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新潮社][瀬川コウ]爱好谜题的少女与揭明的真相(11.17翻译完毕)


本帖最后由 nhuoj 于 2019-11-17 10:35 编辑


爱好谜题的少女与揭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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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瀬川コウ
插画:赤坂アカ
翻译: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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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比起真相(fiction)人家更爱青春(mystery)。入学典礼那天起,我被她耍得团团转。比起恋爱和社团,她更爱谜题。这次也一样。匿名的情书。消失的生日礼物。不见身影的歌姬。藤崎高中的各色事件,由我和她去解决。如此就够了么。我所追寻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早伊原树里。我要解开她的谜。悲伤而微苦的青春推理小说,终于完结。

目录:
序章
第一章 她的真相
第二章 他的真相
第三章 「体质」的真相
第四章 早伊原树里的真相
尾声




本帖最后由 nhuoj 于 2019-8-9 18:31 编辑


序章

0 早伊原树里

放学后,我在学生会准备室照料着花朵,发现仙客来的花蕾胀了。原来冬天了。望向墙上的日历。十一月中旬了。也就是说……。我掰着手指数。
入学典礼那天。
我改装花束、闯到前辈教室,已经过去了七个月。时间如白驹过隙。仿佛只隔了一个月。实在太快了。
我停下抚摸着花瓣的手,看向搁在地上的学生柜。本应在走廊整齐排放的柜子,却在地上孤零零地放着,显得格格不入。那本是前辈的学生柜。由于我的恶作剧,弄得柜门开关不好使,他换了新的,旧的放到了学生会准备室。
柜子上着两把锁,俨然成了小金库。
我蹲在柜子前,数字锁拨到「9889」。卡擦一声锁开了。接着从制服前襟的口袋掏出一把小钥匙。插入挂锁,轻轻一扭就开了。抓着把手使劲往外拉,伴随着吱吱的生锈摩擦声,坚固的柜子开了。
里面放着三本B5大小的厚重笔记。封面上分别用马克笔写着「夺」、「坏」、「伪」。前辈的字迹让人过目难忘,大气磅礴之余不失精致,令人完全看入了迷。中学时他是书法部的,还赢过不少奖。
我取出了「夺」,翻开第一页。
『入学典礼结束之后,我回到了教室。说起来我们二年级为什么也要出席入学典礼?这是藤崎高中的一贯传统。为了表达对新生的祝福,高年生必须出席。』
字迹秀丽。写字时的前辈如诗如画。他长着一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见他握笔灵动的样子,捏玩他手指的冲动油然而生。
初次看到笔记内容,是在一个月前。姐姐的辞职风波过后约一周。十月九日。
开数字锁并非难事。每隔一周他会改一次密码,而我没有加入社团,时间充裕,无非多试几次罢了。难的是挂锁。开柜的时间因此拖延了数个月。这挂锁并非天台那种便宜货,倚仗运气是开不了的。我趁前辈不注意搜过了钱包和口袋,也没找到钥匙。
最终,我只能买同一型号的挂锁,以求钥匙。市面上的挂锁分好几种型号。当然不会标明,只能往钥匙孔里仔细看,哪个构造相似选哪个。即便如此也很难匹配成功,我花光了零花钱,试了十二回才买中了。
费尽心机才得手的三本笔记本,果然不简单。
全是春一前辈的日记。记录着与我邂逅起的日日夜夜。透过这个,可以一窥前辈的内心。
譬如。
「夺」的第十三页。
『我还在怀疑她的容貌。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容貌……宛如人工雕刻出来般精致。我目不转睛看着她,仿佛在找寻她脸上的瑕疵。』
同样的第十五页。
『我站在她面前。
——。
一瞬间,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感觉脸上开始冒热气。我急忙撇开视线,低头看向花束借此分散注意力。』
这是前辈初次知道我是早伊原树里。入学典礼上我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通过日记,前辈多么欣赏我的姿容一目了然。不过嘛,暴露本性后,他对我失望透顶。
还有其他的发现。
「伪」的第一章!烟花大会的事件。我居然没发现真相。第一次读到时,我不自觉咬紧了牙关,下颚都隐隐作痛。后悔自己没盯紧前辈。我怎么这么粗心呀。
以前看前辈的神情举动,不难辨别说谎,最近却不灵了。他瞒人的功力越发厉害。想起烟花大会的事,我手心狂冒冷汗,深呼吸才稳住了情绪。
如今,分析日记才是当务之急。
疑点主要有三个。
第一点。日记写成了小说体。
写日记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立了章节。前辈这么想写小说么?他读的确实不少……。不过,和这小说体的日记不同,他读的类型尽是青春阳光。莫非他喜欢推理小说?说不定真如此。日记的行文完全遵照推理小说。很是易读。「夺」的最后一章,甚至出现了他人的视角。写日记倒不须太讲究。兴许他想成为推理作家,如今是在练手。不懂的地方太多,很难推理出个结果。
紧随着是第二个疑点。「夺」、「坏」、以及「伪」,皆用了叙述性诡计。
很像他的作风,可着实过火了。为何连用三次。叙述性诡计不过是耍花招。他真要写来练手,不可能不清楚推理小说的戒律。抑或说他不过写着玩玩?那他为何故意避重就轻,误导读者呢?日记的本意是为了回味。「伪」的第三百二十九页。『无论经过多少年月,这段时间我永生难忘。正因为真情实感,我才会写下这些』,这一段,前辈的回味之意跃然纸上。叙述性诡计则会混淆事实,削弱日记的真实性。他究竟有何用意?搞不懂。
最后,第三个疑点。日记上的内容经过了筛选。
我取出「伪」,随意翻着,手停在了最后的文字。
『早伊原的气场变得昏黑阴暗。
她知道些什么?
「话说回来。」
早伊原把手搭在我肩上,细细耳语道。
「前辈有没有怀疑过,浅田前辈为何会如此与你交好呢?」』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开锁成功是在十月九日,当时到第四章。十月十三日添了第五章,之后便搁笔了。
约莫一个月前停了笔。一个月没再添过。难不成他认为没事可写?
前辈照旧来学生会准备室,我们却不再是伪装情侣的关系。对此我秘而不宣,前辈倒好,四处去宣扬。害得我又被男生缠上了。由此引发的跟踪狂事件,被我俩协力解决了。这事大可写进日记,谜题明明够格……。个人还蛮喜欢的。
话说,筛掉的内容可太多了。一起弄清藤崎高中的七大不可思议,我和前辈生日的事,前辈修学旅行时碰上的事故,两人逃学出校,这些通通都没记载。全都是我开心的趣事,前辈不这样认为么?不应该呀。前辈明明也乐在其中。
筛选的标准究竟怎样?
其余零碎的也不少,以上只是日记的主要疑点。搞不懂。老实说我一头雾水。
日记中究竟有何用意?太难解了。不过值得深究下去。前辈的真正用意必定隐藏于此。
忽然,走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了。肯定是春一前辈。我忙将三本日记物归原位,重新上锁。坐回原位,翻开推理小说。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从门前走过了。不是前辈啊。前面是物理实验室和音乐室。猜想着有人来办事。正欲开门去瞧,突然,门哐啷一声开了。
春一前辈一如往常的疲态。他的一双吊眼,正向我掷来鄙夷的目光。方才经过的脚步声,正好掩护了前辈。此时的我,正形迹可疑地伫立在门前。
「劳烦迎驾了。下去吧。」
前辈摆了摆手。
「人家没穿女仆服喔?下次再玩主仆过家家吧。」
前辈似乎回忆起了我学祭时的女仆装,他羞涩地挪开视线,淡淡道。
「主人解雇,女仆跪地磕头求饶。这戏码好期待喔。」
「可以呀,前辈和女仆装很相称哩?」
我想抢先让角,前辈骂了句「胡说八道」,斜瞟着我道。
「你学祭时的女仆装多可爱呀。女仆还是得你来。……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前辈挠着后脑勺,嘴上却毫无感情,他坐到了座位上。他掏出手机摆弄起来。我坐回了原位。今天的拌嘴到此为止。我拿起书掩护,悄悄地观察前辈。着重看他手指划动。
我们不再伪装情侣,前辈为何仍坚持来学生会准备室。
那是为了查出我的过往。
前辈的眼中偶尔掠过一丝锐光。他在观察、分析我。他想闯入我的内心。
不少人尝试过。母亲、姐姐、朋友、追求我的男性。然而,没人能敲开我的心扉。当然了。为的就是这样。
绝不能被人再次触碰到我的本质。对此我也不乏自信。
——可是,矢斗春一。
前辈并非等闲之辈。他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底下的城府隐约可见。说不定他能穿过层层阻碍,在我的本质上落下指印。直觉如此告诉了我。
论搜集情报、操控人心,我远胜过他。在推理层面上,这已经是压倒性的优势。根本不可能输。但要切忌轻敌。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烟花大会一事我会被他超越,就是这缘由。
春一前辈变得越发「利落」。他逐渐摆脱犹豫,全身心地做事。因此我才偶尔会输。
「坏」的尾声。
『推理,即是察觉。即是认真观察他人,想像,看准其动向。也就是说,能体会他人的感情。
推理力,说到底,就是关怀力。
一直如此认真地体谅他人的早伊原,大概,与我现在对她的印象大相径庭。』
读到这一段时,我倏地脸色煞白。
不得不承认。
我害怕了。
于是我将自己的过往封得更加严实。为此,必须弄清前辈的想法。知道他要在哪儿下手,我才能先下手为强。看似杞人忧天。可面对前辈,不能有丝毫松懈。
日记派上用场了。解开日记的谜题,我就能明白前辈的真正用意。不容半点疑惑。前辈的一切谜题,我全要解开得一干二净。
我的真身绝不能暴露。
万一——,被前辈看到我的本质,到时候,我将一辈子与他不再相见。让父母去转学。两人从此步上截然不同的人生,不再听到对方的名字。
前辈收起手机,从包里取出小说。此时,我们恰好对上了眼。我故意挤出微笑,前辈见此嗤笑一声,低头看书去了。
我在心中发誓。
为了和春一前辈在一起,我将使出浑身解数,瞒住自己的过往。

1 矢斗春一

和森聊完几句,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浅田在邻桌听着音乐。见我回来,他摘下一只耳机道。
「哎呀,真的太炫酷了。」
「你还在听啊?」
「前奏的钢琴曲神了。」
浅田最近老这样。他组建了@home乐队,自己担任吉他手,有些歌担当主唱。所以他尤其偏好吉他类的音乐。至少在我眼里如此。最近他却沉迷于钢琴前奏。
「哎——,乐队添个钢琴手得多好呀。知道有谁会弹钢琴吗?」
「会长。」
「上届会长叶月前辈是么。不过很不好意思耶。毕竟,乐队里都是二年级生。」
话音未落,浅田嘟囔「哎呀,这段不错」,身体跟着旋律微微摇摆。见我盯着。
「来,你也听听。」
浅田爽朗地笑着,将一只耳机递了过来。我摆了摆左手,拒绝道。
「我不用,去找篠丸前辈吧。」
「别嫉妒啦。下次三个人一起吃午饭呀!」
他一把抱住我的肩膀,紧紧地偎了过来。
我该如何是好呢。想起平日高傲的篠丸前辈,竟羞红脸黏着浅田,我便心生愧疚。
「没嫉妒。我是叫你对篠丸前辈好一点。」
浅田平日待人平等,有了女朋友后,仍不落下与其他女生的来往。尽管浅田没那个意思,对方却不一定。被他那爽朗的笑容搭话,多少女孩子成了自作多情的受害者。篠丸前辈有多焦躁,一旁的我全看在眼里。她又是个感情迟钝的人,很担心有一天她会一股脑地爆发。
「胡说什么。我和杏子好着哩。」
我略回了句「是么」。
这才像他。交往之后就和其他女生避嫌,我不愿见到他如此区别对待。
蓦地。
看着如此完人的浅田,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
『前辈有没有怀疑过,浅田前辈为何会如此与你交好呢?』
肯定有啊。浅田对谁都平等。却对我格外的好。实际上,这于他没有丝毫好处。我们的社团不同,兴趣爱好不同。他和乐队成员一起时,明显更加快乐。
为何,他会对我这么好呢?
其中必定有更深一层的理由。难不成,他——心中有愧。他或许与我的「体质」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
我压下心头不断涌现的感情。
不对。
浅田说过了。他和我是挚友。他欣赏我暗地里为大家付出。
所以我才相信浅田。我不该有疑心。
我没有追查过浅田。哪怕动一丝念头,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如今我该做的,另有其事。
我拎起包准备离开。见浅田还没收拾。
「我说,浅田,这么悠闲好么。不用去练习吗?」
约一个月后,即十二月二十三日的毕业典礼后,@home会在学校礼堂举行演唱会。那是@home的最后一场演唱会。我对乐队一窍不通,不过以往演唱会的前一个月,他们都会加紧练习。
「今天社团休息。我一个人排练。」
对喔,想起来,周三是音乐类社团的公休日。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他应了一声好,向我挥手告别。

我一拉开学生会准备室的门,却见早伊原一反常态地站在门前迎驾。我故意压低了脚步声,想出其不意看她的洋相,却扑了个空。看上去她早有准备了。
「劳烦迎驾了。下去吧。」
自然而然地开始斗嘴。我一面反射性地回话,一面思考。
想查出早伊原的过往,寻常方法是走不通的。
私立桐丘中学·高等学校。早伊原的中学时代在桐丘中学度过。
我联络了升到桐丘高中的旧友,认识了四位从桐丘中学直升上去的一年级生。我还见了面。顺风顺水。早伊原如此鹤立鸡群的人,从四位老同学的口中必定能问出个究竟。
——想是这么想。
然而,四人异口同声地道。
早伊原树里?那人很普通呀。挺受男生喜爱的。也就仅此而已。她成绩不错,体育一般,有教养,性格开朗且平易待人。
这些不过是早伊原的表面功夫。
我不死心。央求着给我介绍早伊原的亲密旧友。于是我又认识了两人。早伊原经常三人一起行动。这便是其中两位。
彩华初。四方木嘉子。
这两人在中学时代和早伊原走得最近。想必知晓她的底细。
我赶紧早上发了信息。现在放学了,是时候回信了吧。
和早伊原打完招呼,我坐到座位,打开了手机。信息显示已读,没一会儿回信来了。华彩初和四方木嘉子几乎同时来信。想必这两人如今也是好友,讨论过一番后才回信。
「…………」
彩华初的是「她看起来完美,画画却很糟糕」。四方木嘉子的则是「总之很受男生欢迎。天生丽质又好相处」,开始了长篇大论。
一无是处的情报。也对,面对一个陌生人,怎么好意思透露别人的过往呢。
我得再加把劲。
四方木嘉子看上去口风不严,我便再给她发信息。
『有没有她中学时的趣闻轶事?隐私的最好不过。我不会写出去,单纯为了了解。』
我自称为新闻部成员。计划采访学校里的名人。谎称在提前做功课。
回信了。
『嗯~。没有耶。在学校的关系好不假,可树里不常跟我们去玩。没见过她私底下的一面。话说,莫非你是男朋友?』
这反问让我无语……。
『是么。那打扰了。想起什么了的话希望可以联络我。还有,我不是男朋友。』
我当即回复。
『这样啊?树里提过,如果最近有新闻部成员来找,那人就是男朋友。』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哎呀……
即是说,早伊原已经提前预料到我会找上她们。想从她们口中打听消息已经不可能了。
总之我和她们约好了见面。对面以为我是早伊原的男朋友,爽快地允诺了。想必很难打听到有用的线索。
该如何是好。快无计可施了吧?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在包里翻找小说。
还不能放弃。
『人只能通过外貌、氛围、立场等看到自己想看的。』
这是早伊原的原话。
从西宫、佐古田开始,篠丸前辈、会长、上九一色、智世,还有——浅田。我成长了。逐渐能看清人的本质。如此地,我必定也能看清早伊原。
我一定要揭开早伊原的过往。然后,看清她的真相。
为何,她会把真正的青春视作狗屎。
为何,她会如此表里不一。
还有,为何,她会爱好谜题。
我一直被早伊原所骗。一直看错了她的人格。这偏差酿成了大祸。眼中景色相同,我们却无法共鸣。里头只有干瘪的谎言,与无意义的日常。
只为消磨的虚假光阴,没有一丁点价值。
多么希望与早伊原一起的日子变为真实。哪怕自己披着谎言维生,哪怕与人的关系建立在虚假上,即便如此,与早伊原的关系至少希望是真实的。若非如此,和她在一起就没有任何意义。
早伊原对自己的过往封得比我想象中严实。完美掩藏也只是时间问题。恐怕再过几周,就再也查不出她的过往。我在和时间赛跑。
如果我输了,她的过往石沉大海,我就干脆在她面前消失。为免留恋,我和她将永远不再相见。如此彻底地拉开距离。如果再见到早伊原,我必定会心生留恋。
我取出文库书,刚翻开,忽然和早伊原对上了眼。她一如既往地露出了假笑。好啦知道你可爱,我在心中嘟囔着,低下头看书去。
当然,我从未想过在早伊原面前消失。
为了和她在一起,无论作出多大牺牲,我也要揭开她的过去。
首先第一步。
「喂,早伊原。有件事想拜托你。」




本帖最后由 nhuoj 于 2019-9-2 21:04 编辑


第一章 她的真相

1

「有事拜托是么。」
早伊原从书上抬起了头。她诧异地眯眼,忽笑道。
「哪怕不说,人家也会和前辈做朋友的。来,擦擦眼泪。」
我接过手帕,挤不出眼泪,正要去擦鞋底,早伊原急忙道。
「前辈等下。如此兴奋地拿美少女的手帕擦鞋底,太变态了吧?人家都受不了呀。」
「我才受不了你。」
「那我们是同好了。」
「嗯。请多指教。」
胡扯一番后,我叹了口气,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
「这个。」
粉红色,普普通通的信封。
「情书吗?」
「看上去没错。」
「那还不快转交给浅田前辈。」
「不能是我收到的么。」
「理论上不可能。」
理论?客观事实?
「……也罢,确实不是我的。信封不好拆开,却想知道内容。就来拜托你了。」
早伊原沉吟着「不拆开」。
「意思是,让人家去推理?」
早伊原的眼神霎时锐利。我一颔首,她便从我手中夺过信封,仔细翻看着。
「上面没写名字哩。」
接着,她靠近窗户,将信封正对着太阳。
「里面有张小纸。好像是便利贴。」
「嗯。大小也差不多。」
我早已同样地检查过了。
「上面的字……看不清。总之写了什么。」
便利贴上写了一行字。早伊原也无法看清。她一屁股坐到桌上,弯着腰,死死盯着信封。
「话说前辈。」
她猛地扭头看我。耳后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这一幕仿佛置身于恐怖片。
「拿到信的经过,您故意不讲的么?」
清澈动听的声音,却不怀好意。
她从不乖乖听我的话。时刻警惕着我有无居心。
「不。我正等着你问哩。」
「那请说吧。」
我回了声「行」,开始回想方才的事。

***

放学后,我顾着把桌柜的教科书塞入书包,教室的喧闹无意中闯入耳中。「这一年快过了耶—」,有人如此嚷道。另一人笑道「都十一月了嘛」。十一月、都十一月了,我在心里默念着,往脖子一圈圈地缠上姐姐送的长围巾。据当事人所言「越长代表越爱你喔」,可着实太长了,我便弃之衣柜深处。念在保暖一流,冬天我又将其翻了出来。
「春一君。」
我收拾妥当,愣了会儿神,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回头看去,原来是森。她冲我微笑着扬了扬手。她单手拎着包,看来准备回去了。
「有事吗?」
「嗯。比起这个,春一君愁眉苦脸的。又在想难题了—?」
她凑近来瞧我的脸色。涌起一股尴尬羞涩,我不自觉挪开了视线。森见状,噗嗤一声,捉弄似地笑了。
「我在想,森变了。」
「咦?嗯,兴许吧。」
森兔沙是二年级中唯一和我同样初中的人。不少人本能通过推荐升上藤崎高中,在我的插手下,只剩下了两个人。这一初中的黑历史,与森有着莫大渊源。
那时的森如此怯生,以至不敢和我直视。她向我坦白罪状的那天起,如同脱胎换骨,变得十分开朗。
「所以,在想什么呢?」
「都说了,在想你变了。」
森不满地嘟尖嘴唇。
「春一君老是遮遮掩掩。感觉被你疏远了。」
说得真够直接。这种情形下,一般人为表亲近,不得已会袒露实言。然而,这不过是普通人的想法。我往日和早伊原舌枪唇战过无数次,早已练就了颠倒是非的本领。迟到也罢,不写作业也罢,上课睡觉也罢,总能辩得对方哑口无言。让你见识一下顶级扯谎家的实力。
「听好了,森——」
「再隐瞒下去,人家就叫姐姐咯。」
「…………」
森用视线催促着,我唯好乖乖道出实言。
「哎呀……说来羞耻,我在怀疑自己的眼力。」
「什么意思?」
「没什么啦。我有时会困惑。譬如,智世她。」
教室的前门旁,智世和上九一色并排站着。两人都拎着包,一副准备回去的样子。智世露出亲切的笑脸,道。
「小四季,明天一起去卡拉OK吗?」
面对两人站着的是,御影四季。
「我、不太会、唱歌。」
她蜷缩着背,呢喃道。
一个词形容御影的话,便是阴沉。她刘海很长,盖过了一只眼,在刘海的遮掩下偷瞄对方。学习和运动都一般,显然和我一样,同属金字塔的底层。却并非如此。御影是智世小团体的一员。吃午饭时,她坐在智世小团体的边缘。不管怎么说,她在金字塔的上层。
「亏御影是合唱部耶——」
惠压低喉咙说道。
「我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唱歌。」
「那还加入合唱部——」
机会难得,一起去嘛。惠缠着不放地说道。话里话外,暗示着「拒绝智世可没好果子吃哟?」
「那、那个,我、明天的社团要忙到很晚。对不起。」
御影缩紧了身子,泫然若泣。见状,惠慌忙道。
「抱歉。我不是有心刁难你。」
「那不勉强了。有机会给我们听听你的演奏吧。」
智世泰然自若地帮腔道。
「嗯、嗯。谢谢。」
就这样,智世和惠离开了教室。
森看完后,转回了视线。
「……真厉害,这种情况还不忘面带微笑,不愧是智世。所以她怎么了?」
「说话时,她嘴角抽动了。拎包的手也攥紧了。想必她相当不满。」
「咦,是么?」
智世果然很厉害。在班上呼风唤雨。大家都小心翼翼,盯着她的脸色度日。我搅和了她的表白,已经被她深恶痛绝。从细节能看出一二。比方说今天。清扫教室时,唯独我的桌子没被搬到后面。明明隔壁浅田的也有搬。
森嘟囔了句「她是有点可怕啦。」
我看清她的本质了吗。
「智世的性格为何如此,平日想些什么,我在困惑,自己是否有眼力看穿。」
「嗯、嗯……」
森抵着下颚陷入了沉思。她似乎没听懂,我打算再举一例。
「那个,比方说。」
我自下四顾。瞥见了教室后面,西宫正锁着佐古田的脖子。
「佐古田和西宫。」
「哎,西宫君好可怜呀。」
「……不对,西宫的表情并非痛苦。在众人眼里,佐古田对他恶语相向、粗野蛮横,这却是他们独特的相处方式。」
他们不过在嬉戏打闹。两人手上还握着掌机。
这俩是作弊案的同谋。我曾误会西宫被佐古田欺凌,推理也出了错。在早伊原树里的指点下,我才认清了两人是平等的朋友。这一事实,以及早伊原的指点,皆出乎我意料。
「是么?」
森狐疑地看着我。
「是啊。不知道大家看清了没有。」
「嗯……」
森依然蹙着眉头。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哎,正因为气氛会尴尬,我才不愿说出来的呀……。总之,先转移话题吧。
「所以,找我啥事?」
「对了对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粉红色,典型的情书。
「这个……、……哎呀!不对!不是这样子的。」
森一下涨红了脸,在胸前摇着小手。
「不是我要给春一君的!地上捡到了而已。」
森气喘吁吁地重复着「真的,真的呀」。对上早伊原我能应答如流,如今却不知如何作答。见我沉默不语,森的脸愈发绯红。我看不下去,勉强开了口。
「在哪儿捡的?」
「……扫、扫地的时候,在地上捡到的。」
她红着脸娓娓道来。
清扫教室其实是麻烦活,没多少人乐意。首先,得将课桌全部搬到后面,扫完前面再搬回原位。搬课桌是重活。因此人员安排上,需要四男二女。
森在搬回课桌时,捡到了这封信。
「信掉在后面靠窗的位置。我在搬回春一君的课桌时发现的。恐怕搬着搬着,不知从谁的桌柜里掉出来了……总之,得物归原主。」
取书时不小心会带出信,物主不会贸贸然将情书放在桌柜。表白的人可能会将情书放入对方的桌柜。那便是从对方的桌柜掉落的。信尚未拆封,情书还没被看过。对方恐怕还未察觉。不然不会将信弃之不理。
「原来如此。的确可能掉出来了。应该在最靠窗的那一列。」
「嗯……信掉在最靠窗的一列和第二列之间。指不定是第二列的。」
「原来如此。……看来找出物主不容易哩。」
「没错。于是就来拜托春一君了。」
本以为有写名字,却发现没有。透过光一看,只见里面有张小纸片。看不清上面的字。
「大概,是给浅田的吧?」
靠窗的两列之内,最有可能收到情书的当属浅田。
「哪能马虎。对写信人多失礼呀!」
也对。
「擅自拆开也不好哩?」
指不定里头有线索。
「这、这对写信人多失礼呀!」
当然也对。
「那怎么办……」
森顿时消沉。身为男人岂能坐视不理。况且我想借此良机。有了这作挡箭牌,她想必不会起疑心。
「这封信稍微借我一下好么?」
「行,借来干嘛?」
「这个嘛——」
就这样我借走了信,和浅田交谈几句后,动身前往学生会准备室。

