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七卷 落樱之祷 [台/简]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6 19:03 编辑


  书名: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七卷 落樱之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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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结成光流
  插画:浅木樱
  译者:涂愫芸
扫图:结成真人
  录入:辰空暮夜
寂孤寥
结成真人
修图:结成真人
校对:_叶夜星辰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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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少年阴阳师系列的第二部分,现在这个篇章是尸樱篇,一共五卷,讲的是竹笼眼篇三年之后的故事,之后是一卷短篇集。50卷渐渐逼近了!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28 16:4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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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很久以前,樱花就紧紧扣住了日本人的心弦。
如梦般绽放,如梦般凋谢。
若梦即现实,现实即梦,那么,樱花给人的感觉便是:
「愿於二月之满月,死於春日樱花下。」(西行法师)
「凋谢之樱,残留之樱,皆为凋谢之樱。」(诗人良宽)
新篇章【尸樱篇】,开始啰、开始啰。
本书简介
留在播磨更随神袯众修行的昌浩,转眼之间就已经经过了三年。
然而一封催促她立即返乡的紧急家书,迫使昌浩不得不中断修业。
不安的昌浩急忙赶回京城,没想到要面对的竟然是以吉昌为首的阴阳寮,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之间的全面战争!
昌浩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另一方面,宫里近来频频发生不详事件,昌浩发现皇宫里的樱花树竟然一夕枯萎!
这究竟是天灾,巧合,这是这个国家正面临新的灾厄的预兆?......

作者: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
八月二一日生,O型,居住东京。
二零零零年九月以《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为作家。
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非常喜欢红茶、宝石、中岛美雪、织田裕二、槙原敬之等等,尤其热爱《大搜查线》。

插画:浅木樱(あさぎ 桜)
十二月二十六日生,是日本插图画家和漫画家,主要担任《圣兽》和《少年阴阳师》的角色设计和绘图工作。
此外,参与过的作品还有《水瓶战记》。
代表作有
少年阴阳师系列
圣兽(セイント?ビースト)系列
明日があるさ(林原惠)系列
新机动战记高达 W BLIND TARGET
新机动战记高达 W 无尽的华尔兹 (上)(下)
アクエリアンエイジ ガールズ ウォーウォー! (Megami MAGAZINE)

译者: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译有《童谣的死亡预言》、《拥抱海豹宝宝》、《创意女性向前走》、《纯真》、《俊平你好吗》、《深宫幽情》、《欠踹的背影》、《电车男》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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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安倍昌浩
十七岁的半吊子阴阳师。父亲是安倍吉昌,母亲是露树。最讨厌的话是「那个晴明的孙子?!」
小怪
昌浩的最好搭档,长相可爱,嘴巴却很毒,态度也很高傲,面临危机时便会展现出神将本色。
藤元彰子
左大臣藤原道长家的大千金,拥有强大的灵力。现在改名叫藤花。
爷爷(安倍晴明)
大阴阳师。会用离魂术回到二十多的模样。
红莲
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化身成小怪跟着昌浩。
六合
十二神将之一的木将,个性沉默寡言。




勾阵
十二神将之一,通天力量仅次于红莲。
天一
十二神将之一,昵称是「天贵」
朱雀
十二神将之一,是天一的恋人。
青龙
十二神将之一,从以前就敌视红莲。
玄武
十二神将之一,乍看是个冷静、沉着的水将。
太阴
十二神将之一的风将,个性和嘴巴都很好强。



章子
彰子同父异母的姐妹,她做为彰子的替身,成为了中宫
小野萤
播磨神拨众的阴影师。晴明之父益才为昌浩决定的未婚妻
夕雾
效忠神拨众首领的现影,随待在小野萤的身旁。
安倍成亲
昌浩的大哥,是历博士
安倍昌亲
昌浩的二哥,是阴阳寮的天文生
脩子
内亲王,因神诏滞留伊势。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不要走这条路吧……」
妹妹害怕地停下来,哥哥转过身去,强装出勇敢的样子面对她。
「你在说什么啊,你也知道这条是近路吧?」
「我知道……可是我好怕……」」
太阳已经下山,周遭都暗了。目前还勉强看得见脚下的路,但再过一会儿,整个世界就会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覆盖。
他们想在下雪前,出来捡最后一次果实,却没有捡到预期中的数量,就卯起来往山里面走。察觉太阳开始西沉,急着想下山时,已经太迟了。
白天的视觉与傍晚不一样。他们沿着自以为正确的路往前走,路却越走越狭窄,发现走错时,已经找不到回头的方向了。
村落与山之间的距离很短,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男孩安抚害怕哭泣的妹妹,牵起她的手,绞尽脑汁思考。
会不会是遇到「神隐」了?
小男孩想起离开村落时,活字典爷爷说的话。
爷爷说现在的时节,经常有人迷路走进狭缝里,千万要小心。
不久前才刚过冬至,现在的时节最容易发生诡异的事件。
就在他们绕来绕去时,黑夜彻底来临。现在已经过了黄昏时刻,是黑暗的世界了。
妹妹哭得抽抽搭搭,开始吵闹,说她已经走不动了。小男孩自己的脚也很痛,好想蹲下来大哭。
但为了妹妹,他还是忍住了。
「……」
忽然听见大人的声音,可能是有人担心,来找他们了。
「那边。」
小男孩背起蹲在地上的妹妹,奋力往前走。
感觉是走在斜坡上,他想一定是回到原来的路上了。
「……」
又听见了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是没听过的声音,但应该是村里的哪个人。
「……这……边……」
嘎沙嘎沙拨开枯草往前走的小男孩,突然停下了脚步。
越走越进入深山,到处都看不到路。地面散落着许许多多的枯草与树枝,一片矮木前,有棵特别高大的树。
约莫有六丈高的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好像无数只手高高举向了天空。比十个人围成一圈还要粗的树干,从中间位置分岔出无数根的树枝。耸立在黑暗中的树影,看起来像恐怖阴森的怪物。
「……来……这……边……」
又响起了说话声,来自那棵分岔出无数根树枝的大树枝干里面。
不对,是来自一块东西,那块东西悬挂在从枝干横伸出去的有些弯曲的粗大树枝上。
小男孩屏住气息,视线与那块东西交会了。
「过来……这……边……」
呼唤着两个人的东西,是垂挂在树枝上的马头。
小孩子们吓得全身僵硬,马头对着他们狞笑。
「过来……这边。」
被召唤的小男孩,背着妹妹,摇摇晃晃向前走。
来到树下的孩子们,看到马头龇牙咧嘴,吓得想叫也叫不出了。
小男孩只是愣愣地想起,因博学多闻而被称为活字典的爷爷说过的话。
——山里有时候会出现马头,垂挂在榎树的树枝上,要小心喔。
那是妖怪。有榎树树枝、有马头,是妖怪没错。
「不准伤害孩子们,垂挂妖。」
低沉浑厚、响亮、强悍的声音,划破了紧张的空气。
倒挂的马头——垂挂妖,猛然张开了眼睛。滴着口水大大张开的嘴巴,扑向小男孩背上的女孩,要咬下她的头。
「禁!」
小孩子们与马头之间,出现了金色的五芒星,阻拦了妖怪。
那个大人冲过来,把呆呆看着这一幕的小孩子们同时抱起来。
「危险,待在这里。」
叫不出声来,也没办法眨眼的孩子们,被带到树丛附近避难。
挡在他们与榎树巨木之间的大人,长得很高,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年纪没有父亲或村里的大人那么大。他不是村里的人,是第一次见到的外来的人。
他身上的狩衣、狩裤,到处都磨破了,又烂又旧。草鞋看起来也穿了很久,头发扎在脖子后面。虽是不认识的人,但跟父亲一样宽广的背影,却让小孩子们莫名地感到安心。
倒挂的马头吠叫起来。
「不要阻挠我!你是什么人?」
「我是阴阳师。」
回答的阴阳师用右手结起刀印。
眼睛布满血丝的马头大叫:
「你是神祓众——?」
「不太一样。」
「什么?!」
「我是神祓众的食客。」
马头吓得直打哆嗦,嘟嘟哝哝地说:
「难道是……」
有个半人半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虽然住在遥远的京城,名声却轰动妖怪世界。
听说传承他的血脉的人,正寄宿在神祓众的乡里。
「你就是那个安倍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用不悦的口吻顶回去的阴阳师,很快以刀印画出四纵五横网。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
马头被金色的四纵五横网困住,发出惨叫声。
「急急如律令!」
结印的同时,冷静沉稳的声音也宣布法术完成了。
金色的四纵五横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阴阳师转身面向呆呆看着这一切的孩子们,笑着说:
「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回乡里吧。」
好几个男人聚集在乡里的入口处,燃烧着篝火。
他们脸色苍白、沉默不语。其中一人忽然张大眼睛,指着山的那一边。
「你们看……!」
骚动起来的男人们,清楚看到有个人背上背着小女孩、手上牵着小男孩。
在篝火中发现父亲身影的小女孩,忘形地挥起手来。她跳下来,跟哥哥一起跑向了父亲。昌浩望着他们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
来自头顶上的声音,吸引了昌浩的视线。他抬起头,看到坐在树枝上的白色怪物和十二神将勾阵。
「我回来啦。」
昌浩对他们挥挥手。小怪在他旁边翩然降落,再跳到同时着地的勾阵的肩膀上,甩了一下尾巴。
「花的时间比我想像中长呢。」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眼睛稍往斜上方看。现在的昌浩,视线高度比勾阵和小怪高出了一些。
「他们差点被神隐,垂挂妖趁机魅惑他们,所以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他们。」
「是吗?」勾阵这么回应,视线滑向了其他地方。
有个年轻人,从为了让孩子们平安回来而点燃的篝火那边走过来。
披在年轻人背上的长发,被橙色火光照亮,晚上也看得出来是白色。他看着昌浩的双眼,是血般的红色。
他比昌浩大四岁,是神祓众的年轻人夕雾。
「很高兴看到你平安回来。」
「你嘴巴这么说……表情却完全相反。」昌浩拉下脸说。
夕雾淡淡地回应他:
「知道就好,回菅生乡啦。」
「咦,可是……」昌浩有点在意村里的人。
夕雾转过身去,扭头往后对他说:
「我向郡司和里长报备过,办完事就回去。」
昌浩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低声埋怨说:
「慰劳我几句也不会死吧……」
小怪和勾阵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想笑。
「我们不是慰劳过你了吗?」
「昌浩,夕雾不可能做那种事。」
「我知道啦。」
昌浩深深叹口气,又转身望向篝火。
孩子们和那个父亲,对他深深一鞠躬致谢。小女孩满面笑容,用力挥着手。
也挥手回应她的昌浩,突然觉得背后有道锐利的视线,慌忙往后看,原来是红色双眸在催他快走。
昌浩与小怪们缩缩肩膀,快跑追上了夕雾。
播磨国赤穗郡的菅生乡,是个山川环绕的地方,住着被称为神祓众的播磨阴阳师们。
赤穗郡郊外的某座村落,最近频频发生神隐事件。郡司是在三天前接到通报。
治理赤穗郡的郡司,很重视这件事,命令从京城调派来赤穗郡衙门的阴阳师及神祓众,尽快解决这件事。
从京城调派来的阴阳师,指的是昌浩。
昌浩是隶属於皇宫阴阳寮的阴阳生。但因为个人的想法,留在播磨菅生乡过着修行的生活,希望可以精进做为阴阳师的力量。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变成被调派到赤穗郡衙门的身分呢?这是阴阳寮的首长阴阳头的特别安排,还动用了左大臣与皇上的力量。
连夜赶路,在天未亮时赶回菅生乡的昌浩等人,只稍微睡了一下。
不管任何状况,能睡的时候就要尽量睡,这是很重要的事。不过,只睡一下,还是很困。
昌浩强忍着呵欠,走出寄宿的草庵,打井水洗脸。
现在是冬天。再不到一个月,就是迎接新年的年底了。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月亮,已经稍微超出了上弦月的形状。
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听说更深山内的菅生秘密村落,也还没下雪。
他忽然发现,种在草庵门口旁的小树,没有半点生气。是因为雨下得太少,水分不够吗?他记得这棵树是柊树。
他用井水浇柊树,对着树枝说:「要振作起来喔。」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向了他。
「叔叔。」
昌浩苦笑起来,心想小朋友起得真早呢。
「早,时远。」
「早安。」
时远很有礼貌地行个礼,就抱住了昌浩的脚。
「叔叔把妖怪打败了吗?」
目光闪闪发亮的时远三岁了。他出生於两年前的夏天,是神祓众首领小野家的嫡长子,也是下届首领。
抱起时远的昌浩,看到跟在小朋友后面的女孩,对她笑笑说:
「早啊,萤,你一大早就很辛苦呢。」
「你该感谢我,在天亮前,是我拉住了他。天还没亮他就醒了,一直吵着要来跟你说话。」
「谢啦……」
昌浩由衷感谢。
萤是神祓众首领家族的人。她是时远的姑姑,拥有在神祓众的首领家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劲灵力。曾经被强力推举为神祓众的下届首领,但她没答应,现在是前继承人——已经去世的哥哥——的遗孤时远的监护人。
与昌浩同年龄的萤,外表从十五岁开始就几乎没有改变。在法术的控制下,她的成长缓慢得惊人。
这是为了尽可能延长她剩下不多的寿命,神祓众所做的痛苦抉择。
现在还不是很明显,但随着一年、一年过去,她彷佛时间停止般的外表,就会与昌浩的外表产生很大的差距。
昌浩借住的草庵,在小野家宅院的用地内。他不肯住小野家替他准备的房间,只借用了这间小草庵。
除了三餐会麻烦小野家的人之外,他展现其他事都要尽可能自己做的魄力,但现况是还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
因为他每天都在修行,根本没有余力做家事。
那么,谁来帮他整理生活环境呢?那就是时间太多,闲闲没事做的小怪和勾阵。
昌浩本来就没有整理房间的天赋。他在安倍家的房间,到处散落着书和道具,看起来热闹非凡。有时他心血来潮大扫除,就会维持一段时间的整洁。但只要有什么事发生,马上就乱成一团了。那时,小怪只是随手帮他把书靠到一旁,但来这里后,整理成了它每天必做的工作。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不只它一个,还有个有闲暇的同袍一起致力於清理整顿。
「昌浩,洗完脸就把木板打开,通通风……啊,萤、时远,好早啊。」小怪用两只脚走出草庵。
在昌浩臂弯里的时远,一看到小怪,眼睛就亮了起来。
「小怪,早。」
「不要叫我小怪。」
臭着脸回应三岁小孩的怪物,约莫大型猫或小型狗的大小,全身覆盖着白毛。长长的耳朵和尾巴垂在后面,四肢前端各有五根爪子。脖子周围有好几个像是「长尾巴勾玉」的突起,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腾。大大的眼睛是红色的,像极了融化后的夕阳。
「要跟你说几次,你才会记得啊?又不是昌浩,该记住啦。」
小怪靠后脚直立,谆谆教诲,却发现小孩子都没在听。它浮现说什么也没用的虚无感与疲劳感交织的复杂心情,半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嘻嘻窃笑的声音传入耳里。
小怪细眯着眼睛,移动视线,看到勾阵坐在草庵的屋顶上笑着。
她轻盈地跳下来,抱起了小怪,小怪顺势爬到她肩上。
小怪和勾阵对於做琐碎杂事之类的打杂工作,看起来甘之如饴,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们位居众神之末,是跟随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身为安倍晴明的式神,却因为某些因素,现在跟着晴明的孙子昌浩。保护昌浩才是他们的任务,但他们很久没有做这件事了。
不是这样的任务完全解除了,而是因为待在菅生乡,昌浩没有与敌人对峙而丧命的危险。
昌浩是在这个乡里修行,锻鍊阴阳师的力量,所以有他在这里的老师。神将们若把那位老师晾在一旁,插手管昌浩的事,那就是僭越的行为。再说,昌浩在修行中遇到的危险,也都是跟修行相关的事,不但神祓众交代他们不要干涉,昌浩也严令他们不准出手。
神将们在这里的工作,就是早上送昌浩出门、打扫草庵、完成其他必要的杂务。然后,在昌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之前,没任何事可做。
茫然消磨时间也不是办法,神将们不得不思考这件事。既然昌浩在修行,他们是不是也该有什么对等的收获呢?
那之后,小怪和勾阵送走昌浩,就在草庵屋檐下的地面画阵型图,假想敌人,拟定如何有效地彻底击溃对方的战略,彼此讨论假如遇上曾经苦战过的大妖,最好采取什么样的战法?又该如何克服各自的弱点,发挥最大的优点歼灭敌人?思考这些事来打发时间,颇像斗将的风格。
萤想他们应该很闲,去看他们在做什么。她说他们明明是因为太闲,才有效益地打发时间,干嘛不老实说呢。
小怪与勾阵的战斗论谈源源不绝,有时萤也会加入讨论,以阴阳师的不同观点来策划新的谋略。有时神祓众也会拿去用,因此神将们消磨时间的方式,得到的成果远超出他们想像之外。
他们还经常被迫看顾时远。时远是个大胆的孩子,小怪靠近他,他也可以睡得很熟, 动都不动一下。小怪原本以为,是自己以怪物的模样出现,所以他没有反应,某天才知道并不是那样而感到大为惊讶。
「小怪、小怪,跟我玩。」
时远把手伸过来,小怪就背对他,不停甩动白色尾巴。时远忙着抓东甩西甩的尾巴,兴奋得大叫。昌浩眯起眼睛,抱着这样的时远。
昌浩有两个侄子、两个侄女。虽然有书信往来,但很久没见了。不知道他们好不好?在他的记忆中,孩子们的脸都是最后一次见到的模样。那之后经过三年了,他们应该都长大很多了。
昌浩长高了,骨骼也越来越接近大人了。
没有过了这么多年的真实感,是因为他整天忙着修行,所以几乎没有修行之外的记忆。
小怪的尾巴被时远抓到了。它是故意的,小孩开心极了。
昌浩不禁感叹,小怪真的很会逗小孩呢。
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时远刚出生时,小怪就比昌浩更会照顾小孩,小野家的人也很惊讶。
某天,冥官没事来晃一下,正好被勾阵撞见,害得菅生乡差点发生大惨案。小怪也现出了原形,昌浩因此见到了好久不见的红莲。那天真的很危险。在菅生乡,那件事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回想起来,在菅生乡,只有那次见过一次红莲,还满想念的。由此可见,在菅生乡的日子有多安稳。
不过,昌浩在修行中,好几次都差点没命。
因为夕雾从来不留情。
昌浩从三岁到十三岁的十年间,由於某些因素,灵视能力被封锁了。要用不到三年的时间,填补十年的空白,修行必然是无法想像的严苛。做同样的训练,夕雾都表现得轻松自如,所以昌浩也绝不示弱喊苦。其实他是觉得,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奇怪。
昌浩以为,这世上像怪物的人只有祖父,没想到夕雾在某方面也很像。
在播磨,他深深觉得这世界太辽阔了。
这世上一定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昌浩一如往常外出修行了。做完杂务的小怪,面色沉重地坐在门口的柊树前。
「嗯……?」
小怪眉头深锁低吟着。
勾阵讶异地问:
「怎么了?腾蛇。」
「我不理解为什么快枯萎了」
「啊?」
勾阵在小怪旁边蹲下来,盯着柊树看。
「因为雨下得太少吧?」
「所以我每天浇水啊,都白浇了吗?」
「会不会浇太多了?」
「我知道该浇多少啦。」小怪甩甩耳朵,眯起了眼睛。「我记得昨天还好好的啊……」
勾阵可以理解小怪话中的隐忧。
它在意的不是枯萎这件事。它在意的是,种来驱邪除魔的柊树,竟然在一天之内枯萎了。
昌浩平常看都不看这棵树一眼,今天却特别浇了水,可见他也从这棵树察觉到了什么。
两人盯着柊树好一会儿,忽然眨眨眼,同时抬头仰望天空。
在东边方位,带点灰蒙的淡蓝色天空中,冒出一个黑点。
那个黑点逐渐扩大,黑色翅膀在空中拍打的模样越来越清楚。
是天狗。
勾阵站起来,小怪跳到她肩上。
天狗看到他们,笑得好灿,尽管面具被遮住一半,还是看得出霎时亮了起来。
「变形怪大人、勾阵大人。」
菅生乡有阻绝妖魔鬼怪的结界,但获得许可的妖魔可以进来。
这个天狗是昌浩和神将们的好朋友。
小怪眯起眼睛,看着降落在草庵前的天狗说:
「好久不见了,飒峰。」
「变形怪大人、勾阵大人,你们看起来气色不错喔,昌浩呢……」天狗东张西望后,拍拍额头说:「哎啊,这个时间他去修行了了吧?要到傍晚才会回来,我应该再早点来。」
这个天狗住在京城西边的爱宕山深处的异境之乡,是个道地的魔怪。因为某些机缘,与昌浩扯上关系,从此成了好朋友。
「他的哥哥成亲大人,托我带信来……变形怪大人,不好意思,可以帮我转交给昌浩吗?」
信上写的收件人名字,确实是熟悉的笔迹。飒峰也认识成亲,由於这层关系,有时会给昌浩送来家人写的信。
不过,天狗快递只有在紧急的时候才使用,平常都是把信交给使者,花很长的时间送到。除了天狗快递外,偶尔也会使用乌鸦快递。
小怪和勾阵分别把他们称为「送信天狗」与「送信乌鸦」。
飒峰是天狗,寿命很长,所以外表跟刚认识时几乎没有差别。以前,飒峰跟昌浩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飒峰还是没变,昌浩却有了明显的成长。魔怪与人类之间的差异,以有形的方式呈现出来了。
「会请你送信……事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接过信件的勾阵,表情掺杂着些许忧虑。
天狗摇摇头,回她说:
「很遗憾,我也不清楚……」
爱宕的天狗们,被昌浩和成亲救过。功劳最大的是昌浩,但天狗们也很感激成亲,说必要时他们会全力协助。临走前,他们留下了魔怪制作的横笛,只要吹横笛,乐声就能传到爱宕乡。
起初,他们要昌浩收下横笛,昌浩却臭着脸坚决不收,搞到最后由成亲收下。当时,小怪知道昌浩坚决不收的原因,还强忍住笑,装出很正经的样子。
「那么,帮我向昌浩问好。」
「你要走了?」
小怪张大眼睛,看着就要转身离开的飒峰。
天狗戴着面具的脸露出了笑容。
「很久没见到昌浩,我也很想见他,可是疾风少爷在爱宕乡等我。」
「这样啊。」小怪点点头、甩甩耳朵说:「爱宕的天狗们都还好吧?」
「大家都很好,总领大人、疾风少爷也都很健康。啊,对了,不久前,疾风少爷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了,只是时间还维持不长。」
感觉他在遮住脸上半部的面具下,笑眯了眼。疾风的成长,想必让他满心喜悦吧。
他戴的面具,是疾风的另一个护卫的遗物。神将们心想,飒峰现在也跟那个已故的同胞一起守护着疾风吧?
「健康就好,我会转告昌浩。」
「嗯,再见罗。」
天狗拍振翅膀飞上了天空。目送他离开的小怪,瞥一眼勾阵手上的信,骨碌转个身说:
「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等等,我也去。」
勾阵把信放在草庵,跟小怪一起走向小野家的住处。
昌浩结束当天的修行,摇摇晃晃走回草庵时,已经是戌时,天都黑了。
坐在木地板房间的小怪,半眯起眼睛,看着一进门就倒在泥地玄关的昌浩。
「喂,你还好吧?」
「……肚子好饿。」
小怪甩甩尾巴。搞半天,不是累到筋疲力尽倒地,而是饿到不能动了。害它吓了一跳,以为昌浩受伤了。不过,它没说出口。
「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语调丝毫没有霸气。
昌浩慢慢爬起来,爬进高出泥地玄关的木底板房间,一翻身躺成个大字型。
「肚子好饿,可是现在吃东西,说不定会吐,今天好累……」
昌浩闭着眼睛,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
「是喔、是喔。」
「我还以为自己变强了一点,我太天真了,根本自以为是。夕雾还是一样毫不留情,不过,他手下留情的话,就不能称为修行了。」
阴阳师不只要有灵力和灵术,还要有强健的体魄,所以昌浩向夕雾学习自古以来的武术,但这个武术很危险。
那是封锁敌人的动作,让敌人毙命的技法,所以教的人和学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正是修行前,武术高强的萤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总之,你只要告诉自己「我可不想死」,就能熬得过去,加油啦。
听到她这么说,昌浩大吃一惊。
我可不想死是什么意思?
喂,你是在开玩笑吧?当下,他还不由得这样反问。
「什么跟什么嘛,夕雾怎么会强成那样呢?我真的可以变的那么强吗?不,我一定要变得那么强,虽然还遥遥无期。」
「是喔、是喔,对了,昌浩……」
「唉,好想对以前的自己说,不要觉得困难就逃避嘛。害我现在长大了,要过的那么辛苦。早点有这种冲动,说不定就不会累成这样了……」
对过去的自己发牢骚的昌浩,这才张开眼睛望向小怪。不过还是躺成大字型,只转动了脖子。
「白天飒峰送成亲的信来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说:
「飒峰吗?」
勾阵把信交给吃力地爬起来的昌浩。
谢谢……真的呢,是哥哥写来的。」
昌浩边打开信边歪着头说:
「为甚么要拜托飒峰送信来呢?」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举起一只前脚,对脸色黯淡得昌浩说:
「神拔众并没有收到什么重大讯息。」
「是这样吗?」
派去京城的眼线,还是跟平常一样传消息传来,但没有什么紧急事件。
听说来了天狗快递,萤也很惊讶。她拜托小怪,如果有什么他们没打探到的消息,一定要告诉她。
「因为这几年发生太多事了……」
表情变得有点严肃的昌浩喃喃说着,小怪和勾阵也同意他的话
神拔众居住的菅生乡比较太平,但由国家整体来看,发生了不少大事。
两年前的冬天,国母藤原诠子过世了,听说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只撑到年底就走了。
当今皇上很早就失去了父亲。几年前,他最爱的皇后定子也先他而去,令他伤心欲绝。
去年,怀着皇上孩子的御匣殿也辞世了。
御匣殿是皇后定子的妹妹,原本是在贞观殿担任别当的女官。定子生前托付过她,万一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孩子们就拜托她了。
定子死后,敦康和媄子便交由御匣殿抚养。皇上总是在他身上寻找已故定子的身影,对她十分宠爱,她因此有了身孕。然而,这个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跟母亲一起长眠了。皇上同时失去了所爱的女人和孩子。
亲人在这两年内陆续长逝的皇上,经常卧病在床。
还不只这样。前年,京城发生了流行性传染病,从去年夏天到冬天还发生全国性乾旱,使得稻米和青菜都歉收。
今年得雨下得比去年多,但还是比往年少,传染病也还没彻底清除。
听说三不五时就会举办祈雨仪式、镇压传染病仪式。
每次听说这种事,昌浩就会后悔没待在京城。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待在那边也几乎帮不上忙。
多他一个人,也不会起什么变化,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他决定再播磨从头开始修行,就是为了让自己变成有用的人。
每次心情急躁起来,它就会想到这个宗旨,专心投入修行。
知道昌浩这个想法的神将和神拔众们,都默默支持着他。
看完成亲写来的信,昌浩微微张大眼睛,哑然失言。
「……」
小怪和勾阵看到他眉头深锁的皱纹,两人互看了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半响说不出话来的昌浩,把信拿给小怪他们看。
信上写的内容,十分简洁。
——发生了大事,尽快赶回来。
「这……」
眨着眼睛的勾阵,听到昌浩低声嘀咕着:
「就不能多做点说明,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吗……?」
昌浩拉长了脸,眼神呆滞。
「大概是不能随便写在信上的事吧。」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的脸拉得更长了,眯起眼睛说:
「就算是,只写这样也太过份了。」
什么都没写,反而更教人担心。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到底是什么事?是家人吗?是朋友吗?还是发生在皇宫?或是皇上的血脉出了什么事?
成亲明明知道昌浩看到信会担心,却还是只写这几个字,可见事情相当严重。
昌浩焦躁地猛抓头,叹口气说:
「明天我去找萤和夕雾商量。」
今天太晚了,昌浩自己的思绪也很混乱,没有自信可以冷静地说话。
他又叹了一口气,把信摺起来。
胃是空的,现在他却只想睡觉。
他已经疲惫到超越极限。人疲惫时,比不疲惫时更容易往坏处想。
「先睡再说。」
「睡吧。」小怪点点头。
昌浩把信摆在一边,把脱下来的狩衣、狩裤揉成一团抛出去,钻进去榻榻米与大外褂之间,没多久就发出了规律的打呼声。勾阵把他乱丢的狩衣、狩裤,熟练地摺好。
小怪甩着尾巴。
开始在菅生乡修行后,昌浩一直都是这样。每天都锻鍊到筋疲力尽,回到草庵就躺下来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
偶尔会像今天这样没吃晚餐,但大多会按时吃饭,所以身体算是健康。
露出大外褂的手掌,已经比勾阵的手掌大了。
小怪环视草庵。
勾阵注意到小怪的动作,歪着头说:
「怎么了?腾蛇。」
「没什么,只是想再看最后一次。」
这里虽然是暂时借住的地方,但毕竟是他们在播磨的生活场所,多少还是会有感情。现在要离开了,难免有些舍不得。
昌浩翻个身,把大外褂踢飞出去。可能是觉得冷,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却还是没醒来。
「啊、啊。」
小怪苦笑着,把大外褂拉到昌浩的肩上。
第二天早上,昌浩在吃早餐时,把成亲来信的事告诉了萤。
她也很惊讶,认为既然这样,昌浩应该回京城。
「我想总有一天会回去,但没想过什么时后回去。」
在草庵整理行李的昌浩这么说,来看他的萤轻声笑了起来。
「老说那种话,会永远回不去的喔。」
「这么说,这次是个好机会罗?,
「就当是这样吧。」
看到萤的模样,跟刚认识的时候没什么差别,昌浩就有点心痛。她消耗了太多生命,不采取某些措施,就只能再活几年了。
虽然施行了停止时间的法术,但还是不够。她拥有惊人的力量,但为了尽可能延长她的寿命,她被禁止使用灵力。
关於这件事,萤的现影夕雾也不能为她做什么。现影可以代为承受法术的反弹,让法术无效,却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主人。
不使用法术,就不会有法术的反弹。夕雾再也不用替萤承受法术的反弹了。讽刺的事昌浩因此才能接受夕雾的严格训练。
昌浩觉得自己还差很远。不过,他「相信」这两年的反覆训练,应该会有成果。不对,或许应该说他「知道」会有成果。
「昌浩,要不要切磋一下?」
「咦,可是……」
昌浩担心萤的身体,有点犹豫,萤轻轻一笑说:
「又不是使用灵力,放心吧。而且,别小看我,我还是有继续练武,很强喔。」
萤的眼睛闪闪发亮,证明有什么支撑着她的自信。
昌浩屏住呼吸,眨眨眼睛,站起来。
小怪和勾阵都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场戏。
草庵的前方有片裸露的地面,还算宽敞,是小怪和勾阵平时探讨战斗理论的地方。
昌浩和萤走到那哩,彼此先热身后,不约而同摆出了架式。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气氛紧绷。
为了不妨碍他们两人,神将们飞上屋顶,默默俯瞰着阴阳师们的切磋。
昌浩平时都跟夕雾或其他练家子在山的那边锻鍊,所以这是第一次在小怪和勾阵面前展露武术。
还残留在盆栽树木上的枯叶,迎风飘摇,发出嘎沙的微弱声响。两人彷佛以这个声音为信号,同时动了起来。
接近午时的时候,夕雾来草庵拜访,看到坐在屋檐前的昌浩,还有脸色苍白地躺在外廊上的萤,瞪大了眼睛。
「萤?!」
大惊失色的夕雾抱起萤,用杀气腾腾的眼光瞪着昌浩。
从上面传来声音说:
「等等,不要误会,夕雾。」
小怪跳下来,站在昌浩前面。
「他们只是在切磋,请不要杀气腾腾地看着昌浩。」
夕雾无言地望向萤。
萤微笑着点点头,拨开夕雾的手,喘口气说:
「我想知道昌浩变多强了,他只是毫不留情地跟我比划了一下,不用担心。」
「可是……」
夕雾担心萤的身体,板起了脸。
萤苦笑着摇摇头说:
「如果他有所顾虑,我就把他打到趴了,我最讨厌那样。」
昌浩立刻抬起头,两眼发直地瞪着萤。
「可别告诉我你刚才留了一手。」
「我是啊!」
「你骗我……」
昌浩低声嘟囔,萤嘻嘻笑着说:
「真的嘛,要不是我留一手,你现在就躺在那里啦。」
虽然没躺在那里,但也瘫坐下来了,结果差不了多少。
曾经被视为神拔众下届首领的萤,不必使用灵术,力量就很惊人了。昌浩使出了混身解数,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从懂事以来便锻鍊至今的萤。
「你何止很强啊。」
原本以为说不定可以赢她一回合,这个卑微的期待却瞬间瓦解了。三年不到,果然只能练到这种程度。这样回京城,真的没问题吗?
昌浩面色沉重,低声嘟囔。萤眯着眼睛,对他说:
「不过,你比我想像中进步很多啦。」
「哇,这句话更气人。」
「哈哈哈。」
再不打断他们,这样的对话很可能持续下去,勾阵插嘴说:
「夕雾,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年轻人叹口气说:
「姥姥听说昌浩要回京城,想请昌浩稍后去她那里一趟。」
姥姥是长老之一,在菅生乡是最长寿的阴阳师。老了以后,退出了第一线,但受到乡里所有人的敬重。
昌浩决定留在菅生乡后,除了首领家人外,最先被介绍认识的就是姥姥。
大家都叫她姥姥,所以昌浩也跟着教,现在才想到,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昌浩按着膝盖站起来说:
「不用稍后,我现在就去。」
「慢走喔。」
萤目送昌浩摇摇晃晃地离去后,用力喘了口气,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萤,回房间休息躺着吧。」
「我还没累到那个地步……」萤的目光还追逐着消失在建筑物另一边的身影,佩服地说:「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了这么多……」
她是留了一手。不那么做,很可能演变成彼此残杀。只要露出一点杀气,昌浩就会对那股杀气产生反应,改变行动。
夕雾毫不讶异地点点头说:
「因为昌浩的希望就是变强。」
从一开始,昌浩就抱定了决心,若是在修行中丧命,只能怪自己不够成熟。其实不只夕雾,所有指导过昌浩的人,都暗自赞叹他居然可以学到这样,只是从来没有跟他说。
昌浩意外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有所觉悟,下定决心,就能找到出路。
「接下来,只要十二神将们继续在京城跟他练就行了。」
在萤的注视下,小怪和勾阵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沉地笑着。意思大概是,只要昌浩愿意,要怎么练都行。
另一方面,昌浩已经到姥姥在菅生乡深处的住家,敲响了门。
「姥姥,我是昌浩。」
「进来。」
昌浩打开木门往里面瞧。弓着背,靠地炉的火取暖的老太太,笑容和蔼可亲地对他招手。
满心欢喜的昌浩走进屋里。
昌浩没有关於祖母的记忆。父亲那边的奶奶、母亲那边的外婆,都在昌浩出生前就过世了。所以,昌浩很喜欢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把他当成孙子般疼爱的老太太。
当然,全村人对她都是这样的感情。所有人都对年纪最老的她毕恭毕敬,非常照顾她。
「过来这边。」
昌浩听她的话,走上了木地板房间。刚才跟萤比划,热到出了很多汗。但来这里的路上,身体都被寒风吹冷了。
木柴毕毕剥剥燃烧着,柔和的火好温暖。
「听说你要回京城了?」
「是的,我收到哥哥的来信,要我尽快赶回去。」
姥姥用深沉的眼神望着这么回答得昌浩,忽然郑重其事地说: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刚才表情慈祥和蔼的老太太,态度忽然转为严肃。
昌浩的心脏扑通狂跳起来。
◇ ◇ ◇ 
回到草庵,已经将近傍晚了。
搞到这么晚,小怪有点担心,正想去姥姥家接他,他就回来了。
「回来了啊,很晚呢,昌浩。」
「对不起,我去看萤怎么样,又陪时远玩,就弄到这么晚了。」
这么道歉的昌浩,表情有点阴郁,小怪诧异地问:
「怎么了?姥姥跟你说了什么?」
「嗯……她说树木枯萎了。」
「树木?」
昌浩的话让小怪想起门口旁那颗柊树。
「姥姥家的庭院也有各种树木,她说她梦见除了柊树外,其他树木也开始枯萎了,可能是什么徵兆。」
姥姥是个梦见师。她会做过去的梦,也会做未来的梦。未来的梦,很多都不能告诉他人,所以除非事态严重,否则她都不会说。
她说她叫昌浩来,是因为昌浩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说不只柊树,其他树也在枯萎,如果我不采取行动,树就会死去。」
树与气相连,气枯竭了,死亡就会扩散。昌浩出现在她的梦里,表示她必须采取行动遏阻这件事。
「她说我回京城,也是一种徵兆。」
「好像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到处都有姥姥的眼线,替她查证梦中出现的事。
「她说出云的树也到处都枯萎了。」
小怪眨了眨眼睛。昌浩知道它在想什么,点点头说:
「她说她跟九流的后裔接触过,知道我们认识,有点惊讶。」
「不愧是神拔众的长老。」
小怪由衷赞叹。
他们跟出云的九流族,有不浅的缘分。很希望哪天能再见个面,却一直没有机会。
根据眼线的报告,九流族的后裔都还健在,与初云乡的人偶有来往。
九流族答应,只要有什么异状,就会通知神拔众。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有交集,昌浩很开心。缘分是越多越好,总会在什么时候连接上,这样就不会孤独了。
「我打算明天离开菅生乡。」
「这样啊。」小怪点点头。
昌浩眨眨眼睛,歪着头说:
「这是我独自做的决定,你们无所谓吗?」
「你决定就好,没关系。」
昌浩注视着小怪好一会儿。不只小怪,倚靠柱子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勾阵,在昌浩把视线转向她时,也轻轻点了点头。
大约三年前的春天,他决定留在播磨时,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说你决定就好。
从今以后,他们大概也都会说同样的话吧。即使是错误的决择,只要是昌浩认为可行而做的决定,除非事关重大,他们都不会反对。
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尊重昌浩的意思,也表示昌浩渐渐不再是他们保护的对象了。昌浩不能再依赖神将们,必须做出能说服他们的决断与行动。
如同率领十二神将的安倍晴明。
当然,昌浩自己和神将们都知道,不可能做到跟晴明完全一样。事实上,神将们的眼神也似乎在对他说:「你还差得远呢。」
这个晚上,是他们在播磨的最后一夜。
草庵的打扫,平时都是交给小怪们。今晚昌浩自己打扫,亥时半才躺下来睡。在黑暗中,他似乎一直张着眼睛,思考着什么。
小怪和勾阵都知道他还没睡,但他没说话,所以他们也什么都没说。
「……」
这些昌浩都知道,深深感受到他们的用心,於是把姥姥告诉他的事,悄悄塞进了心底深处。
◇ ◇ ◇ 



