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六卷 朽木之阴 [台/简]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16 22:39 编辑




少年阴阳师 第46卷

朽木之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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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结成光流
插画: 浅木樱
译者:涂愫芸
本作品由阴阳寮制作组进行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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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本卷成员一些吐槽:

扫图:其实我早就完成任务了(〜 ̄△ ̄)〜
录入:
①催进度的组长
②嗯。。。很抱歉之前拖了那么久。。。我我我,我下次一定不会这么拖拉了!
③总结下……其实是大家都没什么时间,这一卷是我们一点点录入的,久而久之就拖到现在了。
校对:一口气校对好多章,头昏脑胀,如果有错的地方还请不要怪罪,黑猫敬上。
修图分部:德川先生身残志不坚,已经无力修图,突然觉得很寂寞呢~如果有想要一起修图的小伙伴,请联系我们~任务很轻松的说~
组长:拖这么久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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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百度贴吧《少年阴阳师吧》
少年阴阳师 第46卷 朽木之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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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15 00:18 编辑


为了净化充斥京城内的污秽,昌浩借用红莲的力量,将整个尸樱世界供奉为神。但法术虽然成功了,却间接导致爱宕异境之乡的圣域封印扭曲变形。管理异境的天狗找上昌浩,询问是否有解决办法,并发誓要砍下闯祸的人的脑袋,难道昌浩这下得提着头去见天狗了吗?


同一时间,皇宫内每晚都会有长相神似皇上亡妻定子的女人,到床边声声呼唤,要皇上跟她一起走。眼看皇上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晴明接到宫里传来极机密命令,要求晴明准备濒临死亡的肉体作为皇上的替身,而他们看上的「替死鬼」,正是昏迷不醒的敏次……

关于作者
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
8月21日生,O型,居住东京。
2000年9月以《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为作家。
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
非常喜欢红茶、宝石、钢笔、中岛美雪、织田裕二、槙原敬之。

我家来了一只狗。
是所有的狗里,我最喜欢的白色柴犬。
我每天都会把照片传送到Twitter、Facebook、Instagram上。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所以我帮它取了正式名字之外的称呼。
那就是白色柴犬「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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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译者
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
译有《少年阴阳师》系列、《怪物血族》系列、《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
《丰臣公主》、《鹿男》、《鸭川荷尔摩》、《荷尔摩六景》、《华丽一族》等书。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3 13:36 编辑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3 13:25 编辑


逐渐毁坏了。
逐渐被毁坏了。
1
不分昼夜,时时在睡梦中游荡。
只为了等待心爱的女人。
微弱的拍翅声掠过耳际。
不,说不定根本没有那样的声音。
当他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声音」时,随侍在侧的人都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他们的表情诉说着「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说没有那种声音,所以那是幻听。
但是,大家很快就含笑着帮他粉饰太平。
——是风声吧。
——不,是树木的叶子凋谢,悄悄飘落的声音。
——是脚步声太吵了吗?
——是衣服摩擦声听起来不舒服吗?
——皇上的耳力太好了……
这些答非所问的人,试着挤出笑容,但失败了。
他们表情紧绷、眼神飘忽不定,甚至有人声音僵硬、身体发抖。
——是吗?可能是吧。
所以,他不再提了。
是什么都无所谓,他也不想知道真相。
只要自己听得见就行了。
因为那是预报某人即将到来的前兆。
「喀……喀……」
从当今皇上紫色的嘴唇溢出了闷重的咳嗽,他喘着气,茫然地抬起了眼皮。
好暗。
床前排列着好几个屏风,轮值的侍女应该都在那里待命,他却感觉不到她们的气息。
倒是听见了娇喘般的微弱声音。
皇上「呵……」地露出微笑,稍微张开了干裂的紫色嘴唇。
声音渐渐大声、渐渐靠近。
他慢慢转动脖子,往床帐望去。
有个身影浮现在黑暗中。
这里没有点燃灯火,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也照不到这里。
然而,那个人的影子却清楚地映在床帐上。
床帐摇晃起来,皇上看见纤细的手指从缝隙伸进来。
那个身影以优美的姿态掀开床帐,溜上了床。
就在皇上的注意力都被床帐吸引的瞬间,那个身影发出衣服摩擦声,靠近枕边,凝视着皇上。
光滑柔顺的乌黑长发,散落在皇上的脸的周围。
皇上开心地看着连黑夜都黯然失色的黑发框住的白皙的脸。
「定子……」
低喃的声音一天比一天虚弱,渐渐变得沙哑。
被叫唤的女人,把脸凑近皇上,梦幻地笑着。
『皇上……』
喘息般的呢喃,轻抚着皇上的耳朵。
冰冷的呼气,宛如含着冰,吐在眼皮上,皇上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响起了衣服滑脱的摩擦声。
女人身上的衣服轻轻滑落,露出只披着黑发的苍白肩膀。
冰冷的手指抚摸着皇上的脸。
『我的心上人……』
「定子……」
皇上也想抚摸她,但是,强烈的疲劳感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每吸一口气,胸口深处就逐渐发冷。
逐渐变得比女人冰冷的手更冷、比女人冰冷的手心更冷、比皇上被毫无血色的嘴唇亲吻的胸口更冷。
『唉……』
女人发出叹息声。
不觉中,床帐里满满都是拍翅声。
『我好想……回到……你身边……』
皇上的眼皮震颤起来。
「回来吧……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使出浑身力气的皇上,抬起瘫软的手,抱住女人的裸体说:
「求求妳……回来吧……」
然而,女人缓缓摇着头说:
『那么做……会违背天理……』
「我不在乎!」
反弹似地大叫的声音,被无数的拍翅声淹没了。
女人露出悲哀中含带窃喜的微笑。
『不可以……不过……』
女人欲言又止,皇上迫不及待地盯着她。目光游移的女人,又宛如吐气般接着说:
『你……愿意给我的话……』
「给妳什么……妳要我给妳什么……」
女人把脸凑近皇上,发出吹气般的声音。
『如果……你愿意……把蝴蝶给我……』
「那是……」
皇上还来不及反问,女人的嘴唇就把他的声音封住了。
『把你的……白色蝴蝶……给我……』
亲吻间歇时说的话的语尾,与从男人嘴唇溢出来的闷咳重叠了。
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的皇上,恍恍惚惚地思索着。
为什么这么冷呢?
她的手指、她的手、她的肌肤,以前都很温暖啊。
皇上很快就想起来了。
因为她是从黑暗的地方回来的。
那么,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她就不必再回到那个黑暗的地底下了。
「喀……」
从男人嘴巴溢出了闷咳。
女人露出一丝微笑,看着脸部扭曲的男人——
◇◇◇
山边天际一刻刻地转为鱼肚白。
即便是夏天,山上的黎明还是会冷。
「——」
年轻人觉得冷,便把身体紧贴在旁边的一大团毛球上,闭上了眼睛。
缩成一团的大毛球,是他最重要的家人。
不过,只剩下一只了。
「哇,吓我一跳……」
听到背后的声音,年轻人强张开眼睛站起来,回头往后看。
是个十多岁的女孩,瞪大眼睛站在那里。
「你不在房间里,我正在想你跑哪去了呢。」
「……」
她叹口气,对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说:
「你忘了吗?我叫小野萤,这里是播磨国菅生乡首领的宅院。是那只狼把你带来了这里。我想同你,你和那只狼为什么会全身都是伤?」
眼神犀利的萤,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认识冰知吗?」
听到这个名字,年轻人才有了反应。
「冰知……」
「对,他就像……我重要的家人。」
萤的回答,让年轻人的眼皮震颤起来。年轻人听得出来,萤的语气蕴含着种种情怀。
他看看萤,再看看狼,以缓慢的动作抚摸动也不动的狼的头,开口说:
「多由良也是……」
萤眨了眨眼睛。
「也是我重要的最后一个家人。」
「是吗……」
年轻人的表情彷佛是自己受了伤,他看着狼受伤的左眼,把额头贴在毛团上。
然后,他确认似的低喃。
「冰知……」
萤很有耐性地等着他说下去。
年轻人把脸埋入灰白交集的灰黑色毛团里,在记忆中搜寻。
环绕菅生乡的山际天空,渐渐染上了黎明的色彩。
萤注视着文风不动的年轻人,脑中浮现昨日的情景。
黄昏时,年轻人醒来过一次。
萤和侄子时远一起观察狼的状况时,从屋内传来了呻吟声。
她跑上外廊,冲进屋内。
躺在垫褥上的年轻人,全身汗水淋漓,仰望着天花板的梁木。
听见脚步声,年轻人慢慢转移了视线。萤要开口叫他时,夕雾拉住她,把她拖到了背后。
「夕雾?」
「妳退后……他的眼神有问题。」
看到夕雾紧张的表情,萤惊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的年轻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可言。
因为大量出血,皮肤宛如尸蜡。没有生气、面无表情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那是被逼到绝境的人的眼睛。
萤慢慢向后退,以免刺激年轻人。在她移动到安全无疑的位置之前,夕雾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年轻人。
过了一会,夕雾冷静地开口问:
「你是什么人……」
萤无言地眨了眨眼睛。
他们两人都听了狼说的话,可是光那样,资料还是严重不足。在那种状态下,想必狼不会说谎,但也不能尽信。看到夕雾严厉的目光,年轻人的眼皮震颤起来。
「我……是……」
沙哑地低喃后,他猛然瞪大眼睛,脸上总算有了表情。
「多……多由良呢……?!」
充斥年轻人双眸的异样光芒,忽然转为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人性的感情色彩,瞬间扩散开来。
萤张大了眼睛。
那个目光十分强烈,感觉却有点像失去父母亲的小孩。
多由良是那只有着灰黑色毛的奇特妖狼吗?
「多由良呢?多由良呢?他在哪里……?!该不会……」
可能是想到最糟的状况,气色已经很差的脸又更苍白了。
同时,年轻人的目光泛起了受伤野兽般的凶恶神色。
萤察觉夕雾的杀气悄然而生,把嘴巴紧闭成了一直线。
年轻人挣扎着想靠手肘撑起身体,萤越过夕雾身旁,冲到年轻人旁边跪下来。
「放心,狼在外面。」
「萤!
响起了斥责声,但萤没理会,看着年轻人说:
「它遍体鳞伤,差点没命,但现在睡着了。」
年轻人注视着冷静地告诉自己的萤,颤抖着嘴巴说:
「它真的……真的……活着吗……」
伤痕累累的狼是耗尽最后的力气,把身负重伤的年轻人背到了这里吧?
它可能是抱定了决心,非把年轻人送到值得托付的人的手上不可。
「是啊,它还活着。如果你能动,我就带你到外廊。见到它,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萤边说边瞥夕雾一眼。她说要带年轻人去外廊,可是,光凭她瘦弱的身躯,绝对无法搀扶年轻人。
夕雾满脸不情愿,但什么话也没说。
年轻人望向隔开外廊与房间的板窗,忽地眯起了眼睛。
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喘了一口大气。
「太好了……」
可能是搜寻到多由良的气息,确定萤没有说谎,终于放心了。
四肢伸直平躺的年轻人,呼吸十分急促。仔细一看,他的额头满是汗水。
是那种状况不太好时的汗水。这样下去,身体会发冷。
萤把视线投向夕雾。明白意思的夕雾,去隔壁房间的唐柜拿来新的衣服和毛巾,默默放在萤的旁边。
「最好趁能动的时候,把汗擦干,换件衣服。你想一个人独处的话,我们就先出去……」
年轻人似乎现在才想起要问他们。
「你……你们究竟是……」
看到摆着臭脸站在萤背后的夕雾,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我才想问你呢。」
夕雾不悦地回应,萤举起一只手劝阻了他。
「我们是……呃,该从哪里说起,你们才听得懂呢?」
年轻人的视线飘忽不定。
「我们……要去播磨的赤穗郡。」
萤点点头说:
「这里是位于赤穗郡的菅生乡,我是这个乡的首领的家人。我叫小野萤,他叫夕雾。」
「萤……夕雾……」
年轻人喃喃复诵,萤歪着头问:
「那只狼……叫多由良吗?它叫你莹氏比古。」
「我叫比古。」
「比古?」
「请叫我比古。」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太希望人家称呼他莹氏比古,起码是不希望萤他们这么称呼他。
萤和夕雾也比一般人清楚名字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
看到萤没深究理由,一口就答应了,比古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
「多由良的情况怎么样?」
比古担心到扭成一团的脸,像白纸一样苍白。
「我帮他治疗了伤口。能做的我都做了。左眼的伤势太严重,说不定治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萤刻意用不带感情的语气淡淡地说。
比古闭起眼睛,用一只手掩住了脸。
「都怪我不好……」
这句话的意思令萤好奇,但再继续说下去,会对比古造成很大的负担。
萤与夕雾交换个眼色,站起身来。
「有话明天再说,稍后我叫人送水来,今晚你好好睡吧。」走出去前,萤又回头对比古说:「啊,还有。」
比古似乎一下子把体力都消耗光了,吃力地转向萤。
「你昏迷前,提到了昌浩的名字。」萤对张大眼睛的比古笑着说:「如果你说的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那是跟我很熟的家伙。」
「咦……」
听到这句话,比古惊讶得说不出说来。萤对他挥挥手走了。
与夕雾回到妖狼那边,就看到时远忧心忡忡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啊,姑姑。」
时远眼睛一亮,站起来冲向萤,萤稳稳地抱住了他。
「抱歉、抱歉,狼怎么样了?」
「还是一样,一直在睡觉。」
萤点点头,抚摸时远的头说:
「谢谢你看着它。」
时远开心地笑了。萤弯下膝盖,配合他的视线高度说:
「那只狼叫多由良呢,我刚才听说的。」
「多由良?」
「对。」
「那个人还好吗?」
那个人是指比古。
时远也担心那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
「嗯,还好,已经醒了,所以应该没事了。」
「哦。」时远转头对着多由良说:「他没事了呢,太好了。多由良,他对你很重要吧?」
「嗯?」
「因为,」时远把头转向姑姑,再望向紧闭的板窗说:「它满脑子只想着那个人啊,完全没想到自己也受了那么重的伤。」
时远在多由良前面跪下来,伸出手,把掌心放在狼受伤的左眼上方。
「它都没有喊过一声痛,」时远对眨着眼睛的萤和夕雾笑着说:「可是,姑姑一说那个人没事了,它就好像想起了自己的疼痛,边睡边呜呜叫了起来。」
泪水从昏迷的狼的眼睛扑簌扑簌流下来,证实了小孩子说的话。
「乖、乖。疼痛啊、疼痛啊,快飞走,飞去其他狼那边。」
看到时远迅速做出驱赶的动作,夕雾不胜唏嘘。
「不愧是……时守的儿子。」
萤「嗯」地回应。
「而且是妳的侄子,就某方面来说,将来恐怕很不得了。」
「你是什么意思……」
萤真的板起了脸。
◇◇◇
一直在记忆中搜索的比古,把脸埋在多由良的毛团里,缓缓开口说:
「我是在赞岐与阿波国境遇见了冰知。」
萤也想起了冰知走的路线。
收到的报告说,会经由海路从备前到四国,再从赞岐进入阿波。
冰知沿着这条路线,搜集了各种传闻。
「我们在奥出云调查树木枯萎的真相,所以……」
「等等。」萤打断比古的话,疑惑地说:「树木枯萎?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你在奥出云调查,为什么会跑到赞岐与阿波的国境?」
被接二连三逼问的比古,抬起头说:
「到处都是树木枯萎、气枯竭,所以我去调查这件事。」
「等等、等等,呃……」
萤按着太阳穴,眯起了眼睛。
对了,狼在说出萤氏比古这个名字之后,是不是说了什么?
——九流……
他认识安倍晴明的孙子、与奥出云有关、在调查树木枯萎。
「你是——九流族的后裔?」
被说中的比古,摆出掩护多由良的姿势。
「你们是……」
从年轻人全身迸出杀气。
看到比古露骨地显现戒心,萤耸耸肩说:
「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我是昌浩的……呃……算是有点远的亲戚……」
忽然,从背后传来冷冰冰的咆哮声。
「退下,九流后裔,不准你动萤一根寒毛!」
比古屏住气息,转头往后看。
不知何时,长白发、红眼睛的年轻人,已经绕到比古背后。
夕雾手上的短刀刀尖,抵在比古的脖子上。
萤看着持刀恐吓的夕雾、动弹不得的比古,无奈地大叫:
「喂,可不可以不要在人家的庭院制造恐慌?比古,你的戒心也太强了。」
介入两人之间的萤,耸耸肩接着说:
「把我的话听完嘛。我的眼线去过你们那里吧?我是神祓众首领家的人。」
然后,萤又补上一句:
「不久前,昌浩还待在这里呢。回想起来,他也提过你。」
因为没问名字,所以耗了这么久,才想到这个年轻人是九流族的后裔。
比古还是没放下戒心,瞥了多由良一眼。
「对了……」
以前听多由良说过。
不知道为什么误闯播磨国,在那里遇见了怀念的人。
原来那就是昌浩?
「这样啊……对了……我是要去神祓众的乡里。」
「就是这里啊。」
「啊……」比古按着头,又甩甩头。「对了……冰知叫我……来向这里的首领报告……」
忽然,比古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
「唔……」
心跳声在耳朵里震响,突如其来的痛楚贯穿脑际。
「唔!」
令人窒息的剧烈疼痛刺穿太阳穴,比古蹲下来,喘个不停。
「比古?你怎么了?振作点啊!」
萤的声音在剧痛与悸动之间逐渐模糊。
「冰知叫你来报告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声音噗呲中断了。
寂静中,只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
呸锵……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15 00:03 编辑


