是這個奇形怪狀的窯。
  原本打算直接噴火來熔,但太久沒用龍形噴火了,使出全力噴出的火焰輕而易舉把礦石燒得一乾二淨。
  既然如此,我就變回人噴火,卻變成不管怎樣加熱都看不見金屬熔出的跡象。
  要噴出兩者間溫度的火焰讓我吃盡苦頭,施展魔法最困難的,就是要持續輸出安定的力量。雖然能做到某種程度調節,但想要保持一定溫度或是維持一定強度卻非易事,辦到時也會讓我無比疲憊,因為這極需專注力與體力。
  舉例來說,就像吹氣讓棉絮飄浮空中,可以調整吹氣強弱,但想要維持相同力道,或是讓棉絮停在空中定點,卻無比困難。
  於是,我決定依賴魔法以外的技術。並非直接以魔法加熱,而是在窯中升高溫度後熔出金屬,這樣應該就能加熱又不用怕溫度太高了。
  「哇啊!」
  而我這膚淺的想法,隨著土窯爆炸一起煙消雲滅了。
  「好棒喔~~!剛剛那個再來一次!」
  「……剛剛那是失敗了啊。」
  對比玲無比興奮,我則是無力垂肩嘆氣。不明白是構造出問題還是材質選錯了,不管怎麼做,溫度還沒提升到日緋色金融化前,土窯就會先爆炸。不管如何慎重緩慢提高溫度都是相同結果。
  基本上,土窯本身的材質也不是單純的土,而是和陶器相同使用黏土,徹底乾燥後再以魔法補強。最起碼明白了,我這模糊的知識沒辦法做出足以容耐金屬熔化高溫的土窯。
  「你要不要去問問路歌做法呢?」
  「……問路歌?」
  我不解回問,玲點了點頭。
  「路歌很擅長這種事喔。」
  路歌的魔法確實相當安定,單論輸出,從上次四大元素的量測值來看,她只贏過墊底的希古,但她施放出的魔法相當穩定。我想這應該是她的個性或是種族帶來的天分,但或許其中有什麼技巧。
  既然決定了就立刻行動,我和玲一起走向校舍中,正巧看到路歌和其他學生談笑。
  「啊,老師,怎麼了……咦!玲竟然自己走路耶!」
  路歌先發現我們的身影,驚訝地看著我身旁拍打著腰鰭走路的玲。
  「妳那是怎麼回事?」
  「很厲害吧~~!」
  希古也相當驚訝,玲驕傲地挺起胸膛。這樣看來,玲似乎是第一個跑來給我看,雖然只是件小事,卻讓我有點……不,是非常高興。
  「路歌,我想要問妳,有什麼技巧可以讓魔法穩定輸出嗎?」
  在玲炫耀了一番魔法成果後,我開口問向路歌。
  「技巧……是嗎?」
  「沒錯,路歌施展的魔法總是相當穩定對吧?妳看……我都這樣。」
  我接著吟唱「光啊,在我指尖小小綻放吧」之後,刺眼光芒從我手中滿溢而出,一瞬間就讓周遭包圍在光線中。
  「我剛剛不就說在指尖就好了!」
  我邊大叫邊握緊手,光線如同捏熄的火焰般慢慢消失。
  「嗚嗚~~我的眼睛~~」
  「老師的魔法依舊不同凡響呢。」
  「控制力是零分就是了。」
  直視光線的玲用雙手摀住眼睛,紫則讚嘆著我的魔法,而希古則有點嘲諷。
  「吵死了,希古也不怎樣啊。」
  「至少比老師好。」
  「那你試試看。」
  我們彼此互嗆,接著要希古試試,他一臉不在意說著「好啊」接下挑戰,他能變得如此輕鬆,應該也是進步的證明吧。
  「白色、炫目、閃耀的光輝啊,在我掌心中出現吧。」
  光線隨著咒語在他掌心出現,就像心跳般不斷忽大、忽小,接著消失不見。
  「跟哥哥半斤八兩嘛。」
  「唔……」
  有記毫不客氣說出難以啟齒的話,我和希古同時發出呻吟。
  「那麼,路歌請示範。」
  「嗯……光啊。」
  在紫要求下,路歌用雙手捧出碗狀,吟唱一節咒語。接著,一個光球從她的掌心中浮出,既不像我的炫目過頭,也不像希古忽大忽小,而且形狀非常漂亮。
  路歌做出的光球幾乎是完美球形,彷彿夜空中的滿月。與此相比,希古的光芒像火焰般忽大忽小,且輪廓不清楚,我的從遠方看大概也是相同。
  紫和有記雖然比我們好多了,但也不甚安定。
  「我知道了!」
  玲突然大叫。
  「只要手做出這個形狀,就能做得很好了!」
  接著指著路歌合併的雙手這麼說。
  「怎麼可能這麼單純……」
  「光啊!」
  玲不管希古還在說話,模仿路歌雙手合併後唸出咒語。
  「不會吧……!」
  「哎呀。」
  「好厲害喔!」
  希古瞪大眼,紫摀著嘴巴,有記不禁大喊。
  玲手中出現歪斜的光球,雖然歪斜,也知道是顆球。
  玲的魔法輸出力雖然是學生中最強,穩定性卻是最糟糕的一個,雖然歪七扭八,但連她也能讓魔法穩定下來了。
  「光、光啊!……喔喔!」
  希古立刻模仿著合併雙手,接著看到掌心中出現的小光球,發出讚嘆聲。紫、有記也跟著模仿,果然,這個動作能讓魔法輸出更安定。沒想到,沒想到竟然如此簡單。
  「光啊!」
  我也歡欣鼓舞地合併雙手大叫。
  ──下一刻,光芒壟罩整間教室,什麼都看不見。
  
  ***
  
  「我的眼前還全是星星……」
  「哎呀,真的很對不起。」
  我不斷對著皺臉眨眼的有記等學生們道歉。
  看來我的魔法原本似乎相當散漫。
  我為了使其安定而專注後的結果,就是產出了足以弄瞎眼睛的亮度。雖然立刻消除了,但學生們還是抱怨不適了一陣子。
  而玲大概是不耐光線吧,平常活力充沛的她,現在閉著眼睛癱在地上。還好沒失明,讓我鬆了一口氣……
  「但沒想到改變手的形狀就能改變穩定性啊。」
  魔法確實多從手中施展,正確來說是從離掌心不遠處施展,但我至今從未在意手的形狀,大家都用自己喜歡的手勢施展魔法,因為這完全沒有不便。
  「自然而然地……就用收在掌心中的感覺施展魔法。」
  大概是視力恢復了吧,路歌邊用雙手做出碗狀邊說明。
  她做出的光球確實和掌心差不多尺寸。
  「原來如此。有個大小基準後,確實感覺容易施展。」
  紫又再次合併雙手,做出一個光球。
  大概是明瞭其中原理,這個光球比方才更加安定。
  「原來是這樣啊……」
  「你別再來一次了喔!」
  我忍不住模仿著做出碗狀,希古連忙制止我。
  「大小基準啊……路歌的手幾公分啊?」
  「啊啊!」
  有記不經意提問,讓我忍不住驚聲大叫。
  「怎、怎麼了?哥哥。」
  「就是那個!有記,就是那個啊!」
  我興奮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搖晃。
  「紫,可以請妳弄出一段藤蔓嗎?隨便長度都可以。」
  「好的……請。」
  我把紫交給我的藤蔓一頭綁住木棒,另一頭綁住炭筆,接著用炭筆在桌上點一點後,把木棒抵著點,拉緊藤蔓後繞一圈,桌子上便出現一個漂亮的圓,這就是臨時做出來的圓規。
  「路歌……不。」
  讓路歌來做可能會完美到完全不知道差異。
  「有記,妳可以用收在這個圓內的感覺,放出光嗎?」
  「嗯!──光啊!」
  我一拜託有記,精明的她立刻察覺我的意圖,單手放在圓上唸出短短咒語,接著,光不是從她的掌心,而是從圓上浮出,那是個仿如暗夜中滿月的漂亮光球。
  圓。
  這就是最單純的魔法陣。
  而我直覺理解了魔法陣在這個世界中有著怎樣的意義。
  那就是之於魔法的尺規。不是為了測量長度,而是為了畫出直線的尺規。



  龍歷522年
  
  
  第22話 追憶/Reminiscence
  現在,是過去所有生活的集大成。
  ──湯瑪斯•卡萊爾
  
  
  「自由者、透明者、飄揚的風之少女啊。同光輝聚集在圓內,沿著三角鎖住火焰吧。」
  圓中,兩個三角形交疊形成六芒星。我邊碰觸著三角頂點邊吟唱咒語,風捲起漩渦往中央聚集,我碰觸的三角形也發出光芒。
  「火啊,閃耀光輝收在圓中,沿著倒三角燃燒吧。」
  手指離開,接著碰觸另一個三角形吟唱另一段咒語,火焰在魔法陣中形成漩渦,成為拳頭大的疙瘩包住放在魔法陣中的陶器。
  ──看來是成功了,我看著安定燃燒的火焰,放下心中大石。
  在那之後重複許多實驗,我明白了一些事情。第一,在圓中使用魔法,不只可以讓魔法穩定,也能不計較術者的力量,用圓的大小決定輸出。而穩定性與圓的完美程度成正比。
  玲手繪的圓歪七扭八的,幾乎沒有魔法圓的意義,而用圓規畫出來的圓和我手繪的圓能發揮出相同效果。
  但唯有魔力不足或魔力過多時是例外。
  簡單來說,就和杯子相同。不使用魔法圓施展魔法,就像用手掬水,根據手的形狀、大小、使用方法不同,水量也不同,形狀也不安定。
  但只要用杯子,每個人都能舀出等量,且相同形狀的水。
  如果將杯子放大成水桶,可能出現魔力不足以淹滿底部,也可能出現多到滿溢的狀況。
  另外還知道的一點,則是只要在魔法圓中畫上其他圖形,就能出現魔法陣的效能。
  我知道圓形能讓魔法穩定,多角形能讓魔法停留。
  到目前為止,魔法持續的時間也相當不穩定。
  和威力相同,雖然能控制大約的時間,但連施展魔法的人也無法正確推測何時會失效。
  使用多角形後,不用專注也能讓魔法持續生效,依多角形的大小和角的數量幾乎可以推測出持續持間。越大越長、角越多越短,也知道只要超過八角形後,幾乎沒有任何效果。
  把圓和多角形組合起來的魔法陣,等同於蠟燭上的蠟。魔法可以利用圓維持穩定,利用內部的多角形維持生效時間。
  而其應用就是眼前這個六芒星魔法陣,把兩個三角形組合在一起之後,就可以同時維持兩個不同魔法的效力,從其中創造出來的,就是利用風封住熱力,利用火焰魔法融化金屬的魔法窯。
  前述內容是魔法原理,放在魔法陣中心的陶壺上方放有砂石,鑿穿的底部蓋上我的鱗片。在砂石上融化的日緋色金會通過砂石空隙往下滴,堆積在我的鱗片上。
  我用路歌的種族名稱將其命名狼窯。其實我想更直接稱為路歌窯,但她本人堅持拒絕。
  這個窯最棒的一點在於,就算不是我,任何人都能來煉製日緋色金。
  因為熱能安定,且利用風封住,所以效率極佳,連尼伊娜和玲也能生出足以熔化日緋色金的熱能。
  「鏘啷、鏘啷」鐘聲響起,我抬起頭,眼前有無數個緩緩上升的白煙,和相同數量的狼窯,雖然每個窯僅能採集一點日緋色金,只要多做幾個就能採集到足夠的量,上午應該完成一百個左右了吧。
  狼窯帶來的另外一項產物,是時間的單位。
  我原本在制定度量衡時,想一起訂定時間,但因為太困難而放棄。不管是水鐘或沙漏,現在的技術都無法做出相當安定的東西。
  日晷雖然可以提供參考,但得要根據季節不同改變顯示方法,所以不太能用。有方法可以根據季節不同的太陽高度進行修正,但我沒這方面的知識。
  狼窯只要在固定大小的魔法陣上施加足夠的魔力後,肯定會在相同時間停火。這正好是一天的十二分之一,也就是兩小時,我將其稱為一狼時。
  所以說,總之金屬器的其中一個活用方法,我就拿來製作通知正午時間的鐘。開始農耕後,人們的生活其實比狩獵採集時更加忙碌。日出和日落還容易知道,但人也需要吃午餐和午休,鐘的功用就在通知大家午休。
  「哥哥~~!」
  突然聽到叫喚後,背部感受到柔軟的觸感。
  「別這樣。」
  「咦~~我難得我送午餐來給你耶。」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這聲音、身體的重量、溫度、淡淡如花朵的香甜氣味,從她出生至今都是我熟悉的東西。一直不變也不斷變化的這一切,就是有記擁有的東西。
  

  
  「不過,這就謝謝妳了。」
  包在漂亮布包內的是炸貝赫摩斯肉排、蒸緋色薯和麵包,還體貼附上水蘋果當甜點。
  因為尚未發現酵母菌,所以這是無發酵的麵包,老實說,我完全不知道酵母菌是從哪裡發現,又是怎樣發現的。但無發酵麵包意外好吃,口感Q彈,雖然稍硬,但越嚼越甜,把炸肉排夾進麵包裡吃更是一絕。
  肉汁慢慢滲入、軟化麵包後,也讓人不在意原本的硬度了。反倒是清淡的味道與肉排濃厚的美味結合後,加倍增添彼此的美味。蒸緋色薯雖然只簡單以鹽巴調味,但不容小覷,在鬆軟的熱薯上灑上鹽巴,連皮一口咬下,這怎麼可能不好吃。
  雖然有點沒規矩,但雙手分別拿著貝赫摩斯三明治和蒸緋色薯,吃進一口蒸薯後,立刻品嘗濃郁美味的貝赫摩斯三明治,接著再一口蒸薯。在這種時代裡,有著彷彿速食的垃圾食物感,真是棒透了。
  「好好吃。」
  我很快就吃個精光,滿足地吐氣後,就伸手拿起甜點的水蘋果。
  「我可以當好妻子對吧?」
  「咳、咳!」
  有記笑容可掬地突然給我一擊,讓我一個不小心被水蘋果嗆到。
  「所以說,我說過很多次了,我──」
  「嗯?我可是沒說一句『哥哥的』耶?」
  在我說出「已經結婚了」之前,有記可愛到可惡地歪頭問我。
  「這也是啦。阿瑪塔都有小孩了,有記也到了差不多該考慮結婚的時候了。」
  阿瑪塔應該從前一代族長阿瑪蓋手中接下劍部族長位置三年了吧。天賜良緣,長男也在去年出生,在這個世界已經算晚了。
  「嗯,所以哥哥快娶我吧。」
  前一秒還縹緲地顧左右而言他,下一秒卻說出如此直白的話,讓我又嗆到了。
  「妳剛剛不是還說沒說『我的』嗎?」
  「可是我也沒說不是啊,對吧?」
  有記說完後緊緊抱住我的手臂。
  「有記,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回應妳的心意。」
  我想要輕輕拉……拉……拉開她的手,卻失敗了。
  有記力氣太大了,想要拉開她的手,不是要拚了命甩開,就是要變回龍。
  但我終究沒那份氣魄,只能放棄。
  「我已經有深愛的妻子了。」
  「愛伊姊姊對吧?我知道啊,父親和尼伊娜姊姊都對我說過好幾次了。」
  有記嘟起嘴巴,鬧彆扭說著。
  「既然妳知道,那為什麼……」
  「因為她不在了啊。」
  有記簡單的一句話,如箭狠狠刺進我的心胸。
  「……她現在的確不在我身邊,但她總有一天會回來。」
  「但是,現在不在!因為這樣,哥哥已經寂寞了好幾百年了,不是嗎?」
  我的臉直直倒映在她紅色的雙瞳中。那實在太過炫目,讓我無法直視。
  「妳也一樣。不用百年,妳也會離我而去。」
  明明沒打算說出這種話,但聲音已從我口中出去。
  有記露出受傷的表情,而我打從心底後悔說出這句話。
  