2

我向她解释了信的由来。
「原来如此。这么回事啊。」
早伊原颔首,挪开了怀疑的视线。
「如何?听完我的话有头绪了吧。」
「不,全是废话。」
犯不着说得这么狠吧。
早伊原突然打开了窗户。此时,钢琴声和烤鱿鱼的香味飘入房间。
「……科学部又在烤鱿鱼了。」
「那帮人为了吃才解剖的。」
「好啦,知道科学部在忙啥了,可以关窗了么,冷死了。」
「不开窗怎么看外面呀。」
「又没啥好看的。」
这里的窗户,只能见到教师停车场。闲时没学生经过。就一教学楼背面。
「看了开心么?」
「不是开心的问题,犯人要来了。」
「犯人?」
「写信人啦。」
「怎么回事?」
我不解问道,早伊原淡然答道。
「很简单的推理。这信十有八九是情书。写情书是为了吐露心肠,里面的纸却并非如此。」
里面不过一张便利贴。
「即是说,传达的信息只有一行字。情书竟只有一行字,必定是要约人出来。约出来表白。表白的选地最好偏僻。绝大多数人都会选在教学楼背面。因此守在这里,写信人自会自投罗网。」
「原来如此。可是不一定今天表白吧?明天也可能。」
早伊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无言以对。我闭着嘴,她才开了口。
「……收信人想必是浅田前辈对吧?今天是他的社团休息日,挑这天最正常不过了。」
断不会隔一周。最有可能的便是今天。
她的推理滴水不漏,按理的确是今天。
「所以暂作歇息。我们边等边玩成语接龙吧。来咯。成语接龙。」
「龙幡虎纛。」
我草草结束了游戏,扭头看书去。
她一个劲地逗我讲话,见我不搭理,才渐渐安静下来,十分钟后趴在窗台上睡去了。如此美景。两旁的花朵,更烘托出了她的楚楚可怜。听到她鼻息安稳,我合上书,来到她身旁。轻轻掀开眼皮。眼球不动。她已经熟睡了。
她的肩膀缓缓地上下起伏,睡得正酣。正想掏出手机拍照,蓦然发现她的一缕发丝粘在脸上。尽善尽美。我轻拨开发丝,挪到了她耳后。顺便抚摸了她的头。柔顺的发质。见早伊原的第一眼,我惊叹于她的美貌。美得仿佛经过了精雕细琢。如此美颜却带着一股无机质的冰冷。除了这头秀发。这份光泽是如此鲜活。她要不留个长发吧。肯定很好看。早伊原平日不讲究穿衣打扮。她肯定嫌麻烦才留短发。
我玩弄了一会儿头发,仍不见她醒来。如此毫无防备难得一见。想必她也累坏了。手从头移到了脸。我戳了她的脸蛋,却一下被冰到了。窗边果然很冷。肯定要着凉。我悄无声息地关上窗户。不得已,我给她围上了自己的围巾。
我对她的最初印象是「自私且爱好谜题的腹黑后辈」。这印象至今未变,可是,我看错了。这并非早伊原的本质。该思考的是,为何早伊原会变成这样——,或者说要演成这样。
早伊原曾说过。
学习、人际交往,这些都不过是玩腻之物,不能给自己带来丝毫烦恼。唯有谜题才有深究的价值。
嗯。的确像她的作风。
可是,这是谎言。
倘若她只将解谜视为消遣娱乐。
当时面对纠结于正义的我,她就不会一语道破「分不清是非对错才至于寻求认同」。
作为谜题的提供者兼帮手,她不可能将我拱手让给姐姐。这自相矛盾。
她必定有所隐瞒。
佐古田和西宫的作弊案。最早察觉到不对劲,源自于此事。他们如何隔空作弊,若只着眼于谜题,她绝不可能发现两人实际是好友。当然,我当时的推理有漏洞,加上目击到他们关系匪浅,洞悉真相也不足为奇……
推理可大致分为两类。状况推理与动机推理。状况推理是从证据入手,动机推理则是从犯人的心理入手。
作弊案的真相。她看穿两人的真实关系,凭的是哪种推理呢?
我从中得出一个推论。
早伊原她,在谜题中寻求着什么。或许这会解开她为何着迷谜题。
「嗯……」
早伊原缓缓醒来,眨了眨眼。似乎睡迷糊了,她又趴下缓了半刻,扭头怔怔地看着我。
「谁来了?」
「还没人来。」
「见到人家的可爱睡姿,心神不宁啦?」
「方才在画鬼脸,怕你醒来才心神不宁。」
「咦。」
早伊原连忙凑近窗户瞧。当然我是骗她的。结果被她狠狠跺了一脚。疼死了。
「家暴。」
「前辈和人家不算家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强词夺理。」
「谜题太小儿科了。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都怪前辈的谜题太简单,人家现在可生气了。」
「哦,好吧。」
早伊原又睡去了,她把围巾多余的一角垫在手上,侧头趴下一动不动。说好的生气哩。
谜题太简单。早伊原如此地说,然而。
之后过了一个多小时,谁也没出现。

3

「谁也没来?」
早伊原醒来,听了我的话后,投来怀疑的目光。
「即是说,有人来了,前辈却有心隐瞒对吧?」
「乱说什么。我怎会狠心骗你哩。迄今我有骗过你不成?」
早伊原掰起了手指,掰完右手换左手,结果双手都成了拳头。接着她还念念叨叨了一会儿。
「粗略一算,有二十次吧。」
「你次次都不中计,那不算。」
「强词夺理呀。」
「强词夺理也算理。」
「狡辩呀。」
「狡辩也算辩。」
「才不算哩。」
我一边看书一边随口敷衍。终于我合上书,认真和她说道。
「什么嘛。你推理错了呗?」
「人家的推理若出错,必定是前辈给的信息有误。前辈撒谎了吧?」
「你这口吻,是要把环境污染和战争也赖到我头上。我没撒谎。」
早伊原打算怪罪于我。我可没责任。
「……那没办法了。」
早伊原说罢,拿起桌上的信封。下一秒就沿边撕开,取出了信。她在干嘛啊。
「喂,早伊原。」
她满脸笑意,洋溢着得意洋洋的喜悦。
「人家是撕开,不算拆开哟。」
「那还不一样!」
早伊原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顾着看信。难为我大动肝火了。
「瞧瞧。人家可没错哟。」
早伊原把纸给我看。上面只有寥寥几句。
『给浅田翔君。今天放学后,请来教学楼背面。不见不散。』
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
正如早伊原的推断。
推理对了,现实却错了。谜题反倒扑朔迷离。
早伊原仔细盯着信封。
「没有拆开过的痕迹。」
姑且,我试着问了。
「信还没来得及交出去,放在了桌柜里。这有可能吗?」
「前辈的教室不是要给理科生上课么。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才不会神经大条到放桌柜哩。」
今天最后一节,理科生在二年三班上课。合情合理的推理。
不过,合情合理并非关键。关键是事实如何。而她的推理并非事实。事实如此。
早伊原用食指抵着下巴,好似在沉思。她摆出这姿势,多半不在思考。不过在装作思考。睃了我几眼。她在观察我。半晌,早伊原提议道。
「去散散步如何。」
说是散步,不过是出去走走。我们在教学楼背面转了几圈。钢琴声依旧不停歇,物理实验室的烤鱿鱼味却已经没了。
「信的内容人家猜得没错。有人想把浅田前辈叫来这里。那人却不现身。前辈认为是为何呢?」
我嘟囔了句「谁知呢」。
「问我为何,我也没头绪呀。」
「是哩。哪怕信真给到了,浅田前辈终究会被放鸽子。无事发生。」
可是。
「我们且专注事实。犯人想把浅田前辈叫来这里。本人却不现身。这样做必有目的。……或许,把浅田前辈叫来这里,则已经达成目的了。」
「啥目的嘛。来了又怎样?我们也来了呀,根本没啥事嘛。」
「不,我们归我们。对于浅田前辈并非如此。我们漫不经心走漏了眼的东西,他能读懂察觉才对。」
漫不经心走漏了眼的东西。
「尽管习以为常了,细细考量便会察觉不妥。」
早伊原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曲里拐弯地卖关子。
「……你倒是直说呀。」
早伊原叹了句拿你没办法,竖起了食指。
「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三。」
「即是音乐类社团的公休日。」
没错。浅田所在的轻音部休息了。往日响彻校园的管弦乐声也没有了。
我们能听到的,唯有。
「这钢琴声不觉得很奇怪么。」
「……」
「据说,浅田前辈最近不是在找钢琴手么。为了最后一场公演。」
「你可真了解。」
早伊原勾起了一抹坏笑。
「对浅田前辈,人家可知得不少哟。」
她话里有话。言外之意,她比我更懂浅田。浅田以前犯过什么也不在话下。我胸口一阵刺痛。不行,如今不能分神。被她戳中浅田这个点,我差点动摇崩溃。心里强念着,才堪堪稳住了阵脚。
「……于是呢?」
「浅田前辈要找钢琴手。一来这里不就如他所愿了么。」
早伊原走近音乐室的窗户。音乐室在走廊尽头。窗户关着,但没上锁,她悄悄拉开了一条缝,往里瞧去。我也在身后偷看。里面是弹着钢琴的御影四季。一改先前的怯弱,她正色凛然地舞动着手指。
「每周三,御影前辈都在音乐室练习钢琴。同班的前辈不可能不知吧?」
「嗯。」
放学后,学生会没事我就立即赶来这里。撞见过几次她走入音乐室。随后响起钢琴声,我便知晓是她在弹。今日来时,也是她走在前头。
御影虽是合唱部,却不擅唱歌。她只负责弹琴伴奏。
「总而言之。听闻浅田前辈最近在找钢琴手,御影前辈跃跃欲试。或许还掺杂着爱意。可惜浅田前辈已经有女朋友了,御影前辈碍于自卑而不敢开口。必须让浅田前辈做主动。于是,趁着这天练习钢琴,她故意把浅田前辈叫来这里。打着表白的幌子。」
说罢,早伊原掩上了窗。对我斩钉截铁道。
「犯人就是御影前辈。」
果然,合情合理的推理。
听了她的推理,谁能不点头信服。从状况上看,御影是犯人已经板上钉钉。
「……这样啊。」
她得意地讲完了推理,歪头看我。好似在嘲弄。
此时,我想起了初次见她的时候。她是新生代表,我给她递了花。她事先在花束上动了手脚,一摇变成了红玫瑰。为何如此,她逼迫我去解密,我却没有乖乖就范。若问为何,因为我察觉到了她在试探我。
透过谜题,我识破了她的动机。
「怎么了,前辈。脸色不好哟。」
早伊原的脸上浮起了愉悦,眯着眼看我。见她这神情,我明白了。她也识破了。
「嘿,前辈。有这么惊讶么?人家故意说出了假推理。」
我猛地心跳加速。
「假推理?刚才的是假推理?为什么要——」
「前辈太不会撒谎了。一被说中就慌不择言。」
不行,要冷静。
「别白费功夫了。以为人家会乖乖就范么?今天的前辈太古怪了。不存点戒心不行。」
「我和往常一样啊。哪来古怪。」
「多得去了。来求助却不主动说明经过。对自己的看法避而不谈。未卜先知一般,未等到犯人就关了窗。而且,刻意对我有所隐瞒。」
铿锵有力。她果然一直在暗中观察。
「我是没来得及说明。不谈看法是没劲,关窗是怕冷,才没有瞒你。」
早伊原断然回道「不对」,盖过了我的话。
「不说明经过,是想看我能否单凭信封找出犯人。不谈看法,是为免干扰我的推理,关窗是因为知晓结果。前辈还隐瞒了值日生的名字。最为不对劲的是,这种程度的谜题,竟然难倒了前辈。前辈还未蠢至如此。居然还敢拿来问我。」
「…………」
否认不难。可没有意义了。早伊原心中已有了定夺。
谁是值日生。这是最为重要的线索。
「前辈有意误导人家。按已知线索,犯人明摆着就是御影前辈。」
我唯有乖乖闭嘴。不管说什么都是自掘坟墓。
「……前辈在研究人家的推理习惯?想知道在隐瞒之下,人家能推理到何种地步,对吧?」
早伊原打从心底里露出了微笑。她毫无畏惧,对我狂轰猛炸。
「为了查出人家的过往,前辈可算费尽心思找突破口了。可惜了。人家的推理天衣无缝哟。」
不知不觉之间,我被她逼到了墙边,她凑近我的脸瞪着。旁人看来,我好似在被恶霸勒索。
「满意了吧,前辈?人家陪你演了这么久,还不好好感谢。」
恐怕,我说没人来时就露了馅。因此,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撕开信封。
我不服输地反瞪回去。
「……那你知道真正的犯人了么?」
她略一诧异,当即大声笑道。
「看得出误导还看不出小算盘?人家已经看穿前辈了,知道真凶那还用说。」
「那你说说看。」
见我自信昂然,她的笑容霎时淡了几分,马上又恢复了原状。
「前辈是哪来的自信,倒好。人家讲讲,权当解闷了。」
早伊原有条不紊地陈述,仿佛在讲解加减乘除般轻松。
「犯人并非御影前辈。」
「为什么?」
「这可是放了浅田前辈的鸽子哟?叫出来却爽约。按御影前辈的性格,简直难以置信。」
我暗自感叹。
看性格是么。
「御影前辈缺乏自信。所以对浅田前辈提不出口。若被拒绝,自己必定大受打击。她在班上唯唯诺诺,绝不会做过分出格的事。瞧瞧与我利坂前辈的来往便可见一斑。对她而言,浅田前辈的地位高不可攀。对这种大人物哪能随便爽约哩。」
「那可是匿名呀?又不知道是谁。」
「匿名与否不打紧。她纯属自卑,而非介怀流言蜚语。像她这种人,哪怕在网上也不敢说别人坏话。」
早伊原比我低一个年级。没见过她们来往,性格也合不来。她却对御影了解得入木三分。
总算有眉目了,她凭的是动机推理。
「可是,她终究有爱慕之心。哪怕平时诉诸理性,难免有失控之时。才酿出了如今一出。」
「你是说,写信人果然是御影咯?」
「不,不对。」
真正的犯人是。
「我利坂前辈。」
我利坂智世。是她将信放入浅田的桌柜,约他放学后出来。
智世和御影看上去交情浅薄。毋宁说,御影闪闪躲躲,惹得智世不快。大家都如此觉得。
「……为什么这么想?」
「细节上,她若要故意流出钢琴声,理应敞开窗户才对。而最根本的理由,还是我利坂前辈的性格。」
「性格是么。我更搞不懂了。智世是被御影威胁了么?这对智世没有半点好处呀。」
「不。想必御影前辈提过了只言片语。『人家想加入@home』。如此遥不可及的梦话。」
「……」
「我利坂前辈啊,对自家小团体的人可温柔了。」
智世和温柔二字,似乎八竿子打不着。早伊原却看出来了。至此已经足矣。

4

与早伊原分别后,我回到了教室,森独自一人在座位上看书。见此光景,让我想起了中学时的她。
「嘿,春一君。」
她一扬起笑脸,过去的影子顷刻烟消云散。
「抱歉。弄得这么迟。」
「都怪你,吊起人家胃口。」
着实抱歉。森来求助时,我向她借了信。
『这封信稍微借我一下好么?』
『行,借来干嘛?』
『这个嘛,想借来一用。』
『?怎么回事?』
『嗯。我知道是谁了,但想借来私用一下。放心,担保不出岔子。』
『咦?知道是谁啦?』
她央求着解答,可我急于离开,便答应完事后坦白一切,她才肯放我走。
森担心地抬眼看我。
「出什么事了吗?」
「嗯,我没事。没有出乱子。万事解决。」
「哎呀,那太好了。」
森缓了脸色。
「究竟,那是谁写的呀?」
「……呃,说来复杂了。」
「说好要坦白一切的哟?」
森带着几分威严。
「我会说的啦。」
不过,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到信封时,春一君就知晓真相了吧?为什么?」
少见她发问,我便顺其说起。
「你认为信在何时放入浅田桌柜?」
「午休吧?」
「今天最后一节课,我们班要腾给理科的。其他人坐浅田的座位。午休放的话,指不定就被看到了。」
「嗯,确实。」
「所以,下手理应在,从下课到森搬回桌子这段时间。」
「这样的话,岂不是几乎无机可趁么……?」
「唯一的机会。便是往后搬桌子时。今天给浅田搬桌子的是——智世。」
我亲眼所见。我的桌子放任不管,智世却搬了隔壁浅田的。想必她趁此放入了信。
森瞪圆了眼。
「小智世……?还没对浅田死心么……」
「并非如此。真要告白,犯不着写情书。LINE上发条信息足矣。之所以写信,是为了隐藏身份。她看中的是匿名性。」
「匿名性?」
「智世无论如何都想让浅田去教学楼背面。办法虽不少,可自己被甩了没多久,唯有出此下策。」
「等、等下。信上是写约在教学楼背面吗?」
「嗯,对。」
看似是一封情书,里头却不过一张便利贴。我讲解了个中缘由,她颔首信服了。况且我见过了信。这并非推理而是事实。
接着,我把早伊原的话重述了一遍。浅田在找钢琴手,放学后去教学楼背面便能听见钢琴声。他必然会找上门来,求她加入乐队。御影多么渴望成为乐队一员。却碍于自卑而说不出口。
听着我的话,森的脸色愈发郁闷。
「说不出口哩……」
「她的感情是如此强烈。这次招钢琴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御影,恐怕如此向智世提过。」
『唉。人家也想加入@home。不过是痴人说梦吧。』
这句话,在智世听来成了求助信号。
「小智世因为这样……单单这样,就做出这种事吗?」
森似乎理解不了她们。森不属于智世的小团体。一直不过旁观。在旁人眼中,智世此举着实令人费解。
智世邀请过御影唱卡拉OK。被拒绝后还流露不悦。的确如此。并非因为智世面子被落。皆因她在担心御影。智世单纯在为御影着想。
恐怕,我费再多口舌也说服不了森。这才是智世的真面目。学祭上和她结下梁子,对她多加留意才有此见地。
「这样啊……嗯。春一君说的,肯定没错了。」
森毅然抬头,嘀咕道。
「那……我去一趟。」
「嗯?去哪儿?」
「音乐室。」
为何。还没来得及劝,森就一溜烟地赶往音乐室。我不放心地紧随其后。
音乐室还在传出钢琴声。森猛地拉开了门,弹钢琴的御影吓得一哆嗦,停了手。
「怎、怎么了……?」
御影怯生生地看着我们。这不怪她。森走近钢琴,站到她身旁。
「御影同学。」
森高声喝道。御影更缩紧了身子。
到底要干嘛。森的行为意想不到。目前我还一头雾水。
「御影同学,想加入@home吗?」
「咦、不、不,人家不行、不行的啊。」
在长刘海的掩护下,她在偷瞄森。
「能进的话会进吗?」
「人家不配啊……」
「假如真能进呢?」
御影低下头,在膝上攥紧了拳头。
「……有点、想吧。」
「这句话对小智世讲了吗?」
小智世?御影满脸狐疑。
「讲过、一下。」
「你是为了鼓动小智世,才讲的吧?」
御影绝望地瞪大了眼,泫然欲泣。她料想到了智世会替她张罗。良心必定饱受煎熬。森见此,有感而发地叹了句「这样啊」。
「小御影。直接说出来更好哟。」
「……当面说出自己想进乐队?」
森颔首,御影说了声不。
「人家做不到啊。这种事。」
御影不由分说地说道。不知为何如此断然。不过她的渴求毋容置疑,才至于如此痛苦。
「……这样找借口可不行哟。自己最清楚的吧?」
御影的身子压得更低了。
「不过,御影同学能改过自新。如此纯真的感情,自己可不能玷污呀。」
——自卑却被感情冲昏头脑,绝对会酿出大祸。
讲得如同切肤之痛。
「没事的。」
森露出了笑脸。
「小御影琴技这么好,长得又可爱。」
御影的啜泣声,在房间回荡了半晌。

「嘿嘿,对不起哩。」
回教室途中,森害羞地道了歉。
「没事。我有点惊讶罢了。」
我吃惊的是,森的成长。虽说她与过去作了决断,可没料到能如此彻底摆脱了阴影。
森在御影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同样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本以为她会报以同情。岂料对御影如此严厉。可想而知,森对自身也有多严厉。
这种态度,浓墨重彩地刻画出了森的脾性。
感觉恍如隔世。高中一年级时,我的青春仍被桎梏,森想改头换面,却摆脱不了阴影。我们曾经如此相似。
「顺便一说。」
「嗯?」
「春一君。不是说要查出小树里的过往么?」
我向森提过此事。她帮我找过桐丘高中的朋友。
「……不过,人家始终觉得,这样不太好。」
「…………」
「过往有多么敏感纤细。春一君最了解不过。被触碰到了,谁都会火冒三丈,立刻翻脸。何况本人存心掩盖的被挖起,果然不好。」
森的每个字都柔声细语,脸色却严厉认真,这并非好言相劝,而是严格督促。
「不如直接去问本人?若不然。」
——会恩断义绝的。
我沉吟了半刻,假意点头道「嗯,确实」。

过了一周,我的桌柜里多了一个粉色信封。刚一激动,便感觉似曾相识。拆开一看,上面让我放学后去教学楼背面。我应其去了,尽量远离学生会准备室,没一会儿智世来了。她肤色惨白,身上飘着甜腻的香气。
「来咯。」
她随口打了个招呼。没有惺惺作态。见我坐在石阶上,她在一旁张腿坐下。
「原来是智世。哎哟激动。要表白了么。」
「我情愿去死。」
她板着脸说道。怕不是真生气了?
「那有何贵干。你不是讨厌我么?」
「恨之入骨。你是死敌。」
被她当面说穿,难免有些心痛。
「不过、只是、那个、想还礼。替御影。」
这位智世,居然会还礼。
经过森的开导,御影翌日就去找了浅田。顺利成为了乐队一员。
「御影虽说阴沉,可并非坏人。性格有点别扭,却是个努力认真的孩子。」
「嗯。」
「她只是怯生说不出口,只要背后推一把,她会勇往直前。」
「嗯。」
「……所以,那个,这么帮御影。」
「嗯。」
「…………谢谢你。」
智世偏过脸,小声嘀咕道。
「啊——,耻辱!」
随即,她胡乱搔起头。
「为何?你会替御影着想?」
「没什么。不过她是朋友。帮了她会更粘着我。」
「说得像养宠物。」
「差不多吧。」
智世容易招人误解。
邀请被拒,智世确实生气了。可她气的是,不能借此让御影在小团体上位。智世想给大家看,两人有多亲密。如此一来,大家会尊敬御影,也给她积攒信心。
「即是说,智世实际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咯?」
智世嗔怒一声「哈啊?」,轻轻咂了舌。
「怎么可能。我想让她明白,跟我一起少不了好处罢了。好心、同情,一概与我无关。我不过想受人仰慕。」
「为何?」
「哈?矢斗不想么?受人认可仰慕不好么。」
「嗯,难说。」
「假正经?恶心。人家只愿过得享受。那种受人摆布、遭人白眼的活法,有多远滚多远。」
智世并非温柔,反倒是心狠手辣的人。拍戏必然是反派。不过,这并非说不通。
智世处心积虑,只求立于顶点。她一心成为班上的女王。为此不择手段,其余则不闻不顾。
一切只为了美化自己。
之所以想让浅田做男友,并非出于爱慕。甚至没有丁点感情。纯粹为了镀金。为了证明自己可爱。为了攀上高位。学祭时,我事先全盘托出,她也不去阻挠篠丸前辈的表白。因为她深知这样只会招人非议。
被鲇川前辈甩掉后,她还能与上九一色和睦相处,便是证据。横竖不爱他,和谁交往有何相干。自己若因此疏远上九一色,反倒被视为心胸狭隘。
故此,她会帮助同伴。为的是给大家看,跟她一起少不了好处。甚至能高人一等、引人侧目。
智世的行为是如此冷静、理性。
根底的感情却如此炽热,用耀眼夺目形容也不为过。
难怪我会和她合不来。
「智世,话不多说,赶紧还礼吧。」
说实话,我压根没帮上忙,全是森的开导有功,这个礼本应给森。智世难得好意,我正好顺水推舟。
「爽快。我不想欠你人情。说吧。」
「给我介绍两个人。第一位是,押野南小学毕业的,比我低一年级的樱田。另一位是,桐丘高中的首脑。」
「……为什么?」
智世皱起了眉。
「为了知道早伊原树里的过往。」
「……呵。」
她轻佻一笑。
「你们两人之间我不懂,哪怕不择手段?」
「对。无论如何,必须揪出她的过往。」
智世由心而发地笑了。
「矢斗,你变了。」
「啥?你喜欢我?」
「呕,恶心。少蹬鼻子上脸。」
即便口出恶言,她仍在笑。
「难怪没人加你进LINE班群。」
咦。
「什么,哪来的LINE群?」
「怎么会没哩。虽说是我指使的。」
「喂。」
谁叫我恨你,她笑道。
「言归正传,樱田和桐丘的首脑,我会张罗的。这样就一笔勾销了。」
果然,我和智世是同类。
森让我直接问本人。尽管她所言极是。我想要的却并非正确。
直接问本人,是逼不得已的下下策。
这无异于投降认输。
想必,森难以理解。
感觉与森渐行渐远,并非有人停滞不前。而是我们走在了相反方向。
「有进展再联系。」
说罢,智世离开了。
我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
「哈唉。」
不由地叹了口气。
最近事可不少,所幸进展顺利。
上次我明知真相,以情书测试早伊原。她嗅到了阴谋,故意说出了假推理。她误以为我想找她的推理弱点。
不过,大错特错。
我所找的是,早伊原在谜题中寻求什么。为了解开此谜,我借用了那封信。作弊案中浮现的疑惑,我想一探究竟。
我有意误导了她。若单纯解密,犯人必然是御影。
她若以解密为乐,只作消遣娱乐,必然不会深究下去。往下可没有诡计了。
然而,她从动机出发,洞悉了智世的性格。如此推理,少点体贴之心可办不到。必须观察入微,推己及人才行。
由此推导出来了结论。
早伊原,是为了触碰人的真相而解密。
她为何着迷谜题,离真相又迈进了一大步。
趁热打铁。
她也在反查。指不定会被发现。如果我的调查全被她预判到,我将无计可施。万不可暴露。
不管如何,一旦被她看出想法,等同于宣判失败。
「好嘞。」
所以我先下一着。
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该发现我的日记了吧?」