有的世界都相互连接。

「朱雀?」
叫唤却没有回音。
转头一看,闲散地躺在旁边的朱雀,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十二神将天一凝视着红发红如火焰燃烧的朱雀的脸。
「朱雀?」
刚才还聊着有的没有的话,聊到一半突然中断,原来是意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从尸樱界回来后,朱雀昏昏沉沉地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个十二神将诞生的异界,他慢慢恢复了神气,也终于清醒了,但睡着的时间还是比较多。而且,经常是毫无地预警地突然睡着。
这次也是这样。
天一伸出纤细的手指,触摸动也不动的情人的脸,抚过他下颚的线条。
朱雀没有反应,呼吸规律,睡容祥和。
在那个尸樱界,十二神朱雀耗尽了神气,又被压榨到极限。还能保住一条命,算是奇迹了。
神气越强,在那个世界的耗损越大。
天一和玄武、白虎都恢复得差不多了,青龙和朱雀的复元速度却非常缓慢。
即使醒来,只要再睡着,不管怎么叫,或是附近有人走过,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身为斗将的青龙,以及神气强度仅次于斗将的朱雀,很少会陷入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不,应该说从来没有过。
可见他们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有多深。
青龙也一样。尽管表现得生龙活虎,却常常看见他躲在岩石后面,以合抱双臂的姿势,闭目养神。
这时候,没有人会靠近他。
听说留在人界的勾阵,恢复的速度比青龙和朱雀稍微快一点,但也还没完全恢复正常。
面色凝重的天空很担心万一发生大规模的战争,神气会瞬间消耗殆尽。
拥有战力的神将,健全的只剩六合、天后,其次是太阴、白虎。
因为主人安倍晴明清醒了,所以太阴的复元十分显著。她的状况是心灵上的创伤,远比身体受到的伤害严重。所以,心病排除了,气力就涌现了。对她来说,晴明的清醒是最好的复元良药。
天一把睡着的朱雀的头,悄悄移到自己的大腿上,仰望天空,平静地吐出一口气。
十二神将们诞生的异界,与人界交叠存在着。
没有人界那样的太阳、月亮、星星,也没有树木,处处可见岩石地,目光所及都是没有尽头的荒凉大地。
两个世界虽然交迭,却没有交集。
神将们是靠神通力量,连接两个世界,来来去去。过去,曾有人企图强行撬开通往异界的道路,但这种事鲜少发生。
在这里,生命体只有十二神将。
天一瞥一眼睡着的朱雀,想起了其他同袍。
神将不会做梦。他们本身就是人类想像力的具体呈现。他们的存在,就像把梦塑造成有形的东西。
睡着时,他们的魂是待在黑暗中。
神是光明。位居神之末座的他们,本身也可以说是光明。
但是,光明常伴随着黑影。如同事物有表里两面、有善恶两面,如同阴阳掌管着世界的均衡。
那么,神将们当然也有黑暗面。
说起来,睡眠或许就是他们的黑暗部分。
沉溺在这样的思考中的天一,听见踩过地面的微弱声响,一面小心不吵醒朱雀一面转动脖子。
「太裳。」
同袍太裳笑盈盈地说:
「还是被妳察觉了?我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了。」
天一微微一笑,对太裳指指旁边。
太裳的笑转为苦笑,在离天一指的地方的更远处坐下。
「跟妳坐太近,朱雀会不高兴。」
「嗳……朱雀睡着了也怕?」天一笑着说。
但是,太裳注意到朱雀的眼皮动了一下,证实自己说的话没错。
这个朱雀为了救天一,竟然跨越界线,毫不犹豫地把大刀指向了他应该保护的主人。
对他来说,天一的存在就像把他固定在这里的楔子。
负责裁夺同袍的弑神神将自己也可能走偏,那是非常要不得的大事。
「天一……」
看到温柔的同袍愁眉苦脸,天一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妳知道腾蛇倒了吗?」
天一屏住气息,轻轻地点着头。
「听说为了扫荡京城的污秽,昌浩大人把腾蛇的神气都耗光了……」
那个腾蛇的神气竟然会被耗到精光,太不寻常了。
「京城的污秽暂时被净化了,可是,京城外的树木枯萎还是继续蔓延。」
太裳和天一都是土将
与察觉流通地底深处的龙脉陷入凌乱的勾阵一样。
树木枯萎,会导致气枯竭,形成污秽。京城周围的树木枯萎了,距离不远的京城又会充斥令人窒息的污秽。
昌浩和晴明应该会在那之前想出办法解决。
「……」
天一凝视着睡着的朱雀,紧紧抿住了嘴巴。
这种时候,十二神将更应该成为主人的左右手活动。然而,大半数的神将却都不能成为战力。
「希望朱雀和腾蛇都能早日康复。」
天一祈祷在他们复元之前,千万不要发生任何事。
但这个愿望恐怕很难实现。
可能是从她阴郁的脸色察觉到什么,太裳想说些话安慰她,正要开口时,从地底深处发了闷重的地鸣声。
两名神将张大了眼睛。
大地很快摇晃起来。
「地震……!」
天一马上趴在动也不动的朱雀身上。
「异界怎么可能会地震?!」
大惊失色的太裳,反射性地欠身而起,但是被震到没办法站起来。
摇得非常厉害,也摇得很久。
在地鸣声和摇晃结束之前,两人都不敢动。
微微响起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异界没有人界那样的建筑物。会崩塌的地方,顶多只有岩石交叠的岩石地。
想到这里,天一睁大了眼睛。青龙经常闭目养神的岩石地,不就是在那个方向吗?
「青龙呢……」
太裳对脸色发白的天一说:
「放心,他刚才跟白虎去人界了。」
青龙清醒时,一天会去人界探望晴明一次。也没做什么,只是看看晴明的脸,就回来了。
听到同袍这么说,天一呼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太阴小心地观察四周说:「异界居然会发生地震……」
说话说到这里就中断了。
向来温柔的太裳,眼睛泛起了厉色,很难得见到他这样的表情。
天一有种凉飕飕的奇妙感觉,不由得把手搭在朱雀的双肩上。
她暗自期待朱雀会醒来,像平常一样笑着对她说:「不用担心,天贵。」
然而,朱雀紧闭的眼睛依然没有张开。

世界都相互连接。
在一个世界强行做了什么,那个行为就会造成歪斜,在某处引发事件。
然后,出现歪斜的地方,未必会是在同一个个世界。
反过来说,原本不会发生也不该发生的事,视做法而定,也可能在其他世界发生。
◇◇◇
在阴阳部轮班看守书库后,昌浩回到五天不见的安倍家,拿换洗衣物。
他点亮灯台,随意环视房内一圈,叹了一口气。
才五天没回来,却觉得好怀念。
同时,在被隔成自己房间的空间里,直到刚才都还没自觉的强烈疲惫感,袭向了昌浩。
「啊……这次真的累垮了……」
连发牢骚的声音都中气不足。
在阴阳寮有小睡过,也净化过身体,但身心并没得到充分的休息。
疲劳一天天逐渐累积下来。
今天,来跟他交班的阴阳生,说他的脸颊消瘦,五官都变深了。
但是,这么说的阴阳生自己也一样,所以彼此苦笑起来。
还能那样笑,表示还没问题。
昌浩要去轮班室稍微休息时,正好路过的父亲吉昌,瞪大眼睛叫住了他。
然后,吉昌命令昌浩,今天必须回家休息。
昌浩自己虽没确认过,但看到父亲那种反应,心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
在好久没回来过的自己的房间换上狩衣,要把直衣扔出去时,他打住了。
「不行、不行。」
已经养成习惯,差点又那么做了。
「要折好才行……」
替自己整理衣服的那双手,已经不在这里了。
夏天的夜晚不长。戌时交班后没多久,他就离开了皇宫。
再半个时辰就是亥时了。长期处于紧绷状态,还是早点睡吧。
他摸摸脸,发现瘦了很多,自己都摸得出来。因为不只生理上的疲劳,还有心理上的疲惫。
在矮桌前盘腿而坐的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已经……五天了……」
事情完全没有进展。
处于时间停止法术中的藤原敏次,宛如人偶般躺在书库里。
每次交班时,昌浩一定会看看他有没有异状。沉睡在法术里的敏次,看起来很安详,要说是万幸,的确是万幸。
敏次的魂虫被带去哪里了?怎么样才能夺回来呢?
魂虫在菖蒲手里。菖蒲带着件。
敏次被件宣告了预言。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究竟能不能颠覆一定会灵验的预言呢?
「预言……」
昌浩的眼睛蒙上了阴影。
连拥有那么强大力量的榎的后裔,也没能战胜件的预言。
「……」
昌浩抿着嘴唇,甩了一下头。
不能绝望。在最后一刻的希望破灭之前,绝不能绝望。
忽然,昌浩眨了眨眼睛。
「魂虫……」
昌浩按着嘴唇,视线游移不定。
对了,魂虫从身体跑出去后,会变成怎么样呢?
是不是像黑虫那样,没发生意外的话,就会永远存在?
人类的魂可以脱离肉体,就像祖父晴明经常使用的离魂术那样。
祖父是刻意地、有目的地施法,但这个法术会削减寿命,所以今后必须请他节制。
面临死亡的人,虽然状况不一样,但魂也可能暂时脱离再回来。
脱离其间,肉体会暂时呈死亡状态。魂回到体内,又会活过来。这种状况被称为「陷入假死状态」。
魂没回去,就是死了。肉体的生命活动会停止,体温下降,渐渐冷得像冰一样。肌肉会僵硬一阵子,然后松弛,开始腐败。
到那时候,就不能活过来了。
「啊,也有柊子和文重那样的情况。」
他把手肘抵在矮桌上,用手背托住额头。
因为一直待在阴阳寮,所以完全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藤原文重的妻子柊子,扭曲生死的哲理,死而复生,所以肉体逐渐腐朽。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哲理的扭曲。她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人。
按理说,身为阴阳师的昌浩的使命,应该是让她回复应有的模样。
然而,有人为了她,求助于昌浩。
柊的后裔柊子虽然死而复生,身体却逐渐腐朽。有个藤原一族的男人因为太爱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昌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救扭曲了哲理的两人。
「还有……我也太对不起公主殿下了。」
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一件接一件浮现脑海,昌浩觉得更疲惫了。
「要好好思考……」
思考所有事该怎么做、想怎么做、必须怎么做、怎么做最好、剩多少希望。
思考该做的事、想做的事、做得到的事、做不到的事。
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
但是,不管怎么思考,昌浩现在都不能自由行动,因为他有身为阴阳师应尽的职责。
即便想出方法,也不能抛下职责出去。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佯称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以前可以那么做,是因为没有背负太大的责任。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真的很自由,昌浩越来越怀念刚行过元服之礼的时候。
他甩甩头。想也没用的事,再想也不能怎么样。在心灵疲惫时思考,也想不出好办法。
「总之,先睡觉吧……」
今晚可以放轻松睡觉。身、心、头脑都得到休息,一定可以理出头绪。
除此之外,只能在睡前向神祈祷了。
正漫无边际地东想西想时,紧闭的板窗外传来什么降落的动静。
「嗯……?」
几乎没有声音。气息也十分微弱,如果注意力正集中在什么地方,很可能不会察觉。
那是异形的气息,昌浩十分熟悉。
安倍家有安倍晴明布设的结界包围。不管是谁,没得到允许的人,绝对进不来。
昌浩站起来,从木门走出外廊。
「喂,昌浩。」
爱宕的天狗飒峰收起了翅膀。
「飒峰,你怎么来了?」
因为某个机缘,这位天狗开始跟昌浩往来,住在爱宕的异境之乡,负责保护总领天狗飓岚的独生子疾风,他曾经有段时间与昌浩是敌对关系。
「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商量?」
昌浩疑惑地歪起头,飒峰对他点点头。面具遮住了天狗上半部的脸,露出面具外的双眼,颜色与人类相反。
眼珠是在天空闪烁的银色白,眼珠的外围是漆黑色。
天狗很少拿下面具,所以昌浩看过飒峰的脸的次数寥寥可数。
「上来吧。」
「喔。」
属于魔怪的天狗,可以通过结界进入安倍家,是因为以前昌浩就允许他进入,到现在都还有效。
走上外廊的飒峰,站在木门的地方,往房内东张西望。
「怎么了?」
昌浩觉得奇怪,飒峰诧异地说:
「没看到白色变形怪大人呢……它在哪里?我既然来了,就该问候变形怪大人一声,不能失礼了。」
「啊……」昌浩拍拍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小怪它……因为发生太多事,过度劳累,正在休息。」
从氛围可以感觉到飒峰张大了面具下的双眼。
「什么!变形怪大人居然会累到需要休息……!」
以前,异境之乡曾经因为异教法师,陷入存亡危机。当时,飒峰亲眼见识过属于变形怪的怪物──红莲,出类拔萃的通天力量与生命力。
飒峰是那起事件的当事人,比谁都清楚红莲完成了多么不寻常的事。
「那么,变形怪大人的状况怎么样?复元情形怎么样?」
「现在还很难说。我因为有职务在身,一直守在皇宫的阴阳寮,不知道详细状况。」
「哦,是吗?」
「是呀。啊,请坐在那边的蒲团。」
「感谢。」
昌浩守在皇宫的阴阳部期间,小怪都待在晴明那里,一直睡觉,修复身体。
昌浩当然想知道小怪的状况,可是身旁连个护卫都没有,想问也没人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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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担心他,还叮咛他有什么事就放个式回来。
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生需要放式给祖父的事。
另外,车之辅也担心一直守在阴阳部的昌浩,晚上都会来回巡视,并注意不要碰触到围绕皇宫的结界。
每到戌时交班时间,在小睡之前,告诉寮官和守卫要出去走走、散散心,暂时离开皇宫,在隐密的地方与车之辅会合,已经成了昌浩的日课。
旁边没有任何护卫,这并不是第一次。
在菅生乡修行期间,小怪和勾阵也没跟着昌浩。他们怕跟在他身旁,会让他无法修行,所以都待在乡里的草庵。
这次跟那次一样。
只是这次的状况比当时更为严峻。
阴阳寮的寮官、检非违使、卫士们的京城守护巡视,又重新编队,持续进行。这是皇上的圣旨,在皇上下令结束之前,都会持续下去。
覆盖整个京城的阴气,在五天前的晚上,被昌浩全部送去了尸樱界。
车之辅说每晚告别昌浩后,都会走遍京城每个角落,尽可能仔细检查树木有没有枯萎的征兆、阴气有没有再飘出来。
『主人,请放心,在下走遍了京城每个地方,都没有发现那种阴气。』
能够以式的身分行动,车之辅真的非常开心。它经常想,式就是要帮得上忙,才有存在的意义。
车之辅随时都帮得上忙,昌浩一直很感谢它。
他不是没告诉过车之辅,但就是因为说了,车之辅才更想帮他吧。
从外面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是住在安倍家的生人勿进森林里的猫头鹰。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
「没关系,魔怪在大白天行动才奇怪。」
飒峰正经八百地点点头。昌浩淡淡一笑说:
「今晚我正好回来,算你运气好,飒峰。」
飒峰在昌浩请他坐下的蒲团上盘腿而坐,挺起胸膛说:
「当然,我们爱宕天狗有猿田彦大神的庇佑。只要遵从神的旨意行动,所有事都能毫无障碍地如愿以偿。」
「原来如此。」
昌浩细眯起眼睛。
飒峰还是这么耿直,一点都没变。
在这多事之秋,老朋友不变的性情让昌浩觉得安心。
「但是……」飒峰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看来,人界的变异似乎还是对我们异境造成了影响。」
「咦?」
昌浩打个冷颤,皱起了眉头。
以前刚遇见时,看起来同年纪的爱宕天狗,现在看起来比昌浩小几岁。
因为昌浩一天天成长,飒峰却没有显著的成长。
以实际年龄来说,天狗活得比较长。但因为寿命长,成长也相对缓慢。
「你看这个。」
飒峰缓缓从怀里拿出布包,放在地上解开。
里面是枯叶。
昌浩眨眨眼睛,屏住了气息。
飒峰说人界的变异影响了异境之乡。
昌浩伸手触摸枯叶。
「树木……枯萎了?」
飒峰无言地点点头。
昌浩的眼神泛起厉色。
异境之乡也有树木。尤其是爱宕乡,绿意盎然,那些树虽然不会开花,但洋溢着苍郁草木的生气。
以前就听说,异境没有人界这样的四季。所以,异境没有人界在秋天时叶子变红的现象。
因此,每到季节变迁时,天狗们就会小心避开人类的目光,来人界欣赏五彩缤纷的颜色。
不过,这也是近几年来的事。
是昌浩制造契机,解除了天狗对人类的强烈仇恨。在这之前,没必要的话,即使有兴趣,他们也不会从异境之乡来到人界。
总领天狗的独生子疾风,非常、非常偶尔,会去探望藤原行成的儿子实经。他会跟保护他的飒峰一起变成乌鸦的样子,停在高栏上,等着实经发现他们。实经总是很开心地迎接偶尔飞来的两只乌鸦。
实经还不知道乌鸦们是天狗。或许会有揭开真面目的一天,天狗们和昌浩都衷心希望,到时候实经不会厌恶疾风。
昌浩拿起颜色枯黄、干巴巴的叶子,直盯着看。飒峰叹口气,摇摇头说:
「离乡里稍远的森林,树木都枯萎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飒峰取下面具,神情明显凝重,低声沉吟。
「完全摸不着头绪,会发现那里的树木枯萎了,是因为其他事件在乡里引发了骚动。」
「其他事件?」
点着头的飒峰,表情十分严峻。
他一直低头看着手上的面具,那是以前跟他一起保护下任总领疾风的天狗的遗物。
「以前……我应该跟你说过。」
这么起头后,飒峰开始往下说。
爱宕的异境之乡,是受猿田彦大神的庇佑。
异境之乡有个被称为「圣域」的地方,是禁区,没有特别理由不能进入。
在那里,靠猿田彦大神的神通力量,封锁了某样东西。
「那东西是我们连说都不想说出口的恶神。永远封锁那个东西,也是我们天狗的重大责任。」
天狗是魔怪。
身为国津神的猿田彦大神,让魔怪负起了封锁恶神的责任。
「以魔制魔啊……」
昌浩喃喃低语,飒峰点点头说:
「是的,因为恶的压制力比善更强大。」
昌浩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
以魔制魔。这种做法,昌浩还知道其他案例。
那就是樱树。
「几天前,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异境都出现了歪斜扭曲的变异。」
「变异?」
「纪录里不曾有过那样的天灾地变。」
总领天狗飓岚立刻派人调查原因。
天狗们甚至飞到异境的尽头,搜遍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在调查中,发现了树木的枯萎。
「老实说,树木枯萎并不是什么重大问题。乡里的人认为,那是受到人界变异的影响,静观其变就行了。」
对,那不是问题。
「发现圣域的封印出现了歪斜,才是大问题。」
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更厉害了。
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在异境之乡也发生了。
「天灾地变?到底是什么状况?」
昌浩低声询问。
飒峰把面具放在地上,摆出更严肃的表情,合抱双臂。
「空间歪斜、从地底深处传来嘶吼般的闷响,地面就像颤抖般剧烈地摇晃起来,宛如次元界线扭曲变形般的波动蔓延整个乡里。据总领大人判断,很可能是这个波动造成了封印的歪斜。」
昌浩瞠目结舌,屏住了呼吸。
「咦……?」
「为了找出原因,伯父大人派我来调查,那个时候人界有没有发生造成次元扭曲变形的事件?你是阴阳师,应该知道什么……喂?」
飒峰不经意地瞥昌浩一眼,发现他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觉得很奇怪。
「你怎么了?昌浩,怎么脸色突然……」
昌浩在诧异的飒峰面前抱起了头大叫:
「啊啊啊啊……!」
世界都相互连结。
这个道理他知道。
但是,他有没有完整地、正确地计算过所有一切,掌握会在哪里怎么样连结呢?答案是绝对没有。
「昌浩,你怎么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眉梢渐渐往上吊的飒峰,猛然立起一只脚,把手放在腰间佩戴的剑的剑柄上,怒气冲冲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引发了那种不寻常的事?我以爱宕天狗的威信发誓,一定手刃这个鲁莽的家伙,砍掉他的头!」
昌浩抱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怒火中烧的飒峰。
为什么事情这样接二连三地发生呢?
瞬间,胸口冷得可怕。
难道这也是被铺设好的道路之一?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3 13:27 编辑