  ***
  
  「我真是笨蛋……」
  「耶~~笨蛋~~笨蛋~~」
  那天晚上,在我垂頭喪氣說著後悔時,尼伊娜毫不客氣地掀開我的傷口。
  「……我不要求妳安慰我,但妳可以稍微手下留情嗎?」
  「欺負惹哭一個小自己五百歲女孩的男人,還有其他稱呼嗎?」
  尼伊娜冷淡地說著,我卻無話可回。
  「……那妳說我該怎樣才好?」
  「隨你開心啊。」
  尼伊娜這句話完全棄我於不顧啊。
  「……如果能做到,我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不然你希望怎樣啊?」
  我卻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先把能不能辦到放一邊吧。你說說看啊。」
  「……我希望有記不是和我,而是和其他男人幸福生活。」
  這和愛伊那時不同,是我的真心話。我確實很疼有記,也很愛她,但那不是對異性的愛,而是疼愛子孫的感情。
  「那是你希望有記做的事情,而不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尼伊娜的回答相當嚴苛。
  「我……我想貫徹對愛伊的感情,不想忘記和她共度的時光。」
  如果……如果我遇到一個愛她與愛伊相等,甚至更勝於愛伊的人時,那些日子是不是就會逐漸褪色,甚至消失呢?這讓我無比恐懼。
  「……笨蛋。」
  尼伊娜用手指彈我的額頭。
  「你記得達爾格嗎?」
  「當然。」
  達爾格是達爾蓋的長子。他是第二代劍部族長,也是第一個從「劍部」這個姓氏中,找出家族姓氏以外意義的人。
  「那傢伙外表長那樣,其實超級膽小。」
  「對啊,明明和達爾蓋一個樣,內在卻完全不同。吉爾格出生時他真是恐慌到極點。」
  我和尼伊娜都忍不住笑出來。
  「說到吉爾格,她五歲時的那件事,真讓人捏一把冷汗啊。」
  「不是四歲嗎?是跑去挑戰鎧熊那件事吧?莉烏出生那年。」
  「啊,對耶。沒錯,確實是四歲。」
  吉爾格是第四代劍部族長,也是劍部族第一位女性,同時也是達爾蓋最後一個親傳的弟子,以紫的劍術為基礎發展出單手劍劍術的始祖。
  「那孩子真是不得了啊……她把達爾蓋的岩劍弄碎時,我還想著該怎麼收拾呢。」
  「她或許和有記有點像。」
  「咦~~有嗎?真要說,有記應該和吉拉格比較像吧?」
  「外表像吉拉格,但個性怎麼想都是像吉爾格。」
  我和尼伊娜邊懷念往事,暢談過往回憶。有相當驕傲地保護村子的孩子,也有不想繼承劍部之名,不想揮劍的孩子,還有因為力量不足而哭泣的孩子。但不變的是,大家都愛著這個村莊,一直待在我們身邊。
  「你不會忘記。」
  尼伊娜突然說出這句話。
  「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論是誰,你都不會忘記。不管過了多久,你肯定都會淚眼汪汪地一直想著他們。」
  好狠……卻也是很溫柔的一句話。
  「所以,你也差不多該往前看了。」
  ──啊啊。
  雖然只是一句尋常的話,但應該是她一直想說出口的話吧。
  「今天來喝一杯吧。」
  「……只能喝一點,你的酒品太差了。」
  當我拿出酒壺,尼伊娜邊警告我也邊拿出杯子來。
  用日緋色金做成的杯子在她手上凍結,接著倒進琥珀色的酒後,就能品味透心涼的冰酒了。
  「那麼……乾杯。」
  「嗯,乾杯。」
  我們將杯子互相碰撞,發出細小好聽的金屬清脆聲音。
  那晚,我們聊著過往的回憶,直至夜深。
  

  
  
  
  
  第23話 不祥的前兆/Ominous Omen
  破滅總是踩著沉重腳步聲而來。
  除去腳步聲本身就是破滅。
  
  
  「哎呀,老師早安。你的臉色不太好耶,還好嗎?」
  「早安……還好,我沒事。」
  紫擔心探頭看我的臉的舉動讓我嚇一跳,接著回答。
  沒辦法直說我是宿醉啊。
  「呃,有記呢?」
  沒在寬闊的麥田間看見有活力的紅髮身影,我問紫。
  特別教室開設至今已過十年,我把能教的事情全教給他們了。所以先讓他們從每天的課程中畢業,現在他們以學校老師、農耕、畜牧指導者的身分在這裡工作。
  「今天應該還在睡吧。」
  「這樣啊?」
  難得看見總是早起的她睡過頭,我才如此追問之後……
  「她說被老師甩了,昨天邊哭邊喝到三更半夜。」
  紫用著稀鬆平常的語氣這麼說。
  「那……那個,妳聽說了嗎?」
  「嗯,我和小玲還有路歌一起安慰了她。」
  她滿臉笑容,語氣中也沒有他意,但這反而讓人覺得恐怖。
  「……對不起……」
  「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吧?」
  我不禁脫口道歉,紫用著不變的溫柔語調責備我。
  「說的也是……」
  在我垂頭喪氣時,紫接著說:
  「但是,我也能明白老師的心情。」
  她邊摸著青翠的麥葉邊說:
  「和人類一起生活後我才了解,他們活得太匆忙了。遑論樹木,他們就如同一瞬間凋零的花朵般。」
  現在回想起來,群青大概是明白這點,才會斷然拒絕我吧。
  「所以,要不要選我呢?」
  在氣氛變得感傷之時,紫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呃,這個嘛……對不起……」
  「哎呀,我也被甩了呢。」
  紫咯咯笑著,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真意。
  「等到這批麥子收成後,我就要回去森林了。」
  「……我明白了。」
  我不覺得她無情,因為我痛切了解她的心情。
  「只不過,能不能順利收成又是另一件事了。」
  「老鼠嗎?」
  紫眼神認真地點頭。
  日緋色金製成的防鼠板有相當好的效果,老鼠再怎樣也沒辦法咬壞金屬,所以成功阻止了高床式倉庫的鼠害。但老鼠們也沒放棄,既然無法吃到儲備的糧食,那就吃掉生長中的作物,於是開始襲擊田地。
  雖然我們又做陷阱又撒毒餌,做了許多對策,但不只沒減少損害,甚至年年變糟。
  「再來想想其他對策吧。」
  說完後,我便去看看其他學生的狀況。
  到牧場的途中,先繞到校舍去。路歌正好在教室裡授課。那個怯弱又文靜的少女,當起老師也是有模有樣的呢。
  盯著她工作的模樣看著時,響起宣告下課的鐘聲。
  路歌聽見鐘聲往教室外一看,正好和我對上眼。
  「老、老師,你為什麼站在那邊看啊!」
  她的臉立刻紅成一片,往我這裡跑來,背後響起學生們的笑聲。
  「下課了、下課了!解散!」
  路歌一叫完,學生們小蜘蛛般四散離開教室。
  「學生們喜歡妳真是太好了。」
  「真是的,很丟臉耶。老師,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的啊?」
  「沒多久,但已足夠讓我欣賞路歌當老師的模樣了。」
  「請別捉弄我了……」
  路歌惶恐地越講越小聲。
  「但是,當老師很開心,我也有點覺得自己很適合當老師。」
  不過下一秒,她罕見地爽朗笑著這麼說。
  「妳和人類孩子們相處……呃,有沒有什麼困擾?」
  直接說出壽命的問題讓我有點抗拒,所以我轉個彎問,路歌歪著頭思考一下之後回答:
  「這個嘛,人類的小孩成長相當迅速呢,有記也是一樣。」
  「……嗯。」
  雖然突然出現的名字讓我心頭一震,我還是點點頭。
  「所以教他們非常開心,會看見他們不斷變化。」
  但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讓我豁然開朗。
  「昨天還做不到的事情,今天就做到了。即使今天做不到,或許明天就能做到。所以我每天都很興奮,覺得他們好厲害。」
  原來也可以如此思考啊,她果然比我還要適合當老師。
  「啊,但是……我過陣子可以回去草原嗎?」
  「為什麼!」
  正因為如此,她突然提出的要求讓我忍不住驚叫。紫才剛說要走,連路歌也要走了嗎?
  「呃,因為我已經十幾年沒回家了……偶爾也想回家看看家人。」
  「啊,喔喔……這樣啊。」
  「別擔心,我會回來的。」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路歌要離開,嚇一大跳。」
  我不禁握住她的手,吐出一口安心的氣。
  「那、那個,老師……有這麼誇張嗎?」
  「當然啊。要是路歌這麼優秀的人離開,我會很傷腦筋。」
  「啊,也是啦……咦?優秀?我嗎?」
  不知為何,路歌一時間似乎有點失落,突然又慌張了起來。
  一直擔任班長,管好年幼組問題兒童們,還創造出讓我想出魔法陣概念的契機。如果她不優秀,誰能稱得上優秀呢?
  「當然啊,謝謝妳,今後也請妳多幫忙。」
  「好……」
  和羞紅臉的路歌分開後,我往牧場走去。
  「所以說,妳為什麼總是這樣啦!」
  「咦~~可是這樣子比較好玩啊,不是嗎?」
  還沒看見人影,我就先聽見怒罵聲和我行我素聲的吵架聲。
  「你們兩個真的一點也沒變耶……」
  「啊,是老師耶!」
  「你幹嘛特地跑來啊?很閒嗎?」
  當我有點傻眼地從柵欄上探出頭後,玲就開心地跳過來,希古則是沒一句好話。
  「你們今天在吵什麼啊?」
  「你聽我說,這傢伙完全不照規矩來,餵飼料前就開始打掃了。」
  「啊……」
  結果,我的貝赫摩斯飼養計畫還是失敗了。是成功用柵欄圈住貝赫摩斯了,但是……從現實面來看,根本無法處理牠的排泄物。
  貝赫摩斯的食量和排泄量都和牠巨大的身體成正比。據路歌所說,用牠的糞便來當肥料應該都可以再造出一片森林了,但用柵欄圈住後,就會集中在極為狹小的範圍內。
  每天都得來回好幾趟將巨量,而且惡臭無比的排泄物拿到草原上去撒。不但沒人想做這份工作,單純從工作量上考量,也大到超越現實。
  但是,畜牧本身有所進展了。用日緋色金強化過後的柵欄可以耐住鹿的衝撞,利用魔法陣持續施加魔法後,也能防止鹿逃跑。雖然還是不親人,但總之,終於成功飼育動物了。
  「玲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覺得這樣比較有趣……」
  因為不親人,所以趁鹿吃飼料時打掃是牧場的基本常識。把緋色薯放進飼料箱中,趁著鹿吃飼料時把飼料箱旁的柵欄關起來,打掃完後再打開。不這樣做,就會被將牧場視為住所的鹿驅趕。
  但是,現在的玲確實有足夠實力讓她感到有趣。她的魔法雖然不穩定,輸出量卻是數一數二,連不吟唱咒語的魔法也能輕鬆對抗襲擊而來的鹿吧。
  「但是玲可能因此受傷啊,就算玲沒事,鹿也可能會受傷。希古做事都有他的道理。」
  「嗯……」
  我看著玲的眼睛講道理,她對我點點頭。
  「好,那妳可以乖乖聽希古的話嗎?」
  「好~~!」
  「我說的話妳明明就不聽……!」
  看見玲乖巧舉手應好,希古生氣地握拳。
  「話說回來,農田那邊的鼠害實在很傷腦筋。你們有什麼好點子嗎?」
  我最近傷腦筋時,大多都會問這兩人意見。
  「嗯……把農田蓋在水中。」
  「哪做得到啊!」
  玲稍微思考之後提出想法,但立刻被希古吐槽了。
  「啊,但如果老鼠不會游泳,那在旁邊建一條河圍起來如何呢?」
  「那或許是個好點子。」
  那叫什麼來著。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灌溉」。就算是老鼠應該也會游泳,那我們就在溝渠下點功夫,讓老鼠爬不上去好了。
  「謝謝,我會試試看。」
  這兩個人果然很可靠,真是一對好搭檔。
  「不客氣!」
  「妳的點子怎麼想都不能用吧!剛剛那個點子是我說的耶!」
  但為什麼感情就這麼不好呢……
  
  ***
  
  結果,希古想出來的溝渠作戰出現絕佳效果,老鼠們似乎不怎麼擅長游泳。農耕和畜牧皆順利發展,老師人手不足的問題也解決了,再這樣下去,應該可以避免百年後的滅亡吧。我覺得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
  沒錯。
  除了有記不再和我說話這件事以外。
  不,正確來說不是不和我說話,需要的時候也會和我說話,和她打招呼她也會回應。但當我想找機會為先前那件事道歉時,她總會找藉口逃脫,而且她也不再主動接近我了,明明之前總那樣黏人啊。
  明明是我拒絕人家,我也知道這樣想非常自私,但總覺得相當失落。我還想著過一段時間會不會轉好,但不管怎麼等,有記的態度沒有絲毫改變,反而因為時間拉長,我更不好意思道歉了。
  「橋?」
  就在這樣的日子不斷過去時,我聽到這件事情。
  「對,河面上架著一個只能如此推測的東西。」
  紫手指著前方,那邊有根橫跨在溝渠上方的木棒。
  「似乎是靠著這個走過去的……」
  農田中長著青翠麥子,而麥子根部有被咬過的痕跡,那是老鼠的齒痕。
  「……也不可能發生碰巧有樹枝掉在上面這種事……」
  因為農田是開墾森林做出來的,所以緊鄰著森林,但也沒近到樹枝掉下來會橫跨在溝渠上,應該得認為是誰故意把樹枝搬到這裡來才好。
  「會不會是小朋友的惡作劇,或是有人沒多想就擺上去呢?」
  再怎麼說,我也很難想像是老鼠自己搬樹枝來架橋梁。
  「我姑且問了大家,但沒人有頭緒。」
  「嗯……總之讓大家知道這樣會讓老鼠跑進田裡,要大家小心一點就好了吧。」
  這個村子應該沒有聽到這種話之後,還想加害於農作物的村民。雖然日子過得比較寬裕了,但還不到現代日本那樣的飽食時代。
  「我明白了,我會告訴大家。」
  「不好意思,麻煩妳了。」
  但是,這時的我還太天真了。
  ──我太小看這個世界的生物了。
  