◇ ◇ ◇ 
这两年,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吉利的事。
藤原敏次在阴阳寮的阴阳部,看着两年份的纪录,面色沉重地叹息。
前年失火的寝宫,四年前也曾失火过,才刚重建完,又烧毁了。
皇上带着敦康亲王和媄子内亲王,搬到土御门,后来又移到了一条院。
年末,国母东三条院诠子崩逝。接连两年失去无法取代的亲人,皇上过度悲伤,卧病在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去年也是噩耗不断。
受皇上宠爱而怀孕的御匣殿,在阴历六月死去。阴历八月,东宫妃也随她而去,与世长辞了。
她们两人都是定子皇后的妹妹。
所有人都觉得不吉利,但没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事。
阴历十一月,发生了月蚀。除了月神躲起来的天大事件外,还发生了重建的寝宫又被烧毁的异常事件。同时从温明殿和绫绮殿烧起来的火,瞬间蔓延,造成神镜被火吞噬的前所未闻的大事件。
与藤壶中宫逃出来的皇上,听完报告就昏过去了。
女官们受命搜索被烧毁的贤所,发现神镜被烧到只剩下一半,向搬迁到临时皇居东三条殿的皇上报告了这事。皇上说再怎么像历代皇帝道歉都道歉不完,心痛如绞,好几天都躺在床上。
重建的寝宫,在皇上、中宫、亲王们都回去后,还是飘荡着沉郁的空气。
敏次阖上书,又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连续发生那么多次火灾,显然有蹊跷。也有人说,可能是谁的阴谋。然而,他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有人那么大胆,敢烧毁皇家至宝的神镜。
会不会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某种东西,在策画什么呢?这也是传染病、乾旱等天灾地变的原因吧?
那么,皇家与这个国家,将面临什么样的灾难呢?
阴阳寮又该怎么做,才能防止灾难呢?
敏次走出阴阳部,想把书放回书库。
来来往往的寮官们,个个都是严阵以待的样子。最近,整个阴阳寮都笼罩着紧张的气氛。
因为天灾地变已经够严重了,还要面对令人头痛的事。
然而,敏次什么也不能做。不,敏次有敏次的职责,只是关於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阴阳寮有所贡献,这股压力压得他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什么,那种无力感折磨着他。
敏次停在渡殿,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发出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长叹。
「心情好沉重……」
不经意映入眼帘的树,似乎也反映着寮官们的心,失去生气,快枯萎了。现在是花开的季节,却连花蕾都没长出来。
「山茶花也查觉不对,害怕了吗……」
敏次觉得,看似权缩起来的山茶花,是反映了寮官们的心情。
他好想在事情结束之前,乾脆请凶日假,躲在家里。
眺望庭院的敏次,发觉有人站在他附近,但他没转头看,又叹了一口长气。
「请问……」
有所顾忌的招呼声,他从来没听过,但刹那间又觉得很像某个熟人的声音。
如果是其他寮或省的官员,可不能失礼了。
敏次转过身,要开口道歉,却张大嘴巴愣住了
声音很陌生,面孔却很熟悉,但模样跟记忆中差很多,一时之间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对方看到转过身来的敏次,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地说:
「果然是你,敏次大人,好久不见了。」
敏次盯着对自己鞠躬行礼的人,下意识地指着说:
「你……你是昌浩大人?」
「是的,我刚从播磨回来。」
神采奕奕的回应,的确是昌浩的语气。
看到敏次张口结舌的模样,昌浩歪着头说:
「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是我,是在下」
敏次不自觉脱口而出,昌浩露出「糟糕」的表情说:
「是,对不起,是我……好久没被你训诫了。」
道歉后,安倍昌浩哑然失笑,又重来一次说:
「好久不见,安倍昌浩回到阴阳寮了。」
敏次要去书库还书,昌浩就跟他一起去了。
已经三年没有跟敏次一起走在阴阳寮的走廊了。
昌浩觉得很怀念,眯起眼睛四处张望。
敏次感慨良多地抬起头说:
「感觉你真的……」
「怎么样?」
「你真的变了呢,昌浩大人。」
昌浩歪着头说:
「是吗?」
「是啊。」
敏次猛点头,把昌浩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没想到身高会被你追过去。」
昌浩眨了几下眼睛,啪一声拍手说:
「啊,原来如此,我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你变矮了。」
「不是我变矮,是你变高了。」
有些不悦的敏次,压低了嗓音,两眼发直。
昌浩慌忙道歉说:
「对不起,我措辞不当,是视线高度与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这么说不是同样的意思吗?
看到敏次皱起眉头的样子,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哈哈捧腹大笑,但敏次看不见他。
昌浩听得见,所以小怪在他耳边大笑,把他吵死了。
他不露声色地把小怪从肩上拖下来,往旁边扔。被扔出去的小怪,骨碌转了几圈,掉落在附近隐形的勾阵脚下。
《你现在对藤原敏次很客气呢,腾蛇。》
含笑的声音刚传入小怪耳里,勾阵纤瘦的身躯就跟着出现了。小怪耸耸肩,跳到她肩上。
「是啊,听说那时候他竭尽全力帮了昌浩的忙。」
那起事件事发生在三年前。
昌浩因刺杀藤原公任的罪名,被判处死刑,敏次叫他逃走,等於是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的推手。
那之后,尽管力量微薄,他还是尽他所能,费尽心思为昌浩清洗罪名。
以前小怪讨厌敏次,是因为他大大误会昌浩而鄙视昌浩。现在他已经改变了对昌浩的观感,小怪当然知道再给他不当的评价就太不讲道理了。
「哟,你很清楚嘛。」
「勾,你想说什么就明说吧。」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就是知道才生气啊。」
「那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勾阵神情自若,小怪齿牙咧嘴地对她说:
「不要舍不得花那种力气。」
「这不叫舍不得,是信赖。」
「哪里信赖了?信赖啥?」
「哟,你没感觉到我的诚意吗?太遗憾了。」
「快说!」
昌浩往后瞥了一眼。
「他们聊得很开心呢……」
他喃喃地说出了对神将们聊天的直接感想。
他真的这么觉得,小怪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菅生乡时,昌浩过着从早到晚跟着神拔众锻鍊修行的日子,即便住在一块,他也很少跟小怪、勾阵聊天。
回想起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不在时,小怪和勾阵都在做什么。
从播磨回到京城时,他卯足全力赶路,所以只花了五天的时间。
他心无旁鹜,一股劲而往前走,神将也默默跟着他。其实,小怪和勾阵真要跑起来,昌浩根本赶不上他们,他们只是配合身为人类的昌浩的速度。
昌浩再次感受到,不管何时,他们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地陪在自己身边。
「听说你在播磨,是被安插在郡衙门?」
敏次的话拉回了昌浩的思绪。
「对啊,在阴阳头的安排下,进了郡衙门。」
「都在做什么?」
昌浩想了一下说:
「读历书、看星星、预测天气等。」
对这些事都不擅长得昌浩,每次被交付工作时都很烦恼,只能厚着脸皮找萤或夕雾帮忙。但老向他们求救也很丢脸,所以他抛开不擅长的意识,积极面对,现在大多能读、能看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他曾翻着历书,感叹地说:「原来只要肯做,我还是做得到呢。」小怪呛他说:「你老说不擅长,不肯做,现在只是报应到了。」
那是他待在播磨不算短的期间,与小怪之间的少数对话之一。
想到这里,昌浩有些惊讶,原来在菅生乡时,真的很少跟神将们交谈呢。他们都会送他出门,又迎接他回来,所以他一直没意识到这件事。
「有先回过安倍府吗?」
「有,来这里之前。」
他先回家换了衣服才来的。
抬头看着昌浩得敏次,目光变得柔和了。
「伯母看到你回来,想必很高兴吧?」
昌浩露出复杂的笑容:
「她一看我……就哭了。」
打开朝思暮想的门,走进庭院后,昌浩还事先打声招呼才进入屋内。
母亲面向厨房,正在缝衣服。昌浩从她背后叫了一声母亲,她才惊讶地回过头,直盯着昌浩,久久说不出话来。
被母亲盯太久,昌浩手足无措,正想说什么时,就看到泪水从母亲眼里溢了出来。
捂着嘴巴没出声,默默落泪的母亲,比昌浩的记忆中老了一些,比昌浩的记忆中缩小了一些。
昌浩成为罪人被通缉后,露树一直很担忧。回想起来,最后一天的早上,他几乎没有跟母亲说话,因为要烦恼的事太多,没有那种心情。但现在他十分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看着母亲,跟母亲说话。
种种灾难降临安倍家,吉昌为了保护她,把她送回了娘家。当时,吉昌也没对她说明缘由,因为怕她也被卷进来,受到指责。但什么都不知道,想必也更担心。
昌浩母亲道歉,为让她担心道歉、为这么没回来道歉。露树抹去眼泪,对不断道歉的昌浩摇摇头,慈祥地抚摸跪着的儿子的脸颊,说平安回来就好。只说这么一句话就原谅了所有事,反而让昌浩更难过。
「看到我长高了,她很惊讶,听到我声音变低沉了,她也很惊讶。」
露树怀念地眯起眼睛,说很昌浩父亲年轻的时候。
「我自己不太清楚,真的很像我父亲吗?」
小怪都说他个子拉高后,嗓音也变低了。可是他没办法分辨自己的声音,所以没什么真实感。他自己觉得没那么像。
敏次看着偏头思索得昌浩,眨了眨眼睛。
「这么说来,的确是……」
「咦,是吗?」
昌浩觉得父亲的嗓音更低。即使很久不见,他也不会忘记。
敏次对疑惑的昌浩点点头说:
「伯母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很像吉昌大人。吉昌大人说话比较稳重,不过,光听声音,真的会搞错。」
昌浩说话不拘小节,除了嗓音改变外,还是跟以前一样。尽管外表已经像个大人,体格也壮硕了,却还是保有他的本性。
「模样、声音都变了很多,但昌浩大人还是昌浩大人。」
敏次感性地笑着,昌浩皱起眉头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句话。
「你会回来,是修行有了丰硕的成果吧?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告诉我,你在播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昌浩不由得站住了。
「呃……老实说,我不是因为修行告一段落才回来。」
「什么?」
敏次停下脚步,满脸惊讶。昌浩接着说:
「我是被成亲大哥的信叫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敏次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让昌浩有种不想的感觉。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
昌浩从敏次的态度,看出事情不寻常,又追问了一次。
敏次看着手上的书,催昌浩往前走。他的意思大概是,站在那里说也说不清楚,所以要先把书还回书库,再换个地方说。
昌浩等敏次把书放回顾定位置,走出书库,在一起往回走到阴阳部。
「刚才,我去阴阳部前,先去了历部,可是没见到成亲大哥。」
昌浩只是随口提起,敏次却张大了眼睛说:
「昌浩大人,你没听说吗?」
「咦,听说什么?」
昌浩对敏次出乎意料的反应赶到疑惑,敏次眼神飘忽不定地回他说:
「啊,没什么……你没听说的话,我也不便说……」
敏次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昌浩有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跟家人经常有书信往来。但在修行中好几次差点没命这种事,他决定不告诉家人。他知道告诉他们,只会让他们担心,所以都是写「修行很辛苦,但我会好好努力。」
总不会家人写来的信,也都跟他一样,隐瞒了重大的事吧?
昌浩想到,安倍家只有母亲在,父亲要来阴阳寮工作,白天当然不在家,可是为什么祖父也不在家呢?
「我祖父也不在家,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说道一半,昌浩慌忙重新再问: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敏次大人,拜托你,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面色凝重的敏次,对越来越激动得昌浩说:
「前年年底,东三条院大人崩逝了,你知道吗?」
东三条院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诠子,也就是藤原道长的姊姊。
祖父和哥哥们的来信中都有提起,神拔众的眼线也通知了他,连郡司都收到使者十万火急送来的讯息,所以昌浩很清楚这件事。
「去年,御匣殿大人和淑景舍的东宫妃也相继过世……接二连三的噩耗,使皇上大人大受打击,经常卧病在床……」
然后,死亡的人不只是皇上的血脉,开始向周边扩散。
「其实……」垂着头的敏次,难过地说:「去年冬天,行成大人的夫人过世了。」
「咦……」
昌浩哑然失言。
他见过行成的妻子好几次。每次去拜访时,她都会出来迎接昌浩,对昌浩也很照顾。
行成是昌浩的受冠人,所以他的妻子也对昌浩特别关心。昌浩原本决定,回京城后要先去拜访他,没想到……
在自己离开京城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近流行传染病,你应该也听说了。」
「大致听说了……」
昌浩脸色苍白地点着头,敏次露出忧郁的表情说:
「听说生病不是直接死因,是生病的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
「夫人正好怀有身孕……跟那个孩子一起死了。」
孩子已经满月,没想到分娩的时候,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断气了,夫人也跟着走了。
生下来的是个女孩。
不能沾染「死秽」的行成,不能拥抱生下来没多久就死去了的孩子,也不能陪在过世的妻子身旁。
前年,行成有了一个儿子。一切顺利的话,会在诞生一个相差一岁的女儿。多一个家人,将会带给他更大的幸福。
不料,妻子与孩子往生,带给了他阴影。
没多久,发生了寝宫烧毁了重大事件,受命重建的行成,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里,完成了任务。然而,心情太过沉痛,今年还是病倒好几次。
敏次很担心对自己有恩的行成,尽可能每天去他家陪伴小公子和小千金,抚慰他们的心灵。
听到意想不到的噩耗,昌浩惊讶不已。家人写给他的信,当然都没有提到这些事。可能是替他设想,希望他潜心修行,不要烦恼那之外的事。
「那么……行成大人现在……」
昌浩半响才说出这句话,敏次嗯地点着头说:
「不久前还听说他状况不太好,可能是他自己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前些日子开始工作,看起来精神不错……我却不认为他真的有精神。」
那只是表面上而已,行成把所有事都埋入心底了。但敏次不能因此闯入他的心里,也不想那么做。
「听说皇上近来也不太好,左大臣大人也非常担忧。」
昌浩默默点着头。他听神拔众的眼线说过,皇上病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左大臣会为这件事烦恼,也是他早料到的事,所以并不惊讶。
他缓缓开说:
「我爷爷怎么样了?」
敏次张大眼睛说:
「昌浩大人,你总不会连这件事都……」
昌浩满脸苦涩,双手紧紧握起拳头说:
「我只听说他没什么改变。」
依他的猜测,皇上和左大臣处於那种状态,一定会命令祖父做什么,他却完全没听说。
他低着头,偷偷望向神将们。
勾阵站在他们稍后方,双手合抱胸前看着昌浩,表情毫无变化,坐在她肩上的小怪也是。
「我要先声明,我们也是什么也听说。」
小怪这么说,勾阵也默默点着头。昌浩很怀疑是不是真的,但现在又不能逼问他们,因为敏次看不见他们。
他决定回去再追究这件事。
「敏次大人,关於我爷爷不在家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好,但他并不是在责备敏次,只是心情太过糟糕。
敏次举起一只手说:
「我听说晴明大人每天都要进宫,这是皇上的意思。」
左大臣应该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吧?
既然可以每天进宫,身体状况应该还不错。昌浩心想一定是这样,松了一口气。他转头一看,勾阵和小怪也松了一口气。可见他们真的什么也没听说,昌浩改变主意,决定不在逼问他们了。
然而,这份安心没持续多久,敏次的下一句话又往他心脏踹了一脚。
「但因此爆发了大事。」
「唔……!」
这夏昌浩真得瞠目结舌了,敏次紧张地对他说:
「昌浩大人,你要有心理准备……晴明大人现在成了我们的敌人。」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小怪和勾阵都惊讶得到抽了一口气。
昌浩的心脏扑通狂跳,剧烈到疼痛、喘不过气来。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用力扯开喉咙,才勉强挤出声音,却嘶哑得超乎他自己的想像。
「这到底是……」
看着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得昌浩,敏次像是按奈着什么般摇着头说:
「我实在不方便说……详细情形请问博士。」
敏次只说到这里,就绷起脸往前走了。
昌浩知道,再问什么他也不会说,便默默跟在他后面。
阴阳博士事昌浩的伯父吉平。他曾被下毒,在生死边缘徘徊,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昌浩也想很久没见到他了。
想到可以见到他好端端的模样,昌浩的心情就好很多了。
久别的阴阳寮,多了很多生面孔,都是昌浩不在期间就任的官吏。
以前是直丁的他升为阴阳生了,应该也有新人来代替他。他边想稍后要请人介绍认识这位新人,边感慨地环视阴阳部内部。
寮官们一看到跟敏次一起出现得昌浩,都惊讶地偏起头,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然后瞪大眼镜看着他。
骚动声如涟漪般,在阴阳部扩散开来。
昌浩向他们行个礼,便走向博士的座位,去见伯父。
停下振笔疾书的手,抬起头的人,视线与浩交会了。
在来这里的一路上,昌浩惊讶过好几次。但事后他一定会说,最惊讶的是这一次。
博士的座位跟他记忆中一样,坐在那里的男人却不是伯父。
站在昌浩后面的勾阵屏住了气息,坐在她肩上的小怪也张大了嘴巴。
「你回来了啊。」
男人看到敏次和他旁边的昌浩,面不改色地点着头,向他们招手。
「比我预期的造,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呢,太好了。」
坐在阴阳博士位置上的男人,放下手上的笔。
「怎么了?昌浩,我一直很期待分别两地的兄弟的感人重逢呢。」
这么说的安倍成亲,露出计谋得逞的眼神,笑得很开心。



