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二卷 浮生幻梦 [台/简]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6 19:02 编辑


书名: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二卷 浮生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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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结成光流
插画: 浅木樱
译者:涂愫芸
本作品由阴阳寮制作组进行制作。
以下为参与本次制作的成员信息:
渣渣
远洋
水菱512
结成真人
江湖一黑猫
(以上为录入、校对人员)
水印:水菱512
扫图:结成真人
修图:殇央
EPUB制作:结成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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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冠文化][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第四十二卷浮生幻梦[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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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12-1 19:50 编辑


本书简介
昌浩奉祖父之命追捕在京城出没的妖怪。但就在快捉到之际,却不小心让妖怪逃走了!一个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的身份是……

最近每天都会打雷,大家都认定是菅公在作祟,晴明派昌浩去解决,昌浩不想依靠祖父,决心用
自己的力量降伏云里的「那东西J…昌浩因被控杀人,逃亡到播磨跟着神祓众修行,
有一天在溪边练习笛子时,却突然被不知名的力量拉入水中,难道他得罪了什么妖怪?

本书与《梦的镇魂歌》遥相呼应,描写【尸樱篇】发生前的三年,十五岁的昌浩在播磨修行的
日子,收录四个少阴迷必读的精采短篇故事!

作者: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
8月21日生,O型,居住东京。
2000年9月以《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为作家。
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
非常喜欢红茶、宝石、钢笔、中岛美雪、织田裕二、槙原敬之。

好久没出短篇集了。
全新中篇小说的标题,我刻意使用了「梦」这个字。
在《梦的镇魂歌》里两人完全置身于梦中,
在《浮生幻梦》里,他们将迈向怎样的人生呢?
看到许久不见的少年时代的他们,真的好怀念。

插画:浅木樱(あさぎ桜)
12月26日生,是日本插图画家和漫画家,主要担任《圣兽》和《少年阴阳师》的角色设计和绘图工作。
此外,参与过的作品还有《水瓶战记》。
代表作有
少年阴阳师系列
圣兽(セイント?ビースト)系列
明日があるさ(林原惠)系列
新机动战记高达WBLINDTARGET
新机动战记高达W无尽的华尔兹(上)?(下)
アクエリアンエイジガールズウォーウォー!(MegamiMAGAZINE)

关于译者
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译有《少年阴阳师》系列、《怪物血族》
系列、《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丰 臣公主》、《鹿男》、《鸭川荷尔摩》、《荷尔摩六景》、《华丽一族》等书。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 18:39 编辑


封面、重要人物介绍、目录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 18:20 编辑


天壤之别


昌浩边趴跶趴跶奔跑,边吸入一大口气。
「等等!」
好几个声音马上重复相同的话,跟他闹着玩。
「等等!」
昌浩蹙起了眉头。
坐在他左肩上的小怪,弹起左边耳朵,叹口气说:
「哎哟,该怎么说咧,偶尔有观众也不错啊,会比较来劲。」
它敲敲昌浩的头说:「对吧?」把视线转回了前方。
昌浩把这个生物昵称为小怪,它的身躯大小如大猫或小狗般,覆盖着浓密的白毛,脖子有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长长的耳朵不时摇曳,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腾,闪闪发亮的圆圆大眼睛犹如融化的夕阳。
它坐在疾速奔驰的昌浩肩上,灵敏地保持平衡,往背后瞥了一眼。
妖车维持绝妙的速度跟在昌浩后面,无数只小妖像观众般整齐排列在妖车的车棚上。
「嗯?怎么了?」
小妖们察觉小怪的视线,同时歪起了脖子。
昌浩苦着一张脸大叫:
「可恶,等等啊!」
「等等啊!」
昌浩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从刚才就是这样,只要昌浩一大叫,小妖们就跟着重复他的叫喊。昌浩知道它们喜欢看他焦躁的样子,所以很努力克制那样的反应,但眉间的皱纹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小怪看到他那样子,微微拱起了肩膀。
昌浩正在追捕逃走的妖怪。
那只妖怪每晚都在京城出没,危害京城居民。虽然还不到有人死亡的地步,但很多贵族走夜路时撞见它,遭到攻击,连滚带爬地逃回家。
昌浩受命在事情还没闹大前降伏妖怪,这几天来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找到妖怪,展开了追捕。
降伏妖怪没什么不对。祖父安倍晴明是绝代大阴阳师,发生这种事大家一定会依赖他。
但祖父的岁数已经大到可以列入妖怪的范围了,要降伏妖怪会有种种问题。昌浩可以说是晴明的手、脚。要代替祖父实际行动有说不出的辛苦,但那也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可是……
「加油,孙子!」
听到背后的声援,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妖车慌忙紧急煞车。
「不要叫我孙子!」
怒吼声震响。对昌浩来说,那是禁语。虽是事实,但他听到就火大。被当成嘲弄的题材,怎能不生气呢。
妖车车之辅忧虑地摇晃身躯。
昌浩毫不掩饰愤怒地瞪着小妖们,他拱起肩膀,怒气冲冲地问:
「小怪,车之辅说什么?」
车之辅是昌浩的式,偏偏昌浩就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必须靠小怪翻译。
坐在肩上的小怪眨一下眼睛说:
「他说非常对不起,小妖们无论如何都想就近欣赏主人的英姿……」
「英姿?小妖们,你们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你们说的话吗?不如把你们祓除吧?祓除终结你们,对心理卫生最好吧?对,就是这样,就这么做吧,哎呀,真是好主意呢。」
「喂,晴明的孙子。」
「你不过是只怪物,不要叫我孙子!」
「不要叫我怪物!我根本不是怪物啊,要我说几次你才知道!」
「我也说过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叫你不要叫我孙子啊!」
小妖们在车棚上看着昌浩和小怪骂来骂去,忽然把视线绕过昌浩,紧盯着某个地方。
长得像猴子还有三根角的猿鬼,把手往那地方一指,猛眨着眼睛说:
「喂,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猿鬼没理会龇牙咧嘴的昌浩,又接着说:
「后面、后面。」
「啊?」
昌浩和小怪同时往后看。
摆好攻击架式正要扑向他们的妖怪,张大嘴巴,露出了尖牙。
「天哪!」
「哇,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小怪立刻从昌浩的肩膀蹬跳起来,冲撞妖怪。巨体超过一丈高、模样像熊的妖怪,躯体弯折,被往后弹飞出去。
以敏捷的动作降落地面的小怪,转向昌浩,甩了甩尾巴。
「你没事吧?」
「嗯,没事。」
昌浩点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在妖怪身上。
总不能向晴明报告,他忙着吵架让妖怪逃走了。这样太没面子了。报告说被反击受伤,就更没面子了。
「我必须像没事似地向爷爷报告,说我两、三下就把妖怪摆平了,所以要赶快把事情办完……」
似乎有东西掠过视野角落,昌浩转向那里,霎时说不出话来。
妖怪趁这时候转身溜走了。呆呆看着妖怪在转眼间消失无踪的小怪,抬头看昌浩,发现他哑然杵立着。
「…………」
在他的视线前方,有个年轻人单脚盘坐在瓦顶板心泥墙上,脸上浮现捉弄人的笑容。
看起来顶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苦笑着耸起肩膀,以丝毫感觉不到体重的动作,从墙上翩然跳下来。
年轻人走到呆呆杵立的昌浩前面,无奈地叹口气,猛然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往昌浩的额头弹了一下。
「痛!」
「发什么呆啊,不要发呆嘛,真是的……」
小妖们争相与深深叹息的年轻人打招呼。
「哇,晴明!」
「你跟我们一样,来看孙子的英姿吗?」
「虽然跟英姿差很多,但你还是想来看看他大显身手的模样吧?」
他苦笑着对畅所欲言的小妖们说:
「我不是担心这个不肖的孙子,只是想自己偶尔也该露个面,没想到看到这样的
场面。」
于是,他就暂时当个旁观者了。
安倍晴明八十岁了。被称为绝代大阴阳师的他,能力与灵力都强大到无人可比,使用的法术也超越常识范围。
像现在这样,让魂魄脱离身体,以年轻的模样出现的离魂术,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晴明转向按着额头呻吟的昌浩,双臂合抱胸前,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昌浩……」
「什么……?」
昌浩胸口涌上不祥的预感,反射性地摆出防备姿势。晴明单手贴着额头,仰面朝天说:
「我年轻时也会失败。那些都是很好的经验,累积多了就会成长。」
「您说得是……」
「在那之中慢慢前进,就是修行。常言道失败为成功之母,人生不可能都没有失败,对吧?红莲。」
突然被点名的小怪半瞇起了眼睛。
「干嘛突然问我。」
晴明把问题抛给小怪,却完全不理会它的反应,又转向昌浩说:
「但是,昌浩,你不觉得出粗心大意的失败,对你没什么帮助吗?」
紧绷着脸的昌浩,勉强点头同意祖父的话。
「您说得是……」
「绝不能掉以轻心,若因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被逼入绝境,就太可笑了。只是受伤还好,可以花时间治愈。
但若因此丧命,就是蠢到极点了。」
「只有我觉得你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吗?」
小怪插嘴介入晴明与昌浩之间的谈话,一直隐形站在他们旁边的十二神将六合也表示同意。六合是个沉默
寡言的男人,所以只能感觉到那样的气息。
小怪频频点头说:「就是嘛。」晴明没理它,又自顾自接着说:
「况且,你是找到了还被它逃走,这就叫徒劳无功。从你小时候,我就对你谆谆教诲,告诉你做事要更有效率……」
看到深深叹息、垂下肩膀的晴明失望的样子,昌浩两眼发直,不甘心地说:
「是啊……我应该也不是没那样的自觉……」
受到谆谆教诲是事实,被教导尽可能避免做白工也是真的。所以,祖父说的话都对的。
是这样没错,但是、可是。
昌浩的嘴角从刚才就不停地抽搐。
看到他那样子,差点「啊——啊」叫出来的小怪,抓了抓脖子一带。
昌浩当然也有他的说词。那只妖怪逃得比谁都快。他也可以搭乘车之辅追逐妖怪,但这么做,妖怪就会从牛车
进不去的路逃走。今晚好不容易把它逼进了二条大路,演出了直线追捕的好戏,只是在差一点抓到它的时候,被它跑了。
然而,最大的原因是被晴明吸引,转移了注意力,所以现在的昌浩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
小怪半眯起夕阳色的眼睛,抬头看着晴明。
「话说,喂,晴明,真是的,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没看到天一或玄武陪着你,这个案件也用不着你出马啊。」
听到小怪的质问,昌浩赶紧搜寻周遭的气息。
小怪说得没错,现在的十二神将的神气,只有六合的。
魂魄的晴明是以灵力最强盛的年轻时期的模样出现,但魂魄比实体更危险,所以没带随从来,实在太大意了。
「天一和玄武都守在实体旁边,朱雀也是。其他神将只要我叫一声就会赶来,所以我想应该还好,只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这时,隐形的六合现身了。有着茶褐色的长发、黄褐色的眼眸、高大的身材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开口说活了。
「回去会被青龙和天后训斥、说教哦,至少要找太阴或白虎陪同嘛。」
听到青龙的名字,小怪瞬间眯起了眼睛。心情突然大不好的小怪,甩甩尾巴,把嘴巴撇成了へ字形。
「勾也好、太裳也好,总之要带着随从。万一你出什么事,问题就大了。」
晴明对他们两人说的话很不以为然,叹口气说:
「你们两个真会瞎操心……几乎所有妖怪都非常清楚,敢随便动我晴明,会遭到怎么样的报应。」
看到晴明的表情骤变,露出大无畏的笑容,小怪与六合相对而视。
说得没错。
六合耸耸肩便隐形了。小怪夸张地叹口气,甩甩两只耳朵。
在车之辅的车棚上看着他们唇枪舌剑的小妖们,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闲聊起来。
「晴明跟孙子一起出现,很难得呢。」
「以前晴明跟这样子差不多年轻时,常常在京城跑来跑去呢。」
「唉,现在是老爷爷了,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吧。」
「我都听见啦,你们几只。」
晴明的声音突然介入,小妖们吓得跳起来。
它们看见晴明正合抱双臂斜眼盯着它们。
「没有啦,呃……嘿嘿嘿。」
小妖们偷偷彼此互看一眼,笑得好尴尬。
晴明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耸耸肩又转向了昌浩。
看到小孙子愁容满面的苦瓜脸,晴明轻轻苦笑起来。
真是的,这个孙子从小就是这样,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他。没办法,他的反应实在太好玩了。
昌浩本人则是忙着把涌到喉咙的干言万语压下去,根本没注意到晴明温馨的眼神。
小怪从他们脚下仰望着这样的两人,无奈地摇头兴叹。
「……!」
忽然,小怪的眼睛泛起了厉色。
原本吊儿郎当的它,散发出来的氛围变得紧绷。
车之辅摇晃车体,发出嘎哒声响。
车棚上的小妖们差点摔下去,赶紧抓住车子。
「咦?」
就在察觉异状的昌浩转头看车之辅的同时,小怪全身也迸出了红色斗气。
娇小的异形身姿,眨眼间变成了高大壮硕的身躯。就在这一剎那,扑向他们的妖怪发出了咆哮声。
昌浩听见刺耳的声音,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红莲?!」
越过晴明的肩膀,昌浩看见比祖父更高的身躯。他张大眼睛,看着燃烧的鲜红火蛇迅速往上窜升。
被火焰照亮的四脚妖怪露出了尖牙。
「去死吧!」
红莲的火焰瞬间包围妖怪,把妖怪烧成了灰烬。
当灰烬被风吹散,红莲才缓缓转过身来。
「谢谢你,红莲。」
红莲看看浅笑的晴明,再看看茫然的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晴明有发现妖怪靠近,昌浩却没发现。
从这些小事就能看出,他们的实力相差多少。那个差距大得可怕。
昌浩被称为晴明的接班人,但那份资质还没有完全开花结果,看来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用心点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怪物!」
「我以这个模样出现时是叫红莲,要我说几次你才懂!」
小怪的原貌是十二神将之一的火将腾蛇。在十二神将中,它是最强悍的凶将,却把酷烈的神气封入白色
异形的身躯,脱离晴明麾下,跟在昌浩身旁。红莲这个名字是很久以前安倍晴明帮他取的,他把这个名字视为无形的至宝。
「总之……啐!」
还想继续吵的红莲,忽然咂个舌就恢复了小怪的模样。因为他发现晴明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很开心地样子。
手按着嘴唇、强忍住笑的年轻人,似乎很喜欢看红莲被昌浩影响而逐渐改变的模样。
那股视线让他觉得不舒服,浑身不自在。
晴明把视线从低声咒骂的小怪身上移开,转向昌浩,抿嘴一笑。
「连那样都没察觉,你还差得远呢,昌浩。」
昌浩哑口无言,垂下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回家后可得从头复习了,你要多用点心,勤奋修行啊。」
晴明又啪唏弹了一下孙子的额头,就翩然转身不见了。
他回去放在安倍家的实体里面了。
沉默好久的昌浩,终于全身哆嗦颤抖大叫起来。
「那那那那那个个个……」
他深深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但实在气不过,要不是祖父突然出现,他早就迅速降伏了那只妖怪。
「啊——啊,你果然还差得远呢,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怒斥小怪的昌浩,扯开嗓门大叫:
「等着瞧,臭爷爷——————!」
「啊———啊……」
小怪听着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深深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 18:16 编辑


雷电行踪



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打雷。
「啊,又打雷了。」
在阴阳寮被杂务追着跑的昌浩,看到迅速闪过乌云的白色龟裂。
「那边应该是……六条一带吧?」
昌浩歪着脖子思考,小怪在他脚下直立起来,举起一只前脚,摆出眺望远方的姿势。
「嗯,是吧?应该没什么体面的贵族……」
只有打雷,没有下雨。
小怪没助跑就直接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听说那群贵族都怀疑是不是菅公在作祟?」
昌浩手上捧着刚完成的历表,边看边点头说:
「嗯,昨天来见爷爷的使者是那么说的。」
那个贵族的宅院前几天被雷击中了。直到现在,藤原一族还是很怕菅原道真。
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是绝代大阴阳师。只要发生不吉利的事,朝廷的贵族们一定会求助於晴明。
「晴明那家伙好像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呢。」
小怪看着乌云,眨眨眼睛,甩了一下白色尾巴。
身体大小跟大猫或小狗差不多的小怪,全身覆盖着白毛。长长的耳朵垂向后面,
脖子有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案。又圆又大的眼睛,是宛如直接从夕阳撷取下来的鲜艳颜色。
「不过嘛……」小怪忽然地眯起眼睛说:也可能是事不关己才不在乎。」
「咦!」不禁叫出声来的昌浩停下脚步,很快地环视周遭,确定没有人在听,才
压低噪门说:「小怪,你是说……」
小怪张大眼睛瞥昌浩一眼说:「喂、喂,你没察觉吗?」


安倍晴明在自己的房间,倚靠着凭几,显得无精打采。
最近不时有贵族派人送信来给他。
信上说:雷劈在宅院的屋顶上。
信上说:闪电擦过牛车的车棚,飘着烧焦般的味道。
信上说:牧童被雷电击中,昏迷不醒,伤势严重。
信上说:菅公像恶鬼般出现在梦里,倾吐着怨恨。
「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作了恶梦嘛。」
远处响起了雷声。
晴明从敞开的板窗望出去,唉地叹口气。
菅公作祟之说,在贵族之间煞有介事地流传着。没有任何证据,却来委托晴明平
息菅公的作崇。
其实不是菅公作祟,但事情再这样闹下去,安倍家迟早会变成涌入求助信徒的寺
庙。晴明想过平静的生活,所以不希望每天都有无数的使者求见。
合抱双臂的晴明背后,出现神将现身的气息。
十二神将中的青龙臭着一张脸,眉头紧蹙地看着晴明。
那双如夜湖般的深蓝色眼眸,位置在比晴明高出两个头的地方。
对盖到眼睛的带点蓝色的刘海感到厌烦的青龙,开口说:
「要我去降伏吗?」
蓝色眼睛瞥了乌云一眼。
晴明把手指抵在下巴,思考了好一会。
「不用……」
日光一转,他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呼唤。
「六合,昌浩他们回来了吗?」
在那里隐形许久的十二神将六合,以单脚盘坐的姿势无声地现身了。
情感不形於色的面无表情的神将,很快地移动黄褐色的眼眸。
「刚才回来了,要叫他们吗?」
「嗯。」
六合怱地隐形了。看着这一幕的青龙,眉头锁得更紧了。
晴明发现那张精悍的脸,逐渐抹上近似愤怒的神色。但他什么都没说,等着孙子
到来。
没多久,传来了脚步声。
青龙啧地咂咂舌便隐形了。
在青龙消失的同时,昌浩和小怪打开木门进来了。
「爷爷,您叫我吗?」
晴明叫昌浩坐下,所以昌浩从角落拿蒲团过来坐下。小怪坐在他旁边。仔细观察
就能隐约感觉得到,他们背后飘荡着微量的神气。是六合隐形待在那里。
晴明指着乌云对正襟危坐的昌浩说..
「关于那个。」
循着晴明的视线望过去的昌浩,露出「哦,了解」的表情。他早就猜到差不多该
找上他了,所以并不惊讶。
「贵族们都很惶恐不安,你去驱逐那东西。」
「驱逐乌云吗?」
「不是、不是,是赶走那里面的……怎么,昌浩,你没察觉吗?」
昌浩整张脸苦得不能再苦了。
这种时候,更凸显出他还是个半吊子、能力不足。
「那东西是……」
「等等,爷爷。」昌浩打断祖父的话,毅然决然地说:「我会自己找出根源,
驱除那东西。」
地底是生命东西怎么样了,所以非驱除不可,他还是搞不清楚。
晴明细眯着眼睛,半响才频频点头,抿嘴一笑。
「是吗?」
「是的。」
如果凡是都仰赖祖父,那么再过多久也没办法超越祖父。不能只顾祖父的吩咐做的事,
必须学会自己行动.
那么,马上出发吧。
站起来要走出房间的昌浩,被晴明叫住了。
「等等。」
「啊?」
晴明把手中的桧扇指向隐形的六合。
「六合,麻烦你跟昌浩去,协助他。」
「咦?不用啦,我还有小怪啊。」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被两眼发直的小怪回呛,昌浩也两眼发直地说: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怪物。」
「我不是怪物。」
听着两人对话的晴明,决定说出想了很久的事。
「对了,昌浩。」
「什么事?」
十三岁的孙子暂时中断舌战,回过头来。老人一本正经地说:
「你那句『不要叫我孙子』是什么意思?」
「唔……」
所谓「出其不意」就是指这种状况。
晴明又滔滔接着说:
「你这么厌恶、这么不愿意被称为爷爷的孙子吗?」
「啊……这……」
小怪眨眨眼睛,默默观察开始语无伦次的昌浩。
应该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问到这种事,昌浩支支吾吾地在嘴巴里说着什么,
但没有说出完整的句子。
每次都是不自觉地冒出那句话,所以更难回答。
的确,当着晴明的面说「不叫叫我孙子」,晴明本人难免会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态。
然而,晴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昌浩的心态呢,会刻意提起这件事,说不定是他其实有那么一点落寞、那么一点受伤。
昌浩哑口无言,眼神飘来飘去。晴明盯着这样的他,轻轻叹口气,打开手上的桧扇,
遮住了下办部的脸。
但还是露出了眼睛,所以盯着昌浩的视线并没有改变。
昌浩把嘴巴撇成了へ字型。
他不是讨厌「当晴明的孙子」,是不喜欢「被叫做晴明的孙子」。
「爷爷……」
刚开口想辩解,比较靠近他们的地方就被雷劈中了。
宛如轰炸的独特爆破声咚咚回荡缭绕。
他们大吃一惊,从外廊抬头看,平时都飘在更远处的乌云,此时正飘浮在很靠近
他们的地方。位置比皇宫再西边一点,那里有很多贵族的宅院。
他们观察一阵子后,雷声逐渐远去,不时掠过乌云的闪电数量也减少了。
若是被风吹着走,那片乌云也未免飘得太快了。距离太远,看不出什么来,但小
怪和晴明说得没错,那不是普通的云。
「喂,昌浩。」
小怪瞪大眼睛,指向落雷的地方。昌浩循着那条延长线望过去,看到袅袅上升的
一缕白烟。
火烧起来了。落雷很少会引起火灾。会是因为落雷吗?
不管怎么样,必须去察看状况、找出原因。
昌浩回头对晴明说:
「爷爷,我走了。」
「嗯。」
晴明还是用扇子遮住下半部的脸点着头,昌浩向他行个礼就冲出了房间。
留下来的晴明阖上扇子,表情有些苦涩。
「原来你不喜欢当爷爷的孙子啊。」
这时,好几个隐形的十二神将都现身了。
「怎么了?晴明,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在旁边现身的玄武,傲慢地合抱双臂,俯视晴明。
「那只是昌浩的心结,哪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呢。我奉劝你,要针对这点挑毛病前
最好三思。」
外表看起来比昌浩小很多的玄武,以自大的口吻说得毫不客气。
「玄武说得没错,昌浩大人看起来很烦恼呢。」
天一在玄武后面委婉地接着说,他温柔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忧愁。
晴明嗯嗯低吟,阖上桧扇,轻敲自己的肩膀。
「我知道那是他的心结,但我也会有失落感啊。他小时候,总是跟在我后面跑来
跑去叫着爷爷、爷爷,那时真是个老实的乖孩子呢。」
玄武轻声叹息。
晴明说「那时」是个乖孩子,表情却完全不像是在缅怀过去。
那句话显然是现在进行式。昌浩抱怨归抱怨,还是会做好晴明交代的每一件事,
所以的确是个好孩子。
「晴明,不要玩孙子玩过了头。」
表情超认真的晴明,对半无奈的玄武说:
「你胡说什么,我随时都很认真啊。」
哪里认真了?玄武这样的反驳,只在他自己心中回响。
天一忽然扭过头看,原来是隐形许久的青龙在那个方向现身了。
「晴明。」
「嗯?」
「那东西要怎么处理?」
青龙指的是制造雷光的乌云。
「交给昌浩处理吧。有红莲、六合跟着他,事情应该不会闹大。」
听到主人这么说,青龙露出严峻的表情沉默下来,啧地咂个舌又隐形了。
晴明看着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无可奈何地拱起了肩膀。
只要牵扯到红莲,青龙就会显露厌恶与敌意。他有他的道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
「青龙老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不累吗?」
对于高龄主人的疑问,玄武和天一都保持缄默没作答。