本帖最后由 nhuoj 于 2019-9-30 11:34 编辑


第二章 他的真相

1

哪件衣服好呀。我站在镜前,两手各拿着衣服比划。我几乎都穿长衣,里头衬衫甚少外露。万一到了室内要脱外套哩。这可马虎不得。可是,我又不知何种衣服才不算马虎。
我的喜好派不上用场。
终究得看春一前辈的喜好。可问题是,我对此一无所知。是不是该迎合他的穿衣风格呀?
我蓦然回过神。什么呀,自己是少女怀春么。
「哈啊。」
自觉可笑。当然咯,我没喜欢上他。我们是纯粹的利益关系。我从未动过心,今后也不会。对上他更是天方夜谭。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我提不起半点兴致。之所以挑衣服,单纯为了一睹他的反应。
暑假合宿时,春一前辈来过我的闺房。玩着游戏,他却睡着了。我闲着无事,便倚在他身上装睡。他随后醒来了,拼命地故作镇定,却露出几分慌张。见他动摇不安,别有一番乐趣。不由心觉可爱。
小学日记落入前辈口袋,正是那时。他非但没有掩盖,反而主动归还。他坦言没偷看。我信。要看也无妨,若不然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他。那日记,写来是为了让母亲安心。上面记述着与朋友樱田如何讴歌暑假。当然全是胡编乱造。小学五年级那个暑假,我与别的朋友在一起。之所以给前辈,是为了转移视线,好争取时间。我的线索寥寥无几,哪怕明知假料,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恐怕他已经在调查了。
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声音。
「树里,有空吗——?」
是姐姐。
「有呀,怎么了?」
早伊原叶月。姐姐略拉开门,小心探出了脸。表白被拒后,她改了志愿。如今是服装设计的高校。母亲虽有微词,父亲却准许了,也算有惊无险。自此姐姐更加勤勉。辛苦是辛苦,活力却不减半分。
已经十一月下旬。姐姐近日都闭门苦读。
「咦?要出门吗?」
「嗯,和朋友买东西。」
我只字不提他。
「这样子啊。嗯……白色那件好!」
姐姐指着我右手的针织长衫道。
「树里这么苗条,穿修身装不是更好么?」
「是么?」
我照抄了杂志上的穿搭,说不定是东施效颦。论穿衣品味,姐姐远胜过我。以前全是她替我挑衣服。
瞧瞧,姐姐嘟囔着,从衣柜挑出衣服甩在床上。不消一会儿功夫,凑齐了一套。
「这就完美了。」
姐姐叉着腰,满足微笑道。我瞅瞅脸色。
「谢谢。……话说,姐姐找我有事吗?」
「嗯,下次再说吧。待会买得开心哟!」
说罢,姐姐匆忙回了房。
她后脚一出门,我顿时松下了脸颊。怔怔地望着门口。
姐姐总是顾及着我。既不让我孤独,又不多管闲事。如此绝妙的关系。她是我至今最感激的人。
看看时间。该出门了。我急忙换上衣服,脑海回想起了约会的来历经过。

***

放学后,我一如既往地在学生会准备室看书。春一前辈在前面读着文库书。看标题是恋爱小说。和他简直格格不入。我忍俊不禁,赶紧用书遮过。他读得正入神,对此浑然不知,修长的手指翻着书页。
一派和睦闲静的气氛,真叫人舒坦。好心情仿佛溶入了空气。
不对,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迄今为止,最要动脑筋的关头来了。
前阵子,春一前辈拿情书考验我。本以为他要找我的推理破绽,可见其反应,似乎不对劲。他清楚我的另一面,该不会给了他线索吧。
不过已经过去了。不可挽回了。
如今要识穿前辈的心思,好先下手为强。为此,必须分析那三本日记。
对此,我已经有了一个发现。
正当沉思之际,春一前辈冷不丁说了句「啊,对了」。
「早伊原,陪我去买东西么?」
「行啊,得牵手手哟?」
他故作逞强地低头看书。我想看他慌张。他却淡然回道。
「早伊原,我不想碰你那一手臭汗,陪我去买东西行么?」
「谢谢邀约。第一次约会居然是购物。请往钱包塞够十万哟。还有,请叫人家树里。」
「早伊原,能听我说一句么。」
见我不搭理,他叹了口气,合上了书。
「……树里。」
「嗯。」
一股愉悦喷薄欲出,我忙以假笑掩饰。直呼名字时,前辈必定含着几分害臊。这就有趣。我向来不喜欢自家姓氏,真希望他一直称呼树里。
前辈垂下了眼,一本正经道。
「十一月二十八日是浅田的生日。我想送生日礼物,一个人又拿不定主意。」
「人家是无所谓,前辈和朋友去不是更好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何选中了我?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前辈却被问了个措手不及,闪烁其词道。
「啊?嗯、嘛、那个啦。我想和你约会。」
不像是意图不轨。此时,我察觉到了真相。
「也对喔,春一前辈只有浅田前辈一个……」
「周六,十一点在车站碰头。」
他扬声道,留下一句「先回了」,便匆忙离去了。
惨不忍睹的真相。
春一前辈不擅交友。因为太死板。所谓友情,是更随心所欲、飘萍不定的玩意儿,他却过于较真了。
他仓皇狼狈的模样,让我会心一笑。我独自趴在桌上,忽然一阵睡意袭来。昨晚明明睡得不差。为何会犯困哩。一定是神经太紧绷了。最近一直操心日记的事。
春一前辈的三册日记。「夺」、「坏」、「伪」。
为何是小说风、为何热衷于叙述性陷阱、选材的标准、标题,都有其深意。可我仍一头雾水。
不过,有一件事,我是明白的。
——存放的地点。
前辈会把日记存在这儿,果然不简单。柜子锁得严严实实,一时迷惑了我。以为他不放家里是怕被妹妹发现。可仔细一想,果真不对劲。
矢斗春一前辈,此人的秉性。
入学典礼那次,他面对威胁仍能识穿阴谋、他能预先藏好浅田前辈并逼迫篠丸前辈表白、他能与上九一色慧对峙并引出姐姐的秘密、我一手策划的表白也被他看穿。
冷静得近乎冷血。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能客观看待。不拘泥于一兵一卒,而是俯瞰全局。
这次也不例外。
日记之所以摆在此处,唯有一个理由。
前辈是故意给我看的。
下笔前就料到我会看。换言之,三册日记是为我而写的。与我假意赠日记如出一辙。
那两把锁,纯属障眼法。转移视线的小把戏。
和我一模一样的心机。
不过,目的想必不同。
三册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实在太费功夫了。若要混淆视线,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譬如,捏造谜题使我分神。他却劳神费力写下了日记。此举必定不简单。让我回顾那些烂熟于心的事件、一眼识破的叙述性陷阱,必定有其目的。
下次约会时,一定要探出个究竟。

***

我来到了车站前,给前辈发了短信,正要问他在哪儿,看见了一个疑似的身影。琉璃花窗前,他正读着书。不少人在此处等人。可都在埋头玩手机,唯独他一人捧书,格外醒目亮眼。他身着黑色长衣,透着几分成熟,令我一下子认不出来。这穿衣能迷倒不少女孩子。我时常觉得,他若能随波逐流、放下成见、融入周围的话,肯定是位万人迷。换言之,他的内在得全部翻新才行。
话虽如此,不得不承认,春一前辈足够受欢迎了。据我所知,已经被三人表白过了。跟这种爱较真又处处碰壁的樟木脑袋交往,不是自讨没趣么?我打死都不愿意。
春一前辈察觉我过来,抬起了眼。两人四目相对。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捂住他眼睛。
「猜猜是谁——」
不说树里不松手。他小声嘟囔「还能正面来的么」,又马上改口,装疯卖傻道。
「哎呀,是谁来着。」
前辈摸索着把文库书收入手提袋,然后伸出手,拍了我脑袋两下。哇,手指好长呀,又大又有骨感!正心下感叹,他的手往下摸,碰到了脸,接着一把拧住。腮帮被扯着。太用力了吧?痛。痛死了。
「啊、房。」
说话都含糊不清了。四周一道道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路人见了打情骂俏,无不拉起了脸。
「好难猜噢,我真认识的么。」
我倔强地合上眼,前辈有所察觉,手一撑,拱开了我。他重获光明,面前是一位被掐着脸的美少女。四周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前辈得意看着我,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
「什么呀。原来是早伊原喔。刚才对了眼,没料到真是你啊。」
真一坏人。我早知道了。
我抓住他的右手,往外扭。他脸一皱,松开了我的脸蛋。我趁机夹紧腋下发力,使上吃奶的劲儿。我可是学过防身术的。
「疼,对不起,早伊原。我错了!」
前辈狂拍膝盖求饶。
见他鬼哭狼嚎,我才心满意足地放了手。在众人的注目下,两人逃一般地离开了。一起走向商场大厦。方才不自觉地牵了手,我这才松开。
刚才算打平手哟。我使了一个眼色,他识相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前辈想好送什么礼物了么?」
「唔嗯——,毫无头绪哩。」
他那发愁的侧脸,仿佛在为定情信物而苦恼。难怪会有女生想歪。本人或许不信,春一前辈和浅田前辈都是英俊小生。那些热衷于男生间过激友谊的女生,少不了地拉郎配,不少人居然信以为真。时不时担心我被脚踏两船。
他们的谣言之所以流传,始作俑者其实是我。
春一前辈并非那种人。他对浅田前辈只是深厚的友情。
我曾经说过。
『前辈有没有怀疑过,浅田前辈为何会如此与你交好呢?』
前辈如此答道。
『你是说浅田放的钱包?心怀愧疚才跟我交好?……怎么可能。我相信浅田。从始至终。』
他选择了相信。
听了这番话,我从心底不由感慨。
真可怜。
所谓相信,不过是把理想或责任强加于人。有相信就必有背叛。倘若一开始选择不信,则没有背叛,他简直在自挖伤口。
笨拙、正直、却可怜的前辈。
人生明明是条蜿蜒曲道,他偏要一条直线走到底。
前辈没有凭据。想信就信罢了。若不然当时他不会声音打颤。相信一个人是何等困难。想必比爱一个人要难得多。他何以随口说出哩。
和他四目交对。我的心思摆脸上了么,前辈眼里飘过了阴霭。说到底,他并非完全信任浅田前辈。
「总之,先逛逛吧。」
「好吧。」
我刚伸手要牵,前辈马上躲远了一步。哼……,戒心好重。我们不再假扮情侣。按理说不应牵手。不过,前辈有时会疏忽大意。我便能饱尝牵手的滋味。可惜了,今日很难得逞。
我们在一楼逐家逛着。逛到杂货店时,前辈说道。
「最好是拿得出手的礼物。」
「为什么?」
「浅田要在烹饪室开生日会。到时候会当众拆礼物。」
浅田前辈这种级别的名人,开生日会是理所当然的。
「有谁参加吗?」
「@home的成员、篠丸前辈和我。」
「乐队成员、女朋友和男朋友是么。」
「是挚友。」
「人家不能参加吗?」
「呃,非常抱歉不能。」
为何突然彬彬有礼。恐怕是不想让我们碰面。他补了句「你是无关人士」。
「人家是男朋友的女朋友。」
「挚友的前度假女友是么。不行。」
我之所以想出席,是想看他对浅田前辈的态度。嘴上说着相信,心底却抱有多大疑心,我想一探究竟。倘若坚信不疑——,这将是他的一大弱点。
前辈坚决否定道「总之不行」。
在杂货店逛了一会儿,此时,春一前辈惊讶地叫了一声。
「咦……?」
前辈望着远处,我循其视线看去,一位女生在男装店看T恤。马尾摇曳。那是篠丸杏子。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上前去,想制止都来不及。他向篠丸前辈搭了话。我迟了一步,站在他旁边。
「篠丸前辈,中午好。」
她吃惊地转过头。
「啊,是春一君呀。……还有,早伊原同学。」
篠丸前辈笑着打了招呼。我轻轻点了头。
「你们是在约会?」
他刚说了个「不」,我劈头盖过道。
「是呀。您是在购物吗?」
「没错。」
他插话道。
「不是的。早伊原只是来帮我选礼物。」
「我们打着这个名义来约会。」
「不是的。」
「就是这样。」
她扑哧一笑。
「你们关系真好哩。」
「不,不是这样的——」
她面带微笑,看着努力解释的前辈,冷不丁喃喃了一句。
——真羡慕。
我猛一回神,盯着篠丸前辈。
「……」
这三个字,究竟因何而出。
「免得打扰你们,我先行告退了。」
他有话要说,可篠丸前辈笑着挥了挥手。前辈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毕竟是曾经崇拜的人。其中掺杂了多少爱意,恐怕他也没发现。
「早伊原。」
前辈瞪着我。
「无辜呀。我们关系好也有错么。」
「哎,算了。……其实我有事想问她。」
「什么事?」
「她刚才在逛男装店对吧?」
「嗯。或许也在挑礼物。」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是不对劲。她早就买好礼物了。」
春一前辈苦于挑礼物,一早打听过了。
「高濑送吉他弦和拨片、志摩野送乐队贴纸、东送鞋子、御影还在考虑。篠丸前辈则是说送手表。我一周前问的。」
她却在逛男装店。打算送给谁呢?
「她有个弟弟,难道给他的?」
「篠丸前辈的弟弟才小学三年级哟。」
她方才看的是L码。小学三年级可穿不下。
「噢,对了。她肯定想多送一件。」
「个人觉得手表已经够了……,或许手表是浅田前辈说要的,她想再送一份惊喜。」
「得花不少钱哩……」
「再有可能,是在物色下一年的生日礼物。」
下一年篠丸前辈就毕业了,也不在高中了。
「临考前还费神……。哎,想必是这样了。」
我随口附和,心里想到:前辈变了。
换做以前,他压根不会起疑心。和我一起的七个月,他对谜题的嗅觉愈发敏锐。
而且,他这次的直觉,恐怕是对的。
「说起来,春一前辈。」
「咋了?」
「听过了大家的礼物,不如送蛋糕怎样?」

2

「生日快乐!」
浅田前辈一走进烹饪室,众人齐声祝贺,拉响了礼炮筒。他吓了一跳,跌了个屁股蹲。身上洒落着丝带和彩纸,一旁看来狼狈不堪。他们说办生日会,没料到准备了礼炮筒。比起惊喜,更多是惊吓。见大家笑着,浅田前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来吧。」
春一前辈伸出了手。浅田前辈抓住,一把拉过起了身。
众人各自道贺着,带浅田前辈到了座位。
烹饪室内有六张大桌,正后桌摆着蛋糕、玻璃杯和饮料。右后桌搁着众人的书包,灰色的书包排成一列。浅田前辈的挂着钥匙圈,一眼就分辨得出。左后桌摆着零食。浅田前辈坐在正前的位置上,各人各自就座。我坐到了春一前辈旁边。
乐队主唱,高濑前辈站起身来,向各人轻声打着招呼。我紧盯春一前辈。暂且没有异样。
我终究出席了生日会。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大家欣然接纳了。其中,有一人尤其高兴——。
「哎呀,小树里来了可太好了。最近都没见面。瞧,我可是应考生,忙得很嘞。」
春一前辈的对面是太原前辈。他是篠丸前辈的青梅竹马。也就跟了过来。毕竟他最爱凑热闹了。
太原前辈老爱缠我。高濑前辈还在说话,他好意思凑过来说悄悄话。我含笑不答。
不请自来的人,只有我和太原前辈。
「对喔,我发的lINE有收到吗?全是未读。小树里没看到么?」
我含笑侧头,依旧不答话。我屏蔽了他,自然没收到。话说,他如何找到账号。肯定是春一前辈搞的鬼。我瞪向他,他得意一笑。气死我了。笑得可爱更是气人。
高濑前辈打完招呼,举起果汁,与大家一起干杯。起头的是篠丸前辈。
在场有@home的五名成员、篠丸前辈和太原前辈、还有春一前辈和我。
我事先查过。高濑前辈是主唱,志摩野前辈是鼓手,东前辈是贝斯手。三个普通男生。至少在我眼中,没有一个勾得起兴趣。
干完杯,东前辈给大伙分了蛋糕。此时,春一前辈提到「这蛋糕是我的生日礼物」。
「是春一前辈和人家的。」
我立刻补充道,春一前辈笑着溜了一眼。若是不说,等会儿送礼物时,唯独我两手空空多不好意思。虽说前辈出的钱,但选的人是我,我可没撒谎。浅田前辈道了谢。
他们欢聊了起来。
在场多是乐队成员,话题自然围绕着乐队。浅田、高野、志摩野、东这四位前辈聊得正欢,春一前辈能聊上几句。御影前辈偶尔插上一句。篠丸前辈和太原前辈则完全被晾在一边。
「矢斗也加入乐队多好。我将来打算混这一行,一起来呀。」
他们正聊着选曲,志摩野前辈半开玩笑道,春一前辈苦笑道。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啊。」
「有什么所谓,现在开始学啊。最后一场据闻有唱片公司的人来喔!说不定就被看中了。」
「我连笛子都吹不了。」
「不会吹笛算什么。」
大伙笑了。
春一前辈已经和乐队成员打成一片。
御影前辈之所以加入乐队,据说全是他的功劳。详情虽不清楚,前辈借此积攒了人气。随之而来,他在教室逐渐上位。在我看来,契机是我利坂前辈主动找他。教室的氛围对他和缓了不少。以前去教室时,他要不独自看书,要不与浅田前辈说话,最近却常常见他和别人交谈甚欢。
「我又不像御影身怀绝技。」
「我没有那么……」
御影低头害羞道。
「说起来,多亏矢斗慧眼识才。御影同学弹得多棒,最近也不怯场了。」
志摩野前辈说着,御影前辈的头压得更低了。
「没想到御影这么厉害。」
浅田前辈这话一说,她霎时红了脸。她心仪浅田前辈。果真是位万人迷。帅气潇洒,待人温柔,开朗快活,真不合我。
「没那么厉害。多加练习就不难有收获。」
「是么?」
「嗯。琴键一按就会出声。比吉他简单多了。」
「咦。我就不行哩。像那样左右开弓,得下一番苦工吧。」
「嗯,……一开始要。」
两人在对话。御影前辈不善言辞,起初磕磕绊绊。幸亏浅田前辈面带微笑,不急不缓地听完再回话。这般耐心,让御影前辈渐渐卸下拘谨,说话变得流畅。忽地,篠丸前辈脸色一冷。两人却毫无察觉,聊得愈发起劲——,春一前辈救场般地插话道。
「说起来浅田。一个月后就开演了,还敢加钢琴手。真亏他们不反对。」
回答的是东前辈。
「浅田试过两周前换曲哩。当时拼死拼活才熬过去。相比之下这次算小意思了。」
志摩野前辈苦笑道。
「那次可真够呛。出道之后可别来了。」
「大伙都被他折腾得够惨。」
哎呀哎呀,志摩野前辈边叹气边夸张地耸了耸肩。
「说的没错。这人太会来事了。」
浅田前辈插嘴道。
「对不起。生日会上给我留点面子吧。」
众人齐笑,气氛融洽。
太原前辈看准时机,又来烦我了。
「嘿,小树里,再说一遍账号吧?我连补习都翘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呀。」
「再说?我不记得有说过哟……好吓人喔。」
我故意蹙眉,紧紧攥住了春一前辈的衣角。太原前辈见我这么抗拒,讪讪地拉开了距离。
春一前辈光顾着聊天,不瞥我一眼。真想蹬他一脚。我难得娇羞可爱,居然敢无视。
春一前辈关心篠丸前辈道。
「浅田,真怕你这样惹篠丸前辈生气。有事一定要说啊。」
「那,现在来说个够吧。」
篠丸前辈捉弄似地笑道。浅田前辈不解道。
「咦?杏子,有事直说呀。」
篠丸前辈开玩笑道「说哪个好哩」。
「浅田,你对篠丸前辈好点呀。」
「行啦行啦。」
我偷瞟春一前辈。他正眼看着浅田前辈,如往常般说话。从中感觉不到一丝怀疑。
「差不多了……送礼物吧。」
高濑前辈见缝插针般地嘟囔了一句。

志摩野前辈、东前辈送了礼物,轮到御影前辈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谢谢。」
浅田前辈边说边接过礼物盒,剥开包装纸,露出了盒子。
春一前辈曾提过。『高濑送吉他弦和拨片、志摩野送乐队贴纸、东送鞋子、御影还在考虑。篠丸前辈则是说送手表。』
早早失去了悬念,连猜礼物的乐趣都没了。御影前辈的另当别论。究竟会送什么呢,我很是期待。
浅田前辈从盒子取出的,是手表。
而且是块精钢表,看着颇为高档。
「噢!手表。我生日时也收过,可高兴了!」
听着太原前辈显摆,我陷入了思索。太明目张胆了。区区一位异性朋友,手表可送得出手么。过于隆重了。虽说浅田前辈待人平等,可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并且就在面前。
最要紧的是,这不是与篠丸前辈撞礼物了么。
春一前辈似乎察觉不对劲,眯眼看向御影前辈。
接着轮到篠丸前辈了。
她羞着脸说「今后也多指教」,递出了礼物。浅田前辈接过后,剥开包装纸,取出了盒子。
——哇啊。
我差点叫出声。止不住涌上笑意,只好躲到春一前辈身后。
篠丸前辈送的礼物,是一套衣服。
她说过送手表。春一前辈没理由骗我。记错更不可能。
即是说,篠丸前辈之后改变心意,换了礼物。
为何要换?女朋友送手表,多么天经地义。不换才对。
气息来了。
必定与御影前辈的手表有莫大的关系。还没搞懂。
这是谜题。

之后,众人又欢聊了起来。
「喂喂,前辈前辈。」
我一面拉前辈的衣角,一面凑近耳边说道,他正聊着天,故意不理我。哎,我只好狠心跺他。咬紧牙使劲。前辈攥紧拳头强忍着,终于忍不住才转了过来。我收了脚,拉他到摆着书包和礼物的桌子旁。
「早伊原,……你可真开心。」
「人家可心痛了。」
「心痛还笑这么欢。」
「整天笑嘻嘻。人家这性格不错吧?」
「我去找上九一色,看戏剧部还缺反派不。」
我正想提刚才的发现,太原前辈又来烦我了。
「咦——,你们在说啥?凑我一个呀。」
「切。」
「……小树里,刚刚咂舌了?」
「明明是飞吻。人家和春一前辈接下来要互诉情肠,不好意思,能离远点吗?」
春一前辈说「才不是哩」,我一脚让他闭嘴。
「有啥所谓嘛,凑我一个呀。」
太原前辈死不要脸地凑过来,我恨不得亲手卸了他的肩。此时,他的手碰倒了杯子,洒了一桌饮料。
「喂,小心礼物!」
眼看饮料要淌到礼物,东前辈急忙过来。浅田前辈慌忙拿起礼物。
「哎,……抱歉。」
众人齐眼看向太原前辈,他尴尬地挪开视线,道了歉。篠丸前辈不知从何取来了抹布,开始收拾桌面。
「太原……,别添麻烦了哟。」
「嗯,好……」
听了篠丸前辈的话,太原前辈坦率地低头认错。
浅田前辈一边把礼物收入包里,一边帮道「谁没有一时不小心哩」。其余人却一脸嫌弃,暗想这人究竟来干嘛,连礼物都没有。
之后,众人又聊了起来。
「嘿,小树里。」
太原前辈三番四次来烦我,真讨厌。春一前辈则乐得清净,与别人聊得火热。谁来救救我呀,就在此时,烹饪室的门开了。门前伫立的是新田老师。他是太原前辈的班主任,正怒目圆睁。众人纳闷,都静了下来。
「完了。」
「喂,太原。不去补习了么。」
「呃,老师,那个……今天有生日会。」
「你前不久才过生日。听说今天是浅田君的生日会?」
「啊,嗯……」
「甭废话,拿书包过来。」
太原前辈像上刑场一般,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不料,他猛一转身道。
「小树里,等我补习回来!」
「知道补习有多少么。你都快毕不了业了。」
新田老师一把扯住太原前辈,离开了烹饪室。
「为什么篠丸前辈会改礼物呢?」
过了半刻,我见准时机把前辈拉到一角,总算二人独处了。快憋坏了,我劈头就问,前辈却若无其事地道。
「谁知呢。你在意就去问呗。」
「问之前请想想呀。」
直接问本人是下下策。人是遮遮掩掩的动物。哪怕本人亲口所说,也不代表是真相。
说来可笑,有人甚至摸不清自己的心思。
「不过,其实都不用问。早伊原,你应该清楚的吧?这算不上是谜题。」
「为什么?」
「篠丸前辈之所以换礼物,理由唯有一个。」
前辈满脸孤寂地说道。
——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上次问礼物时,御影说还在考虑。想必她们之后有聊过,篠丸前辈知道御影想送手表。于是,自己作出了让步。礼物要是撞了,浅田肯定会戴女朋友送的。那御影太可怜了。所以换了礼物。」
「……明知御影前辈喜欢浅田前辈?」
明知是情敌也让步?
「是啊。篠丸前辈就是这样的人。御影想必蒙在鼓里。不知道篠丸前辈要送手表,也不知道其后的一番美意。」
是这样么?这推理却觉得不对劲。
确实,按篠丸前辈的过往,这一举动合情合理。
篠丸前辈曾经不敢正视自身的嫉妒,假装视而不见,结果越积越深,最终反噬了。
不过,她已经变了。自己的爱意,以及嫉妒心,她都接受了。她承认了自身的污秽。春一前辈打碎了她那自以为是的、坏掉的正义。
如此想来。莫非她仍未走出阴影?
若真如此,真叫人汗毛耸立,恶心反胃。
强加于人的正义。自以为是的好意,本质是恶意。
事情倘若暴露,伤得最深的必定是御影前辈。为他人献身,这不过是自我满足的正义,这一点她还没明白么?有了惨痛教训还重蹈覆辙,我难以想象。
「小树里,我回来啦!好不容易逃掉了!」
此时,烹饪室的门开了,太原前辈气喘吁吁地提着包出现了。
「不好意思,我们正好有事,先行告退了。今天真是谢谢了。过得很开心呀。」
话一说完,我拉起春一前辈的胳膊,离开了烹饪室。
回家路上两人讨论了一番,依然没有定论。
我想的是,篠丸前辈变了。这次一事很不对劲。春一前辈却主张「篠丸前辈就会这样做」。
本以为这谜题要无疾而终,第二天却迎来了转机。
翌日放学后,我和前辈一如既往地在学生会准备室。我刚想重提昨天一事。
门咚咚地响了。有人来了。真是稀奇,第一次有人来访,我和春一前辈相觑了一眼,不解地歪起了头。春一前辈解了门锁,来客是浅田前辈。
「浅田,……怎么了?真稀奇。」
「嗯,……有件事想商量。」
前辈说「进来再说吧」,随便就放人进来了。这可是我从学生会借来的房间,怎能给别人随进随出。不过嗅到了谜题的味道,姑且忍住不发作。
浅田前辈脸色不好。他时不时浮出笑容,却感觉在强颜欢笑。春一前辈坐回凳子,催促道「所以怎么了?」
「其实,我有件怪事,如果是春一……不对,你俩的话,肯定能帮我。」
「……怎么回事?」
看来事情可不小。
「看这个。」
浅田前辈从包中取出的是手表。皮革表带,不是昨天那款。
「这是?」
「昨天回家打开礼物盒,御影同学送的居然不翼而飞,变成了这个。」
即是说,手表被人掉包了。
「我翻了个遍都没找着。真羞愧。这手表也不知从何而来。乐队练习时不是要挽袖子么,见到我没戴可就难堪了。真要弄丢了,我只好去赔礼道歉,……不过,很奇怪对吧?」
春一前辈正色道。
「……明白了。我和早伊原会帮你的。」
我一个字都没说耶。
不过,谜题当然是不会放过的。