现在是宣布工作结束的钟声快响起的时间。
不爽被整的昌浩,赌气地转向了后面。在他背后的成亲,把双手插入袖口,心情大好地对他说:
「不用那么生气嘛,我亲爱的弟弟。」
「没听见。」
「来嘛、来嘛,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好久不见的脸。」
「我说没听见就没听见。」「来嘛、来嘛,我是哥哥耶,昌浩,让我看看你的脸。」
「啊—啊—啊—啊—没听见。」
昌浩捂住耳朵大叫,成亲却不为所动,还是继续逗着他玩。阴阳部的人看着他们,心情既欣慰又带点无奈。
敏次不知如何是好,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他们旁边。
隶属於阴阳部的他,当然知道成亲坐上了阴阳博士的位子,但他很快就猜到成亲为什么不通知昌浩,所以跟昌浩来这里的路上,他什么都不敢说。
「对不起,我真的由衷感到抱歉。」
昌浩瞪一眼低头赔罪的敏次,爆出了埋怨的气话。
「好过分,再怎么说都太过分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知道,我好几次都想说出来。」
「你明知道却不说,在那当下就是不折不扣的共犯了,你跟我哥哥都太过分了。」
「嗯、嗯,的确很过分。」成亲用力点着头。
昌浩猛然转向成亲,龇牙咧嘴地说:
「万恶之首就是你,哥哥!」
破口大骂后,他才暗叫一声「糟糕」,但已经太迟了。
成功让弟弟转过来的成亲,得意地笑着说:
「你好吗?昌浩,哎哟,其实也不用问啦,看你的脸就知道了,但还是问一下罗。」
眯起眼睛、颤抖着嘴巴的昌浩,狠狠瞪着大哥说:
「既然不问也知道,我就不必回答啦。」
「那可不行,你要记住,弟弟有义务回答哥哥的话。」
这也太霸道啦。久没见面,哥哥居然越来越霸道了,昌浩心想,自己这样的感觉绝对不会有错。
他似乎死了心,叹口气,转向成亲和敏次,端正姿势开口说:
「安倍昌浩今天回到阴阳寮了。」
「嗯,辛苦了。」
「对了,伯父在哪里呢?」
总不会因为那起事件的后遗症,身体状况不好,就辞职了吧?昌浩脑中闪过这个不吉利的想法。
「在那边。」
成亲指着阴阳头和阴阳助办公的地方。
「对了,伯父在哪里呢?」
总不会因为那起事件的后遗症,身体状况不好,就辞职了吧?昌浩脑中闪过这个不吉利的想法。
「在那边。」
成亲指着阴阳头和阴阳助办公的地方。
「吉平大人在前年秋天的授官仪式,从阴阳博士晋升为阴阳助了。」
做说明的敏次,把视线转向了成亲。
「阴阳博士的空位,就由被解任的历博士成亲大人接任,直到现在。」
因成亲异动而悬缺的历博士位置,由贺茂家族其中一人就任。
天文博士跟以前一样是吉昌,昌亲也还待在天文部,只是身分变了。
「昌亲现在是天文得业生,不过,他不是晋升,而是通过了考试。」
看就知道,满面春风的成亲以昌亲为傲。昌浩也笑逐颜开,心想这个勤勉苦干的二哥果然厉害。
大哥和伯父的晋升,当然也跟实力有关,但看得出来不只是那样。
昌浩是获得皇上恩准,晋升为阴阳生。他们的地位可能跟昌浩一样,是皇上和左大臣的意思反映在人事上的结果。
不过,成亲也好,吉平也好,都有他们的本事,绝不是徒有虚名,所以才能和平就任,没有引发任何风波。
「阴阳博士不做事可以吗?哥哥。」
这个哥哥在当历博士时,就经常溜走,被历生追着跑。
想到这里,昌浩赫然惊觉,从今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要追着哥哥跑?
敏次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举起一只手说:
「放心吧,昌浩大人,他就任阴阳博士后,抛下职务的次数寥寥可数。」
「还是有寥寥可数的次数啊!」
坐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小怪,间不容发地插嘴说话,昌浩也露出怀疑的眼神盯着哥哥。
「说得好啊,小怪!」昌浩在心中暗自赞赏。敏次听不见小怪的声音,但成亲应该听得很清楚。
成亲洒脱地说:
「阴阳部有敏次在,没那么容易溜走啦。」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成亲向来称敏次为敏次大人,现在却直呼敏次的名字。
这件事似乎是在告诉昌浩,他所不知道的时间,确实流逝了。言语无法形容的落寞,涌现心头。
成亲看到昌浩落寞的表情,微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
在偷听对话,却假装没在听的阴阳部的人们,同时动了起来,准备离开。
成亲也起身说:
「走,回去吧,昌浩。昌亲和父亲也盼着你回来呢,快去见他们吧。」
被催促的昌浩,不由得回头看敏次。
比他大三岁、比他记忆中长高了一些的前辈,从背后推他一把,带着微笑点点头。
那样子又让他想起三年前的事,眼角突然热了起来。
他慌忙行个礼,站起来,跟在哥哥后面走,这时候才有了真实感:
啊,我真的回来了。
「对了,哥哥。」
「什么事?弟弟。」
在走向天文部的途中,昌浩问:
「为什么说爷爷是敌人呢?」
满脸疑惑的昌浩,这时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眨了眨眼睛。成亲回看他的视线高度,竟然在他之下。
「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呢,没想到会被你超越。」成亲感触良多地仰头看着昌浩,有点郁闷地说:「昌浩,你总不会比勾阵还高吧?」
走在稍后方的勾阵,眨眨眼睛,望向昌浩。成亲说得没错,戴着乌纱帽不太看得出来,但昌浩的背部的确高出勾阵一些。
「你以前还一直烦恼长不高呢……太好了。」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成亲听昌亲说,成长痛正折磨着昌浩。他想起自己以前也被成长痛折磨过,浮现「那小子也是啊」的怅然心情,笑了起来。
「你长高了,声音也变了,真的长大了呢。」
成亲沉浸在感慨里,昌浩有点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刚才敏次也说,我的声音跟父亲很像,是这样吗?」
「啊,还真的很像呢。」成亲点着头,眯起眼睛说:「你说话再稳重点,恐怕就很难分辨了,你的声音最像父亲。」
「这样喔。」昌浩点着头,暗自思索。每个人都说很像,但每个人都会补上一句:「说话再稳重点就更像了。」
被说成这样,很难不介意,昌浩心想,我说话真的那么不稳重吗?
他的心思都转到那件事上了,小怪从背后对他说:
「先别想那件事,快问晴明到底怎么了?」
说得也是。昌浩回头看,小怪和勾阵的表情都很可怕,看就知道,话题停滞不前令他们非常焦躁。
被两名斗将凶狠的目光盯住,哥哥和弟弟都刻意避开他们的视线,把话题拉回来。
「哥哥,快说爷爷成了敌人是怎么回事?」
「对、对,没错,老实说,我把你叫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昌浩、小怪、勾阵都异口同声回应成亲的话:
「啊?」
成亲板起脸,叹口气,对哑然无言的三人说:
「说来话长啊……」
◇◇◇
在寝宫清凉殿的一角。
晴明待在皇上就寝的夜御殿内,看着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的苍白的脸,表情变得有些严峻。
他是当今皇上,现年二十四岁,再半个月就二十五岁了。
三年前,他失去了最爱的定子。前年,他失去了无可取代的母亲。去年,失去了貌似定子、怀有他孩子的御匣殿别当。
接二连三的失去,使他的心灵严重受伤,剥夺了他活下去的意志。侍从和女官们敏锐地察觉晴明的表情不对,都大惊失色,以为晴明看到了灾难的徵兆。
皇上发出的规律的打呼声,听得出来有点急促。
为了让皇上的心平静下来,侍从们总是保持一段距离,绷紧神经待命,只要皇上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就会即刻趋身向前。
走出夜御殿的晴明,跟侍从、女官们一起来到连接承香殿的渡殿。
「晴明大人,以皇上的状况来看,是不是有妖魔鬼怪作祟?」
侍从目光犀利地逼问,晴明平静地摇摇头说:
「皇上是因为失去所爱的人,所以活的意志越来越薄弱了。」
聚集在那里的几个女官,都哑然无言,用袖子擦拭眼角,还有人呜咽地啜泣起来,侍从也是。
凡是他们做得到的事,他们都愿意尽全力去做。然而,把死者从那个世界带回这个世界,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那么,至少为皇上祈祷,让他的心灵平静下来吧。」
女官这么要求,晴明默然答应。
连日被召进宫的晴明,被交付的工作,就是察看皇上状况、倾听侍从和女官们的话、举办祈祷或念咒仪式,藉此安抚大家的心。
这些事,不用晴明,其他人也办得到。尤其是察看皇上龙体这件事,怎么想都应该是御医的职责。然而,御医已经用尽所有办法,皇上的状况还是不见好转。
他们现在也只能仰赖可以操纵神力的大阴阳师了。
晴明从渡殿望向飞香舍。那是后宫多数的殿舍之一,被称为藤壶的中宫住在那里。
官位高到可以过目奏摺的左大臣藤原道长,是藤原家族的首领。住在这间飞香舍的中宫,就是他的大千金。
唯一继承皇上血脉的亲王,与他的妹妹内亲王,在失去母亲、祖母、阿姨后,变得无依无靠,就是由这个被称为藤壶中宫的大千金抚养。
皇后定子留下来的敦康亲王,明年是五岁。定子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内亲王媄子,明年是四岁。听说两人都很黏代替母职的中宫。
藤壶中宫彰子,明年就十七岁了。晴明从来没有机会见到身为后妃的她,其他的公卿们也一样。
只有父亲道长,被允许直接会面。然而,可能是顾虑皇上,他也很少去飞香舍。即使去了,也是隔着竹帘或屏风,客客气气地交谈。侍女们都很贴心,会悄悄退下,让父亲和女儿可以自在地对话。在后宫工作的侍女们,都有机会隔着竹帘或屏风见到彰子的容貌,彰子刚进宫时还很稚嫩,说得好听,是像个小女生很可爱,说白了就是稚气未脱。
然而,那分稚气最近全都不见了,变成婀娜多姿的女性,出落得娇媚动人。
不知道是身为后宫唯一中宫的自觉,让她变成这样?还是有心仪的人陪在身旁,让她自然绽放出了光彩?
因为抚养小亲王和小内亲王,使她与生俱来的温柔与善良更加浓厚了。
对孩子的爱,也让她散发出温馨的氛围。皇上逐渐把这样的彰子当成女性看待,越来越珍惜她了。
两人之间似乎暂时还不会有小孩,但总有一天会有。
想着这些事的晴明,漫不经心地望向遍及寝宫各处的繁茂树木,忽然皱起了眉头。
阴历十二月已经过了一半,年关将近,寒气更加严酷。
某种花应该只有在这种季节才会美丽地绽放,晴明却到处都看不到那个鲜艳的红色。
他觉得不对劲,询问沮丧而表情黯淡的女官:
「我记得那一带有漂亮的山茶花,那颗树怎么了?」
应该有颗大树苍郁耸立的地方,变成了空地。
女官也觉得奇怪,抓住正好经过的近卫府的警卫,询问原因。
警卫起初也很疑惑,歪着头思索。女官又陆续找来其他人,盘问怎么回事。
没多久,有个被找来的人解答了问题。
媄子我听夜间警卫说,那颗树五天前突然掉光所有叶子,枯萎了。他们觉得不吉利,就把那颗树连根铲除了。」
近卫府是轮班守卫,所以白天的警卫不是很清楚这件事。
听完那个人说的话,一个侍从说:
「啊,原来夜间警卫说的是那颗山茶花树?」
年约五十多岁的侍从,向晴明道歉说:
「对不起,因为接到太多类似的报告,所以没有想到是晴明大人说的山茶花树。」
侍从说的话,让晴明更加困惑,皱起了眉头。
「你说类似的报告很多……意思是不只山茶花树?」
「是的,淑景舍庭院的椿树、常宁殿前的榎树、袭芳舍后面的柊树,都突然枯萎了,我收到了那些地方的侍女们的报告。」
「……」
晴明觉得很奇怪。去年闹干旱,草木严重枯萎,但刚才提到的山茶花树、榎树、柊树都活下来,度过了年关。
今年的雨量比去年稍多。
晴明亲眼看到,家里的树木都恢复了原有的蓬勃生气。
安倍家的庭院里种了很多椿树、榎树、柊树,梅花树、樱花树等会随四季变化而逐一开花的树木,其他还有枫树、楠树、柏树等,这些树会明确地传递季节的讯息,与较矮的杜鹃花、隶堂花、百合花、莲花等,同样都能带给家人赏心悦目的乐趣。
寝宫里的花草树木也一样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开花,长出绿叶,转为红叶,装点冬雪,抚慰住在那里的人的心灵。
飞舍香恰如藤壶这个名字,有壮观的紫藤花架,其他种植最多的是春天绽放的樱花,秋天红叶片片的枫树。
听完侍从的话,女官双手托着脸颊,忽然开口说「我想起来了……」
晴明转向她,她眺望仁寿殿说:
「近卫府的警卫说过……南殿的樱花迟迟没结花蕾呢……」
在冬天绽放的山茶花和椿花凋谢后,换香味扑鼻的梅花绽放,梅花凋谢后,樱花也会随之绽放,然后,粉红色的花瓣飘落,绚丽怒放的牡丹凋零、盛开的紫藤花随风飘散。这些花草树木把寝宫装饰得万紫千红。
别说是皇上等住在这里的中宫、侍女们的心灵,连殿上的人、警卫、随从等人的心灵,都想到时,樱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凋零了,是什么时候开的呢?这个话题稍微被提起过,但很快无疾而终了。
因为皇帝卧病在床,御匣殿怀孕大家都没有心思想这件事。
直到最近,听到到处有树木枯萎。女官们才想起樱花开得很少的事。她们有意无意地询问近卫府的警卫,今年的樱花状况怎么样?得到的答案都是没结花蕾。
再过二十天,就冬去春来了。急性子的梅花,已经三三五五的绽放了。南殿的樱花是山樱,但京城比山上温暖,所以会早点开花。在寝宫工作的资深侍女感到非常恐惧,认为皇上太过宠爱皇后,冷落中宫,惹怒了木花开耶姬,所以南殿的樱花变成不会开花了。
自从很多地方的树木开始枯萎以后,起初觉得好笑的侍女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会不会真的是木花开耶姬生气了,其它木魂神也站在它那边。
女官彼此互看后,向晴明提出请求。
「我们知道不该在皇上龙体欠安的时候说出这种话,可是,晴明大人……」
「会不会真的是木花开耶姬生气了呢?」
「如果惹怒了神,不平息神的怒气,寝宫里的树都会枯萎的吧?」
「树与气相通,树木枯萎,气就会枯竭,很可能有碍于皇上龙体健康。」
「晴明大人,请举行镇神仪式。」
「气继续枯竭,很可能给年幼的皇子、公主带来灾难。」
你一言我一语的侍女们,也惶恐不安。
接连不断的死秽,在皇上周遭卷起了漩涡。皇上自身难保,直系皇子只有一个,虽然还有两位公主 ,但只有一个皇子还是让人非常不放心。
去年去世的御匣殿,最令人惋惜了,御匣殿所怀的孩子说不定是男的。
倘若是皇子,那么,生母御匣殿别当的身份虽然不高,但毕竟是皇后定子的妹妹,也是摄关家的千金,所以即使已经有了同父异母哥哥敦康亲王。他还是有可能登上皇位。
定子的哥哥伊周、弟弟隆家,知道御匣殿怀孕都很高兴,充满了期待。
没想到孩子还没足月,就母子双亡了。接着,身为东妃宫的另一个妹妹原子,
也在被称为御匣殿的妹妹过世没多久后,突然病倒了长逝了。
被留下来的哥哥们的悲叹,又深又强烈,听说是笔墨也难以形容。
在女官们惩求的目光下,晴明又望向了仁寿殿。
仁寿殿对面的紫宸殿,左右是高大耸立的樱花树和橘树。
樱花树似乎不愿意开花。
这个事实如小小的荆棘般,扎刺着晴明的心