在阴阳寮工作时,必须结起发髻、戴上乌纱帽,但奉祖父之命,私下去降伏怪物
时,装扮是越轻便越好。
四处奔波时,乌纱帽就成了碍手碍脚的代名词。所以像这样出来巡夜时,昌浩会
解开发髻,在后面把头发绑成一束。
奔跑时,那束头发会随着昌浩的动作弹跳。
太阳快下山了,天色逐渐转黑,这个时间不太会碰到熟人,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跑在他旁边的小怪把视线朝向了他。
「你的表情有点阴沉呢。」
「我没有。」
昌浩这么回答,表情却不吻合。那张脸带点苦涩,好像很怕挨骂。
反射性脱口而出的话,可能伤害了祖父。这件事就像沉淀物,从刚才一直卡在他
心中。
他认为回去后必须郑重道歉,但又觉得一定会像平常那样,被祖父反讥得哑口无言。
那个晴明可是只狡猜的老狐狸。
「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小怪激励他。
「不要叫我……少啰唆。」
昌浩把差点凭直觉反应说出来的话吞下去,狠狠地瞪小怪一眼。小怪只是边跑边
灵活地对他耸耸肩。
话说,黄昏时刻是所谓的逢魔时刻。在这个平安京城,有无数的异形栖宿。当夜
晚来临,它们就会精神奕奕地出来活动。
妖怪的身影会随着日落,潜入白天被昂首阔步的人类霸占的大路、小路。害怕妖
魔鬼怪的人类,会屏气凝神等待白天的到来。
但昌浩知道栖宿在京城的妖怪们都非常普通,一点也不可怕。
「啊,是孙子——!」
从某处传来特别兴奋的声音。
无数的妖气成群结队地靠过来。
察觉有危险的小怪高高跳起来,晚了一步的昌浩也试图转变方向,但是来不及了。
「哗—————」
「呜!」
昌浩不断从上面跳下来的小怪们压住,很快就不见了。原本还勉强可以看见他伸出的手,但络绎不绝跑出来堆积成山的小妖们,又把那只手盖住,没多久就看不见了。
落地的小怪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好一会。那堆山不时会晃动,可能是昌浩试图从里面逃脱。
小怪虽然没什么重量,但被那么多只成群压在下面,身体恐怕也没办法随便乱动。
「唔,每次都这样,实在太可怜了……」眼角,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无奈地六合在它旁边现身了。
「啊,式神。」
三根角的猿鬼看见六合,叫出声来。六合没理它,走过去把手伸进那堆山里面,
抓住昌浩的衣领,把他拖了出来。
被抱出来的昌浩,狠狠瞪视着小妖们。
「你们每次、每次都把我当成了什么……」
极度不悦的昌浩得到的回答,是整齐划一的大合唱。
「当然是把你当成了晴明的孙子。」
昌浩的眼睛浮现厉色,那个回答害他的心情现在分外沉重。
看到昌浩沉默不语,一根角的独角鬼察觉他跟平常不一样,歪着圆圆的身体说:
「哟,怎么了?晴明的孙子。」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呢。」
很像三眼蜥蜴的龙鬼,站在独角鬼旁边眨着眼睛。
被六合放下来的昌浩,回瞪对自己充满好奇的眼神。
「被这么对待还会开心才奇怪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亲密的表现啊。」
昌浩瞪了笑得满不在乎的猿鬼一眼,叹了一口气。
想好好思考都不行,这样的自己应该是很不幸吧?
忽然,远处好像响起了雷声。
他不自觉地仰头朝天。
前一刻还无影无踪的乌云,此刻正厚厚地垂挂在头顶上。
「几时冒出来的……?!」
闪电撕裂云朵的同时,雷声大作。骇人的重音震动耳朵,昌浩严阵以待。
刚才没有感觉到的妖气,随着雷声扩散开来,是跟那群小妖不一样的其他妖怪的
气息。
那股妖气来自乌云。
有东西躲在乌云里。
小妖们瞬间往后退,拉开了距离。
「孙子,我们在旁边看哦。」
「哦!」
所有小妖都重复猿鬼的语尾。
板着脸听他们叫喊的昌浩,发现闪电到雷声响起之间的间隔变短了。
他甩个头,转换心情。
往昌浩脚下移动的小怪,目光炯炯地瞪着乌云。
「来了吗……」
六合瞥小怪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天空。总是面无表情的他,眼睛也泛起了厉色。
撕裂天空般的雷光闪过没多久,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那是……?」
定睛注视的昌浩低声嘟囔,他看见乌云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突然,巨大的火球像是在呼应昌浩的话,冲破乌云出现了。
那东西朝着昌浩直直掉落。破风往下掉的火球,勃然发出凶猛的咆哮声。
「会咆哮?!」
瞠目而视的昌浩的叫声,与火球的咆哮声重叠了。
小怪的眼眸闪烁强烈的光芒,白色的身体被鲜红的斗气包围。娇小的身影改变了
轮廓,变成高大壮硕的躯体,火焰的漩涡缠绕在高举的手臂上现形了。
「喝!」
被放出去的火蛇,蜿蜒地冲向了火球。
差点被火蛇咬到的火球,扭动了身体,火焰向外扩散,出现了从没见过的野兽。
那只野兽注视着昌浩,在半空中重整姿势,又飞上了天。
从丹田发出来的鸣吼声与雷声交叠震响。野兽的视线投注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人
类小孩身上。
就在犀利的眼睛发出强烈光芒的瞬间,雷电从乌云劈落,袭向了昌浩。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看着深色灵布在眼前摊开。劈落的雷电被覆盖视野的灵布弹
出去,向四方扩散。
「哇!」
无法预测雷电会掉在哪里,小妖们都惊声尖叫,做鸟兽散。
躲在墙下或沟渠里的小妖们,边害怕地观察情势边抗议。
「不要连累别人嘛,式神!」
「为了保护孙子,你就不管我们的死活吗!」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红莲斜睨它们,金色眼眸泛起了厉色。
「当然是这样。」
对红莲与六合来说,第一优先就是保护昌浩。他们才不管只是旁观者的小妖们会
怎么样。
「太霸道了!」
红莲不理会龙鬼的哀叹,与六合并肩瞪视着野兽。
「红莲,那是什么?」
躲在阴暗处的昌浩,从高大的两人中间窥视野兽的模样。
红莲边准备攻击野兽,边简短回答:
「是雷兽。」
雷兽通常栖宿在远离京城的深山里。偶尔会乘坐雷云出来,但云一消失就会回到
某个地方。
「昌浩,你不要出来。」

「咦?」
打算使用法术降伏野兽的昌浩,对红莲的话感到意外,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我要驱逐它啊……」
「那东西对人类有害。」
异形和妖怪大多会危害人类,平常在伏妖降魔时,红莲都不会说这种话。
「有害是指……」
还没问完是怎样有害,昌浩就觉得好像有只冰凉的手抚摸着他的脖子。
六合与红莲都倒抽了一口气。
背对乌云停在半空中的雷兽,突然发出威吓的叫声。
就在昌浩回头看的同时,从完全不同的方向亮起了雷光。
小妖们大惊失色,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雷电比人类的动作快多了。
「孙子——!」
但在雷电劈中昌浩之前,红莲就把昌浩推开了。
「哇!」
六合又把灵布盖在摔倒的昌浩身上。
轰隆作响的雷声震耳欲聋。迸发出来强大的神气,消除了那道雷电。
昌浩掀开灵布,慌张地跳起来。
「红莲、六合!」
全身缠绕着通天力量的两人,进入了备战状态。昌浩循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惊
讶地屏住了气息。
两头雷兽各自背着乌云,停在半空中相互瞪视。迸放的妖气倍增,野兽全身都在
放电,不时溅出火花。
似乎是红莲与六合以通天力量的狂流,抵销了劈落的雷电。感觉得到红莲迸放的
灼热斗气还闷烧着。
「有两只?」
雷兽对彼此发出了威吓的叫吼。
「它们有同伴意识吗?』
「好像没听过。」
六合回答了昌浩的问题。红莲以凶狠的目光瞪着雷兽,闷不吭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昌浩抓着深色灵布站起来,窥视妖怪们的动静。
同类的雷兽彼此威吓,全身缠绕着放电般的亮光,低声鸣吼。
一方野兽发出嘶吼声。
雷光闪过,照出了雷兽的全貌。因为形成阴影,所以看不清楚体毛的颜色。身长
约莫七尺,有两只前脚、四只后脚。长长的獠牙像野猪,锐利的爪子像晶莹剔透的水晶。
一方迎战在天空奔驰冲过来的雷兽。
雷光绽放。
扭动身体踹飞雷电的雷兽狠狠地瞪着同类,全身迸出闪光。光亮瞬间凝结,朝向
敌人发射出去。
一方野兽使出全力抵挡酷似闪电的光击。闪光化为雷电,向四面八方飞散,降落
在住家的墙上、屋顶上、路面上以及路旁的柳树上。
「哇!哇!」
「好烫、好烫!」
「被电麻了!」
来不及逃跑而受害的小妖们,发出连连的惨叫声。
被落雷击中的房子屋顶冒出白烟。烧起来的火,被妖气掀起的风煽动,火势逐渐
增强。
「糟了,会酿成火灾!」
昌浩慌忙结起手印。
「红莲、六合,去击退雷兽们!」
「知道了。」
红莲回应后,环视周遭一圈,啧地咂舌。
因为野兽的咆哮声和连续不断的雷电,引来了疑惑与恐惧的京城居民,正战战兢
兢地靠过来看怎么回事。不论哪个世界,都会有不知死活的好事者。
「昌浩,盖上那个,把脸遮起来。」红莲指着灵布说。
昌浩用眼神征询六合的意见。
「照他的话做。」
被六合催促的昌浩,披上深色云布,灵活地调整形状,以免妨碍行动。
被落雷劈中而引发火灾的房子,火势逐渐增强。昌浩听见里面的人开始惊慌骚动
的声响,从记忆深处挖出了防火的咒文。
「热火敛缩且平伏……」
全力放射出去的灵力逐渐熄灭了落雷引起的火焰。
惊叫火灾的居民更提高了嗓门,随后响起浇水的声音。
昌浩呼地喘口气,心想这样就不必担心了。
雷兽的咆哮声缭绕回响。
「去!」
从红莲手臂爬出来的火蛇,伴随着红莲的怒吼声扑向了雷兽。
被突击而猝不及防的雷兽停止争吵,飞上更高的地方。
逃开火焰追击的雷兽们,从高处悠哉地俯瞰昌浩他们。
「可恶……!」
红莲懊恼地咬住嘴唇,在他旁边的六合严肃地眯起了眼睛。他们没有飞上天空的
技能,所以敌人逃入天空,他们就一筹莫展了。
「腾蛇,叫白虎或太阴来吧?」
六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这么说,红莲陷入了沉思。
白虎和太阴是十二神将的风将,会操纵风,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
有其中一人在,就可以使用他们的通天力量与雷兽对峙。
雷兽会放射雷电,而野兽散发出来的妖气与毒气会危害人类,最糟的状况甚至会
导致死亡。
昌浩直盯着雷兽。
在神将们能力所不能及的天空,两头雷兽互别苗头。这几天的落雷,会不会就是
他们之间的小小争吵带来的副产品呢?
昌浩说出这样的想法,红莲和六合面面相觑。
「小小的争吵……?」
接连好几天劈下雷电,躲在乌云里悄悄移动,动不动就大打出手,已经不能算是
小小的争吵了嗯?
红莲颇有意见,沉默寡言的六合的眼底也难得浮现某种情感。
但昌浩毫不介意,视线追逐着在上空展开死斗、彼此放射闪电的两头野兽的动向。
「不能想办法把它们拉下来吗……」
「笨蛋,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靠近它们会被毒气毒死吗?」
红莲间不容发地回应,点醒了昌浩。
「啊,对哦。」
他完全忽略了自身的安全。
「好危险,你用点心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条件反射地吼回去后,又抬头盯着雷兽。
既然红莲那么说,毒气之类的说法就是真的,因为他是活超长的十二神将。
那么,有没有办法可以打倒它们而不必靠近它们?
自懂事以来修行的日子,在昌浩脑中奔驰而过,所有被灌输的法术与知识全都动
了起来。
晴明只叫他驱逐,没有叫他彻底降伏。但既然会危害人类,是不是该斩断后顾之
忧呢?
「要想个办法歼灭它们而不必靠近它们,呃……」
昌浩拍着额头认真思考。
红莲与六合决定默默等待昌浩下决定。刚才昌浩命令他们将雷兽击退,但这个距
离没办法动手。
大打出手的雷兽,其中一方瞥了地上的昌浩等人一眼。
野兽的眼睛闪过一道厉光。
「——————!」
咆哮声震响,与雷鸣交叠。
放射的雷电撕裂天空劈落地面。
红莲全身迸发出红色的斗气。
「少瞧不起人!」
斗气的漩涡撞上落雷,大大抵销了彼此的威力。放电强光所产生微弱的视觉暂
留,瞬间便消失了。
但依然消不去雷声。因冲撞而产生的轰隆声贯穿了昌浩的耳膜。
雷兽们恶狠狠地往地面一瞪,又咆哮了起来。
在两头的吼叫声的回响中,雷兽躲进乌云里,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面对这种草草结束的退场剧,红莲与六合都来及反应。
「好快……」
六合感叹地喃喃低语,红莲也老实地点头说:「是啊。」
昌浩则是目瞪口呆,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咦,什么,逃走了?对我们发动那么强烈的攻击,又突然消失,怎么
会这样?」
昌浩头脑太过混乱,把心里想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红莲避重就轻地说:
「嗯……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从远处传来好事者逐渐靠近的声音。

「都怪小怪啦!」
「怪我?是我的错吗?」
「是你跟六合呆呆看着它们逃走啊!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它们逃走呢!」
「看你思考得那么认真,所以我们想说那就等你的答案吧,我们是尊重你的意
思啊。」
「找这种借口也太不要脸了,你这只怪物!」
「我不是怪物!话说回来,这时候跟是不是怪物没什么关系吧?」
昌浩与小怪吼来吼去,展开了唇枪舌剑。六合单脚盘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表情宛如第三者的六合,也跟放走雷兽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事实上,他是在面无表情下呵责自己的失败。在心中自责不已。
靠近雷兽对人类有害,因此人类很难击退雷兽。但十二神将吸入妖气或毒气也没
什么大问题,所以除了红莲外,晴明还多派了六合去。
纯粹只是因为雷兽不只一只吧?靠红莲一个人也不用担心,但为了谨慎起见,多
派一个六合去,结果再糟也不至于有多严重。
然而,晴明这样的用心也白费了。有红莲与六合两名斗将跟着,却还是让两头雷
兽轻易逃走了。这下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没有放式出去,在家等候他们的晴明,看到昌浩垂头丧气地回来,惊讶得目瞪口
呆。听完「因为如此这般所以不小心被它跑了」的说明,晴明更是张口结舌,半天说
不出话来。
在那之后,为了调查雷兽,昌浩把塞满书库的书籍、文献通通翻出来看,把一肚
子气都发泄在小怪身上。小怪也应战了。
就这样吵到了现在。
「什么嘛!」小怪愤然拱起肩膀,龇牙咧嘴地说:「我哪知发生小小争吵、彼此
吼来吼去、打来打去的两头雷兽,会毫无预警地逃走呢!」
听到这里,六合疑惑地皱起眉头:心想是「小小争吵」吗?要归纳为小小争吵,
规模似乎太大了。刚才腾蛇明明也有这种感觉,那个感觉跑哪去了?
不过,没必要刻意点出这种事,所以六合还是保持沉默,把小怪的发言当成耳边风。
「那么,你跟六合不要等我的答案,速速把雷兽降伏不就行了吗!
说得也没错。
六合默默无言,悄然同意。并且为自己当时没那么做反省。
「唔!」
连小怪也无言以对。没错,昌浩说得一点也没错。
表情像咬到几百只苦虫的小怪,低声囔囔。六合对它投以同情的目光。
他们也有话要说。雷兽在他们力有未逮的地方交战,要歼灭或击退它们,都必须把它们
脱下来。拖到有效的攻击范围内。但现实上办不到,所以他们想出手也出不了手。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昌浩使用了暗视术,所以没灯光也无所谓。昌浩的身影与漆
黑的书库融为一体,只看得见小怪的夕阳色眼眸熠熠生辉。这样的画面想必很恐怖吧?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 18:20 编辑


边翻阅文献边这么想的昌浩,眉头深锁,显得怏怏不乐。
他错过了向晴明道歉的事机。原本打算回来就道歉,却因为驱逐、降伏都失败的
打击,顾不得那件事。
「会不会它们自己撤走了……」昌浩严峻地说。
小怪摇摇头说:「不,它们还在附近。要彻底驱除落雷的危险,必须把它们赶去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或是降伏它们。」
昌浩停下翻书的手,交互看着小怪与六合。
「他们的妖气很近吗?」
小怪瞥六合一眼。沉默寡言的同袍用眼神回应。
「不是很近,只是随风飘来淡淡的妖气。不过如果离得太远,就飘不到这里来了。」
尽管看不见,它们还是停留在妖气可以飘来这里的地方。
昌浩瞪着手上的文献低声咒骂。书上都没有记载消灭雷兽的方法。难道要去问某人吗?
「这是要去问……」
这么喃喃自语的昌浩,慌忙甩了甩头。
他已经夸下海口,全都会自己完成。在这种时候投降也太没面子了。
红莲与六合再三警告他不要靠近雷兽,可见有多危险。那么,能不能靠结界或其他东西,把雷兽连同毒气一同封住呢?
「封住后再降伏,或是押去偏远的山里。」
小怪嗯嗯点头。
现阶段还没有人死亡。若不能尽快解决,把伤害降到最低点,就会对受委托的晴明的名誉造成伤害。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请哪个风将随行。」小怪这么感叹。
至于该请哪个风将,太阴绝对不愿同行,所以没得选择。
有白虎在,就能成为对空战力,非常有用。而且有风将在,也可以把红莲与六合顶到天空。
「真糟糕,一步错步步错。」
还眼睁睁看着雷兽逃走,简直是一连串的失误。若事后被晴明叫去碎碎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晴明信赖小怪,把昌浩托福给了它,它不可以辜负晴明的托付。