  
  
  
  第24話 龍歷/Anno Doraco
  沒想到都這把年紀了,
  還得落得每年被慶生的下場。
  ──創始魔法師
  
  
  「老師,大事不好了!」
  紫這幾乎接近慘叫的驚呼,讓我飛跳起身。不知何時爬到我背上睡覺的尼伊娜跌落一旁,發出「嗚呃」這奇怪的慘叫,但我沒有理會她。
  「發生什麼事了?」
  「農田被……!」
  我邊變回人邊走出去,紫用著未曾見過的認真表情指著農田。她帶著我前往農田後,出現在我面前的是……被無情地弄得一團亂,數百株倒下的小麥殘骸。
  「怎麼……怎麼會這樣!」
  我呆然走近,看見奇妙的景色,那就是橫豎在溝渠上方的無數樹枝。
  「這是……」
  「為了讓老師看,所以我們保持原狀,而且也有人親眼目睹。」
  紫語氣僵硬地對我說:
  「老鼠們叼著樹枝過來,做了這個。」
  「怎麼可能……」
  還沒說出「有這種事」,我閉上嘴巴。
  呼吸等於噴火的火龍、活了上千年的精靈、人魚、半人狼、蜥蜴人。在這些生物居住的這個世界中,老鼠會架橋也不是不可能。正因為是熟悉的生物,我才會出現先入為主的觀念而漏看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總之,先整理吧。」
  「好。」
  把架在溝渠上的樹枝聚集一處後,我噴火燒掉。但是,只是整理而已肯定還會出現相同的事情,得想想辦法才行。
  「想想對策吧。可以請妳找希古、玲還有路歌……和有記來這邊嗎?」
  「我明白了。」
  紫點頭後,拔腿而去。
  「呃,我、我就在這裡喔……哥哥,早安。」
  紫才離開,有記就尷尬地從旁冒出頭來。
  「早安。說的也是,有記也是負責照顧農田的嘛。」
  「嗯……」
  她點頭,缺少了平常的活力,沉重的氣氛圍繞在我們身邊。
  「有記,那個──」
  得打破這種氣氛才行。
  「這是怎樣!」
  當我才這麼想的時候,我的聲音就被尼伊娜的慘叫掩蓋。這樣說來,我完全忘記她了。大概是滾落床鋪被吵醒,非常不高興地跟著我身後而來吧。她在看見一團亂的農田後,氣得豎起柳眉。
  「是老鼠幹的好事。好像是在溝渠上架橋走過去……」
  我才想到還沒向尼伊娜說明。一開始還以為只是惡作劇之類的,也不覺得要讓她知道。
  「……那麼,倉庫那邊沒事嗎?」
  聽完我的說明後,尼伊娜這麼問。
  「倉庫?不,那邊應該……」
  高床式倉庫裝設有金屬製的防鼠板,正當我想說「應該沒有問題」時才想到,如果可以在溝渠上架橋,或許也能在倉庫中架橋。
  「我馬上……!」
  「我已經確認過了,那邊沒事。」
  正當我急忙想往倉庫方向去時,希古從背後喊住我。
  玲、路歌和紫也在希古身後急忙跑來。
  「這樣啊,太好了。謝謝你,希古。」
  「是路歌先想到的。」
  「這樣啊,真不愧是班長……現在已經是老師了啊。路歌,謝謝妳。」
  「別叫我老師啊,老師。」
  當我想要摸摸路歌的頭時,她不好意思地縮了頭,但也高興地換了好摸頭的角度給我。
  「但是,橋啊……老鼠應該比玲聰明吧?」
  「我可是會游泳喔!」
  希古明明語帶諷刺,不知為何,玲卻驕傲挺起胸膛。
  「既然如此……似乎只能豎立高牆之類的了。」
  「說要立牆,要用什麼做?用木頭做就會被鑽洞吧,就算想用日緋色金做,數量也完全不夠。」
  希古的意見很合理,我也點頭同意。
  「設立夜間守衛呢?看到牠們連橋都架了,就算是小老鼠也不能輕言放過吧。」
  「如果沒有其他好點子,就那樣做吧。」
  真不愧是紫,提出的方案相當可行。不愧為在漫長時間中守衛了森林的精靈。
  「玲,妳有什麼好點子嗎?」
  「嗯~~……」
  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後,人魚皺眉深思,給人說話不經大腦印象的她,難得露出這樣的舉止。
  「我覺得紫的方案很好……」
  最後,她用著猶豫不決的態度回答。這讓希古在意地偷瞄她。也詢問路歌、有記和尼伊娜的意見,但沒出現更好的點子。於是,我決定採用紫提出的方案。
  「那麼,也請村民們幫忙,大家輪流看守吧。要多久時間輪替一次好呢……」
  「兩龍刻輪一班差不多吧。」
  「兩……龍刻?」
  紫說出我不熟悉的單位,讓我感到困惑。
  「老師不是把狼窯運轉一次的時間稱為一狼時嗎?」
  「嗯,是啊。」
  雖然帶著半開玩笑的意思,但我確實這樣稱呼。
  「只是,村民們似乎對這個名詞不熟悉,我對他們說這是時間的單位後,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從狼時變成龍刻了。」
  村莊裡只有路歌是半人狼,聽不慣也是自然。
  狼時……龍刻。感覺很像,又不太一樣啊。
  「刻是時時刻刻的刻對吧?所以我以為前面那個字是龍……之後才從路歌那裡知道正確的唸法啦。」
  「原來凶手就是妳!」
  有記在旁不好意思笑著,我也忘了彼此間的尷尬,忍不住吐槽。我明明曾告訴她半人狼族的唸法啊……但她當時還小,會忘記也不奇怪啦。
  「順帶一提,藉這個機會就訂出了十二龍刻是一龍日、三十四龍日是一個龍月、十二個龍月是一龍年,而且這已經廣為人知了。」
  「什麼!」
  尼伊娜輕描淡寫說出口的話,讓我驚呼出聲。為什麼全部都要加上龍字啊。
  「然後,今年是龍歷五百二十二年。」
  「那不就是我的年紀!」
  紫最後一個說明,給我最後一擊,讓我感覺臉紅到都要噴火了。這樣一來不就像是──
  「順帶一提,龍歷是我命名的。」
  「我想也是!」
  我自暴自棄地對著指著自己的希古大叫。不管怎麼想,這都是模仿西曆命名的。而且,我只對希古提過這件事情。因為他對我前世的事情非常有興趣,曾經在話題中提過。
  但這樣一來,彷彿我把自己當成耶穌基督一樣……
  「大家都很喜歡老師啊!」
  玲臉上露出無邪笑容說著,這讓我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話題扯遠了。那個,兩……不對,四小時交班一次。我也覺得這樣差不多,一晚兩個人交替的感覺……多增加幾個農耕人手,晚上守衛的人隔天白天就不用到農地工作。」
  「我明白了,詳細內容等我和有記擬好後,再向你報告。」
  「萬事拜託了。」
  深深嘆一口氣,我把事情交給紫安排。雖然是趁亂,但剛剛好像和有記一如往常對話了,或許這也能說是收穫之一吧。
  只要幾天搶不到糧食,老鼠們應該也會放棄,往其他地方移動。如果沒有……那也只能再思考其他對策了。
  一邊祈禱著每件事情都能順利解決,我們暫時就此解散。
  
  ***
  
  「遭到襲擊了……?」
  但是,這個願望隔天就輕易破滅了。
  「對。但很幸運的是,沒有人受重傷。」
  大概是在意自己的提議讓人受傷了吧,紫表情悲痛地回答。
  「比較大的問題是倉庫遭到襲擊這件事。」
  紫建立農田的守衛系統後,突然想起路歌說的話,也派人去看守倉庫。但是到了晚上,反而是倉庫遭到襲擊。
  雖然倉庫的人手稀少,但完全不看農田一眼這點也太不自然了。
  「該不會……我們討論的內容被聽到了……?」
  在我說完下一刻,紫轉過頭,從指尖伸出荊棘,光速伸長的荊棘一下就捉住小生物,生物發出「吱吱」慘叫聲。
  她抓到的是只有掌心大小的小黑鼠。
  「你……聽得懂人話嗎?」
  我抱著「怎麼可能啊」的心情問老鼠,但老鼠沒有回應,只是瘋狂掙扎。
  「就算能理解,也不見得會說。」
  尼伊娜說的也有道理。
  「玲,你是不是想到什麼,說說看啊。」
  「嗯……」
  在希古催促下,玲不怎麼想說地開口:
  「我想,老鼠們應該也有家吧……」
  「對耶!路歌應該可以靠味道找出牠們的巢穴,只要將巢中老鼠一網打盡就好了啊!」
  玲才起頭,希古立刻知道其中含意了。老鼠的巢穴大概是挖洞做出來的吧,老鼠不擅游泳,只要從河川引水灌進洞中,應該可以撲滅大多數老鼠。
  「那會,很困擾。」
  此時,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反射轉過頭去看紫抓住的老鼠,那隻老鼠大概是掙扎累了,筋疲力盡癱著。
  「在這邊。」
  聲音再次響起,感覺就在腳邊。
  視線朝著聲音來源轉過去,有隻全白的老鼠抬頭看著我。
  「我們,談判吧。」
  白鼠張嘴,很明確說出這句話。
  
  
  
  
  第25話 會說話的老鼠,阿爾吉儂/Algernon, Speaking Mouse
  命運的邂逅,
  不全然都是美好。
  
  
  「我沒有你綿稱作名字的東七,隨你綿高興叫。」
  雖然時不時會出現發音奇怪的地方,但白鼠操著一口從牠的外表難以想像的流利日語。
  「那為了方便起見,我就叫你……阿爾吉儂。就叫你阿爾吧。」
  「還真虧你能想出這麼貼切的名字。」
  尼伊娜這句話讓我不禁苦笑。
  坐在桌子上的阿爾,比我想像中還要小。大概只跟刺蝟差不多吧。前世年輕時,我曾在街上看過一次溝鼠。
  溝鼠更大、更醜陋且凶猛。與其相比,眼前的阿爾,不知是不是白子,他一身的白也讓人感覺更可愛。
  「會說話的老鼠只有你嗎?」
  「這四肯定。」
  阿爾用著與其外表不符的僵硬語調回答。
  「還又其他個體懂人話。但會縮的,子又我一個。」
  但他說話的語調相當正式,感覺比玲更能有禮說話啊。
  「這表示你是老鼠的首領……是最偉大的老鼠嗎?」
  「這四否定。子四因為我會縮,所以才被派來談判。」
  「那和你談判也沒有意義啊!」
  「這四否定。」
  希古對著阿爾發脾氣,但阿爾相當冷靜回答。
  「我的談判內隆,就四我們整體的意見。」
  「也就是說,我對你提出的要求,也會讓所有老鼠知道的意思嗎?」
  「大字四肯定。」
  喔……這表示有部分老鼠被排擠在指揮系統以外嗎?
  「那麼,請你們別再危害我們的農作物。只要到森林裡去,要多少食物都能找到吧?」
  「拒絕。」
  阿爾平淡地回答。
  「找不到比你綿的農田,還能更又效率採集糧食的地點了。」
  「但我們好不容易種好的糧食被你們破壞,我們會很傷腦筋。尤其是還沒長大的作物,要是被吃掉,我們連明年播種用的種子都沒有了。」
  我邊回答也感到一絲不協調感,阿爾嘴上說要來談判,卻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
  「舉例來說,如果你們能幫忙工作的話,那我們就可以提供相等代價的糧食給你們,但是不能讓你們單方面搶奪。」
  聽完我的話後,阿爾動動鬍鬚像在沉思。
  「這麼小隻的老鼠能幫什麼忙啊。」
  希古居高臨下,相當不滿地看著阿爾說。
  「沒錯,我綿恢常矮小。」
  阿爾也很乾脆地承認。
  「所以對你綿來縮,提供糧食給我綿應該相當容易。」
  「就算容易,也沒有提供糧食給你們的道理。」
  尼伊娜說完後,阿爾歪頭,真心不解提問:
  「為什麼?你綿的作物被我綿搶走很傷腦筋不四嗎?如果你綿不給我們糧食,那我綿子有搶奪了。」
  「別說蠢話了!」
  希古怒吼,一臉凶惡逼近阿爾。
  「說要談判的是你們吧。如果繼續搶奪我們的作物,我們就把你們的巢穴燒個精光。」
  「那會,很困擾。」
  阿爾回了相同回答。
  「對吧,所以別再這樣做了。」
  「為什麼?」
  看見可愛歪頭的阿爾,希古皺起眉頭:
  「聽不懂嗎?你也不希望同伴死掉對吧,既然不希望,那就別再搶奪我們的作物了。」
  「為什麼?」
  看見老鼠不斷重複相同問句,我突然害怕起來,雖然沒有證據,但是……
  「同伴數量前少確實很傷腦筋,但這不四要我綿不搶奪糧食的理悠。」
  因為讓我產生了「雖然和我們一樣說日語,但他們真的能溝通嗎?」的想法。
  「為什麼啊……同伴會死掉耶,就算這樣……!」
  希古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像受到重大打擊般睜大眼睛。
  「希古?」
  「不……沒事。」
  我喊他後,他剛剛那股氣勢消失得無影無蹤,意氣消沉地搖頭。
  「……我明白了。不過,也不能讓你們無止盡拿,決定一個量吧。此外,我剛剛也說過,如果你們能幫忙村裡的工作,我會很高興。」
  「明白了。」
  如果是單純害獸也就罷了,但要殺了懂語言的動物還是讓我躊躇,所以我將牠們視為有智能的種族,暫時和牠們訂定契約。
  「如果你們不遵守約定,你知道會有怎樣的下場吧?」
  阿爾離去前,尼伊娜狠狠警告牠。
  「……這四當然。」
  阿爾回答後,轉身離開。
  「總之算是解決……了吧。」
  我說完後,在場的人臉上都露出複雜表情。
  「……根本不需要給那些傢伙們食物啊。」
  希古在旁低咕。
  「我不認為那些傢伙會遵守約定,早點殺光才好。」
  這句話中有著確信。其他人雖然不到這種程度,但也有相同感覺,就連我也覺得牠們不太能相信。
  「如果真是那樣,到時再解決牠們就好了。」
  「……因為尼伊娜老師很強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
  希古別有所意的一句話,讓尼伊娜挑眉。
  「希古,你從剛剛就很不對勁,為什麼這麼焦躁呢?」
  「因為你太天真了。」
  他唾棄地說著,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怎麼一回事?我不懂他的意思,只能看回去。
  「我無法和你們繼續混下去了。」
  過一會兒,希古用著受夠了的語氣拋下這句話,走出房間。
  「希古,等等……」
  「別管他。」
  尼伊娜阻止想要喊住他的我,我只好放下伸長的手。
  ──那天晚上,希古就離開村莊了。
  