3

春一前辈略作思考,开口道。
「……浅田,昨天和谁一起回去?」
「杏子呀。」
「直接回去了?」
「没有,在公园的长凳上闲聊了会儿。」
想必是与生日会相关的情话。
「你当时离座去买饮料了吧?」
浅田前辈顿时诧异。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猜猜而已。买了两人份对吧?」
才不是猜。这是春一前辈的推理结论。
「对。这有关系么?」
「……随口一问而已。早伊原,你有要问的么?」
「没有了。」
已经够了。
「浅田前辈,有线索了记得告诉春一前辈哟。」
我假意含笑道,兜着弯地赶客。春一前辈瞪了一眼,我权当没看见。
「谢谢。拜托了。」
浅田前辈说罢,径直离开了。
又回到了二人世界。春一前辈又拿起了书。
「犯不着赶人吧。这么想和我独处么?」
「前辈也是,浅田前辈走了才方便说话对吧?」
听我一说,他沉默不语。
「你在怀疑篠丸前辈。」
「……有可能而已。」
换言之有嫌疑。他合上刚掀开的书,叹道。
「浅田一开始把礼物放在桌上。太原前辈打翻了饮料,才收到包里。……大庭广众的。不可能对礼物下手。」
「即是说,之后下的手。」
「有一种可能,是在回家路上动手。篠丸前辈一起同行。买饮料只需钱包。当场便剩下篠丸前辈、和装着礼物的包。」
「没错,只有篠丸前辈有机会下手。」
这推理也无妨。正好挑拨一下他。
「人家还以为,前辈会帮着篠丸前辈哩。」
「胡说什么。我从来都站在她那边。是友军。」
「那就奇怪了。你不怀疑她,又怎会那样问哩。」
买饮料了么。真是具体又唐突的问题。唯有一开始怀疑篠丸前辈,方能倒推而来的问法。
前辈听了我的话,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
「想动摇我,好瞧我的反应?」
「没有。」
曾几何时,前辈喜欢过篠丸前辈。我想知道如今还是么。倘若是,那他对浅田前辈多少会膈应。
「一有机会就挑拨离间,不是你的一贯作风么?」
春一前辈不怀好意地看向我。我从容地继续道。
「……说到底,你认为犯人是篠丸前辈么?」
「嗯,这样想最合理。那突如其来的手表。看着是新买的。要问是谁的话——」
「是篠丸前辈买的礼物,对吧。」
春一前辈颔首。
「目的何在?」
「嗯——……,想他收下自己的手表吧?」
「那直说就好咯。况且还掉包了御影前辈的礼物,总觉得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么。」
「是嫉妒吧。」
「……嫉妒。」
春一前辈厌烦地叹了气,单掌托腮。
「怎么了?」
「我曾经以为,篠丸前辈对人从未有过歹心。」
「说的是曾经。」
他越说越伤感,垂下了眼。
「不过……变了。篠丸前辈她。」
与其说变了,不如说被前辈改变了。而且变好了。篠丸前辈倘若不变,日后必定吃大苦头。前辈则提前让她明白。爱这种美好感情,伴随而来的是嫉妒这种丑恶感情。
人心便是美好与丑恶共存,这才是生存之道。前辈教给了她。正因她变了,两人才会走到一起。
「这个谜题,不解不行。」
「稀奇,前辈这么主动。」
他可能觉得责无旁贷。
「哎,感觉在走退步。」
「太空步哩。」
「才不是。」
春一前辈窥探我的双眼,好似在求帮忙。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好字。

躺在床上,回想前辈的一举一动。他和浅田前辈没有半点隔阂。感觉不出丁点儿疑心。他是深信不疑么。抑或说心里怀疑而不形于色么。
「……应该是后者。」
春一前辈是个难缠的对手。知道我在怀疑他们。他便演了一场好戏。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就连朝夕相对的我。
咚咚,门被敲响了。
「树里,还没睡吗?」
是姐姐的声音。我应了声嗯,她便开门进来了。我扬起上身,姐姐坐到了床上。
「怎么了?」
「之前找过树里,不巧你要出门。」
看来是上次一事。那时她说有事找我。我没有头绪,想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
看来是相当重要的事。
「嗯。上次的事?」
「对。」
姐姐脸上蒙过了一丝阴影。
「那个,……」
欲言又止。姐姐盯着一旁,若有所思。让人尴尬又窒息的空气。
每次如此。
二人独处时,见对方绞尽脑汁地找话,我便喘不过气。他们都捉摸不透我,只好察言观色、苦思冥想,句句小心。借此空档我便能读穿心思。先行想出对策。太劳心费神了。
哪怕是仰慕的姐姐,也不例外。
唯独和那人,我方能感到舒心。
「树里你。」
姐姐谨慎地开了口。
「喜欢春一君吗?」
这一问我想到了各色答案,并最终锁定了她的言外之意。我明白了她的来意。
「不喜欢哟。」
「这样呀。……那个,我哩。」
「嗯。」
「向春一君表白了。」
「……这样呀。原来姐姐喜欢春一前辈。」
姐姐点了头,嘴角努力上扬。她想挤出笑容。可惜不尽人意。
「然后哩,我被甩了……」
说到此处,姐姐脸色略微一沉。眼看着她伤心难过,我却心如止水。曾经的我想要拯救她。
「姐姐,全都怪我。若不是我硬要和春一前辈交往……。那些所谓的约定,春一前辈看得太死板了。」
「不是的。」
姐姐躲开视线,说道。
「那时,你们不在假扮情侣了吧?春一君说的。」
「…………」
我陷入了沉默。并非无言以对。而是我有意为之。脑海中,浮现出了姐姐的下一句。真是善解人意。
「真是善解人意,树里。为了我而分手的对吧?」
真是好妹妹哩。说这句时,她的脸上不住地伤感。
「恐怕还付出了不少吧。不,肯定是。树里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一直暗地里帮我。」
明说的话肯定会被拒绝。
明明是好事,姐姐却十分抗拒。为了她展露微笑,我唯有暗中行动。
「姐姐一直帮我不少。能假扮情侣也多亏有你。而且是姐姐告诉了我,他是春一前辈。」
中学三年级时,我遇上了命中注定的人。那人便是春一前辈。那时起,姐姐告诉了我许多他的事迹。当时的我是如此兴奋,以至于对姐姐的爱意毫无察觉。
「谢谢。你的美意我很开心。……不过哩,树里。那种事不许再做了。」
见姐姐满脸悲怆,我也做个样子,垂下了头。尽管对「那种事」不明所以,我仍假意点了点头。
接着,姐姐给自己鼓了劲,一把抱紧了我。
「树里是好妹妹哟。姐姐引以为豪的妹妹。一直以来谢谢你。」
在姐姐的臂弯中,感谢与空虚在心中一同扩散。
价值观决定了一个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
唯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家人。
唯有家人,即便价值观冲突,也能互相理解。
「那明天再聊吧。晚安。」
姐姐回了房间。
「……搞砸了啊。」
明明,我只想让姐姐幸福。为此哪怕忍痛割爱。却害得姐姐伤心了。不该是这样的。我错哪儿了,不懂。
哪怕世界全是好意,也少不了有人会伤心吧。
「……………………」
好意。
这个词联想到了篠丸前辈。
「啊——、啊——、原来如此。」
我懂了。
我解开了谜题。

4

我整理思路,演算了多遍,确定无误后才给春一前辈打电话。嘟嘟响了好一会儿,前辈才接了电话,他一言不发。
「前辈,我知道啦。」
『嗯。』
「礼物调包之谜我解开了。」
『……嗯。』
「反应好迟钝哟。接到心上人的电话,连话都不利索了?」
『你以为现在几点?』
「凌晨三点半。」
手机里头传来了叹息声。
『嗐。你破案了我无话好说……反正拦不住你。』
「什么呀,说得我要上战场一样。是在担心人家么?」
『放弃抵抗罢了。求你快点打输。」
别废话了——前辈打着哈欠催促。
『所以呢?』
忽然。
心里莫名涌上了一股暖意。也不知为何。三更半夜有人接我电话,满嘴牢骚也愿意听下去。这很奇怪不是么。
到底要怎样折腾,春一前辈才会厌烦我呢。
我把疑问甩到一边,精力集中到推理上。
「首先来理清现状。」
篠丸前辈说要送手表。御影前辈说尚在考虑。我们去买礼物时,在男装店撞见了篠丸前辈。生日会当天。篠丸前辈送出了衣服,而御影前辈的是手表。浅田前辈回家后,发现手表被调包了。
『嗯。说得没差。』
「那进入正题咯——」
就这样,我说出了全部的推理。看下时间,已经四点了。明天中午才去学校吧。反正上午都是自习。
『……原来如此。说的有理。』
春一前辈认同了我的推理。
「明天,不对是今天,我去找浅田前辈说。」
『不,由我来吧。我跟他熟,比较好说话。你那张嘴太不饶人了。而且我是挚友。他肯定更听我的。』
春一前辈忽然连珠炮似地说道,透露出几分焦急。果然,他不想让我接近浅田前辈。
「明白了。那我去和篠丸前辈说哩。」
『……好的。别搞砸了。……别整些有的没的?』
我和篠丸前辈合不来,他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啦。不会捅篓子的。」
这天上午我逃课了,下午才去学校。我请假说感冒了。以前熬夜后我会编借口,这次则是熬夜加感冒。我真感冒了。
头痛欲裂。感觉最近体质每况愈下。得调养生息。可如今顾不上休息。
我来到学校,接着把篠丸前辈叫到了偏僻的西边楼梯。
我们二人独处。
「早伊原同学找我真是稀奇,怎么了?」
她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姿态。和姐姐有点像。
「没什么,闲聊而已,不过好奇和浅田前辈进展顺利么。」
「说出来有点羞耻,好像秀恩爱一样。我们很好呀。」
此话不假,她脸颊微红,暖暖地笑道。与浅田前辈交往以来,她身上的女强人气息也柔和了几分。
「那就好。……其实,浅田前辈找我聊过。」
「聊过?……关于我的么?」
篠丸前辈的脸色掠过了一丝阴沉。我是不是太阴阳怪气了。习惯了和春一前辈说话,难免把握不住分寸。人啊,意外的脆弱,经不住玩笑。
「不是哟。之前不是生日会么。当时收了御影前辈的手表,回到家后居然不翼而飞了。」
「不翼而飞……?」
篠丸前辈皱起了眉。见此反应,我的推理十拿九稳了。
「手表被调包成了另一款。浅田前辈直叹可惜。于是请我和春一前辈去调查。」
「原来如此。那破案了么。」
我露出了笑容。
「篠丸前辈提过送手表对吧。当天却换成了衣服。在之前男装店买的吧。为何要换礼物呢。……理由暂且不提。总之迫不得已换了礼物。你想送手表却送不了。」
「……所以呢?」
篠丸前辈面不改色。我想起了学园祭那时。当时她同样淡然地回答着春一前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被逼问。
「按耐不住心情,于是偷偷把手表放进了浅田前辈的书包。不想他戴别人的手表,便盗走了御影前辈的礼物。当时在公园里,趁着他去买饮料的空档——,我先前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并非真相。」
「为什么?」
若问为何,因为篠丸前辈变了。被春一前辈改变了。学祭一晚,篝火晚会结束一刻,篠丸前辈和春一前辈直面相对。
那一瞬间是真实的。
「篠丸前辈已经认清了自我。无论好坏。倘若是之前那会儿,我会认定这次的犯人是篠丸前辈。不过如今,前辈已经理解并接受了自己的『嫉妒心』。」
「嫉妒心是么。」
对御影前辈的嫉妒心。浅田前辈找来的,唯一的乐队女成员。篠丸前辈插不上乐队的话题。早就有种疏远感。如今还被御影前辈插了一脚,自然火上浇油,心生嫉妒。
「篠丸前辈心知自己在吃醋,更不会胡来了对吧?这醋意,肯定要设法解决。」
 比如,向浅田前辈发脾气。和御影前辈摊牌。有许多种方法。高中情侣闹矛盾十有八九皆因嫉妒。谁都会处理。对策可谓数之不尽。
不过,可是。
「篠丸前辈接受了嫉妒,却放任不管。」
这一点惹我讨厌。
「篠丸前辈之所以没送手表。是因为听闻了御影前辈要送手表对吧?于是让了步。浅田前辈之前提过想要手表。作礼物最合适不过了,你也心知肚明。可是——,你却退让了。居然对情敌拱手相让。」
愚蠢透顶。善待敌人,更是伪善中的伪善。沉醉于善行之中。没有夸奖就活不下去、行尸走肉般的一个人。
「表面豁达大度,内心实则痛苦不堪。连这份痛苦也想咽下去。……篠丸前辈的想法确实变了。行为上却毫无长进。」
从不知道压在心上的重担,如今变成了知道。可依旧不卸下。
自我牺牲精神。多么自私的想法啊。
「自己忍气吞声,装作平静,旁人看着也不好受。请多为他人着想呀。」
「……谁不好受了?明明只有我。」
「譬如,太原前辈。」
听到出乎意料的名字,篠丸前辈杏眼圆睁。
「太原?」
篠丸前辈的青梅竹马。一直在她身边。尽管一副蠢相,却对周围体贴入微。蠢相只是他的掩饰。
「生日会的前几天,不是太原前辈的生日么?」
生日会上,新田老师漫不经心地提过。
「篠丸前辈送了什么礼物?」
「…………手表。」
「那是原本送给浅田前辈的吧。那时已经决定变卦。放着又浪费,于是给了太原前辈。……不过被识穿了。或许是你言行反常,总之太原前辈察觉到了,那是原要给浅田前辈的礼物。」
「他……?怎么会。」
「至今可不少了吧?稀里糊涂就得救了的事。」
「………………」
篠丸前辈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太原前辈想调查真相,便顺带参加了生日会。当见到御影前辈送了手表,便明白过来了。篠丸前辈所能忍的嫉妒,太原前辈可忍不了。于是他想把手表送还给浅田前辈。」
「可、可是,怎么做到的?那时可是众目睽睽呀。」
「在太原前辈弄倒饮料之前,确实如此。」
「啊……」
篠丸前辈恍然大悟。
「当时浅田前辈把礼物收进了包里。之后太原前辈被拉去了补习。他带着包去的对吧。……那是,浅田前辈的包。」
学生书包都是同一款式。浅田前辈的有钥匙圈,只需塞到里侧便能瞒天过海。
「太原前辈半个小时后回来了。他在期间换了手表。把包换了回来。谁也没察觉。」
「………………这样啊。」
篠丸前辈以手扶额,眼皮细微地颤抖。嘴里念念有词。下手的人是太原前辈。参加生日会并非为了勾搭我。我一直错看了他的为人。
「一直以为自己在照顾他,没想到,不知道是谁在照顾谁了。」
「……我感觉,太原前辈一直都这样暗中帮忙。」
只能如此。倘若自己光明正大,必定会被拒绝。太原前辈自作主张的出手。篠丸前辈则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其所救。直至学祭那天,篠丸前辈才能如此纯粹。
太原前辈一直守护着,篠丸前辈那纯粹过头的人格。
「话到这里。只是想告知太原前辈的心意。要不要去问他,悉随尊便。」
「……这样啊。谢谢特意来告诉我。」
「没什么。就这样。」
没搞砸吧。
我转身刚要离去,篠丸前辈在背后说道。
「早伊原同学。你说的有点不对哟。」
我停下了脚步。
「你说我明知吃醋却放任不管,这错了。」
午休结束铃恰好响起。
「我明白了翔的心意。那天回去时在公园。他说我是最特别的。嫉妒便消散了。」
「……这样呀。那就好。」
说罢,我再度迈步。此时又被叫停了。
「等下,早伊原同学。」
「和你没话好说了。」
「你之所以讨厌我,是因为我有叶月的影子对吧?」
呼吸和思考霎时停止了。
我转过头,篠丸前辈逐步逼近。
「才不是。请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情绪相当激动哩。」
哈哈哈,篠丸前辈发出了笑声,眼神却没有一丝笑意。
「你讨厌叶月的某一面。我则是那一面的放大版对吧?我和叶月很像。所以叶月才会视我作敌人。……为了别人而献身这一点,我和叶月尤其相似。」
「姐姐一直都守护着我。我很感谢她。」
「哼。看来你不懂得知恩图报哩?」
挑衅。
「想踩在我头上?」
篠丸前辈冷笑道。
「怎么可能。管中窥豹已经是我的极限。能超越你的,只有春一君。……我没有夹枪带棒。你该直面自己的心意。不该爱得勉强。相反,也不该强行拉开距离。」
前面说的是姐姐。后面说的是谁呢。
「早伊原同学喜欢春一君吗?」
我直想叹气。
「你问的是,对他有无爱意么。」
「当然。春一君教会了我爱情。如今我要教给早伊原同学。」
她是认真的么。无语了。
居然把我摆在同一水平线上?
「我不爱春一前辈。」
莫非,篠丸前辈在想办法撮合我们?不可能的。我不会爱上春一前辈。
「乖乖承认吧,早伊原同学。经常偷瞄春一君的嘴唇呀手呀对吧?」
「那只是性欲。」
篠丸前辈喷出了声,羞着脸挪开了视线。真是清纯。谁没有七情六欲哩,哪用忌讳的。
「对他起色心,不就是爱情咯?」
「别和人类三大欲望混为一谈。」
「……若不是爱,那对早伊原同学而言,春一君是什么人?」
「特别的人。不想放手的人。想占为己有的人。愿终生陪伴的人。」
「那不就是爱……」
她会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其中有天壤之别。
「我不希望春一前辈爱上我,春一前辈想必也如此。我们并非互吐爱意的人。」
只凭一张嘴,谁都可以大谈爱情。随便找个气味相投的人,互相调情,过上三个月,便说是金玉良缘,夸夸其谈谁不会哩。
好得快散得也快。爱情本就脆弱。掺杂着欲望与理想,昙花一现的冲动。科学证实最长不过三年。
这种玩意儿,对我而言唾手可得,不过并不稀罕。
「我和春一前辈,并非这种肤浅的关系。」
爱情是为对方着想。这简直天方夜谭。这一回,他们都自以为帮了对方。到了最后,还不是弄巧成拙。互通心意只是徒劳,自认互通更是狂妄。因此,爱情不过是一场幻觉,不可能长久的。
——我和春一前辈则不同。
「我们只为自己着想。却又成全了对方。我们是最完美的关系。只需为自己而活,没有一丝牵强和委屈。」
「真的能成全对方吗?」
「当然。」
「这样可帮不了人呀。」
「帮人也是一种幻觉。不可能的。是狂妄哟。」
篠丸前辈蹙起了眉。
「不懂呀……」
「不懂也无所谓。我和春一前辈理解就够了。」
「春一君也懂么?」
「不知哩。可能懂,也可能不懂。」
日记上有写。说我是特别的、唯一的。却又并非爱情,他在日记上反复强调这一点。难道他想的和我一样?这份期待也是狂妄。无凭无据的。
我凝视着篠丸前辈,却被吓了一跳。
「早伊原同学,你——」
她怜悯地看着我。
「自暴自弃了么。」
「…………」
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我装作满不在乎地道。
「猜错了耶。请别自作聪明好么。惹到我了。总之我不爱春一前辈。」
见她一脸为难,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说法。
「无论春一前辈和谁交往,和谁结婚,我也不会嫉妒。……看?不是爱情对吧?」
没有嫉妒的必要。春一前辈将来和谁一起,我俩的关系始终无可超越。这是事实,哪怕春一前辈毫无察觉。我心里有数足矣。
「你啊,孤零零一个人。」
又刺到了同一个痛处。
「从未想过被人接纳。从未想过被人理解。从未试过分享自己的想法与价值观。——不。」
篠丸前辈细眯着眼,眼神直穿人心。一双深邃漆黑的瞳孔,定住了我的眼睛。我顿时毛骨悚然。
「害怕被看穿对吧。……对你而言,他这样的人不可多得。不仅跟上得你,还常要超越你。而且挺听你的话,即便不说穿,也心知对方是独一无二的。这辈子不会再遇上如此合拍的人了。毕竟你如此错综复杂。」
——所以哩、早伊原同学。
「你特别地恐惧。害怕被春一君讨厌。真是单纯又怜爱的少女心。」
乱说。我才没有少女心。
「你对春一君的,毫无疑问是爱情。可是你们过于厉害,才越发不可收拾。」
「闭嘴。」
说出口后,我才意识过来,此话等同于举旗投降。听她说话已经殚精竭虑,乃至无力反驳。
「好,那我闭嘴。不过别忘记这一番话。」
我承认恐惧。并非担心他能否接受真正的我。
已经板上钉钉。
倘若被看穿了,我一定会被他讨厌。所以我才如此害怕。
被她切中了要害。
没关系。我绝不会露出原形。
我右转身。把篠丸前辈逐出视线,一并扫出脑海。
刚要回去,忽地想起了有话要说。有关春一前辈的。我背对着她,说道。
「篠丸前辈,劳烦转告浅田前辈一句话。」
「一句话?」
「对,女朋友开口更有说服力。」
其实我提过多次,不过被当作耳边风。
——即便换成篠丸前辈,他也不会开口。让他有所动摇便足矣。
「他和辻浦前辈的关系,差不多该向春一前辈坦白了。」
「辻浦?」
「嗯,是男的。你放心好了。中学时期,他们是补习班上的好友。」
「喔……?」
「总之拜托了。」
我叮嘱完,便扬长而去。
我早就知晓这不可告人的关系。在调查春一前辈的过往时。辻浦前辈要栽赃嫁祸,我和浅田前辈联手制止了。那时,我从浅田前辈口中得知了此事。虽然承诺保密,可还是说漏了嘴。违约虽不好,可真相要紧。
春一前辈也渴望如此。
这是我的一番好心。
「才怪哩。」
呵呵呵,不禁冷笑了几声。
我发信息给春一前辈。『这边办妥了。那边呢?』
立刻显示已读,我停在走廊等着回信,此时一把声音叫道。
「小树里。」
我转过头,眼前是太原前辈。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他微微苦笑着。
又来打听账号了?我霎时如临大敌,可没这个必要。
「真有你的。」
方才我和篠丸前辈的交谈被看见了。
「太原前辈太天真了,才会被我识穿。」
「也对,这次过于鲁莽了——」
他放弃了似地,挠了挠后脑勺。
「学祭那时也暗中出手了?」
「你猜?」
太原前辈眺望窗外。瞳中掠过了几分哀伤。
「……这事过后,我再也帮不了篠丸了。」
「我觉得能。」
「不可能的。她今后会警惕留神。拒绝我的帮助。」
太原前辈没有瞒过她的本领。他也承认这一点。
「当面说不行吗。」
这话说出口后,我自觉不妥。
「肯定不行。她不受人半点恩惠。不知不觉之间,那家伙越发变得不幸。而且还浑然不知。」
不受恩惠,唯有暗地里出手相助。
本人只会嫌多管闲事。好心办好事也不乐意。这样的帮忙,不过是自以为是。
我最清楚不过了。
「……没事的。篠丸前辈已经变了。她接受了自己。况且,她身边有浅田前辈。」
「浅田翔么。」
喃喃着,他嗤笑道。
「那家伙确实厉害。给多少人带来幸福。不过,他一个人都救不了。」
太原前辈深叹了口气。
「……为什么呢?」
「这些好人,理解不了人间疾苦。」
他轻描淡写一句,却分外沉重。
「那家伙救不了篠丸。这次不也是。篠丸没了我可不行。我不帮她不行。」
太原前辈好似在自言自语,我反应过来。
「你喜欢篠丸前辈吗?」
「喜欢?」
他猛一转头看我,满脸惊愕。
「……才不是嘞。不是喜欢。我从未想过当她男朋友。怎么说呢。是更深层次的。」
并非喜欢。并非爱情。太原前辈究竟为何而动。
「我啊,对她很怜爱。你见过如此纯粹的人么?没吧。每人多少都有污秽。……我不忍见到。她这样的人变得不幸。若真如此,我一定会疯掉。」
我调查过太原前辈。父母不和,家无宁日。当时救了他的,是篠丸前辈。
她想让每个人幸福。这愿望是如此纯粹、强烈。
不过我清楚。
愿望一旦纯粹,无可避免要染上邪恶。为求实现,难免要使上不纯的手段。若要贯彻理想,势必要有人落败、失位,方能实现。
「原来如此。不过没事的。篠丸前辈是个坚强的人。」
能说的只有这一句。
「……嗯。也对。若不然也不会纯粹至此。」
太原前辈干笑道。
我讨厌篠丸前辈。对太原前辈的辛勤付出,她居然浑然不觉。自己难过,却不知连累了多少人受罪。
此时,手机响了。是我的。屏幕显示「FRIEND·ZERO」。是春一前辈的备注名。
「那、太原前辈,下次再见。」
「哦。」
直到他的背影小了一圈,我叫道。
「还有,太原前辈。其实我不讨厌你。要账号吗。」
他转过头来,笑意仿佛从体内溢出,笑得全身乱颤道。
「要个鬼哟。」
说罢,他走向走廊对面,不见了人影。
我接了电话。
「喂喂。」
『顺利吗?』
「嗯,无惊无险地解决了。」
『我这边也是。他说会找太原前辈要回手表。』
「嗯,这不好么?」
『……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好好说了之后,太原前辈会通情达理么?』
「……意思是?」
『知道么早伊原,推理小说的高潮之处是揭晓犯人,可现实中,也有人被说穿了还死不认罪对吧?』
不对劲。
春一前辈是在杞人忧天。太原前辈体贴细心、敢作敢当。肯定会大方还表。
春一前辈居然没发现这一点,太奇怪了。必定另有所谋。前辈在留意什么?想让我回答什么?在看我什么?
……。
情书之谜里的不对劲。我以为他要找我的推理破绽。不对。那是——。
「前辈,你在试探我,看我是否看穿了这人的本质?」
『咦?』
「……原来如此。我对人有无兴趣、对谜题有何追求,前辈想一探究竟对吧。」
中招了。春一前辈领先了我一步。我则不断给了提示。还来得及。没事。幸亏发现了。如今能亡羊补牢。
「太可惜了哩,前辈。」
『……』
春一前辈沉默了半晌,说了一句。
『发现我的日记了吧。』
敏锐的思维。我不该径直拆穿他。他若生疑,自然不难猜出我读过了日记。
『不过,似乎还没看懂对吧。』
「……」
『早伊原,我有把握揭开你的过往。』
「听这口吻,还没揭开对吧。」
『别急。你的真相即将揭明。等着瞧吧。』
这份自信是从何而来。究竟有何……。不,绝对没有。他想乱我阵脚,好让我疑神疑鬼,浪费我精力罢了。
叮的一声,手机响了。是短信。
「不好意思,前辈。有人找我,先挂了。」
说罢,不等春一前辈反应便挂了线。
我急忙点开短信。打开的一瞬间,我长舒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被抽离了。
我最后一道堡垒。终于完成了。
吹哨完场了。
春一前辈不可能查到我的过往了。
从心底里绽放出了笑容。欢喜得差点欢蹦乱跳,脚步轻盈了不少。男生擦身而过,耳边传来赞美声「早伊原笑得太可爱了」。
太好了。这样就能和春一前辈在一起。
这份关系,从今往后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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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体质」的真相