「总之,」昌浩阖上文献站起来,「我们要卷土重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雷兽赶走。」
赶走。」
而且,最好是在今晚之内。
「那么,」六合开口说:「请白虎协助吧?」
「嗯,好主意。还有,可能的话,最好把天一或玄武也找来。」
昌浩搞不懂小怪接着这么说的意图,疑惑地偏起了头。
小怪敏捷地站起来,甩甩长尾巴说:
「无论是要避开毒气或关住雷兽,都需要天一或玄武的结界。」
「啊,原来如此。」
十二神将中,天空、太裳、天一、玄武四人没有攻击的技能。但他们的结界,号
称具有其他神将们无法比拟的防御力。为了破坏结界,雷兽也可能冲撞结界。
「可是,这样的话,就要拜托爷爷吧?他们都是爷爷的式神……」
「呃,要吗?由我拜托战友,就不用透过晴明吧?」
「或许不用,可是,最好还是按程序来。小怪,你也不喜欢事情在你不知情的状
态下进行吧?」
「感觉跟那种情况不太一样……不过,你想那么做就那么做吧。」
「嗯,就那么做。」
「可是,晴明如果睡了怎么办?」
小怪知道晴明绝不可能睡,但也可能有万一。晴明跟彰子一样。只要昌浩出去夜
巡,就一定会等到他回来才睡。
「啊。」
被小怪那么一提醒,昌浩张大了眼睛。
已经过了寅时。在适神大半夜突然去找祖父,很可能打扰到祖父。
「先斩后奏也行吧……」
这是昌浩前思后想得出的结论,小怪不假思索地回应:「行吧?」
基本上,神将不需要睡眠。
红莲与六合请来了白虎、玄武,跟昌浩一起追逐乌云。
雷兽躲藏的乌云经常停滞在京城上空。
白虎多次与雷兽擦身而过,据他说,雷兽是地盘意识与自我主义非常强烈的妖怪。
「打雷也是为了威吓对方,并夸耀自己的能力。相互宣示自己有多强劲,要对方
认输,赶快滚蛋。」
之前,两朵乌云转眼间就不见了。刚才又在京城南边出现,雷声大作。
「直接把它们赶出京城上空,再降伏它们吧?」
与昌浩一起追逐乌云的小怪,长长的耳朵往后飘扬。
「白虎,可以用你的风把它们轰走吗?」
「我试试。」
白虎点点头,在他旁边的玄武接着说:
「顺便用龙卷风把那两只打下来,我再用我的波流壁封住它们。」
「知道了。」
身材壮硕的白虎,宛如没有体重般,瞬间飞上了天。
昌浩迎着白虎掀起的风,佩服地张大了眼睛。
「现在才觉得会飞真好。」
那是风将才有的特权。
「但是,」玄武绷着脸说:「白虎还好,太阴的风就很粗暴,会飞也有好、坏
之分。」
「说得也是。」
不只小怪,连沉默的六合都表示赞同。
吹起了强劲的暴风,风中混杂着神气,那是白虎吹起的风。
乌云渐渐被风往南方推去。
两头雷兽从乌云跳出来。
白虎站在上风。雷兽们看到突然发动攻击的敌人,咆哮起来。
同时划过数条闪电。
「白虎!」
昌浩的叫声被雷声掩盖了。
旁边爆出灼热的斗气,视野角落出现了高大的身躯。
就在昌浩转头着的同时,红莲变出来的鲜红火蛇高高往上爬升。
被白虎的风推着走的乌云,降到了低空位置。目前的高度,红莲的火焰也烧得到
雷兽。
「看招!」
随着怒吼被放射出去的火蛇,张大嘴巴,扑向其中一只野兽。
被熊熊燃烧的火蛇困住四肢的雷兽,气得不停地打雷。
白色闪电撕裂天空,刺向了地面。
轰隆声接连不断,昌浩的耳朵被震坏了,听不清楚附近的声音。
「可恶!」
「昌浩,退后。」
玄武走到了他前面。耳朵听不见,看他的动作也知道他要做什么。
玄武在胸前合掌,汇集灰白色的水波动。如水声般的清澄声响向外扩散,在四周
形成肉眼看不见的保护墙。
上空的白虎确认保护墙已经形成,便朝着雷兽们击出了龙卷风。
响起两头雷兽的惨叫声。
被火蛇缠住的那一头,抵挡不住,被打下了地面。掉在靠近路中央的雷兽,被火
焰与闪电缠住,拚命挣扎。
另一头勉强撑住,在上空停滞,与白虎对峙。
「玄武,把雷兽封住!」
昌浩抓着从怀里拿出来的念珠。玄武对他点点头,用水的波动困住野兽,封锁它
的动作,把它压制住。
被困在结界里的雷兽,狂乱地吠叫。
它靠妖力粉碎缠绕全身的火蛇,数度放射雷电,试图从内部击破结界。
昌浩一直看着那些闪光,猛眨眼睛熬过亮光的残渣。
「还不死心……」昌浩用拿着念珠的手结起手印大叫:「嗡、阿比拉呜坎、夏拉
库坦!」
锵的一声,灵力往上窜升。被磨利的力量往手印集中。
「南无马库桑曼达、显达玛卡洛夏达、秦哈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白虎的镰刀风袭向了还停在空中的另一头雷兽。
四肢都被划伤的雷兽,发出痛苦的嗥叫声,但依然挺身迎战。
咆哮声响彻天边。乌云啪地四散,原本用来凝聚乌云的妖力,都被用来攻击眼前
的敌人了。
连白虎都抵挡不了那股冲击,被笨重的撞击力道撞得唉唉叫,雷兽乘机把獠牙伸
向了白虎的喉咙。
「你休想!」
在地上的红莲发出了怒吼。缠绕在他双臂的绢布猛烈翻腾,被召唤出来的无数火
蛇,贯穿了野兽的腹部。
垂死挣扎的惨叫声划过耳际。
雷兽摇晃倾斜,直直坠落地面,咚地一声扬起沙尘。
六合挥起银枪,在雷兽腹部横扫一刀,妖气与体液飞散四溅。严阵以待的玄武,
用水的结界封住了飞过来的毒气。
再也不能动的雷兽们,听见昌浩咏唱的咒文。
两头野兽瞪大眼睛,做了最后的挣扎。
从遍体鳞伤的全身迸发出来的雷电,啪叽啪叽作响,凶猛地窜来窜去,似乎想冲
破困住自己的神气保护墙。水的结界稍微扭曲变形,玄武脸上浮现紧张的神色。
「可恶……」
昌浩喊出致命的咒文,掩盖了玄武的低声咒骂。
「万魔拱服——!」
清冽的灵力化作无形的矛,击碎了两头野兽,也消除了野兽散发出来的毒气与妖力。
念珠嘎啦作响。
昌浩总算松了一口气。
原本想出了京城再作了结,却在到达罗城门前就开战了。
幸好这一带的居民不多。但谁也不敢保证绝不会发生不测,把京城居民也牵扯进来。
不为人知地完成任务,是阴阳师的信条。被谁看见会衍生出很多麻烦,还可能无
端受到怀疑。阴阳师有很多秘辛。
昌浩把念珠挂到脖子上,按着太阳穴,满脸阴沉地低喃:
「换作是爷爷,会处理得更利落吧……』
想必他才不会麻烦神将出手,三、两下就把事情解决了,做得干净利落。
昌浩深感自己还不成熟,不胜唏嘘。
白虎翩然降落。
「对不起,麻烦你了,我原本是想把两头一起打下去。」
「没办法,它们也是豁出去了。」
仔细确认雷兽的妖气与毒气是否完全消失的红莲,转头看着同袍。
玄武与六合也点头赞同。
「它们被封人结界后,还是奋力抵抗。要是它们没受伤,我也不敢保证结界能不
能撑得住。」
「太厉害了。」
难得显现惊讶神色的六合,微微张大了眼睛。玄武的眉间,刻划出与幼小外貌不
搭调的皱纹。
「水很容易被雷电贯穿啊。」
这样啊?昌浩大吃一惊。以前都不知道。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所以一定要记
下来。
昌浩忙着把这件事记在内心的杂学笔记上。在他旁边的红莲,疑虑地皱起眉头,
环顾四周。
六合察觉他的举动,眨了眨眼睛。
「腾蛇,怎么了?」
「觉得有点……」
红莲回应后,眼底的警戒并没有消失。
两头雷兽都被歼灭了,本能却警告他还不能松懈。
「六合,」红莲提高警觉集中意识,对转向自己的战友说:「除了雷兽外,你有
没有感觉到其他的气息?」
「没有啊,没什么感觉……」
询问的视线也转向了白虎和玄武。两人也都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感觉。
「这一样啊……」
那么就是自己想太多了。
正要这么下结论的瞬间,有东西搔动了红莲的直觉。
几乎在同一时间,昌浩的脖子也掠过一阵寒意。冰冷手指般的感觉抚过背脊,他
反射性地仰面朝天。
刹那间,响起凄厉的咆哮声,强烈的闪电撕裂了天空。
有野兽浮现在雷光中。模样跟刚才歼灭的雷兽相同,还整整大了一号。
充满憎恨的雷兽有着一双炯炯发亮的双眼,一露出獠牙,便从上空快速俯冲而下。
大一号的雷兽,对昌浩他们有着明显的杀气。由此可见,八成是……
「父母或兄弟的关系?!」昌浩焦虑地说。
六合回他说:「从体格来看,应该是父母。」
「放射的雷电威力也判若云泥。」
看到红莲与六合彼此嗯嗯点着头,白虎有点愣住了。
「你们到底要不要动手啊?」
在白虎旁边的玄武,一本正经地说:
「原来刚才那两只雷兽是兄弟吵架啊?」
昌浩着实难以置信。
也就是说,因为雷兽兄弟吵架,使最近的京城蒙受其害,所以把贵族们都吓得直
发抖,以为是菅公作祟吗?
「简直是胡闹……」昌浩怫然不悦。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小妖们,给了他毫不负责任的声援。
「再加把劲啊!」
「加油啊,晴明的孙子!」
昌浩发出怒吼,掩盖了轰隆作响的雷鸣。
「就说不要叫我孙子嘛——!」
彰子在手掌心下打了个大呵欠,十二神将天一担忧地眯起了眼睛。
「小姐,差不多该睡了……」
为了掩饰不自觉的呵欠,彰子赶紧端正坐姿,强装笑容。
「没关系……啊,又来了。」
刚才以为已经停止的雷电,又在南边天空响了起来。闪电划过天空没多久,便响
起了特别大的雷声,连这附近都听得见。
「昌浩正在那道雷电的下面吧?」
「嗯,恐怕是。」
听说他是去采查被指为菅公作祟的雷电的真正原因。有小怪、六合等人陪着他,
所以不必太担心。
但是,彰子从小就害怕打雷,一心期盼这场骚动可以赶快平息。
「雷电不会劈中这栋房子吧?」彰子战战兢兢地问。
天一娴静地说:「请放心,雷电只会直接飞过这里。」
「那就好。」彰子松了一口气。天一看着她,眉开眼笑。
另外,在自己房间望着南边天空的晴明,苦笑着眯起了眼睛。
「送张『粗心大意』的字条去给他吧?」
歼灭雷兽的行动就快结束了。四名十二神将对三只雷兽,给人的感觉真的有点小
题大作了。
「再利落点嘛。」
晴明在备好的纸上振笔疾书,在他旁边的青龙不高兴地板着脸。
「晴明,快去休息。」
晴明假装没听见青龙冷冰冰的声音,把写完字的纸张折出形状,在口中念诵咒文。
纸张变成鸟飞走了。
瞬间,今晚最大的雷电劈在京城郊外。
爆出好几道神气后,由最后迸发的灵力拉下了布幕。
「哎呀呀。」
晴明松了一口气。
好像结束了。真是的,明知有神将陪同,不会有事,却还是捏了一把冷汗。
要不担心他还是很难。
「晴明,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快去休息。」
每次都把这句话当成耳边风的晴明,感觉这次青龙真的要动怒打雷了。
才刚歼灭了雷兽,雷电却转移到这里来了。
「晴明——」
因为青龙的吼叫越来越凄厉而缩起肩膀的晴明,彷佛听见从远处传来了孙子的怒
骂声。
「哦……?」
老人稍稍张大眼睛,淡淡地苦笑起来。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12-11 14:30 编辑



殊途同归


绝代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年近八十。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都建议他差不多可以加入妖怪的行列了,但他本人无意那么做。
因为他必须把还是个半吊子的小孙子教育成接班人,要做的事太多了。恐怕没办法迷迷糊糊地老去,也没空当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再怎么说,他都快八十岁了,还那么精力旺盛,会被当成异形或妖怪,也无可厚非。」
安倍成亲边走向老家安倍宅院,边轻声叹息。
他有两个弟弟。
比他小很多的弟弟,最近要举行元服仪式了。
虚岁十三岁举行元服仪式,以贵族社会整体来看,算是晚了。在仕途竞争如此激烈的时代,父母当然想让他早点迈入大人的阶段。
然而,在这方面,他的小弟昌浩似乎比他人悠哉。
现在终于要元服了。因此,成亲跟妻子商量该送什么礼物,他直到最近才听到了奇妙的传闻。
为了确认这个传闻,他回到了睽违已久的老家。
在结婚的同时,他就搬离了老家。现在,迎接他的老家,就像别人的家。这里已经不是他该回去的家,所以变成这样也在所难免,但还是有点落寞。
尽管如此,见到家人,又安下心来,觉得这里果然是自己的家。有很多家可以回,是件幸福的事。
见到好久不见的长子,母亲既惊又喜。
花了些时间报告完近况,成亲便走向了昌浩的房间。
「昌浩,我要进去喽。」
成亲打声招呼,便拉开了木门。在打开的板窗旁,把摊开的书籍、卷轴堆满一地的昌浩,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才刚来……看你这样子,还真惨不忍睹呢。」
成亲环视乱七八糟的房间,苦笑起来。昌浩一脸尴尬,把嘴巴撇成了乀字形。
他把近旁散乱的书籍稍微收拾一下,请哥哥坐下来。
「不好意思……」
就在成亲坐下来时,视野角落闪过白色身影。
「嗯……?」
他不经意地巡视周遭,看到奇妙的异形,眨了眨眼睛。
是白色的异形。身躯大小好比小型犬或大型猫,覆盖全身的白毛感觉很柔软。长长的耳朵往后垂,脖子周围有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又圆又大的眼睛是鲜红色。
「…………」
成亲回看朝向自己的红色眼睛,无言地思量。
这个是安倍晴明的宅院。昌浩小时候,差点被闯进来的异形推下水池,自此之后,安倍家四周都布下了结界。
成亲小的时候,小妖们都在庭院、屋内随便进进出出。成亲与大弟昌亲对异形妖怪的免疫力,大半是被懂事以来便存在于他们周遭的小妖们培养出来的。
「…………」
祖父的结界还完好如初。没有三两三的异形不可能进得来。所以,这种妖怪怎么会在这里?
异形眨了一下眼睛。不知为何,成亲竟然对那个无意的动作感到恐惧,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一回神,背部冷汗直冒,已经湿透了。
「难道是……」
看着成亲喃喃低语的异形,忽然把脸撇开,从他旁边登登走过去了。
「咦,你要去哪?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异形很不高兴地回呛昌浩,把头转向成亲,用下巴指着成亲说:「我去晴明那里,你们兄弟有很多话要说吧?我就不打扰了。」
「不会打扰啊。」
异形意味深长地瞥成亲一眼,耸耸肩走了。
「再见啦,成亲。」
若果是人类,就会挥手道别,但异形是边甩着长长的尾巴边走出去。
久久没说话的成亲,张大眼睛转向小弟说:
「喂,昌浩,那是……」
「咦?那是怪物小怪啊。」
「不是吧!那是……」
昌浩咔哩咔哩抓着头说:
「啊,对哦,哥哥也认识神将。嗯,他是十二神将腾蛇,但变成那个模样就是怪物小怪。」
「小……」
成亲吓得半死,哑然失言。
那居然是腾蛇,这是怎么回事?
他真的好烦恼,该不该去找知道原因的神将,问个清楚呢?这时,昌浩兴匆匆地对他说:
「别管它了,哥哥,你来得正好。」
昌浩拿起几本堆在旁边的书,摊开来。
「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你教教我。」
成亲眨了眨眼睛。
「干嘛特地问我,问爷爷或父亲就行了啊。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可以直接请教绝代大阴阳师和天文博士呢。」
「父亲工作回来很累,我又不喜欢问爷爷。」
成亲目不转睛地盯着鼓起腮帮子的昌浩,叹了一口气。
「唉,我会的就教你。」
「谢谢你,哥哥,太好了。呃……」
昌浩正经八百地翻着书,成亲对他说:
「对了,昌浩,你不是不当阴阳师吗?」
「咦?」
昌浩停下翻书的手。他翻开的书,内容是记载阴阳术的种种。周遭散落一地的卷轴、书籍,也都是那一类。
对以阴阳道为目标的人来说,这座宅院相当于宝库。
「我听来找藤原岳父的客人说,天文博士的小儿子,去雅乐寮的笛师那里拜师学艺。」
——听说不是当作贵族的嗜好,而是认真地想走那条路,但是……
「他还说……当事人有满腔的热情,可惜要成为雅乐师有点困难。」
昌浩把嘴巴撇成乀字形,低声嘟囔。
他吹得出声音。然而,吹得出声音与能够吹奏曲子,意思并不相同。
「学会吹的话,有什么万一时,说不定也派得上用场,所以学会并不是坏事,但你从以前就不够灵活吧?」
绷着脸的昌浩,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声音是吹得出来,但吹奏曲子所需的运指,就是怎么样都跟不上。在头脑思考接下来该怎么按时,就已经太迟了,根本不可能跟谁搭配。再说,要吹出悠扬的音色非常困难,老实说,昌浩没有学会那种技巧的音乐天分。
「听说你还挑战了琵琶,结果怎么样?」
「…………」
昌浩看着书,保持沉默。
成亲心想果不其然。
「你也尝试了剑和弓吧?那些呢?」
昌浩皱起了眉头。
「被称赞反射神经还不错……」
原来只被称赞了反射神经啊。
光让他拿着磨钝剑刃的剑,挥舞一阵子,这一行的大师就看出了端倪,对他说锻炼自己以防万一是件好事。但看起来比父亲年长的武士告诫他说:「陷入危险状况时,后退也是一种勇气。」所以,他应该只能练到挺身迎战就会被杀死的程度吧。
至于弓箭,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射不中箭靶。明明瞄准了射出去,却能偏离到那种程度,也是非常厉害。虽然可以射到箭靶附近,但射不中箭靶,就没有意义了。
「这样啊……」
连成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身是由祖父率领的十二神将锻炼出来的,所以学得还算不错。
安倍家的人会使用阴阳术。有时要回敬诅咒、有时要靠占卜查出他人的企图并加以阻止,所以怀恨在心的贵族,有时会夜袭或暗杀他们。
对阴阳师而言,保护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技能。会适度使用武器,可以降低生命危险。为了预防有时没带武器,成亲还学会了有效击退敌人的拳击。
十二神将受制于天条,不能对人类动手。所以,对他们的教导有些劲爆,就是告诉他们若要报复就自己下手。
基本上,十二神将对晴明与他的家人之外的人类,丝毫没有感情。神是无情的,而神将也是居众神之末的存在,所以没道理把他们的无情当成冷酷。
成亲感慨地看着昌浩。
既然他的反射神经受到称赞,又是自己的弟弟,那么,只要他有心认真练习,应该也可以学到某种程度吧。
「剑和弓箭好玩吗?」
如果他脱口而出说好玩,成亲就打算劝他不要放弃,继续试试看。
「好玩……?」
突然被成亲这么一问,昌浩微微张大眼睛,思考了一下。
「我是第一次拿剑和弓,所以觉得很稀奇,倒不觉得好玩……」
「哦……?」
昌浩自己没察觉,重点在于他没兴趣,而不是没天分。或许实际上也没多少天分,但没天分只要肯努力,还是可以学到某种程度。他完全没有那种心,所以毫无兴趣,也提不起劲学习。
教昌浩剑和弓箭的武士,看透了他这一点。
关于武术,本人觉得有需要,或许就会积极去学。觉得没必要,就不必勉强去学。基本上,阴阳师是文官而不是武官。
思考这些事时,成亲又想起了一件事。
「啊,对了,你也去跟书法大师学了书法吧?怎么样?」
昌浩的脸色更难看了。
成亲心想可能不该问,但已经太迟了。
昌浩在嘴巴里支支吾吾地说了什么,然后瞥一眼放在矮桌附近的书法用具,垂下了肩膀。
「大师说欢迎我随时去玩……」
成亲完全了解这句话的意思,眨眨眼睛,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没关系,那种东西只要用心写,看得出来在写什么就行了。」
「可是,进了阴阳寮,会有很多抄写的机会,不能只有现在的功力吧?起码要有一些些的……」
成亲对伸屈手指的昌浩说:
「你不是不要当阴阳师吗?」
昌浩停止了动作。成亲轻轻叹口气说:
「唉,昌浩,你怎么会说出那种傻话呢?……若是真的不愿意,我现在就去跟父亲和爷爷谈这件事。」
成亲是昌浩的哥哥,所以不想让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如果他是因为家里只剩下自己,基于「义务感」才说要走上阴阳师这条路,那么,成亲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他不用在意这种事。
昌浩把眼珠子朝上翻,盯着合抱双臂的大哥,叽叽咕咕地说:
「阴阳师一定要有灵视能力吧?」
「这个嘛,并不是没有灵视能力就不能成为阴阳师,不过,确实会比有灵视能力的人辛苦。」
目前,阴阳寮就有一个没有灵视能力的阴阳生。他虽然没有灵视能力,但非常努力,最后超越有灵视能力的人,争取到首席的地位。以他来说,算是有成为阴阳师的资质,只是少了灵视能力。为了弥补这个缺陷,他自我要求的努力,想必是一篇血泪史。
成亲很肯定这么努力的人。比那些靠身份、家世横行霸道的殿上人的子弟好多了。
「其实,我……」
昌浩抓住膝盖的手,因为抓得太用力,都发白了。
「我的灵视能力一直被爷爷封住了……所以我以为我那样没办法成为阴阳师……」
对昌浩来说,这是很震撼的告白,但……
「啊,说得也是,不过,看样子是恢复了吧?」
「是的。」
点头回应的昌浩,忽然皱起眉头,抬起头来。
「咦————?」
面对惊讶反问的昌浩,成亲淡然地说:
「我还以为你说你不要当阴阳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原来是因为这种事啊。」
「这种事……咦?」
昌浩说得含糊不清,成亲用半受不了的眼神看着他。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什么嘛,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就不用特地赶回来了。」
目瞪口呆的昌浩,看着喘口大气缩起肩膀的大哥,战战兢兢地说:
「哥哥,请等一下,你说『这种事』……莫非你早就知道我的灵视能力被封住了?」
「当然知道。」
「为什么!」
「爷爷告诉我的啊。」
那是在着袴仪式①之后,担心看得太清楚反而会造成困扰的晴明,封锁了那个能力。
因此,晴明说昌浩的「眼睛」现在跟一般人一样了,但不必替他忧虑。
成亲和昌亲两兄弟被这么告知后,只是很悠哉地感叹,居然可以看得那么清楚,不愧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接班人。
有灵视能力,有时会太依赖那个能力,疏忽了基本的学习。没有灵视能力,反而可以学到没有杂质的知识。
事实显示,昌浩也的确像沙子吸水般,将祖父的教导照单全收了。
现在昌浩得到的知识,远比成亲和昌亲庞大。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机会使用,所以他对自己没有自信。
从懂事前至今,昌浩都没有改变过,只想成为一种人。
那就是阴阳师。
不管绕过多少远路,这个想法都不曾改变。
这点成亲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意想不到的管道,得知他想转换跑道的消息,才会白操了这份心。
「不只父亲,连大哥都知道……那么,总不会昌亲哥哥也……」
「嗯,知道,他是跟我一起听祖父说的。这次听到你不当阴阳师的消息,他也非常担心。」
「唔……唔……唔……」
昌浩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都知道,只有当事人不知道,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呢?从决定举办元服仪式的新年开始,他就一心想着不能让家人为他担忧、失望,所以设法摸索其他跑道,这么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太、太过分了,我非常烦恼,认真思考该怎么做,想了一大堆。想找父亲、哥哥商量也不行,因为我一直以为你们不知道我失去了灵视能力,怕你们担心啊……!」
后半几乎是声泪俱下。
「我不知道你这么烦恼,抱歉、抱歉。」
「你居然这么轻松看待我的人生大事!」
郁结至今的情感,终于爆发了。
「我不是轻松看待,只是有点意外。」
成亲安慰难得顶撞自己的小弟,说出了真心话。
一直以为还是个孩子的小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令他感慨万千。
「什么都没说,是我的错,但你都不来找我商量也不对。我知道你不能来找我商量,可有些事不说出来,就无法传达啊。」
「没错,的确是……」昌浩坦然接受,收敛表情说:「总之,我必须听从爷爷的指示,去消减骷髅。这次,我一定要凭自己的力量完成。」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成亲很想知道,但又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追问了。
「你哪里不明白?」
「啊,这里,还有这里……」
「哦、哦。」
成亲边点头边思索。
昌浩自己可能没发现,比起聊笛子、剑、书法时,他现在显得有精神多了。
要在某方面功成名就,不能只靠天分,也不能只靠努力。
要靠天分与努力,两者兼具才能开花结果。
昌浩有与生俱来的天分,在他还是刚出生的婴儿时,成亲就看出来了。
不用听任何人说他也知道,这孩子将来会成为爷爷的接班人。
很久以前,连亲生孙子都觉得他已经算是异形的晴明,曾经露出前所未有的笑容,笑得非常开心。
——昌浩、那个小小的昌浩,说了这种话呢。
他说长大了,要帮爷爷的忙呢。
第一次看到爷爷笑得那么开心,说实话,成亲和昌亲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看着边翻书边嗯嗯点着头的昌浩,成亲微微一笑。
昌浩啊,你可能不知道,可以让爷爷笑成那样的人,除了已故的奶奶外,目前就只有你了。
所以,不要再绕圈子了,走最近的路吧。
那个人看似在玩弄你,像只老狐狸,却比任何人都由衷期待你的成长。
「对了,昌浩。」


「啊?」
昌浩停下翻书的手,抬起头来。成亲砖头望向木门,狐疑地说:
「刚才那只白色异形,怎么会是腾蛇呢,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直到很久以后,成亲才得到比较接近答案的答案。


'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候多在三岁时举行。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 18:36 编辑