  ***
  
  「這樣啊,玲也什麼都沒聽說啊……」
  「嗯……」
  人魚少女失去以往的活力,對我點點頭。雖然愛吵架,但和希古感情最好的人也是她,就連玲也不知道希古為什麼要離開村莊。
  走出森林後就無法繼續追蹤希古的蹤跡,和森林不同,想在草原中追蹤痕跡是相當困難的事情,最起碼知道他不像之前那樣藏在森林裡。連尼伊娜都找不到,就表示他真的不在森林裡了。
  但我也完全沒頭緒他往哪裡去。從這裡走回希古的故鄉至少得花上十天,這不是空手離開的他能行走的距離,而且他在故鄉被欺負、疏離,我也不認為他會想回去那裡。
  不過也想不出其他地方了。
  「他肚子餓就會自己回來了吧。」
  這句冷漠的話出自尼伊娜口中,她其實也相當生氣。
  「如果這樣就好了……」
  我覺得這次情況和他上次跑出學校完全不同,就他離開前說出的話來思考,只能認為他是受夠我了才想離開……吧。但他的眼神,他盯著我看的表情,到底是表示什麼?
  蜥蜴人的表情雖然比人類難理解,但那是不滿嗎?是失望嗎?還是厭惡?我感覺是完全不同的情緒。
  「然後呢,老鼠那邊怎樣了?」
  「那邊啊,總之已經就提供的量達成協議了。」
  保險起見,還是請村民守衛,昨晚老鼠們真的遵守約定,沒有再來犯。
  阿爾似乎順利說服老鼠們了。
  交給牠們的量大約是收穫量的一成,雖然不少,卻也不會讓我們活不下去。
  「總之,稍微擴大種植面積吧。」
  而且也不是稅金,並沒有決定要交付幾成。
  只要擴大種植面積後,交給他們的量也會小到變成誤差值吧。
  「嗯。」
  有記點點頭。自從鼠患一事以來,她不再刻意避開我了。
  雖不像以往那樣黏人,說起這樣的距離也很適當。
  儘管感到些許失落,但這只能說是我的任性了。
  有意義的工作、值得信賴的同伴、崇拜我的孩子們。在如此幸福的狀況中還感到一絲不滿,就要遭報應了。雖然有小問題,但也只要一一解決就好了。
  「……加油吧。」
  我小聲告訴自己。



  龍歷523年
  
  
  第26話 喪失/Lost
  喪失是其存在的最佳證明,
  同時也表示永遠失去。
  
  
  「我要求更改供給量。」
  「又要更改?」
  阿爾用著一成不變的語調說出這句話,就連我也忍不住傻眼。
  「上個月不是才剛增加而已嗎?」
  「我綿的同伴變多了,同等供給量不苟。」
  而阿爾的態度一如往常平淡,毫不羞愧地陳述事實。
  「你們光提出要求也讓我們很傷腦筋耶。不是說好要幫我們工作嗎?但你們什麼忙都沒有幫啊。」
  「我沒做過這個約定。」
  「你說什麼?」
  原本賴在床上的尼伊娜,坐起身來質問他。
  「第一次約定的時候,你不是回答明白了嗎?」
  「這四肯定。」
  阿爾點頭回答尼伊娜的提問。
  「龍說『如果你綿能幫忙村裡的工作,我會很高興』,而我回答明白了。」
  「那……」
  「但這句話中,我聽不到我綿要幫忙工作的必然性。」
  阿爾斬釘截鐵的一句話,讓我和尼伊娜無言以對。
  做到這種程度反而讓我愧疚感消失得一乾二淨,我最近漸漸了解阿爾的個性。他……或者該說是她,總之,老鼠是極端的效率主義者,只會做出極為合理的判斷。也就是說,說出「我會很高興」這種不清不楚的話,是我不對。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那麼,如果你們不幫忙工作,我們也不會增加供給量。」
  「縮明工作內容。」
  只要具體表述,他馬上就會如此回應。
  這些老鼠們,或許比我更聰明。
  「差不多要播種了,你們就幫忙播種吧。我看……只要你們幫忙播種十塊田,一個月就增加一袋小麥。」
  「……明白了。」
  阿爾點頭後起身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大大嘆了一口氣。
  「總覺得好累……」
  這不只是面對小小老鼠帶來的疲倦,我最近可是身心疲憊。因為單純的人手不足問題又出現了。
  希古消失後,最終還是沒回來。紫在小麥順利收成後,按照約定回森林去了。路歌當時說著「不能在這種時候離開」婉拒回家省親的事情,但我半強迫要她回家去,拿這種事當理由的話,路歌永遠沒辦法回家。
  大概是留學生走了一半,玲和有記也失去了活力。
  「要不要再招募新的留學生呢?」
  「如果你自己照顧我就不反對。」
  只有尼伊娜一個人沒有絲毫改變,我看著她忍不出笑出聲。就在我如此思考時,玲用力打開門衝進來:
  「老師!」
  是稍微有點精神了嗎?
  「謠……」
  和我樂觀的想法大相逕庭,玲表情扭曲,抓著我的衣袖用著快哭出來的聲音說:
  「謠要死掉了。」
  
  ***
  
  我變回龍,背上坐著玲、有記和急忙前來通知消息的人魚趕往謠棲息的海邊去。用我的翅膀也要飛上三十分鐘的距離,而人魚特地從海洋溯溪而上,來告訴玲這件事情,當然也花費了不少時間。
  到底能不能趕上?我邊在心中祈禱邊振翅急飛……抵達海岸後,映入眼簾的是在礁岩上悠閒曬太陽的謠。
  「謠!妳沒事嗎?」
  「哎呀……是老師。連你也來了啊。」
  睽違十三年沒見,謠依舊美麗。
  她的聲音也鏗鏘有力,看不出來就快要死了。
  ……但是,原本如結婚禮服般漂亮的大腰鰭,現在卻變得殘破不堪,變小許多。
  「謠!」
  玲從我背上跳下去,如飛魚般跳躍過海面抱住謠。
  「陸地上如何呢?」
  「非常好玩喔!有好多好多東西,老師很溫柔、飯很好吃、希古很有趣、有記很強、路歌雖然有時候很凶、紫很厲害、尼伊娜教我好多好多有趣的東西,然後啊、然後啊……」
  謠瞇眼聽著玲努力說陸地上的體驗,摸摸她的頭髮。
  看見她的動作後,我領悟到她真的沒剩多少時間了。
  「到底是為什麼……是生病了嗎?」
  「拜託啊,老師。」
  謠皺起臉繼續說:
  「我都已經是有曾孫的老太婆,倒不如說活太久了。」
  她雖然這樣說,但外表怎麼看都只有三十歲上下啊。
  只是,撫摸著玲的手,彷彿枯木一般。
  「但沒想到在最後,我可以看見玲如此出色的樣子啊。」
  她的手摸上玲的大腰鰭。
  「嗯!我用魔法變大的!我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喔!可以和謠一起走路了喔!」
  「這樣啊……」
  謠開心地邊笑邊點頭。
  但她那殘破不堪的腰鰭,明顯已經無法行走了。
  「玲,妳聽好。」
  謠雙手捧住玲的臉,盯著她的眼睛說:
  「接下來,妳將會同時遇見非常棒的事情和非常痛苦的事情。」
  「同時……?」
  謠語氣中的肯定,讓玲不可思議回問。
  「沒錯,但是到那時,妳只要選擇真心想要的就好,好好傾聽心中的聲音……隨心所欲去做吧。」
  「我有喔……」
  嗯,確實如此。我也忍不住跟著點頭。
  我沒遇過比玲活得更加自由豁達的人。
  「也是呢。妳肯定沒問題,因為妳是我最自豪的曾孫啊。」
  謠微笑看著玲這麼說,接著放開捧住玲的手,慢慢轉過來面對我說:
  「吶,老師啊,都最後一次了,來玩一下也無所謂吧?」
  「……說的也是。」
  我放下有記和人魚,變回人步入海裡。
  全身包覆在浮游感中,我的視線也被水和泡泡遮蔽,不知道因為我是龍,還是謠做了什麼,完全不會呼吸困難。
  接著,謠伸手抓住在水中搖盪的我。
  她超乎我想像更加有力拉著我,還以為她要用雙手捧住我的臉時,下一秒,有個柔軟的觸感貼上我的嘴唇。
  「真對不起,一個老太婆對你做這種事。」
  「如果要講年齡,我也和妳相差無幾啊。」
  謠俏皮地說著,我也縮縮頭回應。果然是她做了什麼,明明在水中,卻能明確聽見彼此的聲音。
  「而且啊,雖然是我第一次說……但其實我喜歡年紀比我大的。」
  「哎呀~~」
  謠咯咯笑著,我把她的臉和玲的臉重疊在一起了。
  不,不對,這……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時,謠少女時的臉。
  「謝謝你。我很幸福……我的初戀。」
  謠低喃後,輕輕放開我的手。
  「謠……」
  「……別那樣看我,我還不會馬上死。」
  我忍不住想著,她該不會就這樣變成泡沫消失吧。
  但謠用傻眼的口氣回應了我。
  「那麼,老師。請你離開吧。」
  「咦?不,但是……」
  「去吧。」
  謠口氣強硬地對不知所措的我說。
  「哥哥,走吧。」
  有記也從礁岩上對我說。
  「……我知道了。」
  謠比我想像中有活力,雖說死期將近,或許是指近一兩年。她可是活了五百年以上的人魚,一兩年算死期將近也不奇怪。
  更說不定會度過這個關卡,再多活幾十年。但再怎樣我也不能離開村子幾十年啊。
  「玲,妳有帶我的鱗片嗎?」
  「有。」
  我問完後,玲沙沙翻找髮際附近,拿出紅色鱗片。那是我給特別教室學生每人一片的我的鱗片。
  「妳知道用法嗎?……如果發生什麼事要立刻告訴我。」
  「嗯……我知道了。」
  玲把鱗片抱在胸前,對我點點頭。
  我揹起有記後又變回龍,留下玲展翅飛向高空。
  「雖然一開始很焦急,看到她比我想像的還要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嗯……」
  當我用著去程一半速度邊飛邊和有記說話時,得到她心不在焉的回應。
  「有記還好嗎?要不要在哪裡休息一下?」
  仔細想想,一直坐在我背上也是相當辛苦的事情。
  連坐在有座椅的飛機中都相當痛苦了,我的背上別說靠背,連牆壁都沒有,在狂風中抓著我的角或背棘應該也要耗費不少力氣。
  「還好,沒有關係。」
  但出乎我預料,有記搖搖頭。
  雖然沒有精神,但也不見疲態。
  「真的嗎?如果怎麼了要對我說喔。」
  「嗯。」
  她回答後,我和她之間陷入沉默。唔……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去程時還有玲和人魚,再加上十分焦急,根本沒有餘裕說話,剩下我們兩人後,感覺突然變沉默了。
  我想著得說些什麼才行,卻完全想不出話題。
  「吶,哥哥。那個叫謠的人……你很久以前就認識她了吧。」
  在我急著想話題時,有記突然先開口。
  「啊,是啊,我在她和玲差不多年紀時認識的。所以已經將近五百年了吧。」
  「五百……年……」
  這大概是有記無法想像的漫長吧,她呆呆地重複我說的話。
  「哥哥……你能活多久?」
  「不知道。」
  突如其來的提問,我非常老實回答她。
  「為什麼不知道?」
  「因為沒有人認識壽終正寢的龍。」
  龍並非不死之身,也可能被殺死,我實際親眼目睹過,所以很確定。
  但連會不會老都不能確定,別說是壽終正寢了,連衰老的龍都沒人見過。雖然龍族基本上是完全不群居的動物,而且不彼此干涉,所以也可能只是沒人注意到而已。
  「但至少能活兩萬年左右。聽說我的祖父已經活那麼久了。」
  「兩萬……」
  大概完全超越想像範圍了吧,有記低語的聲音幾乎是呻吟了。
  連我也覺得這麼長的時光根本超越想像。
  「吶,哥哥……我──」
  有記似乎下定什麼決心,用著非常認真的語氣呼喚我,就在此時。
  『有聽到嗎?』
  我的耳朵聽見不知何來的聲音。
  這連龍耳也沒辦法確定發聲地點的獨特感覺,是透過鱗片施展的通訊魔法。
  「玲,怎麼了嗎?」
  『我不是玲,是尼伊娜。』
  「啊,怎麼,是尼伊娜啊。」
  還以為謠發生什麼事情而繃緊神經的我,暫時鬆了一口氣。
  但尼伊娜的下一句透露出焦急的話──
  『快點回來──老鼠來襲了。』
  粉碎了我的安心。
  
  
  