猫头鹰咕咕叫着。
在生人勿近森林,守护安倍家四周结界的十二神将天空,把闭着的眼睛朝向了宅院。
久久回来一次的主人的孙子的房间,好像很热闹。
刚才来访的魔怪,是已经很熟的爱宕天狗。
他们偶尔会来,聊聊异境之乡的事,听听神将说人界的事。
也不知道是哪边先开始的,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互相提供讯息、有时彼此协助的体制。
天狗进入昌浩房间后,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天空原本以为,天狗男孩是知道安倍晴明回家了,特地来探访,看来并不是这样。
除了猫头鹰的叫声之外,只有风声偶尔会敲响天空的耳朵。
阴气的云被驱散后的夜空,星光闪烁。
长期覆盖上空的阴气不见了,减轻了结界的负担,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连身为神将的天空都有这种感觉,更别说是京城的住民了。
不过,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应该一个也没有吧。
即便如此,人类还是会从大脑以外的身体深处、心灵角落,清楚感受到这件事。
天空坚守在生人勿近森林。再琐碎的事,同袍们也会逐一向他报告。
总而言之,他就是十二神将的支柱。
所以他几乎不会随便走动。
闭着眼睛的天空,想起了可以说是故乡的异界。
听说异界之地发生了剧烈的摇晃。自他诞生以来,从来没有遇过这种现象。
安倍晴明的孙子昌浩,耗尽十二神将最强斗将腾蛇的通天力量,铺设了连接人界与尸樱界的道路,把那个世界整个供奉为神,改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不管是人、物品、一根草、一棵树、普通的石头、一根毛发,只要被阴阳师供奉为神,就会成为神。
但是,并不是谁都做得到。
要把整个世界供奉为神,必须拥有相当的技术,人格也要配得上那个神。
要有坚强的心,且性情高洁、宽容、伶俐。
除非具备这些条件,并拥有高强的灵力,否则很难把那样的存在供奉为神。
是他在菅生乡度过的岁月,以及至今以来经历过的苦难、种种邂逅与从中得到的许多知识和经验,帮他完成了那样的丰功伟业。
天空微微一笑。
「喂,晴明……」
在遥远的过去,遍体鳞伤地施行召唤术的年轻人的身影,闪过天空脑海。
在他剑拔弩张的犀利中,总是带着几分被逼到绝境似的凶狠。
昌浩跟那个年轻人不一样。虽然外型有几分相似,但仅止于这样。
起码以前是这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播磨回来的昌浩,似乎有了与以前刚邂逅时的主人相似的坚毅。
被冤枉、被逼出京城、被追杀时,即便有腾蛇和勾阵同行,当时的心情也可想而知。
那之后,虽说是自己的选择,但昌浩继续留在播磨,在没有任何亲人的陪伴下,熬过了严酷的修行。
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娇气被一扫而空,身心都有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
现在的昌浩,有种难以言喻的觉悟。
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为了收服所有神将,下了有勇无谋的赌注。当时,十二神将天空也在他身上看到了非常相似的觉悟。
「昌浩真的是你的孙子呢……」
十二神将天空想起过去,内心百感交集。
这时,昌浩正封着爱宕天狗,深深低下了头。
「所以……很抱歉,圣域的歪斜是我的责任。」
飒峰目瞪口呆,注视着昌浩,哑然失言。
昌浩没有做任何辩解。
自己五天前所做的事、那么做之前发生的事、那之间察觉的事等等,所有相关的来龙去脉,昌浩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飒峰。
飒峰盯着不隐瞒也不逃避的昌浩,半晌才开口说:
「———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觉得他的语调太过平静的昌浩,心里有点发毛,缓缓抬起了头。
「飒、飒……峰……?
昌浩悄悄观察飒峰的样子,发现他意外地冷静。至少,在昌浩看来,他的表情是冷静到不能再冷静了。
天狗垂下视线,看着放在地上的面具。
「喂,飘舞,」天狗淡淡地说:「所谓阴阳师,就是做无法想像的事的人。在那个时候,我们就应当知道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说话的面具,当然是沉默不语。
「没办法,这种事我太清楚了。喂,飘舞,你也是吧?你还在的话,应该会教我怎么压抑心中澎湃的激动……」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原来他只是看起冷静,其实一点都不冷静。
不,这样才正常,是昌浩希望他冷静的心情,蒙蔽了昌浩的观察力。
「飒峰,我真的……」
昌浩急着想说些什么,被飒峰举起一只手制止了。
「不用再说了,我不但对你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同情你。」
「咦?」
看起来一直很冷静的飒峰,双眸突然燃起了白色火焰。
「可恶的是,为了某种意图铺下道路的人!」
天狗用很沉、很沉又很平静的声音怒吼。
昌浩看着他,心想:
他向来是个大好人,不,不对,他是天狗,不是人。应该说他向来是个大好天狗,所以几乎忘了他将究不属于人类,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怪。
惯用的手握在剑柄上的飒峰,眉毛、眼梢都高高吊起来,露出凄厉的笑容。
「可恶的家伙,你死定了,竟敢跟我们魔怪为敌,真是不知死活!」
天狗冷冷地撂下狠话,说会让那个家伙尝到生不如死的惨痛教训。
昌浩内心也被他那种气势吓到,怯怯地举起一只手说:
「请教一下……」
「什么事?」
被狠狠一瞪,昌浩在内心暗叫一声「哇,魔怪」,开口说:
「那个封印的歪斜,是怎么样的状况?」
飒峰的表情紧绷起来。
「老实告诉你吧,情况不是很好……靠总领大人的力量,也没办法完全修复。」
执行封印的是国津神。总领天狗的妖力再强大,性质还是跟猿田彦大神的神通力量截然不同。
要重新封印并增加强度,必须使用与神同性质的力量。
「阴阳师,快想个好办法。没时间了,快,现在马上想。」
连珠炮般的语气既平淡又冷静,所以更可怕。
昌浩的眼神到处飘来飘去,努力挖掘大脑中的所有知识。
以前红莲的确召唤过高龙神到异境之乡,是不是可以跟那次一样,借用天津神的力量呢?
这个主意很不错,但昌浩想起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高龙神是天津神。猿田彦大神是国津神。同样是神,性质还是不同。
再说,死缠烂打请求高龙神,祂或许会答应帮忙,但是,那个神要求昌浩查明并解决树木枯萎的原因,昌浩到现在还在拖延。
昌浩有昌浩的苦衷,但桥归桥、路归路,那种借口恐怕对神说不通。神就是这样的存在。
在那个国津神可能响应自己的召唤,前去爱宕乡提供协助呢?昌浩想到或许可以请来因「地御柱事件」而有联系的国之常立神。
「——」
昌浩相信自己未来的可能性,但也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实力有多少。
若以第三者的眼光来评断自己的实力,毋庸置疑,绝对没有足够的力量请来国之常立神。
必须是能与猿田彦大神相匹敌,或者神格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才能修复封印的歪斜。
既然连总领天狗的飓岚都判定自己的力量不足,那么,昌浩能够请来的、能够驱使的神,力量也一定不足。
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可想了。
昌浩进退维谷。
抑郁的沉默在房间内蔓延堆积。
「……」
就在昌浩低头不语时,有个声音如划破黑暗的一道光芒,刺穿了他的耳朵。
「我知道了。」
昌浩和飒峰同时把视线朝向那个声音。
不知何时,十二神将玄武在两人身旁现身了。
「我的主人安倍晴明请你们两人过去。」
已经过了半夜。
昌浩心想父母应该都已就寝,便带着飒峰从庭院走向祖父的房间。
吉昌和露树都知道久久才回来一次的小儿子不好好睡觉,还闹得鸡飞狗跳,但什么也没说,随便他怎么做。
昌浩真的很感激,但同时也觉得辜负了父母对自己的关爱,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歉疚感。
他下定决心,等所有事情解决后,一定要做些孝顺父母的事。
「爷爷,您睡了吗」
为了慎重起见,昌浩先在外廊出声招呼,回应他的却是半傻眼的语气。
「就是还没睡才会叫你来啊,快进来吧。」
「是。」
昌浩尴尬地耸耸肩,玄武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
「进去啊,飒峰,准你进去。」
天狗飒峰诚惶诚恐地回应准他进入主人房间地玄武:
「感激不尽,那么,我就打搅了。」
飒峰与垂头丧气的昌浩成对比,挺直背脊,敏捷地爬上了外廊。
昌浩还没伸出手,门就先被打开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昌浩。」
站在那里的是太阴。
勾阵靠着柱子坐在墙边,白色小怪趴在她的大腿上。
昌浩和飒峰进入房间,小怪也完全没有反应。
勾阵察觉昌浩的视线,轻轻叹口气说:
「它只是在睡觉,不用担心。」
昌浩默然点头。
长耳朵、长尾巴,都软趴趴地下垂。可以看到胸部规律地轻微上下起伏。
以前曾经被熟睡不醒的勾阵当成枕头的小怪,现在的处境完全相反。
看来,神气枯竭的神将,都会把同袍当成枕头。
这种大错特错的认知正在昌浩内心萌芽,玄武却浑然不知,用高亢的声音严肃地税:「晴明啊,发生了超越想像的事,必须及早解决。」
起身坐在垫褥上的晴明,在单衣上披着外衣,靠着凭几沉吟。
昌浩看到祖父披在身上的衣服,稍稍偏起了头思索。
祖父有这种颜色的衣服吗?仔细看,连布的质料都很少见,感觉比自己和祖父平时穿的衣服高级许多。
昌浩从来没看过,所以有可能是祖父住在吉野的参议山庄时,那边的人替祖父准备的。
成亲的参议岳父,拥有与身分地位相当的财力。
安倍晴明是人人称颂的大阴阳师,也是最重视的女婿的祖父,所以参议可能在衣食住行上都做了细心的照料。
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几年,昌浩都没住在安倍家。
这件衣服也可能是祖父去参议的山庄之前新做的。
自己出生的家,当然也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昌浩离开的时间,已经久到足够发生那些事了。而祖父和父母也一样,越来越不知道关于昌浩的事。
分隔两地就是这么一回事。
要弥补这种事,必须透过很多的交谈。
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时间。
老人严肃地对来访的天狗说:
「飒峰大人,这次都怪我这个不肖的孙子……」
「请别这么说,晴明大人,这种客套话毫无意义。」说得铿锵有力的飒峰,把脸转向了昌浩,「你也是,昌浩,絮絮叨叨地埋怨、烦恼,不但愚蠢到极点,也只是浪费时间吧?有那种时间,还不如想想该怎么保住封印。」
飒峰稍作停顿,摸着来这里之前戴上的面具。
「其实……我的个性也跟你一样,总是不自觉地想怎么会这样,只顾着追究原因,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昌浩幡然醒悟,眨了眨眼睛。
「所以,我会试着思考,如果是飘舞会怎么做。」天狗把双手摆在在膝上,正襟危坐地说:「阴阳师,我们异境之乡正面临危机,绝对不能让那个连说都不想说出口的恶神被释放。」
房间里的空气应声凝结。
「我们爱宕天狗请求你们,想出解决这件事的办法。」飒峰两手伏地叩首。
「今晚,我是以总领天狗飓岚的代理人身分,来拜访贵府。我说的所有话,都可视为总领说的话。」
这时候,把头垂得更低的飒峰,语气开始显露焦躁。
「拜托……这样下去,封印真的会……逐渐毁坏……」
逐渐毁坏。
飒峰的话在昌浩内心深处,造成了不明所以的震荡。
说是震荡,或许不如说是震撼。
封印会逐渐毁坏。逐渐毁坏。
原因不明。但是,昌浩觉得不只封印,好像其他东西也逐渐毁坏了。
这或许就是陷入沉睡深渊的小怪常说的「阴阳师的直觉」
沉思了好一会的晴明,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说:
「太裳、白虎,过来。」
不到一眨眼的工夫,两道神气就降落现身了。
是十二神将白虎与十二神将太裳。
晴明看看他们,再把视线移移到玄武身上。
「玄武。」
玄武挺直了背脊。
「你们跟这位飒峰大人一起去异境之乡,修复封印的裂痕。」
三名神将瞬间互看了一眼。
他们都去异境之乡,晴明的手下就会减少。
在这种战力大大折损的状况下,怎么可以再有三名神将离开主人。
但是,老人的眼神不准他们反驳。
虽说不是故意的,这件事显然是昌浩的疏忽造成的,既然昌浩没有办法解决,晴明就必须处理,否则状况会更糟。
昌浩咬住嘴唇,握紧了双拳。
能做的他都做了,最后却还是要麻烦他最不想麻烦的祖父来替他擦屁股。
而且,飒峰和晴明都没有责怪他一句话。
这是最令他难过的事。
「遵命。」
太裳两袖交合拱手行礼,白虎在他旁边默默点头。
玄武单脚跪在晴明旁边说;
「晴明,有白虎和太裳就够了吧?为什么还要派我去异境?」
漆黑的眼眸似乎在对晴明说「我想留下来」。
晴明笑着说:
「是为了预防万一。各界的歪斜,都可能发生我们无法想像的事。」
若不幸发生这种事,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容易思考对策。
「你也看见了,我现在不能动。这里还有天空和勾阵,所以,你不必担心……虽然红莲变成那个样子……」
晴明瞥一眼勾阵大腿上的小怪,玄武也把视线转向那里。
在两对视线的注视下,小怪还是动也不动。
「所以,拜托你了,玄武。异境之乡平静了,人界和异界也会平静下来吧。」
所有世界彼此相连。
默默听着祖父说话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异界也会平静下来是什么意思?
晴明发现昌浩满脸疑惑,用眼神制止他发问。
「——知道了。」
玄武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答应了主人。
看着这段过程的飒峰,松口气,行个礼说:
「晴明大人、神将们,我由衷致谢」
「不用道谢了,还是赶快出发吧。」被晴明这么一说,飒峰把嘴巴抿成了一直线。
「承蒙费心,实不敢当。那么,告辞了。」
天狗把视线转向神将们,站起身来。神将们对晴明点点头,跟在飒峰后面走出房间。
张开背上翅膀的飒峰,回头望向昌浩。
「昌浩。」
站在木门前送行的昌浩,觉得飒峰面具下的眼睛带着笑。
「你变强了呢,竟然会使用足以撼动异境封印的法术了,好佩服。」在這这么紧急的状态下,飒峰却显得很开心,「我也要精益求精,绝不能输给你。」
天狗对晴明和昌浩微微行个礼,转身离开。
昌浩慌忙接上一句。
「飒峰,再见!」
「喔!」
飒峰点点头,一拍翅便飞上了天空。
「那么,晴明,我们走了。」
白虎的风包围了太裳和玄武。
晴明倚靠着凭几,举起了一只手。
「嗯,拜托你们了。」
「晴明,我们不在时,也要好好休养,努力复原喔。」
乌黑头发随风飘扬的玄武这么说。长长的下摆涨满了风、袖子也迎风摇曳的太裳,站在玄武旁边,用诚挚的眼神注视着晴明。
「玄武说得没错,在我们回来时,一定要让我们看到您比现在更健康,请答应我们。」
晴明苦笑著说:
「不要强人所难嘛……如果你们三两下就把事情解决,明天天亮就回来了,那怎么办?」
「那就到时候再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自为之。」
「勾阵,你要看紧晴明。」
勾障没回答,对合抱双臂的白虎挥挥手。
被神气包围的神将们,从星光闪耀的天空飞走了。
走到外廊的昌浩,目光追逐著转瞬间消失踪影的他们,喃喃说著:
「对不起……拜托你们了……」
◇◇◇
现在是夏季中旬的夜晚,从五天前就不时会吹起凉爽的风。
长期覆盖天空的云,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开始有了阳光和月光。
接近满月的月光,一天比一天皎洁,许久不见的星光含蓄地闪耀着。
在皇宫深处被门与墙包围的寝宫,夜晚分外宁静。
寝宫里有负责各种职务的侍女和侍从、负责内务的下臈、在军营里负责守备的卫士、值夜到天亮的公卿们,其中也不乏偷偷与侍女谈情说爱的人。
坐在国家最高位的皇上、皇后、皇子们,都住在这里,生活在这些人的包围、保护中。
寝宫发生过多次火灾,每次都会重建。宫殿、房间都建在同样的地方,家具的摆设也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小地方的装饰,在每次重建时都会有些微的改变,但会配合住在这里的皇上和皇后的喜好。
五座宫殿之一的飞香舍,又名为藤壶。被赐予这座宫殿的中宫彰子,在床帐里张开了眼睛。
有床帐围绕,却还是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寒意。
彰子爬起来,把外褂披在肩上,走出床帐。
有几名值夜的侍女在帷帐后面待命。平时,彰子有出来的动静,她们就会出声招呼,今晚却没有。
悄悄掀开帷幔一看,侍女们都坐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蜡烛剩没多少,烛火非常微弱。侍女们被火光照亮的脸,看起来十分疲惫。
彰子小心不吵醒她们,走出了藤壶。
从环绕宫殿的外廊,仰望没有云朵的天空。
她有点讶异,夜空竟然如此高远。
云层低垂了很久,一直有种天空压下来的奇妙压迫感,现在终于没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把气吸入胸口深处,扩张胸口,彷佛要把萎缩的身体从内侧撑开来。
现在还是半夜,离天亮还很久。
没看到守备的卫士,应该正好是巡逻的空档。
夜气比想像中冰凉,彰子不由得打起了哆嗦。
「不对……」
彰子摇摇头。
应该不是因为夜气。
自从她的丈夫卧病在床后,寝宫里人心惶惶,整个寝宫给人阴沉沉、冷冰冰的感觉,彷佛与人心相呼应。
阳光也一直被云层遮蔽,所以,有些日子的夜晚会凉到有点寒意。
有入觉得搬出火盆来用有点夸张,就在侍女服装下穿上冬天的单衣,抱着温石睡觉。
「喀、喀……」
从某处传来了咳嗽声,可能是在哪座宫殿待命的侍女。
「皇上……」
彰子的眼睛带着忧伤。
长期卧病在床的皇上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最近,很难分清楚皇上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界线很模糊。
而且皇上食欲不振,有时心想这样不行,勉强吃下去,也会吐出来。
负责食膳的内膳正,每天都竭尽心力准备容易入口、可以滋养身体的食物。
感受到这份心意的皇上,会硬撑着爬起来,动动筷子,但食量越来越小了。
皇上已经形容枯槁,面黄肌瘦。
说要以「Shouko」①来称呼她时的皇上,表情沉稳而温暖,现在已然成了回忆。
彰子在胸前合拢披在身上的外褂,无力地垂下头。
她的身心都已成熟,做好了随时为皇上生孩子的准备。
不是为了尽到身为中宫的义务,也不是为了父亲的权势,是彰子自己想生下皇上的孩子。
然而,皇上内心还有已故皇后定子的身影,他的爱情都给了再也回不来的女人了。
每次醒来时,满脸憔悴的皇上都笑得很开心。
他说定子又来见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彰子总觉得皇上这么低喃时,生命就随着削减。
她不想阻止皇上思念死去的人,也阻止不了。不管做什么,都赢不了死去的人。
所以,她早已决定接受皇上的所有一切,包括皇上爱着定子的心。
希望有那么一天,皇上会把给了定子之外得心,投注在她身上。
前几天进宫来探望父皇的内亲王的身影,闪过彰子脑海。
内亲王脩子看起来很成熟,越来越像母亲定子了。长大后,应该会更像。
她住了几天,就回竹三条宫了。
服侍过她的侍女笑着说:「公主殿下不但长得像已故的皇后殿下,也很像藤壶中宫殿下呢。」
定子与彰子是堂姐妹,所以长得像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吧?
定子遗留下来的孩子敦康、媄子,目前都由藤壶的彰子抚养,所以彰子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脩子。
看到弟弟、妹妹健康地成长,脩子似乎很安心。因为分隔两地,所以应该很担心他们。
尽管如此,她还是回去了竹三条宫。那里有已故定子的回忆,是定子辞世的地方。
孩子思念母亲的心,也是无法阻止的。
彰子驻足而立,望着清凉殿的方向。那里是做为皇上寝殿的夜殿,一整天都有侍女守候,照顾生病的皇上。
很少有彰子能为皇上做的事。待在身旁为皇上拭汗、更换汗湿的睡衣,也都是侍女们的工作。
彰子一天会去探望皇上几次。运气好的话,正好遇上昏睡与昏睡之间的短暂时间,当视线交会时,皇上会对她微笑。但皇上大多处于梦与现实之间,即使彰子呼唤他,他也很少回应。
而且,这种时候,彰子好几次都听见他如梦呓般不断呼唤一个名字。
呼唤着那个名字的皇上,即便身体因病不舒服,看起来还是很幸福。
「……」
彰子的嘴角浮现苦涩的笑容。
看到卧病在床却幸福洋溢的皇上,彰子其实十分心痛。
她知道,皇上对她这个藤壶中宫,一定没有那样的感情。
定子一直存在于皇上内心的最深处。
有个身影闪过彰子脑海。
以前,她曾对某个男孩有过淡淡的感情。
那个男孩也跟皇上一样,内心最深处存在着另一个女孩。
自己喜欢的人,总是喜欢另一个人。
那种感觉好惆怅,有些痛苦。
彰子叹口气,甩甩头。
「该睡了……」
心情会这么低落,是因为心被夜气冻坏了吧?
要不要叫醒睡着的侍女,请她准备温石呢?
边想着这些事边转过身去的彰子,把手伸向藤壶的木门时,从通往清凉殿的渡殿那边的木门,传来紧迫的叫喊声。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彰子慌忙进入木门,躲在帷屏后面。
侍女们被吵醒,会起来看发生什么事。如果她们看到她,一定会替她担心,也会自责居然打瞌睡而没发现她跑出去了。
幸好没人发现,彰子溜回床帐内,脱掉外褂,躺在垫褥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床帐外响起侍女的叫唤声。
「中宫殿下、中宫殿下。」
彰子隔了一会才回应。
「怎么了?
「对不起,打搅您休息,刚才清凉殿的侍女来过……」
彰子瞪大眼睛,发出吐气般的微弱声音。
「咦……?」
侍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请快做好准备,皇上的龙体……」
小怪的阴阳讲座
shouko:彰子的发音可以是「shouko」,也可以是「akiko」,大家都叫她「akiko」。章子刚入宫时,皇上把她当成彰子,凑巧决定叫她「shouko」,而章子的发音也刚好是「shouko」,所以章子觉得很欣慰,起码可以保住自己的名字。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4 21:47 编辑