浮生幻梦


1.
「请听我说,晴明。」
内亲王脩子神情严肃地提出要求,安倍晴明也郑重地回应。
「是,只要是公主殿下的吩咐,晴明都会遵从。」
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直线的脩子,点点头,很快地环视周遭一圈。
理解主人意思的侍女们,马上行个礼退下了。
端坐在最靠近厢房的女性,与坐在低一阶的女孩,也欠身而起,准备跟其他侍女一起退下。
这时候,脩子开口了。
「藤花和云居拉下竹帘,留在厢房,不如我有事时,找不到人就麻烦了。」
正要离开的命妇,挑动了眉毛,但什么都没说就退下了。
凭靠在外廊的高栏上,等待侍女们退下的十二神将太阴,看到命妇的表情脸色阴沉地说:
「我好讨厌那个命妇。
坐在阶梯上的眺望庭院的玄武,转头往后瞥一眼沉着脸的太阴,边把视线拉回庭院边说:
「太阴,不管你多讨厌她,她毕竟是已故皇后的心腹侍女啊。尽管她说话有些尖酸刻薄、眼神犀利、对晴明说话的措辞和动作都盛气凌人,看着就有气,但她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已故皇后遗孤内亲王的人。所以不管妳觉得他怎么样,都不应该说出来。」
茫然眺望着远处的玄武,用高八度的声音淡定地说出了一串长得到话。太阴眉头深锁,质疑地低喃:
「玄武,我可
玄武抖动一下肩膀。因为他望着另一边,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但表情想必很尴尬。
各以不同姿势躺在太阴与玄武之间的小妖们,交互看看两名神将后,面带苦笑地彼此相望。
「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皇后病危时,她终日以泪洗面,叨念着要是晴明在就好了。」
我们都知道,那时晴明也忙得不可开交。」
小妖们压低嗓门,不让脩子听见,放下竹帘端坐在厢房的风音和藤花,苦笑地看着他们。
京城的春天已经迈入尾声,再过几天就是夏季了。


◇ ◇ ◇


内亲王脩子一行人,是约莫十天前,从遥远的伊势赶回了京城。
他们不是之间接回京城而是绕道贺茂的斋院,进行修禊(xi).
因为对外是说,脩子一直呆在贺茂的斋院。
从伊势回来的路上,为了不引起注意,也只带了少数随从。
一到贺茂的斋院,脩子边写信给皇上报告回京城的事,并派了使者把信送出去,但
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直没有回信。倒是接到了左大成藤原道长派来的密函。
信上说自从皇后驾崩以来,当今皇上便丧失了生存的意志,过着悲伤叹息的日子。
不论中宫或其他嫔妃怎么安慰,他都听不进去,连公主的信都视而不见。殿上人都很担心,再这样下去,皇上的龙体会支撑不住。
脩子大惊,赶紧叫晴明选个日子,进入京城谒(ye)见皇上。
皇上第一眼见到回来的脩子,脸上毫无生气地喃喃道,居然到了看见幻影的地步,虚脱地甩着头。
直到看见跑向他的脩子背后的老人,皇上的眼睛才恢复了神采。
皇上慢慢爬起来,紧抱着奔向自己的脩子,难以置信地低喃。
真的是晴明吗?
然后,他定睛注视着怀里的爱女,没多久泪水便扑素素地滑落,他抱着脩子抽抽
搭搭地哭了起来。
脩子默默地让哭泣的父亲搂着自己。
事后,晴明对十二神将说,那样子反倒像似在皇上怀里的幼小公主,拥抱着皇上。
又见到当初暗自作好心理准备,可能再也不到的爱女,皇上总算稍稍恢复了活下去的气力。
在那之后,脩子在皇宫住了几天,说服不情愿的父亲,搬进了母亲度过最后岁月
的竹三条宫。
那里有定子辞世后,依然悲伤地守护着屋子的侍女和杂役,他们都欢欣鼓舞地迎接脩子的归来。
然后,脩子把留在斋院的风音与彰子也叫来了。


◇ ◇ ◇


在两人独处的主屋里,脩子叫晴明靠过来。
她把脸凑向听从指示的晴明,两手靠在嘴边,压低嗓门说:
「我跟你说,我作了梦。」
「作梦?」
「对,我梦见一个黝黑、高大又很可怕的男人、没那么黑、外衣从头披下来的男人下了一个命令。」
晴明眨了一下眼睛。
「黝黑、高大可怕的男人,对不是很高大、不是很黑、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下了什么命令吗?」
「是啊,被命令的男人看到我,笑着说:『啊,上次能回去真是太好了』。」
晴明又眨了一下眼睛。
「被命令的男人看见公主殿下,笑着说:『啊,上次能回去真是太好了』?」
脩子拖着腮帮子,摆出思索的姿态。
「奇怪的是,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高大、黝黑又可怕的男人。」
晴明眨了第三下眼睛。
为什么老人看起来微微眯起了眼睛呢?
「我就是想不起来啊,所以,我想晴明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说道这里,脩子有点支支吾吾。
「我想应该只是普通的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在意。」
晴明望向遥远的某处,瞒着低头叹息的脩子,在心中喃喃自语:
那个笨蛋在干什么啊。
端坐在外廊附近,里竹帘稍远处的风音,唉地叹了一口气。
「公主把我和彰子留在身边,命妇大人一定很不高兴。」
公主点着头,表情也跟带着苦笑地轻声低喃的风音一样。忽然,她眨眨眼睛,一度垂下了视线。
「呃,云居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她看着偏起头的风音与小怪们说:
「从今以后,请叫我藤花。」
瞠目结舌的风音还来不及说什么,小怪们就先跳起来了。
「咦咦?!」
她把手指按住嘴巴,提醒他们压低嗓门,再看看竹帘前方。
晴明与脩子凑着脸说话,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她松口气,满脸认真地说:
「决定侍奉公主殿下后,我就一直在想,从今以后要把藤花当成自己的名字……」
不是暂时的名字,也不是用来隐瞒真相的名字。
「猿鬼,你们之前不是这么建议过吗?所以我考虑了一阵子。」
「咦……」
小妖们面面相觑。
没错,脩子被黄泉葬送队伍袭击前,它们好像提过这件事。
它们的确说过,何不把藤花当成小姐真正的名字?
但是,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连说出这句话的小妖们都忘记了。
「侍奉公主殿下的人,是安倍家的远亲藤花。」
所以,她说她在从伊势回来的途中,就考虑今后要真的成为名叫藤花的人。
「小姐……」
「这样好吗?」
「真的吗?」
「她浅浅一笑,对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的小妖们说:
「真的,你们试着叫我藤花看看。」
小妖们彼此互看后,猿鬼牵强地开口了。
「藤花……」
「嗯。」
藤花开心地眯起了眼睛,独角鬼和龙龟却和她相反,变得愁眉苦脸。
这是它们自己提起的事,却感觉好悲哀。
彰子困扰地偏起了头。
「不要这样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把手贴在嘴边,像讲悄悄话般压低嗓门说:
「而且,藤花这个名字是阴阳师取的呢,你们不觉得会有很强的灵言吗?」
「阴阳师?」
歪着头思索的小妖们想起来了。没错,那个名字是来自晴明的孙子成亲。他因为
在外面不方便称呼彰子,就随便帮她取了这个名字。
的确可以说是阴阳师取的名字。
「会有很强的灵言这种话,好像阴阳师才会说的话。」
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风音,细眯起了眼睛。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知道了,藤花大人。」
答应她的风音,用深思的眼神注视着她。
宣布将她曾是藤原彰子的自己诀别,成为另一个称为藤花的人活下去,是她个人的一种了断吧?
「谢谢大家。」
藤花微微一笑,松了一口气。
「等一下再拜托晴明,告诉昌浩&……」
说到这来,藤花显得有些迷惘。
「怎么了?彰……藤花。」
龙鬼似乎不太叫得出口,又重叫了一次。
藤花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说:
「我还没告诉昌浩,要当侍女服侍公主殿下……」
这可是大事呢,小妖们瞠目结舌。
风音看着彼此争相提议该怎么通知才好的小妖们,忽然眨个眼睛,把手贴在脸上。
「对了……」
藤花和小妖们都把视线转向风音。
「昌浩从很久以前就不在京城了。」
「咦?」
四个响声重叠。
所有人与所有妖都瞠目结舌地盯着风音。
最先回过神的是藤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还没有确认过详细情形,只知道他好像待在播磨修行。」
其实昌浩是被诬陷杀人,逃出京城,展开了大逃亡,最后躲进了播磨。洗刷嫌疑后,他选择留在当地修行。风音知道这样的来龙去脉,但无法判断该不该告诉藤花,所以舍弃中间过程,只说了结果。
或许有一天,晴明或安倍家的人、或许是昌浩本人,会告诉藤花发生过什么事。
「所以……他才没写信给我吗?」
猛眨眼睛的藤花喃喃低语,风音笑着说:「可能是吧。」
「现在说不定也还在严格的修行中,忙到没空写信。不过。应该有空看信吧?何不由藤花大人写信给他呢?我拜托嵬帮你送去。」
藤花开心地点着头说:「谢谢。」
然后,她望向西边天空。好一个艳阳天,万里无云。
「昌浩正在做什么呢……」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 18:35 编辑


2.
昌浩坐在面向溪流的岩石上,把笛子放在嘴边,两眼发直,丝毫不知道有人驰骋思绪,想着他正在做什么。
从小养成的不擅长意识比这座山还高。
自从被打包票保证没天分以来,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总算可以吹出声音,但要吹出美丽的音色依然是梦想中的梦想。
以前总不屑地认为,不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没想到在播磨得到了报应。
缺乏自信的嘀嘀嘟嘟音色响彻溪谷,但没多久就变成了呼呼吹气声。
他还是不气馁地移动手指,试着吹出可以听的音色,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吹完一首,他就放弃了,把眉头蹙得更紧,大大吸了一口气。
「嘶……」
只听见呼的吹气声凄凉地回响。
呼吸非常重要。咒文、祝词、祭文、神咒,都是呼吸越长效果就越强。
把肺里的空气吐光,吐到几乎昏迷的程度,再用几近极限的速度慢慢吸气。然后,把所有的气吐出来,再慢慢吸气。
昌浩留在菅生乡已经一个多月了。应该是。他觉得是。
这么不确定是有原因的。
每天从大清早到大半夜,他都在山野中奔驰、练习对打,到再也支撑不住的地步,过着把自己锻炼成不用思考也能行动的生活。
每天都累到不能思考,对时间的流逝也失去了感觉。
应该是十天前吧,夕雾拿笛子来。
虽不是龙笛而是竹笛,但一样是笛子。
看到好久不见的那个形状,昌浩吓得叫声连连直往后退,但夕雾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把笛子塞给他,交代他学习今后要吹的笛子,练习一个时辰。
从那天起,昌浩每天下午都要跟笛子奋战一个时辰。
不用再跑来跑去,跑得头晕眼花,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一天,是一件好事,但对昌浩来说,这短短的一个时辰简直就像酷刑。
叫他吹笛子,他还宁可来来回回跑那座山十次。不过如果真要叫他跑,恐怕也会跑到昏倒。
「唔……唔……唔……」
挣扎了好一会儿的昌浩,猛然放下笛子,垂着头吐出沉重的气息。
「为什么是笛子……」
什么不好选,为什么偏偏选了笛子?
「多得是其他可以选啊……譬如学法术、学咒文、学萤或夕雾使用的武术等等。」
没错,多得是其他可以选,他却必须在下午吹一个时辰的笛子,还很难吹出声音。
既然要他吹,就该教会他技术,譬如怎么吹才能吹出稳定的声音、吹出优美的旋律等等。
昌浩盯着夕雾交给他的笛子低声咒骂。
「我没时间做这种事啊……」
他深感自己还不够成熟。所以,他必须必前更提升法术的精度、磨练技巧、累积知识,成为值得自傲、独立自主的阴阳师。
因此他选择留在院里京城的这个地方。
「我可不是来这里吹笛子的……!」
双手紧紧握住竹笛的昌浩,突然觉得脚被什么抓住。
「咦?」
原本盘坐的他,姿势早就乱了,左脚从岩石边缘垂了下去。溪流在约莫一丈下方,脚与溪流之间还有空间。
「怎么回事?」
俯瞰溪流的昌浩,与某种东西四眼相对。
「————」
不,等等,说四眼相对很奇怪。
理性这么告诉他,但的确是四眼相对,所以没办法。
过了一会,那东西以强大的力气拉扯昌浩的脚。
「哇……!?」
身体失去平衡,下本身被拖下了岩石。
他立即伸出左手去抓岩石,但指尖只擦过岩石表面,抓了个空。
「——……!」
落水的声响被湍流吞没,溅起的水花也很快就消失了。
没放开握在右手的笛子,就值得他好好称赞自己了。
◇ ◇ ◇
播磨国赤穗郡菅生乡是阴阳师集团神祓众的故乡。
神祓众的首领与众长老们,以及白发、红眼睛的现影们,都聚集在神祓众首领小野家本宅的一个房间里。
没有姓氏的现影首领,快九十岁了。
他是前三代首领的现影。前三代首领去世后,他便退出了第一线,成为神祓众的顾问。
「幡长老,你怎么看那小子?」
被高龄现影询问的老人,深思熟虑地缓缓说道:
「他有出色的灵力,我大略观察过他,认为他经过锻炼,将来必成大器。」
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仔细研究过他。
老人们彼此使个眼色。
夕雾坐在远离老人圈的地方。
「请容我僭越,我认为他现在就是很厉害的阴阳师了。」
「不过是灵力比人强,你就说他是厉害的阴阳师,会被人笑哦,夕雾。」
「只仰赖与生俱来的力量,总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安倍晴明尽自己所能,教导他与天分相当的知识与法术,但片面的学习没有意义。」
乍看像慈祥爷爷的老人们,眼睛瞬间泛起厉色。
「不会耍剑没有用。」
「镜子也要琢磨。」
「还要有种。」
一直没说话的姥姥,在喉咙深处窃笑起来。
「说了半天,结果是什么都需要嘛。」
夕雾看见她满是皱纹的脸堆满笑容,觉得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也就是说,他有相当的可塑性。」
神祓众对阴阳师的才智特别挑剔。
如果不能期待有更大的成长,就会马上把他赶回京城。不能评估错误,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仔细斟酌。
「能成长多少,就看他的修行了。幸好他遗传到最浓烈的那个可怕的天狐之血,尽可能有效地让他在生死边缘徘徊几次,就会有飞跃性的成长。」
长老们这么回应。
姥姥转头对夕雾说:
「最重要的是先改造他的身体,你有在思考这件事吧?」
「有。」
「那么,暂时由你负责。改造到某个程度,就看时机让他进阶,这样可以吧?」
没有人有异议。
夕雾正要站起来时,有个女人花容失色地跑进来。
「不好了,长老大人,萤小姐她……!」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夕雾已经冲出去了。
「哎呀,我跟你说过不能跑啊,谁快拿水来。」姥姥让女人坐下来,让她调整呼吸,细心地照顾她。「山吹,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神祓众的下一代首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看到长老们都担心地点头附和,山吹垂下视线,由衷感到抱歉。
「萤小姐她也是这么说……」山吹双手捧着逐渐明显的肚子,低下了头,「她还说……在见到这孩子之前,她绝不能死……」
她喃喃说完后,现场陷入紧绷的静寂。
大家面面相望,没多久,沉重的叹息声声交叠。

一张眼,就看到白色怪物的红色眼眸近在眼前。
「——哇,吓我一跳……」
小怪听见嘶哑的嘟囔,蹙起眉头,甩了甩白色的长尾巴。
「吓一跳的是我。」
它有事来小野家本宅,正好遇到萤喀血,全家上下乱成一团。
「你被严格告诫还乱动?」
看到板着脸的小怪,萤皱起了眉头,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
「我才没乱动,我只是在想,怎么样可以让大嫂住得更舒服。」
为了即将诞生的孩子,要改装哥哥时守的房间,她正在整理衣服、道具、
时守的东西大多是法术道具、书籍,萤不放心交给别人整理,所以边小心身体状况收拾。担心她的山吹,也在不影响怀孕的状态下帮忙。
「这时候,冒出了一个小壶子。」
「封锁用的封壶吗?」
小怪眯起了眼睛。
那是阴阳师使用的道具之一。用来封入妖怪,把妖怪关起来。有时可以操纵它们,指挥它们做事。
「对,好像很古老了,封印都快松开了。结果一个不小心,盖子就打开了,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萤说得没事似的。但不论跑出来的是什么妖怪,被关了那么久,一定累积了相当的仇恨。
而且,施行封锁法术的阴阳师已经不在了。
「会不会是妖怪从里面搞破坏,而不是封印松开了?」
小怪双眼发直。
「啊,也有这种可能,不愧是腾蛇,很清楚。」
萤笑得很爽朗,心里却无情地想着:要这样的白毛、红眼睛,也不必变成怪物嘛。
「萤。」
萤屏住了气息。
她竟然被盯着她看的小怪吸引了。
夕雾伸出手来,把小怪推开,跪在萤的枕边。为了不打扰萤睡觉,他一直保持距离待在那里,并隐藏了气息。
「原来你……」
萤没说出「原来你一直在旁边啊」,改变了话题。

「昌浩的修行怎么样了?」
夕雾耸耸肩说:
「现在我叫他学会吹笛子,没看着他。」
「哦……」
萤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噗嗤一笑。
「他吹笛子完全不行,不会出事吧?」
「吹不出来就会有很多东西靠近他,多少有些危险,但问题不大。」
「这样啊。」
白发、红色双眸的年轻人,说得淡淡然,拥有被期许为神祓众下届首领的力量的女孩,也若无其事地点着头。
「等等。」
这时,小怪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嗯?」
小怪质问疑惑的萤说:
「很多东西会靠过来、会有危险,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是问题不大,而是大有问题吧!」
夕雾一把抓住小怪的脖子,把还要往下说的小怪抓起来。
「萤,你安静休息,我等一下再来看你。」
萤轻轻举起了一只手。
被夕雾抓在半空中的小怪,拳打脚踢地挣扎、吼叫。
「喂,你还不放我下来!你们到底让他做什么修行!」
红色双眸的年轻人,轻轻叹口气,把小怪举高到自己的脸前。
「是非常、非常标准的基础训练,没什么特别意外就不会死。」
夕雾稍作停顿,又补上了一句话。
「不过,他要是致命性地缺乏天分,那就另当别论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小怪用右前脚的食指指着夕雾,横眉竖目地说:
「你可不要小看昌浩哦!那小子可是挂保证的没有吹笛子天分!」
「为了慎重起见,请容我做个确认,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声名狼藉,而不是挂保证?」
还有前面那句「不要小看」,也值得商榷吧?
对于夕雾的指教,小怪莫名地抬头挺胸说:
「以前说他没天分到超凡入圣、值得大大赞赏的人,可是以横笛师为业的人呢。所以,把他说成声名狼藉,也太委屈他了、太委屈他了。」
夕雾眨个眼睛,直盯着小怪。
「借问一下……」
「问啥?」
小怪伸个大懒腰,不知为何看起来一副跩样。
「你们是看准昌浩的实力,希望他在这里修行会有飞跃性的成长,没错吧?」
「我们由衷希望他可以更飞跃、更进步、更强劲,还有,基于现实问题,最好能学会以一击八的武术,这样我们就多少能放心了。」
眯着眼睛的小怪,甩着尾巴。
「顺便一提,他也非常不擅长武术类,从来不动手。结果在这里也都遭到了报应。如果在这方面也能学有所成,我和晴明就能稍微放心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
小怪不可能随时守在他身边。遭遇敌人时,没有神将的护卫,也有足够的能力自已应付,才是真正的阴阳师。
实际上,年轻时候的安倍晴明和榎岦斋,都有武斗派的一面,不要神将们出手协助。
不过,比起晴明年轻的时候,现在几乎没有那种不知死活的人,敢直接攻击安倍家的阴阳师。
也因为这样,晴明没有强烈要求昌浩学习拳术、武术。他说既然昌浩本人没有兴趣,强迫他学习也只会令他厌恶。
成亲和昌亲都有学到某种程度,只有昌浩可以不用学,原因之一是他有过人的灵力。但事实上最大的理由是,他三岁时被封住了灵视能力,因此必须耗费原本不需要的劳力,所以没有余力学习拳术、武术。
看不见的人,要提升灵术精度,不是件容易的事。晴明的教导自然会往那方面集中,因此有了偏颇。
晴明原本期待,他会慢慢向神将们或是哥哥们学习。没想到因缘际会,变成在这里向神祓众学习。
必要的事,不管经由什么管道,一定会到来。因为太过偏颇,所以在具有冷酷的一面、完全没有所谓亲人情分介入的阴阳师集团神祓众之下修行,就某方面来说,是合乎道理的。若是在修行中丧命,这些人也会强调要怪就怪本人不够成熟。不想死,就得把命拼了。攸关生死,就不会心存侥幸。
姑且不论生命安危,单就这方面来说,的确很有效率。
昌浩的身体能力算是不错。至今以来,都是靠与生俱来的身体机能勉强度过危机,但也几度陷入了险境。可以平安活到现在,纯粹只是运气好。
「只锻炼灵力、灵术太过片面。昌浩的目标是超越那个安倍晴明成为最优秀的阴阳师,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为什么要吹笛子呢?请说明。」
威吓一下,年轻人的眼神就开始漂移,像在思索措词。
「不是直接必要……」
「什么?」
小怪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夕雾说:「啊,也不是啦。」那模样像是在思索比较明确的委婉说法。
蹙眉思索了一会后,他喃喃说道:
「阴阳师不是乐师,所以完全没有笛子的天分,或是致命性地缺乏,实际上也都不成问题。」
「不要说致命性地缺乏。」
小怪可没说糟到那种程度。
夕雾在心中暗自嘀咕:「没差多少吧?」轻轻皱起了眉头。
「我叫他吹笛子,是为了加强感觉。」
美丽的音色就是谐和。笛子的声音融入自然,相互和鸣,就有可能由自己推动所有事物。
能操纵谐和就能呼风唤雨,预知树木的成长动向、水的流向,进而操纵这些东西。
那么,何谓操纵谐和呢?那就是意味着自身的灵力,能与大自然共鸣到什么程度。
以前,昌浩为了唤起这样的现象,会念诵咒文,借用神的力量。这么做也没有问题。
但是,请神非常消耗体力。与强大的敌人对峙时也就罢了,如果连对付算不了什么的小角色也要一一把神请来,效率就太差了。
只要磨练自身的灵力,再培养出符合灵力的思考方式、人性,不必仰赖那种大牌的神,光是驱使金木水火土各自的精灵,就足以成事了。
吹笛子是用来磨练灵力的砥石。
而且砥石不只一个。
「我每天都会教基本动作,但昌浩的视野似乎比较狭窄,往往只能专注一件事,这样很容易让人有机可乘。」
「唔。」
小怪露出被戳中要害的表情。
这是小怪也经常思考的事。
昌浩就是这种个性,专心做一件事,就会疏忽其他事,反应变得迟钝,因为这样,好几次被逼入了绝境。
那也是一种优点,但换个角度来看,优点也会变缺点。在肉搏战时,这种性格尤其危险。
「往好处想,放松肩膀,以最低限度所需的力量,发挥最大的效果,是神祓众的作战方式。若是对琐碎的动作完全没辙,只要提升到不擅长的程度就行了。」
「唔唔唔唔。」
小怪无法反驳。
夕雾把小怪往下丢,双臂合抱胸前说:
「昌浩毕竟是那个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拥有那样的实力,再怎么样都不会搞得太惨吧?」
被往下丢的小怪翩然落地,半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夕雾。
「太惨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太想问,但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
「啊,笛子是很有趣的东西。美丽的音色可以除魔,但搅乱谐和的杂音,有时会破坏现场的波动,引来不好的东西。」
「哦……」
小怪的脸有些紧绷,夕雾没理它,又深思地接着说:
「昌浩正在练习的溪流底下,有性格恶劣的水妖栖息。让那只水妖永久沉睡,也是我们代代相传的任务。」
「啊?」
「没什么大意外的话,它是不会醒来的。不要让它一直听不太美丽的声音,就不必担心。」
「什么?」
「自然的谐和被搅乱,那东西就会气得醒过来。偶尔会有刚开始修行,还不成熟的人被攻击……」
「喂,等等。」
「哎呀,万一发生什么事,昌浩也不会有问题啦。不过,不小心被拖下水是有点麻烦。」
「这种事要早说嘛!」
慌张的小怪正要转身离去时,被夕雾抓住脖子拎了起来。
「十二神将,你们已经把他的修行交给了我们,就别再插手了,昌浩也这么说过吧?」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小怪只能低声叫嚷。
夕雾深深叹口气,打开木门走到庭院,把小怪放在铺石上。
「啊,还有……」
听完夕雾接下来说的话,小怪满脸苦涩,跟他交谈几句后,短短回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躺在床铺上,睡得昏昏沉沉的萤,忽地张开眼睛低吟。
「啊……」
是从封壶里跑出来的那只妖怪。
萤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快速冲向了企图攻击怀孕的山吹的妖怪。
靠结手印展开防御与攻击。
只要不适用灵力,就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因为一直躺在床上而感觉多少有些复原的体力,又被连根拔除了。
同时,胸口深处发出惨叫声,一回神,已经吐出了大量的献血。
确定山吹没事后,萤的意识就沉入了黑暗中。
那东西是不是被抓到了呢?长老们应该都在本宅,他们其中的某人会把它降伏吧?最好能再把它封起来。
万一还放任它到处乱跑……
「它会来找我吗……?」
虚弱的人类是最好的猎物。萤曾在它面前喀血,所以它说不定会再找上萤。
是不是该找人陪在附近呢?
可是……
「我不希望……是夕雾之外的人……」
只有唯一的现影可以陪在她身旁。
但她已经把夕雾借给了昌浩,所以不能说任性的话。
她平静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用交叉的双臂蒙住眼睛,努力把嘴唇做成微笑的形状。
悲哀的是,不用看镜子也知道,那个笑容一定变了形。
◇ ◇ ◇
浑浊的绿色激流底下,有东西蠢蠢钻动。
突然,水面爆开,水往上喷。
水面上的大洞,很快就被水流淹没了。
没多久,从溅起飞沫的激流狭缝间,猛然伸出了一只手。
一个快溺水的身影,好不容易抓住坐镇在河流里的岩石,爬了上来。
「还……」
靠一只手臂奋力攀上岩石的昌浩,手、膝盖着地,痛苦呻吟。
「还以为……死定了……」
缠住脚的东西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老实说 ,昌浩不太清楚。因为浊流连一寸远的地方都看不见,他又是突然被拖下去,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拼命挣扎,只能凭着逐渐靠近的妖气瞄准目标、结起手印。然而,在水里叫喊也只会发出咕嘟咕嘟声,没办法念成咒文。
最后,他是用手上的笛子殴打缠在脚上的东西,把那东西剥开,总算逃走了。对阴阳师来说,那是非常丢脸的做法。
好不容易把头探出水面,吸了一口气,脚又被缠住了。
——谨请此处水神……!
虽然又被拖进了水底,但水神听见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念诵的召唤词。
他以凌厉的气势挥下刀印,用灵力把那东西弹开,水神的助力也带来惊人的爆裂,水往上喷射。
昌浩瞪着右手上的笛子,吁吁喘着气,肩膀上下起伏。
在这一瞬间,他好想大力称赞在那种状态下也没放开笛子的自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究竟是……」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昌浩,环顾四周。
恐怕是被冲到了很远的地方。
「呃……菅生乡是在……」
他必须赶快回到那片岩石地。
「为什么……一开始没告诉我……有那种东西……」
虽然春天已接近尾声,山里的气温还是很低。
被卷入激流而冻僵的昌浩,全身湿透透地吹着风,冷得牙齿都不能咬合了。
「好、好冷……」
无论如何,非回去不可。
快到夕雾来叫他回去的时间了。没看到正在练笛子的他,夕雾一定会担心。
「不……」
昌浩摇摇头。
担心还好,就怕夕雾以为他是厌倦修行跑掉了,那就没脸见人了。
为了名誉也为了赌一口气,他非回去不可。
从他爬上去的岩石到岸边,有将近一丈的距离,但应该还跳得过去。
「加……加油啊……」
他硬撑起发抖的身体,动员全身的力气。先往下爬到靠近岩石边缘的地方,助跑后全力跳起来。
但是……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12-11 14:31 编辑