  
  第27話 第六個學生/The sixth student
  這是這個世界最古老的旁聽。
  
  
  我趕緊振翅,當緋色村映入眼簾時,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村莊,彷彿潑上墨汁一般整片黑。
  ……難不成,這全部都是老鼠嗎?
  令人過度震驚的光景讓我戰慄不已,此時看見村莊中心,廣場附近出現像煙火般的火焰。大概是看見我飛到附近了,刻意給我暗號吧,只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件事。
  「尼伊娜,還好嗎?」
  「你這笨蛋,慢死了!」
  太好了,還很有活力。我邊聽她的抱怨,邊以龍形降落在廣場上。
  接著用尾巴掃掉一群立刻從四面八方朝我攻擊的老鼠們,強韌的龍尾輕而易舉掃飛老鼠們,但數量完全沒有減少的跡象,跟張黑色地毯沒兩樣。
  「有記,妳千萬別從我身上下來!」
  「我知道了!」
  要是現在下地,就連有記也不可能毫髮無傷。雖然無數的老鼠向我撲來,張口啃咬,但連日緋色金做成的防鼠板也咬不壞的牙齒,根本無法對付我的鱗片。
  「尼伊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牠們突然就來襲了!」
  大概一直獨力守護村莊吧,尼伊娜身邊堆滿老鼠屍體,但老鼠們並沒有因此停止攻擊。
  「住手!你們聽得懂人話吧!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不管我說什麼,牠們都沒反應,為了應付盲目攻擊的老鼠們,我不得已噴火攻擊,牠們真的聽得懂人話嗎?
  不知過了多久,仍舊不見數量減少的跡象,但大概明白無可匹敵吧,老鼠們的攻擊也漸漸減緩。
  「村民們呢?」
  終於有辦法和尼伊娜對話後,我向她問道。
  「我讓他們到冰庫那裡避難了,有阿瑪塔守著。」
  「那就沒問題……不過似乎也不能這樣說。」
  包含有記在內,劍部一族基本上擅長與少數強大對手對戰為前提的戰鬥方法,反之,他們不擅長一口氣燒掉廣泛區域的魔法。所以尼伊娜才會留守可以一次對抗大量老鼠的廣場吧,因為這裡是前往冰庫的必經道路。
  此時,「鏘」的一聲,有東西打中我的頭。
  「哥哥!」
  我下意識展翅護住有記,如下雨朝我攻擊而來的東西是小石頭。
  「石頭……?」
  那是大小如豆的小石頭,這種東西對我來說當然不痛不癢,卻讓我震驚不已。
  因為老鼠們紛紛撿起地上的石頭朝我丟來。
  「好痛!」
  尼伊娜慘叫,她美麗的額頭滲出血來。
  「看你們做了什麼好事──!」
  無數的樹木隨著她憤怒的聲音破地而出,接著成為無數的武器浮上半空中,但在尼伊娜採取攻擊前,無數的泡沫遮掩住她的視線。
  「這是什麼啊……!」
  尼伊娜揮動手臂掀起狂風,但泡沫形成的屏蔽只是隨風搖擺,既沒消失也沒隨風飄散。泡沫屏障的另一側,有幾隻老鼠飛衝上來。
  「耍小聰明!」
  尼伊娜放棄瞄準目標,將木製武器如萬箭般射擊,連同泡沫一起將老鼠消滅。但……
  「尼伊娜,那個不是!」
  我警告她,就算尼伊娜魔法再強,也不可能連屍體也不剩地殺死老鼠,那是用魔法做出來的,會動的影子。
  「呀啊!」
  尼伊娜突然發出慘叫聲,轉眼一看,有好幾隻老鼠爬到她身上。
  「尼伊娜姊姊,別動!」
  有記從我背上跳下去,揮舞日緋色金製成的劍。劍沒在尼伊娜身上留下任何傷痕,只砍落爬到她身上的老鼠。
  「妳們兩個快點爬到我背上……!」
  才剛說完,我的腳上傳來刺痛。
  「……不會吧。」
  我看向刺痛的方向,忍不出大叫,小小老鼠手舉和牠身體相符的日緋色金劍,往我的腳上刺。
  「可惡……尼伊娜,放火!」
  我一喊完,尼伊娜立刻理解我的意圖,做出巨大火焰往我身上丟。這對我來說只是個舒服的風,卻足以燒死往我身上爬的老鼠。我鑽過火焰,用前腳抓住尼伊娜和有記後一口氣飛上天,再怎樣牠們也沒辦法追上天空吧。
  「那……那些傢伙到底是怎樣啊?」
  尼伊娜的語氣中混雜焦躁和恐懼。
  「哥哥,那個魔法……」
  「嗯。」
  我點頭說:
  「是我們的魔法。」
  丟石頭、泡泡、影子以及劍。這全是我們在特別教室的課程中考察、創造、練習過的魔法,這絕非偶然。
  老鼠就在教室的角落偷聽我們上課的內容,一直沒讓我們發現偷聽。
  「可是沒想到連劍也能做出來……好痛!」
  才剛說完,腳上傳來陣痛,讓我扭曲表情。
  「有記,不好意思,妳可以幫我把腳上的劍拔掉嗎?」
  「嗯。」
  握劍的老鼠已經被尼伊娜的火焰燒掉了,但劍還留在我的腳上。我曲捲身體讓前腳上的有記靠近後腳,她手一伸長幫我拔掉劍。
  「……哥哥,這不是劍。」
  有記仔細觀察拔出來的東西之後這麼說。
  「是釘子,用來補強柵欄的釘子。」
  原來如此,牠們咬壞柵欄後取出釘子啊,就牠們的尺寸來說,釘子確實是長度恰好的劍。再怎樣說,要做劍對牠們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這可糟了。」
  「是啊。」
  因為日緋色金製的釘子不只一個,可是有上百個。
  「我很擔心阿瑪塔。抓好我,要衝了。」
  我把有記和尼伊娜放上背部,全力振翅。
  
  ***
  
  冰庫就在村莊郊外最北邊的位置。那是愛伊和家人們一開始居住的地方,位於小山丘上的洞窟。平常總是拉上門的入口現在大開,周圍立著冰壁包圍入口。
  相當巧妙的方法。冰庫裡無法容納所有村民,所以利用冰庫中累積的冷空氣做出冰壁,防止老鼠們入侵。
  「老師!」
  站在入口對抗老鼠入侵的阿瑪塔全身染血呼喊我,他身邊四散無數的老鼠屍體,訴說著他的英勇奮戰。
  「阿瑪塔,你還好嗎?」
  「還好,請你放心,這些全是老鼠的血。」
  我降落在阿瑪塔身邊問他,他若無其事地回答。只能說一句敬佩了……但他的肩膀大幅度上下震動,似乎也不是游刃有餘。
  冰庫周圍幾乎沒有建築物,原本廣闊的森林也全被我們開墾了,在這裡認真噴火也不用擔心會損害村莊。
  「回來了啊。」
  就在我想將老鼠一網打盡而深吸一口氣時──
  一隻白鼠出現在黑鼠群中。
  「阿爾,你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理由有三。」
  對比我口氣中蘊含的怒氣,阿爾的語調一如往常平淡。
  「第一,因為戰力削減了。特別是得趁最大戰力的你不在之時,削減人類的戰力到某種程度才行。第二,為了確保糧食。你們提供的量早已不足我們食用,所以我們只能搶奪。第三,減少食用人口。對比糧食的量,耗食的生物太多了,所以趁機減少數量。」
  牠的語調中毫無罪惡感,甚至連自豪或嘲笑的意圖也沒有,只是毫無感情地通知而已。我聽見牠的理由後,抱著某種預感詢問:
  「耗食的生物……你是指人類還是老鼠?」
  「兩者皆是。」
  阿爾理所當然回答,我直覺自己永遠不可能和這種生物互相理解。
  明明使用相同語言,明明知道彼此的意思,卻感覺無法溝通。
  阿爾大概毫無惡意或惡念,根本沒有欺騙或是毀約等意識,只是因為能辦到,所以做,單純如此。
  「阿爾……阿爾吉儂,現在立刻撤退,並且別再來我們的村莊。」
  我使盡全力叫出阿爾的名字,並且下命令。
  真名。就算是他人隨意取的名字也可能生效,當然也可能無效。我不知道其中有怎樣的機制,但有一件事能確定,那就是對方一但認知是自己的真名,就會成為真名。
  我之所以刻意另外取小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只要有小名,就會讓人認為原本的名字是真名,不管人類還是老鼠應該都是如此。
  「你剛剛叫我阿爾對吧。」
  但阿爾……這隻白鼠只是可愛地歪頭,接著答道:
  「那隻個體,老早前就死了。」
  
  
  
  
  第28話 加速/Acceleration
  抓牢逃跑的傢伙,接著痛扁一頓。
  就是這種魔法。
  
  
  「我們的壽命大約一年,被你叫作阿爾的個體死於距今四個龍月前,和你第一次說話的二十天後。」
  阿爾……我以為是阿爾的這隻白鼠,流暢地說著。
  「那……之後和我說話的白鼠一直是你嗎?」
  「這是否定。那個個體也在剛剛死掉了,我是第一次和你說話。」
  牠的回覆讓我無比震驚,外表、聲音、所有一切都沒有差異……不,正確來說,說話方式不同。第一隻白鼠,阿爾的發音更奇怪一點,我還以為牠只是越說越流利。
  「你打算殺了我們嗎?」
  「沒錯。」
  我點頭回應阿爾的疑問。就連我,也沒善良到受到這等侵襲還能原諒對方,更重要的是,我完全不覺得能和牠溝通。
  「那會,很困擾。」
  白鼠說出和過去的阿爾一模一樣的回答。
  「所以要和你談判。」
  但牠接下來說的內容,比阿爾更貼近我們的立場。
  「我們還有儲備的糧食,我提議以此為交換。」
  「你口中的儲備糧食,原本也是從我們手中搶走的吧。」
  「沒錯。」
  還以為牠立場比較不同,但老鼠毫無愧疚感點頭的這一幕又讓我嘆氣了。
  我果然無法就此放過,得將牠們全部消滅才行。
  「這些就是儲備糧食。」
  當我看見一群老鼠搬來的東西時,不禁睜大眼睛。
  「老爸!」
  「爸爸!」
  阿瑪塔和有記同時驚聲尖叫,連忙跑過去。
  身上布滿啃咬傷口,模樣悽慘的那個人……就是他們的父親,阿瑪蓋。
  「我們還有很多儲備糧食。你願意接受我們的提案嗎?」
  白鼠一席話讓我咬牙切齒。病人、小孩、老人,來不及逃離的人多的數不盡吧。面對大舉侵襲的老鼠,尼伊娜和阿瑪塔已經讓這麼多人避難了,這不是他們的責任。
  「別擔心,他還有呼吸。」
  尼伊娜看完阿瑪蓋的狀況後,偷偷對我說。
  「……我知道了,就放過你們吧。所以你也得放走手上抓到的人們。」
  「我還沒提出我們的要求。」
  我做出百般苦惱的決定後,白鼠卻這樣回答。
  「……你說什麼?我不是已經說要放過你們了嗎?」
  「這是肯定。但是──談判用的材料又增加了。」
  當我猛然察覺時,已為時已晚,老鼠們包圍著我們,甚至走進冰庫中了,趁著我們的注意力全在阿瑪蓋身上時偷偷移動的吧。
  「變回人類。」
  這種狀況會把村民捲進來,沒辦法一口氣打敗所有老鼠。
  如果殺了白鼠就能讓群鼠無首,事情還好辦,但阿爾曾說牠只是會說話而已,並不是老鼠的統率者,這應該是事實。
  如此一來,殺了白鼠只是失去交涉窗口,進一步擴大災情而已。
  我依牠要求變回人。
  「那麼,你們的要求是什麼?還要我們像之前一樣提供糧食嗎?」
  「那是其中之一,不僅如此,我們還要求排除驅逐我們的可能性。」
  「驅除你們的可能性?」
  「殺了會成為我們敵人的強者。」
  這樣啊,原來如此。不知為何,我突然非常想笑。
  也就是說,這些老鼠們打算把人類當家畜。
  「是要我去死嗎?」
  「這是否定。」
  那我就是最大的障礙了吧。這麼想著問出口後,白鼠卻給我意外的回答。
  「我們認為你對提供糧食一事很有效率。所以不能殺了你。」
  難不成──
  「殺光名為劍部的個體。這就是我們的要求。」
  「開什麼玩笑!」
  不祥的預感成真,我這才發現自己在大喊。
  「我怎麼可能接受這種要求!」
  「那我們就殺了儲備糧食。」
  對此,白鼠沒有驚惶失措,只是平淡地告知。
  「哥哥。」
  有記彷彿想安慰啞口無言的我,溫柔地說:
  「劍部是為了保護村子而存在。沒能守住,讓我們很不甘心……但是,我們不怕死。」
  「有記,可是──」
  「……我也是相同意見。」
  阿瑪塔用著嚴肅的表情繼續說:
  「我們三個人和全村的人相比,根本不需要思考……往後就萬事拜託了。」
  阿瑪塔彎下巨大身體,向我深深一鞠躬。大概認為這是允諾了吧,大群老鼠嘈雜蠢動,包圍住他們。牠們大概認為首先要從最弱小的人下手,黑色肉塊如海嘯般隆起,朝有記襲擊而去。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多有顧忌,再多撒點嬌就好了。」
  有記又哭又笑的表情被老鼠覆蓋住。
  聽見這句話那一瞬,我衝了出去,但她的身影太遙遠,而我的腳程卻太慢。明明只有幾公尺,卻遙遠到讓我絕望。
  就連每隻老鼠張開大嘴時,黏稠唾液牽絲四散的那一滴水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世界緩慢得像時間停止……
  趕不上。
  碰不到。
  誰都好,拜託借給我力量。
  「我──」
  如此央求的瞬間,這句話自然脫口而出。
  連短短一個音節都要省,無比急迫的咒語。
  那還留在我耳邊,比什麼都可靠的聲音讓我自然說出這句話。
  「很快!」
  瞬間,我的身體已經將聲音拋在腦後。
  景色如閃光般飛逝,壓在身上的重力和空氣壁狠狠扭曲我的肌膚,與猛速遠去的景色相反,直直伸長的手指如在水中一樣沉重、遲鈍,即使如此,我還是拚力使出全力。
  只有她,我絕不會錯過!
  下一個瞬間,一切回到原狀,只有破裂聲尚未停歇。
  緩慢移動的世界回到原本的速度,黑鼠們受到意外衝擊後四散飛落崩塌,我的身體也丟臉地跌落地面──
  而那小女孩,正在我手中縮成一團盯著我看。
  「太好了……有記,沒受傷吧?」
  「呃,嗯……」
  她雖然不知所措還是點點頭,下一秒,我身上傳來劇烈疼痛。仔細一看,我的右腳膝蓋以下已經往反方向折了。使用強化魔法使出全力後,就會變成這樣。
  我的強化魔法大概是發揮出龍形時的力量,因為那是我能想像出的最強狀態,所以在龍形時使用也毫無意義。龍的身體少說也有五六十噸,而這些力量全部加諸在一個六十公斤左右的人身上,跟腳踏車搭載火箭筒沒兩樣,會變成這樣也是當然。
  「這是表示,你不接受我們的要求嗎?」
  「……對不起。」
  我開口道歉,但不是對著老鼠,而是對村民們道歉。
  「這孩子似乎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更加重要。」
  我覺得自己做了蠢事,腳骨折了也無法抵抗,大半村民會遭到殘殺吧。不,老鼠數量一多,連我也無可倖免。
  即使如此,我仍舊不願放鬆抱住有記的力量。
  「既然老師這樣說,那也沒辦法了。」
  阿瑪塔邊說邊舉劍擺好架式,但他的表情神清氣爽。
  「就讓我戰鬥到這個身子毀滅為止吧……我個人也比較喜歡這個方案。」
  不只是他,連躲在冰庫裡的村民們也各自拿起能當武器用的東西,瞪著老鼠們。沒有任何人說出不滿或批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時,一個不合時宜的高亢笑聲響徹四方。
  「竟然面對這~~麼小的生物也陷入苦戰,丟人現眼也有個限度啊,蜥蜴!」
  高亢聲音,傲慢措辭,以及莫名亢奮的情緒。
  我認識的人中,只有一個人會這樣說話。
  「我來救妳了喔,落地!」
  「……這個村莊要完蛋了。」
  看著高聲宣言的精靈群青,尼伊娜摀住臉口出絕望的聲音。
  「群青,為什麼……?」
  「你問為什麼?哼!」
  為什麼會出現在村子裡呢?為什麼會在這個時機前來呢?為什麼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我的問句中包含著各種疑問,群青用著一如往常的語調回答:
  「……是為什麼啊?」
  不,她答不上來啊。
  「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第一次聽見白鼠的語氣中參雜其他情緒,那是困惑,面對根本無法理解事物之不知所措。對合理性聚合體的牠們來說,不講道理,只憑著一時興起活著的群青大概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存在。
  就連我也完全不了解她到底想做什麼啊。
  大概能了解她是來救我們的……應該吧。
  但是,只多她一個人,我也不認為能有多少改變。
  「尼伊娜,群青很強嗎?」
  為了慎重起見問尼伊娜後,她仰頭回答:
  「……無能啦。」
  嗯,我也有同感。
  「妳說誰無能啦!我是第一個跑來的耶!」
  群青耳尖聽見後,這樣發出怒吼。
  ……第一個跑來?就在我不解她話中之意時,同時間發生許多事情。
  在冰庫前包圍村民的老鼠們,被突然破地而出的荊棘刺穿;巨大火焰以驚人的氣勢飛來,燒光老鼠們;突然有岩石冒出地面包圍抱著阿瑪蓋的阿瑪塔,保護著他們。
  「為什麼……?」
  眼前的光景讓我不敢置信。
  「似乎總算是趕上了。」
  那久違的聲音,比先前低沉許多。
  希古……還有紫、路歌,連玲也在。
  特別教室的學生在此群聚一堂。
  