昌浩望着神将们消失的天空,晴明对着他的背说:
可以把门关上了。
啊,对不起
门一直开着,不仅会灌入夜气,灯台的光线也会引来虫子。
原本打算直接回自己房间的昌浩,思索了一会后,走进晴明的房间,关上了木门。
爷爷,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昌浩在垫褥旁一坐下来,依靠着凭几的晴明便低声埋怨说:
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我可不是病人!
看到晴明板着脸,大为不满的样子,昌浩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昌浩。
您不是病人,可是跟病人差不多吧?因为您爬不起来啊。
现在在你面前爬起来的人是谁?
那是因为有凭几才爬得起来吧?好了,快躺下吧,勾阵的眼神好可怕。
唔。
被孙子那么一说,晴明移动视线,就看到勾阵靠着墙不发一语,那个眼神更恐怖了,晴明不禁低叫一声。
昌浩把用来替代盖被的外褂,拉到不甘心地推开凭几躺下来的晴明的胸口后,漫不经心地环视屋内。
这是他很熟悉的房间。有很多的书籍和卷轴,施法用的道具,一叠叠的纸张,都整理得井然有序。什么东西该放在哪里,由晴明决定,但平时应该都是神将在整理。
对不起。爷爷。
昌浩诚恳地致歉,躺着的晴明张大了眼睛。
怎么了?这么老实。
是、是,我以前是小孩子,现在会承认自己的错了。
晴明抿嘴一笑,对满脸苦涩垂着头的昌浩说:
嗯,你长大了呢。
怎么听爷爷这么说,就觉得生气呢……
坐在墙边的勾阵耸耸肩,看着半眯起眼睛的昌浩,以及浮现戏谑笑容的晴明。
在她膝上昏睡的小怪,宛如没有骨头,全身软趴趴,毫无防备,任人摆布。在这种状态下遭到攻击,很快就会被杀了。
回想起来,勾阵之前也是这样。
神气被连根拔除,透支到生死边缘,真的是很可怕的状态。
安培家有晴明与天空的结界保护。所以,说可以放心是有点奇怪,但的确是可以放心地,安全地昏迷,直到自然康复为止。
小怪瘫成一团,动也不动。勾阵扯着它的耳朵,思索刚才的事。
晴明会派太裳、白虎、玄武去天狗们的异境之乡,是因为事情严重到了那种地步。
勾阵原本以为,天狗若要求协助修复封印,晴明应该会派她去。
她的神气几乎完全复元了。虽然耐力衰退许多,但只是协助修复封印,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
然而,晴明却选择了那三名神将。
白虎和玄武在尸樱界被樱树吞噬过。虽然靠昌浩的法术回来了,但有段时间持续地樱树吸走神气,所以消耗得很严重。
但比起被邪念和樱树的夺走神气的勾阵和青龙、朱雀,他们的状态还算好。
因为在樱树里,他们的神气虽然被剥夺,但还不到被连根拔除的地步。
听复元后的玄武说,那是因为被樱树吞噬的晴明,使尽仅有的力气,一直在保护他们。
太裳没有战斗能力,但防御能力仅次于天空。他布设的结界,比天一和玄武布设的结界还要优异。
派防御力胜过战斗力的神将去,应该是为了修复封印后,在异境之乡布设比以前更坚固的封印,做好层层封锁,让天狗口中的恶神绝对逃不出来。
那个圣域封锁着绝不能放出来的东西。
虽然形式不同,但跟用来隐藏不能打开之门的,有相似之处。
小怪用光力气的经过,昌浩大约告诉过勾阵,但真的只是概略而已。
五天前,天快亮时,昌浩说详细情形以后再说,就把小怪扔给勾阵,匆匆忙忙赶回皇宫了。
勾阵扯着小怪的耳朵,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这时候,忽然察觉昌浩的语气变了,就把视线转向那里。
爷爷,你不睡觉可以吗?
喂,你用那种表情说这种话对吗?
咦,什么表情?
昌浩不由得按住自己的双颊。
就是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啊。你有话要跟我说吧?那就赶快说完,赶快去睡觉。
明天回阴阳寮,就要轮班看守书库,又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家了。
为了让他可以毫无负担,身心都得到休息,吉昌特地安排他回家一趟。结果跟晴明说完话后,一点都没有消除疲劳。
喂,昌浩。
是。
晴明看着位置比以前高很多的小孙子的眼睛说:
把送入京城阴气的尸樱界供奉为神,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吧?
昌浩默然点头。
是的,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老人细眯起眼睛。
那么……不管异境或异界发生什么事,都是没办法的事。
这句话出乎昌浩意料之外,他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没办法的事……
晴明若无其事地回答惊讶的昌浩:
是啊,这是没办法的事。做什么事,就会发生什么事。不可能所有事都尽如人愿。
晴明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安慰昌浩的温柔。
那是老后也没把旷世大阴阳师的名气让比任何人的晴明的真心话。
为了保护京城、为了不让尸樱世界崩坏,你选择了最好的方法。不过,一般阴阳师即使想这么做也做不到,你是因为有红莲,所以确定自己做得到,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
但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所以,昌浩保住京城、保住尸樱界的安心感、成就感,都被彻底粉碎了。
昌浩,这种时候……
……
晴明摆出阴阳师大前辈的脸,对着垂头丧气的昌浩说:
你要把发生任何事都视为理所当然。
……
唔,你好像很不以为然呢。
昌浩半眯起眼睛,对蹙起眉头的晴明说:
总觉得这样很没责任感。
没责任感有错吗?根本做不到,还要硬背起所有责任,才叫没责任感。
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昌浩无法认同。
忽然,晴明的眼神变得柔和了。
消除什么事,就会在哪个地方发生同样的事,这就是哲理。不可能把已经发生的事完全消除。那么做,势必会在某个地方产生歪斜。
总之,就是原本会发生在人界和尸樱世界的事,在异界与异境发生了,就只是这么回事。
会发生的事,早就成定局了,所以,只要先想好发生时该怎么处理就行了,就只是这样。
晴明眨个眼,抿嘴一笑。
还有,你要决定哪件事最重要。了解自己能守护多少事物、能守护到什么程度,也很重要。
……
昌浩跪拜叩首,站起身来。
晚安。
嗯,晚安。
晴明眯起眼睛,目送昌浩走出木门,经由庭园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实,刚才晴明说的话,昌浩也早就明白了。
只是他跟异境之乡关系匪浅,实在无法当成是没办法的事
对神将们居住的异界也是这样。
晴明望着天花板的横梁,叹了一口气。
昌浩已经知道榎的使命。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想代替已故的岦斋、代替跟他有了交集的柊子,守住那个门。
四年前,昌浩亲眼见识到门打开会是什么结果。
当时,幸好在造成无可挽回的遗憾之前,及时把事情解决了。
然而,昌浩付出的代价是失去灵视能力。
晴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几天前,背负着种种重担却不曾逃避,挣扎到最后的那个男人,出现在梦里。
他是瞒着他的上司冥官,偷偷来见晴明的。
他插科打诨地说,他也知道死掉的人不该动不动就溜出来,但他很久没出来了,这次只是补回以前可以出来的次数而已。
--我并不想让你的孙子背负起那种使命。
从头上披下来的衣服下面,传出了低吟声。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
但决定听他说、决定背负使命的,是晴明自己、是昌浩自己。
晴明呛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衣服下面那脸便皱成了一团。
他自称是很厉害的阴阳师,却一次也没让晴明见识过他的实力。
--我不是不让你见识,是没办法让你见识,因为被困住了。
男人反驳表示不满,晴明问他:
所以,你就被智辅宫司趁隙而入,被怂恿了吗?
从衣服缝隙瞬间看到的那张脸,晴明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男人的双眸,晴明看到悔恨、愤怒、悲哀,以及这些形容词也不足以表现的沉重、冰冷的情感波涛。
看到这些情感,晴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男人落寞地对哑然无言的晴明说:
--不是被趁隙而入……应该是我自己想变成那样……
说到这里,男人就消失不见了。
晴明无法理解他真正的心情。即使听他说了,也没办法理解那份沉重、痛苦,没办法体会他的感受。
他也知道是这样,所以没再多说。
但晴明还是希望他说。或许太迟了,但说不定现在可以多几分理解。
起码晴明知道一件事。
即便形式不同、立场不同、境遇不同、背负的使命不同。
唯独这件事,一定是相同的。
喂,岦斋。
你一定很想从那里逃脱吧?
唯独这件事,我能理解。
因为我也一样--
◇ ◇ ◇
呸锵。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呸锵。
呸锵。
呸锵……
——妳回来了啊?
不觉中扩展开来的黑色水面,掀起波纹,一个修长的女人从中间浮出来。
女人轻轻拍掉头发和布上的水滴,从水面走到岸边。
件不知何时伫立在她刚才出现的地方。
牛身人面的妖怪,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女人,和女人前面的人。
女人脱掉披在身上的布,跪在那个人前面列。
祭司大人,请看这个。
女人伸出来的左手上,停着一只蝴蝶。
祭司瞥了一眼翅膀轻轻开合的蝴蝶。
伸手一指的祭司,指向了飘浮的透明大球,里面有无数的白色蝴蝶聚集。
女人把蝴蝶关进了球里。
被关进去的蝴蝶,虚弱地张开了翅膀。
上面的图案是一张痛苦的脸。
如果昌浩在场,会马上看出那只白蝴蝶就是敏次的魂虫。
真的门呢?祭司低声问。
女人摇摇头说:
对不起,我姊姊怎么样都不肯说……
祭司看着女人。女人感觉藏在布下面的双眼盯着自己,陶醉地笑了。
柊的后裔吗?
是的……她是我非常喜欢、非常温柔的姊姊。可是……女人眉头深锁地说:好奇怪……不管我有什么要求,姊姊都应该会答应才对,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隐瞒真正的门呢……
菖蒲看起来真的很诧异,祭司平静地对她说:
只要我们承接柊的使命,你姊姊就可以解脱了呢。
是的……啊,都是我的错。
怎么了?
菖蒲慌张地站了起来。
忘了跟姊姊说,祭司大人是为了救我们,所以她才会……
祭司伸出手,抚摸菖蒲的脸。
这样啊,那么,你告诉她,她和她的丈夫都可以得救。
然后,祭司把脸凑近菖蒲的耳朵,呢喃细语。
感觉到呼气的菖蒲,神魂颠倒地闭上了眼睛。
……去吧,去请求她,菖蒲。
……
用失焦的眼睛注视着祭司的菖蒲,开心地点点头。
转过身去的女人,用脚尖碰触水面。水面掀起波纹。
女人的身影被波纹吸进去不见了。
响起呸锵水声。
牛身人面的妖怪,凝视着用布缠绕身体的祭司。
黑色水面上开始映出种种的画面。
有个肌肤犹如死人的年轻人,在布设结界的书库里,坠入深沉睡眠。
有个女人,穿着用高贵人家才买得起的上等布料做的单衣,形容枯槁到令人心疼。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男人,眼睛泛着绝望的神色。
有无数的人,围绕着入口左右分别摆着狮子与狛犬的豪华大床。有个女人打开床帐,趴在垫褥上,哭得唏哩哗啦。
卧病在床的男人,面如土色,那样下去,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天。
水面掀起几道波纹,往外扩散。
忽然,刚才那些画面都被消除了,又出现新的人影。
是个躺着的老人,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
安倍……
祭司喃喃低语,缓缓抬起了头。
件与祭司的眼神交会。
安倍晴明的力量被削弱了,但是……安倍的阴阳师仍然是威胁。
水面摇曳,所有映在水面上的画面,都在波纹中晕开,消失不见了。
站在黑色水面中央的件,缓缓张开了嘴巴。
『--阻碍道路的烦恼根源,将会全部断绝。』
响起呸锵水声。
被好几道波纹搅乱的水面,很快平静下来,宛如一面黑色镜子。
--
从布的缝隙隐约可见的嘴巴,淡淡笑了起来。
◇ ◇ ◇
天未亮时,有人来敲竹三条宫的门。
起初,宫里的人都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觉得这个来访者太没常识了。但知道是皇宫派来的人后,脸都白了。
在竹三条宫工作的下人都知道,皇上的龙体欠安。
总管对下人们下了禁口令,所以不用担心消息外泄。但竹三条宫的女主人内亲王,经常进宫探望。
再加上长久以来的恶劣天侯,以及京城树木不明原因的枯萎。
附近居民开始议论纷纷,会不会是天子发生了什么事。
使者请脩子尽快进宫。他说自己会在这里等着,请脩子立刻做好准备,搭乘他备好的车一起出发。
在主屋床上睡觉的脩子,被嘈杂声吵醒了。
走出床帐,就听见小妖们围在一起,唧唧咕咕说着悄悄话。
怎么了?
啊,公主!
踮着脚尖跑过来的猿鬼,指着门那边说:
刚才总管去了那边,正在谈话。
差不多要来叫公主了。
啊,来了。
独角鬼和龙鬼争相说完,就听见慌张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近了。
脩子原本想回到床上,但想想还是算了。既然脚步声是往这里来,最好还是站在这里等。
而且,在这种不合常理的时间派使者赶来,只有一个理由可想。
……
脩子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
没多久,有个人拿着蜡烛走进厢房,在四围都放下了竹帘的主屋前跪下来。
请恕我在这种时间叫醒您,公主殿下。
我醒着。
听见脩子的回应,总管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又接着说:
告公主殿下,刚才有皇宫派来的使者到达。侍女已经来了,请您做好进宫的准备。
脩子做个深呼吸说:
我知道了。
总管退下,换风音和藤花进来。
脩子抱住了风音。
……
风音温柔地拍拍抱着自己什么话也没说的脩子的背。
不只母亲,还可能失去父亲的恐惧,几乎要把脩子压垮了。
看到她无助的样子,风音才猛然想起她还只是个九岁的纯真小孩。
公主……
风音实在说不出绝对不会有事这种话。
她是道反大神的女儿,所以某种程度可以知道人类的寿命。就她所知,皇上的寿命还没有到尽头。
然而,想到京城的污秽、蔓延全国的树木枯萎、智辅的意图等许多事,就觉得这时候皇上的命运出现变化也不奇怪。
风音想起件对昌浩宣告的预言。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其实,风音并不认为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件宣告了预言。昌浩判断那个预言是针对敏次。
但真是那样吗?风音感到怀疑。
这里的骸骨是指谁呢?件总是选择模糊不清的言辞,感觉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
风音甩甩头,告诉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来,快准备吧,妳父皇在等妳。
脩子轻轻点个头,放开了风音。
用手上蜡烛的火点燃灯台的藤花,再转过身来时,脩子已经戴上了身为内亲王应有的严肃的假面具。
她穿上藤花选的衣服,坐上了来接她的车子。由风音陪同。脩子已经决定,绝对不让藤花进宫。
风音也赞成这个决定,因为怕会有风险。
坐在前往皇宫的牛车里,风音打开车窗,观察京城的状况。
被昌浩净化后,已经没有明显的污秽。
牛车在天将亮之前的短暂时间行进,这时候最宁静,天空也最昏暗。
……命妇和菖蒲都还没好吗?
脩子忽然想起她们,风音点点头说:
好像累坏了,有点发烧,一起床就头昏。
上次脩子进宫时,是由命妇和菖蒲陪同。
住在皇宫那几天,好像把她们两人累坏了。
那之后一直躺在房间,也没什么食欲。同样也会不时咳得很严重。每天晚上喝药剂师调制的汤药,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菖蒲也就算了,命妇是定子在世时随侍在侧的侍女,住过寝宫,竟然也会在几天内就累成那样,太令人惊讶了。不过,也可能是太担心皇上的病,风音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但是,跟脩子一起踏入寝宫一步,风音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怎么会这样……
位于皇宫深处的寝宫,环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结界。
阴阳头等阴阳师们,时时刻刻守护着皇上的寝宫。
没有人可以入侵结界,没有得到允许,谁也进不来。
但是,这样的寝宫还是有妖魔鬼怪存在。这些大多不是来自外面,而是在寝宫里诞生的。
位于皇宫最深处,是国家中枢的寝宫,里面有种种思绪交错,缠绕着感情的漩涡。
妖魔鬼怪就是从那些思绪、情感衍生出来的。
因为被结界包围,所以它们只能永远留在寝宫里。
虽是妖魔鬼怪,但因为在这里出生,所以不会做出多么大逆不道的事,起码到目前为止没发生过。
因此,风音以为今后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
脩子有侍女开路,风音跟在她的稍微斜后方,小心观察外围状况。
垂下的帘子、并排的屏风后面,可以看到很多侍女躲在那里。她们都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看着突然进宫的脩子。
可以确定的是,她们都很担心脩子和皇上。
忽然,后面响起尖叫声。
什么事!
走在前面的侍女停下来,大声询问。
从帘子后面传来好几个回答的声音。
对不起。
有人太害怕,昏倒了……
只是这样而已,公主殿下请继续往前走。
嘈杂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没多久,从某处传来了啜泣声。
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肩膀哭了起来,哭声此起彼落。
已经支撑到最后极限的均衡,因为一个侍女昏而瓦解了。
皇上命在旦夕。
这个事实竟然会如此搅乱、撼动人心。
公主殿下,请往这边走。
带路的侍女继续往前走 。
默默点头的脩子,瞄一眼风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捉住唯一一个陪她来的侍女的衣服的袖子。
但是,风音也只能陪她到夜殿外面。更前面的地方,命妇和菖蒲也进不去。
她们两人只能跟其他侍女们,一起待在隔着早餐间的外廊,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交谈声、衣服摩擦声。
跟命妇她们一样坐在外廊的风音,注视着进入夜殿的脩子的背影,嘶地吸了一口气。
可能是被结界包围的关系吧。
寝宫尤其是环绕清凉殿的一隅,盘据着强烈的阴气。现在是夏天,却冷得像晚秋或初冬。
侍女们可能都已经习惯了。在超越凉爽程度的寒冷中,她们似乎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风音将两边袖子交叠,放在膝上,在袖子里结印。
好重的阴气,若不想办法处理这种称为污秽也不为过的浓烈空气,可以治愈的病也治不好。
她曾听说过,怎么样也查不出造成皇上命危的疾病的真正原因。
当然查不出来。皇上的身体虚弱,并不是因为生病。只是污秽与阴气造成的身体虚弱,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病而已。
吃药、养生都没有意义。真要说的话,离开这里,去一个空气真正清净、充满蓬勃朝气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恐怕才是康复的捷径。
但是,以现状来看,不可能这么做,因为没有人可以认清这个事实。
偶尔陪内亲王来一次的侍女说的话,不可能有人会听。
既然这样,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清除漂浮在这附近的污秽与阴气,保住皇上的性命。
侍女们个个面色沉重、苍白,还有人哭到眼睛都红肿了。
她们的情绪那么低落,一定也是不断被阴气侵蚀的结果。
坐镇高天原之神……
风音用他人听不见的声音,开始平静地、真诚地念诵。
小怪的阴阳讲座
狛犬:类似狮子的兽像。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15 00:04 编辑