2.5
「哇!」
冻僵的身体萎缩得比想像中严重,跳跃的距离远不如预期,昌浩又溅起飞沫沉入了激流中。
差点溺水,沉沉浮浮地游到岸边,奋力爬上岸的昌浩,嘎哒嘎哒发抖,久久没办法动。
「好……好冷……」
这时候如果有小怪在,就可以用来当围巾。
不对, 应该先用红莲的灼热斗气把湿透的衣服烘干。要不然,没开玩笑,绝对会冻死。
冻到牙齿无法咬合,满头都响着嘎叽嘎叽颤抖声。
这种时候,有没有什么好法术呢?应该有,赶快想起什么咒文、神咒、真言或咒语啊。
他好几次甩动冷到意识逐渐模糊的头,绞尽脑汁思考,但已经快到极限了。

然后……
「……」
夕雾为了寻找失去踪影的昌浩,沿着溪流往下走,看到在岸边手和膝盖着地不停地发抖的昌浩,想起了小怪说的话。
淙淙水声响彻山中,听不见突出那之外的声响。
平时悠闲而沉稳地流动的空气,透着刺人的紧张感。完全没有被风吹动的树叶婆娑声、鸟叫声,太奇怪了。不但没有鸟叫声,连鸟的气息都没有。
看样子,是很久没醒来过的水妖醒来了。
夕雾探索气息,得知水妖又潜入水中,回到了被打断的睡眠中,但愤怒的气息还飘散各处。
位于溪流中的岩石,被濡湿了。夕雾猜测,昌浩是被拖入水里,再爬上岩石,想从那里跳到岸上,结果没跳到,又掉进了谁里。
他应该是击退了水妖。夕雾知道他有那样的实力。
但也更清楚知道,他虽然会使用灵术,基础部分却仍有太多的不足。
夕雾注视着从远处都看得出来在发抖的昌浩,发现他的右手还紧握着那支竹笛,露出赞叹与惊讶参半的表情。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12-11 14:28 编辑


3.
待在草庵屋顶上的勾阵,看到登登走过来的小怪脸色很难看,疑惑地偏起了头。
这里是昌浩借住的小草庵。
前几天下大雨,屋顶漏水,泥地玄关积满了水。
铺木板的房间没事,所以昌浩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半个泥地玄关都泡在水里,还是会有问题。
小野家允许他们在借住期间随意使用房子。昌浩出门修行,十二神将们就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决定来修补屋顶。
小怪去借修补屋顶的工具,却空着手回来,勾阵觉得很奇怪,从屋顶跳下来。
「腾蛇,你很慢耶。」
「哦。」
「工具呢?」
「啊。」
如果勾阵没问,小怪还真忘了这回事。
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搔着头低声咒骂的小怪,被勾阵一把抓起来,拎到她的视线高度。
「你在干嘛?」
「萤昏倒了,引发一阵骚动,所以我忘了,对不起。」
「哦……」勾阵眨眨眼,往本宅的方位望去,说:「有奇怪的气息从里面飘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简单扼要地做了说明,勾阵的眼神更加严峻了。
「还好吧?」
「你是问哪个?」
是问封壶里的妖怪?或是咯血的萤?或是在有水妖沉睡的溪流吹笛子的昌浩?或是夕雾交代的修行?
勾阵眨了一下眼睛。
「这种时候应该是问全部吧?」
「老实说,我也是这么想。」
这些全都令人担忧,但神将只能静观其变。
昌浩说过,他们想回去的话可以回去,修行也交给神祓众全权处理了。
轮不到神将们出场。待在这里毫无意义也是事实,干脆回到晴明身旁也是一种选择。
小怪和勾阵先回京城,晴明也不会责怪他们。
但他们还是选择留下来,因为他们想看昌浩成长的过程。
回去后好一五一十说给晴明听。
不能插手干预,总可以从远处观看吧?但是,感觉变得敏锐后,会察觉他们看着他吧?这样会成为分心的重要原因。
小怪摇晃长长的耳朵。
「萤的时间不长了,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勾阵半垂下眼睛,随手把小怪抛向了屋顶。
小怪稳稳地降落在屋顶上,勾阵也轻轻跳跃跟上去。
「不要突然把我扔上来嘛。」
「因为我们要开始谈不好让神祓众听见的话啊。」
附近没看到任何人影,但随处都可能有他们的耳目,因为神祓众可是个阴阳师集团。
小怪用右脚搔搔脖子一带。
「话是没错,但他们也都心知肚明,不然不会每天开会,讨论怎么样延长萤的寿命。」
被虫吃得百孔千疮的脏腑,受损状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坏死的肌肉溃烂,在体内出血。用法术压抑也已经到了极限。
小野家的直系族人,除了现任首领的老人外,现在只剩下萤一个人。山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就会有两个人。萤想要活下来,把那个孩子培养成神祓众的首领。但前提是要保住性命,否则再怎么样尽心竭力,躯壳坏了也就完了。
萤的现状是体力、灵力、气力都已经撑到极限,就像在危险边缘走钢索。
小怪和勾阵望着本宅,心情好郁闷。
萤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未来,最好来得越晚越好。
说实话,即使她在这几天断气,神将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
人类的寿命非常短暂,至今以来,他们经历过太多的别离。
他们与萤的缘分不算浅,但届时他们只会为她的死哀悼,并不会长期处在悲伤与哀叹中。
神将自知,在这方面他们是无情的。
只有安倍晴明与他的直系亲人,才能真正撼动他们的心。
但他们还是会担心萤的身体。
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昌浩一定会很伤心、大受打击。他们不想看到昌浩这样子。所以希望萤可以活长一点。
这是他们真正的心意。
「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呢。」
勾阵喃喃说道,小怪面有难色。
「听说是夏天,可是我不知道是夏初、盛夏还是夏末。」
听到这样的答案,勾阵苦笑起来。
孩子出生后,小怪就不会再靠近小野家本宅了。就像它在安倍家那样。
小怪摇摇头说:
「夕雾希望我不要把萤的状态告诉昌浩,等他判断有必要时,会看时机告诉昌浩。」
「哦……」勾阵脸色阴沉地回应:「因为昌浩那家伙如果听到这件事,一定会担心到没办法修行吧。」
看到勾阵深有所感的样子,小怪半眯起眼睛说:
「如果只是那个理由也就罢了。」
「啊?」
勾阵不由地反问,小怪把脸拉得更长了。
「他是说……昌浩的视野太过狭窄,心有牵挂时,那种倾向更加明显,所以听到萤的事,很可能在修行中突然想起来,因此死于非命,太危险了……」
勾阵连眨几下眼睛,半晌后才说:
「的确是……」
多悲哀啊,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好可怕的神祓众,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摸清了昌浩的性格。
◇ ◇ ◇
太阳完全下山后才回来的昌浩,打开门踏进泥地玄关一步, 就往前倒下。
「昌浩?!」
慌张的小怪和勾阵赶紧冲过去,看到昌浩趴在泥地玄关,呼呼打着鼾。
「恐怕到早上都不会醒来了。不过我已经拜托人家帮他准备了晚餐,等会儿过来拿吧。」
探头进来的夕雾,交互看着神将们。
「明天要去洞窟闭关苦修,大约去五天。这期间,萤就拜托你们了。」
没想到夕雾会说这种话,神将们哑然失言。
「首领不在时,动不动就会有异形侵入乡里。乡里的人都是练家子,但我担心原本有义务要保护他们的萤,搞不好会打头阵出战。」
自己在的时候,可以成为她的盾牌保护她。但闭关苦修时,万一有什么事,要花点时间才能赶回来。
「只有你们可以让萤认为不必她亲自出马。」
神祓众的阴阳师们都很强。为了统领他们,已故的小野时守不断修行,储备出类拔萃的实力。萤希望对哥哥有帮助,所以也练就了一身卓越的功夫。
身为首领、统领,当然要有足够的实力,压倒所有的神祓众,带领他们。反过来说,连小野家直系的人都赢不了的人你,对其他神祓众而言,就是拼了命也赢不了的可怕敌人。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现在谁陪着她?」
「冰知。」
那个男人以前是时守的现影,犯了重罪,但萤原谅了他的一切。
但他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羞愧,所以退居幕后,过着潜沉、不被注意的生活。神将们听说他都是低调从事内务方面的工作。
「你无所谓吗?」
这么问的是勾阵,夕雾回答得清楚明了。
「除了我之外,在这个乡里,没有人比冰知更强,但萤又比冰知强。」
意思就是,比萤强的人只有夕雾喽?
太好了,昌浩,老师非常重要呢,你想变强,就要拜强者为师。
小怪在心底深处,对累到一进草庵就倒下来的昌浩,诉说着这些充满慈爱的话,只是不知道昌浩会不会开心。
「明天我会在天亮前来带他。」
送走举起一只手道别的夕雾后,勾阵把两手伸到昌浩下面,把他抱起来。往下垂的双手在泥地玄关拖行,沾满了灰尘。
这时候,小怪去把卷起来立在墙上的草席摊开来。在京城,睡觉时是盖着大外褂,在这里是盖把布封起来再塞进稻草的东西。
要走上铺木板的房间前,勾阵先拍掉了昌浩衣服上的灰尘。把睡到不省人事的昌浩放在草席上,再替他盖上塞满稻草的布。
昌浩完全没有醒来的征兆,但仔细听,会听见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嗯,我还是去拿晚餐吧。」
说不定他半夜会饿到醒过来。到时候没东西吃,就很可怜了。
「说得也是。」
勾阵欠身而起,小怪制止她,自己走下了泥地玄关。
「还是我去吧,我也想去看看萤。」
小怪可以没有顾忌地进入本宅,只有在孩子出生前,所以勾阵默默送它出去。
昌浩借住的草庵,在小野家本宅的土地内,这块地的面积非常大。
京城的安倍家也很大,但小野家又比安倍家大三倍。
菅生乡的背面是山,稍微往南前进就是海。
昌浩练习吹笛子的溪流岩石,是在离菅生乡徒步走约两刻钟的山里面。小怪猜测,用来闭关苦修的洞窟,应该是在更里面的地方。
菅生乡与其他乡里、村庄也有往来,男人贩卖雕刻品、除魔物、灵符等道具,女人则贩卖织好的布、从山里采来的山菜、果实等等,换取需要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阴阳师的案件如雪花飘来。
就像很多案件会找上晴明那样,也有很多人仰赖神祓众。
神祓众也有武斗集团的一面,所以不只对付变形怪,也经常与人类作战。
乡里的孩子们从懂事以前就开始练武,所以个个都是高手,现在的昌浩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夕雾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把修行的重点摆在基础上。
最近,昌浩都是回到家就昏迷,一觉睡到天亮。回想起来,也几乎没有时间交谈。
成长痛似乎不再困扰他了,但也有可能只是睡魔凌驾于疼痛之上。
小怪想起昌浩的睡颜,唉地叹口气。
「加油啊。」
登登向前走的它,这么低声嘟囔。

梦境的视觉残留影像,在逐渐清醒的意识角落迸裂消失。
抬起眼皮,就看见摇曳的橙色光芒照亮着昏暗的房间。那是把芯剪短以减弱火势的蜡烛的光芒。
在竹筒四周贴上和纸的烛台,摆在房间的角落。蜡烛的火焰透过和纸,把透明竹子的模样映在墙上。
那是竹笼眼的图腾。
萤定睛注视着宛如在墙上跳舞的竹笼眼,轻轻开口说:
「你一直陪着我啊?冰知。」
在橙光照不到的地方,屏息凝气待命的白发年轻人,默然垂着头。
「不要待在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一点嘛。」
萤苦笑着叫唤,冰知才默默膝行过来。
到了枕边,冰知坐下来,看着地面,视线不敢与萤交会。
「冰知,看着我的眼睛。」
语气并没有命令那么强烈,冰知的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很久不曾与萤四目相对的冰知,仿佛在等待萤的处罚。
萤看着他好一会,缓缓举起左手说:
「绝对不要想代替我哦,冰知。」
年轻人的眼睛有了反应。
萤在心中暗忖果然是这样,叹口气说:
「不行哦,因为我的痛苦、悲哀,都是我的。冰知,我还有很多事要拜托你去做。」
她竖起举起的那只手的食指,望着天花板,一件件列举。
「首先,你要代替忙着帮昌浩做修行的夕雾,每天向我报告长老们谈了些什么。」
「是。」
「乡里发生的事,不管多琐碎,都要向我报告。」
冰知默然点头。
「偶尔去看看腾蛇他们,有没有缺什么、需要什么,关照他们。」
虽然觉得他们会说什么都不缺,但萤不管。
最重要的是让冰知有事做。
「还有……」萤把视线转向年轻人,平静地说:「你要代替我和哥哥,保护大嫂和孩子。」
冰知倒抽了一口气。
萤淡淡笑着说:「刚才我做了梦。」
「做了梦?」
「是啊,」萤点点头,悲戚地眯起眼睛说:「哥哥出现在梦里,跟我说了好多话。」
从那天下雪的日子以来,时守就没有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他的神情沉稳,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说着话。
没办法爱萤的时守,其实只是自以为没办法爱,在他自己也不了解的心底深处,明明深爱着萤。
否则,不会在最后一刻为她而哭吧?
一再向萤道歉的时守,嘴巴说现在道歉也太迟了,却还是不停地道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
时守已经被供奉为神。在梦里出现的,有可能不是时守本身,而是萤太想见到他,所以渴望以具体形状出现在梦里。
即便如此,萤还是想再见到他。还是想再见到身为人类的时守,而不是成为神的时守。只要能再见一次就好。
她心想说不定是祖先帮了这个忙,但很快又改变了想法,觉得那个祖先应该不会对她这么好。
这时她忽然想起,最近都没见到那个人了。
其实,他不用来见萤,萤也很快就要去他那里了,所以他可能只是认为没必要自己跑来。
「喂,冰知。」
「是。」
萤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我能不能……看孩子一眼呢……」
冰知动着嘴唇叫唤「萤小姐」,但没有发出声音。
「会是小少主还是小公主呢?我总觉得会是小少主。」
「那么,一定是那样,是您的侄子殿下。」
萤的直觉几乎没有失灵过。
冰知想到时守也是这样,许多画面闪过脑海。
倘若他们不是兄妹、只要他们不是兄妹,当时守成为首领,威风地统领神祓众时,萤就会成为他的左右手,获得他绝对的信赖。
「嗯……」
回应的萤,轻声笑了起来。
「会不会像哥哥呢?」
还是会像母亲山吹呢?
希望能跟自己的长相有相似之处,哪怕是一丝丝也好,算是任性吗?
她多么希望在自己往生后,那孩子还会记得有个名叫萤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另外,那孩子的现影还没诞生,所以……」
闭着眼睛的萤,淡淡地接着说:
「在那之前,你要当他的现影……这是哥哥说的。」
「——」
白发的年轻人默默低下了头。

小怪在木门外听着这些话。
它无意偷听,只是刚好经过,听见萤的声音,又察觉到冰知的气息,所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不是对冰知有戒心,它知道冰知现在不可能再做什么。
「…………」
它搔搔耳朵下方,悄悄离开了现场。
厨房在哪里呢?四处张望的小怪,忽然闻到风中有变形怪的气味。
它动动耳朵,目光严厉地环视周遭。
菅生乡不愧是阴阳师集团的住处,有好几重的防护。然而,并非整个菅生乡都笼罩在结界里,只在几个重点施行法术。
有时会有东西钻过结界,闯入乡里深处。当然,这些东西最后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知道自己踏入的是怎么样的地方。
安倍家没有做到这么彻底。
「是不是该向他们看齐呢?」
不是学他们不布设结界,而是学他们处置入侵者。
顺道一提,这时候小怪脑中浮现的是少根筋的小妖们。最近,那几个家伙越来越不知道节制了,要好好管管它们才行。
晴明和昌浩说归说,对它们都很宽容。虽然目前无害,但小怪不会忘记,它们过去曾经被敌人操纵,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晴明和昌浩好像都忘了……」
小怪觉得,搞不好连陷入险境的当事人彰子本身,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个可能性不容否认,而且机率恐怕也很高。
包括萤在内,人类这种生物为什么都这么轻易原谅、遗忘呢?
晴明和昌浩都轻易地原谅了自己和岦斋。
不是只有他们是这样。
凡是经历过严重创伤的人,在克服创伤后,都会变得更温柔、坚强
用手帕帮他擦汗的小怪这么喃喃说着,昌浩没有回呛不要叫我孙子,但眉间蹙起了很深的皱纹。
小怪和勾阵看到他那样子,都强忍住了笑。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12-11 14:27 编辑