值夜班的人烧起篝火,照亮了夜晚的阴阳寮。
不觉中暗下来的渡殿,被悬挂的灯笼与篝火照成了橙色。
成亲和昌浩在阴阳寮的一隅,围着火盆交谈着,地上摆在些许食物、土杯、瓶子。果然如成亲所说,真是说来话长。
原本他们是站在渡殿说,历生和阴阳生心想,昌浩与成亲阔别三年 ,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把火盆搬到阴阳寮的一隅,替他们准备了座位。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已经傍晚了,所以昌浩他们被带到准备好的座位时,全世界都笼罩在夜色里了。
一个跟成亲颇有交情的历生,表情不变地说要通知天文部的人,说完就大步走出去了。
留在最后的敏次,轻声说那个人有恩于他。昌浩没有追问是什么恩,敏次也没有说。
敏次认为的恩,几乎微乎其微,说不定对方早忘记了这种事。
就在这么想时,就听见历生临走前低声嚷嚷的话。
——今后他更要吹捧自己的弟弟了——
神情有些无奈、语气淡然,但也有点心满意足地笑了。
三年前,这个男人直率且肯定地告诉敏次,安倍成亲是个傻父亲、傻哥哥。动不动就吹捧自己的弟弟们、每隔几天就吹捧他的大阴阳师祖父。
就是他不经意间提出的疑问,让敏次不顾一切采取行动,打开了僵局。
昌浩可以回到阴阳寮,或许要感谢那个历生的话。
所以敏次暗自期待,哪一天一定要跟这个表情永远不变,态度淡然的历生,推心置腹地聊聊。
敏次替他们准备的瓶子,里面装的是清水,但不是一般的清水,而是在特别的日子与特定的时间才能汲取,用来写护符的清水,阴阳师不喝酒 所以他用珍藏的清水呈现特别的感觉。
成亲喝干土杯里的水,有点疲惫地喘口气说:
「事情就是这样。」
昌浩注视着放在膝前还没喝过的土杯,语气沉重的说:「……居然变成这样……」
「是啊。」
满脸苦涩的成亲,合抱双臂说:
「你知道了吧,昌浩,爷爷现在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
「爷爷是……」
握紧拳头,肩膀颤抖的昌浩,只能吐出这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勾阵靠着柱子,坐在他们旁边保持缄默。至于小怪嘛……
「喂」
低沉可怕的声音从下巴下面传来,昌浩往哪里看。
被缠绕在脖子上的小怪,半眯着眼睛瞥着他们兄弟一眼。
「怎么了,腾蛇。」
成亲以严肃的眼神回应,小怪的嗓音更加低沉了。
「听你那么说,好像是非常严重的一件大事。」
「嗯。」
「但深入思考,不过是父子战争嘛!难道只有我这么觉得?」
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成亲微微瞪大了眼睛。
「小怪」昌浩把小怪从脖子上扯下来,抗议说「你有认真听哥哥说吗!?」
」当然有在听,你埋怨说好冷,就不管我愿不愿意把我绕在脖子上,所以我这么近距离,不可能听漏,听到的声音也大到不可能听错。」
「那么你怎么说是父子战争呢?明明就不是」
「真的是小怪说的那样吧!」
「欸」
正要严正反驳的昌浩被悠悠插嘴的成亲削弱了气势,发出奇怪的叫声。
成亲合抱双臂,嗯嗯点着头,昌浩把小怪抛出去,逼问他。「你在说什么啊!哥哥!你刚才不是非常详细,非常有耐心地对我做了钜细靡还的说明吗?你说寝宫的大人物都把重心放在爷爷身上,所以阴阳寮决定揭竿而起,让他们知道不必仰赖安倍晴明,这里还有个实力坚强的阴阳师集团。」
成亲对滔滔不绝的昌浩点着头说:「没错」
「你说爷爷对这件事嗤之以鼻,皇上也不会理会阴阳寮。」
「我说了。」
闭着眼睛的成亲,郑重地回应。
「你说阴阳头贺茂大人悲叹到病倒,伯父和父亲去向爷爷抗议,可是爷爷根本不听他们的话!」
「嗯,我说了、我说了。」
说到这里,昌浩喘口气,更粗暴地说:
「你说怒放冲冠的阴阳寮官员们,终于忍无可忍,团结起来,决定向爷爷挑战,比赛猜谜!」
刚才被抛出去的小怪半眯着眼睛坐下来对旁边的同袍说:「到这里都没错。」
「是啊」
这时候昌浩大叫起来,像是要推翻勾阵对小怪的回应。
「你说他们向爷爷宣告,从阴阳寮获胜的那一刻起,所有任务,工作全部就归于阴阳寮,要爷爷关在家里别再出来了,不是吗?!」
表情复杂的小怪与勾阵面面相觑。
眨着眼睛的成亲,也困惑地歪头思索。
「他们好像是说,如何阴阳寮赢了,从皇上到所有贵族们的疑难杂症,都要归由阴阳寮负责。」
小怪与勾阵默默点头,赞同这句话。
「然后,希望爷爷没有后顾之忧,悠闲地待在家里。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多大的差别啦,敌人滚蛋,打倒爷爷!」
昌浩说得慷慨激昂,成亲对他摇摇手,安抚地说:「不、不,我们跟爷爷没有仇,也不要他滚蛋。」
「可是」
横眉竖目的昌浩还要继续骂,小怪叹口气,平静地打断了他。
「昌浩」
语气虽不强硬,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威严,昌浩安静下来。
介入兄弟间的小怪,把脚搭在火盆边缘站起来。
「刚才我也说了,这不过父子战争。对吧,成亲。」
被点名的成亲,拿它没辙地笑了起来。
「腾蛇好精明,皇宫里的官员只有行成大人和敏次看出来」
昌浩一脸错愕,皱起了眉头。小怪叹口气说:
「八成是吉平很气贵族们还是那么仰赖年迈的晴明,所以要求晴明随便找些藉口,把贵族们委托的案件推给阴阳寮,那个混蛋却逞强说不要把他当老人看待,结果你一句我一句,就吵起来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成亲对口若悬河的小怪猛拍手,赞赏不已。
「喔,厉害厉害,完全猜对了!」
勾阵按住额头轻声说:「那个混蛋 简直是……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
成亲愁眉苦脸地回应勾阵说:「我想他应该有自觉,父亲和伯父只是太过担心,所以有点激动。」
视线依序扫过昌浩和神将们的成亲,露出担忧的眼神说:「因为他的身体几次出现问题,都在床上躺很久,所以无论如何……」
近三年的春天,内亲王脩子回到京城 晴明也从伊势回来了。
他很久没有那样扛着重责担任出远门,时间很长,想必疲惫不堪。
回到京城后,有段时间身体时好时坏,神将们非常担心,成亲只能默默看着,因为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然而,贵族还是很仰赖刚回来的晴明,委托案堆积如山,有人请他祈祷,有人请他做护符,有人说乌鸦在以前没有筑巢的地方筑巢,请他判别吉凶,都是不必麻烦大阴阳师出马的事。
晴明却照单全收,配合身体状况,一件件解决了。
在他处理期间,委托案还是不断涌进来,就在好不容易熬过夏天时,他又病倒了。卧病在床时,贵族们的委托案还是源源不断,病好就被工作追着跑,然后又病倒休息。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冬天来临,东三条院诠子崩逝了。
原本只有贵族们的委托案,从那时起,又多了左大臣的嘱咐,要他替意志消沉的皇上驱逐心灵的疼痛与灾难的阴影。
左大臣与皇上的要求,必须忧先处理。晴明强忍身体的不适,连日进宫,果然如担心的家人所预料,他又病倒了。
晴明终于不再病倒,是在今年夏天刚过,天气变得凉爽之后。
每次年迈的父亲病倒,吉平和吉昌都担心得不得了,一再要求他推掉委托案,好好休息。
他本人却说,老躺着太无聊了,有事做可以排遣心情。
渐渐的,吉平和吉昌的担忧终于超越了极限。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埋怨爷爷不听劝的焦虑,没多久变成淡淡的愤怒。还有一个要素,使得问题更加严重。
他们虽然不是一般人类,却也说一般常见的父子,但同时又是在皇宫担任要职的官僚。一边是藏人所的阴阳师,数十年来被称为旷世大阴阳师的安倍晴明。
一边是阴阳寮的阴阳助安倍吉平与阴阳博士安倍吉昌两兄弟,他们都是晴明的亲生儿子。
表面上,为揭竿而起的阴阳寮槓上只重用年迈的安倍晴明的皇宫贵族们。实际上是担心年迈的父亲却没办法说服父亲而大动肝火的孩子们,与不甘心动不动就被当成老人关心的顽固父亲,把皇上、殿上人和阴阳寮全部扯进来的浩大的父子战争。
「……」
昌浩屏住气息,握起了拳头。
爷爷病倒过好几次。
他都没听说,没人告诉他。
然而,的确发生过很多次,只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家人担心他,所以没有通知他,如此而已。成亲和吉平的荣升、昌亲通过考试的好消息,摆到现在才说,是为了给他惊喜,对家人来说是小小的乐趣。
但关于祖父的事,他想家人很烦恼该不该告诉他。真的、真的烦恼了很久,最后才觉定不要告诉他。
因为不管昌浩怎么说,大家都知道他非常仰慕祖父晴明。他们猜想,在家族中,昌浩可能是最害怕晴明老去的人。
嘎啦嘎啦的车轮声,响彻夜晚的京城。
发出声响的是牛车。
不是一般牛车,是没有牛在拖也能奔驰的妖车。车辕的长度,大约是一般牛车的一半。有成人男性那么高的大车轮,中间飘浮着大大的鬼脸。
妖车点燃惨白的鬼火,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前进,车轮中央的鬼脸仰望着天空。
阴霾的天空,厚厚的云层低垂,看不见星星、月亮。
妖车呼地吐口气,继续往前跑。
周遭只听见嘎啦嘎啦的车轮声。
每晚过了半夜,妖车就会从白天的巢穴出来,在京城徘徊。虽说是徘徊,却有固定的路线。
起点是一条戾桥。
从桥下河堤爬上来后,它会先去安倍家,确认周遭有没有异状。然后走过西洞院大路,慢慢地、慢慢地从三条大路往东走。到室町小路时,从路口往北走,放慢速度,静静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走到姉小路的路口,就静静地往西走。再从町尻小路的路口往南走,又回到三条大路。
固定路线到此为止。接下来就看当天的心情,可能在左京四处徘徊,也可能前进到右京。
偶尔遇到住在京城的小妖们,它会应它们要求,让它们坐上车棚,带着他们越过围绕京城的罗撑,去很远的地方。
今晚就是这样,妖车跟熟识的小妖们,从三条大路穿过东京极大路,去了京城外。
满地都是枯草,车子嘎啦嘎啦走在没有路的路上。
坐在车棚上的小妖,探出身子跟它聊天。
「喂,车子,今天要去哪?」
小妖的语调很开朗。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眼神柔和地笑了起来。
《这个嘛……猿鬼兄想去哪儿呢?》
「我想想。」
长着三根角,很像猴子的小妖开始思考。身体圆得像球,只有一根角的小妖从它旁边探出头说:
「那就往上游走,沿着鸭川绕一圈吧。」
坐在猿鬼另一边的三眼蜥蜴,伸出头说:
「好主意、好主意。」
「啊,这样喔?赞成!」
《独角鬼兄、龙鬼兄、猿鬼兄都这么想吗?那么……》
它原本打算像个妖怪,去很久没去的鸟边野散散步,但既然小妖们提出了要求,就以它们为优先了。
嘎啦嘎啦前进的妖车,哼起歌来。
独角鬼听见,眨眨眼睛说:
「咦,车,你心情不错呢,怎么了、怎么了?」
「真的呢,第一次听见你哼歌。」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看到熟识的三只小妖那么惊讶,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稍微侧偏说:
《没什么……好事……》
在冷得连车帘都会冻结的冬末,阴沉的天空怎么样也称不上美景。要不是有小妖们在,它根本不会想走出京城外。
结束例行工作,回到戾桥下,它就开始睡觉,希望可以做梦。
今晚妖车也是打算这么做。每晚,它都会巡视宝贝主人的家,还有另一个宝贝人物住的地方。完成自己赋予自己的任务,它就感到安心,在心里做报告。
希望在梦里被召唤时,可以挺直车身,以这件事为傲。
它每天都梦想着,今晚一定会梦见那个从没做过的梦。
停下车轮的妖车,仰望天空,眨了眨眼睛。
《可是……》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只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
妖车又继续往前走,坐在车棚上的小妖们改变了话题。
「从前天开始,我们变得很闲。」
「就是啊,喜欢跟我们玩的人不在了。」
「没有我们跟着,一定很无聊吧。」
《啊,所以你们才要在下沿着鸭川走?》
明白后,可怕的鬼脸友善地嘻嘻笑了起来。
小妖们从车棚边缘探出了身子。
「啊,怎么这么说呢,车。」
「你自己也很开心吧?」
「要不然,我们拜托你,你也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吧?」
的确不用它们三只开口,妖车也会毫不犹豫地直直奔向「那么远的地方」。
《当然很开心,可是,为什么呢?》
嘎啦嘎啦前进的妖车,鬼眼遥望着远处。
《有种很想哭、又很开心的感觉……像是某种预感。》
妖车没头没脑地说着,不是对任何人说,只是在自言自语。
小妖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今天晚上……说不定会做梦……》
妖车嘎啦嘎啦往远处奔驰。
小妖们会在天亮后睡觉。它们也会做梦。但它们知道,妖车想做的梦,不是一般的梦。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它们正往鸭川上游的神社奔驰。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它们四处张望,发现了一件事。
这一路上,到处都有树木。稀奇的是,有几棵已经枯了。
那些不都是不会枯的常绿树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小妖们心里发毛。
常绿树枯了。
处处可见的柊树,叶子都掉光了,露出枯瘦的树枝。
快要腐朽的乾扁枝干,宛如痛苦到蹲下来弯着腰。
柊树居然枯了。
驱邪除魔的柊树居然枯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只是巧合吧?因为雨下得太少。不,不对。
「快啊……车」
不知道意义,也不知道理由,猿鬼喃喃说着,独角鬼和龙鬼也重复它的话。
快啊,车,快去鸭川上游。
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可爱女孩,在前面那间神社里。
所以,快啊,要在柊树枯萎前赶到。
要在驱邪除魔的柊树枯萎前赶到。
妖车嘎啦嘎啦向前疾驰。
在灰蒙蒙的阴霾天空下,京城逐渐远去。
妖车不经意地回头看,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
受到超乎想像的打击,昌浩哑然失言。
成亲边思考,边结结巴巴地说:
「昌亲认为……考虑到你的心情,最好通知你……可是,通知了你,我们也不能陪在你身边……」
更何况,还有更大的原因。
「爷爷自己也说,怕你因为他的事分心,会对不起照顾你的神祓众。」
原本表情阴郁、沉默不语的昌浩,眉毛抖动了一下。
「……什么?」
他用闪烁着厉光的眼睛瞪着哥哥,低声咒骂。
「他只是怕我分心,会对不起照顾我的神祓众?难道他都没想过,我会不会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分心受伤吗?」
大哥眨眨眼睛,缓缓移动视线说:
「啊……你看,好美的月亮。」
太假了。根本是装疯卖傻。这片阴霾的天空,哪来的美丽月亮?
昌浩气得肩膀颤抖。
刹那间,他还真的很担心呢,他后续大叫把我的时间和心情还给我……!
爷爷把阖上的扇子按在嘴上,呵呵笑着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昌浩脑海。不是他自夸,自从离开京城以来,祖父的身影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浮现呢。
他把握紧的拳头举到胸前,大声宣告:
「打倒狐狸……!事到如今,阴阳寮无聊如何都要获胜,让爷爷滚回家去!」
小怪用跨在火盆边缘的前脚搔着脸,疑惑地说:
「我怎么觉得吉昌原本的用意被扭曲了,是我想太多了吗?」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对吧?」
小怪瞥勾阵一眼,沉下了脸。
该怎么说呢?结论是昌浩跟吉平、吉昌一样,对晴明又爱又恨,再加上三年来发生的种种事,以及晴明不关心自己的事实,更助长了那种情感。
小怪灵活地合抱两只前脚,摇头叹息。
昌浩的外表变得更精悍了,个子长高了,声音也变低沉了,性感上却还是个老么,也还是个深信晴明会永远健康,对晴明非常放心的小孙子。
神将们渐渐了解,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跟随半人半妖的晴明,将近六十年了。
对神将们而言很短暂的六十年岁月,让他们对人类的心有所了解,知道人类的生命是多么无常。
而人类这种生物,却愚蠢到令人难以相信,把这种事忘得一乾二净,要到意外降临的那一刻才会想起来。
成亲和神将们满脸无奈,注视着情绪有点火爆的昌浩。
这时候,有声音改变了整个气氛。
「哥哥、昌浩。」
吸口气转过身去不昌浩,看到二哥站在走廊望着他们的亲切笑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昌亲哥!」
昌浩站起来,昌亲也快步跑向了他。
看着外表改变很多,已经长大的弟弟,昌亲感慨万千。
「回来了啊,昌浩……」
这句话里的种种感情,昌浩全都收到了。
心中充满感动的他,露出百感交集的眼神,快哭出来似地笑着说:
「是的,我回来了。」
最后一次跟昌亲说话,是他被扣上杀人罪名遭通缉,身体与心灵都又冰又冻的寒冷冬天夜晚。
现在想起那晚的事,昌浩的心还会纠结起来,胸口发冷,呼吸困难。
是二哥和大嫂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了快崩溃的他。当时昌亲的视线还高过他,现在换他低头看昌亲了。
想起已经遗忘的成长痛,他才发觉成长痛已经跟那晚帮他逃走的昌亲的身影相连结了。
昌亲看着比自己高的弟弟,温和地笑着说:
「果不其然。」
「咦?」
「你长大了呢,昌浩。」
自己最后说的话重现脑海。
——再见了,下次再见面时,我们的视线高度应该更靠近了。
昌浩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表情更是变得又哭又笑。
昌亲不停地点着头。
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他抱起来了。但无所谓,可以这样安然地再见到他,看过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够了。
失去后换来的东西,就是这么珍贵。
「往这里走时,我一直听到你的声音,跟父亲很像呢。」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昌浩擦拭着哭红的眼睛,昌亲细眯着眼睛对他说:
「呃,你说话再稳重点,可能就会听错了。」
「唔……」
昌亲无心的一句话,让昌浩不知道该怎么接,闭上了嘴巴。
成亲和小怪、勾阵都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昌亲,疑惑地偏起了头。
「怎么了?哥哥、腾蛇、勾阵……」
成亲他们顾不得满头雾水的昌亲,一直笑到一波结束为止。脸色很难看的昌浩,无言地垂下了肩膀。
◇◇◇



过半夜,昌浩就溜出了家门。很久没这么做了。
「嗯?没想到刚回京城就做这种事……」
小怪臭着脸,昌浩也臭着脸对它说:
「不最先去向衪报告我们回来了,一定会惹衪生气吧?」
「也是啦。」
小怪也打从心底赞同这句话,毕竟对方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天津神。
无论尽多少礼数,都不会嫌太多。
「不过,你要自己走去吗?很远呢。」
坐在肩上的小怪问,昌浩嗯地点点头说:
「我想试着计算自己走去要花多少时间,如果太花时间,再叫它来就行了。」
但昌浩还没有告诉妖车他回来了。
跟成亲他们聊得太起劲,很晚才回家,所以没见到戾桥下的牛车,可能是夜间去散步了。
他白天顺道回过家,但换好衣服就去了阴阳寮,没时间跟妖车打招呼。
出了京城,走在刮着风的黑漆漆路上,昌浩对自己施加了夜间也看得一清二楚的暗视术。在没有星星、月亮的暗夜,只要使用这个法术,就能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幸好没有积雪,我不太想走在积雪的山路上。」
想起播磨山中的大雪,昌浩眉间挤出了更深的皱纹。
他遥望远处,思念地回想着往事。
美丽但冷得令人恐惧的纯白大雪,淹没了所有一切。
在随便一个闪失,不,即使没有闪失也可能遇难的雪烟中,与夕雾和神祓众的指导者切磋时,他差点死掉。
从堆满软雪的斜坡滑下来,被雪埋住时,他也差点死掉。
河川被积雪掩盖,他不小心踩破,掉进冻死人也不稀奇的冷水里时,他也差点死掉。
被白夜般的暴风雪侵袭,冷得几乎睡着时,也差点死掉。
无论哪座冬天的雪山,都有「啊,差点死掉」的回忆做陪衬,数量多到算不清楚。播磨的生活真的很充实,每天都是波涛汹涌,与死神比邻。
没办法,因为昌浩太急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应该会想请他们手下留情。不过,即使时间够长,他们也大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
因为对神祓众来说,抱定「我可不想死」的决心,是修行的基本。
所以萤才能锻鍊到那么强劲,昌浩由衷地尊敬她。
为了避免伤到脚,昌浩放松肌肉,让身体变得柔软 ,再调整好呼吸,在黑暗中起跑。
目的地是守护京城北方的贵船山。他回来的事,必须先去通报坐镇在那座灵山的银白龙神。
全力疾驰的昌浩,最后还是跑累了,停下来。
贵船实在太远了。
「还有多远呢……」
仰望的天空阴霾沉郁,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却有白色星星飞逝而过。
昌浩把两手贴在嘴边大叫:
「喂喂--!」
震耳欲聋的声音划破天际,飞逝而过的星星盘旋降落。
貌似是星星的东西是天狗,他们会以星星的模样在夜空翱翔。
「哟,这不是昌浩吗?」
惊讶的声音来自熟识的天狗飒峰。
翩然降落的飒峰,肩上带着一只小乌鸦。
那只乌鸦歪着头,眨眨眼说:
「啊,是昌浩,长大了,所以没认出来。」 昌浩记得这只小乌鸦的声音,他不停点着头说人类长得好快啊。
「你是疾风?」
「对。」小乌鸦开心地笑起来。「我们刚才去了实经那里,我是坐在飒峰背上,一起从天空飞来的呢。」
昌浩瞪大了眼睛。飒峰得意地挺起胸膛告诉昌浩,他替疾风穿上了天狗的衣服,以免疾风被冻坏了。
三年不见的爱宕总领天狗的儿子,跟以前相比,说话像个少年了。
实经是藤原行成的儿子,因为某些机缘,与天狗的下任总领接触了。
疾风都是以小乌鸦的模样,出现在实经面前。实经恐怕会深信,今晚的事也是梦。
「这样啊……」
昌浩觉得心情很复杂,但还是挤出了笑客。对他来说,天狗是好朋友,他们之间可以筑起跨越种族的友谊。但他不知道身为普通人的实经,会不会有跟他同样的想法。
飒峰察觉昌浩在想什么,在面具下笑着说:
「不用担心啦,昌浩。以人类来说,实经算是非常聪明,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们没有敌意。」
然后,将来就会跟疾风产生跨越种族的友谊。这是飒峰的心愿,但还是有几个天狗,对人类这种生物不怀好意,所以短期内心愿恐怕不可能实现。
飒峰并不急,因为有昌浩在,实经也还小,时间还很多。他深信时间这颗万灵丹,可以疗愈天狗的心。
停在飒峰肩上的疾风,忽然沮丧地垂下了头。
「我想带山茶花的树枝回去给父亲,可是……」
天狗们居住的异境之地爱宕乡没有花。可以把人界的花带回去,但不论种树、种花都不能生根发芽,大多会枯死。
成为总领天狗,就不能自由出入爱宕乡了。因为乡里有天狗祭拜的国津神、猿田彦大神交付的东西,守护那个东西是总领天狗飓风的使命。
比较可以在人界与异境之间自由往来的疾风,每次都会带小礼物回来给飓风。他原本期待,以前发现的雄伟的山茶花树会开花,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树居然不见了。
失望的疾风说完后,飒峰又帮他做了补充说明。
「在那附近混的小妖们说,那棵树几天前突然枯萎,人类认为不吉利,就把那棵树连银拔起来了。」
「山茶花树突然枯萎了?」
昌浩歪着头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听过类似的事。
他想起种在播磨菅生乡草庵门口的柊树,也是突然失去了生气。
飒峰叹口气应和他,又接着说:
「我想那就找其他树木吧,没想到椿树、梅花树也都没开花,甚至快枯萎了。带那种树枝回去,也活不了几天。」
小乌鸦沮丧地说这次就不带礼物回去了。
昌浩眼睛泛起忧虑的神色。
「是京城的哪些地方?」
「我也说不清楚是哪些地方,到处都看得到相同的景象。至於疾风大人想着带回去的山茶花树,是在那边。」
天狗指的地方是京城的某个角落,有连成线的橙色光点散布各处。
昌浩张大了眼睛,心想那不是皇宫吗?
「人类好像把那栋建筑物称为寝宫,那里种了很多树木,比京城到处看节省很多时间。」
天狗说得很轻松,昌浩却觉得头很痛。怎么偏偏去了寝宫呢?那里是国家中枢,皇上所在处,可以让天狗随随便便闯入吗?
飒峰和疾风都没有敌意,所以阴阳寮的人可能都没有发现,可是有晴明在还发生这种事,问题就大了吧?
想到这里,他猛然觉醒。
振作点啊,安倍昌浩。怎么可以在刹那间寄望爷爷呢?爷爷安倍晴明是阴阳寮不共戴天的敌人啊。
小怪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颇有感触地对他说:
「对,对,振作点,昌浩,晴明是敌人。为了阴阳寮的威信,你非击败晴明不可。」
小怪的台词,光听措词好像很壮烈,语气却完全不是那回事。没有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听起来就像拿着随便拼凑起来的文章照本宣科。
昌浩狠狠瞪踏它,它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后脚猛搔着脖子。
「怎么了?好讨厌的眼神喔,我只是替你说出你该说的话而已。」
「是没错啦。」
怎样都不能释怀的昌浩,脸上清楚写踏不满两个字。飒峰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面具下皱起了眉头。
「昌浩,安倍晴明怎么会变成你的敌人呢?他不是你祖父吗?」
「一言难尽,人类社会太复杂了。」
「哦,我是不太清楚啦,辛苦你了。」
飒峰点点头,把视线转向东方。
「说到辛苦,天津神的后裔也很辛苦。」
昌浩转过头,看到他把手指向稀稀落落点着灯的地方。
「你看那里,不是有间神社吗?年幼的公主为了祈祷父亲的病赶快好起来,寒冬也在河里沐浴净身呢。」
听说在那间神社闭关了三天三夜,今天晚上才结果祈祷,启程回家了。
小妖们议论纷纷,说祈祷结束的时间太晚,可能要找地方过夜。
停在飒峰肩上的小乌鸦,忧心地偏起了头。
「咦?那一带最有不好的气沉淀呢。」疾风用翅膀托着脸说:「我记得沿途的柊树都枯萎了吧?我听父亲说,驱邪除魔的东西,很可能反而变成引来妖魔风怪的东西,她不会有危险吗?」
小怪眨眨眼,暼了昌浩一眼。昌浩注视着神社的方位,脸色紧绷。
小怪哎呀呀地兴叹,耸起肩,甩了甩尾巴说:
「喂,勾阵。」
隐形的勾阵静悄悄地现身。
「我去贵船,你跟昌浩去神社……」
小怪的话还没说完,昌浩已经冲出去了。
天狗呆呆地目送昌浩离去,小怪叹口气向他道歉说:
「对不起,飒峰、疾风,他实在太急了。」
「嗯,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应该是有大事吧,那就没办法了。」
天狗了解昌浩的性格,所以没有对昌浩的失礼感到生气,也没有深入追问原因。他们昌浩这么急,自然有他的道理。
「请转告总领,我们改天会再去爱宕拜访。」
「知道了,变形怪大人、勾阵大人,告辞了。」
飒峰带着疾风飞上天空,转眼间化成火球扬长而去。
勾阵对小怪点个头,咻地隐形了。
小怪感觉神气瞬间远离,叹口气,蹬地跃起,赶往应该已经知道所有事的贵船祭神所在的后殿。
◇    ◇    ◇
车轮嘎啦嘎啦作响。
妖车在黑暗中嘎啦嘎啦奔驰。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心情莫名浮躁的妖车,往前奔驰。
◇    ◇    ◇
为了兼顾「方违*」而投宿的古寺,似乎很久没人住了,空气沉滞浑浊。
「公主,在这种地方过夜不太好吧……」
一个轿夫脸色发白地说。
庭院的树木都枯萎了,掉落的叶子随风飘舞,发出阴森森的声响。
从轿子下来的女孩,看到颓圮的门与土墙,只是皱个眉峄摇头,就默默走进去了。
人数不多的随从、侍女拿她没辙,赶紧跟着进去。
她带这么少人来,是为了尽快赶回京城。
侍从们先进去寺内,确定没有危险后,侍女们赶紧把堆满灰尘的佛堂打扫乾净、整理好。
完成这些工作,才请内亲王脩子进入佛堂。
经诏随从与侍女们粗略打理诏的停堂,比想像中舒适。
老旧的榻榻米有点脏,侍女们铺了外褂,让脩子坐在外褂上。脩子觉得她们不必那么做,可是不想增添她们的困扰,所以什么也没说。
其实脩子也知道,最好是在神社待到天亮。但她就是心急,想尽早回到自己在京城的住处。
随从们在其他地方吃简单的晚餐,脩子前面也摆着糯米饭团,但她没食欲,碰也没碰。
她叹口气,喝了一口倒在木制容器里的白开水。
只能防风的佛堂,似乎比她的体感温度还冷,刚刚还冒着蒸汽的白开水已经变温了。
人数越多,要做的准备越多,就会花更多时间。
这次来贺茂社,是为了做私人的祈祷,所以她不想劳师动众。
她又叹口气,在膝上托着腮帮子。
「我只想要云居她们陪我来啊……」
随从真的只要有她们就够了。这样的话,就不用在这种地方诏夜,现在已经回到她在京城的住处竹三条宫了。
然而,以前服侍母亲、现在服侍脩子的资深侍女命妇*,坚持不可以那样,安排了她自认为必要的人数。
而且没有包括云居。因为命妇不喜欢云居,所以把她排除在外。
脩子并不讨厌命妇,但命妇太崇拜母亲,会下意识地把那种崇拜也硬塞给她。对母亲的思念,脩子绝不输给任何人,但命妇表现出来的情感,跟她内心的情感又不太一样,所以很多时候无法沟通。
如果可以乾脆地讨厌她就好办多了,但即使这样,脩子还是喜欢她。因为脩子清楚知道,她打从心底尊敬母亲,直到现在都敬爱母亲。
为了御寒,脩子穿上缝有模花的衣服,走到环绕佛堂的外廊。
古寺鞋小,庭院却很大。不诏,已经荒废,杂草丛生。枯萎倾倒的茶色杂草乱七八糟,不堪入目。
放任成长,没经过修剪的庭院树木也一样杂乱。原来把庭院丢着不管,可以荒废到这种程度呢,脩子有种另类的感动。
忽然,她发现外廊附近有棵枯萎的树。
她蹲下来,伸手去摸树枝。一碰到树枝的前端,失去水分的乾枯树枝就啪叽一声断裂了。
掉在树根下的叶子很眼熟,形状具有锯齿般的特徵,是柊树的叶子。还残留着些许绿色的叶子,大量掉落在树下。
彷佛刚才还长满了茂密青翠的绿叶。
脩子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柊树不是常绿树吗?」
喃喃说着的脩子,听见背后有人对她说:
「公主,你在这里啊?」
脩子蹲着越肩往后看。
「藤花。」
拿着蜡烛走向脩子的侍女,三年前春天从伊势回到京城后,就一直在脩子身旁服侍她。
这名侍女是安倍家的亲戚。脩子要去伊势时,皇上认为有个年纪比较相近的女孩陪伴,可以抚慰她的心灵,所以这名侍女原本只是应皇上的要求,陪她去伊势而已。
说是安倍家的亲戚,仔细问才知道是晴明妻子那边的远亲。晴明曾笑着说她是橘家的后裔,往上追溯,说不定跟公主也有关系呢。
脩子深信,一定有关系。因为现在的藤花,不论身材或面貌都像极了已故的母亲。
长得这么像,为什么那么崇拜母亲的命妇没有发现呢?脩子觉得很奇怪。可能是命妇真的、真的太崇拜母亲,认定这世上长得像母亲的女性,只有已故的阿姨们以及脩子和媄子。
记得云居说过,人太过相信自己,看得见的东西也会看不见。这应该是原因之一吧。
事实上,脩子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现藤花长得像母亲。
「夜风对身体不好,快进去吧。」
藤花用蜡烛照亮脚上,也在脩子旁边蹲下来。
「你在看什么……?」
脩子默默指着枯萎的柊树。藤花讶异地歪起头,跟刚才的脩子一样,触摸乾枯的树枝。
光碰触,树枝就啪叽一声折断了。
随后响起的微弱声响,是折断的树枝掉落在树下大量落叶上的声音。咔唦的声响很快就听不见了。
「公主,该就寝了。」
又被催促的脩子站起来时,听见了什么声音。
咔唦。
脩子眨了眨眼睛。听见的声音似有似无,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咔唦。咔唦。
不是树枝掉落的声音,是来自外廊底下的乾涩声响。
咔唦。咔唦。咔唦。咔唦。--嘎唦。
是来自外廊木板下方的声响。
嘎唦。嘎唦。嘎唦。嘎哩。嘎哩。嘎哩。嘎哩。
震动的感觉传到木板、脚底。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在刨土,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在削木板。
心在胦口扑通扑通狂跳得好吵,恍如大鼓在耳边敲打。呼吸好急促,手脚却异常冰冷。
脩子知道不是因为天气太冷。
嘎哩。嘎哩。嘎哩。嘎哩--铛。
「……!」
大惊失色的藤花,无言地伸出手,抓住了脩子的手臂。她的手很细,把脩子拉过来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铛。铛。铛。铛。
脩子刚才站立的地方的外廊木板被戳破,木板碎片到处乱飞。
「唔……!」
紧紧抓着藤花的脩子,猛然往后退。
嘎啦嘎啦奔驰的妖车,觉得不对劲,车帘震动起来。
树木不断枯萎。
坐在车棚上的小妖们倒抽了一口气。
种在路旁的柊树,逐渐变色,叶子啪啦啪啦掉落,树干啪叽啪叽折断倾倒。
渐渐地,可以看到蠕动的黑影在掉落的叶子、树枝下跳跃。
每跳跃一下,黑影就往外扩张。柊树的树根碰到黑影,就急速失去生气、叶子掉落、树枝折断,令人难以相信刚才还葱郁茂盛。
被那么震撼的景象吓得哑然失言的小妖们,看到妖车扬起前后车帘,像是在激励自己,也赶紧振作起来。
猛然回神才发现,跳跃的黑影是从很重要、很重要的那个女孩所在的神社扩散出来的。
「车,快啊!」
小妖们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妖车间不容发地回应它们:
《不用你们说!》
这时候,它有个感觉。
边跳跃边蠕动的黑影散发出恐怖的气息,在某种地方卷起了浓得可怕的漩涡。它感觉有个人,正如疾风般往那里奔驰。
妖车不由得停下车轮。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只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为什么呢?
它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它的眼角发热,视野渐渐变得模糊,无法控制。
「车!你在干什么啦!」
「不要停下来啊,笨蛋!」
「为什么突然……车?」
气冲冲地静出身子的小妖们,看到从鬼眼流
出来的滂沱眼泪,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妖车强忍住泪水,啪唦摇晃前后车帘,然后像从被拉紧的弓弦射出来的弓箭般,全力往前冲刺。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不知道,不知道。
然而,这颗心知道,非赶去那个地方不可。
到了那个地方,一定可以看到连做梦都会梦到的景象。
小怪的阴阳讲座(注释)
方违:外出时,若目的地在犯冲的方位,可先往其他吉术的方位走,住一晚,再绕回原来的目的地。
命妇:中级官位的侍女