东边山际出现了黎明的迹象。
刚整理完竹三条宫主屋的藤花,整个人都清醒了,完全没有睡意。
尽管如此,还是要尽量休息,要不然会影响白天的工作。
为了小睡片刻,准备回房间的藤花,从命妇的房间前面经过。
「谁在那里?」
从房内传出来的声音叫住了她。
「我是藤花,命妇大人。」
「哦,是藤花啊。」
藤花犹豫了一下,取得许可进入房间。
「天亮前好像很吵,发生了什么事?」
藤花边搀扶试着爬起来的命妇,边把旁边的外褂拉过来。
「皇宫突然派了使者来……」
光说这样,命妇似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咦……」
哑然失言的命妇,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藤花急忙让摇晃倾斜的命妇躺下来。
「请稍等,我去拿汤药……」
「藤花,等一下。」
命妇叫住欠身而起的藤花,颤抖着喘了一口气。
「为了接待使者,大家都累坏了吧?汤药在固定时间送来就行了。」
「是……」
忽然,命妇背向藤花,捂住了嘴巴。
「喀……喀……吁……」
开始闷咳的命妇,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咳嗽持续了好一会。藤花想起她不久前说过,喉咙深处有被什么东西卡住的感觉,怎么样都没办法消除。
好不容停下来时,命妇显得呼吸困难,皮肤也苍白得毫无血色。
「可以了……谢谢。」命妇背对着藤花说。
在她咳个不停时,藤花一直替她搓揉背部。
忘了在哪听说过,身体发冷,咳嗽就会加剧。所以,藤花的手很自然地动了起来,希望可以让命妇舒服一点。
面向前方阳着眼睛的命妇,用疲惫的声音问:
「菖蒲也还躺着吧?她怎么样了?」
「跟命妇大人一样,一直咳嗽,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是吗……皇宫太冰凉了……」
自言自语般低喃的命妇,吃力地改变姿势,让身体仰躺。
「妳是……安倍晴明大人的远亲吧?」
突然冒出这个话题,藤花一时答不上来。
「是、是的……不过,说是安倍家的远亲,还不如说是……」
「是晴明大人的夫人的远亲吧?我知道。」
「是、是的。」
藤花压抑狂跳的心脏,点点头。
说是晴明已故夫人的亲戚,不是谎言,是事实。
晴明的妻子是橘家千金,藤花身上的确流着橘家的血。
所以说是安倍晴明的远亲,其实是很含糊的说法。不完全是谎言,但也不能说是事实。
不过,老人曾经笑着说放心吧,没人会注意那种小事。
「公主殿下看起来怎么样?」
注视着藤花的命妇,露出打从心底担心公主的表情。
小时候,公主失去了最爱的母亲,现在又可能失去唯一的父亲。弟妹年纪还小。有什么万一时,未满十二岁的公主,必须背负起所有的责任。
「藤壶的中宫殿下还没有怀孕的迹象。」
听到命妇这句话,藤花心头一惊。
「倘若皇上现在有什么万一,那么,定子留下来的唯一皇子,不久以后会被立为皇上。」
下任皇上将由现任东宫继位。敦康是当今皇上的唯一皇子,应该会被册封为下任东宫。
「但是……」命妇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那个左大臣……会默认这件事吗?我觉得……不可能。」
椎心泣血般低吟的命妇,掩面哭泣。
藤花哑言无言。
因为她知道,命妇的想法没有错。
父亲虽是藤花和中宫的父亲,却想得到更大的权势。
把大女儿嫁入宫中,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等亲生女儿生下皇子,就把那个孩子推上皇位,再以外戚身分执政,这就是父亲的愿望。
但不只父亲,所有把女儿嫁入宫中的贵族,都是同样的想法。
只不过,目前最接近这个野心的人,正好是道长。
但万一皇上现在驾崩,状况就不一样了。
定子的遗孤敦康,会被册封为东宫。将来他即位时,定子的哥哥伊周就会以外戚身分掌握权力。这么一来,道长与伊周的立场等所有一切,将与之前完全相反。
藤花这时才想到,最希望皇上康复的人,应该是父亲吧?
但是,她不能把这种事告诉讨厌父亲的命妇。
命妇认定她跟左大臣有往来,对她已经够冷漠了,她不能再说任何包庇左大臣的话。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奇怪的梦。」
掩着脸的命妇,又改变了话题。
藤花松了一气。
「做梦?」
「对,做梦……」
在黑暗中,滴落的水声一次又一次响起。
听着听着,便觉得胸口深处,开始咳嗽。
有团冰泠的东西卡在胸口深处,为了把那东西吐出来,咳嗽不止。
没多久,那个东西涌上来,终于越过喉咙,跟闷重的咳嗽一起被吐了出来。
沾满铁锈味的那个东西,是在黑暗中绽放着淡淡光芒的白色蝴蝶。
蝴蝶从命妇的掌心茫然地飞起来,沉入黑暗中,不见了。
再度降临的黑暗,响起好几次水声。
「我在哪听说过,蝴蝶是重生的象征。」这时候命妇才放下掩住脸的手,看着藤花说:「可以的话,我想请阴阳师帮我占卜,看看这个梦意味着什么。」
「可是,」命妇皱起了眉头,「安倍大人有点靠不住。请他帮我占卜,我也会怀疑结果对不对。」
藤花知道她说的是昌浩,苦笑起来。
昌浩的确不擅长占卜术,但那是他在播磨修行之前的事了。
「我听说,昌浩……大人……在播磨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我想占卜的技术应该进步了……」
「也就是说,,接受训练前,技术没那么好喽?」
「是啊……听说以前以前没那么擅长。」
勉强挤出这句话的藤花,在心底偷偷向昌浩道歉。
命妇叹了一口气。
「还是要拜托晴明大人才行。」命妇闭上眼睛,用有点虚弱的声音喃喃说道:「听说……晴明大人从静养处吉野回到京城了。只要晴明大人健在,皇上也一定可以好起来……」
这一定是命妇由衷的希望吧。
藤花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点着头。