4.
被召来竹三条宫的安倍晴明,在主屋跟脩子面对面。
脩子下令清场,把脸凑近晴明,近到两人的膝盖快碰在一起了。
「晴明,我今天又作梦了。」
「哦,作了什么梦呢?」
下意识地环视周遭,确定没有其他人,脩子才小声说:
「我梦见了母亲。」
晴明微微张大了眼睛。
幼小的内亲王不停地眨着眼睛。
「在这间主屋……有母亲、敦康、媄子与我四个人。」
大家逗弄着刚出生的媄子。」
附近都没有侍女,竹帘和板窗都拉起来,十分明亮的阳光照着外廊和厢房。凉爽的风舒适宜人,
她和弟弟两人去摘庭院绽放的花朵,拿给母亲和妹妹。
「这时候,父亲来了……」
父亲用双手把脩子和敦康分别抱在左右边,笑得很开怀。
父亲开心,脩子也很开心,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弟弟也学她,抱住父亲的脖子。
父亲苦笑起来,说他们抱得那么用力他会呼吸困难。
跟父母、弟妹一起的时光,持续到太阳下山,最后父亲带着弟、妹离开了主屋。
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人后,主屋突然变得昏暗了。
到处轻轻飘起灰白色的亮光,看起来很奇怪,给人寂寞、悲哀的感觉。
「然后……母亲站起来了……」
她紧紧抱住脩子,悲伤地说她必须走了。
于是,母亲从阶梯走下庭院,边频频回头看脩子边走向远处。
脩子想追上去,但脚不能动。她好悲伤、好悲伤,不知如何是好。
「我一次又一次叫唤……母亲却还是走了……」
脩子的眼眸动荡摇曳,但幼小的她绝不掉泪。
「晴明,你说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梦中的母亲看起来好悲伤。那令人心痛的脸,扎刺着脩子的胸口,久久不散。
「听说人死了以后,会渡过一条很深、很黑、很大的河。」
「是的。」
这么回应的晴明,脑中闪过停留在漆黑河岸的那张脸。
「在现世与幽世之间的河流……是两个世界的界线。」
脩子满脸认真地逼近晴明。
「母亲是不是渡过了那条河……」
从这句话可以听出她想再见母亲一面的热切心情,晴明瞬间屏住了气息。
脩子抓住老人的袖子,表情扭曲变形。
「母亲……」她咬一下嘴唇,接着说:「是不是……平安渡过了河川?」
双手紧紧交握在膝上的脩子,垂下了头。
「我很担心……会不会因为……我太伤心……所以,一直把母亲……拖住了……」
母亲会不会因为自己太悲伤,所以非走不可却还是留在这里呢?
晴明好心疼连这种时候都在压抑自己的脩子,思索着该怎么说,才能减轻她的心理负担。
「人在渡过河川之前,会在所爱的人的梦里,出现最后一次。」
脱离躯壳的灵魂,会暂时在现世与幽世来来去去,在狭缝里飘荡。在即将踏上旅程渡过界线河川之前,与所爱的人在睡眠中做最后的告别。
「那段时间称为七七四十九天……皇后殿下只是停留在这里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大概是为了守护公主殿下吧。」
她看着脩子回到京城、看着皇上见到女儿后多少恢复了气力,她才渡过河川去了那个地方。
「那么,母亲现在是不是会笑了呢?」
晴明显得有些困惑。没有经过确认,他犹豫该不该说是。
这时,小妖们钻过竹帘进来了。
「没问题啦。」
「对、对,小公主殿下有我们陪伴啊。」
「她一定会笑眯眯地渡过了河川。」
三只小妖围绕着脩子,帮她打气。
「真的吗?」她先盯着小妖们喃喃道,再转向晴明说:「晴明,真的吗?」
晴明嗯嗯低吟,双臂合抱胸前。
「伤脑筋呢,界线河川那边的事,晴明我也不清楚呢……」晴明稍作停顿,抿嘴一笑说:
「公主殿下,今晚睡觉前,我教你念道咒文吧?」
脩子疑惑地偏起头。
「你们几个,快去请在那里待命大云居大人准备笔和纸。」
「哦。」
「交给我们。」
「喂———」
小妖们才钻过竹帘,在外廊待命的风音就站起来了。
「不用叫得这么大声,我都听见啦。」
语气中带着苦笑。
暂时退下的风音,很快把砚台盒与纸张拿来了。
从风音手中接过那些东西的小妖们负责运送。
晴明在纸上流畅的写了些什么。
「念完这个咒文再睡觉,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晴明又接着说:「这个咒文只有死了好几年的人才听得见。」
脩子顿时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小妖们赶紧安慰她。
晴明慈祥地眯起眼睛说:
「所以,你前几天梦见的那个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就听得见。
那个男人一定知道河川那边的事,你可以问问他。」
晴明的语调十分爽朗,眼神却有些闪烁。
风音从竹帘那边,对歪头思索的脩子说:
「晴明大人说得没错,今晚你就念那个咒文看看吧。」
那个人一定会告诉你答案。
脩子察觉风音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了的笑意。
「知道了,我试试看。」
看到她点头答应,晴明笑得更乐了。

晴明离开后,脩子直盯着咒文看。
陪在她身边的藤花,想起晴明临走前与风音四目交会,意味深长地笑着,
与其说意味深长,还不如说是有什么企图的表情。
晴明不可能会做什么对脩子不好的事,但藤花还是很想看看那个咒文。
「公主殿下,我可以看看晴明大人教你的咒文吗?」
她惶恐地询问,脩子抬起头,蹙着眉头说:
「可以,不过……」
「怎么了?」
「你看。」脩子递出纸张。
藤花看着脩子手里的纸张。
上面写的字很漂亮,用幼小的脩子也能看得懂的注音写着咒文。
梦殿之神、梦殿之神,请速速让我看见那个还算可以的阴阳师。
看到藤花猛眨眼睛,脩子认真地思考起来。
「还算可以的阴阳师……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耶……」
脩子与困惑的藤花面面相视,心中满是疑惑。
回到安倍家的晴明,听见十二神将天一说藤花把信交给了她。
「哦?不是说要拜托嵬大人吗……」
在伊势时,都是飞鸦传书,把信交给嵬,让它飞去京城找昌浩。
是有听说,自从被天狗撞飞后,它就不愿意送了。可是,被风音谆谆教诲后,好像又开始送了。
端坐的天一,烦恼地偏着头。
「因为听说昌浩大人目前不在京城,嵬不知道详细住处。」
藤花还交代,如果要交给昌浩有困难,直接撕毁也没关系。
晴明合抱双臂。
「嗯……」
晴明知道住处。在播磨国赤穗郡的菅生乡。嵬也知道,但不清楚菅生乡的详细位置。
晴明也只能猜测大约位置,还没有实际去过。
要把信交给昌浩并不难,问题是昌浩有没有时间阅读送到的信。
昌浩是为了修行留在播磨,生活方式等等都跟在京城时不一样。
题外话,神祓众的首领曾直接告知安倍家的吉昌,必须有所觉悟,一旦决定修行,
他们就不会手下留情,昌浩也可能因意外事故而丧命。
从伊势回来的晴明,从儿子那听说这件事,很惊讶昌浩做了这么斩钉截铁的决定,
也不禁感叹他真的长大了,但又觉得有点寂寞。
从此以后,昌浩将逐渐脱离晴明,踩着自己的步伐往前走。就像曾经年幼的成亲、昌亲,长大成人那样。
天一低下头说:
「对不起,晴明大人,因为是彰子小姐的拜托,我就把信收下来了,着实有欠思虑。」
天一没考虑到昌浩的现状而道歉,朱雀在她身旁现身,半眯起眼睛看着晴明。
在心中嘀咕「我是你主人耶」的晴明,接过天一递出来的信,露出思索的表情。
「不用介意,我也想知道昌浩的状况。」
小怪和勾阵都在菅生乡。有他们在,不必担心,但晴明还是很有兴趣知道昌浩做了哪些修行。
如果首领的话不夸张,那么,昌浩应该是每天都在拼命。
「请白虎或太阴……」
晴明正要说请他们把这封信送去,十二神将六合就在他旁边现身了。
「我去。」
晴明张大了眼睛。
「啊?」
「有什么问题吗?」
面无表情的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反问,晴明摇摇头说:
「没有,你愿意的话,当然好……」
六合叹着气对讶异的晴明说:
「不只彰子小姐,风音也担心昌浩,所以嵬要我直接去确认状况。」
现场所有人都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是嵬……」
「是的。」
这么回应的六合,脸上似乎透着些许疲惫的神色。晴明会有这种感觉,应该不是太多心。
大约可以想像,他们之间有过怎么样的交谈。不过,说交谈嘛,八成也是六合沉默不语,
只有嵬片面说个不停,根本没给六合插嘴的机会。
双臂合抱胸前的朱雀,郑重地点着头,一副打从心底同情他的样子。
「有个监督人也很辛苦呢,六合。」
六合没回应,似乎无意反驳朱雀的话。
「太好了,天贵,你事后可以告诉彰子小姐,信顺利送到了。」
「是啊,谢谢你,六合。」
六合以沉默回应微笑的天一。这种时候,如果是其他人这样回应天一,朱雀就会凶巴巴地说:
「我的天贵向你道谢,你的态度这么冷漠是怎样?」但六合平时就是那副德行,所以朱雀什么也没说。
「那么……」
六合正要接过信时,传来吉昌的询问声。
「父亲,现在方便吗?」
「嗯,进来吧。」
晴明一应声,天一便行个礼隐形了。朱雀也是。六合往后退,也隐形了。
室内只剩六合的神气,天一和朱雀都回异界了。
吉昌在父亲前面坐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要一来就叹气嘛,我做错了什么吗?」
吉昌对眯起眼睛的老人摇摇头,蹙起了眉头。
「我在想……彰子小姐的事该怎么处理。」
晴明收敛了表情。
还待在伊势时,晴明收到来自左大臣道长的信。表面上是通知他皇后定子逝世的事,但内容其实不只那件事。
信上说,等彰子回京城后,他会把彰子从安倍家移到其他宅院。
然后替彰子改名字,把她嫁给家世、财力都无可挑剔的贵公子,请晴明转告彰子。
这封信不是问彰子愿不愿意,而是通知已经决定的事。
左大臣的命令是绝对的,所以晴明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彰子。
听到这件事,她绷起脸倒抽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后,她说出了出人意料之外的话。
——我要继续当侍女,侍奉公主殿下。
晴明知道那是苦肉计。
违背父亲的命令,不只彰子本身会有事,连安倍家都会受到牵连。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父亲决定的结婚对象。
她曾经接受命运,但命运改变了。
于是,她有了一个愿望。她想继续待在安倍家,希望有那么一天,这里可以成为自己真正的家。
然而,现在她才知道,那是不该有的愿望。
所以,今后要怎么生活,她自己做了选择。
只有脩子首肯,她就要当侍女服侍脩子。对方是内亲王,左大臣道长也不敢随便采取行动。
最重要的是,彰子本身也有不想离开脩子的强烈意愿。
这是她毫不虚假的心意,而脩子也希望她这么做。
晴明把彰子的选择与意志告诉了道长。道长说既然这样也没办法,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不过,晴明使用了一个权宜之计。
他说在他转达左大臣心中的内容之前,彰子就已经向脩子表明回京城后也要继续当侍女服侍她,脩子也允许了。现在,若彰子遵从道长的命令,就会变成彰子对脩子撒了谎。
这个权宜之计立即奏效了。
彰子非常担心晴明会不会惹恼道长,晴明却老神在在地说:
——唉,晴明我都八十多岁了,记忆力不太好。实在不记得我告诉你左大臣的信中内容,
是在你说要成为公主殿下的侍女之前还是之后……
快哭出来的彰子,看着装傻的老人,窃窃笑了起来。
「也要嘱咐昌浩才行……」
晴明也不禁沉下脸来,深深叹息。
倘若,他们两人还是小孩子,就能继续做梦。然而现在已经过了可以做梦的时光。
垂下眼睛好一会的吉昌,把视线转向了六合。
「六合,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沉默寡言的神将静悄悄地现身了。
吉昌端正坐姿,有点痛苦地说:
「请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转告昌浩。」
不能写信。信会留下痕迹。有什么万一时,可能被谁看见。
六合以视线回应。
吉昌平静地选择措词。
他说了左大臣的意思、彰子决定离开安倍家的理由。
听完后该怎么做、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要昌浩自己思考做出结论。
彰子自己结束了可以天真无邪地做梦的时光,接下来换昌浩这么做了。
六合隐形,神气逐渐远去。
对自己的选择与做法深感绝望的吉昌,虚弱无力地说:
「我是个差劲的父亲。」
到这关头才逼儿子断念,选择放弃这条路。
听到儿子难过的心情,晴明苦笑着说:
「我比你更差劲。」
所以,让我连你的份一起承受吧——老人眯着眼睛这么说。
吉昌露出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表情,歪着嘴说:
「我也让六合扮演了差劲的角色。」
「没关系,那也是我的式神。」
而且,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六合,一定是最适合扮演这个角色的人。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12-11 14:23 编辑


5.
睡了一晚,稍微恢复体力的萤,使力地撑起身体。
「喂、喂,好好躺着嘛。」
来探望她的小怪挑起了眉毛。
萤拱起肩说:
「我从以前就觉得……腾蛇,你太过保护了。」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啊,抱歉,你生气了?」
「没有。」
表情像咬碎了几百只苦虫慢慢品尝的小怪,低声嘟囔:
「昨天夕雾也说了类似的话。」
萤张大眼睛,强压下涌上喉咙的笑。
「这样啊,那么,在这里修行对你们彼此都好吧?」
「也许吧。」
小怪坦然回答。现在不放手的话,有什么万一时,受害的将是昌浩。
「那么,可以借我拜托一下吗?」
「什么事?」
「好像还没找到从壶子逃走的那家伙呢。如果你发现它,把它封锁或歼灭,就是
帮了我大忙,不用特意,顺便就行了。」
小怪耸耸肩,眯起眼睛说:
「封锁或歼灭哪能顺便呢?」
只能专程去做吧?
被指正的萤,哈哈笑得好虚伪。
看到她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小怪眯起眼睛,夸张地叹口气说:
「我会注意……」
「谢谢。」
小怪说声再见就走了,萤目送它离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勾阵没来,是因为担心酷烈的神气,可能会对萤的身体造成伤害吧?
「我觉得应该不会啊……」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藉由变成那个白色异形的模样,把神气彻底压住了。相
对于它,勾阵即使隐形也会溢出些许神气,因为太强烈了。
想起逃出京城时,还因此吃了不少苦头,萤噗哧笑了出来。
去京城见昌浩,至今还不到一年,感觉却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昌浩和神将们都像是认识已久的知己,她的周遭也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好想再活久一点……」
好想跟大家在一起。即将诞生的孩子应该是男的,也要替他想个名字。最好是能
从「时守」选一个字,再跟山吹讨论,也听听长老们的意见。
啊,对了。
「希望哪天也能见见昌浩非常在意的那个女孩……」
他说过他们不能结婚。一定是有怎么样也无法解决的隐情。至于是什么隐情,萤
就不得而知了。
她张握双手好几次。
大概只能再使用法术两、三次吧,超过的话,身体会撑不住。
听冰知说,夕雾与昌浩从今天起五天,要进入洞窟闭关苦修。
那是很严酷的修行。
「加油啦,昌浩。」
他们要五天后才会回来。
在那之前,要让体力多少恢复一些才行。

他们花了三个时辰才爬到了半山腰,那里有个洞窟,上面有颗雨伞般的岩石覆盖
下来。
狭窄的入口,就像好几颗岩石交织而成的迷宫。进到比较宽阔的地方,光线就完
全照不到了。
进入洞窟前,昌浩就听从指示,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夕雾也一样。
虽然完全漆黑也看得见,但真的很暗。
竖起耳朵倾听可以听见水声,在很深的地方。
也有水的气息。洞窟内的空气有些潮湿,由此可知经常有水。
「呃,是泉水……?」
用手摸着墙壁的昌浩喃喃低语,夕雾点点头说..
「这边。」
他们往洞窟里面走。凹凸不平的地面很硬,只要偏离夕雾的脚印,草鞋的鞋尖就
会碰触到水。似乎是微小的高低差距形成的河流。
什么都没带就来到这里,应该是要边绝食边修行吧?有水涌出来,所以不必担
心,但肚子饿到没办法忍受时怎么办呢?
既然有水,就一定有生物。忍到极限时,或许可以抓来吃吧?应该可以。
光想象,胃一带就骚动起来了。真不想忍到极限。只喝水,人类可以撑多久呢?
这倒是个好机会,何不挑战极限看看呢?
空气变得井常沉重,应该走到很里面了。
「我们要在这里待五天,这期间,不能说任何话。」
「咦?」
昌浩惊讶地叫出声来,夕雾淡淡地说..
「那也算是说话。」
「咦咦?!」
那么,要沉默五天吗?
夕雾似乎看出昌浩心里在想什么,又接着说..
「光沉默还不行,也不能在心里说话。」
昌浩疑惑地皱起眉头。
「呃,意思是……?」
「大脑也不能思考任何事。」
「…………」
昌浩心想:
不可能吧。
而言之,就是连现在这样想「不可能吧」都不行吗?
「可是,没办法停止思考吧……」
「做别的事啊。」
在夕雾的指示下,他尽可能找到干燥、平坦的地方坐下来。
夕雾也坐在他附近。
「就是一直念大祓词。把精神集中在某件事上,就没有余力在心里说话。」
「哦……可是,念祝词也是说话吧?」
昌浩这么质疑,夕雾点点头说:
「祝词例外,因为是神的语言,这个修行是禁止说人类的语言。」
「哦,原来如此。」
衷心赞叹的昌浩,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
「咦?要一直念吗?」
「对。」
「念到什么时候?」
传来泉水滚滚涌出的声音。
「倾听大自然的声音,就会知道该念到什么时候。」
「…………」
昌浩心相:
要我做这种修行,我还宁可去练笛子呢。
但他不能发这种牢骚,所以跟着夕雾在黑暗中闭起眼睛,开始念大祓词。
专心地念着念着,头脑就逐渐放空了。
持续念了好一会儿的昌浩,觉得盘坐的脚好像碰到什么,微微拾起了眼皮。
会是什么呢?
有个白色的东西在视野角落隐约摇曳。
咦?
不由得张大眼睛的昌浩吓得大叫。
「唔哇哇哇?!」
洞窟里的岩石表面,长出几百、几千只白色的手,像漂浮在水里的海藻般摇来摇去。
很大声的叹息,贯穿了全身僵硬的昌浩的耳朵。
「唉……」
数不清的手突然消失了。
糟糕,叫声也是说话。
板着脸的夕雾开口说:
「这种修行一定会有那种陷阱。」
「唔……」
没错,早该想到,却掉进了陷阱里。
合抱双臂的夕雾,似乎在思索什么。
没多久,他站起来,催昌浩走出洞窟。
听从指示走出去的昌浩,觉得光线很刺眼,眯起了眼睛。才进去短短的时间,眼
睛就适应了黑暗。
昌浩猛眨着眼睛,夕雾站在他旁边,指着更峻峭的山说:
「那是生人勿近之山。」
「生人勿近……?」
那座山很特殊,气场混乱。据说以前有星星掉落,搅乱了方向感,所以进入的人
都会遭遇神隐,再也回不去。
菅生乡和其他乡里的人,都被告诫不可以进去。
但是,既然禁止进入,表示那里保存了丰富的山产美味,所以,还是有不少人偷
偷入山。
最近,这样偷偷入山的人,遇到发出可怕叫声的妖怪,勉强捡回一条命逃之天天
的事件,频频发生。
附近乡里的人都吓得发抖,尘怕那只妖怪会下山进入乡里,所以,几天前正式委
托神祓众消灭妖怪。
「这件事很严重呢。」
夕雾看着表情严肃的昌浩,浮现复杂的眼神。
「长老们提议把这个案子交由你处理。」
「咦?」
大感意外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们说正好用来鉴定你的能耐。」
但夕雾认为那么做是占昌浩的便宜,要求他们改成去洞窟苦修五天。
没想到,昌浩紧紧握起双拳说:
「我愿意去消灭妖怪,我会尽全力。」
与其待在那种洞窟不停地念咒文,昌浩宁可去消灭妖怪。
夕雾默默看着昌浩。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早就知道昌浩会那么说。
他叹着气说:
「可以在黄昏前处理完毕吗?」
昌浩确认太阳的位置。
刚入夏的太阳,还在很高的位置。深山里的气温较低,大约再三刻钟太阳就会下
山了。
「我不太确定能不能在黄昏前处理完毕。」
要看能不能顺利碰到那只妖怪。
「但是,我想我能完成这件事。」
昌浩点点头,抖抖双盾,意气风发地冲了出去。
夕雾目送勇往直前的昌浩离去,喃喃低语:
「他的身体灵活多了……」
距离比想象中远,所以,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进入山里。他必须学会,更精准地
计算目测距离与实际距离的差距。
凭着走在整顿过的京城的感觉走在山里,就会受到惨痛的教训。
昌浩从树木的缝隙间观察太阳的位置。找出妖怪再消灭,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
间,即使拖延了,也只需一刻半钟。
「问题是……」
在这么辽阔的山里,要怎么找到那只妖怪?
「走到太里面,又怕出不来……」
那是一只会发出可怕叫声的妖怪。既然是妖怪,应该是在夜晚出没吧?
这么想的昌浩,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
「不,等等……是来山里摘野菜的村人碰见了妖怪吧?」
摘野菜会在太阳下山之前。也就是说,妖怪是在白天出没。
「很少见呢……」
妖怪大多是夜行性。
「呃,若是来自隔壁的乡里,应该是从这边进来。」
他猜测着方向前进,看到几条野兽曾经走过的兽道。他随便选择一条,往里面走去。
路是陡坡,路面又不好走,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落山下。他快速判断出扎实的路面
移动脚步,沿着野兽留下来的脚印前进。
「啊,那是山药吗?秋天来摘吧。」
昌浩从藤蔓和叶子的形状判断是山药,眼睛亮了起来。来菅生乡后吃过几次。去
皮磨碎,撒在糯米饭上很好吃。
乡里的人说过,是自然长出来的,所以要去山里摘采。既然被称为生人勿近之山,
即便多少有人入侵,一定还有很多地方没人碰过,有丰富的野菜。
从藤蔓的粗细来看,那些山药应该很大,必须记住地点。
「是不是最好缠上布当记号呢……」
修行真的很辛苦,吃饭是唯一的乐趣。但有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饿到半昏倒
的日子也不少。
将来会有可以安稳吃饭的日子吗?
「唔,妤像很遥远……」
昌浩完全没发现,在喃喃自语中,已经从崎岖山路轻易地走到这里了。
这两个月来,他的体力已经进步到超越了他本人的想象。
他边选择可能有野菜的地方向前走,边搜寻气息。太阳逐渐西斜了。
「什么都没有呢。」
一路走来,只看到野鸟、狐狸、鼬鼠、兔子。可能也有鹿和山猪,但他只有看到
它们的脚印和粪便。
额头开始冒汗了。他停下来用袖子擦汗,抬头往上看,确认太阳的倾斜度。倾斜
度越来越大了。
这样下去,还没找到妖怪,就到黄昏了。
他心想干脆用法术引它过来吧?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妖怪,所以必须尽可能保留体
力和灵力,但这样下去只会无意义地消耗时间。
「好。」
昌浩拍手击掌,调整呼吸。
就是在这个时候。
从里面传来震撼胸口的低沉嘶吼声。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树木缝隙间有黑色东西怱隐怱现。
昌浩摆好架式,调整气息。他知道有团东西拨开草和叶子,朝他冲过来了。
响起野兽的吼叫声。
同一时间,一大团东西从树丛里冲出来。
「山猪……?」
冲出来的是身躯比昌浩庞大的山猪,应该可以称为山头霸王吧。
山猪吼叫着冲过来,简直就是横冲直撞。
昌浩转身闪过山猪的冲撞,再重新整顿姿势,准备防御接下来的攻击。
但是……
「咦?」
山猪却目不斜视地冲下山了。
「喂——?」
彷佛不把昌浩放在眼里。
「好像有东西在追它?」
它到底要逃开什么呢?
疑惑的昌浩回头看山猪冲出来的地方,看到有东西探出来。
「————」」
昌浩不由得愣住了,猛眨眼睛。
那是鼻头。
从树丛里采出来的鼻子,闻闻气味后,又缩回去了。
然后……
灰色团块发出吼叫声,从树丛跳了出来。
想往后退的昌浩,脚后跟绊到树根,往后仰倒。
灰色团块扑向了他,他反射性地结起了手印。
「嗡……」
昌浩开始念咒文的声音,却被响亮的哭声掩盖了。
「呜呜呜呜呜呜——」
「咦……?」
不是吼叫声,而是哭声。
大团块在昌浩上方呜咽哭泣。
「不是吼叫,是哭泣……?」
昌浩仔细看仰起头压在自己身上的团块,眨了眨眼睛。
好眼熟。
灰色的毛、尖尖的鼻子、三角形的耳朵、大爪子、长尾巴、四只脚、人类可以乘
坐的大身躯。
呜咽哭泣的声音也很耳熟。
「多由良……?」
昌浩难以置信地叫唤,灰色妖狼就泪眼汪汪地猛点头。
「太好了!居然可以遇见你……真的是、真的是……」
「呃,你……」
「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简直就是大蛇神显灵!」
「喂,你很重耶。」
昌浩想推开呜咽哭泣的多由良,但笨重的妖狼文风不动。
「快走开啊,我不能呼吸了!」
多由良眨眨眼睛说:「哦,是吗?」从他身上移开。
「你也常常这样把比古压在下面吗?」
「怎么可能,把比古压扁就糟了。」
昌浩半眯起眼睛,心想把我压扁就没关系吗?
昌浩仔细端详多由良,觉得它比以前瘦了,疑惑地问:
「多由良,你怎么会在这里?」
妖狼摇摇头说:
「昌浩,先告诉我这是哪里吧。」
「咦……?播磨的赤穗郡啊。」
听到昌浩的答案,多由良惊叫一声,竖起了耳朵。一直颓丧地趴在地上的它,猛
然跳了起来。
「播磨?赤穗?怎么会这样!」
多由良说它本来是待在奥出云。
几天前,强烈龙卷风来袭,它怕比古被卷走,就叫比古躲进岩石与岩石之间,自
己盘踞在入口处挡住风。
风太强,把它的身体卷了起来,它慌张地挥动手脚,想抓住附近的树木或岩石,
但没抓到。
「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
不知从哪来了一只小白龟,对它说这个地方不对哦。
昌浩眨了眨眼睛。
「白色乌龟?」
多由良歪着头说:「你知道?」
「嗯,大概……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光线,因为一心想赶回比古那里,就往那里冲,不知道为什么就变
成在这座山里了。」
在它后面的乌龟好像很慌张,但心急的多由良没理它就跑了。
昌浩搔搔头说:「哦,那是……」
那只白乌龟会把误闯界与界之间的狭缝的人,带回原来的地方。
多由良很可能是跑错了出口。乌龟想阻止它,但没来得及。
妖狼沮丧地说: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想下山嘛,绕来绕去也都在同样的地方。偶尔会碰到人,
但那些人都惨叫着跑走了……」
「嗯……我想也是……」
突然跑出这种妖狼,乡里的人当然会飞也似地逃跑。
夕雾说气场混乱,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能是当条件齐聚时,这座山就很容易跟界与界之间的狭缝相连。
所以被当成了生人勿近之山。
「我要回去比古那里……他一定很担心。」
妖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它不管往哪里走,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昌浩轻
拍它的脖子,笑着说:
「我知道了,跟我走吧,应该可以出得去。」
「真的吗?」
「大概。」
昌浩推测,多由良出不了这座山,可能是菅生乡为了不让来历不明的人进入乡
内,所以施加了法术。
有各式各样的人会误闯界与界之间的狭缝,施法是为了让这些不知来自何处的
人,不能下山进入乡里,尽可能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
「啊,不过,你再经过界间狭缝,说不定就可以回到奥出云了,你决定怎么做?」
多由良打了个哆嗦。
「没关系,与其穿过不知道会跑去哪里的界问狭缝,我宁可沿着陆路回出云。」
虽然花时间,但多由良作了可以确实回到家的选择。
昌浩要往前走时,多由良叫他坐上来,他感谢地坐上去了。
「就从这条路直直下去,不过路很陡峭,要小心。」
「不用担心,出云有很多更陡峭的路。」
说得也是,昌浩想起那时候的事。
「比古怎么样?还好吗?」
昌浩询问敏捷地走下斜坡的多由良。
妖狼点点头说:「他很好,有时道反的守护妖会来看看他。」
与奥出云乡的人们,也慢慢有了交流。
「比古比那时候长高了许多呢。」
多由良说得很自豪,昌浩也不认输地说:
「我也长高了啊o」
多由良停下来,回头看坐在它背上的昌浩。
「不,比古还是比你高大。」
「不站在一起比看不出来吧?」
「不,一定是比古比较高大,要不然就太奇怪了,当然是我们的大王比较高大。」
固执己见的妖狼,脸色越来越难看。
昌浩怕这样下去可能会惹恼它,被甩下去,只好很不情愿地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九流王比较高大。」
「知道就好。」
多由良高傲地点点头。
在他们交谈之间,不觉中已经走出了生人勿近之山。
多由良回头看走过的路,张大眼睛说:
「我之前走得很辛苦呢……」
昌浩从它披满硬毛的背部下来,拍拍它的脖子,苦笑着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呃,出云在西边,所以是……往那边吧?」
确认太阳位置的昌浩,看到东方天际逐渐迎向夜晚,有点慌张。
「哇,我得在黄昏前回去呢,糟了。」
「你赶时间吗?那么,我载你到目的地吧?回谢你的帮忙。」
「真的吗?……啊,还是算了。」
剎那间受到诱惑的昌浩,想到这种妖狼突然出现,恐怕神祓众们会不分青红皂白
就发动攻击,所以摇摇头说:
「你还是快回去比古那里让他放心吧,他一定很担心你。」
妖狼用力甩动尾巴说:
「好,你有什么话要转告比古吗?」
昌浩眨眨眼睛,陷入沉思。
想说的话很多,但真要他说,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跟他说哪天见个面吧……」
「知道了。」
多由良回应后,转身疾驰而去。
目送妖狼在出云方向消失的背影离去,昌浩唉地叹口气。
看到它那样哭着跑出来,一般人当然会被吓跑。
「总之,不是什么麻烦的妖怪,实在太好了。」
他要赶快回到菅生乡,报告事情的详细经过。
「也要跟小怪他们说。」
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想到可以跟很久没交谈的小怪和勾阵说说话,他的心情就轻松多了。每天每天每
天都忙着修行,所以他一直以休息为优先,顾不得跟他们交谈。
「唔,肚子好饿……」
想起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水,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同时,又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是乡里……?」
有股危险的气息,出现在翻越山岭后的乡里方向。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 18:37 编辑