「唔——!」
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是不成声的尖叫声。
手上的蜡烛被撞飞,不知道掉在哪哩,火光熄灭了。
抱着脩子的藤花,早已习惯被称为藤花,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想起被称为藤花以外的日子。
木板被凿穿,碎木片飞散。黑影从那个洞跳出来,摇来晃去的模样,很像在水底摇荡的水草。
周围的树木应声溃烂。黑影不断扩大,掩没那些树,夺走了它们的生气。
随从也跟她们一样受到攻击,尖叫声此起彼落。
黑影蔓延开来,藤花感觉在她怀里的脩子吓得屏住了气息。
她必须保护脩子;她必须站起来;她必须逃跑。
心剧烈跳动着,脚动弹不得。不但不能动,全身还逐渐虚脱。
她觉得奇怪,低头一看,脚踝在不知不觉中被黑影缠住了。
腰附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下滑落。黑影从背脊直直往上爬到脖子,她觉得头脑发晕。
视野开始摇晃、被压扁。只要闭上眼睛,这一切就结束了。
突然,橙色世界与黑夜重迭了,那是黄昏——逢魔时刻——的世界。
心狂跳不已。倘若,这是人生的终点,那么,她还想再见某人一面。
「嘛……!」 (注:「昌浩」的日语读音:ma sa hi ro)
就在嘴巴念出那个名字时,眼前亮起了金色的五芒星。
「禁!」
破风响起的叫声,伴随着横向挥扫的刀印,斩断了黑影。
妖气漩涡剧烈震荡,像巨大的球般膨胀起来。刮起强风,枯叶飞扬,把沙土往上卷。吸光所有生气的黑影,疯狂地舞动,就快掩没了整座古寺。
档在眼前的瘦长身躯,高高举起了双手的武器。就在挥下武器的同时,神气爆开了。
剧烈的爆炸贯穿了妖怪。如飞沫般四溅的妖怪碎片漫天乱舞,从中琅琅响起了陌生的强劲声音。
「南无马库桑达曼、显达马卡洛夏达、塔拉塔坎!」
藤花拼命抬起使不上力的头,定睛注视。
挡在她们与妖怪之间的高挑身影,有着宽阔的背部。
「你是谁……?」
嘶哑的询问声,被狂风吹散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高举的刀印挥下来,庞大的灵力化为光刃,砍裂了还在苟延残喘的妖气漩涡。
蠕动的黑影被光刃与灵力攻击,又被致命的神气炸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场恢复寂静。
风戛然而止,只剩下寒气与夜气的沉重感。
快断裂的柱子勉强支撑著快倒塌的佛堂、外廊残破不堪、庭院的枯树与树木被吹光成为空地。脩子奋力从藤花怀里爬出来,茫然地看著这一切。
「公主,有没有受伤?」
听见近在咫尺的声音,脩子缓缓抬起了视线。
金色五芒星的残留光点,如雪片般飞舞,照亮了单脚跪下说话的人。
脩子眨了眨眼睛。她觉得很眼熟,很像她认识的某个人。
「阴阳师……」
听见脩子的嘟嚷声,那个人像孩子般,天真地笑了起来。
「是的,幸好赶上了。」
精神松懈,全身就虚脱,幸好有双手背后撑住了差点倒下的脩子。
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就听见嘶哑颤抖的叫唤声。
「……昌……浩……?」
脩子听见了。
被叫唤的他,瞬间露出快哭出来的眼神,但很快消抹了。
他温柔地笑起来,温柔道有些悲戚。(某夜插个话:我总觉得他们两人好悲哀,有人跟我相同意见吗?真希望脩子可以当中间人,依她那麼聪明,她绝对看得出来的。)
「彰……藤花。」
脩子觉得他似乎吞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又重新说起。
回头看藤花的脩子,看到透明的泪珠从她张大的眼睛滑落下来,觉得她那样好美,美得无法形容。
昌浩看著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的藤花,又说了一次:
「幸好赶上了,太好了……太好了。」
可以保护你,太好了。
「……!」
说不出话来的藤花,哭著要把手伸向他。



...........插图..........


就在这时候,全力奔驰的妖车冲进来,把紧抓著车棚的小妖们用力甩了出去。
「小公主——!」
「藤花——!」
「你们没事吧?」
向瞄准了目标似的,正好摔进昌浩与脩子、藤花之间三只小妖,东摇西晃地站起来。(某夜:你们进场的时间也算得太准了吧!人家很期待后续发展耶!错过这次,更待何时?)
「唔,妖车那小子干嘛……」
要抱怨妖车干嘛横冲直撞的猿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独角鬼眨眨眼,爬上昌浩单脚跪下的那只脚。
龙鬼在他四周骨碌骨碌绕圈子,再跳到他背上,从头顶看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小妖们才目光闪烁地大叫起来。
「昌浩……!」
泪眼汪汪的猿鬼扑上来,昌浩抱住它说:「好啦、好啦。」边安抚抓著他的手臂呜呜哭泣的独角鬼、攀在他头上哭个不停的龙鬼,边苦笑起来。
泪水滂沱的脸扭成一团的妖车,在他们背后哭的抽抽搭搭。
《主、主、主人!》
脩子好奇地看著被小妖们缠住的昌浩,忽然发现有位瘦瘦的女性蹲在她们旁边,支撑著藤花。她有人类的外表,但耳朵形状不一样,是尖的。而且,穿著打扮也很奇特。
脩子认识这样的人们,所以很快就断定这位女性一定是自己人。
「……」
被撑住的藤花,默默注视著那位女性,然后再也忍不住似的,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这时候有声音传入了耳里。
「已经没事啦,藤花。」
藤花掩著脸,不停点著头。
比记忆中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像陌生人的声音。
然而,那确实是思念的昌浩的语调。
尽管带点精悍的面貌、宽阔的背影、较高的视线,都跟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但他确实是彼此都还小时,曾许下约定要保护她的那个人。
◇ ◇ ◇
竹三条宫是三年前过世的皇后定子,度过最后人生的宫殿。
她辞世后,这座宫殿就被送给了内亲王脩子。
父亲皇上强烈希望能把她留在身边,她却一个人住进了这座宫殿,把敦康和媄子托给了中宫。
中宫彰子再三劝说脩子,一起住进飞香舍,但幼小的内亲王坚持不肯。
这座宫殿到处都有母亲活过的回忆,脩子希望活在这些回忆里。
藤花听著鸟鸣声,缓缓张开了眼睛。
已经到非起床不可的时间了。她必须赶快梳洗打扮,准备好用具,叫主人脩子起床。
藤花被安排到的房间,在西对屋的一角,以平均来说,比其她侍女的房间大一些。侍女云居的房间也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住在西对屋,其他侍女和杂役的生活起居,都在别栋建筑物。
在使用帷幔、屏风做出隔间的主屋中,也是西对屋离脩子的最近。
梳洗打扮完后,藤花走出了房间。
冬天的早晨冷彻骨髓,吐出来的气都是白的。她对著很快就变冰冷的手指哈气,边取暖边抬头看天空。
淡淡的天空没有半朵云彩。
五天前,悄悄去茂贺斋院祈祷的内亲王脩子,在为了兼顾「方违」而投宿的古寺,遭妖怪攻击,幸好阴阳师及时赶到,才能平安回到竹三条宫。
那天晚上击退妖怪后,阴阳师安倍昌浩交代脩子和随从们,尽快离开因打斗而损毁的古寺。
侍女和随从们虽然害怕得全身发抖,但还是觉得比待在那里好多了。他们拿者火把摸黑赶路,在天亮前到达了宫殿。昌浩在门口跟他们道别了。
他们从那天起进入了三天的斋戒。
脩子不希望去茂贺斋院的事被公开,所以被妖怪袭击而触秽的人们,由私下召进宫殿的阴阳博士,替他们顺利进行了净身仪式。
从渡殿进入主屋寝殿的木门被悄悄拉开了。值夜班的侍女云居端坐在屏风后面,视线与藤花一交接,便沉静地笑了起来。
藤花向她行个礼,在脩子床前跪了下来。
「公主,该起床了。」
藤花隔著床帐叫唤,没多久就有了回应。
睡眼惺忪的脩子,掀起床帐,用手背揉著眼睛。
「早啊,藤花。」
脩子边说边打哈欠,藤花微笑著向她低头行礼。
又是一天的开始,但今天有件不一样的事。
她要出席年底、年初的宫中活动,所以要去阔别已久的皇宫。
洗完脸、换好衣服的脩子,摆出一张苦瓜脸。
「好无聊。」
「啊……?」
拿著梳子替脩子梳头发的藤花,不由得停下了手。
快九岁的脩子,头发留到腰间了。乌黑、亮丽、发量多又笔直,非常漂亮。
「我很高兴可以见到父亲,可是命妇说不能带藤花跟云居去。我跟她说过,起码让我带云居去嘛。」
脩子鼓起双颊,吊起了眉毛。
「命妇为什麼那麼讨厌云居呢?」
正在她们附近替脩子准备入宫衣服的云居,盈盈笑著说:
「没办法,她觉得我来历不明。」
「因为我有时候会叫你风音吗?」
扭头这麼说的脩子,担心地沉下了脸。
「我想应该不是那样,公主不用担心,没事啦。」
云居是假名,真名是风音。
命妇讨厌自己的理由,风音大致猜得到。有其他人在场时,她会表现出恭恭敬敬的样子服侍脩子,但命妇看得出来,她得恭敬只是表面而已。
命妇无法原谅这样的她。对只做表面功夫,绝不让人知道她内心在想什麼的风音,命妇总是提高警觉防备。可能的话,她一定很想把风音跟脩子分开。
风音会那样对待皇上的直系血脉脩子,那是因为她自己是神的女儿,身上留著神的血液。
在出云国伊赋夜坂,隔开现世与黄泉的大磐石,就是风音的父亲道反大神。
脩子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在这个国家,事地位最崇高的皇上的女儿,但是在神的女儿风音眼中,就跟远亲一样。
神的后裔与神的女儿,哪个比较尊贵,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同。
对脩子来说,风音是什麼出身,没有多大意义。风音就是保护脩子的人,没有其他身分。
想得到权力的人的种种意图,以及那之外的魔手,随时都觊觎著脩子和皇上的血统。在这样的处境中,对脩子来说,风音是很可靠的人。
藤花对脩子也非常重要,只是意义又跟风音不同。
决定从伊势回京城时,脩子很沮丧。藤花是脩子要去伊势时,皇上担心她会寂寞,特别招来陪她的女孩,并不是自愿来服侍她的。
回京城后,藤花就会回安倍家,再也见不到面了。
脩子决得很伤心、很寂寞,可是不想说任性的话让藤花困扰,就隐瞒了这样的心情。
回京城的日子决定时,脩子写信给父皇,说她要回竹三条宫,不回皇宫了。她也把这件事告诉了担心她的斋宫恭子公主和晴明。
决定后,藤花竟然对她说,希望回京城后也能当侍女服侍她。
脩子答应了,但她命令藤花,不论谁怎麼说都不能入宫、不能去可能会见到皇上的地方、不能见殿上人。
藤花和想不透为什麼的晴明,都非常惊讶,但脩子就是坚持不肯让步。
因为藤花长得很像脩子的母亲定子,所以脩子怕父亲见到藤花会一见钟情。殿上人见到藤花,也可能发现藤花长得很像定子,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入宫就更不用说了。
脩子非常清楚,父亲很爱母亲。母亲过世后,听说父亲爱上很爱母亲的阿姨,她的心情沉重得难以言喻。
知道阿姨怀孕时,脩子心中暗想,一开始就那样命令藤花是对的。
其实,每次入宫时,她都很希望藤花陪她去,她绝对不讨厌命妇,但宫里的悲伤记忆比较多,已经够难过了,服侍过母亲的命妇,又老是怀念地说起以前的事,只会让她更难受。
脩子在藤花身上看到了定子的身影,所以,她怕藤花被父亲抢走。(结成:那中宫彰子(章子)呢,她可是和彰子长得很像啊!不知现在一不一样,不过如果见到中宫彰子,脩子可能会……)
「公主,该准备出发了。」
命妇与其他侍女来了。藤花收起梳子和镜子,向云居行个礼退下了。命妇等她走后,在脩子前面跪坐下来。
「公主,以后请不要再微服私行去贺茂的斋院了。」
脩子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心想果然来了,她就知道会被唠叨。
「我是去向神祈祷,让父亲赶快好起来,斋王也很欢迎我呢。」
「公主再遇到前几天那麼可怕的事,命妇我的心脏可会受不了。」
原本准备了很多话反驳的脩子,看到命妇那麼真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心吧……」
她撇开视线,只挤出了这句话。
命妇吊起眉梢说:
「我怎麼可能放心呢。」
「真的,因为阴阳师……」
说到这里,脩子眨眨眼睛,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命妇满脸疑惑,盯著眼睛闪闪发亮的脩子。
脩子又对她说了一次:
「放心吧,不会再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了,一定不会。」
载著脩子的轿子出发后,竹三条宫顿时安静下来。
应该是侍女和随从走了一半的关系,但原因好像又不只那样。
年幼的脩子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主人不在的宅院,飘荡著欠缺什麼的空虚感。每次她进宫不在时,藤花就会这麼觉得。
藤花的工作是照顾脩子的生活起居,所以脩子不在,她就没事可做。这种时候,大多的侍女会回老家,但藤花不能这麼做。
云居也是,但她有她的事要做,所以有空时,她经常不见人影。
入夜后,小妖们可能会来玩。在那之前先看看书吧,还有偶尔让房间通通风。
她这麼想,拉开了房间的窗板,再把竹帘放下来,稍微减弱吹进来的风。
然后把屏风排起来挡风,把炭放进火盆里烤火取暖。拉开窗板后,透过竹帘照进来的阳光很舒服。
漫不经心眺望著庭院的藤花,看到那里有人影,瞪大了眼睛。
「昌浩……」
穿著直衣、带著乌纱帽,四处张望的年轻人,正向这里走来。看起来不像是没有目的地随便走,而是不知道该怎麼走。他的肩膀上,有只令人怀念的白色异形。
藤花觉得好像隔著竹帘,跟他四目交会了,脸忽然红了起来,心开始狂跳起来。她不由得别开视线,用袖子捂住了嘴巴。
「我……我是怎麼了……」(某夜:孩子,你就是爱上他了,不用怀疑!)
五天前重逢时,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泪水流个不停,不知如何是好。
回竹三条宫的路上,她跟脩子一起坐在轿子里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著送她们到门前的昌浩离去。
心情稳定下来后,她很后悔没有跟昌浩说话。
想在下次重逢时告诉他的事很多。明明有说不完的话,却什麼都没说。
回家后,看到跟阴阳博士安倍成亲一起来的昌浩,藤花不知道为什麼不敢从屏风后面出来,也不敢跟他说话。(某夜:某某公主害羞了喔~呵呵)
净身仪式结束后,成亲和昌浩跟命妇、总管闲聊了一会儿。风音劝她去跟昌浩说说话,她也很想去,却口是心非地说命妇交代她做了一些事,退回了房间。就这样,错过了去寝殿的机会。正苦恼著该怎麼办时,就听到其他侍女说昌浩他们已经离开了。(某夜:不把握机会可不行啊!!那位天然呆是不太可能查觉你的心意的,只能由你先踏出第一步,否则不可能会有未来啊!!(虽然本来就不可能会有了吧……) 结成:我倒希望 昌彰 能在一起,绝对有人同意的)
听说昌浩走了,藤花沮丧到不知所措,唯一的救赎是,风音看到她那麼消沉,对她说昌浩有留言改天会再来。
「……」
藤花摸著竹帘,看著在庭院里东张西望的昌浩。坐在肩上的小怪,敏捷地跳了下来,摇著尾巴抬起头,不知道在跟昌浩说什麼。昌浩边回应它,边把视线转向了这边。
藤花的心震荡起来。她想起以前,看过好几次的光景。
然而,她却怎麼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招呼他们。出声招呼他们,他们一定会同时转过身来,叫唤自己的名子,然后向她跑过来。
就像以前一样。(某夜:每次看到这里我都有种很悲伤的感觉……)
或许是她的大脑知道那是昌浩,但身材、面貌都跟她记忆中不一样,所以让她有些退缩吧?