1

「对了,春一君。」
「咋了,会长。」
学生会完事后,我和上九一色留下加班。说是加班,不过是订订资料,既不费神也不吃力,轻松得很。上九一色惠使劲压着大型订书机,搭了话。
「别这样叫呀。讨厌。」
上九一色——不对,惠当上了新任学生会会长,却忌讳这叫法。
「人家又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还想干大事啊。」
「好烦哦!当然想呀。」
受不了她,一张口就聒噪吵人,反应也做作。
我敷衍哼了一声,她即时瞪了过来。
「没有。你刚才要说什么?……说吧?」
惠登时柳眉紧皱,订好的资料撂到了桌上,径直走过来。每近一步,我便不自觉退一步,最后被逼到了墙边。她一手猛地拍在我脸旁,被断了去路。她变脸似地,双眼凌厉,冷笑道。
「壁咚了。」
「……想怎样咧。」
「别看惠好欺负就肆无忌惮。收敛些。」
她把脸凑近,挑衅般地瞪我,俨然是上九一色。
「再来一遍。『人家又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看来只能陪她闹了。
「……你可以的啦。」
「不对。」
「……我会尽力帮你的啦。」
「不对。」
「……没事,你够努力了。我都看在眼里。」
「答对了。」
她笑意深了几分,似是满意,便放过了我,回到桌边工作。
「到底怎么了?」
「什么?」
她灵巧地回转脸来,笑吟吟地问道,全身飘荡着和善,俨然变回了惠。一来一往忒麻烦了,两人独处犯得着么。
「最先是你开口的。」
「噢,对了。怪春一君使坏,害我忘了呀——!」
怪我咯。
「好啦。快说吧?」
「听过传闻了么,放学后的歌姬?」
「听过啊。放学之后,办公室时常传出演歌。那是校长随性放的CD,唱得那叫一个宛转悠扬。」
「不对——!」
后背上,她的粉拳如雨点般落下。真够矫揉做作,好想赏她一记过肩摔。
「认真点好吗?难道厌倦人家了?」
「我喜欢上九一色,讨厌惠。」
「过分!」
一惊一乍的,心好累。她白了一眼,接着道。
「最近一放学,就莫名传来天籁之声,不逊于歌手。据说,听到了会走运。」
闻所未闻。不过我不喜八卦,没耳闻也正常。
「什么呀。想挤进七大不可思议,得编好点。倒不如跟我学。」
惠嘟起嘴。
「听到的就是这样。」
编得真够拙劣。
「而且,莫名传来是啥意思。」
「似乎在综合楼传出。」
那儿都是功能室,学生会准备室也在。这算哪门子莫名……。
「所以有吗?」
「啥。」
「春一君和小树里,不是天天在学生会准备室调情么?究竟有没有听到歌声。」
「合唱部的倒常有。」
「不是,歌姬是一个人的。」
「……这样的话,没听到。」
我只听到过合唱。
「是么?那奇怪了。」
先不论奇怪,我怀疑是道听途说。
「……这传闻真的么?」
「千真万确!大家都知道!」
我一面订资料,一面在想。
即便如此,疑点仍不少。
「不可疑么?明知在综合楼,去找不就好咯?怎会不清楚呢?」
「听说找不出声源。只晓得在楼里。」
楼外听得见,楼内找不着?
「……要说歌声,那儿就音乐室吧?」
「不是哟。所有教室找遍,却一无所获。」
确实神奇。
「传闻,见到歌姬会横遭不幸哟。」
「嗯。你真的八卦。」
初听之时,以为是冷门八卦,并不在意。谁知。
「喔,有听过。」
午休时随口一问,志摩野却如此答道。最近常常和浅田、志摩野、东、高濑四人吃午饭。
东随声附和「我也听过」,高濑默然颔首。浅田广交识友,当然也听过,他应道「综合楼那个?」
没想到广为流传。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本想告诉早伊原,转念一想,还是不提为妙。她对传闻无甚兴趣,一般的无稽之谈入不了法眼,脑海蓦然浮出一种可能,以防万一我先去打探打探。
周三那天,我前往音乐室,里面惯例传出钢琴声。不等敲门,我直接开门而入。演奏者正全神贯注地弹琴,那是乐队的曲子。前奏与间奏的音符极多,她双手如抽筋般飞快舞动。一曲终了,我鼓了掌,御影四季顿时被吓了一跳。
「什、什么呀,是矢斗君啊……吓死我了。」
御影抚着胸口,如释重负缓了口气。
「抱歉。我怕干扰到你。」
御影笑着原谅了。她以前沉默腼腆,近来开朗活泼了,在@home也健谈了不少。自从加入乐队,她越变越好了。
「练习得真刻苦。」
「人家只能这样了。」
「别自卑。多亏了御影,队内氛围好多了。」
我和乐队成员虽不相熟,没有亲眼见到,可不难想象,多个女生确会融洽不少。
「……咦,这样的么。」
御影害羞地笑了。
「弹得很完美了嘛?」
「才没有!这种水平拿不出台面。」
外行看不出来。感觉相当厉害了。
「还要练习、再练习才行。」
御影红了脸,低着头。见这般娇羞,我不由笑道。
「你这么拼命,浅田见了一定很高兴。」
一听此言,她陡然一惊,含羞带嗔地瞪我。只见她双颊烧红,双手捂脸道。
「平白无故提起浅田君……。你果然知道了。」
指的是她喜欢浅田。
「当然咯。我可知道真相的。」
同学们以为,进乐队一事是我的功劳,事实并非如此。她暗示了智世,让智世张罗了一番,最后却是被森激励。即是说,一切的起头是御影。她多么想加入@home。女生想加入乐队,十有八九是冲向浅田。她偷瞟浅田的目光,透着一股情意。
「……事到如今瞒不住了。那个、我……对浅田君、喜、……喜。」
她哽在一个喜字上,脸蛋儿倏地通红。
「你不说也无妨。」
她含糊着埋低了头。该说正事了。我并非调戏而来的。
「御影,有件事想问。」
「嗯、什么?」
「有听过传闻吗?」
御影不解地歪头。
「传闻名叫,放学后的歌姬。」
「……啊——,听过耶。综合楼的歌声对吧?听到会走运,看到会遭殃对吧。」
「对。据说是天籁之音。」
御影冷淡地哼了一声,撇开了眼。
「那么清澈动人,据闻听得人欲仙欲死。」
「这样啊。」
「一听就着魔,一把歌声征服了全校男生,哪怕不认识真人,他们却为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才、才没那么厉害!还没练好呀!」
御影一脸通红地否认道,我微笑回道。
「咦,这口吻,像在说自己耶。」
「呀、呃……那、那是。」
御影慌了神,不住地拿手指绞衣角。真藏不住心思,她甚至没想过狡辩或试探,天性不谙说谎。这人感觉少根弦。
「是御影吧?那歌姬。」
御影缩紧了身子。
「应该是了。不过,真的没唱那么好!」
丢人、丢人、丢人……。她喃喃着,好似在念咒语。
「唉,怎么暴露了……明明躲到了投影室,关好门,拉好窗帘,没人看得见……」
原来如此。投影室是隔音的,加上有挡光窗帘,在那儿偷偷练歌再合适不过了。如何暴露,如何成为传闻,我不得而知。
初听之时,率先浮出脑海的是御影。她说过不擅在人前唱歌。作为合唱部一员,哪怕是弹琴伴奏,不爱唱歌是不可能的,不然怎会入部。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她喜爱唱歌,只是羞于展现。这与歌姬传闻不谋而合。合唱部周三休息,她却留在综合楼,与传闻都一一吻合。
她又藏不住心思,试探几句自会泄底。
「能露一手吗?」
「那、那是……」
「反正无妨,我想听耶。」
「不是、真的唱得很一般呀?我不过爱唱,没想过唱多好……」
「没事的,我想听听而已。」
我很好奇。成为传闻的歌声,究竟有多好。
「那、献丑了……」
说毕,御影从钢琴椅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手放在胸口。
「……」
以为要开嗓,她却深吐了一口气,又吸气。如此反复了数回,她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嗓。
「…………」
清澈动听的嗓音。
我一外行也听出水准极高。可惜声音气若游丝,没坚持多久就断了。
「那、那个……果然,当着面唱、不行。」
「嗯。抱歉,为难你了。」
御影在胸前慌忙摇手,道。
「不不不,才没有。……我很感激矢斗君。」
「……感激?」
御影含笑颔首道。
「没有矢斗君,我加入不了@home。」
「……不是森的功劳么?」
激励劝解的人,是森。
「当然也感激森同学!不过,没有矢斗君,我进不了乐队。情书那事从森同学听说了。若没有矢斗君解密,也没有后续的事。」
「话是这么说……」
听不惯感谢,总感觉受之有愧。
「真的,非常感谢。」
被人当面道谢,我止不住地害羞。
「其实呀,我。」
她的目光飘向了远方。
「什么都做不好,又没有自信……。以为一辈子都是窝囊废。没办法呀、谁叫我这种性格哩,唯有如此地自我安慰。」
她自嘲一笑。
「我人又糊涂,刚入学时没有朋友,上学没有乐趣。可在某个雨天,我在上学路上滑倒了。不歪不斜摔到了水坑,弄得全身湿透,满身泥泞。幸好没摔伤,可上不了学了。心想算了,回家去吧。此时,浅田君恰好路过,向我搭了话。见我这副模样,他心领神会,将体操服借给了我。他当时的笑容,如往常一般平易近人。」
所以才萌生爱意。
「那时浅田君在组乐队。我想加入出一份力,可很快就招够人了……唯独少了钢琴手。我便拾起小学时弃学的钢琴,重头苦练。为此还加入了合唱部。但机会渺茫,几乎不可能。想来不一定招人。也好,这样也好,可万一有天邀请我呢。这一幻想,却是我的生存意义,唯一希望。」
不知不觉,她眼泛泪光。
「当听到招钢琴手,我欣喜得无以复加。可苦于自卑,最后唯有去暗示小智世……没想到,我真的进了。」
梦想成真。
「我尽管窝囊,可有一颗想帮浅田君的心。想被他需要。倘若三生有幸,我想和他站在同一个舞台。想成为他们其中一员……。没想到,一切都如愿实现了。」
所以,真的谢谢你——。
御影滚着两行热泪,微笑望着我。我点头回礼。
我懂。浅田就是这样的人呀。他不嫌弃我,多么的好人。御影在他身上见到了曙光,也不足为奇。
御影真单纯呀,我不由心想。浅田有女朋友了,她却不介怀,只求待在身边。如此卑微,个中饱含了多少辛酸哩,她却始终不改初心。
衷心希望,她这种人能够幸福。
「……御影。」
「嗯?」
我有了主意。
「下次一起练歌吧。我来陪你。」
我使出最温暖的笑容,如此说道。

2

「喂,春一。去游戏厅不?」
放学后,志摩野搭话道。我和他已经成了好友,仅次于浅田。
「待会叫上大家。」
浅田此时插道。
「我也去。叫上东和高濑。」
浅田在教室吆喝,叫住了东,又离了教室去叫高濑。
我想到的不是光景或气息,而是感觉。
心累的感觉。
平时难以察觉,苦思良久后才想到。
那是我见到浅田时的感觉。
浅田愿意与我交好。却是点到即止,从不与我嬉笑,不放多少心思。因此,当我见到他与乐队成员嬉戏时,便涌上一股冲动。心脏被猛地一抓,血液倏地加速。仿佛毒液蔓延全身,浑身使不上劲。唉,那是自然的。当然的。便是如此。唯有如此聊以自慰。
我曾经也如此。我梦想过,交上好友,过上青春的生活。
「春一,今天玩什么?」
志摩野问我。我望了下周围。浅田在拨弄高濑的发梢,东看着手机,向浅田努了努道「去扭蛋啊。你运气那么好」,浅田回了「忙着哩」,便朝我说「靠你了春一」。
——青春啊。
这样与大伙闲聊,我梦寐以求。虚度的时光中寻找意义。从伙伴里获得意义。如今,我如愿以偿了。
「……抱歉。今天我有事。」
我一说,他们就七嘴八舌道「什么事呀」「是早伊原么?」等。他们都发自真心,不以城府度人。多么善良呀。
「那是秘密。」
他们又说了几句,便放过了我。我朝投影室走去。只见门上的玻璃也拉了挡光窗帘,外头瞧不到半点动静。我开门而入。御影的歌声戛然而止。
「呀,矢斗君。」
「不用停吧。」
「不行。有人在唱不出来。」
「那更要特训了。」
御影应了声嗯,撩起长刘海。
那天起,我一直陪御影练歌。乐队排练的缘故,她向合唱部请了假。反正另有人弹伴奏,无需顾虑。我们便每日加紧练习。
相比当初,她已经好上很多,可仍会声音打颤,眼神乱飘。我想让她在人前发挥自如。让她更加耀眼。
特训一词,有一股青春味儿。
我日夜期盼的,正直阳光的生活。
她为他而奋斗。我为她而添柴加火。如此一来,这场青春剧,我也有一份。
多么温暖人心呀。
和某人简直天壤之别。
练习结束,我正要回家,一走到鞋柜,一名面熟的少女踱了过来。
「哎唷,这不是春一前辈么。奇遇呀,一起回去吧。」
是早伊原树里。
「什么呀。怕不是你在埋伏我。」
「才没有哟?」
她边说边换鞋。我换好了鞋,两人并肩走在楼厅。早伊原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做。在此现身必有说法。好好想。
「我最近少去你那边,寂寞了?」
早伊原瞅着我,笑容满面道。
「是呀是呀。前辈最近老往投影室跑,那儿拉着窗帘,隔音又好,还上了锁。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谁知在干什么好事,寂寞呀寂寞。」
「……和别人说了?」
「哪有。人家有这么八卦么。」
虚晃一枪后,她恶魔般地补了一句。
「才跟三个人说了。」
足够有杀伤力了。这下又要传出流言蜚语。而且都是事实,少不了目击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饶了我吧……」
难得我过上了青春。
我叹气道,她挽起我的胳膊,顺势牵上了手。只觉她肌肤凝滑,略微温热。太近了,一股甜丝丝的发香扑鼻而来,让我有点神魂驰荡。
这家伙……。
素日她时常如此,有时我不为意。今天则不行。我抽出了手。
「怎么啦,害羞了?」
「你是不是暗恋我,老爱动手动脚。」
「不是喔,只要握着手,前辈一撒谎就知道了。」
她在笑。她那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总之,你们在放映室干什么?外面根本搞不懂。」
两人并肩走出楼厅,走在校道上。
「咋了,吃醋了?」
「是呀。美少女后辈拈酸吃醋,可爱吧?」
「可爱是可爱。只可惜,我认识的后辈当中没有美少女。」
早伊原抿着嘴笑。她醋坛没翻,只是见我行为反常,所以起了疑心。她留心我的一举一动。唯恐我查她的底细。
智世找到了樱田,以及桐丘高中的首脑。樱田和早伊原都是押野南小学毕业,比我低一年级。
樱田是位普通的女学生,如今就读于商业高中。见面聊过后,她这么说「早伊原?好像认识。不过没说过几句话」。这不可能,待我查明底细后,才发现她与早伊原几乎形如陌人。
从中推导出了结论。
早伊原的日记,是有意给我的。为了浪费我精力。
之前我以为日记是偶然掉入口袋。不对,都是早伊原安排好的。学生会合宿那晚,她已经策划好了。为了转移视线,争取时间。
不过,并非毫无所获。
「噢,说起早伊原,隐约记得她——」
——小学五年级转学过来的。
即是说,早伊原之前在别的学校。
然而,这成了大问题,乃至是个谜。
早伊原树里没有转学记录。
莫非樱田认错人了。再三询问,她始终咬定转学一事。她仍清晰记得,早伊原转学当日的情形。
保守起见,我问过樱田周边的人,他们异口同声说转学当真。记录上却没有此事。
矛盾。
不知早伊原知道了没,我挖到了这条线索。
罢了,现在顾不上胡思乱想。
「我们没做什么。御影怕当众唱歌,我便陪她练歌。」
「练歌?我怎么没听到。和学生会准备室挨得那么近。」
「隔音好呀。站到门前也未必听清。」
早伊原微微颔首。
「……就是说,前辈。传闻中的歌姬,就是御影前辈咯?」
「是这个理。」
本人都自认了。
「练歌前传得沸沸扬扬,御影前辈先前也唱歌了?」
「咦?嗯。」
早伊原依然沉思,似乎还想不通。她没少传谣言,堪称造谣专家。想得比别人细致。
「可是,前辈,这很奇怪不是么?」
「传言哪有不奇怪的。」
「不过呀,那儿隔音那么好,歌声是从何流出呢?明明没人听得到。」
「……哦,嗯。」
一听传闻二字,便觉得无奇不有,于是没去深究。
回家路上,两人探讨了一番,结论不外乎「御影本人流出去」或「歌姬另有其人」等。御影不像会张扬出去,除她之外又会有谁在楼里唱歌。最终成了一宗悬案。
这个谜,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尘封。

过了一周,御影的歌声愈发沉稳。
「……嗯,发挥自如了。」
放学后在放映室,我如平常听御影唱歌,不由地陶醉其中。真是好嗓音呀。她换了个人似的,先前的胆怯已经一扫而空。
她正在脱胎换骨。能在身边见证成长,不失为一件乐事。
「今天唱得还行吧。」
御影笑道。她又唱了一遍,依然发挥自如,没有半点紧张。
「真是青春呀。」
她莞尔笑道。我微笑颔首。
是时候了。
「御影,其实有句话。……不如,在大家面前来一首?」

十五分钟后,放映室内除了我和御影,还来了高濑、浅田、志摩野和东。电子琴也捎了过来。
「咋了,你们两个。」
浅田拘谨道。高濑如旧沉默,东和志摩野也静不下来,时不时来搭话。我一概不应,专心在前面摆琴。御影伫立一旁,忐忑不安地瞄着我。
「那个、刚才是一时昏了头,我果然……」
我一提现唱,果不其然,被御影断然拒绝了。要在浅田面前,可为难她了。我劝道「练过无数次了,你肯定行。我打包票」,她沉思片刻,才肯点头。于是我叫来了众人。
浅田在眼前坐着,她难免胆怯。
「没事的,御影。」
「加油鼓劲我心领了,不过,我……」
没自信啊——她细若蚊呐道。
她愁眉苦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不怪她。她一直如此走来。只是,树立自信的第一步,往往始于自卑。不跨出这步不行。现在正是好时机。
「御影,我欣赏你的歌声,真是天籁之音。不给浅田听一听,真真可惜了。」
「才没有。我没那么厉害呀。哪有传闻那样夸张。」
的确,说是歌姬也过誉了。外行而言却相当优秀了,御影竟然唱得这般嘹亮,堪称破茧成蝶。
「没事的。有我在哩。」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向众人道。
「有请御影献曲一首。唱完再说。请倾耳欣赏。」
「噢,期待。」
浅田向前欠了欠身。
她要表演弹唱。一边弹琴,一边唱歌。
「御影,拜托了。」
只见她手掌微颤,活像被毒蛇盯上了的青蛙。站在电子琴前,只顾窘怯低头。
我在第一列前搬凳坐下。唯独我突兀地凸了出来。
「来吧,御影。」
听见我的催促,她扬起了脸,顿时恍然大悟。
没错。只看我就好了。与练习时一样。为此,我故意坐凸了出来。
御影按着胸口,数次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手放到琴上。
之后如行云流水。
她清澈的歌声,在室内回荡,比练习时还响亮几分。如痴如醉之间,一曲终了。
掌声如潮般响起。御影喘了口气,额头渗着汗,欣喜雀跃地看我。我微笑点头。
「感觉如何?」
我问众人,浅田当即回道。
「这太强了。」
接着高濑开口。
「确实……,作为主唱,我觉得不错。」
志摩野和东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此时,浅田嘀咕了一句。
「莫非,传闻的歌姬是御影?」
「应、应该吧……」
「果然!难怪成了传闻。」
浅田一拍桌子,豁然开朗道。
志摩野沉吟道。
「之前和浅田他们聊过,这么厉害的歌姬在乐队该多好。没想到说中了。」
见时机成熟,我提议道。
「既然如此,这首歌由她来唱,好不?」
御影吃惊地转目过来。此话出乎她意料。
众人一齐看向高濑。他是乐队主唱,这歌他说了算。
「……又有舞台效果,唱得又好,可以呀。」
「好咧,决定了!」
浅田哐地一声站起,来到我身旁,搂过肩道。
「最近一放学就来陪练了吧。没想到呀春一。」
「你们满意,我就放心了。」
众人讨论过具体安排,便都散去了。独剩我和御影。我刚迈出教室,被御影叫住了。
「那、那个!」
「请说。」
御影突然大声,吓得我回了敬语。她低俯着脸庞,看不清表情。
「真的,不知怎么说……。没想到,能在浅田君的乐队里担当主唱。实在太过抬举了。」
「说什么哩。大家都决定好了,你唱便是了。」
「嗯、嗯……」
御影扬起脸,笑道。
「好似做梦一样,难以置信……,谢谢你,矢斗君。」
「开心就好。」
我真是主唱吗——她又问了好几遍。
「真的真的。浅田的乐队里,御影要当主唱。」
「太棒了!」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没想到还有孩子气的一面。
「我啊,以前一直深信,人是变不了的。」
人是变不了。
我曾经也认为。人无法自我改变,只能全凭别人。而改变一个人,伴随的是无尽悔意。这一想法已成过去。
人是变得了。我这双眼见证了。
森、篠丸前辈、会长,她们都变了。
「如今我才明白,人是变得了的。我终于脱胎换骨了。」
我替她感到欣慰,同时,心头掠过一丝阴云。
也有人顽固不变。无论我费多大劲。
——说的正是上九一色惠。