6.
回溯到昌浩进入「生人勿近之山」前的时间。
萤在小野家本宅的房间,猛然张开了眼睛。
「…………」
又作梦了。
身体好像舒服多了。
「你醒了啊?萤小姐。」
在角落待命的冰知,察觉她醒来,出声招呼她。
萤点点头说:
「嗯……是不是有什么事?」
冰知浅浅一笑:心想她还是这么敏锐。
「不是什么大事。刚才夕雾回来过,又去山里了。」
「咦,洞窟的修行呢?」
冰知把昌浩被派去「生人勿近之山」消灭妖怪的经过告诉惊讶的萤后,满脸严肃地说:
「听说等昌浩回来后,会重新安排修行课程,长老们正在讨论接下来要让他做什么。」
萤抬头看着天花板的横梁,皱起了眉头。
「嗯……他们是想让他做无言的修行吧?」
「是的。」
「那么,山里的神社怎么样?」萤提议。
冰知点点头说:「那么,我去转告他们。」
萤叫住刚站起来的冰知,从床上爬起来。
「我可以出去吹吹风吗?」
冰知面有难色。
「我只出去一下子,在宅院周边走走而已。」
一直躺在床上,腰腿会逐渐萎缩,而且她也想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
冰知听她这么说,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要在天空变色前回来哦。」
当太阳西斜,暮色开始低垂时,气温就会下降很多。
「嗯。」
等冰知出去后,萤才换掉被汗水湿透的单衣。
天气不冷不热,但讨人厌的汗水还是流个不停。
萤在刚洗过的单衣上,穿上好久没穿的小袖②,走下庭院。自然风凉爽宜人,她悄悄吸了一口气。
走没几步,就看到山吹蹲在地上,摘用来装饰室内的花。
「啊,大嫂。」
她不敢跑步,慢慢走过去。山吹看到萤很惊讶,赶紧站起来。
「萤大人,你要躺着休息啊。」
山吹脸色铁青,萤对她浅浅一笑。
「感觉好些了,所以出来散步。」然后,萤看着山吹大起来的肚子说:可以摸一下吗?」
「嗯,请摸。」
萤像要摸易碎物般,轻轻伸出了手。她一摸,肚子里的孩子就动了,像是在回应她。
「啊,动了。」
萤张大了眼睛,山吹微微一笑说:
「这孩子一定知道是萤大人。」
「是吗?希望是这样。」
萤闭上眼睛,在心里喃喃说着:「可不可以早点出生呢?要不然,我怕我们会见不到面。」又悄悄念了咒语:「要健康、平安地出生哦。」
「萤大人,风渐渐转凉了,请回房吧。」
山吹担忧地说,萤苦笑着对她点点头,反问她说:
「你呢?大嫂。」
「我要再去摘一点花。」
山吹稍微提高竹篓给萤看,里面装满了庭院的野生紫斑风钤草。
「我也去,可以散散心。」
「不行,冰知会骂我。」山吹紧张地摇摇头,微微竖起了眉毛。「萤大人,你还要好好把这孩子抚养长大呢。」
神祓众的山吹,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处境。她虽是母亲,但抚养孩子的人将不会是她,因为这孩子是小野家未来的继承人。
小孩要交给小野家抚养。她已经作好心理准备,自己只能照顾孩子,没有任何权利。时守很爱她,也给了她未来的承诺,但是在向众长老报告这件事取得同意前,时守就死了。
传出时守被杀的消息时,山吹也想随他而去。但发现有了孩子,就打消了念头。正在烦恼没有人可以商量时,冰知悄悄带着时守的遗物来找她.
她把怀孕的事告诉了冰知。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促使冰知行凶。
直到一度被赶走的夕雾回来,揭开时守死亡的真相,她才知道所有的事。
知道是自己的言行促使冰知犯罪,她很想以死谢罪,但想到孩子,又不能那么做,所以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
萤不但决定把她当成时守的妻子,迎回小野家,并宣布哥哥的遗孤将成为神祓众的下届首领,自己会当孩子的监护人,负起责任把孩子抚养长大,还说服了众长老。
萤告诉过山吹,所谓抚养,也只是意味着会把孩子锻炼成阴阳师、神祓众的首领,并不是要把孩子从她手中夺走。萤甚至低头求她说:「孩子已经没了父亲,希望身为母亲的你,起码可以陪在孩子身旁。」
因为这样,山吹有了觉悟。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代理孕母,生下孩子的人是她,但这孩子是小野家的下届首领。她绝不能走到幕前,也没有那样的立场。
萤把没有正式结婚的山吹称为大嫂,对她非常照顾。她觉得这样就够了,甚至好得有点过了头。
「抚养孩子的人还是大嫂啦,我只是负责锻炼而已。」
萤苦笑着说。不管山吹怎么想,她都是母亲。养儿育女是母亲的责任,而不是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的自己。
「那么,请协助我,光靠我绝对照顾不来。」
「咦,我不太会哄小孩耶,因为身边都没有小孩……」说到这里,萤啪地拍一下手说:「啊,对了,有个人很会照顾小孩,改天我问问那个人愿不愿意帮忙。」
神祓众一直在观察安倍家的动静,所以萤非常清楚,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是怎么成长的。
听见乌鸦的叫声,萤抬头看着天空。
好几只黑鸟的身影,横越过逐渐转为橙色的西边天空。
那是宣告一天结束的声音。
乌鸦的声音带来了冷风。
「大嫂,花明天再摘,进屋里去吧。」
身体着凉就不好了。现在虽是夏天,但吹到夜风还是会冷。
菅生乡群山环绕,除此之外,也还有很多因素会使气温下降。
「萤大人,你先回去,我从后面绕过去。」
「知道了。」
萤不动,山吹也不会动。在这方面,山吹很坚持。
为了让她快点进屋内,萤匆匆离开了现场。
看到萤从外廊进入屋内,山吹才松口气走向后门。
小野家很大。萤的房间朝南,采光最好。但她休息时,总是把木门、板窗通通关上。冰知说是因为吸到户外的空气不好,但山吹知道萤是不想让家人看见她痛苦的样子。由此可见,她已是风中残烛了。
首领不只是地位,也是神祓众的精神支柱。然而,年老的首领因为时守之死,丧失了气力。时守不在了,现在所有的重担都落在萤单薄的双肩上。
「不知道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山吹希望多少可以回报萤。
她把竹篓放在檐前,用桶子汲来一点水,轻轻洒在花上。这些花要用来插在好几个房间的花器里。
「配点绿叶会更好看、更漂亮。」
山吹走到庭院深处,寻找绿色叶子。她选择了花朵跟自己同名③的树木,正在选枝桠时,察觉奇怪的气息,不经意地往那里看。
有细细的黑影在她脚下延伸。
当她低头看时,从黑影喷出黑绳子般的东西,缠住了她。
「啊————!」
山吹吓得失声惊叫。

进入房间的萤,摇晃地蹲下来,轻微的晕眩让她无法站立。
「我真没用……才出去一下就……」
她擦去额上冒出来的冷汗,打算躺下来休息,把手伸向腰带时,从外面传来了尖叫声。
她还来不及思考,就先冲出了房间。
赤脚跑下庭院,四处张望。
「大嫂!」
从被庭院树木遮住的地方,飘来异样的气息。
萤认得这个气息,是从那个壶子逃出来的妖怪。
封锁被解除后,那只妖怪不知道是养精蓄锐,还是力量复原了,散发着比记忆中更强大的妖气。
形状还不固定的黑色妖怪,在棣棠花树附近蠢动,犹如好几条绳子延伸的妖体缠绕着山吹。她系闭着眼睛,拼命扭动身体,试图用双手保护肚子。
「大嫂!」
听见萤的叫声,山吹猛然张开眼睛。
「不可以,萤大人!快来人啊……!」
萤用右手结起手印。
「这是什么东西?」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勉强来说,就像山海经里描写的太岁吧。一大团扭曲的东西,到处凸起延伸。展开的身体边缘有脚,像水母般摇来摇去,缠住树木,把叶子扯下来,吞进身体内。
不像是在吃叶子,感觉是碰到什么就把什么吞进去。
小袖的下摆会缠住脚,不方便行动,萤心想再麻烦也该穿水干服④来。
响起啵叩啵叩的声音,妖怪全身出现了好多条裂缝。仔细一看,是无数的眼睛。
那些眼睛同时注视着萤。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在壶子里变了样吗……」
那个小壶子里应该封锁了很多只妖怪,可能是渐渐融合成了一只妖怪。
难怪从来没见过。
异样的妖气越来越强烈,妖怪的眼睛炯炯发亮。
长长的脚翻腾地蠕动着,把被抓到的山吹举起来。
「住手!」
高举着刀印的萤,听见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本能对她喊着不可以!
妖怪挥起脚来,袭向了萤。她想往后跳开,脚却被小袖的下摆缠住,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妖怪的脚追上来,萤翻滚着闪开时,听见刺耳的尖叫声。
她惊慌地倒抽了一口气。
被妖怪抓住的山吹,露出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抽搐表情,弯曲着身体。
「唔……啊……」
按着肚子、全身颤抖、边冒冷汗边喘息的山吹,脚下流着液体。
萤大惊失色。
难道是要分娩了?
出吹发出微弱的叫声,扭动身体。妖怪把她紧紧勒住了。
萤咬住嘴唇:心想为什么这时候夕雾不在附近呢!
「恭请奉迎……」萤举起手印大叫:「天满……」
心脏怦怦狂跳,如锥子钻刺的剧痛袭来,萤屏住了气息。
无法呼吸、步履蹒跚的萤,按住了嘴巴。从她发出咻咻声响、吸入空气的嘴巴,喷出了鲜红的水雾。

闲着没事干就打扫草庵的小怪和勾阵,望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满足地点着头。
「很好,明天来洗木门。」
用两只前脚叉着腰的小怪这么宣布,勾阵回它说:
「不是擦而是洗?」
「是啊,拆下来洗,再顺便洗墙壁。」
昌浩不在,所以门户大开、任凭风吹雨打都没关系。
「那么,你应该在擦地之前先洗墙壁和木门吧?」
「无所谓啊,反正多得是时间,在昌浩回来之前打扫完就行了。」
听小怪这么说,勾阵沉思了一会说:
「哦,也是啦……」
不全然同意,但时间的确多得是。
「大扫除结束后要做什么?」
「修屋顶。」
「修完后呢?」
「磨外墙。」
「磨完后呢?」
「拔外廊前面的草啊。」
「接下来呢?」
「修剪庭院树木。」
「然后呢?」
勾阵淡淡地问,小怪嗯嗯嗯嗯地低吟。
「好闲吶……」
闲到没事可做。
合抱双臂的勾阵歪着头说:
「去问神祓众可不可以去看昌浩的修练状况吧?」
小怪面有难色地说:
「不行啦,打扰他不好吧。他可是拼了命呢,我们也抱定了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的觉悟……到底要做什么呢?」
勾阵点点头,同意它说得一点也没错。这时,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出现了可怕的妖气。
小怪的耳朵直直竖起。
「这是……」
没错,是从壶子逃走的妖怪,但感觉比当时强大了许多。
勾阵啧啧咂舌。
菅生乡的地气特别强烈。妖怪恐怕是吸食地气,增强了原有的妖力。
小怪和勾阵冲出了草庵。

妖气笼罩四周。

妖怪是为了不让任何人介入,筑起了妖气的保护墙吧?膝盖弯曲蹲下来的萤恍惚地思忖着。
胸口好热。每吐一次血,手脚就越冰冷。
按着嘴巴的双手,渐渐被染成了红色。
勉强张开眼睛的萤,看到山吹边痛苦挣扎边拼命护着肚子。
啊,我要救他们,他们是哥哥的妻子和孩子。
泪水从眼角滑落。全身虚脱。意识逐渐模糊。
她拼命想站起来,但胸口纷乱,恍如有好几根锥子在钻刺。她觉得呼吸困难,膝盖无力地弯下来。
妖怪忽然放开了山吹。
咚唦摔落地面的山吹,挣扎着逃开,尽可能远离妖怪。
一大团的妖怪朝向萤移动,似乎想先收拾濒死的猎物。
萤窃窃一笑。
很好,朝着我来吧。快点来。我要趁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时,击破妖气的保护墙。
起码要让山吹逃出去。
家里的其他人应该也察觉这个骚动了。只要趁隙击破保护墙,接下来冰知就会想办法解决。
不过,真没想到妖怪会躲在这么近的地万。
山吹爬向了妖气的保护墙边缘。
萤强吞下涌上喉头的东西,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星星之……祓……」
妖怪逼近了萤。
「恭请……五方……」
萤缓缓结起血淋淋的刀印。
数不清的眼睛凝视着萤。
「唔……」
热热的东西涌上喉头。
萤用刀印画出了五芒星。
「祓除……!」
萤朝着妖气的保护墙而不是妖怪,正要把刀印挥出去时,像黑绳般的妖怪的脚从死角伸出来,缠住了她的手。
瞠目而视的萤,发现妖怪的无数只眼睛里,有一只盯住了山吹。
看到妖怪的眼睛喜悦到变了形,萤试图甩开黑色绳子,但绳子动也不动。
妖怪缓缓抬起脚,把萤的身体倒吊到半空中,抖动着庞大的身躯,大大张开正中央的嘴巴。
山吹发出了嘶哑的尖叫声。萤的眼角余光看见缠住山吹的脚的黑绳。山吹的身体被拖行,拖向了妖怪的身体。
妖怪的脚缠绕萤的全身,慢慢勒紧,萤的头往后仰。
忽然,听见有人叫唤。
她拼命移动视线,看到冰知、长老们还有小怪和勾阵,都站在妖气的保护墙外。
勾阵推开要结手印的冰知,高高举起了双手。萤看到从她双手间冒出来的斗气,松了一口气。
啊,没事了,大嫂和孩子都会获救。
趁妖怪看着自己时,快行动、快行动啊。
被妖气包覆的全身,逐渐冷得像冰一样。在这样的感觉中,她动起了嘴唇。
好想再见夕雾一面啊。
忽然,勾阵的动作在萤的视野角落静止了。
她秀丽的脸庞愕然凝结。
同时,萤的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
银光一闪,缠住萤的身体的妖怪的脚就全被砍断了,有人抱住了她失去支撑而往下坠的身体。
萤看到妖气保护墙外的勾阵,双眸亮起了金色的光芒。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笨蛋——」
眼皮颤动的萤,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张精悍的脸带着严峻的表情。
「枉费你是我的后裔,居然输给这种程度的妖怪,真是可叹。」
冰冷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措词,都只给萤亲切的感觉。
萤泫然欲泣的脸皱成了一团,忍了又忍,一直压抑到现在的情绪,在非人的鬼面前崩溃了。
「篁公……!」
一身黑衣的冥府官吏,单手抱住用虚弱无力的手抓住自己的萤,挥出了右手的剑。
「别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要渡过河川或钻过那扇门都还嫌早。」
男人抱着倒抽一口气的萤,把视线转向了妖怪。
「忘记原来模样的妖怪,我会马上葬了你,开心吧!」
就在冥宫傲然放话的同时,妖怪发出了嘶吼声。
「这么开心啊?」
无数只眼睛炯炯发亮,凝视着冷笑的男人,从全身伸出来的黑绳,猛然发动了攻击。
但冥官的动作更快。
转眼间,男人的剑尖已经突破妖怪的防守范围,刺进了妖怪大张的嘴巴。
把萤整惨的妖气从根部被斩断,垂死般的吼叫声震动地面。
妖气的保护墙瞬间溃决粉碎。
意识模糊的萤,肩膀上下起伏喘着气,往那里望去,看到不只妖气的保护墙,连冰知、长老们都被炸飞了,所有人堆叠在一起。
唯独斗气四射的十二神将站在那里,用凶狠的目光射穿了冥官。
「————」
勾阵缓缓拔出腰间的笔架叉。
冥官斜眼看着勾阵的举动,把插进妖怪身体的剑横向一劈,起舞般砍断了妖怪。
剑光一闪便祓除了妖气,妖怪的身体也化成沙子瓦解了。
就在勾阵蹬地跃起的同时,冥官也转过身去。
被他抱在怀里的萤,头发飘起来,身体感受到轻微的冲击,剎那间,武器相互撞击的尖锐声贯穿了耳朵。
展开肉搏战的勾阵,散发出不折不扣的杀气,令萤屏住了气息。
她似乎曾经被这个男人害得很惨,萤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她激动的模样。
胸口一阵纷扰,萤皱起了眉头。
勾阵的斗气扎刺着皮肤。胸口的伤势隐隐作痛,引发闷疼,宛如惨叫般不停地蠢动。是勾阵过强的神气,搅乱了萤体内的气的循环。
萤弯曲着身躯,屏住了呼吸。勾阵又举起了一度放下的笔架叉,冥官看萤一眼,便正面迎了勾阵的目光。
「你有何贵干?十二神将。」用剑身轻松挡住勾阵全力砍下来的笔架叉的冥官,漆黑短发在斗气的风中飘扬,傲然笑着说:「我没时间陪你玩。」
冥官的双眸闪过酷烈的光芒。
「要我陪连这样的妖怪都抓不到、还来得这么慢的没用的人玩,我就更没时间了。」
金色双眸更加激动了。
萤屏住气息,闭紧了眼睛。
这个男人绝对是在逗弄勾阵。
十二神将们为什么那么敌视冥官,萤似乎稍微知道原因了。那种措词、趾高气扬的态度,多少会把人惹火。
何止是多少,十二神将简直是气到把冥官碎尸万段都不够,因为冥官曾随心所欲地操控他们,彻底粉碎了他们的自尊。也就足说,他们曾被那家伙一个人随意摆布,直到现在谁都不知道真正详情。也因此,更滚滚燃沸了他们的愤怒、焦躁、敌意与杀机。
从勾阵的嘴唇逸出怨怼的嘶吼。
「我要把欠你的东西如数奉还,你感激地收下吧。」
「不用。」
冥官冷冷回应,挡开了笔架叉。收回来的剑砍断了勾阵的几根头发,将笔架叉的刀尖从死角往上顶。
勾阵有两把武器。冥官轻易闪过以萤的头发为掩饰,直刺喉头的刀尖,眯起眼睛说:
「我说了,我没时间陪你玩。」
游刃有余的态度更激怒了勾阵。强度加剧的神气漩涡狂乱,卷起了沙土,化为沙尘暴。
刀剑一交锋,便会喷出斗气,强风将庭院的树木吹倒、撼动地面。与武器同时被挥出的神气,爆裂开来。
这样下去,整个乡里都会被牵连,导致严重损害。
神祓众们合力筑起了结界。
冥官似乎在等这一刻,从全身迸出了凄厉的斗气。
神祓众们被气的漩涡弹飞出去,再也站不起来。剧烈的斗气龙卷风让他们呼吸困难,只能倾注全力保住结界。
冥官的双眸清澈地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把武器的剑尖对准了勾阵的要害。勾阵计算距离,逐渐逼近。
冥官稍稍往后退,放低重心,摆出应战姿态。
「喀……」
忽然,微弱的咳嗽声震动了冥官的耳朵,他挑动了一下眉毛。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12-11 14:22 编辑