昌浩手上抱著几根树枝,上面长满青翠绿叶。藤花定睛仔细看,发现叶子的边缘是锯齿状。
「柊树……?」
她这麼喃喃自语,就看到昌浩停下脚步,缓缓望向了她这边。
在感觉四目交会的瞬间,她的心狂跳起来,无法呼吸。
疑惑地偏起头的昌浩,不太有自信地开口说:
「在那里的是藤花吗?」
那个声音低沉又陌生。说话的语调没变,听起来的感觉却不一样,使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啊……」
她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该说什麼。为什麼会这麼慌张呢?这样下去,昌浩会觉得她很奇怪,可是要说什麼呢?再不赶快回话,昌浩会以为认错人,就那样离开了。(某夜:孩子,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吗?(笑))
她越想就越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认错人……」
昌浩正要道歉时,在他脚下的小怪半眯起眼睛,晃晃耳朵说:
「不,你没认错。喂,藤花!」
看到小怪用后脚站起来,对著自己啪哒啪哒挥手,藤花哑然失笑。这麼一笑,终於可以顺畅地呼吸了。
「小怪……昌浩。」
昌浩松口气,往她这边走过来。
藤花觉的他看起来好耀眼,应该是因为以冬天来说太过强烈的阳光吧。
但她还是认为自己大有问题。
为什麼叫唤小怪那麼自然,叫唤昌浩却需要一点勇气呢?
竹三条宫庭院里的柊树也开始枯萎了。
昌浩上次来这座宫殿时,发现这种情形,为了以防万一,就带来了全新的柊树树枝。
他知道有风音在这里,没必要这麼做,可是又觉得有总比没有好。
他带著足够放在脩子附近和藤花那里的树枝来拜访,才发现宅院里的侍女随从人数只剩一半。留下来的侍女都忙著做自己的事,他不能请她们带路,只好取得她们的许可,自己走进庭院。
除了柊树外,他也想确认其他树木的状况。
昌浩知道脩子入宫不在家,但藤花在家,所以查觉视线时,就认为是她。
她从三年前的春天,就在这座宫殿当侍女服侍脩子,这件事昌浩也知道。
是从她的来信知道的。理由是想陪再失去母亲的脩子身旁,很像她的为人。
后来昌浩才听神将们说,其实她决定那麼做,还有其他理由。
由於某些因素,藤花被寄放在安倍家。事实上,她的名字不是藤花。起初是成亲为了隐瞒她的真名,替她取的临时名字,却不知不觉传开了。
知道她真实身分的安倍家的人,决定把那个假名当成真名。
从伊势回到京城后,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真名。
「公主进宫了,这些就先放在藤花这里吧,可以驱邪除魔。」
取得许可,走上外廊的昌浩,把柊树树枝拿给竹帘后的藤花看。
「嗯,也可以分给其他侍女吗?」
经历过那个恐怖夜晚的侍女和随从们,拿到驱邪除魔的柊树树枝,一定会很开心也很安心。
「当然可以。啊,既然这样,我应该多带一点来。」
昌浩泰然自若地笑著说改天再带来。然后,会了慎重起见,他先确认四周有没有其他人才开口问:
「听说你在茂贺的斋院待了三天?」
「是啊,陪公主去的。」
藤花猜到担心的昌浩想说什麼,眯起眼睛,把手伸进了衣襟里。
「这是云居借我的。她要我随身携带,说可以维持七天。」
放在她手上的是绑著皮带的红玛瑙勾玉。
昌浩眨眨眼睛,注视著勾玉。因为隔著竹联,有点看不清楚。
藤花把竹帘稍微拉起来,让皱著眉头念念有词得昌浩看清楚。
「可以借我一下吗?」
昌浩从她手中拿起勾玉。
藤花身上被埋入诅咒。只要有阴阳师在她身旁,封锁诅咒,就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但封锁的力量一消失,诅咒就会爆发,让她非常痛苦,不久后还会祸及周遭人。
竹三条宫没有阴阳师,但有风音在。
藤花希望能服侍脩子时,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封锁诅咒。风音听说这件事,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藤花才能住进竹三条宫。若没有风音,藤花现在就不可能待在这里。
除了安倍家的阴阳师与风音外,知道她被下诅咒的人,只有她的父亲。(某夜:啊,不是说要让她的母亲知道?)
「……」
注视著勾玉的昌浩,脑中闪过其他事情。
前几天他才听说,藤花的父亲想要把她移送到其他地方,再派一个会保守秘密的阴阳师去那里。(夜:您的保护欲会不会太强了点?你有考虑过您女儿的想法吗?哈?)
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是差点被选中的成亲。
——那时我真的很烦恼,毕竟我双肩上扛著岳父的地位与所有一切。
事后要找多少理由都有得找。藤花的父亲最先采取的行动,就决定阴阳师。安倍家族的阴阳师安倍成亲,有个当参议的藤家族的岳父,是最适合的人选,即使每天去拜访某个贵族,也不会被怀疑。
成亲深深地叹口气,说自己可以升上阴阳博士这个位置,应该是这件事也被考虑进去了。
「昌浩?勾玉怎麼了吗……」
从竹帘后传来不安的声音,昌浩摇摇头说:
「没有,只是觉得很厉害,里面注入了强烈的灵力和法术,可以暂时撑一段时间,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是肺腑之言。
即使祖父不在她身边,即使自己不在她身边,也没关系。
有风音在她身边,竭尽全力守护著她。有这样的护身符,诅咒就伤害不了她。
小怪爬到对屋的屋顶上,有意无意地听著昌浩与藤花的对话,他们很久没这样交谈了。
像只猫般蜷曲起来,把下巴放在交叉的两只前脚上、闭上眼睛的它,发现旁边有股神气降临。
它竖起那边的耳朵,张开了一只眼睛。
没穿侍女服的风音,一身方便行动的轻松装扮,在小怪旁边坐下来。
「腾蛇,好久不见了。」
「嗨。」
简短回应的小怪,把视线转到风音的背后,批著深色灵布的同袍就无声无息地现身了。
「好久不见,六合。」
整整三年不见的同袍,个性沉默寡言,依旧只是无言地点了个头。对寿命长到几乎等於不死的十二神将,短短三年就像不久前的事。不会像昌浩与藤花那样,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就问后完了。
把视线从同袍身上拉回到风音身上后,小怪正襟危坐地说:
「树木是从什麼时候开始枯萎的?」
「气的枯竭是从最近开始比较明显,除此之外,也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从皇后定子过世之前持续到现在。
小怪严肃地眯起眼睛,仰望晴朗的天空。
好几年前,雨下个不停,搅乱龙脉,引发了地震。接著是乾旱、传染病的流行,死亡在天照后裔与相关的人之间扩散。
然后,气开始枯竭,皇上龙体欠安,天照大御神的分身脩子,从贺茂斋院回来时,也在顾及「方违」而投宿的古寺遭到攻击。
继承当今皇上血脉的孩子,在媄子之后,完全没有诞生。即使怀了胎,也生不下来,在生产前就母子双亡了。
「皇宫里的左近樱快死了。」
听风音这麼说,小怪皱起了眉头。
「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春天不来,就不会开花。」
不会开花,就不会结果。不会结果,紧接而来的就是饥饿。
树木在枯萎。气的枯竭在蔓延,樱花树快死了。
树木枯萎,死亡就会逼近。所有一切都环环相扣。
「我已经尽力不让枯萎进入京城了。」风音唉声叹气,耸耸肩说:「光靠我一个人,快撑不下去了,幸好昌浩回来了。」
听到她说一个人,小怪的眼皮微微颤动。
沉默了一会儿后,小怪冷静地问:
「晴明老到不能动了吗?」
风音没有回答。六合也是。
隐形待在小怪旁边的勾阵现身了。
他们已经回到安倍家,但一直没时间跟晴明详谈。
随著时间流逝,外表样貌难免会变老,这点他们可以理解。他们觉得晴明的皱纹增加了。原本就没什麼肉的脸颊,看起来更加消瘦了。动做好像也比记忆中迟缓了一些,真的只是一些。
不过,看他们的眼神,让他们深信他还是充满了活力。
「那家伙从以前就很懒得动,讨厌处理麻烦事吧?」
勾阵强装镇定这麼说,小怪也甩甩尾巴附和她。
「他只是用老当藉口,把不想做的事情推给年轻人吧?」
那家伙可是安倍晴明呢。
难免有这麼点任性。向来都是这样。
他们看著他直到现在,不会不知道这种事。
小怪、红莲、勾阵都是。
他们不后悔决定陪在昌浩身旁、保护昌浩。留在播磨,有什麼万一时,他们可以彻底保护昌浩。
身为安倍晴明的式神,他们却离开岗位,决定保护安倍晴明认定的唯一接班人。
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他们绝不后悔。
然而,不后悔却有冀望也是事实。
他们冀望可以不要离开,看著晴明。看著它怎麼过生活、看著他在想什麼、看著他老去了样子、看著它剩余的日子。
他们想亲眼看著他,就像亲眼守护昌浩那样,守护著晴明。
心只有一个,身体也只有一个。哪边都无法选,但不得不选一边。
离开晴明,跟随昌浩,是红莲自己的决定。与昌浩同行,留在播磨,是勾阵自己的决定。
所以小怪喃喃说道:
「我们已经回来了,今后他不用客气,统统丢给孙子做就行啦。」(某夜:好不负责任的说法!)
◇ ◇ ◇



不管家人或神将们怎么想,安倍晴明本人还是一样每天进宫,承接贵族们的委托案。
顺利在除夕办完驱鬼仪式,赶走京城百鬼,皇上与贵族都觉得轻松多了。
俗话说病由心生。他们的不安与恐惧,都以身体不适呈现出来。净化他们的心,俾歼灭妖魔鬼怪容易多了。
这几天,晴明都是强调这种说法,堵住神将们的嘴。
小怪和勾阵当然深刻期盼,可以看着晴明。然而,其他同胞可以做到他们想做的事,却不见得有跟他们一样熟切的意愿。
连日来,只有灵视能力的人才听得见怒吼声不断。怒吼声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在说明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怒吼声的主人是十二神将青龙。怒吼内容都是晴明逞强时,他一定会说的种种台词。这种事天天上演,没听到他的怒吼声反而觉得奇怪。
晴明正在看阴阳寮送来的信。青龙从刚才就唠唠叨叨说着一堆老掉牙的话,晴明暂时不理他,径自看着信。(寂:...青龙是晴明的老妈吗?!)
寄信人是阴阳头。不过背后是晴明的两个儿子,阴阳头只是把名字借给他们使用。
阴阳寮向晴明挑战,是在去年阴历十二月上旬。很快过了一个多月,不觉中,对方要求举办的猜谜比赛就在明天了。
阴阳头送来的信,说穿了,就是把挑战书的内容,做了 更详细的说明。
指定时间是未时。地点是紫宸殿。现场观众有皇上、与皇室相关的贵族们、仰赖晴明的左大臣等所有殿上人,阵容非常浩大。
为了讲求公平,用来猜谜的三个唐柜,是由皇上身旁的侍从准备。晴明和阴阳寮阵营,都不知到里面是什么。
皇上、中宫还有左大臣,把各自准备的东西放进唐柜里,再由侍从把箱子紧密地封起来。而且设想周到,连封箱的侍从都不知道三人准备的东西是什么。
负责唐柜猜谜的人事阴阳助、天文博士与阴阳博士。阴阳头不亲自出马,是皇上下的指示。皇上担心若阴阳寮阵营败北,威信与面子会被彻底击溃,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当今皇上虽然重用晴明,但绝不是不信任阴阳寮。只是他从小依赖的老人晴明,比较能安抚他的心灵。
这一个月来,晴明几乎没有跟默默生气的吉昌说过话。他只是不甘愿先低头,所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已。但看在旁人眼里,就像彻底撕破了脸。露树对丈夫与公公这样的态度十分苦恼,晴明觉得很对不起她。
自从她嫁给吉昌后,就很照顾这个家。晴明的妻子若菜,在吉昌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没有女人的家,长久以来都是很冷清。
露树嫁进来后,晴明和吉昌才深刻感受到,有女人持家是多么重要的事,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没想到这件事闹到最后,居然成为昌浩从播磨叫回来的关键,人生真的很难预测。
把晴明骂到狗血淋头的青龙,看晴明毫无反应,撂下狠话就回异界了。这也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日子过得真快呢。」
看着信,晴明嗯嗯点着头。在他旁边的十二神将玄武和太阴,脸色沉重,捂着耳朵。
晴明看到一直闭着眼睛的两人,慢慢张开了一只眼睛,就把信放下来,从耳朵拿出了揉成一团的纸。(寂:这童心....)
「晴明......你......」
「太过分了吧......」
晴明知道怒吼声快来了,就在青龙出现前,赶快把耳朵塞起来。小孩子外表的两名神将,哑然无言地看着这样的主人。
眼神深沉的晴明开口说:
「我不是不了解宵蓝的心情。」
「既然了解,为什么不能多少听听他说的话?」
「连我们都有点同情青龙了。」(寂:连我都同情青龙了。)
听到两人充满责难的语气,晴明皱起了眉头。
「你们在说什么啊?也关心一下每天被宵蓝骂到抽头的老人的身体嘛,他可以少说几句吧?」
对吧?他用视线询问。十二神将天一出现在他的视线前,眼神复杂,面露微笑。接着,朱雀在跪坐的她身旁现身。他拿下背上的大刀,让大刀消失,边在天一身旁坐下来,边叹着气说:
「请不要说为难天一的话,晴明。只要你乖乖听话,青龙就不会骂你,吉昌和吉平也不会跟你吵架,把阴阳寮都卷进来了。我的天贵也不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听到「所以,万恶的根源,毫无疑问就是你」的结论,晴明拉下了脸。
连式神十二神将都这么说,不是很悲哀吗?
朱雀合抱双臂,又顺口问了一句:
「明天的猜谜比赛,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晴明反问。
玄武和太阴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说:
「你当然会故意输给阴阳寮吧?」
「为了给吉平他们面子,即使你输了,贵族们也能理解吧?」
听到神将们这么说,晴明张大了眼睛。扭头一看,天一和朱雀也猛点头着头表示赞同。
晴明拿起矮桌上的扇子,轻拍一下手掌,想起砰的清脆声音。
「别说笑了,我干嘛要对阴阳寮手下留情呢?」
在场的四名十二神将,都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气。
「咦?」
太阴不由得大叫,玄武跳起来。天一用袖子遮住嘴巴。朱雀猛眨眼睛。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但同样都是对晴明的想法感到惊讶。
晴明用扇子啪唏啪唏拍着肩膀,眯起了眼睛。
「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我安倍晴明虽然年过八十,但还没有丧失气力和胆量。」
话中没有加上体力,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体力真的衰退了。
「我可没想过要输给那几个毛头小子。」
神将们看着刚毅果决的晴明,心想:
这个蠢蛋是来真的。
他们虽不是青龙,但类似或者根本就是青龙会说的话,闪过他们的脑海。
「等等,晴明,哪个世界有宣布权利对付自己儿子的父亲呢?」
玄武气得吊起了肩膀,晴明却满脸不在乎。
「呵呵呵,这里就有啊,很稀奇吧?看仔细点。」(寂:嘛,全是世界就只有你这样的父亲。)
晴明毫无愧色地笑着,说得斩钉截铁。神将们觉得,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朱雀和天一、玄武和太阴,面面相觑。
太阴不由得同情起阴阳寮的所有官员。晴明的表情就像发现玩具的小孩。认真向他挑战的阴阳寮阵营,想必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而敌对的晴明却把这件事当成了乐趣。
「喂,你也太过分了吧?」
傻孩子般尖锐的声音,说出微带惊讶的台词,介入他们。
神将们转移视线,看到半眯着眼睛的小怪,正打开木门往里面瞧。
宛如从夕阳撷取红色眼睛,讶异地看着晴明。
一溜烟钻进来的小怪,在晴明旁边坐下来,斜睨着他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真的想击败他们,所以没把比赛放在心上,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小怪发出叹息,晴明粗鲁地抚摸着它的头。没有肉、骨瘦如材的手,比它想象中温暖多了。
虽然已经过完年,春天来了,夜晚还是会冷。房间里当然备有火盆,但比点燃火盆还温暖,因为火将朱雀默默释放着神气。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红莲。」
申时就敲过工作结束的钟声了,然而,过了很久,到了酉时半,儿子和孙子还是没有回来。
现在应该是戌时了。入夜后,点燃灯台的也是朱雀的火。
晴明什么都不用说,神将们就会知道他想做什么,早一步采取行动。这是很令人感动的事,但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刚收他们为式神时,比较会彼此斗来斗去。
莫名涌现怀念之情,晴明微微笑了起来。
「怎么了?」发现他在笑,小怪好奇地发问。
晴明把眼睛眯得更细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
小怪刚刚才跟吉昌、昌浩一起回到家。
跟晴明所想的一样,结束正规业务的酉时。那么之后都在做什么呢?据小怪说,是所有阴阳寮官员,为了明天的猜谜比赛,一起做特训。
「哦?」
老人瞪大了眼睛,小怪用前脚抓着脸颊说:
「真想让你听听他们的呐喊。」
「呐喊......?」
老人满脸惊讶,小怪很亲切地为他做了说明。
阴阳寮的官员们,现在正燃烧着熊熊斗志。
他们非常、非常、尊敬晴明,但尊敬与比赛是两回事。为了阴阳寮的尊严,他们非赢比赛不可。
——诸位,我们决不能退却!
——再厉害的大阴阳师,也跟我们一样是人。
——没错!
——为了阴阳寮的面子,我们要讨伐宿敌!
——没错!
——打倒安倍晴明!
——喔......!
小怪遥望远处,脸上推着看似充满怜爱的笑容。
「你真有本事,可以让阴阳寮的所有官员团结起来,提升他们的士气。」
「喂、喂,我什么都没做啊。」
「有人说大敌当前,再怎么样的乌合之众也会团结起来,是真的呢。」
老人粗暴地抚摸小怪的头说:
「谁说是宿敌啊?谁啊?」
听到这句话,神将们都欲言又止地看着不禁拉下脸来的晴明。
以现状来看,他就是宿敌,这是事实。
小怪甩尾巴说:
「昌浩和吉昌都很疲惫了,他们说为了明天的比赛要早点睡。他们要保持最佳状态,明天一大早就出门,所以就跟在南殿的战场见了。」
「战场?!」
「唉,你真的很行呢,晴明,敢跟阴阳寮全面对决,不愧是大阴阳师。」
「少挖苦我。真是的,每个人都一样......」
事情越来越白热化,越闹越大。
「版面这么担心我呢。」
这是晴明毫不虚假的真心话。
阴阳师会占卜,替他人看寿命和命运。却会无意识地自我克制,不要替自己或与自己亲近的人看。
晴明知道自己的寿命,很早以前就有了觉悟,但他没有告诉家人是什么时候。
神将们都有预感。不用明白告诉他们,他们也能感觉得到。所以青龙才会表现出那样的态度,这点晴明也知道。
但晴明怕自己的熊东跟以前不一样,家人就会察觉什么。然后他们一定回想,是不是时间快到了?产生悲伤、寂寞、早知道该为他多做些什么的荒诞无稽的情绪。
晴明不想让他们变成那样。
「吉平他们也一样吧?」
明白晴明的心意的小怪,喃喃说着。晴明回应它说:「应该是吧。」
除了安倍家的人,一定没有人知道吧?孩子们也是想籍由这次的猜谜比赛,向父亲展现自己有多大的决心。
「所以,你也早点睡吧。」
告诫似地叮嘱后,小怪从座位站起来。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替意气用事的儿子与孙子传达这些话。
「恩,晚安,红莲。」
笑得像个好爷爷的老人扭头说,小怪对他点了点头。
啊,他真的瘦了呢,小怪这么觉得,有点伤感。
◇ ◇ ◇
阴历一月的天空,万里无云,寒冷中给人清爽的感觉。
今晚是满月。接到十万火急的信,从播磨赶回京城,转眼已经一个月了。
忙的晕头转向,时间就过得很快。
昌浩多了一岁,其他当然也多了一岁,祖父晴明今年八十四岁了。
说起来,算是长寿了。通常八十岁不到就会渡过那条河了。祖父这么长命,可能是因为身上流着妖怪的血。但即使流着妖怪的血,年纪大了,昌浩还是希望他乖乖待在家里。
而且祈望他能更、更健康。
「为了这个祈望也要打倒狐狸......」
昌浩握紧拳头嘶吼,小怪半眯起眼睛回他说:
「你的志愿跟你说的话,怎么差那么远?」
「当然,因为爷爷是我们的敌人。」
绝对不能同情敌人。
小怪摇头叹息。就只有今天,阴阳寮的官员们,看晴明的眼神,要说有多凶狠就有多凶狠。他们口口声声称他人为敌人,斜睨着他。这是平时无法想象的事。
宛如战场的南殿,阴阳寮的人和安倍晴明都到了。
殿上人也都到齐了,只等皇家的人驾临了。
架在紫宸殿正前方的大台子,上面铺着白布,摆着八只脚的大桌子。
快到未时的时候,晴明走在最前面,跟阴阳助、天文博士、阴阳博士三人一起出现了。他们默默走到台上,坐下来。
「来了......!」
不知道谁先发出低嚷声,像涟漪般逐渐扩散开来。
阴阳寮的官员们,站在来观战的殿上人的更后面。
以他们的身份,不能进入南庭。这次是皇上特别恩准,他们才能进来。
左近樱与右近橘前都铺着毛毡,很多殿上排排坐再并排的揩凳上。座位的排列,不管从左边或右边都可以看见晴明等四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绝不可能动手脚。
没多久,殿上人全都跪下叩拜,寮官们也跟着低下头。
响起衣服摩擦声,皇上、内亲王、亲王、皇后出来了。
皇后坐在竹帘后面,皇上坐在更高的台子上的椅子上。
未时的钟声庄严地响彻天际。
一个侍从走向前,高声宣布:
「藏人所阴阳师安倍晴明,与阴阳寮代的猜谜比赛,正式开始。」
贵族们抬起了头,寮官们屏住了气息。
「这里有三个唐柜,参赛者不能打开盖子看,要才里面是什么,由先猜对两次的一方获胜。」
侍从稍作停顿后,又补上一句:
「请在皇上御前,堂堂正正地发挥自己的才能。」
台上的阴阳师们,默默俯首叩拜。
随从们把第一个唐柜放到八脚桌上。
「比赛开始!」
晴明与阴阳助安倍吉平同时站起来。
◇ ◇ ◇
走到对屋外廊的藤花,遥望皇宫的方向。
她房间里的书桌上,摆着全新的柊树树枝,是前天昌浩送来的。
昌浩说猜谜比赛是今天。他握紧拳头,说无论如何都要赢。
虽说只剩一半,还是有侍女、杂役留在这座宫殿,所以藤花是隔着竹帘与昌浩交谈。若是以前,她会觉得竹帘很碍眼,现在却庆幸这样可以不用直接跟他面对面。
她不是不想见到昌浩,只是被直接看见脸,会觉得很难为情。昌浩一定想不到,自己满脑子想着这些事吧。
如果知道,说不定很烦恼,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被讨厌的事,绝对不是那样,可是藤花没有自信解释清楚。
为什么心跳会这么快呢?在知道原因之前,她希望可以躲在竹帘后面。安倍晴明与阴阳寮的猜谜比赛,如果晴明赢了,阴阳寮就会丧失威信,如果阴阳寮赢了,安倍晴明的名声就会蒙上阴影。
不管那边赢,都会种下祸根。
藤花双手交握,轻轻闭上眼睛祈祷。
「神啊......」
希望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 ◇ ◇