上九一色惠没有变。我当面掏了多少肺腑之言,她仍不为所动。依旧分饰两角,演得心安理得。她没有变过。
这真的不好。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要我摸摸头吗。」
放学后,开完了会,我和上九一色留下整理资料。把资料分类夹好,颇为枯燥。我正翻找文件夹,上九一色瞅了瞅脸色,嘴上说着疯话,便伸手来摸。我一把甩开。她今天演的是上九一色。
「上九一色,恶心到我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春太得意忘形了。」
「瞧这口吻,你才是吧。」
上九一色假装没听见,接过文件夹,开始夹资料。
「听说,春帮御影赢得了主唱。」
「都传开了么。」
大展歌喉那日过了一周。公演迫在眉睫。大伙都忙于排练。
「你一点都没变。」
突如其来的话,让我错愕。
「从森那里听说了春中学时的事迹。那时可风光了。简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少胡说,说得我只手遮天似的。」
「不是么?当时谁敢招惹你和辻浦庆。」
居然认识辻浦这名字。不,想必是森说漏了嘴。
「我就一平常人。」
「平常人会插手学生会选举?会逼欺凌者报警自首?会胁迫棒球队换人?」
这家伙,从别处打听了不少。是谁。恐怕听了些细枝末节,自己琢磨了出来。
「你总想替少数人撑腰。住手吧。那是谋反。」
「乱说什么呀。」
「瞧,日本是民主国家对吧?多数即是正义。帮少数说话,和谋反没差了。」
「…………」
「懂了吗?如同于,你秉着正义,为救一人却杀九十九人。」
「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哩。」
简直危言耸听。
上九一色所言,我何尝不知道。简直切肤之痛。为救一人,我对别人下过多少狠手。
「你会的,这是你的做人哲学。对森、篠丸前辈和早伊原前辈而言,高中是人生转折点。我和你的却是小学。我俩变得太早了,才至于如此怪僻。」
我们是同伴咧——上九一色苦笑道。
「真怀念呀,以前纯真的你。我仍旧记得,小学五年级那堂数学课。老师出了一道题,让同学们思考。答案有四个,大家分成了四派争论,最终大多倒戈选了②。正解却是④。你始终坚持④,还被老师夸赞了。那时你却说。」
——老师,我错了。哪怕算出是④,只要大家认为,正解便是②。
「噢,那时你已经圆滑世故了,不过,这番话浇醒了我。看清了现实。真理在权力与多数面前,不过痴人说梦。」
说罢,上九一色冷笑了几声。
我有说过吗。朦朦胧胧记不清了。说过也不足为奇。那时我摒弃了上九一色。为何呢。一直追寻的答案,恐怕就在于此。
不随波逐流不行。身不由己。
为了粉饰自己。为了自欺欺人。
「小时就明知正义敌不过多数。你却不愿罢休,硬要逞英雄。中学时才那般乱来。」
这番冷静分析叫我难受。为何那样做,我从未深究过。
「动动脑筋吧。少数即是罪恶,锄强扶弱即是和正义唱反调。」
「都说了没有,我从未想过当英雄。」
她为何死咬不放?
「胡说。都是高中生了,还幼稚地想着当英雄。人人都败给了现实,你也不例外,究竟要死撑到何时。」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九一色只说了一句。
——别给人做梦了。
「你所谓的出手相助,不过是一场美梦。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认清现实。森会看清自我,又再自卑;篠丸前辈会嫌弃自己肮脏;早伊原前辈会悔恨改了志愿。」
喔喔,原来如此,我总算懂了。上九一色再添一句。
「所以我不会变。抛去伪装追寻真心,我做不出来。那是一场幻梦。不存在的。」
是么。
结果,上九一色选择如此。那时自认互通心意,不料是自作多情。上九一色不会变。不为人所动。即便身心受挫,也会忍痛走下去。
她的前方,究竟有什么呢。
或许是近乎真相的宝物,可绝非幸福。
「别再改变御影了。」
「噢,泼出去的水哪能收回来。」
「别胡说,还有得救。按下B键不就取消咯。」
她在谈游戏么。我听不懂。又是受了鲇川前辈的熏染。
「就这样,我该回去了。」
「喂,还没做完咧。」
「就差一点,拜托了,春。」
算了,我懒得计较。
上九一色最近都早早回去。不知在家捣鼓什么。
我没把话放在心上,就这样,迎来了公演当天。礼堂内座无虚席,不乏家长的身影。必是子女请来的。浅田小有名气,家长顺便瞧一眼闺女的意中人。我在侧幕望着,不由地替台上紧张。
「矢斗君。」
肩膀被拍了,转头过去,原来是御影。她念了一声锵锵,摆出姿势让我瞧。只见她上身乐队T恤,下身制服裙。脸颊贴着星星,头发扎成一束,绑到后面。粉面桃腮,简直变了个人。街上碰见准保认不出。
「小智世帮我化了妆。」
「嗯。真可爱,还帅气耶。」
「嘻嘻,谢谢。我还叫了爸妈!他们推托工作忙,可耐不过我软磨硬泡。」
我不由笑道「是吗」。
「到时间啦。我去做准备了。」
说毕,御影离开了,独剩我一个。我也别傻站,去打打下手。刚想出去,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唉,这咋办咧。」
「只得再去找了。」
「都说过没有啦!」
声音掺着焦急与愤怒。是外头传来的。
「怎么了?」
我一出去,如此一幕映入眼帘。一架电子琴倒在地上,两旁伫着两位男同学。问题在于,那琴已成了碎片,散乱在地。一个事实赫然摆在眼前。
琴坏了。
弹琴的曲子,无法演奏。
我顿时只觉天旋地转,手扶墙才勉强撑住。

3

之后,我在校内四处奔波。没找着备用琴,便向老师打听,发动全员去找,仍一无所获。脑海一片茫然。
回过神来,我回到了舞台后台。
「春一。」
是高濑叫我。他仍旧冷淡着脸,眼神凝滞。
「琴坏了,知道了吗?」
「……嗯。我为此正忙着。找遍了教室没找到,恐怕校内是没了。兴许附近能借到,等我去问一趟。快开演了,一定要等我回来。我拜托人去买了。离乐器店不过五个车站。一来一回最多一小时。抱歉,让大家等——」
「春一。」
高濑握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头。
「不能让观众白等。况且,之后还有演讲会。」
「……这样啊。那就,只能延期了,没办法。」
「也不行。唱片公司的人来了。难得赏脸我们这穷酸乐队。并且,观众们热切期待着。」
「那就。这次如期举行,日后再补一场。补上御影的。」
「不行。大伙都在为梦想奋斗。@home不可再拖累了。才决定了毕业公演。」
「……那就。呃,等下,我再想想。」
一定还有办法。
「…………」
一定有的。
我笨头笨脑,才想不出来。一定有方法。想漏了而已。向来如此。肯定另有办法。
「春一。」
高濑喝道。
「那首歌不上了。」
「……这。」
怎能如此绝情。
别放弃啊。为何轻易放弃?你也见过了。御影那闪耀的身姿。那期盼的笑脸。
「御影不上了。」
「闭嘴。」
「……这是无奈之举。」
为何,如此轻易放弃。你是人吗。冷血的吗。
「给我闭嘴,高濑。」
「我是队长,要为舞台负责。我……跟御影说了。」
礼堂被欢呼声淹没。浅田上场了。他在为吉他调音。公演即将开始。
「我要做准备了。春一,能去陪陪御影吗。」
想必,她在音乐室或放映室。

推开放映室的门,只见御影瘫坐在地。她双手撑地,两脚伸直。
「噢,春一君。」
御影抬头看我,双眼红肿。妆也化了,挂着两行暗淡的泪痕。
即便如此,她仍摆出笑脸。
「没办法啦。我没事的。」
「……」
「抱歉,害你担心了。」
「……」
不对。
不该如此。
努力该有回报,善良应得幸福。天理如此。即便有时落空,还有我出手补救。向来如此。从来是上天考验我,能否找出答案。
升上高中后,我没再自作主张地伸张正义。不得不收手。
不过,我变了。眼界比以前开阔。
「唉,我早就感觉,一切太过虚幻了。活像做了一场梦。迷迷糊糊的。现在梦醒了而已。没事的。」
没事,我真的没事——她喃喃着,脸色愈发难堪。滚下了热泪。
我还能做什么。苦思冥想却没有头绪。
我错愕了。从来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这次也是。也该是。怎能败于现实。
一直以来。
我帮了人。改变了人。
虽说犯过弥天大错,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必能帮上。
「……」
御影的表情,让我透彻冰凉。
是我的错。
是我让她做了梦。是我改变了她。
「———呀。」
她嘀咕道。
「讨厌呀!」
这次是尖叫。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
「就差一点!我就脱胎换骨。真的,就差一点。一点点就好。……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我会这样?果然,是我命中注定吗?」
「不,不是这样的。御影。这次不是你的错。」
「知道啊。……可是、可是。已经全没了。」
@home的公演。
与浅田君的同台。
我的歌。
「已经、没了呀……」
甚至叫来了爸爸妈妈。
「傻子一样,我真的是。活成这样,究竟有何意义。……为什么呀。」
我无言以对。
御影坐在地上,哀声求道。
「春一君。」
求你了。
话一出口,她的泪珠如决堤一般。嘶哑着,泣不成声地说。
「救救我。」
这句话,足以让我动容。
「……好的。」
不帮她就完了。不圆她心愿就完了。还有救。还有办法。还有一线生机。
御影无能为力,早伊原树里必能起死回生。
「我会帮你的。」

我出了门,直奔学生会准备室。一开门,只见早伊原如平常般埋头看书,不看我一眼。
「早伊原。」
「嗯,怎么了?不是有公演么?我正想去礼堂,找春一前辈来场约会哩。」
「帮我。」
早伊原合上书,转过身来。
脸上浮着冷笑,凝视着我。
「……当然,可以哟。」
我道出了来龙去脉,以及想到的所有对策。
早伊原听完,神情恍惚,赞同了其中一个。
「那这个吧。这个才行得通。」
「我没想错吧?没疏漏吧?」
「没有哟。放心好了。我打包票。」
听后,我如释重负。接下来,只需付诸行动。
「谢谢,早伊原。那我走了。」
「对了,春一前辈。」
我正赶着出门,她叫住了我。
「前辈这样才好。」
不解其意。总之,我动身前往美工室。

4

我走入礼堂正门,掀开黑帘。
公演尚未开始。或许是调音出了状况?可没时间了。我穿过正门,径直走去后台。一进门,撞见几个学生,他们瞥了我一眼,并不理会。我和乐队成员们关系匪浅,已经人尽皆知。
下手的目标,就在门的一旁。见他们盯着台上,我趁机伸进口袋。里面是塑胶手套和钳子。美工室借来的。
戴上手套,握着钳子。
接着,仔细端详目标——配电箱的排线。
这配电箱供应灯光。我在学生会那里得知的。只要切断电线,供电一停,所有灯光熄灭。公演自然开不成。
趁此,我便去提议——
要不去音乐室?
那里有钢琴。
如此一来,不耽误后面的演讲会,毕业公演如期举行。观众也乐意。
只要不被现场逮住。要看准时机,趁无人留意之时。
我悄悄伸出手。那儿有一条粗电线。一剪就万事大吉。
我捏着电线,出乎意料的沉。钳子能行么,可事到如今只能去试。若不行,便赶去美工室另找工具。
我右手握好钳子,尖嘴抵着胶线。手一压便完事。我刚要发力,被人从后拉过肩膀。不由后退几步。突如其来一下,吓得我差点停了心跳。如此地,我被拖到了室外。临近开演,四周已是空无一人。
「春。」
是上九一色。她死命抓着我的右手,一把甩到墙上。咔嚓一声,钳子碰到了墙壁。
「打算干什么?」
她怒目睥睨。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有?」
「那是@home和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胡闹了。」
「上九一色,你才别胡闹了。」
我剥开她的手。她死攥不放,费了好大功夫。
「到底想干什么呀。」
「剪电线。」
她立时一愣,猜出了用意。
「……大家会伤心的。」
「兴许吧。」
「为了这次,大家倾注了多少心血?你想让他们功亏一篑?」
「哦,与我何干。」
「为什么呀,春。这一下手,谁不伤心难过。为了大家收手吧。」
「可是,御影呢。」
「即便如此……!」
她沉了脸。我扭身走去礼堂。
「牺牲小我得来的幸福,不如不要。幸福缺一不可,若非如此有何意义。」
这种幸福,我宁可不要。
世人如何去想,悉随尊便。在我眼里,那是挫败者的托辞。我仍未放弃,不会怨天尤人。
她从后抓住了我的手腕。好狠的手劲儿。我强行拖着她,一步一步蹭向配电箱。
「那是白日梦。不可能的呀,春。幸福有限,有人好自然有人差。没办法的啊。」
「别给我讲大道理。你向现实低头了。我可没有。别混为一谈。」
倏地,她缩回了手。终于不阻拦了。那就好。我和上九一色不同。各人走各路。这样挺好。无须争辩谁对谁错。
上九一色说得对。如今,我为救一人,而去牺牲多数。我自认不错。你却不是。在世人看来,我必定是坏人。世俗的眼光,我毫不在乎。只要挽回御影的笑脸,死也无憾。是我给她做了梦。她梦到一半醒了,我责无旁贷。
你见不得我舍弃众人?
有人便有争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面对弱质女流,胜者自然是我这男性。
我正要呛她一句,一转身。
「求你了。」
她深深低下了头。
「……别浪费心机了。」
「真的求你了。」
「烦死了。」
见我无动于衷,她再次抓住了手。我一把甩开。
「春!」
她不放弃,立刻又抓住,死拽着我。
「绝对会后悔的!」
我又甩开。她冲上来搂住了腰。我使劲掰开她的胳膊。
为了大家,你至于吗?
「住手呀!春!」
「老实点!」
我硬生扯开了她,她脚步不稳,跌倒在地。
「我啊!不想重蹈覆辙了啊!我悔恨过无数次!多想不理荒木他们,站到你那边……!我绝对不会,再舍弃任何一人!」
抛下此话,我背过身去,后面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
「求求你……」
我一时震惊,全身僵住。
转头看去,上九一色竟呜咽垂泪。
……为何?这次与你无关啊?你不过为了正义,为了众人免遭毒手。干嘛哭泣。
「不想、再看到……你……」
她站起来,紧紧抱住我。耳边是啜泣声。怎么了?为何?
不想看到什么?
并非众人。并非正义。
——你想保护的究竟是什么?
「不想、再看见、春受伤了……」
「什么。」
我受伤?
「春之前说的话,我知道有理。我也认为伪装不好。我也清楚这样得不了幸福。只是,直率活下去会受伤。与现实斗争,更会身心受挫。伪装则不会。才轻松。明知不对,明知得不了幸福,可不这样我活不下去。所以,我理解你想帮御影……。她是朋友。我也想帮她。想让她幸福。可是,世事并非时常如愿。现实始终摆在面前。」
「难道……」
上九一色。
是你吗。
放出歌姬传闻的人,是你。
知道御影喜欢唱歌,为了帮她当上主唱,便放出传闻,借此向我煽风点火。之后故意跟我提起,好让我去找御影一探究竟,并最终为她圆梦。一切全在计划之中。
什么呀,你不也变了吗。
不也做梦了吗。
「都是这样的啊。无可奈何的呀。不是谁的错。春没错。春没责任。春太极端了,总把一切揽上身。明知必败的仗,还楞头去冲。所以才会受伤呀。」
「我才没有。」
「明明一直都是。」
怪不得,你劝我别做梦。以为那出于正义。然而不是。
「我担心春……。不想、再见到、春受伤了……所以……」
她见到了。
小学时我自欺欺人,对荒木卑躬屈膝,她全收在眼里。她见证了我的改变。
上了高中,见我一蹶不振,你松了口气。庆幸我不会再经历绝望。
然而,半路杀出个早伊原,我变了,再次去追求梦想……于是,你又担忧起来。
「求你了,放弃吧。求求你,春……。再干这种事,春会……一无所有的。难得结交的朋友、浅田君、……以及青春,都会付之东流呀。」
「……我知道。」
我受不了。
见别人受伤,我就受不了。如坐针毡。比自己受伤还难受。
——所以。
上九一色,你的心情,我完全谅解。你也见不得我受伤。你也害怕。
「……知道了,放弃了。」
「谢谢,春……春君……」
上九一色用力抱着我。
「只是,我还不想死心。」
「咦……?」
她嗖的一声松开了手,瞧了瞧我。
「我去拜托浅田。」
「……浅田君。」
「浅田是我的挚友。虽然很难启齿,可迫不得已了。这次破例去求他。他必定会同情御影。」
同情少数。
若非如此,他何以与我这孤独鬼交好?
换作是我身陷困境,浅田必然出手相助。同样的,他肯定会帮御影。
「如此一来,上九一色,你没话说了吧。」
「……嗯。可以。我要跟着去。」
不信我一次么。她深怕我借此金蝉脱壳。不怪她,谁叫我劣迹斑斑哩。

公演还未开始。幸好调音格外费时间。我在侧幕叫浅田,喊了四声,他才发觉。我招了手,他小跑过来。两人来到室外。
「怎么了。快开演了。……咦,上九一色也在。怎么眼红红的。」
浅田察觉非同小可。神情严肃。
「那个,浅田,求你一件事。」
「什么?」
「电子琴的事,听过了吧?那坏掉了。」
浅田僵了脸。
「高濑说过了。可太遗憾了。」
「……知道吗?御影费了好多心血。」
咦,怎么回事。
心跳为何如此激烈。
为何,我如此紧张。
「嗯,她超努力。我知道。」
「嗯……,所以。想着让御影上场。有办法吗?比方说,延期。」
我相信浅田。他亲口说过,我是挚友。冒着被欺凌的危险,他帮了我。我被辻浦逼入绝境时,他挺身而出。
没事的。
相信浅田。多点自信。
之所以与我交好,没有别的理由。浅田就是平等待人,乐善好施。既会帮我,不帮御影倒奇怪了。
「——那不行。」
「……咦?」
只听见浅田冰冷的声音。
「高濑执意如期举行。我欣赏他的作风,也认同他的决定。难得最后一次人齐。这次实在遗憾,可没办法。」
这样啊。
嗯,懂了。
是啊。平常的决定。平等的决定。
「浅田,拜托了。」
「……抱歉,帮不了你。」
哎。不行了。帮不了御影。
喂,浅田。倘若换作是我,你会出手帮忙吗?不会坐视不理吧。
为什么,是什么缘由?
你执着于我的原因,究竟是——。
话到喉咙又咽了下去。差点酿祸。
不能问。那等于怀疑浅田,太不像话了。他是挚友,不该生疑。
我拼命压下怀疑。
「春一,公演之后,能借点时间吗?我有话要说。之前想坦白的,可顾着忙排练,没机会说。抱歉。」
见浅田一脸为难,一股空虚在胸中扩散。
什么话啊。别了吧。我没话好说,不想听不想看。一起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一堆话郁结于心,可开不了口。

之后,我去了放映室。上九一色要跟过来,却被我严词拒绝了。
「……别自责了。」
知道你担心,可一码归一码。
「不知春怎么想,我觉得如此收场挺好。」
她说完便走了。哪里好了。
我走到放映室门前,足足伫了两分钟。怅然若失,缓缓推开了门。御影闻声连忙抬头,一见我的脸色,一下子全明白了,霎时灰心丧气。
我沉默不语,她开了口。
「谢谢。为我做了这么多。真的,非常感谢。已经够了。已经,……无所谓了。」
「…………」
「……对不起,让我静一下。」
好吧。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了。待在这儿,不过徒增她的伤悲。我走出门,刚想去学生会准备室,听见手机叮的一声。打开短信,不由叹了口气,便走去礼堂。公演已经开始,一进门就传来音乐。是我耳熟能详的曲子,浅田平日没少哼。台上的众人,全部光芒四射。浅田那儿,底下更是围了一众女生。
真的好。曲子好,弹得妙。我一外行都品得出,足以证明实力不凡。御影本该有一席之位,想来不禁心酸。
「唷,春一君。」
背后传来搭话声。
「……会长。」
「我都卸任啦。」
她爽朗笑道。来者正是早伊原叶月。好久没说话儿了。表白过后,两人难免有了间隙,不像旧时那般亲密。
「站旁边,行吗?」
「当然。」
会长站我身旁,出神地凝望着台上。二人暂且无话。
「学习顺利吗?」
「临时改了志愿,忙得焦头烂额哩。」
「是么。」
「……怎么没精打采?」
果然被识穿了。方才去厕所照了镜子,面如枯槁。
「嗯,有点吧。」
说话有气无力,正要说几句搪塞过去,会长瞅了脸,道。
「御影那事?」
「……亏你知道。」
「惠告诉我的。」
前任与现任会长。干嘛打我报告。
「……我说,春一君。」
声音如以前那般凛冽。
「是叫辻浦君来着?你刚才的行径,和他如出一辙哟。」
为了某人,而不择手段。
「知道。可我变了。」
眼界开阔了。初心却一如既往。如今的我,必能如愿实现。
我犯下过弥天大错,一度金盆洗手,可是,我。
拿回了被森兔纱夺去的青春。
揭穿了篠丸杏子那坏掉的正义。
让上九一色惠承认了伪装的爱意。
透过早伊原叶月,我识破了早伊原树里的阴谋。
同样的,我能拯救御影四季才对。
「高估了自己,想着力挽狂澜。哎,……不料是有心无力。」
「没事吧?死鱼一样的眼哟。」
说着,会长捧起我的脸,拇指提起眼角皮。我顿时成了吊梢眼。
「瞧,活力了些。」
会长笑道。我懒懒地握着她的手,放了下来。这等鼓劲打气,我心领了,却振作不起来。
会长见我仍在消沉,褪去了几分笑意。
「我呀,知道了哟。」
「什么?」
「春一君,『体质』的秘密。」
「咦?」
是指那吸引谜题的体质?那是别人的栽赃嫁祸。老早和她说过了。
「春一君呀,你太异常了。」
什么呀。是在落井下石么。可会长款语温言道。
「老想去帮人。为此折腾了多少。尝了苦头仍不迷途知返,还想重蹈覆辙。这不奇怪吗?」
「奇怪么?」
帮人是天经地义——不至于这么说,可谁没有过助人之心呢。
「奇怪到入骨了。寻常人哪像你,早就撒手不管了。只有你仍执迷不悟。你呀,救人救上瘾了。不救就浑身难受。」
「那是……」
姐姐也曾这样说过。
「不过,你并非人人都救。你只针对孤立无助、无可救药的人。比如森、篠丸、惠,以及御影。」
听这一说,确实如此。我从来都择人而救。自会得救的人,我不会出手。交给浅田这种老好人便够了。
「为什么专挑这种人,知道吗?」
「不……。下意识就。」
我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
眼睁睁看着,自己单纯的心愿被玷污。
扛不住周遭的压力,对现实垂下头颅,这些心酸我如何忍耐。因此才会出手。自作多情也好,多管闲事也罢,我便自行主张地伸张正义。
「春一君想救的人,只有一个哟。」
「一个?」
「为了这个人,才锲而不舍地帮人。你真正想救的人是——」
——你自己。
「春一君想救的,并非森、并非篠丸、并非惠、并非御影,而是自己。」
「我……?」
「你一直在帮同病相怜的人。不择手段令她们幸福,是为了图个安慰。同病的人幸福,说明自己也能幸福。所以才欲罢不能。你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自身。」
这句话,早伊原时常挂在嘴边:人只会为了自己,我也是,春一前辈也是。
「知道了吗?春一君那『体质』,并非来自于栽赃嫁祸。为了救人,你时刻留心。一发现谁不对劲,便奋身扑过去。使出浑身解数相救。这份救人之心,正是你那『体质』的真面目。」
我的本质。
会长这番话,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
至今毫无察觉。从未想过。亏我自诩能正视自己,想来真切可笑。
「春一君。」
会长握起我的手,和蔼笑道。
「没事的。你能证明自己幸福。……只要救了树里。」
「树里,是么?」
「对。你那无底洞般的救人之心,救了树里后便会填满。你呀,以后无须再舍己为人了。」
她的谆谆教导,句句戳心,直抵心窝。
「凭什么这么说?」
「春一君需要的,是知己。她会救你出苦海。」
多么甜美诱人的声音。我肯定早有所悟。揭穿早伊原的真相,再与她在一起。这本出于对她的兴趣,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
会长松开了手。
「老实说,春一君,喜欢树里吗?」
「看出来了?」
「对哟。」
「……喜欢与否没所谓,我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这样啊。果然。」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会长看清了我俩的关系。
「早伊原是我独一无二的人。无人可替,今后也是。所以,我必须挽回这段关系。」
「挽回?」
「早伊原藏起了真心。那儿是她的本质。不揭开的话,我俩会渐行渐远。我希望她活得直率。希望她正视自我。早伊原必定也渴望如此。」
「……这样啊。」
会长盯着我。眼神坚毅。
「我先泼个冷水,树里没想象中的简单。」
「……」
「我至今都没搞懂。那孩子的脑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我也是。所以在调查。」
会长一把抓过我的胳膊,直瞅着我。
「敢打退堂鼓的话,我饶不了你哟。」
「……不会的。我绝对揪出她的过往。不然和她一起没意义了。我豁出去了。」
会长缓脸笑道。
「那就好。」
今次的失败,再无下次了。
「妹妹交给你了。」
我深深颔首。
「一换一,御影交给我吧。」
「给会长?」
我那般努力都无功而返,会长能行吗?刚起疑心,一见她的笑容,便冰消瓦解了。
各人有各人的救星吧。
「放心好啦!我可曾是会长。」
「我知道。会长始终是会长。」
肩头顿时轻了不少。
「那,御影的事就拜托了。」
「满脸斗志了哩。」
会长笑道,我也随之笑了。远处一个身影,正朝这儿走来。
「嗯。……噢,等的人来了。我先失陪了。」
我轻轻点头,离开了。
和那人穿过礼堂,去了一趟教室,办完事后分别了。总算可以找早伊原了。只觉浑身酸痛无力,今天折腾得够呛。一开门,她久等了似的,马上开口。
「呀,春一前辈。」
「我回来了,早伊原。」
「欢迎回来。」
她双眼定在书上,眉头纹丝不动。我懒得拉凳子,背靠门滑落,屁股着地。早伊原见状走来,紧挨着坐下。
「先吃饭?先洗澡?还是要我?」
「要你。」
我懒得动脑,便随口一答。想不出伶俐的回话。
「拿你没办法哩。」
说罢,早伊原暖暖地笑了。
「我来当倾诉对象吧。」
「那谢谢你了。」
「失败了哩,前辈。」
「别戳人痛处。」
今次的失败。早伊原早有所料。
她早已察觉,我救人是为了自救。所以她才让我去救。哪怕失败,下次换个人救便好了,她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可她万万没想过,我的救人上瘾症,会终止于她。
「我是失败了。一时动了恻隐。……他们却只说些听天由命、大事化小的话。」
「嗯,败给现实的凡人都这样。」
她真够嘴损,我不由被逗笑了。
啊。放松了。此时此刻,不去论她是否真心。我果然离不开早伊原。我想知道她的一切。
早伊原呀,你发现了吗?还没吧?……也是啦。
「早伊原。」
「嗯。」
公演结束了,人也该回教室了。
来吧,结束这一切。为无意义的时间画上句点。
衷心希望,真相能够水落石出。
我挪过目光,稀疏平常般地启口。
「说说你的过去好吗?」