  
  
  
  第29話 群體/Legion
  「我名為『群』,因為我們為數眾多。」
  ──馬可福音第五章第九節
  
  
  「不對,你幹嘛那麼驚訝啊?」
  看著嚇到講不出話來的我,希古有點受不了的問。
  「因為,你、你為什麼……」
  「晚點再說,得把牠們解決掉才行。」
  希古剛才的攻擊雖然殺了將近一半的老鼠,但來路不明的增援不斷湧現,到底有幾萬隻啊。
  「老師,你能放出火來嗎?一段咒語就好了。」
  「火啊……這樣就可以了嗎?」
  「謝啦。」
  我照著希古要求弄出火焰,他突然把手伸入火焰中。
  「希古!」
  「火紅物、炙熱物,燒燼一切的火焰啊,隨著我的手變成劍吧。」
  希古的手滑溜地拉出火焰,另一隻手摸上火焰製成棒狀,接著,遵循著他的咒語,火焰 變成劍出現在他手上。
  「快點,有記也來幫忙啊。」
  「咦!啊,嗚、嗯!」
  希古把炎劍交給有記,接著轉頭面對老鼠。
  「那……哥哥,可以麻煩你放開我嗎?」
  「咦?啊,對、對不起!」
  這才發現我還抱著有記不放,連忙鬆開雙手。
  「我馬上就回來喔。」
  有記朝我咧嘴一笑,立刻繃緊神經換上認真表情,握著炎劍朝老鼠跑去。
  「吶,希古,這把刀刃的角度是怎樣啊?」
  「火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啊,隨妳高興揮啊。」
  「就算你這樣說……!」
  老鼠在此時高高跳起襲擊有記,她反射性揮劍斬落,沒想到那把劍伸長如長鞭,如巨蛇般滑過地面,行經處沒一隻老鼠倖存。
  「哇啊,真不愧是老師的火。威力真強大。」
  「這麼恐怖的武器我不會用啦!」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有記看到延伸至地平線彼方的火焰,驚聲尖叫。
  「沒問題,那是老師的火焰做出來的劍,而妳是劍部族人啊。」
  但希古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有記恍然大悟般地看著劍,最後終於點頭。
  「好,背後就交給妳了……玲!」
  「在這裡在這裡,要上了喔~~!大大的火球飛過去吧!」
  巨大爆炎隨著活力十足的聲音從人魚指尖放出。
  「汝,化為吾之槍,消滅敵人們吧!」
  希古在空中抓住爆焰,彷彿玩黏土般搓圓再拉長,做成一把長槍後丟擲出去。長槍落在老鼠群中心,接著扭曲著變回原本的火焰,向四周散布破壞性高溫。
  「你是我,我是你。吠叫、奔跑、追逐,工作的時間到了,影法師!」
  火焰照射下,路歌拉長的身影隨著咒語漸漸變厚站起身,接著達達往前衝,用四隻腳追趕因火焰四散的老鼠們,聚集一處。全黑身影張開雙手,變成長有利牙的下顎刺穿老鼠們。
  「我不會讓你們到那邊去。」
  紫柔柔舉起手,指向從包圍網縫隙中逃出的老鼠們,她的指間長出荊棘藤蔓刺進地面,老鼠們腳邊也長出好幾根荊棘,撕裂牠們的身體。
  「嗯,我習慣了!」
  有記揮舞手上自由自在變化長度的炎劍,確實抓住、燒死每隻遠近的老鼠。她站在戰場正中央,不讓任何老鼠有機會接近專注控制魔法的同伴們,且一一擊落。
  路歌統整大局、玲製造出契機、希古將其具體成形,紫邊守護著整體的狀況邊輔助細節,而有記從旁支援每一個人。
  ──這幅光景,讓我想起過去上課的時光。
  「看那樣,我也不需要幫忙了,真輕鬆。」
  尼伊娜深深嘆了一口氣之後說。
  「應該是幫不上忙吧?」
  「吵死了。」
  我忍不住回了一句,換來尼伊娜不悅回應。
  雖然她沒參與戰鬥,但也不代表她在偷懶,她正在替阿瑪蓋療傷。治癒傷口的魔法相當困難,需要強大的魔法力和細膩的控制能力,只有尼伊娜一人能將治癒魔法發揮到實用範圍。就連她,治療完阿瑪蓋這種等級的重傷後,暫時連個火焰也施展不出來。
  「尼伊娜老師,謝謝妳。」
  「不謝不謝,你別說客氣話了,好好保護我們。」
  尼伊娜很是厭煩地對著深深一鞠躬的阿瑪塔揮揮手,斷腳的男人和耗光魔力的女人,老鼠們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如此上好的獵物。
  阿瑪塔深深鞠躬的同時,也用石劍砍殺每隻襲來的老鼠。我完全無法理解他到底是怎麼辦到這一切,他肯定相當疲憊,但劍法仍舊精準,只能說真不愧是當代劍部族長。
  「等等!」
  大概是看見戰況不利,白鼠大叫:
  「你們忘了嗎?我們手上還有當儲備糧食的你們的同胞啊。」
  「儲備糧食……?」
  大概是這不祥的名詞讓希古察覺大概的事態吧,他頓時停下手上動作。
  「沒錯,要是你們再繼續攻擊我們,我們就要把儲備糧食全部──」
  「你口中的儲備糧食,是指這些嗎?」
  完全相反的低沉聲音,打斷白鼠高亢的聲音。
  「──貝奧魯?為什麼?」
  肌肉發達的四條手臂分別扛著一個村民,雖然滿身傷也雄壯威武站著的人是蜥蜴人族長貝奧魯。
  「雖然……不能說是所有人,但沒事了,老師,請你放心。」
  路歌的父親塔羅拉著載滿傷患的拉車,爽朗笑著對我說。
  「請讓我看你的傷口,現在立刻為你治療。」
  甚至連精靈黃綠都出現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替我的腳纏上黃綠色的樹葉。
  不只他,蜥蜴人一族、路歌的弟妹,還有許多不相識的精靈都陸續抵達。
  「大家為什麼……?」
  「你還問?」
  我瞠目結舌呆呆說著,希古相當得意地回答我:
  「這些人當然都是我帶來的啊!」
  「但是……你到底怎麼做到的?」
  仔細想想,連玲也在這裡是相當奇怪的事情。
  我和她分別後,幾乎是直直飛回村莊。如果無法用我飛翔的速度移動,現在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我現在就告訴你箇中祕密。」
  希古說完後轉頭面對白鼠:
  「我們來交易吧。」
  「要交易什麼?」
  希古先一步說出這句話後,白鼠回問。
  「長槍戰神獻上右眼換取智慧。」
  「……你在說什麼?」
  我的內心也和老鼠相同感到不解。
  「人魚公主獻上聲音換取雙腳。」
  但下一句話讓我發現,這不是對老鼠說的話。
  「吾獻出雙臂,獻出無指、無肘,卻是吾驕傲的雙臂──」
  ──他是在吟唱咒語。
  「換取讓吾自在飛翔的力量!」
  「唰」的一聲,希古沒有前臂的上手臂往旁邊伸展開。
  一對翅膀,不是鳥類那種有羽毛的翅膀,而是如蝙蝠般──不。
  那無疑是一對龍翼!
  他唰地展開雙翅,似箭般在空中飛舞,接著俯衝進老鼠群中,如猛獸般精準抓住白鼠。
  他的身影,與其說是蜥蜴人,說他是龍人更為貼切。
  

  
  「那麼,老師。你要拿這傢伙怎麼辦?」
  希古手中的白鼠,大概是放棄了,連掙扎也沒有掙扎,只是用牠的紅眼盯著我看。
  「……該怎麼辦好呢。」
  我稍微煩惱後回答:
  「回答我的問題,並且約定不再襲擊村莊,我就放過你們。」
  「都這種狀況了,你還……!」
  我伸手制止想要反對我的尼伊娜,給她一個眼神,她雖然不滿地瞪著我,但還是暫時先收手,一臉「你要是做出無法接受的決定就要你好看」的表情。
  「我明白了。」
  「那麼,我問你。」
  看見希古手中的白鼠點頭後,我接著問:
  「阿爾吉儂曾說,只有牠一個會說話,這是真的嗎?」
  「這是肯定。」
  「那麼,現在除了你之外,有其他會說話的老鼠嗎?」
  「沒有。」
  牠大概沒有說謊……更正確來說,老鼠不會說謊。
  不知為何,我有這樣的感覺。
  因為謊言是為了欺騙對方,想欺騙對方,就得先理解對方的想法。而老鼠們就算能預測我們的想法,也沒辦法理解吧。
  如同我們無法理解他們一樣。
  「你死了之後,你們之中有幾隻老鼠會說話?」
  「一隻。」
  ──果然沒錯。
  「這是怎麼回事?」
  前後矛盾的回答讓尼伊娜皺眉,除了白鼠以外沒有其他老鼠會說話,但牠死了之後還有一隻老鼠會說話?正常來說,這是個不合理的事情。
  但是,我發現了使其成立的可能性。
  「因為是群體。所以牠們全部就是一隻生物。」
  所以牠們不怕死,會說話的老鼠也只要一隻就好。
  如同人類不怕剪頭髮,也只有一張嘴。
  「大概殺了這隻白鼠後,又會有一隻新的白鼠誕生。」
  「這是肯定。」
  所以,牠雖然是唯一一隻白鼠,卻不是首領。
  「所以……就算把在場的所有老鼠殺了也沒有意義。」
  「這是肯定。」
  想要真正殺了這隻老鼠,只能全部殺光……但這怎麼想都不可能辦到。
  牠們也不是笨蛋,肯定留下最低限度的個體在其他地方。
  雖然不知道到何種程度,但牠們共有所有記憶。肯定會在這次的戰役中分析我們的戰力,接著儲備肯定能勝利的戰力後,再次襲擊而來吧。
  「知道這些就夠了。至少,讓我減少你們的數量吧……盡量拉長再次來襲的時間。」
  我做出火球,放到活著的老鼠上空。
  「你剛剛說要放過我們。」
  「沒錯,我說了。但你們肯定留了幾隻在別的地方吧?那就是放過你們。」
  正確來說,是只能放過。想要找出不知身處何方的幾隻小老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啊。」
  白鼠的聲音沒有絲毫驚慌,也沒有批判我,牠只是淡淡低語:
  「原來如此。」
  留下比怒吼、怨懟更加不祥的聲音後──火焰燒死了所有老鼠。
  
  
  
  
  第30話 冰封之語/Recording
  這是我第一次碰到如此溫暖的冰塊。
  
  
  「話說回來,希古,我有很多事情想問……」
  清掃老鼠屍體、修理壞掉的柵欄和房子、治療受傷的人和撤除冰庫入口的冰壁,處理老鼠們留下的龐大損害雖然讓我傷透腦筋,我還是開口問蜥蜴人少年:
  「你為什麼會來救我們?」
  「為什麼?你認真的嗎?」
  希古語帶意外地反問我。
  「我覺得老鼠們遲早會來襲擊村莊,而且是牠們絕對能戰勝的時候。我就是為了防禦這一戰,才到處去募集戰力……我還以為老師知道我想幹嘛耶。」
  「咦?為什麼?」
  「因為那時候,你不是回看我了嗎?」
  這是在說他離開村莊前的那一眼吧。對不起,我什麼都沒發現,只是因為希古看我,我才看回去而已。但這樣說來,他當時的表情既沒有不滿,也沒有失望、厭惡……甚至感覺充滿信賴。
  「因為知道老鼠們在偷聽,所以你才故意讓牠們看到我們吵架分離啊……但真虧你會預測到老鼠們會襲擊啊?」
  不只是他個人,甚至還把蜥蜴人、半人狼和精靈們捲進這場戰役中。如果沒有百分之百把握,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那些傢伙和我很像,又弱、又小……但是,我沒有辦法忍受這件事。」
  希古仰望天空,自嘲說著:
  「覺得同伴根本無所謂……但這對蜥蜴人來說也是相同,是弱小的人不好,所以,只能變強,根本沒人想去救快死的同伴,我也是一樣……曾經和牠們一樣。」
  接著轉過來看我。
  「直到遇見某隻和笨蛋一樣老好人的龍為止!」
  說完後,他露出開懷笑容,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看見希古如此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知道牠們一直在聽我們說話,所以演場戲之後,我就回故鄉了,剛好也有方法能回去嘛。」
  希古邊說邊展開雙翅,翅膀……是翅膀。
  「你曾說過,我們是六足同伴對吧?」
  似乎有這麼一回事。這是指希古、路歌、玲和我。
  前世的世界中,脊椎動物都只有四足,有和人類一樣前腳進化成手的種族,也有和鳥類一樣進化成翅膀的種族。但在這個世界中,有和人類、精靈一樣的四足動物,也有和龍、蜥蜴人、半人狼一樣的六足動物。
  人魚有點不好判斷,但我認為他們的腰鰭是從腳進化而來的產物。
  「所以我覺得,我的手應該也可以和老師一樣變成翅膀。」
  希古說著,又展翅給我看。
  「但真虧你能得到那個貝奧魯的協助啊。」
  「啊,那很簡單啦。我比較強,所以他當然要聽我的話。這就是蜥蜴人的價值觀啊。」
  「你贏了嗎?」
  有記驚訝地睜大眼睛。希古雖然變強許多,但應該沒有強到足以打敗貝奧魯,那個巨大身體可以打出強而有力且快速的四連擊,要是他認真起來,可能連阿瑪塔也難以取勝。
  「怎麼可能輸。那些傢伙根本不用武器,連丟石頭也不會啊。我只要飛到他絕對碰不到的距離,用火焰攻擊他就好了。」
  啊。
  「這樣可以喔……?」
  「一堆人都說我很卑鄙,說這種贏法根本不算真正強大,但我問『那真正的強大是什麼』他們又講不出來。」
  說的也是。他們認為最強的人是火龍,而希古使出的戰鬥方法就是火龍狩獵時的方法。
  「之後,我用老師的鱗片和紫取得聯繫,請精靈幫忙監視老鼠們的動向。路歌也回家後,我估算著時機差不多成熟了,所以才開始募集戰力。」
  「該不會連謠快死的事情也是你的計畫吧?」
  是為了製造空檔讓老鼠們採取行動才說謊的嗎?我這樣想著轉頭看玲,但她輕輕搖頭。
  「謠……在老師飛走之後,立刻就……」
  玲皺緊眉頭,努力忍住淚水。她不是能為了謊言或玩笑演到如此逼真的孩子。
  「謠似乎一直很努力撐到見到我們。」
  「這樣啊……」
  我真心希望只是個玩笑話。這是我至今品嘗過無數次的喪失感,從手腳指尖開始冷透,有什麼東西從身體離開的感覺。
  「我想……她大概不想讓哥哥看見她死去的模樣。」
  有記自言自語說了一句。
  「妳早知道了?」
  「就是有那種感覺。」
  這麼說來,當時催促我回家的人就是有記。
  「我大概可以了解謠的心情。」
  有記說著,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
  那彷彿像是在祈禱的動作。
  