限定时间是两刻钟,晴明和阴阳寮阵营都一样。
他们面对第一个唐柜,探索里面的东西。
可以靠近唐柜,仔细端详,但严禁碰触,稍微碰到都不行。
听到这个规定,晴明的长子吉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这么想:父亲年纪大了,说不定会站不稳,手碰到唐柜,这样比赛不就马上结束了吗?
晴明看到儿子双眼发直,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感觉不太寻常,就翘翘往后退,远离唐柜。这样万一不小心绊倒,手也只会碰到台子,不会碰到唐柜。
吉平看到父亲那样的行动,很明显地懊恼咂舌。
「你呀......」
晴明发觉自己的猜测没错,不禁哑然失言。
吉平狠狠地瞪着父亲说:
「什么话都不用说,父亲,很抱歉,为了我们的尊严,现在这里是战场,而您是我们要全力击败的敌人。」
老人眨了眨,眼睛,心想这是儿子第一次正面顶撞他吧?
注视着吉平好一会儿的晴明,半响后淡淡地笑了。
「说得好,可别忘了这句话喔,阴阳助。」
晴明的语气又冰又冷。不只吉平,连台上等着出场的天文博士、阴阳博士,背脊都掠过一阵寒颤。
强烈的后悔很快袭向他们,但无路可退了。决战的序幕已经拉开,既然起跑了,就要跑到最后才能停下来。
在南庭承明门前排排站的阴阳寮官员们,看着晴明和吉平的背影,吞下了口水。
虽然看不见他们是怎么样的表情,但看得出来,不只阴阳助,连天文博士、阴阳博士的背部都很紧绷。他们的紧张也传到了寮官们这里。
现场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年过八十的老人,依旧是压倒性的存在,几时阴阳寮的所有官员团结起来也赢不过他。
那就是大阴阳师的神髓吧。
晴明成为藏人所阴阳师后,不必再每天进宫。能看到他毫不保留地展现实力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
对年轻寮官们来说,安倍晴明已经等于传说。现在那个传说正要再他们眼前展现真正的实力。
年轻的天文生喃喃冒出了一句话。
「或许有失体态,但我想说......」
他附近的人,此刻都吧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天文生涨红着脸,眼神百感交集,笑了起来。
「可以这样亲眼看见晴明大人的实力,我有点开心呢......」
当然,他们都不希望阴阳寮输掉比赛。但有权力发动攻击,晴明就会全力反击。所以,以学习阴阳道为志的人,会觉得可以待在现场,是很幸运的事。
天文生的这些话,阴阳生也都听见了。
「说得没错......」
这么低声嘟嚷的是敏次。
尽管高举打倒晴明的旗帜,心底深处却还是埋藏对着大阴阳师的憧憬。
向安倍晴明挑战的人呢,是传承他的血脉的儿子和孙子。躬逢这种盛大舞台的机会,这辈子恐怕没有第二次了。
寮官们注视着台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台上的比赛,是比梦幻还要梦幻的现实。
在这样的状态下,昌浩别有一番感概。
祖父的背影,看来比他记忆中小了很多,父亲和伯父的背影也是。
离开将近三年,昌浩成长了,能够长得比自己的期望更高大,他非常开心。然而,自己的成长,也代表着原本看起来比自己高大的人逐渐老去。
这样的事实悄然打击着昌浩的心。
昌浩握紧了拳头。注视着他的小怪,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说不定比他更了解那样的心情。
它边看着把嘴巴抿成一线的昌浩,边在心里喃喃说道:昌浩啊,这就是以后要走的路。
「......」
小怪身轻如燕地跳跃起来,跳到昌浩肩上,昌浩把视线转向了它。它的尾巴拍着昌浩的背,眼睛盯着晴明他们的背影。
昌浩也把视线从小怪转向祖父他们,猛然眨了一下眼睛。
在初春的这个时候的话,左近樱差不多该结花蕾了,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树枝却看不到任何花蕾。
风音透过小怪传达的话,闪过昌浩脑海。
——皇宫里的左近樱快死了。
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春天不来,就不会开花。
不会开花,就不会结果。不会结果,紧接而来的就是饥饿。
树木在枯萎。气的枯竭在蔓延。樱花树快死了。
那么,怎么做才能让那棵树活过来呢?
「时间到了。」
昌浩被琅琅响起的声音唤醒,把视线转向台上。
站在紫宸殿阶梯下面的侍从,交互看着晴明与吉平。
「唐柜里面是什么?请作答。」
没有决定由谁先作答。刹那间,晴明与吉平互看了一眼。
侍从看着两名哑然无语的阴阳师,疑惑地说:
「任何一位都可以说出猜到的东西啊,不必客气。」
晴明抢先机,晚一步的吉平扼腕不已。
向前一步的晴明,视线依序扫过左右排开的殿上人,紫宸殿的皇上。
就再他要开口作答时,阴阳博士站起来了。
「请等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安倍成亲向侍从提出了建议。
「口头作答,很可能被怀疑是仿效先作答的人。」
他从怀里拿出几张和携带用的笔盒。
「最好把猜到的东西写在纸上,再请侍从大人念出来。」
突然有人这样提议,侍从犹豫地望向皇上。
「就这样做吧。」
皇上威严地点点头,随从立刻跑上台,拿出纸、笔。
晴明眯起眼睛说:
「成亲,你没有再纸张上动手脚吧?」
「我又不是爷爷,才不会那么做呢。」
成亲潇洒地回应,抿嘴一笑。
晴明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昌浩听着他们的唇枪舌剑,冒出一身冷汗。双方的答案都还没公布,对心脏非常不好。
从随从手上接过纸笔的晴明与吉平,写上猜到的东西,交给了侍从。
侍从先读晴明的纸。
「里面是龙笛。」
在场多有人都注视着唐柜。
侍从接着把视线移到吉平写的纸上。
「里面......一样是龙笛。」
现场欢呼声四起。
既然答案一样,就只要确定对、错了。
在侍从的命令下,两名随从一起打开了唐柜。
一个解开绑住唐柜的线绳,另一个人打开盖子,把被包在紫色布里的东西拿出来。
在掀开来,里面的确是龙笛。
现场响起更热烈的欢呼声。
「猜得好,不愧是阴阳师。」
那把龙笛是皇上的,他看到侍从为选择比赛用的东西伤透脑筋,就说他自己来选,把小时候吹的龙笛用丝绸包起来,交给了侍从。
晴明和吉平都正确猜到了皇上亲自选择的东西。
第一场打成平手。
极度紧张的吉平解脱后,擦擦额头的汗,走下台。
新的唐柜被搬到台上,这次换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站起来。
「父亲,觉悟吧。」
面对次子斗志高昂的眼神,晴明扬起了嘴角。
吉昌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手是安倍晴明,必须全力迎战。
吉昌调整呼吸,凝视着第二个唐柜。
平凡无奇的唐柜,被线绳五花大绑,靠眼睛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吉昌闭上眼睛,聚精会神,用右手结印,念诵真言。
「......诺波阿拉坦诺......」
阴阳寮的寮官们,都清楚听见念诵真言的微弱声音。
他们都很吃惊。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在他们记忆中,从来没看过他使用阴阳术。
那是透视术。
以前,昌浩用过同样的咒文找人。他都会用了,父亲当然也会用。
闭着眼睛念完咒文的吉昌,在随从给的纸上,毫不犹豫地写了文字。
晴明瞥他一眼,再望向唐柜,把右手进袖子里。(寂:晴明啊,你不能这样做的。)
昌浩眨眨眼睛,冰住了呼吸。他有种直觉。搞不清楚是哪一类的直觉,但确实感觉到了什么。
晴明再纸上写完字后,对随从说了什么才交出纸张。随从点点头,把纸张交给侍从时,边跟侍从窃窃私语。
侍从比对两张纸,微微张大了眼睛。殿上人看到他的表情,骚动起来。
吞着口水等待结果的寮关门,紧张滴屏息凝气。
「里面是圆形年糕。」
吉昌默然点着头。注视着他的昌浩,经由眼角余光,瞄到坐在紫宸殿的左大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第二个唐柜里的东西,是左大臣选的。
看他的表情,吉昌应该猜对了。
昌浩才刚松了口气,视线就被晴明的脸吸过去了。
晴明转向左大臣的那张脸,足交微微笑着。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觉得大有问题。
侍从念出了第二张纸的答案。
「里面是......十五只黄莺。」殿上人一片哗然。
晴明与吉昌的答案不一样,有一方是错的,回事哪一边呢?
侍从困惑地看左大臣一眼。道长满脸错愕,注视着晴明。从他蠕动的嘴形可以看出,他在嘴里念:「你说什么啊。」
皇上下令:「打开盖子。」
随从慌忙解开绳子,打开盖子。
霎时,飞出了无数只黄莺。
「怎么可能......!」
吉昌惊愕地叫出声来。他透视唐柜,看到的是方木盘上摆着十五个圆形年糕。他确认过很多次,绝对不会错。
在他们头上盘旋的黄莺,整整有十五只,发出告知春天来临的甜美歌声,起舞般飞翔着。(寂:晴明啊,不要为老不尊,教坏子孙嘛,你是不能作弊的!)
「你居然来这招啊,晴明......」
坐在渡殿的左大臣感叹地笑了。
他的确叫人准备了圆形年糕,盖上盖子前还确认过,吉昌的答案没错。
但晴明等吉昌写完答案后,把右手藏进了袖子里。
昌浩不由得前身向前,吊起了眉梢。
「这么做太狡猾了......!」(寂:他是狐狸的儿子╮( ̄▽ ̄")╭ 没办法!)
晴明听到昌浩的抗议,从容不怕地转过头:
「我哪里狡猾了,我只是猜中唐柜里的东西而已啊。」(寂:晴明,不要越说越得意啊....汗)
昌浩怒火中烧,猛然冲向说得理直气壮的祖父,两旁的寮官慌忙从背后拉着他的双手拉住他。
「昌浩大人,冷静!」
「晴明大人说得没错!」
被阻拦的昌浩,气得肩膀发抖。
吉昌正确猜出了里面的东西,祖父用法术改变了里面的东西。(寂:那说明你祖父在秀法术。)
答案本身被改变了,吉昌用透视额没办法猜中啊。
被敏次和阴阳生们拖到门边的昌浩,边低声咒骂边跺脚。(寂:若是小时候你这样生气肯定会很可爱,但是现在...我能说是帅气吗?!)
「那只老狐狸......!」(寂:是半人半狐狸......)
真是可恨的敌人。一般妖怪也没他那么凶狠,他的性格比以前交过手的妖魔鬼怪都恶劣。(寂:得了,彻彻底底被孙子妖化了,晴明。)
「我决不能输给那个爷爷......」
那么做虽狡猾,却一点都不卑鄙。
晴明是发挥阴阳师的才能,堂堂正正进行比赛。
再怎么抗议,都没办法颠覆晴明猜对、吉昌猜错的结论。第二场比赛由晴明获胜。
这么一来,阴阳寮就是一平手、一败,下场若不能击败晴明,阴阳寮就输定了。
寮官们脸色苍白地盯着台上。
第三个挑战的人,是阴阳博士安倍成亲。
晴明游刃有余地眯着眼睛说:
「来,开始吧,成亲。」
成亲严肃地盯着祖父,默默站起来。
第三个唐柜子被搬上来了。
里面是什么呢?
成亲思考没多久,就摇摇头放弃了。不管里面是什么,都没多大意义。现在做透视,如果又被事假改变的法术,一样会输。
他盯着唐柜,开始想办法。
该怎么做才好呢?能不能猜中里面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如何超越祖父,才是胜败的关键。
成亲翘翘瞥祖父一眼,把嘴巴撇成了ヘ字形。
晴明泰然自若。
正面攻击赢不了他。
「请问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
成亲举手询问侍从。他以为不会被允许,没想到侍从答应了。
晴明也大大方方地允诺了。
「真气人.....」
成亲边走下台边低头嘟嚷。晴明那个模样,就像在对他说不管你怎么做都没有用,让成亲更加不悦。
被阴阳生包围的昌浩,全身散发户愤怒的氛围。成亲走下台,向他招手。
昌浩过一会儿才看到,忿忿地跑向成亲。
「哥哥,该怎么办?」
双臂合抱胸前的成亲叹口气,对呲牙咧嘴的昌浩说:
「是啊,该怎么办呢?」
「咦?」
昌浩目瞪口呆,成亲遥望远处说:
「没办法啊,不管我说里面是什么,爷爷都会随自己高兴乱变吧?既然这样,再做无谓的抗拒也没意义。以我的法术,根本动不了爷爷。」
「怎么会!」
昌浩不由得大叫,成亲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对他说:
「所以,昌浩,你来对付爷爷。」
一时之间,昌浩听不懂他再说什么。
「啊......?」
「我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直接写出来,正中爷爷下怀。」
所以,成亲要昌浩在晴明施加法术后,再施加一次改变的法术。
意想不到的出奇反击,让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成亲对瞠目而视的昌浩狡诈地笑着,眼睛闪闪发光。
「听着,昌浩,这样下去阴阳寮会输。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你要帮我,让我看看你在播磨修行的成果。」
成亲和昌浩同事转移了视线。
敌人是安倍晴明。不管使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输给他。
而且,绝对要超越他,是烙印在昌浩心中的目标。
不能再这种时候输给呀。总有一天要超越他,现在就算赢不了,也不能输。
听着两兄弟对话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说:
「昌浩啊。」
昌浩低头看它,它淡淡地说:
「不必赢他......但不能输。」
「......」
成亲在哑然无语的昌浩耳边窃窃私语,说完轻轻点个头。
昌浩先瞄晴明一眼,再用力点头回应成亲。
目送成亲回台上后,昌浩做了个深呼吸。
晴明瞥昌浩一眼,微微笑着转向唐柜、
侍从开口了。
「双方请作答。」
成亲接过随从给的纸,写下答案。晴明等她写完后,又把右手藏进袖子里。
那只手可能是在结印,昌浩也在袖子里结起同样的印。
「诺波阿拉坦诺......」
昌浩探索唐柜里的东西。
如成亲所说,里面是樱花色的漂亮外褂。
晴明一定把那件外褂变成什么。
低着头的晴明,把手伸出来了。表示结印完成了。
他拿起纸,写下答案。
昌浩用法术透视唐柜,看到外褂成了开花的樱花树枝。
成亲说答案要写花,现在晴明把外褂变成了开花的树枝,写花也没错。
不过,晴明应该会写得更清楚。
所以该怎么做呢?
大哥望着昌浩的视线,有着绝对的信任。昌浩感觉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该怎么做呢?
「......」
刹那间,左近樱闪过昌浩的视野。
垂死的樱花树。美丽的樱花色外褂,开花的樱花树枝。
花、就用花。
成亲写完的纸,还在随从手上。
昌浩退到寮官们后面,保持一段距离。
在这个地方施法,一定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谨请制作——」
昌浩吧刀印按在嘴上,闭上了眼睛。
侍从先公布了晴明的答案。
「里面是樱花树枝。」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相信,晴明的答案绝不会错。
成亲面不改色地听着这个答案。他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看昌浩了。
「啊,他变强了呢。」
成亲微微一笑,不用看也能感受他念咒文时的言灵深度,以及释放出来的灵力波动。(寂:成亲,你是个好哥哥.....我也想要这样的哥哥啊~!)
拿起另一张纸的侍从,觉得头脑好像有点发烫,疑惑地偏起了头。
他重振精神再看那张纸,感觉比刚才看时多了几个字,又困惑地皱起眉头。
但他想一定是刚才看错了,又振作精神,念出阴阳博士的答案。
「里面是花......」
接下来的文字歪七扭八,很难辨识,侍从眯起眼睛看。
「......花......飞雪?」
昌浩在寮官们后面击掌拍手。
「恳求远古诸神,欣然允诺。」
垂死的树木。迟迟不来的春天。不结的花蕾。
他要的是樱花。掌管者是女神。
「恭请木花开耶姬降临......!」
随从们拆开唐柜,打开了盖子。
然后,在场的人全都看见了。
无数的花瓣卷起漩涡,从唐柜里飞出来。
所有人都看呆了。
是花瓣。
飞舞的花瓣漫天飘扬。
插图



宛如被硬塞进了唐柜般,樱花的花瓣喷出来卷起漩涡。
乘风飞扬的樱花,数量成千上万,强劲的未时只能以飞雪来形容。
每个人都看得出神,哑然失言。
那景象美得无法形容。紫宸殿的这个南庭,已经两年没见过樱花飞舞了。
垂死的樱花树颤抖起来。飘舞的花瓣像是在鼓励左近樱,卷起漩涡跃动着。
淡粉红色的花瓣从唐柜爆出来,纷飞飘落,左近樱也逐渐冒出原本一个没有结的花蕾。
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树枝,结出一个又一个的花蕾,悄然、缓慢地绽放。
有灵视能力的人都看得到,有个美丽的女子,穿着长长的衣服,降落在左近樱最高的地方。
女子翻腾的衣服,跟飘舞的花瓣同样颜色,全身缠绕着闪耀的亮片,长发飞扬,摇晃着手中的樱花树枝,跳起美丽的舞蹈。
让气已枯竭的樱花树活过来的花之女神,看着召唤自己降临的阴阳师,把手中的树枝指向南方。
美丽的脸庞浮现厉色。
昌浩追逐她的视线,微微察觉有蠢动的黑影。
飘舞的花瓣逐渐消失。
被比梦幻还要梦幻的光景深深吸引的殿上人们,在最后的花瓣飘落消失的瞬间,猛然清醒过来。
现场一阵骚动。
侍从高高举起了阴阳博士写着答案的那张纸。
「唐柜里面是花飞雪!」
仔细一看,纸中写着一个花字,边缘潦草写写着两个歪七扭八的字。
潦草到不仔细看,还真不出来是什么字。
那很像是其他人硬写上去的,但交到侍从手中的纸张,除了侍从之外,没有其他人碰过。
随从确认唐柜里面的东西,看到一件外褂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第三个唐柜里的东西,是中宫彰子准备的。她感叹樱花没开,心想至少衣服是樱花色也好,特别做了这件全新的外褂。
在竹帘看的彰子,有些困扰地笑了起来。
「颜色不见了......」
变成那样,只能当冰袭穿了。老实说,彰子很喜欢这件外褂呢。
不过,那场花飞雪实在太美了,让她的心情大好。
在彰子附近看比赛的脩子,直盯着独自远离群众站在寮官后面的昌浩。
安倍晴明、阴阳头、阴阳助们,都为父亲和左大臣交代的事而忙碌。脩子也希望有事发生时,有阴阳师可以随时协助她。
她站起来,从屏风后面走到父亲旁边。
「父亲。」
出神地看着美丽景象的皇上,被女儿拉扯衣袖,眨了眨眼睛说:
「怎么了?」
「我有个要求。」
清澄的乌黑眼眸直视着皇上。
两人交谈的内容,被侍从公布的声音改过去了。(寂:...超想剧透的我,忍住了,我才不会说我已经买了38卷,等着空运!)
「这次比赛平手!」
三回合的比赛,双方都是一平手、一胜、一败。
最后一个唐柜,里面是一件樱花色的外褂。晴明吧外褂变成樱花树枝,在纸上写下了答案。
而成亲写的是花飞雪,还展现给全场观众欣赏。
所以,地三个唐柜装的是花飞雪,晴明猜错了。
阴阳寮的官员们,都跳起来齐声欢呼。
与安倍晴明的比赛,以平手收场。
虽然没有获胜,但也没有败北,保住了阴阳寮的面子,也守住了安倍晴明的名声。
大阴阳师与阴阳寮的全力对决,以皆大欢喜的结局,圆满落幕了。
◇ ◇ ◇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28 17:56 编辑