6.5
双手掩住嘴巴的萤,脸色惨白,拼命压住了咳嗽。看见红色液体从她指尖渗出来,冥官的眼皮微微颤动。
冥官把剑尖稍微朝下。
勾阵反握右手的笔架叉,缠住冥官的剑,挥起了左手。
笔架叉的刀尖擦过冥官的右脸,划下一条红色血痕。
收回刀刃的勾阵,正要往冥官的脖子的要害砍下去时,有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双手都被困住的勾阵,对着在她背后绷着脸的凶将大叫:
「不要阻碍我!」
「勾。」
勾阵不理会劝阻的叫唤,又重复说了一次。
「不要阻碍我!」
看到位置比自己高的双眸冷冷笑着,勾阵吊起了柳眉。
她使尽全力想摆脱束缚,但红莲不但文风不动,还把她从冥官身旁拉开。
「腾蛇……!」
勃然大怒的勾阵要破口大骂时,僵硬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你仔细看。」
勾阵反咬红莲说:「看什么啦!」红莲蹙着眉头说:「你是十二神将勾阵,居然看不见?」
带着叹息的话语,瞬间缓和了勾阵的斗气。
金色双眸的光芒熄灭,恢复深邃的黑曜石色。
在冥官怀里的萤,呼地喘了一口气。斗气消失,紧压在身上的压迫感也解除了。
看到喀喀咳嗽时鲜血便从指尖渗出来的萤,勾阵倒抽了一口气。
红莲放开勾阵的双臂,走向前与冥官对峙。
「冥官,放下她,快滚吧。」
「你没资格命令我。」
冷冷撂话的男人,把萤塞给红莲。
「不过,我也没闲到可以一直待在人界。」
冥官把剑收进腰间刀鞘,转身离去。
萤缓缓张开眼睛,扬起渗出血的嘴角,微笑着说:
「公……再见……」
扭头往后看她一眼的冥官,耸耸肩,怱地消失了踪影。
卷起漩涡压制全场的气,向四方散去,神祓众的人终于可以动了。
红莲把萤交给大惊失色跑过来的冰知,回头看双手紧握笔架叉握到手指发白的勾阵。
「勾。」
没有回应。微低着头的勾阵,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
即便看不见,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冲天的怒气。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上策呢?在越来越紧张的沉默下,绞尽脑汁思考的红莲,忽然听到惊慌失措的狂叫声。
「咦,红莲?为什么?」
红莲赶紧变回小怪的模样,对跑过来的昌浩说:
「你的修行呢?」
「我是正在修行啊,但担心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
昌浩边回答边悄悄观察勾阵的模样。
「呃,发生了什么事?」
起初,他感觉到有股危险的气息,然后喷出了非比寻常的斗气,后来甚至出现了酷烈的通天力量。
勾阵的柳眉跳动了一下。
「我去看萤怎么样了……」
昌浩和小怪都莫名地紧张起来,目送突然转身走开的勾阵离去。
她走过的地方,庭院树木折断了、地面掀起来了,惨不忍睹。来这里的路上会看见的灰泥仓库处处龟裂,篱笆也倾倒了,根部一半外露。
昌浩下定决心开口说:「喂,小怪。」
「为了你好,最好别问。」先发制人的小怪甩一下尾巴,半眯起眼睛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个男人突然出现了。」
「这样啊……」
昌浩的语气不由得恭敬起来。
小怪说的话毫无要领可言,不可思议的是,昌浩光听这样,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况八成糟透了。
又往勾阵离去方向望去的昌浩,突然想起她说的话,眨了眨眼睛。
她说她要去看萤怎么样了。
「小怪,萤是不是……」
昌浩才说到一半,就有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领。
「啯!」
凶神恶煞般的夕雾不发一语,把有如青蛙惨叫的昌浩拖走。
夕雾回头对目瞪口呆的小怪短短说了一句:
「我要锻炼他的武术基础。」
「哦……」小怪啪哒啪哒挥舞前脚,低声说:「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被抓住衣领拖着走的昌浩,脖子被勒住,手舞足蹈地挣扎着,没听见小怪说的话。
小怪环视周遭一圈,唉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凄惨。要不是神祓众们拼了命筑起结界,整个乡里都会受到牵连,导致严重的灾害。
事实上,勾阵对妖气的保护墙发出最初的一击时,小怪就被刮起的暴风吹到比神祓众们更远的地方,摔倒在地上了。
等它再回来时,已经筑起了结界,不管它怎么叫:「放我进去、打开结界」,奄奄一息蹲在地上的神祓众们都没看见它,看到冥官就激动得浑然忘我的勾阵,甚至连冥官怀里的萤都看不见。
小怪眯起了眼睛。
「那家伙没使出全力……」
发现萤吐血,他刻意接下了原本可以避开的勾阵的那一刀。看在小怪眼里是这样。不过,接下的那一刀,也只是擦过脸颊的程度。
「会不会是对当时那件事有点歉意昵?」
这么低喃的小怪,用力甩了甩头。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那个男人不可能有这么值得称赞的想法。没错,说得也是,不可能。」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股神气忽然降落在自言自语的小怪背后。
张大眼睛的小怪回头看,几乎同一时间,六合也现身了。
「六合。」
六合对出声叫他的小怪点个头,讶异地环视周遭。
「这是……?」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小怪,哑然无言,半眯起了眼睛。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②小袖:窄袖便服。
③同名:棣棠花的日文是山吹。
④水干:狩衣的一种。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12-11 14:17 编辑


7.
萤一张开眼睛,看到倚墙而站的身影是个稀客,有点惊讶。
「真难得呢。」
一直垂着眼睛的勾阵,很快回看她,直视着她说:
「对不起……」
萤笑了。
「居然可以听到十二神将斗将一点红说对不起,真的太难得了。」
咯咯笑出声来的萤,没多久就用双手掩住了眼睛。
「好讨厌……被大家看见了。」
压抑许久的感情被看见了。一见到篁,她就无法克制了。
篁是小野的祖先,尽管毫不讲情面、性格和嘴巴也都不太好,但还是有他温馨的一面。
这个男人在生前、死后,都是当冥府的官吏到处行动。
不知道为什么,萤非常喜欢这个人人都害怕的男人。说不怕他是假的,
但萤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在不讲情面中透着柔和的光芒。
今天他也没说半句温柔的话,萤却觉得在他臂弯里就安全了。
她将要去那个男人所在的冥府。想到有那个男人在,她就不怕死。
她怕的是心愿未了还有眷恋、怕的是不能守护首领的直系地位直到最后。
怕的是因为还不想死、不想丢下大家、想跟大家永远在一起,而紧绷至今的心的丝线会应声断裂,很丢脸地被大家看到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
「被我看见就没关系吗?」
现在这样展现出快崩溃的样子是为什么呢?
萤用交叉的双臂掩住眼睛,轻笑着说:
「你那么愤怒,却突然停止了攻击,是因为被腾蛇说了什么吧?」
勾阵的表情像是被戳中了要害。
「你肯定他,也希望他肯定你,他却对你感到失望,你的心很痛吧?」
萤平静地吁口气,放下手臂,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也是。为了让冰知等所有人,肯定我可以协助哥哥,我一直努力到现在。」
萤破涕为笑说:「那个人真的很差劲呢。」
——别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要渡过河川或钻过那扇门都还嫌早。
既然死亡的裁定者那么说,可见是死不了吧?
他叫萤不要来,说萤还不可以去他那里。
他说萤不该有死亡的觉悟,即使一场胡涂、狠狈不堪、一无是处、没办法再努力,也要抱持活下去的觉悟。
冰冷的话语背后,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丢脸也没关系吧……」
在陷入沉默的房间里,勾阵和萤同时动了起来。
从屋子深处隐约传来了婴儿出生的哭声。

勾阵回到草庵,看到小怪跪坐在折叠的纸张前,沮丧地垂着头。
「腾蛇?」
小怪抬头看着讶异地叫唤它的勾阵,摇摇耳朵说:
「六合带来了这东西。」
在小怪旁边跪坐下来的勾阵,觉得写在纸张中央的字很眼熟。
是彰子的字。
「小姐写的?」
小怪默默点头,叹了一口气。
「还有吉昌的口信。」
六合说完口信就回京城了。
勾阵听到这样,有点受不了地说:
「那家伙还真忙呢。」
「因为有个啰唆的监督人。」
「对哦。」
想起黑乌鸦,勾阵与小怪不由得相对而视。
想必六合也很辛苦吧?但他选择了那样的对象,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时,响起拉开门的声音。
具体呈现筋疲力尽模样的昌浩,步履蹒跚地走进来。
「我……回来……了……」抬起头的昌浩,看着小怪和勾阵,虚弱地笑着说:「好久不见……」
打开门可以看见小怪他们,究竟是多久前的事了?
嗯嗯响应的小怪,轻轻招着手,叫昌浩过来。
「昌浩,来一下。」
「嗯?」
「我有话跟你说。」
看到小怪一脸正经的样子,昌浩的胸口宛如蒙上一层冰冷的阴影,屏住了气息。

当晚,晴空万里。
看得见星星,接近圆满的月亮高挂天空,皎洁地照亮四周。
昌浩坐在外廊,呆呆仰望着天空。
在月光下读完好久不曾收到的信后,把信摆在旁边,他什么也没说、身体也没动一下。
表情有点惆怅,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月亮。
◇ ◇ ◇
隔天,昌浩和夕雾一起去越过两座山头的神社闭关修行。
「开始十天无言的修行。」
昌浩默然点头。
跟在那个洞窟的修行一样,不能说话。
不使用人类的语言,只使用神的语言,据说可以增强灵力。
因为有了觉悟,所以这次平安度过,迎接了最后一天的早晨。
昌浩察觉夕雾走出去的动静,半睡半醒地爬起来。
背后有声音对他说:「早。」他也无意识地回答:「啊,早。」
回答后,他全身僵硬。
这间神社只有夕雾跟自己,夕雾刚才出去了。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到女人的头从天花板倒吊下来,女人与他的视线一交会,便露出奸笑,又缩回去了。
「啊啊啊啊……!」
居然到这个阶段,还是掉进了最后、最后的陷阱。
回来的夕雾,看到抱着头呻吟的昌浩,似乎察觉是怎么回事,手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比平时更筋疲力尽的昌浩回到住处时,夜幕已深深低垂。
尽管眼皮快掉下来了,昌浩还是尽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爬到木地板间,打开预先帮他备好的砚台盒。
他必须在眼睛还张开的时候,尽快把回函写好。
彰子在信上说,要在竹三条宫当侍女侍奉脩子,还说没告诉他、没通知他,自己决定这么做,非常抱歉。
他要回复彰子,自己才是什么都没告诉她。所以,请她不必放在心上。
「…………」
小怪和勾阵着到昌浩握着笔动也不动的背影,悄悄从旁边偷看。
问候、道歉与关心她之类的话正写到一半,大概是思考该怎么写,眼皮就掉下来了。
还坐着呼呼打鼾。
值得赞叹的是,握着的笔没掉下来,也没弄脏信纸。
「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回信呢?」
小怪叹着气把笔从昌浩手中拔出来,在信上流畅地添加了几句话。这时候,勾阵让昌浩躺下来,帮他盖上了布。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它大略说明了昌浩的现况,最后要注明「昌浩写到一半睡着了,所以由我僭越代笔」时,它停下了手。
「怎么了?腾蛇。」
面有难色的小怪,冷不防地转头对勾阵说:
「勾,你来写。」
「不是写完了吗?干嘛这时候要我写?」
「你来写是我写的,再顺便签上你的名字。」
「啊?」
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的勾阵,眼神更加疑惑了。
小怪露出苦到不能再苦的表情说:
「我写『我』也没人知道我是谁,若要报上名字……」
既不能写腾蛇也不能写红莲,当然更不能写小怪。
终于明白它在说什么的勾阵,看着眼神百感交集的小怪,无奈地答应了。
在他们后面频频翻身的昌浩,表情显得有些苦闷,不时低声呻吟。
最近都是这样,所以小怪和勾阵已经不再担心了。
「最后要写我的名字吗?」
「对。」
「写十二神将就行了吧?」
「那样也行,但为了万全,还是把名字写上去吧。」
「回想起来,这样写上名字寄给什么人,还是第一次呢。」
「嗯,好像是……」

几天后,神祓众的式飞到了安倍家。
然后由天一转交给藤花的信,有昌浩、小怪、勾阵三人写的字,看起来很稀奇。
◇ ◇ ◇
内亲王脩子正经八百地直接切入了主题。
「我又作梦了。」
晴明郑重地点点头说:
「作了怎么样的梦呢?」
脩子双手托住脸颊说:
「就是那个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啊。」
「是。」
「那个黑色可怕的男人啊。」
「是。」
脩子压低嗓门说:
「不要吃惊哦,晴明……昌浩出现了。」
这实在很难不吃惊,晴明张大了眼睛。
「昌浩吗?」
在竹帘外不经意地听着他们谈话的藤花、风音和小妖们,听到晴明的说话声,彼此相对而视。
脩子微微点个头,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眉间蹙起了皱纹。
「那个可怕的男人,在对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和昌浩下命令。
昌浩的表情非常非常痛苦,一直道歉说对不起、没办法。
那个黑色男人的表情很可怕,只是一直笑。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表情很温柔但也很疲倦,笑着把昌浩拖走,不知道拖去哪了。」
脩子停顿一下,又歪着头说:
「那到底是什么梦呢……」
晴明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好似有深刻领悟、又好似沉稳、又好似温馨。
「梦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昌浩可能是在梦殿,跟那个笨蛋一起被那个可怕的男人叫去做什么。
也就是说,他醒着时在菅生乡累积修行,睡着后也在梦殿被锻炼。
太好了,昌浩,不管发生什么事,爷爷我都会去帮你收尸。
晴明打从心底鼓励昌浩,但他本人当然听不见。
「有时会看到以前的事,有时会看到心里期望的事,也可能看到未来的日子,或是意义不明的诡异的东西。所以,梦是很有意思的东西,有时有深刻的意义。」
「对了,」脩子点点头说:「今天早上我作了很奇怪、很美的梦呢。」
「哦。」晴明回应。
脩子目光闪闪地说:「有花从唐柜飘出来呢。」
「啊?」一头雾水的晴明眨眨眼睛。
脩子开心地眯起眼睛说:
「花瓣像暴风雪从很大的唐柜飘了出来呢,很不可思议,也很漂亮。」
晴明在脑里描绘她作的梦,也浮现出慈祥的微笑。
「想必是很美的画面吧。」
「是啊,晴明,你想这个梦只是一般的梦吗?还是我哪天真的会看到那样的情景呢?」
脩子满脸认真地说:「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看过花从箱子里飘出来啊。」
晴明用手指按着下巴思考。
「这个嘛……晴明我也不清楚呢。」
「晴明也不知道吗?」
脩子意外地张大了眼睛,老人愉快地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的事多得是呢。就是因为看不到未来,所以作梦是件快乐的事呀,公主殿下。」
而可以作梦的期间,是幸福的。

藤花送晴明离开后,跟小妖们和风音端坐在外廊上。
晴明告诉脩子,可以把作的梦记在日记里,所以脩子准备了笔记本,正在记载刚才说的梦。
坐在外廊随时等候叫唤的藤花,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
「对了,不久前我也作了奇怪的梦。」
小妖们都竖起耳朵听。
藤花托起了脸颊。
「好像是黄昏吧……」
在带点橙色的亮光中,她坐在某栋宅院的外廊,眺望庭院。
可能是在不觉中打起了盹,她猛然惊醒过来,所以知道自己差点睡着了。
会惊醒是因为有人叫她。
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脸可能是没看到,所以不记得了。
「那个人笑着说……」
——终于睡着了呢……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躺在他怀里,发出香甜、健康的鼾声。
独角鬼张大了眼睛。
「那是谁啊?藤花。」
「感觉很耀眼,看不清楚。」
「那是哪里啊?藤花。」
「那是什么时候啊?藤花。」
龙鬼和猿鬼咄咄逼问,藤花苦笑起来。
「我就说是梦嘛,很奇怪、很朦胧……几乎遗忘了,刚才听到晴明说的话才想起来……」
然后她霍地拾起头仰望天际。
听到晴明说的话,她心想:
那个梦一定是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作梦是被允许的。唯独作梦,谁也不能阻挠。
脸看不清楚,不太记得了。但是,那个年轻人说不定是……不,一定是。
想到这里,她就打住了。
不能说出他的名字。那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能作梦就很幸福了。
光是这样,她就满足了。

当晚,小妖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风音正好经过,差点踢到它们,赶紧把脚缩回去。
「喂,不要聚在那种地方嘛,我差点踢到你们啦。」
「好险哪,」差点被踢到的独脚鬼抗议:「我可不是用来踢的球。」
「是啊……」
原来它也知道自己长得像球啊?风音不禁赞叹。
猿鬼从风音的衣服下摆爬上去。

「欸、欸,你不是知道未来吗?」
风音眨眨眼说:

「有些知道……」
「那么,知道藤花和昌浩的未来吗?」
早料到它们会这么问的风音,在心中暗自叹息,蹲下来说:
「很遗憾,我不知道。」
这样的答案,引来小妖们争相抱怨。
好差劲,你真不够朋友,枉费我们对你这么好。
风音心想我可不记得你们对我好过,但还是安抚它们说:
「是、是,都是我不好。不过,很不可思议,我就是看不见昌浩的事。」
看到风音诚恳的表情,小妖们也知道她绝对不是在敷衍它们。
三只小妖板起脸,又彼此面对面,唧唧咕咕商量着什么。片刻后,它们排成一列说:
「我们现在要去贵船。」
没想到它们会这么宣布,风音张大了眼睛。
「啊?」
龙鬼挺起胸膛说:
「既然你看不见,表示未来还没成定局吧?」
「这个嘛……很难说呢……」
风音答得支支吾吾,独角鬼举起一只手发言。
「所以,我们要去拜托贵船的龙神,让昌浩和藤花得到幸福。」
「———」
风音哑然无言。
「那么,我们走喽。如果公主醒来要找我们,就说我们早上会回来。」

风音默然点头。
由猿鬼带头,独角鬼和龙鬼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跳走了。
「贵船很远呢。」
「没关系,我们有强力的支持者。」
「没错!」
三只小妖一起跳过瓦顶板心泥墙,边放声大叫:
「喂———车子———!」
它们的身影消失在墙外没多久,便从某处传来逐渐靠近的嘎啦嘎啦轮子声。
墙外隐约可见灰白鬼火,车声逐渐远去。
感觉气息完全远去,风音才喃喃说道:
「去完伊势,又要去贵船祭拜……」
她感慨良多地叹了一口气。
「也太白目了……」
为什么与昌浩相关的事,它们都这么有兴趣呢?这是个谜。
接近圆满的月亮高挂夜空。
在晈洁的月光下,风音骤然眯起了眼睛。
「真的看不见呢……」
怎么样也看不见昌浩的事。
是未来还没成定局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恐怕谁也不知道。
风音瞥藤花的房间一眼,闭起了眼睛。

「起码作梦的时候对自己诚实一点嘛。」
不必连在梦里都那么暧昧、那么疏远。
晴明不也说了吗?
不知道的事多得是。就是因为看不到未来,所以作梦是件快乐的事。
所以,长埋藏在心底一定也没关系吧?

已经过了可以天真无邪地作梦的时光。
皓皓明月俯瞰着告别作梦年纪的他们迎接下一个季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 18:39 编辑


后记
二月收到读者寄来的情人节巧克力。
是给冥官、红莲和罗德·司凯尔顿的。谢谢大家。姑且不论主角身分,冥府官吏是个每年都一定会收到巧克力的男人。分明是已经完结的作品的主角啊。这个男人真的太强了。
这次篇幅很少,所以简单公布人气排名。
第一名红莲,第二名勾阵,第三名昌浩(其实红莲与勾阵几乎与他同票数)。
以下依序为怪物小怪、风音、太阴、藤花(彰子)、音哉、太裳、六合、岦斋、冥官、结城。
此外,也有人投票给前些日子七集完结的《怪物血族》的咲夜与罗德,非常感谢。

很久没出短篇集了。在杂志刊登过的三篇,是很久以前写的。
这次收录时,在相隔几年后重读,有种百味杂陈的怀念……(笑)。
全新创作的《浮生幻梦》的标题,是与第八集《梦的镇魂歌》相衔接。从那一集到现在发生了种种事,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梦是用来作的、用来编织的;梦是构不到的;梦是想像、是断念、是实现。
该选择哪一个?该抓住什么?他们的梦究竟何去何从?

接下来是几则讯息。角川文库版《少年阴阳师》穷奇篇全三集、风音篇全四集、天狐篇全五集,好评贩卖中。《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新作,将透过学艺通信社,在报纸连载。
连载的标题是《声声啼叫再一次之虎鸫暨阴阳师支倍晴明》。
详情请看我的Twitter或Facebook,以及各官网。
另外,在数位野性时代不定期连载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将于四月三十日发行单行本。这本以东京市街吉祥寺为舞台的现代阴阳师物语,封面图画是请插图画家宫城老师作画。
虽是不定期连载,但今后我还想继续写下去。所以,恳请大家如支持《少年阴阳师》般,也支持这个作品。也希望大家能参与人气排行的投票,并来信告知感想。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制作组后记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14 23:5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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