【插入图片2】

◇◇◇
进入夜殿的脩子,看到躺在侍女拉开的床帐前的父亲,表情僵住了。
看见躺着的父亲的脸,脩子大吃一惊。
如果有所谓的「死相」,应该就是那样吧?
脩子在袖子里紧握拳头,又慢慢松开。
「父皇……」
她极力假装平静地叫唤,父亲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了。
慢慢转过头来的皇上,视线飘忽了一会,焦点才聚集在脩子身上。
「是脩子啊……」
「是的,父皇。」
悄悄松口气的脩子,走到父亲枕边坐下来。
皇上似乎封脩子的进宫感到很讶异,但也很担心,眯起眼睛说:
「怎么了?妳不是不久前才进宫,又回到了竹三条宫吗?j
脩子尽可能挤出了笑容。
「我听说父皇不太舒服,所以来探望。」
皇上笑着说这样啊?从外褂底下把手伸向了脩子。
脩子用只手抓住那只手,发觉瘦得可怕。
「您不吃点束西,侍女们会很担心。有没有想吃什么?我吩咐她们做……对了,浇上甘葛③的碎冰,应该很清爽、可口吧?」
她马上吩咐待命的侍女,把冰从冰室拿出来,侍女很快退出了夜殿。
「对了,在伊势的时候,常常喝干鲍鱼和虾子的汤。那个汤也很营养,又好喝,还有……」
皇上眯起眼睛听脩子说,不时点着头。
那张脸看起来像是不久于人世,脩子很快就说不下去了。
看到静默下来的脩子表情痛苦,皇上惊讶地问:
「妳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悲伤……」
「因为……父皇……」
脩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她一直不敢去想,万一父亲的病治不好、万一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每次有不祥的感觉闪过胸口,她就会摇摇头,告诉自己没那种事,抛开那种感觉。
然而,现在……
脩子清楚看见了缠绕着父亲的死亡阴影。
皇上抚摸表情扭曲、肩膀颤抖的脩子的脸,微笑着说:
「不用哭了,妳认为父皇会做出让妳悲伤的事吗?」
脩子惊讶地张大眼睛,注视着父亲。
抚摸着她的脸的手十分冰冷,且异常干燥。
「父皇……」
父皇点点头,接着说:
「父皇只是跟妳母后约好了……」
「咦……?」
听到意外之外的话,脩子疑惑地皱起眉头。
皇上费力地喘口气,把手放下来,移到自己的胸口。
「每天晚上,妳母后都会来,对着我哭。」
这么说的皇上,眼睛望着遥远的某处,神情如痴如醉,苍白的脸颊好像瞬间稍微泛起了红晕。
「她哭着说想回来……我也叫她回来……」
皇上的声音透着难以形容的兴奋。
脩子听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皇上显得非常开心,眯起眼睛缓缓地举起双手,仿佛把手伸向了某人。
「……」
脩子觉得有微弱的鸣叫声敲响耳朵,看一下床帐里面。
三面都覆盖着床帐,入口处的床帐左右掀开。侍女们不知何时都退到屏风和竹帘后面了,以免打搅父女的谈话。
一个人也没用。
她们都待在随叫即到的距离,但这附近都没有人,只有自己和父亲。
为什么抹不去这样的感觉呢?
无比强烈的恐惧,突然包覆了脩子。
缠绕父亲的死亡之气,排成一列向脩子袭来。
响起了比刚才更大声、类似鸣叫的声音。
好像是快速拍打着小小、薄薄的东西。一声接一声,重重叠叠地鸣响声。
原本在远处鸣响的声音,慢慢缩短距离,向这里靠近了。
「风……」
想叫唤风音的脩子,咽下了叫声。
风音不是能侍奉皇上的身分。
皇上陶然地眯起了眼睛。远处响起的声音更接近了。
「定子……妳要早点回来……」
看到父亲用嘶哑的声音对着虚空呼唤,脩子鼓起勇气说:
「父……皇……母后已经……驾崩了……」
已经在四年前驾崩了。
那是脩子住在伊势的时候。在冬天的尾声,母亲牺牲生命生下了妹妹,从此香消玉陨。
脩子是很久后才知道这件事。
她哀痛、悲伤、不能相信、不愿相信。还责怪试图激励她的藤花,其实藤花一点错都没有。
「母后……已经不在了……」
泪水从喃喃低语的脩子的眼睛滑落。
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皇上的脩子,表情十分平静,皇上诧异地望向她。
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来,当时的锥心之痛还会鲜明地涌现。
「母后在四年前,冬天结束时驾崩了。已经离开人世的人,不会再回来了,父皇。不管您多么想念她、多么希望她回来,母后都……」
每说一个字,泪水就从脩子的眼睛扑簌扑簌掉下来,在膝上形成好几个水渍。
皇上伸出手,心疼地抚摸女儿小小的头,像是在安慰她。
「父皇……」
看到脩子的脸扭曲起来,皇上点着头说:
「不要哭,定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是那种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是说出了这句话。
「唔……」
脩子倒抽一口气,哑然失言。
父亲的眼睛又望向了遥远的某处。
「定子……快点……」
脩子泪湿的脸颊僵硬,胸口好似有冰冷的大石头往下沉。
她注视着微笑的父亲。
呜叫般的声音逐渐迫近。
啊,这是虫的拍翅声。
视线无法离开父亲的脩子,恍惚地这么想。
拍翅声在她四周播起旋涡。
不用看也知道,有很多飞虫往这里飞过来了。
奇怪的是没有人惊慌尖叫。
皇上的寝殿有大群飞虫出没,侍女们一定会乱成一团,把虫赶出去。
脩子眨眨眼睛,屏住了气息。
侍女们没察觉,是因为听不见。
听不见的声音、看不见的东西,就不会察觉。
她知道不能回头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慢慢动了起来。
几乎可以说是噪音的拍翅声,已径逼近背后。
「……」
就在她要回头的瞬间,犹如透明器具裂成两半的尖锐声划过。
明明没有风,床帐和帷幔却掀了起来,空气突然变了样。
「——公主殿下,怎么了?」
刚才都不见踪影的侍女,突然进入了视野里。
帷屏旁边有几个侍女,把上半身藏在帷幔后面,探出头来讶异地察看状况。
脩子悄悄环视夜殿,张开僵硬的嘴巴问:
「刚才是怎么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
「好像是吹过了一阵旋风。」
「太突然了,您一定吓到了吧?」
「哎呀,公主殿下,您的脸色……」
从侍女们惊慌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脩子瞥一眼父亲,看到他把双手放在外褂上,闭上了眼睛。
「……」
苍白的脸上阴气更浓了,眼皮无力地合上了。微张的嘴唇干燥,胸口轻轻地上下起伏。
看样子,不会再张开眼睛了,又坠入梦与现实的狭缝间。
脩子假装平静。
「……父皇睡着了。」
欠身而起的脩子,一个踉跄,膝盖和手又着地了。
「公主殿下!」
侍女们都花容失色地跑过来。
在她们的搀扶下走出床帐的脩子,回头看了一眼床帐被放下之前的小缝。她稍微瞧见有黑色的东西在父亲周围飞来飞去。
「啊……」
床帐被放下来,遮蔽了视野。
「公主殿下,请到那边休息,您的脸色很差呢。」
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夜殿的脩子,看到待在外廊的风音喘着大气。
风音望向了脩子。从刚才到现在,她们才分开没多久,她的脸上却浮现极度的疲惫。
◇◇◇
皇上暂时有起色了。
因为脩子的脸色太差,藤壶中宫特地准备了房间让她休息,但她礼貌地拒绝了,回到了竹三条宫。
进主屋前,脩子担心命妇她们,先去房间看望了她们。
命妇很担心皇上,但听完脩子的话,似乎放心了,又躺下来睡了。
进入主屋的脩子,换好衣服就爬上床,抱着嵬睡着了。
有藤花在床边陪伴,所以风音先把脩子交给她,回自己房间了。
进宫的正式服装是称为「十二单」的礼服,重到很难行动。她脱下唐衣④、裳⑤,换上平时穿的裤裙,终于喘了一口气。
上次进宫,命妇她们会一回来就病倒,并不只是因为阴气,身上的礼服太重也是原因之一吧?风音这么想。
「怎么了、怎么了?很少看到妳这样子呢。」
跑来问寝宫状况的猿鬼好奇地歪着头问。
「妳看起来很疲惫呢。」
「皇上的状况那么糟吗?」
独角鬼和龙鬼也满脸疑问。
「……是啊,很糟。」
其实皇上曾大量吐血。
呼吸一时停止,是片刻不离左右的典药头⑥、御医,竭尽全力设法避免了最糟状况。
风音不是直接听说了这件事,是脩子从从夜殿的床帐出来,正在准备离开皇宫时,间接听见待命的侍女们在窃窃私语。
她们说得活灵活现,风音不敢让脩子知道。
脩子只知道,皇上的病情突然恶化,一时陷入危笃状态,好不容易救了回来。知道这样就行了。
不论脩子是个多聪明的内亲王,毕竟也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知道真相,极有可能对她造成很深的伤害。
据说考虑到脩子的心情,下令隐瞒的人是藤壶中宫。这是她对已经失去母亲的小孩的一份关爱吧。
「……」
风音的眼睛泛起了厉色。
她曾试着祓除那里沉滞的阴气,结果只能驱散。
耳目太多,不方便大胆地施法是原因之一,但主要还是因为阴气太重,没做任何准备,没办法应付。
做为皇上寝殿的夜殿,暂时不会有事了。比较令人担心的是,弥漫整座寝宫的阴气。
那里的阴气称为汙秽也不为过。
待在寝宫里的人,心都被阴气侵蚀了。那样的心会招来更多的阴气,孕育出更重的阴气。
那样下去,病会好的人,待在寝宫里也好不起来。
「必须暂时解除结界,把寝宫里的阴气清除干净,否则那样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
手按着嘴巴沉思的风音,说话的声音十分严肃。
「这种事请式神想办法就行了吧?」
独角鬼说的是十二神将六合。
风音耸耸肩说:
「不是那种问题,何况他现在也回晴明那里了。」
详细原因她还不清楚,六合是在过半夜时收到神气之风,赶回了安倍家。
「咦,不会是晴明发生了什么事吧?」
小妖们慌张起来,风音摇摇头说:
「应该不是。」
如果是,六合不可能保持漠然的表情。
十二神将六合是个缺乏表情、沉默寡言的男人,但是,遇到与主人晴明相关的事,
脸色说变就变。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个很容易理解的人。
「他的脸还是跟平常一样毫无表情,所以我认为不是那样。」
风音苦笑着说那个人就是没什么表情,小妖们敷衍地对她点点头,心里暗想:与
晴明扯上关系时就不用说了,与妳扯上关系时,那家伙也超可怕的。
小妖们默默交换视线,三只都是同样的想法。
端坐在床边的藤花,望向打开的上板窗外面。
她小心不发出任何响声,并注意有什么事时要能马上察觉。
「……」
从太阳的倾斜度,可以知道大约的时间。
脩子是在黎明时进宫,回到竹三条宫时,中午已经过了大半。
从阴霾的天空变成阳光普照,是在大约六天前。
藤花心中暗忖,天气突然变好,有没有可能不是自然发生的事?
会不会是阴阳师采取了什么行动,把阳光找回来了?
可能是回到京城的晴明,也可能是忙到最近都不见人影的昌浩。
她想起六天前的傍晚,回到了很久不曾回去过的安倍家。
感觉晴明比记忆中老了一些。他长期躺在床上,才刚刚能坐起来,可能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所以看起来老一些吧。
然而,藤花心中明白,一定不是因为那样。
从住进安倍家那天到现在,已径五年了。
——明年夏天……
「……」
藤花举起右手小指,噗嗤笑了起来。
好令人怀念的约定,什么明年啊,都已经五年了。
夏天快要过一半了,今年大概也不可能履行约定了。
不止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再几个后年都不可能了。
履行约定的夏天,肯定永远不会到来。
「……」
藤花把小指头举到眼睛的高度,眼皮垂下了一半。
多么希望能梦见那个不会到来的夏天。至少,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吧?
如果有咒语可以梦见想作的梦,她很想试试。
想到这里,她还是摇了摇头。
梦不是想作就能作的。
「……砚台盒在哪?」
突然从床帐里传来带点嘶哑的声音。
藤花反射性地站起来。
「是,马上拿来。」
脩子掀开床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快给我砚台盒、纸张……」
睡眼惺忪的脩子,对藤花下令后,便在矮桌前坐下来。
漆黑的乌鸦跟着她钻出了床帐。
『内亲王啊,妳怎么突然要那些东西呢?』
藤花眨了眨眼睛。看来是脩子一醒来,就说要砚台盒。
脩子仰头看着把砚台盒、纸张拿来的藤花,开口说:
「我要拜托晴明。」
藤花在矮桌旁跪下来,把砚台盒、纸张摆在矮桌前面,歪着头问:
「拜托晴明大人吗?」
「是的。」脩子点个头说:「我要拜托晴明救父皇。父皇的病不是一般的病,光是药典头和药师治不好,一定要靠晴明……!」
神情急迫的脩子提起了笔。
「再这样下去,父皇会……」
藤花只能忧心地看着脸色逐渐发白的脩子。
站在床帐前的乌鸦,眨了眨眼睛。
「——」
脩子专心地振笔疾书,嵬无言地盯着她的背影。

小怪的阴阳讲座
甘葛:将藤蔓植物切开,用滴出来的树汁熬煮而成的溶液,类似现在的糖水。
唐衣:短上衣。
裳:缠在腰上,覆盖下半身的衣服。
⑥典药头:掌管医药的典药寮的长官。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7 20:07 编辑


在巳时前进入阴阳寮的昌浩,看守书库的时间是从午时到戌时。
今天不是坐在入口处的木门前而是坐在格子窗的下面,随时注意有没有异状。
对昌浩来说,守在格子窗下面,比守在木门前轻松多了。
任务都一样,但从格子窗可以看到书库里面。
可以随时确认敏次有没有变化,是值得庆幸的事。
木门也不是不能打开,可是一直打开看,还是有所顾忌,他不敢那么做。
今天是吉昌来代班,让看守者休息片刻。
吉昌笑着说,看守木门的阴阳师看到天文博世来代班大吃一惊。
昌浩的感觉也跟那个阴阳师一样,但毕竟是亲人,不用太客气。
听说母亲很担心他的身体,他请吉昌转告母亲他目前还好。
今天早上应该跟母亲说说话,可是他到快出门的时间才醒来,匆匆忙忙地冲出
了家门,所以连面都没见到。
自己实在太不孝了。
昌浩深切觉得,最近都只能请父母谅解自己的不孝。
「快戌时了吧?」
从刚才报时的钟鼓声响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太阳没入西山,夕阳余晖的橙
色也快被夜色浸染了。
昌浩集中精神,侦查阴阳寮以及其他寮省的现况。
随着时间流逝,人的行动、说话的声调也会改变。每天在这里度过同样的时间,
渐渐就可以判别出大约的时间了。
侧耳倾听时,正好响起钟鼓声,是戌时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今天也平安结束了任务,没发生什么事。
从格子窗往书库里面一看,敏次还是处于时间停留状态,跟刚才看见的样子分毫
不差。
「咦……?」
通常,交班的人都在这个时间就到了,走廊上却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迟到了……」

没听说有人员变动,也没听说看守时间延长了。
正讶异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身影从拐角跑过来。
「啊……」
望向那里的昌浩,张着嘴呆住了。
踩着粗暴的步伐,横冲直撞地往这里跑来的是大哥成亲。
另昌浩全身僵硬的是大哥那张脸。
脸颊因为身心俱疲而凹陷消瘦也就算了,连眼角、眉毛都因为毫不掩饰的愤怒而
往上吊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眼睛也布满了昌浩从来没见过的血丝,炯炯发亮。
成亲每靠近一步,昌浩就无意识地往后退,退到背顶到墙壁。
「大、大哥?你怎么了?」
为了避免公私不分,在阴阳寮他们都谨守阴阳博士、阴阳生的分际,但现在完全
抛到脑后了。
站在昌浩面前的成亲,用毫不掩饰怒气的尖锐声音说:
「昌浩,现在马上回家,我把你从看守名单排除了。」

「啊?」
昌浩不由得反问,但成亲没有回答,又继续往下说。
「从明天起,你不用进宫工作了,在事情解决之前,当爷爷大人的左右手。」
头脑一片混乱的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
「咦?事情?咦,爷爷大人?哪个爷爷大人?」
成亲的眼睛闪过厉光。
「我成为爷爷大人的人,除了你说的爷爷大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对不起。」
昌浩无意义地道歉,拼命想着该说什么。
第一次看到气得抓狂的大哥。不过,了不起的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没忘记对祖
父的礼节。
「总之,你马上回家,这里的事就不用管了。」
昌浩的眼神困惑地飘来飘去。
「啊,可是,还没交班……」
「人员重新分配,由我来交班。」

「咦?!」
昌浩大吃一惊,成亲两眼发直,做出挥动一只手的动作。
「别说了,你赶快走,详细内容回去问爷爷大人或父亲大人。」
话一说完,成亲就把昌浩推开,在格子窗下面一屁股做下来。
「那么……我先告辞了。」
成亲默默地点点头。
昌浩看他毫不留情地散发出不要再多问的氛围,只好与他交班,匆匆忙忙离开了
阴阳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向熟识的卫士点个头便穿过侍贤门的昌浩,从那里拔腿疾驰。
看成亲那个样子,应该不是小事。
他说去问祖父或父亲,所以他们两人应该知道详情。
「他叫我回去当爷爷的左右手?」
昌浩没拿灯,奔驰在已经天黑的道路上。
平时他会使用暗视术,但今天特别明亮,所以没必要。

因为天空有月亮高挂。
月亮将逐渐盈满,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
在那之前,他迫切希望可以解决目前的问题,即使一件也好。
从大宫大路走进土御门路,再向东走,就是安倍家。
昌浩大气不喘一下地奔驰,看到站在门上的神将。
「太阴。」
个子娇小的神将听见叫声,挥了挥手。
「回来了啊,昌浩,晴明在等你。」
昌浩跑到门前时,风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昌浩直接冲了进去。
这时难免有点喘了,他边喘边穿鞋,跟出来迎接他的母亲打声招呼,就直接跑向
了祖父的房间。
「爷爷,我回来了。」
「进来。」
里面一回应,昌浩就推开了木门,看到晴明坐在矮桌前,横眉竖目地瞪着一张纸。
昌浩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怎么了?昌浩,进去啊。」
跟在后面的太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哦,嗯。」
忐忑不安的昌浩,跪坐在面向矮桌的祖父旁边。
面色凝重的祖父看着什么,满腹狐疑的昌浩偷偷看了桌上那张纸一眼。
是有点歪斜的流畅笔迹。
感觉很眼熟,像是内亲王脩子的笔迹。
「是公主殿下写来的信吗?」
不禁脱口而出的昌浩,被晴明狠狠瞪了一眼。
「不要随便看。」
「对不起。」
晴明面向坦然道歉的昌浩,合抱双臂,低声沉吟。
昌浩看到桌上不只脩子的信,还有其他信件。那封信被折起来,只看得到收信人,
但看得出来是男性写的字。
「咦,那是……」