  ***
  
  「哥哥,可以打擾一下嗎?」
  當晚,有記來我家找我。
  我隱約察覺她會來找我,小心不吵醒疲憊沉睡的尼伊娜,我走出房子跟在有記身後。
  「那個……那個啊。」
  她一直走到冰庫前的廣場才開口說話。怕堆積成山的老鼠屍體會帶來傳染病,所以非常仔細地燒個精光,廣場幾乎看不出白天發生過慘劇。
  有記沐浴在月光中,抬頭看我。
  「我……一直在思考,思考那天哥哥對我說的話。」
  我立刻回想起她指的是哪句話。
  『妳也一樣。不用百年,妳也會離我而去。』
  那天對有記說的這句話,我還沒向她道歉。
  「有記,對不起,我……」
  「不,該道歉的是我。」
  但在我開口道歉前,有記先低頭:
  「我完全沒有考慮過哥哥的心情,完全沒想過被留下的人怎麼想。」
  這也不是有記的錯,無論是誰,都沒有辦法輕易想到自己死後那麼遙遠的事情。
  「身著冰柱之衣者,掃落秋木枝葉者,因春日暖陽融化者,冰雪精靈冰霜傑克啊。拜託,請你在我面前現身。」
  有記朝著冰庫說完後,片片雪花開始在秋日夜空飄降,接著明明無風卻捲起漩渦聚集一處,組起一個小小的雪人形狀。
  「好久不見……了吧?」
  「吼嗚、吼嗚、吼嗚。」
  當我對冰霜傑克打完招呼後,他上弦月狀的嘴巴發出貓頭鷹般的叫聲。
  「冰霜傑克,你可以幫我把那個拿過來嗎?」
  有記說完後,冰霜傑克直直盯著她看,接著又轉過來看我。他那空洞的眼依舊讓人不知他在想什麼。
  「吼嗚。」
  但他似乎同意了什麼事情,叫一聲後轉頭走進冰庫中。
  「裡面有什麼?」
  「劍部一族代代相傳的祕密……之類的東西。」
  我忍不住向有記問道,她則這麼回我。有這種東西嗎?怎麼沒有人告訴我?
  過了一會兒,冰霜傑克抱著一個大冰塊從冰庫裡走出來。
  「冰霜傑克,麻煩你了。」
  「吼嗚。」
  冰霜傑克叫了一聲後,冰塊開始散發出乾冰般的白色霧氣。
  「──老師,好久不見了。」
  下一秒出現的聲音讓我僵直身體。
  那是如朝陽般柔軟、溫柔的聲音。
  我不可能忘記,這是愛伊的聲音。
  「愛伊!」
  「噓,哥哥安靜點。」
  我大叫後,有記把手指抵在嘴唇上警告我。
  「當你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我想,我已經不在你身邊了。」
  愛伊接下來的這句話,讓我理解一切。
  這是她留下的訊息。用魔法冰封住的聲音殘影。
  「在那之後已經經過十年了嗎?還是百年了呢?如果太短,會讓我感到些許悲傷。」
  已經四百五十四年了啊,愛伊。
  妳死了之後,已經經過四百五十四年了。
  「……我說謊了。其實,不管多少年都讓我很悲傷。因為這就表示,我讓你孤單一人過了那麼長的時間。」
  她的語調、音色和我的記憶完全一樣。
  「但是,我想現在,老師還是遵守著我的任性吧。啊,如果我完全猜錯,那就太丟臉了,接下來的內容請別聽了。可以嗎?」
  我不知道愛伊說的任性是什麼,我覺得她根本沒對我說過任何任性話,但要我不聽,這怎麼可能。
  「該不會是謠?還是吉爾格的孩子們?或是我完全不認識的人?……還是…………」
  愛伊像是猶豫著什麼,停頓了一下。
  「不,不管是誰都好。我想,現在在老師身邊的那個人,肯定非常深愛老師……就和我一樣。」
  這句話讓我不禁轉過頭看有記,認真看著冰霜傑克手上冰塊的她,突然察覺我的視線,害羞地彎嘴一笑。
  「請你愛她吧。忘了我……但要是真的忘記了,也會讓我有點難過。」
  龍的記憶力絕佳,明明過了將近五百年,我還鮮明記得愛伊的每一個表情。彷彿就在我面前,我看著什麼都沒有的虛空試圖尋找她的身影。
  恬靜、謙恭,卻是最幸福的笑容。
  「老師,請你幸福,我只有這個願望,只希望你能幸福。」
  愛伊抬頭看著我說。
  但我心中還有遲疑──愛伊說出口的話應該沒有虛假,但是,即使如此……一邊等著愛伊回來,又愛上其他人,這不是背叛嗎?既背叛了愛伊,也背叛了有記。就算愛伊這樣說了,我還是如此想著。
  「然後,希望你能給身邊那位女孩幸福。」
  但是,愛伊……我的妻子早已看穿一切。
  「自己的心意不被接受,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而且──我已經,足夠幸福了。」
  此時冰塊完全融化,冰霜傑克結束任務後,無聲無息消失在虛空中。
  「──我的覺悟還不夠。」
  有記拭去奪眶而出的淚水說:
  「愛伊姊姊一直為老師著想,甚至連自己死後的你都顧慮,我卻從沒想過那種事情。」
  接著轉過頭來,抬頭直直看著我。
  

  
  「但我不會輸,因為我最喜歡哥哥了,我會一直待在哥哥身邊。我一定會做到愛伊姊姊沒能做到的事情,就算你只把我當妹妹,甚至只把我當女兒看也沒有關係。」
  她毅然、堅強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看。
  「所以……我、我可以喜歡你嗎……?」
  下一秒卻自信盡失,像攀住浮木般問我。
  「……輸給妳了,我投降。」
  我只能舉起雙手如此回答。
  我的心意,早在把她的生命看得比村民更重要的那一刻起,就已確定了。
  再加上連愛伊都這樣拜託了,根本無從再找藉口。
  「要問我是不是受到身為女人的妳吸引,我還找不出明確的答案。」
  尼伊娜大概會對我說「事到如今還說什麼」,但這是我真實無偽的心情。如果我是能輕易轉換心情的男人,也不用拖拖拉拉煩惱四百年以上了。
  「但是有記,我真的愛著妳……希望妳能待在我身邊……也想給妳幸福。」
  「哥哥!」
  下一個瞬間,有記跳到我身上。
  「謝謝你,我最喜歡你了!」
  聲音雀躍,貼著我的臉頰的舉止,從小到大一點也沒變。
  「妳這個馬上就抱人的習慣,完全改不掉啊。」
  對久違的觸感感到開心之餘,不管到幾歲都還是個小孩樣的她也讓我苦笑。
  「……小時候就算了,但我現在只對你這樣做喔。」
  但有記邊歪著頭仰望我邊回答。
  她的眼神和壓在我身上的柔軟觸感,讓我心臟劇烈跳動。
  「還是你希望我對別人也這樣?」
  「不,沒那回事,但是……」
  這麼說來,我確實沒看過有記黏在別人身上的模樣。而且一想像那幅光景……我覺得那比想像的更讓我不悅。
  ──這麼看來,我或許比自己以為的還早陷入情網吧。
  不知該哀嘆自己意志薄弱,還是該佩服有記的魅力。
  這讓我稍微煩惱了一下。



  龍歷527年
  
  
  第31話 永世誓言/Oath of Yu-ki
  心意化作話語,話語變成力量,力量指引命運。
  
  
  「……綜合以上所說,事實上,魔法陣的圖形不管是單一或是互相組合,最多都只能到八芒星。但各自只能到八芒星的理由各有不同──」
  邊用蠟石在石板上畫圖邊說明之時,鐘聲「鏘啷、鏘啷」響起。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那麼,請各位同學回家想想為什麼九芒星以上的魔法陣無法實際運用。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
  當我說完後,孩子們喧鬧著離開座位,每個孩子都很喜歡學習,但放學的喜悅似乎是另一種層級的東西。
  「哥哥──!」
  當我拿著濕布擦石板時,有個小女孩從後頭抱住我。
  綁成雙馬尾的紅髮、燦爛笑容,一雙閃閃發亮的紅色大眼讓人有預感,她將來肯定會是個大美人,但她本人一身男孩子的裝扮,腰間還掛著一把劍……該怎麼說呢,這畫面相當熟悉啊。
  「有佳,妳可以等等嗎?」
  「我也要幫忙!」
  「那就交給妳嘍。」
  我把布交給蹦蹦跳跳的有佳,和她一起擦石板。
  「老師,你在幹嘛啦!時間差不多了耶!」
  擦著石板時,玲非比尋常慌張地跑進來。
  「妳說什麼?不不不,等等,鐘聲剛剛才響,所以才十點吧?不是十二點才開始嗎?」
  「還得要換衣服,做很多準備啊!你打算這身打扮出去嗎?」
  打扮。玲一說我才想到自己身上的裝扮,我一直都穿著同一件紅色大衣,因為是龍鱗變化而成的衣服,所以不用換也不用洗。只要洗個澡就順便洗乾淨了,也不覺得冷或熱。
  ……但是,這確實不適合在今天穿。但我真沒想到竟然是玲來提醒我這種事情啊,她也變得有常識多了。
  該說「老師可不是白當的」嗎?不管怎麼說,她也執教鞭三年了。
  「好啦,快點快點!」
  當我沉浸於感慨中時,玲邊推著我,邊用她的腰鰭跳著前進。
  「慢死了。」
  抵達會場後,尼伊娜果然已經怒氣衝天了。
  「對不起,我完全忘了還要換衣服。」
  「……算了,這樣應該能讓你嚇一大跳吧。」
  但她立刻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嚇一大跳?」
  尼伊娜沒回答我,只是把衣服丟給我。就算我問,她也不會回答吧。
  「有佳,妳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你快點去換衣服!」
  我不死心地轉頭問有佳,但有佳一臉問號,尼伊娜在旁怒吼,果然還是不行啊。
  我只好無奈拿著衣服進更衣室換裝,這麼說來我好像從沒試過,不知道在脫掉大衣時變回龍會怎樣,下次來試試看好了。
  「有夠不合適。」
  當我想著這種無聊事情換完衣服後,尼伊娜拋下一句惡毒的評語。
  「少囉嗦,我平常就不穿這種衣服啊,這也沒辦法吧。」
  「老師,非常帥氣喔,這次真的相當恭喜你!」
  當我反射反駁後,半人狼族少女噗噗無聲鼓掌著給我祝福。
  「路歌,謝謝妳。好久不見了呢。妳那邊的學校狀況如何?」
  「嗯!雖然學生人數還不多,但感覺能順利進行下去。我妹妹有認真念書嗎?」
  「有啊,莉可和妳同樣優秀,過個三年,應該也能在我們這邊當老師吧。」
  我其實也很希望路歌留在這邊,但當她說想要在草原上建立半人狼的學校時,我實在沒辦法拒絕她。
  正因為她重視同伴的性情,才能將那個班級統整起來。
  「落地,我來了喔~~!」
  我沉浸在感傷之時,吵鬧的聲音響起後,門隨之大開。就算不用看臉,會這樣叫尼伊娜的人只有一個。
  「為什麼把這傢伙帶來了啊……」
  「對不起,她無論如何都要一起來。」
  尼伊娜露出真心厭煩的表情,而紫則一臉認真道歉。
  「而且妳來幹嘛的啊?」
  「來吃好料!」
  群青毫不掩飾地宣示,看來她沒絲毫祝賀的心情,到這種程度反而讓人覺得更乾脆。
  「老師,真的非常恭喜你,對象不是我真是太遺憾了。」
  「哈哈哈,妳真愛開玩笑。」
  紫笑瞇瞇地口出恐怖招呼語,我也笑著打太極,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說的話到底有幾分認真。
  「話說回來,這位……該不會是老師的孩子吧?」
  紫看著有佳問我。
  不過,她不知道這些事情,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吧。
  「不,這是阿薩塔的妹妹……是阿瑪塔第二個小孩。來,過來打招呼。」
  「我叫劍部有佳,今年四歲!」
  有佳高高舉起手,精神飽滿地自我介紹。她真的越看越像小時候的有記,但阿瑪塔小時候也和有記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正確來說應該是像爸爸啦。一想到阿瑪塔現在壯得跟岩石一樣,就讓人有點擔心起有佳的將來,希望她能長得和姑姑一樣。
  此時,外頭傳來什麼撞擊聲。
  「對不起,我遲到了!」
  「希古,別擔心,還沒開始。」
  大概是如文字所示飛過來的,希古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我沒想到飛過來會花這麼多時間。」
  他邊收起用魔法變形的翅膀,邊解釋著。
  「你的意思是我太重了嗎?」
  「啊,沒有,我、我沒那個意思。」
  下一刻,他在一個笑容滿面的蜥蜴人女性面前慌張失措。
  呵呵,原本那個叛逆的學生希古,完全變成怕老婆一族啊……
  「荷諾奧,好久不見了。應該是從你們結婚典禮之後就沒見面了吧。」
  「丈夫承蒙關照了。」
  荷諾奧用著在蜥蜴人中罕見的優雅動作點頭。
  她是貝奧魯的女兒、希古的妻子。贏過族長的人,能和族長的女兒結婚,類似政治聯姻吧,但看他們的互動,夫妻感情應該不差。
  「但是,四年啊……還花了真久時間呢。對老師來說,這應該算快了吧。」
  「不……其實我也想要再早一點。」
  那晚,聽完愛伊的留言後,有記的攻勢相當驚人。她朝我急追猛攻,甚至讓人覺得之前那天真無邪的舉止可愛多了……
  雖然覺得很丟臉,但我比想像的還輕易失守,幾乎可說是秒殺。
  「……因為阿瑪塔遲遲不願意同意啊。」
  「如果不贏過他,就不讓你們結婚之類的嗎?」
  路歌邊摀住驚訝大張的嘴邊問,我點點頭:
  「就是啊,很胡來對吧?」
  「咦?贏過阿瑪塔了嗎?」
  希古驚訝的則是另一件事情。不只他在學生時代有過無數被阿瑪塔摔在地上的回憶,他也親眼看過貝奧魯和阿瑪塔的那場對決,那是場相當精彩的戰鬥。
  「沒錯,贏了──有記贏的。」
  「什麼,為什麼是她?」
  「其實阿瑪塔開出條件的對象是有記不是我啊,說她如果沒有足以繼承劍部的實力,就不允許她和我結婚,一般來說是反過來吧?」
  但要是對我開出這種條件,我也不可能打贏,就算變回龍也打不贏阿瑪塔。如果學希古對貝奧魯所做的,飛出射程之外全力噴火的話還有勝算,但這樣一來,阿瑪塔也死定了。
  聊著這種話題時,鐘聲響起,十二點了。
  「時間到了,大家準備一下吧,你快點去那邊。」
  「咦?飯呢?」
  不理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群青,在尼伊娜催促下,我們各就各位。會場是個小教堂,但說是教堂,我們也沒有什麼宗教信仰,從功能上來說,這應該是舉辦冠婚喪祭儀式的會場。
  和第一次婚禮時相同,由尼伊娜擔任神父。
  「新娘入場。」
  大概因為緊張吧,路歌用著稍嫌僵硬的語氣宣布。她的弟妹們邊唱著歡喜之歌,邊打開兩扇大門,有記跟著阿瑪蓋一起走進來。
  她美得讓我不禁屏息。
  長大後,以前那像個小男孩的女孩真的變得很有女人味。但她的成長僅限於外表,內在沒有太大變化。我到今天還是這樣想著。
  但身穿純白服裝,在花朵和寶石妝點下,緩步走來的她真的好美,讓我一瞬間認真以為是哪個國家的公主出現了。
  尼伊娜大概在我背後,竊笑地笑著看我吧。
  走到紅毯一半的位置時,阿瑪蓋和我握手,我接過有記的手,走到尼伊娜面前站定。
  「新郎啊,無論是健康、是疾病,是喜悅、是悲傷,都願意愛他、敬他、安慰他、幫助他,對她付出一切真心嗎?」
  「我願意。」
  尼娜用莊嚴……卻有點讓人覺得敷衍了事的精明語調說完後,我就跟著回答。
  不只我們,從這世上第一場結婚典禮後,婚禮儀式一直由尼伊娜負責,照這樣說來,這間教堂信仰的神明,應該就是她了吧。
  「妳願意發誓,無論是健康、是疾病,是喜悅、是悲傷,都願意愛他、敬他、安慰他、幫助他,對他付出一切真心嗎?」
  「我不願意。」
  看著有記搖頭,我差點驚慌大叫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她到了最後一刻突然不想結婚了嗎?剛剛尼伊娜提到的「嚇一跳」難不成是指這個?但我轉頭看尼伊娜,她也一臉驚嚇。到底是怎麼了?
  「就算我死了,我也發誓會一直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沉默彷彿長達幾小時,但實際上只隔了一會兒,有記如此宣示。她確實曾經說過,她要做到愛伊沒做到的事情。
  老實說,時至今日,我也不覺得有辦法完成長生不老的研究。耗費長時間研究之後,可能有天會完成吧,但那應該不是一兩百年就能成真。
  現在的我已經能有「這樣就好」的想法了,就算我們注定分離,和她一起共度的人生,肯定會留下更有價值的東西給我。我認真如此認為。
  但是──就算是無法實現的約定,她的這番宣言,還是讓我無比歡喜。
  「那麼,請你們交換戒指。」
  這是新的習慣,有記把捧花交給紫,希古把日緋色金戒遞給尼伊娜,我在從尼伊娜手中接過。接著執起吾妻之手,把戒指套進去,有記也按照相同順序,把戒指套進我左手無名指中。
  「……請新郎親吻新娘。」
  掀開有記的頭紗,她紅色的雙眼直直看著我。
  那雙眼從孩提時代至今沒變,從她出生起,我就一直看著她長大。不,不只有記,連她的父親、祖母,還有曾祖父。我身邊總有這對紅色雙眼,這五百年來,一直和我共度。
  而這在今後,也將繼續下去吧,如她的誓言。這時,我的脖子突然被拉扯,柔軟觸感壓上我的唇,讓我回過神來。
  「你看傻了嗎?」
  有記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說。
  「我宣布,一對新夫妻在此誕生。」
  尼伊娜說完後,現場響起震雷掌聲,撒下一大片花瓣,這是紫的魔法嗎?抬頭一看,天花板布滿花朵盛開的荊棘。
  「親愛的。」
  有記呼喚我,把我的注意力從花朵上拉回來。我點點頭,用公主抱的方法將她打橫抱起,在眾人的祝福聲中走到教堂外。
  教堂外,還有無法容納近教堂內的上百位村民等著。
  大人、小孩、年輕人、長者,每一張臉我都認識,大家都是在這個村莊長大,上過我的魔法課的學生。
  有記對著他們拋出捧花,捧花飛過群聚的觀眾上方,甚至飛過教堂屋頂,往天邊飛去。
  ……喂,也太使出全力了吧!
  在別人抱著的狀態中,真虧她只用腕力就能把捧花這難飛的東西丟那麼遠啊。但這樣一來,任誰也拿不……
  才這樣想,下一秒出現一個抓住捧花的身影。
  大片腰鰭像翅膀般拍打,如遨遊水中般翱翔天際的人魚。
  「下一個輪到玲了呢。」
  「……天曉得。」
  有記瞇眼笑著,我則不太相信,不只是以人魚來說,她年紀還相當輕,更重要的是,我完全沒辦法想像玲和誰結婚的樣子。我原本還想或許會是希古娶走她吧,但希古沒兩三下就結婚了。
  「老師、親愛的……哥哥。嗯,還是哥哥最順口。」
  有記彷彿確認手感般呼喚我,雖然我覺得都成為夫妻了還那樣叫有點奇怪,但老實說,我也覺得這個叫法聽起來最順耳。
  「哥哥,我會讓你非常、非常幸福喔。」
  有記臉頰染成玫瑰色,用著女孩的笑容,說著充滿男子氣概的事。
  這種事──
  「妳早就讓我非常幸福了。」
  沒出息的我,光說出這句話就耗盡所有力氣了。