本帖最后由 nhuoj 于 2019-11-17 10:33 编辑


第四章 早伊原树里的真相

1

前辈单刀直入来问,让我一时失了语。
「意思是,让我直接坦白?」
我冷眼一对,他坦率地点了头。
「我明白。之前夸下了海口,势要揪出你的过往,你也说死守到底。这相当于一场对决。我这一问,无异于举旗投降。」
「说的正是。输家没份说话。前辈输了。」
「输就输了,我认了也无妨。」
嘴再硬还不得认输。
「我服了。你保密得滴水不漏,我甘拜下风。」
那当然。
唯一知道我过往的人,他绝对找不到。若问为何,她已经不上学了。想找也没门。
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扭脸俯视他,冷冷道。
「以为低声下气,我就会说么?……呵,我懂了。想打诚意牌对吧。」
必是听了森的劝言。前辈又是愣头青,耳边风一吹就信了。看,他哑口无言了。
「……我说,早伊原。」
前辈站起身,和我凝眸对视。
「你是我特别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是真心话。」
「谢了咯。」
我拼命装作不在乎,冷淡回道。心中却不觉神魂驰荡。一直以来,我们从未逾越过半步。
他不该说。我读过日记,清楚前辈多么珍惜我,他也心知肚明,却不应该说穿。
如此直白,叫我如何反应哩。
此刻的我们赤诚相对。这是第一次。
「你的心意却并非如此。在你眼中,我只是随用随弃的棋子。」
我听得一个激灵。怒火中烧,迈前一步道。
「这话可不能当耳边风。我也是呀,春一前辈是特别的,无可替代的。」
他挪开了眼,道。
「明明没有。你满嘴谎言。要是珍惜我,干嘛不坦诚相待。」
「谁都有不想提及的往事呀。」
「你和我说隐私?这不是你最反感的谎言么。虚情假意才会做这种表面功夫。我们不一样。你不坦白,说明在敷衍这段感情。没对我真心真意。」
他误会了。听了他的心声,我心头一痛。
「不对……!不是这样的。」
语气重了,我稍微冷静下来。不行,得镇定。前辈紧盯着我。他是在套话。
春一前辈——我呢喃着,双掌握住他的右手。
「你接受了如今的我,我才如此真心真意。你见过了我的底细,也接受了我。这便是一切。过去如何毫无关系。」
他盯着我的双眸。恐怕,被他看出了端倪。
「这不过是,你避而不谈的说辞。」
果然没那么容易上钩。
「你在怀疑我,早伊原。」
怀疑。前辈直勾勾地看着我。
「如何长篇大论,也狡辩不了。你心里藏了个不能说的秘密。那便是——」
——你啊,从头到尾没信过我一丁点儿。
「………………」
这话让我为难至极。究竟如何回答。搜肠刮肚之下,只想到了篠丸前辈的一句话。
放弃吧。
不由地胡思乱想。我连忙止住了思绪。
冷静。
……呵,这种小事难不倒我。我早料到了,前辈会以此为突破口。他摸清了我的弱点。
「早伊原,别再怀疑我了。」
这话似乎有深意。
前辈的三册日记。
「夺」、「坏」、「伪」。
小说风的文体,通篇的叙述陷阱、选材标准、存放的地方,每一点都有其用意。
小说风是为了布下叙述陷阱。而通篇的叙述陷阱,又有何意义呢。——我留心看去。哪儿是陷阱、哪儿是真的、哪儿是假的,从头怀疑到尾。
可是。
我都知道。盗窃的真凶是辻浦前辈,篠丸前辈是女的,上九一色的真名是惠,我全知道。根本不上当。
为何刻意写进去。春一前辈究竟在考虑什么。从中推导出的结论是——他在传达信息。
日记本身,即是信息。
「再多的怀疑也是徒劳。事实便是真相。」
我一直与谜题打交道,从未停过怀疑。一下子破解的案件,他没写进去。上面所记载的全都质疑过答案。
以此为线索。
「夺」、「坏」、「伪」的真正含义。
だつ、かい、ぎ。
脱怀疑——胡拼乱凑般的字谜。这正是,春一前辈想说的话。
脱去怀疑,接受事实。
若换作别人解了密,必定会一头雾水。我却心头一震。难不成,全被他知道了?一想到此,便心跳加速,直冒冷汗,止不住地手颤。……我又冷静下来,细细思考。
这是陷阱。
八个月的朝夕相处,加上如今的状况,他借此布下了陷阱。他若是真的知道,找到了真相,何必多此一举写日记呢。
可见他存心吓唬我。我越是隐瞒,察觉时越容易中计。
前辈方才所说的每个字,都分毫不差地刺向我的弱点,全为撬开我的嘴。
——一切的铺垫只为这一刻。
前辈自觉调查无果,便转而来套话。方才是为了让我疑心自己,进而自露马脚。全是他布下的迷阵。
冷静。此刻最须冷静。他正中了要害,弄得我一时失了魂。差点儿亲手断送好局。
此时此刻,我得冷静地消化这番「肺腑之言」,再呛回去。
不着急,慢慢来。
守口如瓶即是胜利。
「前辈才是,根本不相信我吧?」
「……?」
「我过去若出了事,你会擅自插手么?」
「我不会。」
前辈慌了神,此时正是良机。
「那就与你无关。」
「不是的。我想知道早伊原的过去——」
「我喜欢现在这样。」
前辈沉默了。他被我的心声压倒了。这是我第一次当面表达好感。
「两人一起随意闲聊,互相吵闹,仿佛冥冥之中有缘一般。多么希望每日如此,即便前辈毕业了,也希望永远不变。」
「早伊原……」
前辈垂下了眼,神情动摇不定,右手攥紧了拳头。前辈耳根子软,经不住别人掏心里话。
拜托了。顺势应承下来吧。
像那孩子一样,像佳一样。
前辈抬起了眼。
见到这双眼,我如同被泼了冷水。这个人,被姐姐表白时仍冷静如冰,每时每刻以理性行先。所谓顺势应下,不过是俗人的所为。
「不弄清早伊原的过去,在一起也没意义。这是我的想法。」
铿锵有力的一句。字字直逼真相。
「我真的受不了。有时弄不懂你的心思。你究竟在想什么,想对我说什么,我不弄明白不行。若不然我们只是貌合神离。」
「…………」
「你的过往,若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倒好。可并非如此。过去造就了如今的你。真正的你必在于此。早伊原树里,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
是的。正是如此。因为我从未提起过。我那最隐私的一面,从未让他接近过。若被他碰到了,我将离他而去,永不相见。
「求你了,早伊原。」
前辈谈起了将来。
「我想和你在一起。毕业之后,无论过多久,想让你留在我的人生之中。我单纯想在你身边,我想要你。」
简直像在求婚。话里头未必掺有爱意,可我听来是一样的。
前辈不是恋人。是知己。知己高于一切。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我呀,本性可没那么好哟?」
前辈笑道。
「初次相会时,我就领教过了。」
初次是指何时呢。必定是前辈初次认识我之时。可早在之前,我已经认识春一前辈了。
我深深地叹了气。两眉紧锁,愁苦地朝窗外望去。
「好吧。我就说了。我那瞒住的过去,那要命事。」

2

那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暑假。父母忙于工作,姐姐又有人缘,每日少不了和朋友出去。外头又晒又热,没有乐趣,我于是待在家里。游戏玩腻后,我沉迷于上网闲逛。网络可谓无所不包。
我玩起了推特。搜索押野南小学,找到了同班的账号。看推特成了每日功课。有的人和学校时差不多,也有人和学校时判若两人。一个人的本性,多多少少会流露在网上。
那一天,我读腻了书,便打开了推特。「好开心呀」「生气」「怎么了?」「气死我了」,各人在上面宣泄着情绪。我一边看,一边取出笔记本。比起单纯浏览,这样子更添乐趣。翻开笔记本没多久,此时。
「哎哟。」
窗外传来了声音。房间的外面是阳台。我吃惊地扭头去看,只见一位少女爬上了阳台,站在那儿。
「……咦?」
我一拉开窗帘,少女当场被吓了一跳。
她和我差不多岁数,却长得十分漂亮。一头乌黑光泽的长发。仿佛是哪国的公主,我立时想到了『爱丽丝梦游仙境』。
「嗯?」
好生面熟,不多时想了起来,她是同班的小佳。我开了窗。
「小佳,在这里做什么?」
「啊,果然是树里呀。」
小佳望了望远方的景色,又瞧了瞧手机。
「嗯,果然是这里。」
「什么……?」
小佳在做什么,我一头雾水。
「这账号,是树里的没错吧?」
她手机上显示的账号,确实是我的。头像和简介都空着。怎么找到的?
「嘿嘿,找到咯。」
见我满脸惊奇,她如此说道。
「树里,你发过这里的风景照吧?」
「喔……试着发过。」
当时我想试试上传图片,便胡乱在阳台拍了一张。小佳看着眼熟,猜到了何处的风景,从而认出了我。
「这账号怎么找的?」
若非先找到账号,她不会见到照片。
「你关注了好多同学的账号,顺藤摸瓜就找着了。」
她得意说道。
「呀,你也在看耶。」
她瞥到了房里的电脑。正开着推特。她脱了鞋,走了进去,看向屏幕。
「嗯?」
一旁的笔记本被她见着了。这下糟了。我暗叫不妙,却来不及阻拦。没办法。我和小佳今天才第一次说话。惹她讨厌也无关痛痒。等会儿封口便好了。小佳被笔记本吸引住,看得目不转睛。
——半晌,她转过了脸,双眼发光。
「这太厉害了!树里一个人写的?」
「咦?……嗯、嗯。」
见她异常激动,我一时愣住了。
这不是光彩事,我有自知之明。向来如此。这种事见不得光。
我写的是,人际关系笔记本。从推特上收集而来,记录了班上真正的人际关系。个中的你来我往一目了然。
「喂,树里。」
小佳对我冷笑道。
「想和我一起改造班级吗?」
那一天,我和小佳结为朋友。她嫌生活枯燥无聊,我则珍惜朋友。二人正好各取所需。

改造班级。
小佳所提议的,是教室革命。俗称以下犯上。暑假一结束就动手。得趁着假期从长计议。于是乎,她常来我房间讨论,除了第一次爬上阳台,她之后都从正门进来。
「怎么革命?想怎么办?」
我问道,佳不住地咬着笔头,沉吟不止。说要以下犯上,可具体怎么做,没有一点眉目。不知佳的目的何在,实话说一筹莫展。
「我想呀,把那些招摇的蠢货拉下马。」
这绝非一般小孩说出的话。小佳这人有点奇怪。若非如此,也不会对我的笔记本称赞有加。
「为什么这样?」
「嗯——,因为我很无聊呀。」
「无聊?」
「学习太轻松了,交朋友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小佳闹别扭似地说道。的确,小佳在班上是三好学生。成绩优秀,做事稳重,深受老师的表扬。朋友也多。简直挑不出瑕疵。而我呢,成绩还过得去,却不擅长交友,也不讨老师欢心。虽说不介意,可比起小佳,我确实差远了。小佳说的明显更有分量。
「树里没想过么?把谁谁谁拉下马。」
我苦思冥想。没有怀恨在心的人。我曾幻想过自己手握大权,肆意妄为,可后续必定少不了麻烦。我沉默不语,佳开了口。
「嗯——,那么,先对神宫寺君下手?」
她随意一挑,说出了神宫寺君的名字。
此时,我初次感觉,我俩很相似。
「神宫寺君可是拔尖儿。」
他在班上毫无疑问是拔尖儿。长相标致,加入了足球部,没有运动能难倒他。他表面开朗亲和,人缘不错。可暗地里却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男生们对他是有怒不敢言。
「拔尖儿是没错。他最近还把川和收了作小弟。」
「说是小弟,不如说被欺负了。」
川和君为人温顺,少不了被欺负。他本人却时常摆出笑脸,有苦不说。不明白他究竟想什么。我的笔记本上,一个箭头从神宫寺君指向川和君,线上标着「欺凌」。
「具体做法呢?」
小佳盯着我的笔记,陷入了沉思。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接着门开了。母亲捧着饮料和点心进来。
「小佳,劳烦多多照顾。两个人好好相处哟。」
最后一句真是多余,幸亏是小佳。她不会介意。
自从小佳常来我家,母亲添了不少笑容。想必安心了许多。我以前一个人闷在房间,她见着没少担心。
「树里和妈妈有隔阂?」
母亲离开后,她一针见血问道。
「与其说是隔阂,不如说是内疚。」
「喔,我懂我懂。」
我狐疑地瞅向她。她笑道。
「父母觉得的好,和自己觉得的好相差甚远,对吧?」
我顿时瞪圆了眼。
小佳对我可谓了如指掌。真厉害。心头立时一松,只觉一阵畅意。
有一位心灵相通的朋友,居然是如此快乐。
迄今从未有人理解过我。父母也好,姐姐也罢。幸福来得太快。
「总之,先盯紧神宫寺君的推特。等他露出破绽。关键是要捉到痛脚。」
如此地,我们盘算着如何暗算神宫寺君。

暑假另一日。
「进来吧。」
今天换在小佳家里。
「哇啊。」
一进房间,只见一面堆满了花儿。几乎被盆栽所淹没。仿佛置身于植物园。
「邻家花店。我可没少光顾哟。」
小佳笑意更浓了。说的是父亲经营的花店。我对花儿没多大兴趣。
「厉害吧?我最爱赏花了。这儿布置得正合心愿。」
小佳介绍起了眼前的花儿,可我听完一个忘一个。心中只知花开好看。
「树里,今天要想出具体办法。究竟如何绊倒神宫寺。」
两人讨论着,川和君这名字提起了好几次。按理说,这事与他无关。推特上看,假期时两人没有见面。川和君只是被欺负。笔记本上,他的名字被不少标有「欺凌」的箭头指着。他不单单被神宫寺君欺凌。小佳口中不断提起小弟、欺凌等字眼儿。
太不对劲了。她却一脸不以为意。全然没有解释的意味。
我隐约嗅到了气息。

每一天,我都和小佳二人相会。打着讨论的名义,实则是在玩耍。讨论绊倒神宫寺,其实不过花了三天。其余的日子,则和小佳一起懒散度过。她和我心有灵犀,待在一起很快乐。
如此地,暑假结束了,来到了这天。
计划如下。首先,去拉拢松下君与田边。看推特,可知神宫寺君对田边有好感。让田边当面拒绝。神宫寺君必会一时失魂。松下君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听了会张扬出去。此时,小佳煽风点火地说几句,带起全班的节奏。如此一来,他便在班上失位。这是第一阶段。
松下君爱闹事,田边平日没少受神宫寺君的气,两人听后一拍即合。顺风顺水。
开学礼当天。众人齐聚。离上课铃还差五分钟。决胜时刻来了。神宫寺君或许会力挽狂澜。这是未知数。可等上课铃一响就会尘埃落定,他有苦也无处诉。
田边和小佳互相使了个眼色。田边一咬牙,站起身来,朝神宫寺君的座位径直走去。
然而,有人挡住了去路。
是川和君。只见他步履摇晃,面青脸白。往日的他常挂微笑,和睦可亲。
如今,他却全无笑意。
「田边。」
「怎么了?我现在……」
田边想从身旁穿过,川和君却张手拦住。两人一来一往,惹得全班注目。神宫寺君也瞅着他。
「干什么呀你!」
田边被惹怒了。小佳板着脸紧盯着。川和君向前伸手,头一低道。
「我喜欢田边。请和我交往。」
瞬间,班上炸开了锅。

这天放学后。
「什么呀。怎么回事。到底错了哪一步……?」
体育馆和游泳池之间的小道上,我和小佳并排站着说话儿。她喋喋不休地埋怨着。
「树里。究竟哪一步错了……」
小佳双手抱头。今早可谓是失败至极。
「放心,小佳。还有后手哩。」
「我没说这个!」
她不耐烦地说着,此时,体育馆后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接着是呼救声。我和小佳相觑,悄悄地瞧去。
「咦……?」
这是小佳理智绷断了的声音。
体育馆后面,川和君伏倒在地,神宫寺君则使劲地踢踹着。川和君蜷缩着身子,后背每挨一下踢,便不住地呻吟求饶。
「喂!干什么呀你!」
小佳立即飞奔出去,我不得不跟了上去。小佳立在神宫寺君面前,张手挡着,
「滚开。」
神宫寺君明显失去了理智。他平时也会动手动脚,可那只是嬉戏玩闹。这般凶残暴戾,我第一次见。
见小佳不退让,神宫寺君抡起了拳头。小佳脸上倏地染上了一抹恐惧。平日稳重的三好学生,如今正泫然欲泣。
我一把擒住神宫寺君的手腕,往后一扭,他立时被压倒在地。他一脸茫然,嘴中不解地嘀咕着。
我一边按着,一边望向小佳那边。小佳拉起川和君,心疼地问道。
看见那样子,直觉告诉我,小佳喜欢川和君。
若这样也无妨。
问题却是,川和君双颊红晕地盯着我。
「喂,没事吧?疼不疼呀?」
川和君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
离开现场后,我忽然被一把抱住。是小佳。她抱得太紧,勒得肩头嘎嘎作响。
「谢谢你,树里。……要不是你,我恐怕就遭毒手了。」
「没事啦,帮你是应分的。」
「别这样说!真的多亏了你。」
小佳带着哭腔。看来真吓坏了。
「树里。……你和我很像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不过,我早有同感了。
「我们可以成为挚友。不,已经是了。以后一直、永远、一辈子都要好好的哟。」
说毕,她用力地抱紧了我。
「……………嗯。」
永远在一起。我也喜欢小佳。她是唯一理解我的人。无人比她重要。

之后的故事没必要说。
不值一提。
一知道川和君喜欢我,小佳顿时变了脸,视我为敌。不仅如此,还开始欺凌我。
我不甘示弱,对她还以颜色。她从此不再敢惹我。
***

「——就这样,我失去了挚友。」

早伊原讲完了。夕阳西下,天边的云朵染上了橘红色。我挤了句「是么」。
早伊原坐在桌边,低俯着脸庞,脸僵着不动。仿佛入睡了一般。实际上,她心力交瘁,昏睡过去也不足为奇。道出真相,是如此令人心碎。
「你是,模仿了佳的性格?」
佳和早伊原的相似之处太多了。我和早伊原初次相会,入学礼那天。我问你为何热衷于谜题,你如此回答:因为学习和交朋友没有一丁点儿难度。那是佳的原话。佳的房间堆满了花儿,与学生会准备室一样。早伊原以前的性格,是更加沉着淡漠。如今她却戴着假面,装作三好学生,这不是和佳如出一辙么?
「是啊。我的性格以佳为蓝本。不过,只是参考罢了。并非上九一色惠那般人格分裂。」
「……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我心里都有她。她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挚友。」
挚友。
这个词,重重地敲打着我的心。她之所以对浅田嗤之以鼻,想必因为他是我的「挚友」。
被挚友捅刀子。足以让早伊原伤心欲绝。
「我说,早伊原。」
「怎么了?」
「牵手好么?」
听我此言,早伊原不说话,右手往这边稍微挪了挪。我伸出左手,与她十指相扣。
紧握着,不愿松开。
「前辈,这满意了吗。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吗。」
她自暴自弃般地说道。果然,她不想重提往事。不想再去回忆。我深有体会。不堪回首的过去,回想起来是多么痛苦。
我该如何回答呢。
满意了,今后永远在一起吧。
不对。不是这句。
说些款语温言?抑或安慰话?也不对。
别顾虑她想听什么。我如实说就够了。
这是我的真心,也是真相。
开口之前,先给她安慰吧。
我于是灌入力气,握紧她的手。
简单的一句。
「早伊原,你在撒谎。」

3

学习与交友,都没有一丁点儿难度。无聊烦躁。终日如此。我想玩些刺激的。说起玩,小学生自然而然会想起手机,那时的我玩起了推特。
我搜了一番同学的账号,发现一个关注了所有人的未知账号。那是老账号了。我点开瞧了瞧,见到了一张照片。正文是「test」,拍的是窗外风景。这我有印象。是上学路上的景色。
如今恰逢暑假,和朋友玩也没劲,倒不如活动下脑筋,玩一场侦探游戏。
不消一天,我便找出了账号主人。
是早伊原树里。
她和我一样,是五年二班的女学生。
她从二年级开始就不上学。三年间没在学校露过面。嗯。哪怕我登门去拜,她必定不会理睬。得直接找上房间。我一面看手机,一面找出她的房间。凭着灵活的身手,我爬上水管,闯入了阳台。刚要敲窗,窗帘忽地被拉开,吓了我一跳。
窗的那边,伫着一位白皙瘦削的公主。她可爱极了。可她的眼神如死灰般黯淡,面无表情。我却隐约觉得,我和她合得来。
早伊原树里在写一本人际关系笔记本。尽管足不出门,她却凭着推特,掌握班上的一举一动。这似乎是她的癖好。终日闷在房里,必定闲得发慌,她就把心思全放在这上。我略翻了翻,写得真不赖。五年二班的关系网一目了然。
她真是个人才。我手上多了一枚重要的棋子。这一下,我可以将川和弄到手了。
欺辱川和的人真是讨厌。都怪川和太好人。少蹬鼻子上脸,你们拍马也赶不上他。川和待人和气大方,哪像你们动不动就发脾气,小孩子似的。
尤其讨厌神宫寺。他总爱借打闹的名义,结结实实地对川和拳脚交加。不可饶恕。
我要给神宫寺一个教训。树里虽没干劲,好歹愿意帮我。我们便每日在树里家中计议。她母亲有时会来。她既担心树里,脸上却带着几分厌弃。见着叫人可怜。
「树里和妈妈有隔阂?」
我问道,她低了头答道。
「与其说是隔阂,不如说是内疚。」
「喔,我懂我懂。」
这话一听,她狐疑地看向我。
「父母觉得的好,和自己觉得的好相差甚远,对吧?」
我如此说到,树里顿时落了泪,哽咽着一把抱住了我。
树里不同于常人。她并非一般之人。才会有此想法。想必,她为此一直苦恼。即便去了学校,旁人在她眼中有如外星人一般。怪不得她会厌学。
「没事的。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树里听了后,更是嚎啕大哭起来。我抱紧她,抚着她的头。
那好。从今以后,我便是她的挚友了。
构想着暗算的法子,暑假终于完了。当天我起了个大早,来到树里家,进了房间。我好声安慰她:虽然困难不少,但没事的,有我陪着。
时隔三年再次背起书包,树里似乎不太自在,频频摆弄着书包。出门时,伯母双眼含泪。树里冷冷地瞥了一眼,我却谅解伯母的感受。
到校后,首先是找帮手。松下君和田边。之前谈好了,两人都点头同意。计划大致如下,让神宫寺被甩,再煽风点火,带起全班的节奏。
田边正要去,却出了岔子。川和居然向田边表白了。为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川和喜欢田边?那我呢?也难怪啦。我和川和几乎没说过话。如同陌人。
放学后,我和树里在开检讨会,突然从体育馆背面传来了声音。偷偷一瞧,川和正被神宫寺拳打脚踢。我一下子冲了上去。正要遭毒手之际,树里用从姐姐那儿学来的防身术,制止了他。
自那之后,针对川和的欺凌源源不绝。神宫寺经常无故找川和的茬。川和脸上没了笑容,只是一味地咬牙忍耐。我则想方设法地去帮他。