那个笔迹好像也看过,昌浩在记忆中搜索。是常有机会看到的字。每天都会在阴
阳寮看到—
「是阴阳头写来的信。」晴明叹着气说。
昌浩恍然大悟,目瞪口呆,心想果然是。
看着信上内容的晴明,眼神很严肃。
脩子和阴阳头这两人写的信,都不可以随便看。
晴明把阴阳头写来的信,递给惊讶的昌浩,应该是叫他看的意思。
昌浩很自然地接过来,把信摊开,靠近灯光,很快地看过一遍。
「……」
看到最后时,昌浩的表情也跟晴明没多大差别。
晴明又无言地脩子的信,意思是叫昌浩把这封信也看完,但昌浩想也知道里面
写了什么,无言地举起手,表示不用看了。
昌浩把阴阳头的信放回桌上,两手摆在膝上。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合抱双臂的成亲,盘腿坐在书库的格子窗下,有人在他旁边停下来。
他仰起凶巴巴的脸一看,是双颊紧绷的昌亲。
「大哥,你的脸很可怕呢。」
「少啰嗦,不要连我的脸都管。」
昌亲叹口气,在成亲面前做下来。
这里是书库的后面,很少有人会经过。
「我都听说了。」
「是吗?」
简短回应的成亲,心浮气躁地猛抓着耳朵后面。也不管这样会弄乱梳整齐的头发,
抓了好一会后,眯起了眼睛。
快酉时的时候,阴阳头说有极机密的事要说,把阴阳博士成亲叫去。
去阴阳头室的成亲,看到的是完全压抑感情、神情平静的阴阳头。
阴阳头清场后,对他说了以下的话。
皇上病得非常严重,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今天早上突然恶化,派了使者快马前往竹三条宫,内亲王很快就进宫了。皇上终
于有些好转,内亲王也回到了竹三条宫,但皇上的状况还是很不乐观。
授命为皇上拔除病魔的祈祷的阴阳头,进宫勘察现况,发现皇上的脸呈现浓厚
的死相。
阴阳头还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皇上的魂欠缺了一部分。
「咦……」
昌亲大惊失色,慌忙四下张望。成亲叹着气说:
「放心吧,这时候不会有人来。」
「可是,就怕有万一。」
幸好如成亲所说,没有看到半个人。但还是不该在这种地方,大剌剌地谈论与皇
上生死相关的大事。
大哥一定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他即使明白也忍不住
要说。
「据阴阳头说,皇上的状态跟敏次一样。」
「……」

兄弟两人申请紧张地相对而视。
听昌浩说,藤原敏次是被一个神秘的女人夺走了名为魂虫的东西。
魂虫是魂的一部分,据说放进死人体内,就能让死人复活。
但是,生死这种事,受限于世界的哲理。让死人复活,是颠覆哲理、搅乱哲理
的事。
靠魂虫复活的人,有意志、有心灵,身体却依然冰冷,而且会渐渐腐朽。
成亲看昌浩说的像亲眼见过似的,非常惊讶。至今以来,成亲学过不少知识,却
还是第一次听说魂虫这种东西。
昌浩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原来是因为他遇上了处于那种状态的人。
成亲心想,这个小弟果然跟不寻常的怪事有很深的缘分。
「据昌浩说,每次的魂虫不知道被带去哪里了,下落不明。」
关于魂虫的事,昌浩只告诉了成亲。因为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不见得会相信,也
不可能因此找到解决的办法。
魂虫不回来,敏次就会死。
成亲和昌亲都知道,昌浩不希望阴阳寮的寮官们放弃敏次。

昌浩相信敏次一定能获救。因此,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叫菖蒲的女
人,夺回魂虫。
「皇上跟那位敏次大人一样……一样……」
昌亲像是在确认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喃喃低语。
既然跟魂虫被夺走的敏次大人一样,那么,表示皇上也被夺走了部分的魂,正渐渐地、
着实地失去生命。
昌浩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与魂虫扯上关系的人,可能都会逐渐毁坏。
昌浩说会逐渐毁坏。
这句话有很多种意思。
—命运逐渐毁坏。
—在无法压抑的激情下,应要求离去。
—然后被夺走部分之魂,应请求而逝⑦―
昌浩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这么觉得。所以,成亲也认为是那样,昌亲听哥哥说
完后,也同意哥哥的想法。
那是阴阳师的直觉。
成亲忽然沉默下来。
昌亲发觉哥哥的神情更严峻了,猜到哥哥还隐瞒了什么。
过了一会,成亲的沉吟才划破了短暂的沉默。
「爷爷收到极机密的命令,要他救皇上……」
昌亲眨了眨眼睛。
「可是,爷爷才刚回到京城,还没完全康复……」
「是啊,所以,上面透过阴阳头,要我把昌浩从敏次的书库看守名单排除,让他
去帮爷爷。」
成亲向阴阳头抗议,说这时候把昌浩调走,阴阳寮会人力不足,忙不过来,如果
非那么做不可,就先停止京城的守护巡逻,重新编排人员。
阴阳头的内心完全支持成亲的主张,但不能说出来。
昌亲表现出平时少见的愤怒。
「因为是来自政治中枢的命令吗?」
站在天下万民的顶端治理国家的是皇上,但实际左右政治的是一部分的大贵族。
尤其是藤原的权势,无人能比。
「即使是左大臣,也该顾虑爷爷的年纪和身体状况……」
昌亲忍不住说出来,成亲打断他说:
「不是。」
昌亲讶异地皱起眉头,心想不是什么呢?
因身心俱疲而脸颊憔悴的安倍家大哥,露出百感交集的犀利眼神。
「命令爷爷救皇上的是竹三条宫。」
「……」
大感意外的昌亲哑然失言。
竹三条宫。也就是皇上的嫡系内亲王内亲王脩子。
负责政务的贵族们的上面,在这个国家只有少数几个人。
其中有皇上,还有流着皇上的血的亲王、内亲王,有时也包括皇上的母亲皇太后
和皇后。
通常,皇太后和皇后会袒护外戚,所以贵族们都想把女儿嫁入宫中。
皇上的孩子、孙子等皇族中与皇上血缘最近的人。
内亲王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现今皇上只有三个孩子。亲王敦康、内亲王媄子都还小,由左大臣的女儿
藤壶中宫抚养。他们两人不可能说什么话。
现在,皇上病倒,在生死边缘徘徊,在这个国家身份最高的人,说是内亲王脩子
绝对不为过。
连左大臣都很难不把她放在眼里。
将来,藤壶中宫生下皇子,状况可能就不一样了。但是,目前没有人可以漠视她
的想法。
「贵族们遵从竹三条宫的意愿,透过阴阳头对我下令。」
非救皇上不可。
「所以……」
成亲的表情更严肃了,越来越可怕。
「哥哥,还有什么……」
「有个办法。」
成亲把手肘抵在盘坐的膝上,拖着腮帮子,眯起的眼睛透着更强的震撼力。

「办法?」
「救皇上的办法。」
冰冷的语气像会刺人。
「不知道是谁提起的,说可以用以前爷爷用过的办法。」
安倍晴明以前救过命中注定会死的人。
「你也听说过吧?就是泰山府君⑧那件事。」
在成亲的注视下,昌亲大吃一惊。
那是远在他们出生前的事。
有人来恳求安倍晴明,救救某寺院卧病在场的高僧。
那位高僧德高望重,备受弟子们尊崇。来恳求晴明的就是那些弟子。
但是,改变人的生死会触犯天地哲理。
即便是晴明也很难颠覆命中注定的死亡。
只有一个办法做得到。
安倍晴明召集高僧所有的弟子,对他们说:
有人成为替身,便能救高僧。
也就是说,要有人与高僧交换寿命,成为替身,为高僧而死。
那些仰慕师父的弟子们,果然还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其中有一个人报
名了。
晴明献上那名弟子当替身,救了生病的高僧。
「……是这样吧?」
「大概就是这样。」
昌亲疑惑地歪着头说:
「这件事跟皇上的病有什么……」
说道这里,就打住了。
安倍晴明接到命令要救皇上。
除了成亲等人之外,应该也有其他人知道以前那件事。
「替身……?」
成亲的眼皮微微颤动。
「可是,要找谁……」
大惊失色的昌亲,看到成亲移动了视线。

表情严峻的哥哥,扭头往后看了格子窗一眼。
昌亲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
他终于知道哥哥为什么摆出那种表情了。
成亲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句话。
「用不知道救不救得活的阴阳生当替身,把皇上从疾病深渊救回来。」
他的眼睛绽放着近乎杀气的光芒。
「这就是寝宫中枢下达的命令。」

◇ ◇ ◇

在紫宸殿一室召开的朝议,只召集了公卿中与政治特别相关的人。
皇上的病情急剧恶化,很可能拖不过明天。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哑然失言。
当今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会由东宫继位。严格来说,皇上的帝位不会空下
来,所以不会产生混乱。
但是,现在有人不想看到东宫即位。
那就是左大臣藤原道长。
他的大女儿十二岁时嫁入宫中,现在被成为藤壶中宫。
她还没有生下皇子,四年前驾崩的皇后的遗孤,现在正由她抚养。但这两个孩子
终究是皇后定子的遗孤,不是藤壶中宫的孩子。
倘若新帝即位,由血统来看,敦康亲王将成为下任东宫。
现在的东宫居贞亲王有几个皇子。在他即位后,这几个孩子会被封为亲王,甚至
大有可能被立为下下任东宫。
道长无论如何都想防止这样的事发生。
居贞亲王的皇子未必会被立为东宫。
当今皇上并不是前皇帝的儿子,而是堂弟。在前皇帝花山帝统治期间,是立前前
皇帝的儿子怀仁亲王为皇太子。这个怀仁亲王,就是当今皇上。
怀仁亲王即位后,是立堂兄居贞亲王为东宫。
若要仿效当今皇上的例子,现任东宫居贞亲王即位后,就会立现今唯一的亲王敦
康为东宫。

敦康是定子的遗孤。他若被立为东宫,将来即位,一度失势的藤原伊周就会成为
外戚,作威作福。这么一来,形势便会逆转,左大臣可能会被赶出政治中枢。
所以,他必须让当今皇上活下来。在中宫怀孕、生下亲王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让
当今皇上继续活着。
典药头、御医都尽了全力,阴阳头也做了病愈的祈祷。
尽管如此,病情还是没有好转。
在笼罩着沉郁空气的朝议席上,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召晴明进宫吧。
听说在吉野静养的安倍晴明,不久前回到京城了。既然回来了,身体应该是硬
朗的。
其他人或许做不到。但晴明一定可以救皇上的命。
对,晴明一定可以。
在莫名的亢奋中,突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了,听说晴明以前曾经救活了某家寺庙患不治之症的高僧。
当时,晴明为难地说,高僧之死是命中注定,不可能颠覆。但是,禁不起仰慕高
僧的弟子们的乞求,提出了一个计策。
一名参议起身询问是什么计策?
话题的中心人物,是在参与朝议的公卿中算是非常年轻的中纳言。
这么年轻的中纳言,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在席的藤原行成心生疑惑,但还是默
默听着。
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中纳言,因疲劳而变得阴暗的脸红润了起来,他比手画脚地
说着。
他说晴明找来替身,转移高僧的病,高僧就这样得救了。
没有人问替身怎么样了。
重要的是找到替身救活了不治之症的人的事实。
「……找谁?」
极小的低喃声,使现场的空气重重凝结了。
高僧的案例,是有一名仰慕他的弟子自愿当替身。
那么,谁会为了皇上,接下替身这个任务呢?
参与朝议的人,没有一个人想自己扛起这个任务。当然啦,他们要治理国家、掌
管国家,决不能少了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必须有人为皇上献出生命。这个人当然要从他们之外的人选出来,他们有义务要找出这个担任重要任务的人。
对了前几天阴阳寮发生了一件怪事。
没有人记得是谁说出了这句话。
重要的是那件怪事,而不是提起这件事的人。
有个年轻的寮官吐血昏倒,正徘徊在生死线上。
阴阳头勉勉强强保住了他的性命,阴阳寮的人也都竭尽全力,在想办法救这名寮官。
靠这种法术维系他的生命已经五天了。
这么听说的某人,冒出了一句话。
那么,已经没多少希望了吧?
对,没多大希望了。
对,没有希望了。
那么,赋予他谁也不能替代的任务,给他荣誉,也是算得上是他的幸运吧?
阴阳寮的寮官是侍奉皇上的贵族。如果能为皇上牺牲生命,是比什么都荣耀的事吧?
「————」
公卿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后,安静下来,看着左大臣。
所有目光都投注在左大臣身上。
受大家注目的左大臣,重重叹口气,垂下了视线。
「把阴阳头请来。」
「一名公卿命令在其他厅堂待命的部下,派使者去阴阳寮。」
朝议就到此结束了。
从此紫宸殿出来的行成 ,一阵晕眩,停下了脚步,调整气息。
他是今天黎明时,才被告知皇上目前的身体状况。
紧接着左搭车就派来了使者,命令他参加今天早上的朝议。
他就这样出席了长期以身体不适为由而缺席的朝议。
「快回家休息吧……」
可能是进宫造成的身体的负担,令人厌恶的汗水从全身流了出来。
那个年轻的中纳言,叫住了小心走路的行程。
「参议行成大人。」
中纳言加快脚步,追上停在脚步回头看的行成。
「您很久没出门了,身体怎么样?」
行成苦笑着说:
「真的很丢脸,才呆这么短的时间,我就很累了。」
「那可不行,你要回家吗?我送您到车子的那边。」
「不,不用了,谢谢公子的好意。」
中纳言似乎真的很担心行成,还是不肯离开,配合行成的脚步往前走。
可能是看到行成走得非常缓慢,所以很担心吧。
行成自己看不到,但心想可能是自己的脸色很差吧!
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呛辣,行成用手捂住嘴巴,背过脸去。
「唔……」
闷咳从嘴巴溢出来。
行成抓着高栏咳了好一阵子,中纳言担心的看着他说。
等到咳嗽终于平静下来,行成呼地喘了一口气。

「我还送您到车子的边吧,您最好扶着我的肩膀……」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行成举起一只手,郑重拒绝,挺直了背脊。
现在皇上重病,如果连自己都倒下了,左大臣一定很烦恼。
大千金入宫时,行成也尽了力,在这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入宫的目的。
在中宫生下孩子之前,皇上必须活着。
但是,行成希望皇上获救,不只是因为那样,还有政治谋略之外的理由。
他是以前跟行成关系密切的皇后定子所爱的年轻人。从他年轻的时候,小的时候,行成就认识他了。
虽然他所爱的女人先他而去了,但他还有女人留下来的孩子。
他不可以抛下心爱的孩子离开人世。
今年同时失去妻子与儿子的行成,这样的想法比任何人都强烈。
不能让失去母亲的孩子们再面对失去父亲的悲剧。
那可能是从行成灰暗的表情看出了什么,中纳言开朗地说:
「安倍晴明一定可以救皇上,就跟以前一样,一定可以。」
行成眨眨眼睛,问中纳言:
「公子这么年轻,怎么会知道那件事呢?」
连行成都不清楚详情。在场的公卿之中,也有几个人道他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孤疑地面面相觑。
左大臣也满脸惊讶,一副不太明瞭的样子。
不过,大家都认为,安倍晴明的确有可能做得到那种事。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是吗?」
「是的,听宫里的侍女……啊,不是啦。」
中纳言满脸尴尬地支吾其词。
原来他是跟寝宫里的侍女有往来。
侍女们都喜欢聊八卦,连王公贵人不知道的事,她们都知道,对以前的事也很清楚。她们生活在密闭的空间,所以聊八卦是最开心的事。
看行成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中纳言赶紧辩解。
「不是啦,不是那样。我只是经过侍女的房间时,恰巧听见他们在屏风后面聊这件事。」
担心皇上病情的侍女们,聊起以前也曾经发生类似的事,所以安倍晴明应该救得了皇上。
中纳言在外面偷听,朝议时想起这件事,就说出来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详情。可是,凭晴明的本事,应该是真的救过高僧吧。」
「的确是。」
行成点点头,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交代途中遇见的侍从先去通报,所以他的已经在春华门等候了。
目送他离去的中纳言,转过身喃喃自语:
「那个房间有那种声音的侍女吗……」
如行成所推测,他的确是跟寝宫的侍女私通,动不动就往寝宫跑。
他经常偷偷溜进去与侍女幽会,长久下来,大概都知道那个房间住着哪些侍女。
说起那件事的侍女,声音很嗲,听起来有点稚嫩,十分清亮。
光想起那个声音,身体深处就莫名地亢奋、战慄起来。
「真想见她一面。」
以一夜情的对象来说,那个声音很不错。
中纳言想着想着,又折回了寝宫。
傍晚时,阴阳头找来阴阳博士安倍成亲。。
告诉他朝议谈了什么事、作了什么样的的决定。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⑦逐渐毁坏、应要求离去、应请求而逝都是同样的日文发音。
⑧掌管寿命与福禄之神。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7 20:12 编辑