左近樱确实快死了,气都枯竭了。
气会循环,该循环到左近樱的气却停滞了。
妖车仔满月的月光中奔驰。
「车之辅,直直往前!」
昌浩掀起前车帘,指着前方。漂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神采焕发地响应。
《是!》
车之辅真的真的很开心,笑得好热情。
《在下不知道有多期盼这么一天呢......!》
打开车窗看着外面的小怪,甩了甩耳朵,它清楚看见从鬼眼冒出一粒泪珠,四处飞溅。(寂:车之辅,你好萌萌哒啊!)
《我要载着主人,在京城的路上尽情奔驰。只要主人呼唤,我就会依主人的要求转动车轮往前进......!》
妖车滔滔不绝地说着,鬼眼泪如泉涌。
《在下......在下一直等着这一天,等得依然如三秋......》
小怪嗯嗯点着头,拍拍激动得不断抽泣的车之辅的车体。
效忠昌浩的式,一心一意等待主人归来的心情,深深感动了小怪。
而那个被如此倾慕的主人昌浩,曾抓着立杆保持平衡,直瞪着白天降临南庭的木花开耶姬所指示的方向。
风音说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昌浩原本以为垂死的樱花树再也不能唤来春天,连木魂神都离开了,今后只会枯萎而死。
没想到木花开耶姬并没有放弃那棵树。
昌浩请来那位女神,是为了让唐柜里的樱花变成花飞雪。依昌浩的请求,女神应该在唐柜降临。
木花开耶姬却违反昌浩的请求,降临在左近樱,还正颜厉色地只想南方。
想告诉昌浩什么的女神,看起来很生气。
可见前方有什么惹恼神的东西。
昌浩搭乘车之辅奔驰,就是为了确认是什么东西。
从车窗爬上车棚的小怪,环视周遭,忧虑地皱起了眉头。
树木枯萎了,散布着路两旁的柊树无一幸免,叶子都掉了,树枝悲惨地折断、更岩重的,还从树干中央附近弯曲。
不只柊树,还有梅花树、绣线菊、椿树、山茶花树。随四季变迁,让路人赏心悦目的树木,都变成惨不忍赌的模样。
前几天,小怪和昌浩回来京城时,这些树木都还充满生气,苍郁茂密。
才一个多月就变成这样,究竟发生什么事?
昌浩想起前几天在贺茂古寺攻击脩子等人的黑影。难道是同样的东西,在这附近出现了?
如果是,那又是什么呢?
「小怪,前面......」昌浩的声音紧绷。
小怪低声回应:「嗯。」
前方飘荡的妖气,与袭击古寺的黑影散发出来的妖气一样。
昌浩发现车之辅吓得缩起了车体,但还是往前跑,就叫他停下来。
车停了,昌浩走下来,绕到漂浮着鬼脸的车轮那边。
「接下来我跟小怪去就行了,你在这里等。」
车之辅跳起来,发出嘎当巨响,抖动着车子。
《那怎么可以!在下要跟主人一起去!》
昌浩对语气激动的车之辅摇摇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说:
「我很高兴。「
《啊......?》
昌浩以温柔地手势抚摸车轮,平静地说:
「车之辅在什么,我全听懂了,所以很高兴。」
他真的很想听车之辅说更多、更多的话,说什么都好。
长久以来,他都听不见车之辅的声音,妖车在说什么话,他都要透过小怪或者小妖们翻译才知道,这件事令他非常懊丧。
第一次听到车之辅的声音是在梦殿。梦殿是死者、神以及妖怪栖息的世界。
在梦里才能进入梦殿。在梦殿听见的声音,很可能只是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昌浩就这么认为,所以他有点担心,回到现世后,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听不见妖车的声音。
啊,听见了呢,他听得懂车之辅的话了。他一直希望哪天可以听得见,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所以,你闹也没用,车之辅,我统统听得见了。我要你听我的话,乖乖在这里等。」
昌浩斩钉截铁地说完,车之辅就扑簌扑簌掉下眼泪。
《呜呜呜......主人说的话好残酷......!》
对式来说,帮得上忙时无上的喜悦,昌浩却叫他什么都不要做,等着就好。
小怪坐着叹口气,对车体不停抖动的车之辅说:
「昌浩是担心你会做出危险的事。」
车之辅目瞪口呆,小怪甩甩耳朵看着它。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拎到自己的视线高度,半眯起眼睛说:
「小怪,不要多嘴。」
「是不是多嘴,由我决定,不是你。」
昌浩拉下脸,沉默不语。小怪用尾巴拍拍他的手,前脚指向前方说:
「往那边走吧。」
车之辅待命的地方,是从巨椋池更往南走得森林入口。
他们直直往南走。有满月的月光照射,光纤相当明亮。但还是没有白天那么亮,所以昌浩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
昌浩边走边轻轻拍打狩衣的胸口附近,确认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在不在。
那是香袋和道反勾玉。这两样东西,他向来随身携带。
自从失去原有的灵视力,就必须靠这个勾玉来弥补。没有这个勾玉,昌浩就看见妖魔鬼怪。他也可以靠眼睛之外的感觉来办识妖怪,但难免会先仰赖眼睛,反应就会比较慢,增加危险性。
香袋可以辟邪。熏香具有驱邪除魔的力量。香袋的熏香已经旧了,几乎没有香味了,但昌浩不想换成其他熏香。
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忽然停下来,表情严肃地说:
「这是什么......」
昌浩也察觉了。穿着草鞋的脚底,不时产生冰冷的抽痛。
住在播磨时,都是穿草鞋。他很喜欢那种脚被草鞋吸住的感觉,也学会了制作方法。只要有稻草,想做几双都行。
在播磨将近三年的生活,除了灵术、武术外,也增加了不少知识。有很多都是只待在京城可能得不到的东西。
小心前进,注意周遭动静的昌浩,察觉迎面而来的风含带妖气,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怪......」
他低声叫唤的声音有些僵硬。
降低身体重心的小怪,默默点着头,边一步步确认安全性边往前走。
冰冷的感觉不停沿着背脊往上爬,腰间附近却正好相反,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往下脱。
一阵风吹过脖子,昌浩觉得头晕目眩。
他猛然抓住身旁的树干,却又涌现仿佛体温从那里流失的恐惧感,慌忙把手缩回来。
有种被从树干吸向树根的感觉。
脚底的抽痛,转为剧痛,强烈撞击皮肤。
昌浩踩过还是绿色的落叶,从枯萎的树丛钻出来,看到一棵令人傻眼的硕大樱花巨树。
他不由得屏住了气息,在他旁边的小怪也发出了惊叹声。
「天哪......」
这是种在皇宫南庭的左近樱的母树。
在黄昏结束三回合比赛时,负责照顾樱与橘的近卫府人员告诉昌浩,那棵樱花树是使用插枝法,不是由种子发芽长出来的。
他猜不透木花开耶姬所指的方向有什么东西,但听说樱花的枝条来自那里,大大震撼了他的心。
以前,昌浩婷祖父说过。
树这种植物,依种类不同,全都各自相连。各自的木魂神紧紧相系,同种类出什么事,就会相互感染。
樱花树尤其有这样的倾向。
左近樱快死了。
那么,只有南殿的这棵樱花树快死了吗?
那棵树不是由种子发芽长出来的,有母树在某个地方。气的循环会从母树传到子树,所以真正垂死的不是左近樱,而是......
「昌浩,你看。」
巨树的树枝想四方伸展,茂密的树枝结满了花蕾。
在满月下,数不清的花蕾,看起来宛如即将从树枝凋落的木魂神碎片。
这棵树快死了。
昌浩有这样的直觉,屏住了气息。
明明结了这么多得花蕾,这棵树却快死了。因为是结满花蕾的状态下枯竭,开始腐朽了。
为什么会这样?
注视着巨树的昌浩,发现好几丈粗的树干根部,有抖动的黑影。
他惊讶地定睛凝视,以为自己看错了。
恐怖的感觉在脚下窸窸窣窣满地爬。同样的感觉,似乎从樱花根部沿着脚底往上爬,昌浩下意识地倒退。
盯着樱花根部的小怪,竖起全身的毛,发出嘶吼声。
「快后退!」
昌浩像被声音推了一把,猛然向后退。
他刚才站的地方,想起啵叩啵叩的声音,从土里冒出无数的树根。
蜿蜒起伏,前端在半空中乱抓的树根,爬过地面,追逐猎物。
后面也想起土的飞溅声,向傍边的昌浩,听见尖锐的声响掠过头顶。
他与小怪边闪躲冒出来的树根,边寻找扎刺肌肤的妖气来源。
没多久,小怪把夕阳色的眼睛睁得斗大。
「这些树根......」
知道小怪要说什么的昌浩也哑然失言。
以为是树根的东西,并不是树根。仔细看,那些黑影是由看起来像黑色樱花花瓣的碎片聚集起来的。
而且每片碎片都是一张脸。(寂:真恶心......)
碎片般的笑脸紧紧黏在樱花树根上。那些脸边发出不成声的嘶吼,边吸食樱花树的气。
昌浩不寒而栗,由无数张小脸聚集起来的黑影,不停钻动,是会夺走树木与生物生气的变形怪。
这种东西猖撅横行,气不可能循环。气停滞了,就会枯竭。气枯竭了,树就会枯萎。树枯萎了,该由花带来的季节也不会来,其后就会异常。
是从何时开始的?季节是何时变得奇怪了?是从雨下不停的时候吗?还是从发生干旱的时候?花是从何时不开了?树木是从何时枯萎了?
昌浩没注意到。就再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树木哆哆嗦嗦地抖动起来,引发昌浩的错觉,仿佛看见巨大的樱花树痛苦挣扎,发出了垂死的惨叫声。
「小怪,这些黑色的东西可以交给你吗?」
昌浩问得太突然,小怪瞪大了眼睛。
「啊?!」
「被这些东西黏住,樱花树会死掉。我要救樱花树,所以拜托你对付那些东西。」
昌浩一说完,就画出五芒星,在樱花树周围布下了结界。
小怪只能从外面看着围住樱花树与昌浩的结界,肚子背对变形怪蠢蠢欲动的气息,叹了一口气。
「呀,老是把麻烦事统统推给我。」
越来越像晴明了。(寂:那当然,昌浩是晴明的孙子!)
在心中嘀咕的小怪,甩个头,变回了本性。
就再修长身影显现的同事,喷出了灼热的斗气。
变形怪得黑影包围红莲,逐渐缩短距离逼近他。密密麻麻黏在土里的树根上的黑影,一个个跳出地面,如高浪般往上延伸。
红莲眯起眼睛,高高举起右手。
从他手中跳出了白色火焰龙。与卷起漩涡的斗气同事被放出来的龙,很久没被解放了,开心得全身颤抖,凶暴发狂。
结界内的昌浩,在半空中画起了六芒星,击掌拍手。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从枯萎的樱花树内侧,逐渐渗出树液般的黑色东西,沿着树干到地面,积成一大片黑色水洼爬出人类模样的东西,四肢像枯树。
脸跟浮在碎片上的脸一样的变形怪,扭动着身体逼向昌浩。
从樱花树出现了多不胜数的大群变形怪。仔细一看,是黏在樱花树上的碎片膨胀起来变成的。
一阵寒颤掠过背脊。
但昌浩没有撇开视线。害怕就会被吞噬。心志动摇就是自取灭忙。
「嗡奇利库、修吉利比奇利塔那达萨鲁巴、夏托洛那夏亚沙坦巴亚、罕罕罕索瓦卡。」
结起大威德明王印。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色拉旦、塔拉塔阿摩嘎、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亚玛塔拉亚玛温塔拉塔坎、曼。」(寂:真心不知到有没有打错,谅解啊~)
先结不动明王印,再结七缚印。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色拉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变形怪们包围了昌浩。
「嗡奇利奇利、嗡奇利奇利。」
凶猛的嘶吼声转为刺耳的脚声,最后变成凄厉的惨叫声。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色拉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变形怪接二连三从樱花树的树根爬出来,把枯木般的手伸向昌浩。硬硬地东西碰到昌浩的脸,他觉得有点刺痛、有点粘稠,同时响起缭绕回荡的嘻嘻嗤笑声。
「南无马库沙啦巴塔塔、牙帝亚库色拉巴波凯别库、色拉巴塔塔啦答、显达马卡洛夏达肯迦基迦基、沙啦巴毕基南、温塔拉塔坎曼。」
耳边响起惨叫般的哄笑声,剥夺精气的冰冷触感袭向全身。
「嗡奇利温、伽咯温。」
紧闭的眼皮底下,瞬间闪过鲜红血海般的光景。
「南无玛库桑曼答、显达马卡洛夏达亚、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曼」
拍手声震响。
嘻嘻笑个不停的嗤笑声戈然而止。
在四周卷起漩涡的恐怖感觉,唰地瓦解崩溃消失。
昌浩闭着眼睛,结起不动明王的枪印,庄严地呐喊:
「嗡阿贾拉达、显达沙瓦塔亚、温......!」
现场一片静寂。
只数着自己的呼吸的昌浩,听见有东西噗叽弹开的声音,悄然张开眼睛。
感觉强烈疲惫感顿时涌向全身的昌浩,缓缓移动视线,看到汹涌的波动缠绕着原本已经蒙上死亡阴影的巨树。
结满每根树枝的花蕾,噗叽噗叽弹开绽放。
没多久,巨木就在倒抽一口气的昌浩眼前,被同绽放的无数樱花淹没了
「......!」
昌浩说不出话来。
宛如要找回失去的时光般,瞬间绽放的樱花抖动着,再月光纷纷飘落。
没有风,粉红色的花瓣却一片又一片脱离树枝,凋落逝去。
飘舞的花瓣反射月光,看起来就像洒落的银白色水滴。
茫然看着巨木的昌浩,察觉有人站在他背后,却没办法回头看。
他被苏醒的树木的生命力震撼了。原本停滞的气的循环,变得波涛汹涌,滑过地面、随风扩散,那模样令人惊心动魄。
据说花会招来春天。被召来的春天气势磅礴,昌浩被震得东摇西晃。
有人从背后撑住了他。
「......」
他正要叫红莲,就发现白色异形盘蜷在他身旁。
瞪大眼睛的他,慌忙砖头看。
站在那里的人微微笑着,是他念念在心的人。
「爷爷......」
他只喃喃叫唤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爷爷的模样不是老人。是使用离魂术,让魂魄脱离宿体,以二十几岁左右、力量最强时的模样出现。
昌浩很久没看到年轻模样的晴明了。他好怀念祖父那张脸,目不转睛凝视着。
看着看着,猛然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离魂术会严重消耗灵力。
「爷......爷爷,你在做什么!」
「我想来解决这件事,没想到......」年轻晴明环视樱花树和树的周遭,眯起眼睛说:「被你抢先了一步。」
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昌浩把嘴巴撇成ヘ字形,沉默不语。虽说被他抢先了一步,晴明还是比他先发现了这棵树的问题。他只是来这里看看,正好撞见了这棵樱花树,晴明绝对不是这样。
安倍晴明毕竟是安倍晴明。
年轻模样的晴明,像望着耀眼夺目的东西般,望着盛开的樱花。
昌浩凝视晴明的眼神,也像凝视着耀眼夺目的东西。
在昌浩眼中一直很庞大的祖父,拥有强大的力量,法术精湛、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昌浩向来以他的背影为目标,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以前,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庞大,感觉非常壮硕。
现在站在他旁边的晴明,却比他瘦小了一些。
他追逐至今的肩膀不知为何,居然跟他并排在一起了。
着种感觉很奇怪,更令他心痛。
飘落的花瓣实在太美了。
仰望樱花的年轻身影,看起来虚无缥缈,昌浩不禁觉得心痛。
「爷爷......」
「嗯?」
听见昌浩战战兢兢的叫唤声,晴明转向了他。看到他一脸无助的样子,微微瞪大眼睛,苦笑起来。
晴明把手伸向比自己高的昌浩的额头,像以前那样,在昌浩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好痛!」
「有破绽。」晴明笑着说。
昌浩按着额头,露出一张苦瓜脸。
和蔼地眯起眼睛的晴明,有抬头仰望樱花。
「死者的遗恨会使气枯竭。」
平静的话语,让昌浩竖起耳朵倾听。晴明淡淡接着说:
「气枯竭的樱花树大多会枯萎,但有的会结花蕾,还有极少数会绽放不干净的花朵。」
风呼啸而过,吹落了更多的粉红色花朵。



「不干净的花,会招来死亡。因为气不循环,就换成死亡开始循环。」
昌浩想起黏在巨木上的黑影。
「让柊树枯萎的也是......」
「柊树是被不干净的樱花树吞噬了,这种樱花树会使树木枯萎,招来死亡。」
又吹起更强劲的风,花瓣在月光中漫天飞舞。
「这种带来尸体的樱花树,成为尸樱。」
晴明望着纷纷飘落的花瓣,眨了眨眼睛。
「对了,昌浩。」
「什么事?」
晴明转向昌浩,细眯着眼睛说:
「是你用法术在纸上多写了飞雪两字,把外褂变成了花飞雪吧?」
昌浩眨眨眼睛,沾沾自喜地笑了。
这场比赛虽然没赢,但也没输。
他从中领悟到,自己要超越祖父还早得很,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但也开始觉得说不定可以迎头赶上。
这时候,晴明对满脸得意的昌浩说:
「换做是我,不会吧外褂留下来,会把外褂也变成花飞雪,你还太嫩啦。」(寂:晴明,有你这样损自己的孙子的吗?)
「......你非这么说不可吗......!」
把昌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毫不留情地摧毁的祖父,斜睨着被击垮而低头咒骂的昌浩,暗暗偷笑。
难道就不能稍微、稍微就好,称赞我一下、肯定我一下吗?你这个老狐狸!
昌浩气得握紧拳头、肩膀发抖。小怪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耸耸肩,叹了口气。
透过眼角余光看到小怪那样的反应,正要吊起眉毛破口大骂的昌浩,耳中响起祥和的声音。
「好美啊......」
他惊讶地转向祖父。
苏醒的樱花实在太美了,祖父凝视着樱花的身影,鲜明地烙印在他心中。
他也跟祖父一样,凝视着樱花。
希望下一个春天,再下一个春天,再下下一个春天,知道永远永远,都可以这样跟祖父一齐欣赏樱花。
在月光下,昌浩与清明并肩看着飘落的花瓣,这么暗自祈祷着。
他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 ◇ ◇
阴阳寮大团结的精彩比赛,已经过了一个月。
忙着举办种植活动的皇宫,随着垂死的树木由恢复了活力,也越来越平静祥和了。
处处枯萎的柊树、椿树、山茶花树、榎树,已经枯死的就重新种植新苗,还有就得就念咒文保住。
气的枯竭逐渐散去,京城慢慢回到了原状。
在这样的转变中,安倍晴明还是一样收到来自贵族们的委托案。
「嗯嗯。」
安倍成亲免邮难色地沉吟着。
举办那场大赛,是为了展现阴阳寮的实力,以减轻祖父的负担,现况却丝毫没有改变,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皇上的龙体依然欠安,敦康亲王最近又感冒躺在床上。
若是以前,二话不说就召晴明入宫了。但这次敦康亲王生病,被召进宫的是阴阳助。
可见阴阳寮阴阳师的实力,应该是慢慢获得了认可,但祖父的负担却没有减轻的迹象。
与成亲促膝而坐的吉昌、吉平,脸色沉重,不发一语。
他们正在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候,昌浩拿着花朵盛开的樱花树枝走过去。
好奇的吉昌叫住了他。
「昌浩,你那个做什么?」
「这个吗?」
樱花树比其他树难照顾,随便掉根树枝,就可能从那个地方开始枯萎。樱花树的木魂神又特别别扭,所以敢乱来的不肖之徒,会遭到可怕的作祟。
身为阴阳师,不可能不知道木魂神会作祟。
「木花开耶姬降临,说要奖励我上次做的事,给了我一根树枝。」
那是种在中务省与阴阳寮前面的樱花树的树枝,昌浩经过时,那天降临的女神出现,挥动手上的树枝,开着美丽花朵的树枝就自己掉下来了。
「刚才没有其他人,我就收下了......」
春天的樱花,比其他花更能撩动人心,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
「樱花是非常动人心魄的话呢,为什么呢?对了,我听说吉野的樱花也很壮观,真想去看看。」
心情愉快地抚摸着树枝的昌浩刚说完,成亲就啪地拍手(寂:→_→然后你们就让晴明去了,结果惹事了。)
说:「干得好,弟弟。」
「啊?」
哥哥那句话太唐突了,没头没脑被称赞的昌浩,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成亲转向父亲和伯父说:
「既然这样,就把爷爷赶出京城吧。」
以樱花胜地闻名的吉野,有成亲的岳父参议为则的山庄。
可以让晴明在那里静养,直到贵族们不再对他有所期望。(寂:还静养,都出事了!!)
成亲这么提议,吉平和吉昌都赞成。
「樱花啊......」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时,他们还在计划要这么做。昌浩跟他们打声招呼,先离开了阴阳寮,去竹三条宫。
那场三回合的比赛后,事情有了变化。
出席那场比赛的内亲王脩子,要求昌浩每隔几天就去一趟竹三条宫。(寂:昌浩成了竹三条宫的御用阴阳师呗~这个38卷才说到。)
他被赐予的任务是确认树木有没有枯萎,提早发觉异状,在没造成损害前把事情解决。
当然,脩子对昌浩的期待不知这样。
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的事,她察觉了。
在皇族与贵族当中,只有她知道变出樱花飞雪的人,是昌浩而不是成亲。
小怪知道这件事 后,感叹地说:「真有远见。」
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脩子,跟其他皇族不一样,眼光非常好。随着她逐渐成长,眼光也会越来越好。
万一发生什么事,需要后盾时,她会使很大的助力,因为她是当今第一皇女,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个地位不会动摇。
昌浩当然没有想到这些。
脩子时他从十三岁开始不时有往来的公主,所以只是一心希望可以帮得上她的忙。
竹三条宫也有樱花,但花比皇宫开得晚,不可思议的是,皇宫里所有树木的开花期都比较晚。
这是木花开耶姬赏赐的樱花树枝,送给女性会比留在自己这个大男人身边更好。
「公主应该会很开心。」
不可能由昌浩亲自献给她,昌浩虽是阴阳师,但身份太低,只有发生紧急事故时,才有机会直接见到内亲王。
已经熟识得宫殿卫兵,会直接让他进去。
昌浩跟卫兵打声招呼,就沿着庭院走向了寝殿。
这样比正式拜访,等人带路快多了,
而且预见侍女藤花的几率更高。
昌浩经常来伺候公主,所以藤花交谈的机会也增加了。
不过他们并不会特别约好时间见面,顶多是脩子跟昌浩交谈或传达要求时,藤花也在场,或是她跟风音在一起时不期而遇。
坐在肩上的小怪,甩着尾巴环视周遭。
「今天没有看到那个唠叨的命妇呢。」
听它说的那么开心,昌浩苦笑起来。
以前服侍定子的命妇,总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昌浩。
她原本以为,既然是阴阳师,在阴阳寮应该也是个高官。最近知道昌浩只是个刚回到京城的阴阳生,她看昌浩的眼光就越来越严厉了。
(寂:人家昌浩可是唯一晴明认定的继承人,你这个丑妇滚开啦!)
听说她还逼问内亲王,为什么不选首席阴阳生或阴阳师等更值得信赖的人,显然非常在意。
昌浩想起那时候的事,不禁发起呆来。
当时向命妇挑明了说:「不,不,首席阴阳生是非常优秀的敏次大人,我跟他差远了。」命妇吊起眉梢,用更严厉的语气说:「你在胡说什么,藤原敏次大人是以最小年纪通过考试成为阴阳得业生那位吧?你身为阴阳生,居然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被命妇苛责之前,昌浩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觉得很沮丧。
后来他跟敏次提起这件事,敏次表情负责地驳斥他说:
「我虽然是阴阳得业生,但今年秋天才刚考上,没什么好骄傲的。」
昌浩心中呐喊:「不,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啊。」
他待在播磨期间,敏次也朝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有了成果。
在超越晴明之前,必须超越的人实在太多了。
每每想起这条路有多么漫长,他就头晕。
不过,小怪和勾阵都他说,能明白这些道理,就证明他长大了。
昌浩正在深思这些事时,小怪甩尾巴拍了拍他的背。
「?」
小怪动动下巴,用夕阳色的眼眸只给他看。他循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满脸严肃的命妇与低着头的藤花,站在渡殿前的对屋竹帘后面。
因为距离不远,所以听得见她们的对话。
「藤花,你没有足够的自觉。」
命妇用严厉的语气对藤花说话,藤花紧紧抿着嘴,不管命妇怎么说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你跟那个阴阳师交情好没关系,我要说的是,该遵守的分际还是要遵守。」
昌浩屏气凝神注视着藤花的脸。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
差点大叫的昌浩,使尽全副精神压抑下来。这时介入,会难做人的不是他,而是藤花。
「你是服侍公主的人,绝对不可以迷上阴阳师,或是你早已将终生托付给他了?」命妇的语气更加激动了。「我的意思是要你遵守分际,因为你也到适婚年龄了。」(寂:你这个命妇真让人讨厌!!!)
忽然,藤花抬起头,镇定地打断了命妇的话。
「命妇大人。」
「怎么了?」
在竹帘后面的藤花的表情,瞬间看不见了。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只要公主愿意,我会永远服侍她。」(寂:别把话说那么绝,彰子,你要让我们家昌浩怎么办?!)
藤花说得斩钉截铁,命妇被她的气势震慑,沉默下来。
望着藤花好一会儿的命妇,叹口气,把语调放柔和了。
「是吗?那就好,只要你有服侍她的觉悟就行了......」
命妇对藤花说那么严厉的话,自然有她的道理。
昌浩可以理解。
命妇示意她退下,她想命妇行个礼,从竹帘后面走出来,穿过木门,走到外廊。转个弯,在命妇看不见的地方停下来,她才满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甩甩头,望向庭院,看到昌浩时,她张大了眼睛。
「......!」
狼狈不堪的她,脸色发白,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像个畏怯的孩子缩起了肩膀。(寂:看吧,都叫你别把话说那么绝。)
昌浩微微一笑,对她点点头。
好像在说我都知道,知道你这么决定的理由,知道你想这么做的理由。
我早已下定决心,会守护你的所有一切。(寂:然后被件预言了,总感觉那个人不是晴明就是彰子。)
从昌浩的眼神感受到这番心意的藤花,用波动起伏的眼眸望着他。
刚才表情还很无助就快哭出来的她,嘴角泛起了虚无的笑容。
昌浩看见命妇走到渡殿,握紧了手中的樱花树枝。
命妇发现了昌浩,昌浩对她行礼致意。
「哟,安倍大人,今天来有什么事呢?」
昌浩举起树枝,回应在渡殿问他的命妇。
「我把宫里开了花的樱花树枝带来给公主。」
藤花怕命妇不高兴,走进了竹帘后面。
命妇点点头说:
「公主应该会很高兴,你交给在那里待命的藤花吧。」
获得许可的昌浩,从阶梯走上外廊,隔着竹帘在藤花前面坐下来。
命妇的视线很刺人。
昌浩尽可能保持镇静,把树枝递出去。
藤花把竹帘稍微往上掀,伸出了细白的手指。
昌浩小心不要碰到她的手指,把树枝交给她时,看到粉红色的花瓣掉落了。
幸好只掉了一片,其他都还玩好。
隔着竹帘,昌浩看到拿着樱花树枝的藤花笑了。
他轻轻握起了双拳。
很久以前,他们曾隔着竹帘,把彼此的掌心贴在一起。
当时,被区区一张竹帘阻隔,再也看不到她的脸,昌浩非常伤心,然而,现在......
幸好有这张竹帘,阻止了他不该伸出去的手。
有个誓言刻印在我的心中。
我发誓要保护你,保护所有你所爱的人。
而这张竹帘,可以将我与你隔开,保护你。
◇ ◇ ◇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4-1 10:34 编辑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这次相隔了一段时间,大家都还好吗?
在《朝雪之约》与《落樱之祷》之间,出版了《怪物血族4:迷宫歌姬》(暂译)在《数位野性时代》上连载,(结成:我觉得这里的“写”改为“上”比较好)工作表排的满满满,忙得天翻地覆。让大家久等了,这是少年阴阳师第八个篇章「尸樱篇」的第一集。
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火将腾蛇。
第三名怪物小怪。
之后依序是勾阵、风音、冥官、六合、青龙、太阴、玄武、成亲、飒风、年轻晴明、太裳、彰子、高淤、萤、夕雾、小妖们、比古、行成、天一、岦齐、车之辅、朱雀、嵬、飘舞。
在篇章的最高潮,遥遥领先成为第一名的昌浩,不愧是主角。不过,这样的昌浩在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却彻底输给了冥官。话说,爷爷、十二神将、小怪,也全输给了冥官。太可怕了,他的票数在持续增加,就会挤进前三名了……加油啊,昌浩,加油啊,红莲。
新篇章开始后,排名应该又会有变动吧!会怎么变,就看各位读者的每一票了。
想要投票的人,请在来信的某个地方清楚写上「投○○一票 」哦。一个人只能投一票。如果写投○○一票、投□□一票,就是无效票哦,请注意。遗憾的是,无效票还蛮多的……(这里的省略号后不应句号啊,我删了)
在同一封信给少年阴阳师与怪物血族中喜欢的人物各投一票,是有效票。也就是说,在同一封信中,一个人可以针对各个作品投一票。
如上集所做的预告,故事中的时间过来近三年。
发生「菅生乡存亡危机」时,动员了所有的神祓众,是大事一件,昌浩却只是淡淡回想。可能是因为他去修行,不在现场,是听人家说的,所以没什么危机感吧。被捲入事件中的萤,与当事人红莲,哪天会不会出来说明这件事呢?责任编辑激动地说:「哪天一定要让他们出来说明!」
这次有得投票的飒风也出场了,真的好久不见了!九流虽然只是提到名字,人没出来,但还是有某种程度的交流
经过将近三年,出场人物中的昌浩,连个子都长高了。我还担心插画该怎么画 看过后觉得 ASAHI樱 实在太厉害了……!真的只能说太厉害了。
正要成长为大人的少年昌浩,竟然变得这么英俊焕发。而且,昌浩身上披的白衣,就是在《我将颠覆天命》的封面上,晴明穿的那件。
ASAGI老师画的插画,总是能带给我冲击,紧扣我心弦。这次的插画也太棒了,谢谢老师。
大家觉得新篇章的第一卷如何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哦。
另外,因为是少年阴阳师十周年,所以预定于七月二十六日发行的 「Premium The Beans BOL.2」,会制作少年阴阳师特集。如果大家也能买来看看,我会很高兴哦(笑)。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8-8 20:20 编辑





传送链接~~~

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七卷 落樱之祷
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804938-1-1.html
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八卷 蜷曲之滴
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790530-1-1.html (这个是 書人bookman 开的贴,我们一起合作进行转载的。)
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九卷 妖花之塚
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804804-1-1.html

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卷 颤栗之瞳
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821353-1-1.html

大家可以点击链接观看书籍。


epub电子书下载请到百度贴吧【少年阴阳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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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

10000
帝门六花 騎士
您这转载速度可真是吓死个人啊...我本来还打算先看完小说再转过来来着,看来是不用了呢...话说我39卷都还没有到货就录入完了,不甘心...期待40卷的翻译~啊,对了,我是血莎莉来着~

9 年前 0 回復

NinethMarshal 王爵
这算不算毁童年?看这样子昌浩是孤独终老了

9 年前 0 回復

永恆のFreedom 平民
' 永恆のFreedom 发表于 2015-3-28 16:29 我的天啊,一看到这部小说就整个人都泪目了。。。多久没翻过了 当初是追着连载追到十七卷,然后就赶上进度 ... '


哎。。最近忙着找工作,各种没时间( TдT)等出到四十卷再一起看好了

9 年前 0 回復

永恆のFreedom 平民
我的天啊,一看到这部小说就整个人都泪目了。。。多久没翻过了 当初是追着连载追到十七卷,然后就赶上进度,后来又过好几年,追到三十三卷,又赶上了最新。。。现在又看到你,感觉真好!这部小说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高中三年。。。还记得那时候真的每天除了上学看课本之外看得最多就是这部小说了,那时看到风音篇昌浩差点便当时,我都整个人不好了一段时间。。。。想不到到了大四的现在依然看到你的身影,还长大了。。。现在想想,看了这么多部关于阴阳师的作品,还是觉得这部最能够吸引我。毕竟阴阳学最有名的就是安倍晴明了。还记得以前几个宅同学聚在一起说喜欢里边哪个女角色,我当然是彰子一生推啦www感谢结城光流老师为我们带来这么好的作品,更感谢各位扫书翻译的菊苣们,没有你们我等日语小白连看的机会都没有!PS:这部的动画DVD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为什么都隔了这么久都不出第二季第三季啊,这部小说能出这么多卷说明在日本应该很有人气吧,起码我觉得比那些后宫卖肉的脑残番好看多了。。。强烈要求出新动画!!!

9 年前 0 回復

结成真人.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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