***

在咖啡厅,我和加贺谷瑠衣见了面。和浅田说完手表一事后,我直接过来了。手上捏着一切线索的人,正是她。
「所以呢?」
这位大小姐举止高雅,双手握住咖啡杯,却一口也不沾。她如今跟着父母去了海外。知道联络方式的人少之又少,加之早伊原下过封口令,找到她可谓费尽周折。
「帮了川和快两个月,就被他表白了。川和一开始是喜欢田边的,最后却转情于我。」
「五年级就谈恋爱,真够早熟耶。」
她无视了我的话。
「树里当时笑着祝福了我。」
「……那不是皆大欢喜么?」
听了我这话,加贺谷瑠衣打了一个寒噤。
「并不是。……之后我常和川和君一起,越发冷落树里。树里则每日都来上学。有一天,我禁不住好奇,问了川和君,『为什么当时会向田边表白』。他说前一天收到了推特私信。上面写的是『开学第一天,上课前五分钟去向田边表白。若不然就曝光你。放心,一切会顺利的』。也不知要曝光什么,只感到恐惧,况且川和正打算和田边表白。便顺水推舟了。最后被甩了。」
噢,我懂了。
「私信的账号,正是树里的。」
果然。她凭借推特洞悉了。谁谁谁喜欢田边,什么时候会表白,都在掌握之中。她于是借此要挟。
「……问题并非如此。」
加贺谷瑠衣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惊恐地看着我。
「树里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手会有什么后果。川和会被欺凌,我则会帮他,两人最终堕入爱河。这一切她一早就想好了。并付诸行动。」
喂,矢斗前辈——她说着,面容被恐惧所扭曲。
「很奇怪对吧。我的心上人可是被欺凌了呀?即便将来他爱上我,可欺凌还是欺凌。这得多痛苦。树里明知如此,却仍下了手。我当时去问她。她却毫无愧疚地坦白——『全都是为了佳』。」
我不懂呀。
「心上人被欺凌,凭此而来的爱情。究竟有何意义?简直匪夷所思。一个五年级生,却视之为理所当然,这不奇怪吗。」
「……这样喔,莫非你。」
她察觉到了我的言外之意。
加贺谷瑠衣撇过了眼睛,道。
「我好怕她,厌恶她,于是就对树里……。悄悄地,不为人知地,可是,我一直……。对不起……、对不起……」
加贺谷流着泪。我冷眼看着,说不出一句安慰话。
「这是全部?」
「……嗯。」
她啜泣着,点了头。
「谢谢。抱歉勾起了你的伤痛。」
「没什么……」
原来如此。
……早伊原。
这是你的真相么。
被挚友背叛,欺凌。这种事司空见惯了——如此断言并不难。不过,这对于早伊原树里而言,是如此特别。以至成了问题的根源,缠绕着早伊原,给她落下了深重的阴影。
「我只想说一句。加贺谷,这并不怪你。」
「……」
「排斥怪胎是人之常情。即便不惜欺凌。的确,早伊原是个怪胎。这没办法。不怪你。」
「……谢谢你。前辈真是好心肠……」
「没什么。」
「……可以的话,能留个手机号吗?」
加贺谷含情看我。
「噢……,不对。」
「嗯?什么意思?」
「的确,早伊原那事不怪你,那是常人所为。是她咎由自取。……可是,我不想再见到你。不客气说一句,我现在就想抡你几拳。」
我笑脸说罢,她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止不住地惊愕。她紧盯着我,拿起手提包,离开了咖啡厅。

4

「早伊原,你在说谎。」
前辈说的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瞧着前辈的脸,我才明白过来。心头被猛地一击,剧烈地跳动起来,手脚更是一阵寒意。全身颤抖。春一前辈不愿松开我的右手,紧紧攥着。
「咦……?」
什么?为什么?
疑问占据着脑袋。我明明已经藏好了过往。前辈身边的人自不必说,连加贺谷瑠衣身边的人都挟持好了。他不可能找得到她。
为何?
他找到本人了么。不可能。她所有朋友我都没放过。无论社团的前辈,抑或交好的老师。
他究竟如何找到加贺谷瑠衣?
——唯独一个。
我曾考虑过,自觉不可能便放过了。
「……不、可、……前辈……、骗人、的吧……」
唯一可能的人,只剩下一个。最有可能的人。我未能指染的,桐丘高中那个人。与春一前辈平起平坐的那个人。
「见过面了么。」
春一前辈淡然地点头道。
「嗯,见过了。……和辻浦。」
辻浦庆。他是桐丘高中的首脑。手握着无数的消息与人脉。他若是出手,找到她是不费吹灰之力。这我明白。
可是,这不可能。
前辈曾与他一刀两断。与他此生不再相见。前辈居然会主动找他?辻浦庆也接受了?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辻浦庆是得了什么好处,才去帮春一前辈?
……不,不对。
已经无关紧要。可有可无。
我已经暴露了。我被识穿了。我一开始引诱前辈来问。再用谎言去误导他,好求一个完满结局。
明明一切顺利,为何……
我使足了劲儿。绞尽了脑汁。处处细心谨慎。
「……忘掉好吗?」
「什么?」
「前辈当作不知道,……和我重头来过……」
我在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一旦知道了,人是忘不了的。
如何补救。
「那个,佳那件事,我要补充一下。我没想让他受欺凌。那只是自然而然。」
「胡说八道。你明摆着让他受欺凌。」
「啊……」
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和能改变我一生的人。
「不是这样的。对了,听我说。我脑袋不是特别灵光么。所以才自视甚高,没去上学了……对了。那是报复。给那些嫉妒欺负我的人……」
「…………」
完了。
「假的。都是假的……与加贺谷瑠衣相识一事,也是我胡编乱造的。所以全是假的。」
「……早伊原。」
春一前辈怜悯地看着我,我心头一紧。
不行了。已经全完了。
太迟了。无可挽救了。
「是么。好吧,死不认输太难看了。——永别了,春一前辈。」
人与人在一起,最需要的是。
同感。
同样是人,有同样的想法,喜欢同样的食物,聊同样的话题。同样二字是如此重要。
不同意味着不理解,不理解则会心生恐惧。
尤其是价值观,稍有分歧便会分道扬镳。
「犯不着说永别。」
春一前辈柔声说道。他明白我的决意。却仍款语温言。
「不,真的永别了。知道了我的真面目,前辈以后肯定会离开。」
「为什么。我绝对会和你在一起。」
「骗人。谁会想和外星人在一起?」
哎呀,说漏嘴了!
千方百计只为瞒住我是怪胎呀!
不想被他知道。绝对不想暴露。无论如何都想以性格掩盖过去。拼命地让他以为,一切皆因过往的打击。
可是,这并非真相。
我想隐瞒的是,我生下来与常人迥然不同。
我无法与人有同感。
我读不懂常人的感情。理解不了别人。众人习以为常的,我却无能为力。
我活在人群当中。得了解别人的感情。可人们都自然流露感情,哪会挂在嘴边。有时更会藏起真心,叫我无法猜透。
于是乎,我只能解密。
谜题里包含了感情。蕴含了真心。触碰谜题,就能学到感情。即便没有同感,我也能填鸭式地学懂情感。
这是为人处世必不可少的。
「……我累了。」
无所谓了。
我失去了他。
这辈子再不会与春一前辈见面。见一次会多一分留恋。会心怀侥幸。那却是不可能的。加贺谷瑠衣离开了我,知道我的本质后,有谁会留下来呢。换作是我也不肯。
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右手依然被前辈紧紧握着。
前辈也蹲下来,挨着坐下。手没松开。
「你想说的我都懂。可是,我仍想和你在一起。」
「烦死了。请你快回去。」
「我会陪你。」
前辈直看着我。一脸正色。他是认真的么。不过,他终究会变心。永恒不变的,只有利益关系。
「说什么都没用。我会转学的。」
「……哎,早伊原。你果然。」
「……嗯?」
「不相信我。」
这句话伤人心。
「我不信。」
「我明白,信一个人有多难。想必比登天还难。又痛苦又煎熬。这次我切身体会了。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挚友。不,是强迫自己去信。」
我暗示浅田前辈心怀鬼胎,纯粹是为了争取时间。让前辈分心,无暇调查我的过去。
「浅田一直为瞒着我,而歉疚不已。终究,我连浅田都没相信到底。」
即便如此。
「……相信我吧。」
纠缠不放烦死了。
「叫我怎么信你!你能担保一辈子不变心吗!能的话证明给我看!证明不了对吧?你就是会变心。」
我一股脑地宣泄道。心中愈发焦躁。
「……也对。我证明不了。要证明也是徒劳。我俩向来讲求理性。这种无凭无据的事,说出来也奇怪。」
前辈说完便松开了手。我的右手无力地落到地上。前辈的余温被地板夺走。心头一阵心酸,我赶紧将手放回膝上。
我不住地哽咽起来。泪水盈眶。脸哭得像小孩一样。要和春一前辈永别了。这也好。春一前辈和我一起绝对得不到幸福。前辈是平凡人。对的,前辈过上梦寐以求的青春便好。像如今一样,与大家一起欢乐度过。
——忽然一暖。
我被抱住了。
「……咦?」
我失神了半刻,才发现春一前辈抱紧了我。
「早伊原,我确实证明不了。可我会另想办法。直到你相信为止,我绝不放弃。」
他在耳旁细语道。
「在说……什么呀。」
泪水迷住了眼。脑海一片空白。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却感觉不到实感。
「嘴上说的倒好听……」
「嗯,都说了我不会放弃。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在你相信之前,我做什么都行。你可尽情任性了。」
「什么都行……那、……和我结婚吧。」
「提起一辈子果然离不了结婚。可以呀。只是要等来年,我现在才十七岁。」
「果然是花言巧语。」
「……那好。你——」
前辈揭谜般地轻声道。
「——看看手机。」
「手机……?」

***

「作呕的音乐。」
辻浦和我碰头后,对@home的演奏恶语相向。他爽朗地笑了笑,便问我的感想。
「我听着挺清新的。」
「不,就是恶心。音符里透着一股不幸。」
「哪儿听得出来。」
「一听就知道了。演奏得那么好,要牺牲多少才换得来。」
「简直穿凿附会。」
「或许吧。可指不定说中了。」
辻浦这才转头看向我。
「嗨,矢斗。」
「喔,辻浦。」
他豪爽地笑了。一双下垂眼细眯了起来。
我曾给他打过电话,将早伊原的事全盘托出。他便帮我找到了加贺谷瑠衣。
今天是来还他的人情。
「你咋了。不是说再也不见么?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不是么?」
「嗯。我是说过。可那都过去了。自那以后,我和你都变了。你居然当上了学生会长。」
辻浦向我额上戳了一指头。
「骗人。」
说毕,他狠狠咂了舌。
「得了便宜还卖乖。少装蒜了。你从头到尾就想利用我。少在这儿假惺惺地扯家常,作呕。」
「嗯,说的对。可真没想到你当上了学生会长。」
智世给介绍我的,竟然是辻浦庆。我以为扒窃一事过后,他会堕落沉沦。
「矢斗,我和你还没完。我的青春就是见着你落难。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你之后的惨状。可得劲了吧?」
「真是歹毒。」
「那比不过你。」
辻浦笑道。
他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人是会变的。这我清楚。森也好篠丸前辈也好上九一色也好会长也好,都变了。辻浦会变并不稀奇。
「我听腻了。该去教室了。」
辻浦不识路,我便在前带路,直往教室去。
二年三班内空无一人。正好下手。
「开工咯!」
辻浦干劲十足地拍了拍手。
「这么兴奋的么。」
「那还用说。」
仿佛在和老友叙旧。辻浦并非老友,连朋友也不算。只是,我始终觉得我俩很相似。他必定也如此想。我们偶尔会聊几句,此时会感觉两人同根同底。
两人正干着活,辻浦冷不丁冒了句。
「不是浅田翔。」
「嗯?」
「是说我的帮手。其实想找他的,可他死活不干。唯有另找他人了。」
听见这话,我松了一口气,身子瘫软下去。
浅田确实有话想说。如此一看,只是些惭愧话罢了。
「干嘛说这个?」
「嗯?你不是怀疑浅田么?先澄清明白,接下来才好猜。所以呢,你认为谁是真正的帮手?」
「……佐古田?」
「不对。」
「木下么。」
辻浦一听便笑了。木下是同班同学,和佐古田玩的很近。
「答对了。也不难猜。他就一墙头草。」
「……我说,辻浦。为什么手下留情?一直对我穷追猛打岂不好么。」
他厌烦地哼了一声。
「也对。不过。……认识早伊原树里之后,我回心转意了。所谓的报仇太傻气了。没有丁点好处。」
「那现在做的是啥。」
「那是你自己搭好了台,我便欣然来闹一把。报仇之心还没浇凉哩。」
我就知道,辻浦入了歧途。我也是,只是方向不同。两人才得以再会聊天。
换作以前的我,简直难以想象。
我们本不该再有瓜葛——。本该互相放过,各安其分。
「怎样,见过加贺谷瑠衣后。」
「嗯,弄清了许多。」
「搞得定么?」
「还行。」
他敷衍地哼了一声,又问。
「所以呢,你要和早伊原树里搞在一起?」
「能别这么说不。」
「也没差吧?」
那不好说。他说的不太妥。可是,旁人看来的确如此,要怪只能怪自己。
「……不好么?」
「嗯?」
「和早伊原树里在一起,肯定会悲惨收场。和你正配。」
说毕,他大笑起来。
「见识过她厉害的人都这么想。不过,归根结底只是旁人的看法。实际如何全看你自己。」
「是在给我提建议么。」
「我可是学生会长。还要管学校里的麻烦哩。」
「用暴力么?」
「胡说。是用威胁。」
「岂不是跟我以前一样。」
「别混为一谈。我的手段厉害多了。」
简直恐怖。若被他威胁,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了。桐丘高中的各位,节哀顺变。毕业之前请好好陪着他闹。
「……好嘞,差不多了。大功告成。」
他拍了拍手,爽朗笑道。

***

我从口袋取出手机。来了许多短信。几乎都是姐姐的。
『知道春一君在哪儿?』
『知道就回我。』
姐姐是在找前辈。最新一条短信上,写了理由。
『春一君班上丢了好多钱包。全都在他桌柜里——』
咦?
脑袋霎时短路,文字读不进去了。
这究竟是,简直如同……、前辈入学时那一事件。
「找辻浦帮忙可不便宜。……这下,可明白我的心意?」
「干什么呀!前辈,你难得交到了朋友……!」
难得他融入了班里。难得大家对前辈刮目相看。
难得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青春。
这岂不是一朝回到从前……。
「那种青春我不稀罕。无聊透顶。我的青春,是和你在一起。」
他在说什么害臊话。
「傻瓜……」
「喂,早伊原。相信我吧。我会永远陪着你。」
前辈一把抱住了我。
我其实都懂。
心里最是清楚。
「考验过你那么多次了……」
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要离开之际,是前辈特意找我,说和我共度青春。我为前辈和姐姐牵线搭桥,前辈却选择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太怕了。
「不断地考验考验再考验,我便知道了。前辈是真心想和我一起。……只是,我不敢去信你。」
我一直心怀疑虑。
害怕。害怕——
「和我一起,可没有好结局哟。」
「是么。那倒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挺开心的。」
前辈抿嘴笑道。声音是那么柔和。
既然如此,我。
「前辈,我真的可以信你吗?」
我抬头望他,他笑道。
「那当然。我绝不会背叛你。」
……我亲耳听到了。一次又一次地问过了。他今后想反悔也没门了。
「……前辈。」
「什么?」
「其实我感冒了。」
「少有啊。」
「发高烧了,脑子一团浆糊。」
「真糟糕。」
「嗯,糟透了。我已经昏头了,恐怕要烧后乱性了。全都怪感冒。」
「……原来如此。所以呢?」
「我可以、……放肆一下下吗。」
前辈嗤的一声笑了,点了点头。
我猛地使劲抱紧前辈。听见他的肋骨嘎嘎作响。之后,我摸遍了他的手指、锁骨和脖子,最后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仍旧抱紧不放。
「……性骚扰得过分了。」
「前辈同意了呀。」
听到前辈的心跳声。剧烈得如同赛跑过后。
——前辈,我可都知道哟。
前辈的日记。
里面不止暗含了信息。更是有出入之处。
日记上写到我凑脸、牵手和拥抱之时,他说没有一点感觉,其实是骗人。实际上前辈红了耳根,羞涩地挪开了眼,我全看在眼里。
前辈其实喜欢上了我?
他是为了我而不明说。毕竟我要的并非恋人,而是知己。谢谢你,春一前辈。
暂且领了他好意。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回应他的心意。
在此之前我会对你温柔点儿,前辈将就些吧。






本帖最后由 nhuoj 于 2019-11-17 10:40 编辑


尾声

矢斗春一
早伊原以感冒为由,性骚扰了一番后,把我累坏了。我回到家,躺到床上,涌上了一股倦意。
「哎,今天可真够呛。」
今后也是够呛的。
明天便是战斗的开始。
唉哟——,明天真不想去学校。
同学会怎样看我。少不了又被欺凌。
也罢,反正我的青春与他们无缘。我着实不合群。虽说是有点乐趣,但也疲于交际。我只想随心所欲。早伊原若不介意,又有何不可。
说起来,她提过了结婚,那是当真的么。若真结婚,恐怕会被退学。等以后再说吧。听说不少大学生在校结婚。那得住在一起吧。
「……」
一顿胡思乱想后,我不由害羞起来。想不下去了。
如此这般地考虑着未来,想必,我和早伊原并不会变。如以前一般装作恋人,每日胡乱地打发日子。不再弄虚说谎。因为没有必要。
毕竟,我已经知道了早伊原的真相。
昏昏欲睡之际,电话响了。听铃声是早伊原。干嘛呀,今天还亲热得不够么。
「喂喂。」
『嗨,前辈。刚才亲太多了,对不起。』
「能说含蓄点不?」
『感冒了嘛。没办法没办法。』
「要是让你喝了酒,岂不要翻天。」
感冒和酒精可不是免死金牌。
『对了,前辈,看星星不?今晚很晴朗哟。』
「这么突然。你在哪儿?」
『在楼下。前辈一起来呀。』
我拉开窗帘,看见早伊原树里伫在家门前。她一见到我,便挥起小手。我默默拉上了窗帘。
「抱歉。我刚刚见到了贼。吓死我了,不去了。」
『快点,给我下来。』
不由分说。
「不,我困了。」
『人家也忍着困呀?前辈别矫情了。』
真是肆意妄为。她又打什么鬼主意。话筒那头传来倒数声,我急忙换了衣服出去。若是数到了零,不知她会做出什么。
「嗨,前辈。在这种地方相见,真是奇遇。」
「是啊,称得上命中注定。」
我们并肩走到了附近的公园,在长凳上坐下。
「瞧,星星很漂亮吧。」
我跟着她,抬头望向星空。冬天的夜空十分晴朗,星光灿烂。附近没有街灯,更助于赏星。
「知道吗前辈。夜空越是黯淡,星星越容易看见哟。」
「那当然。」
「周围越是黑暗,点点的星光越是亮眼。就像我们一样对吧?」
「……或许吧。」
越暗越亮眼,这听起来有点别扭。早伊原说的晦涩难懂,我却隐约感觉没差。
偶尔和她这般悠闲也不错。今晚陪她安静地说说话吧。
如此想着,早伊原拉了拉我的袖子。
「话说,我听到了传言。」
这种时候还来。让我歇口气好么。
「学校楼顶莫名其妙多了三十套桌椅。现在去瞧瞧吧。」
「无聊。别管这些,回去睡吧。」
「嗳哟前辈,居然说话不算数。说好了把一生给我。」
「我才没说过。」
「就去去嘛,反正前辈又不困。」
我叹了口气,开始思索这个谜题。今晚不解开肯定没得睡,我只得一边走,一边听着早伊原高兴地说话。

早伊原树里

参加高中的学园祭,也不过如此。我一如既往地戴着假面,装出乖乖女的样子。真是无聊又无趣。我物色了好几个一起解谜的人选,可都令我失望。单单脑筋好成绩好是不够的。
姐姐的高中场地真大,一个人走不小心便会迷路。我的志愿是桐丘高中。幸亏不在这些穷乡僻壤。
「想去什么地方么?」
姐姐笑着问道。我随便回道。
「那,想吃可丽饼。」
可丽饼摊在外头。那儿正人多混杂,两个人不好去。
「明白。那我去买,你随处逛逛吧。」
姐姐说完便走了。正好。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爬上了综合楼三楼,那儿人少清净,远离喧嚣。本以为空无一人,却望见一个人在窗边愣神。他长得清瘦,一脸的郁郁寡欢。难得的学园祭,他在这儿干什么呢?
他回过神来,冲我微微点了头。
「请问是在干什么?」
他纠结了半晌,才开了口。
「我在看那里。」
说着,他指向窗外。那里有个红气球挂在树上。
「有什么不妥吗?」
「你觉得那气球打哪儿来的?」
「……或许有摊位在派气球?」
「不是。今天没用过气球。」
原来如此。
「意思是,昨天已经挂着了?」
他瞅着我,瞪圆了眼。
「猜得不错。昨天开幕时用了气球。有人拿来挂到了树上。」
「为什么这样做呢?」
「不知道。我还在想。」
「真是有趣。」
他微笑着看我。
「这哪儿有趣。你是初中生吧?不如去外头逛逛吧。」
「嗯,我正要去。前辈,能请教下名字吗?」
「矢斗春一。」
我记牢了这个名字。
那时,我只是对他略感兴趣。向姐姐打听后,得知了他那吸引谜题的『体质』,对他的兴趣日益浓厚。终于,我把志愿改为了藤崎高中。
这便是,我青春的起点——








聚聚有缘呀,握手。




本质原因是后者。
补充一下,报复只是契机。春一刚入学便风评直下、声名狼藉,这是辻浦的报复。别的有心之人,便趁此借题发挥,一做坏事就泼脏水给春一,以求脱身。所以栽赃嫁祸是指两个方面,一是辻浦的帮手所为,二是其他好事之人所为。
可这一切,都出于春一『不择手段的救人之心』。救人之心人人皆有,春一的却过于乱来。回想第一卷,之所以得罪辻浦,是为了救森,所使的手段却是偷拍加勒索信。这直接导致了「青春被夺去」。
为何不择手段,是因为春一感同身受,从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救人如救己,才至于此。
因此,不要以为春一是什么好人。别人做好事是出于善意,春一做「好事」却是出于自我满足。早伊原用「垃圾」二字形容,某种程度上恰如其分。





原文先是用的假名ルイ,自白时才揭晓是瑠衣。之所以取「佳」字,一是由于我想不出好的同音字(刘艺?流怡?六伊?),便取「加贺谷瑠衣」的首字作同音;二是我对「佳」字有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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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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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w277718600 平民
喜欢这类风格的作品

4 年前 0 回復

13711567278 騎士
完结撒花
这书的推理和恋爱写的都挺不错的,比一般的推理当饶头的作品好看多了www

4 年前 0 回復

eilow 王爵
感谢翻译!!4卷完结真是太遗憾啦!!完全不够看啊!!

4 年前 0 回復

magibi3 勳爵
不管怎么说,看得还是很开心的

4 年前 0 回復

zxzxa698 王爵
感謝翻譯
這系列看得有些累
沒有人物表看著就容易搞混
有時用姓稱呼,有時又換用名稱呼,或者又有職稱變化
沒有一氣呵成看完四本,名稱常常對不上人物

4 年前 0 回復

johnss 伯爵
我个人感觉这个结局就是被腰斩了!我一开始觉得这个系列是有自己特点的类大春物小说,前三本基本都是关于男猪脚的心理成长,故事没有大凶大恶,不过各种叙述性诡计看的还是蛮过瘾的。但,女主的本质和过去这条伏线铺的很大,结果就只是没有同理心?!Excuse me?而且还是以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写出来!我个人理解,男猪脚还只是普通人范畴的理性,与没有同理心之人的理性,还是有本质的区别,那女猪脚与男猪脚相互吸引的基础又是什么?!女主的设计还是太潦草了,让整个系列掉档了!

4 年前 0 回復

dearrara 勳爵
为什么新开的那本书的贴子删掉了?

4 年前 0 回復

赤色仲裁 平民
是想不出该怎么结尾了,男主发现了自己本心“真物”?最后与女主真心相爱,把之前口口声声的非恋爱独白作废?不得不说作者很有一套

4 年前 0 回復

赤色仲裁 平民
是想不出该怎么结尾了,男主发现了自己本心“真物”?最后与女主真心相爱,把之前口口声声的非恋爱独白作废?不得不说作者很有一套

4 年前 0 回復

缺糖的轩某人 子爵
' 愛好謎題的少年 发表于 2019-10-2 23:42 我建議樹裏她媽跟男主他爸再婚 或者反著也行 戀人終有分手的一天 我們甚至知道連夫妻也不能長久,那麼兄弟 ... '


你这个剧情 ,,是不是在哪见过

4 年前 0 回復

艾思哲 子爵
不知道为什么看后半很出戏……

4 年前 0 回復

愛麗絲-时崎狂三 騎士
感谢楼主翻译~ 期待新坑~

4 年前 0 回復

zxcvbnm111302 騎士

4 年前 0 回復

SUZUMI 王爵
    四部完结,佳作。男主甩了三个妹子,最后才和女主在一起,真是辛苦。如果是后宫结局,我甚至可以给这作品打上个完美作品。(推理作品+后宫结局,这是做梦吧)最后一卷没多少推理成分,可以算是青春小说了。
女主隐藏的真相竟然只是理解不了他人的感情,或者说是过于冷酷。男主的破解方法也只是普通的找帮手。日本不是有私家侦探这东西的么?存下钱,未必不是不能请得起啊。为什么最后是找死对头帮手?为了说人会改变,还是要洗白?女主的防护手段竟然只是要挟+封口令。
PS,看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那个“留衣”叫“佳”,网名么?

4 年前 0 回復

dearrara 勳爵
回头想一下,可能作品销量还是有些问题。第四部提到的一些谜题没有展开,女主角的设定跟上九一色惠有些重复,这在结构上还是不够完美,而且最后一章在原本就快的节奏基础上又加了速度,可能还是被迫腰斩。

4 年前 0 回復

dearrara 勳爵
很好。这个作者值得继续关注。

4 年前 0 回復

轻国樱满集 王爵
秒啊!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愛好謎題的少年 勳爵
本帖最后由 愛好謎題的少年 于 2019-11-18 17:59 编辑


系統又讓多發了一次...期待出出番外之類的 雖然之前有去找找好像沒戲
不過這個文庫收的書我都還蠻喜歡的 有獨創性

4 年前 0 回復

愛好謎題的少年 勳爵
工作辛苦 翻譯質量還是非常好
給出的資訊卻得不出等式後的答案。對我來說這才是無解的謎題
雖然結果讓我有點喟嘆 這趟旅途的風景仍然明媚
期待翻譯君的新坑。讀起來真的讓人感到十分舒心

4 年前 0 回復

一楼祭天 侯爵
完结撒花。
这一卷的诡述略多。
作为结尾篇,这一卷的处理略显生硬,但整个系列来说仍然瑕不掩瑜。

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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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huoj 王爵
世上只有一种病,就是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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