  龍歷559年
  
  
  第32話 繼承/A Story
  
  
  我討厭老師。
  優柔寡斷又窩囊,禁不住他人要求什麼都答應還很沒出息。我最討厭這樣的老師了。
  『也沒必要說得這麼狠吧。』
  我當沒聽見心中響起的聲音,今天也揮舞著劍。
  只要這樣做,我就能忘記所有事情。
  「嗨,阿薩可,妳好認真啊。」
  但是一聽見這個討厭的聲音,我的心就立刻騷動起來。
  「沒什麼。我是劍部一族的人,這是理所當然。」
  我不看他的臉,冷淡回應。
  「雖然說是劍部,但妳也不需要過於逼迫自己喔。」
  他很溫柔,但我沒有回應。
  「吶,阿薩可。」
  就算我視而不見,老師也絲毫不在意,繼續對我說:
  「我現在要去見見妻子,妳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不要。
  「我知道了。」
  明明想著不要,我的嘴巴卻擅自回答。
  「謝謝妳。」
  彷彿像是知道我會說出什麼答案,老師的笑容真的令人可恨。
  接著抵達目的地,那邊有兩個要好地並排在一起的石頭。
  站在兩個石頭之間,老師雙手合十,我靜靜看著他。
  因為,那只不過是石頭耶。根本沒有人在那裡。
  就算雙手合十,就算擦拭,也不會有誰覺得開心。
  『不會啊,我就很開心。』
  雖然我那樣想,但心中響起的這個聲音,促使我伸手拿布。
  「怎麼了嗎?」
  「沒什麼。」
  我不理一臉疑惑的老師,開始擦拭墓碑。
  話雖如此,墓碑根本不需要擦拭,也已經夠閃閃發亮了。
  因為不管刮風還是下雨,我身邊這隻閒龍都會來擦墓碑,這也是當然。
  「阿薩可,謝謝妳。」
  「……沒什麼。」
  總覺得莫名惱火,我便仔細地擦拭墓碑。老師只是看著我露出柔柔苦笑,接著在我身邊開始擦拭愛伊姊姊的墓碑。
  「……老師。」
  「嗯?」
  明明不想開口說話,聲音似乎又自己跑出來了。雖然音量很小,但聽力敏銳的龍沒有錯過,回聲附和我。
  「……這樣真的好嗎,最後還是死掉了啊。」
  「嗯~~應該不太好吧。」
  我無可奈何問出一個問題後,老師露出了像是苦惱,像是微笑的複雜表情。
  「確實是很悲傷……但是,我不後悔。」
  「……這樣啊。」
  一副毫無興趣回答後,我嘆了一口氣。不知是因為覺得傻眼,還是覺得生氣……或者是有其他原因,連我自己也不了解。
  「而且,我總覺得……有種她現在也在身邊的感覺。」
  「你相信那種約定嗎?」
  我忍不住說出口,老師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
  「妳知道?」
  「……我有聽過。」
  「這樣啊,畢竟阿薩可跟有記感情很好嘛。」
  我點點頭。有記姑姑其實算是我的姑婆,因為她是祖父阿瑪塔的妹妹。她在我小時候常常陪我一起玩,我最喜歡有記姑姑說給我聽的故事了。
  像母親一樣,非常可靠的穩重精靈。
  像姊姊一樣,雖然溫柔但生氣起來很恐怖的半人狼。
  像弟弟一樣調皮的蜥蜴人,還有像妹妹一樣活力十足的人魚。
  以及和最喜歡的龍哥哥一起共度的,愛與青春的故事。
  姑姑很會說故事,每次都會讓我產生親身體驗的臨場感。
  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我甚至能感受到顏色、聲音、氣味和味道。
  「我全都聽說過。包括老師沒出息又很拙的事情在內,全部都聽過。」
  「哈哈,那還真恐怖呢。」
  大概以為我說出口的話是比喻吧,老師笑了。但這不是開玩笑。
  我的腦袋裡,有著有記姑姑完整的記憶。包含她不曾對我說過的所有記憶。這肯定是她留下的最後一個魔法。
  ──所以。
  每次看見老師的笑容時胸口緊痛的感覺,每次老師一對我說話時無比興奮的情緒,這肯定全都是有記姑姑的情緒。
  因為我最討厭老師了。我如此努力說服自己。
  「……姑姑真的好喜歡老師。」
  「嗯,我知道喔。」
  看見老師理所當然點頭,又讓我的胸口一陣刺痛。我肯定無法忍受,因為我沒有她那等覺悟。
  但我當然知道,她一開始也沒有那種覺悟,甚至試圖避開、遠離──即使如此,還是沒辦法阻止自己喜歡的心情。
  我肯定也會有我自己的故事吧。
  那可能會和她的道路交錯,也可能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但我現在希望自己是最討厭老師的自己。
  儘管心中也知道,這或許只是無謂的掙扎。
  『對不起。』
  小小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那只是我創造出來的幻影而已。
  因為姑姑五年前就死掉了。
  『謝謝妳。』
  那只是我認為「她應該會這樣說吧」的想像。
  ……但是,我肯定會說下去吧。
  肯定會對自己的孩子、孫子、姪子、姪女說吧。
  而他們也會繼續傳承下去。
  因為,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約定。
  約好了要一直陪伴在身邊。
  那是努力活過短暫一生的少女的故事。
  在我心中保有的記憶。
  那是劍部有記的──故事。


  後記
  
  
  謝謝大家拿起本書,我是石之宮カント。
  多虧有大家支持,第二集順利出版了。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從上一集,也就是第一集的最後,突然就跨越了五百年左右來到第二集,但我沒有打算在這個世界中,執筆寫作這段期間的故事,請各位安心。
  從舊石器時代進入新石器時代,就地球上的歷史來看,那大約是一段兩百萬年左右的時光,我讓主角用五百年就跨越了這段時期。有種不知該說快還是該說慢的感覺。
  在此容我陳述謝辭。這次也給我大力協助的責任編輯。面對我提出麻煩的角色說明也沒露出厭煩,並用出色的設計回應我的ファルまろ老師。在截稿前夕給我一段寶貴執筆時間的妻子和女兒、所有相關人士,以及閱讀完這本書的讀者們,請讓我致上由衷感謝。
  
  石之宮カン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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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莱德 王爵
插画挂了贝?

3 年前 0 回復

tntmc2 騎士
感谢翻译,泪目

4 年前 0 回復

论极语易 王爵
感谢录入,看了一下web,从去年开始就没有更新了,感觉作者是不是放弃了,有点想看后续呢。

4 年前 0 回復

cfllnooow 騎士
這本是真的好看,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1105488633 勳爵
本帖最后由 1105488633 于 2020-1-27 22:41 编辑


2月20号出第3,4卷。还好没有被弃

4 年前 0 回復

a320 子爵
wc,今天突然发现,那群老鼠好像是在致敬藤子F不二雄老师的屋内的石炭纪)

5 年前 0 回復

13634021485 王爵
看得我好累,精神上的累,不过确实很好看
每分感情的开始到结束,都让人伤感,下一卷就是玲了,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爱情故事。只是尼娜果然是最后娶的吗,不然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我发现一点,每章的引语都有署名,过去的故人都有,而且都有封号,这些是现代人的回忆的话,就是说其他人也有转生复活的可能性,不过这些引语仔细读总感觉细思恐极

5 年前 0 回復

otis180ex 伯爵
' 1105488633 发表于 2019-6-17 21:39 这是web网站? '


對 web版的網址
喔 不過這是倒數幾話 應該會劇透

5 年前 0 回復

Haseo0223 勳爵
看了一下web 確定的是第五卷左右開始收尾 中間還要胃痛兩卷的感覺

5 年前 0 回復

asd2257808 勳爵
不错的小说,感谢汉化

5 年前 0 回復

1105488633 勳爵
什么时候到中世纪的剧情?

5 年前 0 回復

1105488633 勳爵
' davidor 发表于 2019-6-7 23:14 實情是文庫5卷斬 '


有多大可能弃坑?

5 年前 0 回復

1105488633 勳爵
' otis180ex 发表于 2019-6-9 14:54 似乎是三百四十歳左右被入籍的 詳見 https://kakuyomu.jp/works/4852201425154953954/episodes/117735405 ... '


这是web网站?

5 年前 0 回復

1105488633 勳爵
' t555255 发表于 2019-6-6 20:36 稍微喵了一下 1350年WEB版 怎感覺接不太上 這是 愛伊 轉生後的初登場嗎??? 好像突然就冒出來了 後面那個 ... '


不会是高开低走吧?

5 年前 0 回復

1105488633 勳爵
' 森山連 发表于 2019-6-6 16:27 兩個人類老婆都是在第五卷回來的(1350年)也是目前文庫最新的一集 看公告作者似乎沒有什麼接下去寫的靈感 ... '


别!我觉得这部作品很新颖,不要又弃坑啊!

5 年前 0 回復

1105488633 勳爵
' t555255 发表于 2019-6-5 01:45 看到那團死老鼠的千年後還有戲份呢... '


?剧透一下。

5 年前 0 回復

jygliujx 子爵
' ReaderJNovel 发表于 2019-6-10 05:16 雖然一卷一個重要時代(and 老婆走一個),這種故事安排別有一番手法問題生肉現在才到1350,而卷 ... '


最大的问题是web好久不更了的样子。。。微妙啊

5 年前 0 回復

alice10135 騎士
一本一個老婆!!! 第一集還沒變人身沒後代還能理解!?
第二集不是變人身了!? 也一樣子嗣嗎?

5 年前 0 回復

godshin 王爵
感謝錄入菌,
這本算是近期的清流文章了,每卷都會讓讀者想深入了解最後喜歡上該卷女主,並獲得一些感觸;珍惜現有周遭的人事物,盡力揮灑,不留遺憾。

5 年前 0 回復

txb 子爵
超级温馨的故事啊,第一卷我都看哭了。第二卷的那坨老鼠怎么想都是祸患那,人类所以强大是因为智慧和高速的世代更替,那坨老鼠随便就能学会语言和魔法而且一年两三代感觉很不妙啊

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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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NO_Hentai 皇帝
佛系发自购,以前用的图床挂了,要插图左转下载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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