昌浩双手抓着膝盖,一句话也没说。
什么跟什么嘛。
怎么可以下达这种不合理的命令?自己必须听从这种命令吗?
「……皇上的龙体是很重要。」
晴明无言地看着喃喃低语的孙子。
昌浩低着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接着说:
「很重要。当然很重要……皇上是国家的神明依附体,所以一定要好起来。为了让他好起来,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可是……」
说了一长串的昌浩,猛然抬起了头。
「可是……说不定,敏次大人也是今后绝对需要的人……」
晴明默然点着头。
「没关系,不用找什么替身,因为,我……我会把魂虫找回来,所以绝对不能找替身……」
用来取代的生命。
这种事不知道听过几回了。
昌浩自己当过替身,也见过好几个成为替身的人。
他认识一个即将替代某人而死的男人。也认识因此死不了而扭曲了哲理的女人。
真的有人会因替身而得救吗?
昌浩拼命思考这个问题。
最好是有不需要替身的其他办法。
皇上的病情跟敏次一样。听说皇上也吐了大量的血。
那么,皇上恐怕也是被夺走了魂虫,但原因不明。
肯定是因为少了魂虫,所以病情越来越严重。
昌浩抱头低喃。
智铺。那家伙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夺走魂虫?为什么选敏次和皇上?
他们为什么会成为目标?
昌浩觉得胃整个紧缩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昌……」
晴明正要开口时,昌浩猛然屏住了呼吸。
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总是会不自觉地想怎么会这样,只顾着追究原因。
瞠目结舌的昌浩,脑中闪现过爱宕天狗的身影。
——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
昌浩眨眨眼,缓缓抬起了头。祖父泛着厉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他拼命思考。
思考其他办法。
能不能用其他东西,暂时填补欠缺的魂呢?魂——从太极图来看,阴与阳、魂与魄经常维持均衡。
有欠缺时,就会失去均衡。
太极图其实就是呈现魂魄不断旋转的状态。
不断朝背向北方时看得见的太阳的方向移动。白天与黑夜会循环,太阳与月亮也会循环,生命也会循环。
欠缺时就会瓦解,瓦解就会停止。
不久就会毁坏。
毁坏了,就会死。
敏次现在是靠停止时间的法术,停止了循环。因为在瓦解之前停住了循环,所以生命维持在施法的当时。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对皇上试行停止时间的法术呢?昌浩这么想,但很快摇摇头否决了。
那个法术需要强大的灵力,只有阴阳头能使用。要说其他可能性,恐怕只有眼前的祖父了。
祖父不使用那个法术,一定是因为停止时间只是权宜之计,把问题往后延而已。
与其把灵力用在停止时间的法术上,还不如全心全意找出根本的解决之道。
若是冷静思考,昌浩也会选择这么做,毕竟时间和精力都有限。
那些身在政治中枢的贵族,或许认为生命垂危的阴阳生,会很乐意为皇上效劳。
敏次如果有意识,接到这样的命令,一定也会接受。
是的,他会应请求而逝。
「别开玩笑了……」
再怎么说都太过分了。
只要用其他东西,填补欠缺的地方,即使不完善,皇上和敏次也能暂时熬过一段时间吧?
没错,比如说,请树龄很长的木魂之神,分一点生命力给他们。
不,不行。目前的京城,已经没有生气洋溢的树木可以做得到了。
现在只剩因枯竭、气竭、污秽而变得非常虚弱的树木和朽木。
要不然,就从动物或干脆从京城的人,分一点点生气给他们吧?
这也很困难。人们的心被污秽召来的阴气侵蚀,变得很脆弱,稍微失去一点均衡,就会召来更严重的阴气。
京城的阴气祓除了,但京城外围的树木依然处于枯萎状态。只要有诱因,转瞬间就会涌入京城。
「……?」
陷入沉思的昌浩,忽地眨了眨眼睛。
从很多人那分一点点生气给他们。
很多的——傀儡。
他们也被夺走了魂虫。
那些魂虫都哪去了?
「……昌浩。」
埋头苦思的昌浩,没听见叫唤声。
看到昌浩按着嘴巴、望着虚空、文风不动的样子,晴明轻声叹息。
太阴缩着身子,拍拍昌浩的背。
「喂,昌浩,晴明在叫你。」
「嗯……?」
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看看太阴,再看看晴明。
老人轻轻叹口气说:
「想到了什么妙方吗?」
「呃……没……」
晴明把脩子的信递给支支吾吾的昌浩。
昌浩困惑地接过信,无奈地把信看完。
「……」
晴明平静地说:
「公主殿下希望我可以治好皇上的病。」
另一封阴阳头写来的信,是下令用阴阳生来当皇上的替身。
「两封信都是要救皇上。」
但是,因此要把敏次当成牺牲品,简直是谬论,所以晴明很生气。
「昌浩,我认为要先确认,皇上是不是跟敏次同样的状态。」
昌浩难以理解祖父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歪着头。
「你想想看,阴阳头说看起来像是那样,可是,即便皇上吐血、心脏差点停止,也未必就是吐出了魂虫把?」
可是,接二连三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再听说那样的病情,昌浩并不认为跟树木枯萎、智铺、魂虫无关。
「是……这样吗?」
没有正面反驳的依据,昌浩只能皱起眉头,谦虚地抛出问题。晴明傲气十足地对他说:「当然是这样。靠臆测思考事情,会误入歧途。或者……」
晴明的眼睛闪过冷冽的光芒。
「或者,只是走上被铺好的道路。」
昌浩心头一惊。
「皇上的病因至今不明,既然如此,最快的办法不就是找出病源,将病源根除吗?」
「是、是的,没错。」
昌浩点点头。晴明刻意拿起放在矮桌上的扇子,打开扇子说:
「所以,你去一下,想办法解决。」
◇◇◇
「好久没听到这种话了。」
昌浩露出遥望远方的表情,喃喃说道。
神气降落在他左右两边。
「的确是。」
这么简短回应的是六合。隔着昌浩出现在另一边的太阴,耸耸肩说:
「有点怀念呢。」
「我才不怀念呢……」
谁会怀念随随便便就被嘱咐的棘手案件嘛。
摘下乌纱帽,把头发绑在后面的昌浩,咔哩咔哩抓着后脑勺。
除了小怪不在肩上外,全身包着融入黑暗的深色狩衣、把放下来的头发在脖子后面绑成一条、戴着护手套、怀里藏着几条灵布的装扮,跟在京城的夜晚四处奔驰时完全一样。
轻轻飘浮起来的太阴,把昌浩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晴明和你都是为这事、那事,在不为人知的状态下奋斗。」
昌浩沉下脸说:
「没办法啊,我占卜也卜不出什么结果。」
被晴明命令的昌浩,先回房间,占卜了病因。
他转动式盘、排列卜筮,还特别从祖父那里借来皇上的出生时辰,用来判读星象,调查皇上原本的命运。
从搭配出生时辰的星座看到的星命,显示皇上的寿命并不会就此结束,甚至还可以活很久。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星命突然中断,连上了其他命运。
命运被强行扭曲了。
与死人复活恰好相反,是活人将被送上黄泉。
原本不该有的被扭曲的命运一旦成真,就会影响与这个命运相关的所有人的命运。
皇上的影响力十分庞大,恐怕会波及甚广。
即使影响大到与「对一个世界做了什么」一样,也不奇怪。
所谓的皇上、所谓的现人神⑨,就是这样。当皇上就位时,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家的依附体。
也因此,更是非救他不可。必须恢复星命原有的样貌,让当今皇上在有生之年完成应尽的义务。
在占卜时,昌浩不禁觉得,皇上这个存在,就跟他们阴阳师一样,被种种事物束缚着,没有自由。
皇上和皇上的亲人,都背负着很多沉重的负担。
昌浩脑中闪过竹三条宫的主人的脸庞。
很久没去请安了,她可能会生气地鼓起腮帮子说:「你是我的阴阳师耶。」
老是想等这件事结束就去、等这个工作结束就去。
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实现。
昌浩叹口气。站起来准备出门。
从皇宫回到家,就直接去了晴明的房间。进自己房间后,又马上进行占卜,所以还穿着直衣。
他换上方便行动的狩衣,解开发髻,把头发绑在后面,戴上护手套,把灵布揣进怀里。
「走啦,小怪。」发现自己脱口而出这么说,昌浩把手搭在墙上,沉吟了好一会。可能是回到以前的感觉,所以觉得小怪就在很近的地方。
小怪在晴明的房间,躺在勾阵的肩上或膝上,一直闭着眼睛。
敏次躺在时间停止的深渊里,小怪也跟他一样,陷入了叫也叫不醒、摇也摇不醒的睡眠里。
不同的是,小怪只要身体复元,自然会醒过来。
走到外廊,就有两道神气降落。
是晴明命令六合与太阴随行。
行动完全被看透了。经历过那么多事件,还在播磨修炼过,昌浩却惊觉自己的思考还是跟十三岁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沮丧地走出家门的昌浩,目的地是皇宫。
他使用「叶隐之术」隐藏身影,靠太阴的风前进。
围绕皇宫的城门都紧闭着。点燃火把、派几名看门的卫士站在那里,是因为未必没有夜盗之类的人会翻过城门或瓦顶板心泥墙潜入。
包覆昌浩的神气之风,越过瓦顶板心泥墙、好几个寮,降落在环绕寝宫的瓦顶板心泥墙上。
现在,昌浩站在武德门上,从那里可以看到寝宫的南庭,以及清凉殿深处的许多宫殿。
太阴问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昌浩:
「你要去皇上的寝殿吗?」
昌浩摇摇头说:「不,不可能。妳看,这个门的内侧有阴阳头他们布下的结界。」
昌浩伸手指的地方,耸立着一般人看不见的墙壁。
这种结界的威力,到了晚上会更强大。因为非人的邪恶之徒,都是在夜间开始活动。
「我是没关系,可是,太阴和六合可能会被挡住。」
「我们又不是邪恶之徒。」
太阴闹起脾气,六合对她说:
「意思是会对神气的强弱产生反应,跟善恶无关。」
「就是这个意思。」
昌浩点点头,结起手印。
「你要怎么做?」
「像以前那样,试着调到跟皇上同频率。」
太阴与六合眨了眨眼睛。
皇上是重病,若调到跟他相同的频率,昌浩也会变成那样。
「我看情况不对,就会中断法术,放心吧。」
昌浩闭上眼,调整呼吸。
「诺波阿拉坦诺……」
以前,为了寻找脩子,曾做过相同的事。当时的幼小脸庞,闪过眼底。
昌浩的意识飞向了这里之外的其他地方。
◇◇◇
呸锵……
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昌浩猛然张开了眼睛。
粘稠、厚重的黑暗,在眼前无限延伸。
附近什么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空气缠绕着肌肤,粗糙地往上抚摸,感觉很恶心。
对自己施行暗视之术,还是一样漆黑。
只能靠脚尖摸索着前进。
又再次响起呸锵水声。
每次听到那个声音,昌浩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发生了太多事,昌浩现在很讨厌那个在黑暗中响起的水声。
有水的味道。某个地方有水。
感觉前进的脚尖碰到了水。
才刚倒抽一口气,就看到波纹从脚尖扩展出去。
不知何时,昌浩已经站在水面上。
他闭紧嘴巴,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
从他站着的地方,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
听见呢喃般的声音,昌浩竖起耳朵,倾听从哪里来的。
声音是来自下方。
低头一看,水面下有晃动的身影。
昌浩单脚跪下,定睛凝视。
有个人躺在被床帐包围的地方。诡异地浮现在黑暗中的肌肤,苍白得宛如死人,毫无生气。
「死相」这个词闪过昌浩脑海。那个男人完全被强烈的死亡阴影包覆了。
脸颊凹陷的男人震颤着眼皮。
围绕四方的床帐抖动一下,伸进了一只柔嫩的手。
男人醒过来,慢慢地转动脖子,看见了掀开床帐进来的人。
男人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开心,眼神带点疯狂,笑了起来。
悄然无声地溜进来的女人,脸被黑发遮住了一半。
女人抓着披在肩上的唐衣前襟,跪下来,在床上滑行。
昌浩震惊不已。
从唐衣的缝隙,可以看到性感的大腿。
「唔……!」
差点叫出声来的昌浩,慌忙捂住了嘴巴。
女人没有把唐衣穿起来,只从胸口抓住了前襟。每动一下,就隐约露出纤细的脖子和锁骨,披散的黑发更加衬托出肌肤的白皙。
看得出来唐衣下面什么也没穿。
昌浩想撇开视线,却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他自黑发间瞥见那女人的面容。
再也顾不得羞耻心的昌浩定睛凝视。
男人把手伸向了女人。唐衣从女人肩膀滑落,露出单薄的背部。男人的手爬过女人白皙的肌肤。女人被往前拉,缠绵地倒下去了。
男人张开嘴巴叫着「定子」。
女人娇媚地回应,把嘴唇凑向男人的耳边。
就在这个瞬间,昌浩清楚看见了。
「菖蒲……!」
男人叫着定子,紧紧拥抱的人,是菖蒲没错。
菖蒲把肌肤紧密地贴附在男人身上,不断喃喃说着什么。
竖起耳朵仔细听,可以听到甜美、带点稚嫩的声音。
『……我想……回来……』
娇喘的声音,的确是这么说的。
我想回来。回到你的身旁。但不能回来。还不够。所以,把你的……
女人的手妖媚地移动,摸进男人的单衣缝隙里,从怀里抽出了什么,推到了角落。
像是白色纸片的东西,掉在角落,瞬间变成了黑色。
男人绕到女人背后不停的移动的手,突然定住了。
严重的咳嗽从男人嘴里溢出来。男人把脸背向女人,捂住嘴巴,不停地咳嗽,仿佛要把卡住的东西吐出来。
那个声音很熟悉。敏次也不时地出现那样的咳嗽,他说再怎么咳,都没办法把卡住在胸口深处的东西吐出来。
女人把嘴唇凑近痛苦不堪的男人的脸。男人苦闷地喘着气,却显得很辛福。
『把你的……蝴蝶……』
男人咳得更厉害了,红色液体从指尖滴落。
男人扭动着身躯,仿佛被涌上喉咙的东西摆布了。
菖蒲开心地笑歪了嘴,把男人沾满了血的手从嘴巴拉开,顾不得白皙的手会弄脏,硬是撬开了男人的嘴巴。
男人咳得更严重了,喀的一声,吐出了一团白色的东西。
被女人接住的那个东西,颤抖着展开白色的翅膀,轻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菖蒲满意地眯起了眼睛,把手伸向蝴蝶,瞥了男人一眼。
男人满身是血,动也不动。
没多久,床帐外响起好几个声音。
女人穿上唐衣,把抓到的蝴蝶放进衣服里,站起身来。
「唔……!」昌浩目瞪口呆。
菖蒲的确看了他一眼,还对着他笑。
明知道昌浩看着自己,她还是夺走了皇上的魂虫。
昌浩很快在嘴里念诵咒语,结起手印。灵压的风吹向了菖蒲,但她一点也不为所动。
女人依然带着笑,把手伸向了床帐。她的身影很快被成群飞来的黑色东西掩盖,转瞬间就不见了。
菖蒲!
昌浩大叫。
侍女装扮的女人掀开床帐往里面看,她张大眼睛,发出了尖叫声——
◇◇◇
「——」
昌浩惊慌地张开眼睛。
心脏狂跳,全身冒着冷汗。
忧心忡忡的太阴,抬头望着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昌浩。
「知道什么了吗?」
昌浩边调节呼吸,边点着头。
「是菖蒲,是她假扮成皇后,接近皇上。」
床帐被掀开的瞬间,皇上是一张迫不及待又喜形于色的脸。
从菖蒲熟门熟路的样子、自然地靠近皇上的动作、迎合男人的手势扭摆的肌肤,就可以知道她的来访,绝非一次、两次。
昌浩毛骨悚然。
菖蒲操纵着黑虫。黑虫是阴气。她本身散发出来的灵气也沾染了阴气。
跟那样的女人缱绻在一起,怎么可能没事。
皇上的病是脱离常轨的严重气枯竭。菖蒲假扮成皇上最爱的女人,在他身心注入了汙秽,把他弄得十分虚弱。
为什么非把他弄到这样虚弱不可呢?
昌浩想起菖蒲从皇上怀里拿走了什么?
那可能是用来封住病情的灵符。菖蒲特意把灵符抽出来,丢了出去。
皇上就是在那之后吐了血。
除了环绕寝宫的结界外,还施行了几层用来保护皇上的法术。不只皇上周边,皇上本身也每天都被施行了除魔的法术。
菖蒲应该是花了很长的时间,逐渐削弱了法术的效力。然后,在皇上本身的生命力将尽之时,又偷走了维系他生命的灵符。
失去所有保护的皇上的魂虫,就这么轻易被夺走了。
听说皇上今天早上吐血了。本以为魂虫在那时候就被夺走了,结果并不是。
阴阳头看到皇上十分虚弱,被剥夺了生气,所以认为皇上跟敏次一样,是魂有了欠缺的部分。
「怎么办?」六合简短询问。
昌浩把刀印抵在嘴上说:「追」
在菖蒲消失之际,昌浩在她的一根头发施了法术。
他不确定法术有没有成功,但是,被黑影覆盖的菖蒲消失时,法术的气息也从现场消失了。而且,法术并没有被破解的迹象。
循着法术消失的轨迹,就可以找到她消失到哪里去了。
「皇上怎么办?」
太阴回头看逐渐骚动起来的寝宫,皱起了眉头。
昌浩挤出眉间皱纹,细细思考。
在冬天被夺走魂虫的藤原文重,到了夏天中旬还活着。可见魂虫被夺走,也不至于马上死亡。
「——我有个主意。」
沉默许久的六合忽然转过身去
「六合?」
「你们先回安倍家。」
六合抛下这句话就消失了
昌浩和太阴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后来觉得,六合竟然那么说,一定有他的办法。
昌浩又调到与皇上相同的频率,把自己的灵力注入虚弱不堪的身体。这样就不必担心,会马上因魂绳断裂而死亡。
火把被点燃,悬挂的灯笼也被点亮了,从各个宫殿投射出光芒。
昌浩瞥了一眼紫宸殿背后的后宫。
虽然不清楚是哪座宫殿,但其中之一住着藤壶中宫。
昌浩心想藤花一定很担心她吧。
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昌浩微微一笑,跟太阴一起离开了现场。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⑨现人神:皇上的美称,把皇上视为活神仙。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10 12:13 编辑



昌浩回到安倍家时,祖父好像还没睡。
「爷爷还没睡吗?」
既然这样,早点报告事情的经过比较好。
他从庭院走过去,为了谨慎起见,先在外廊前出声叫唤。
「爷爷?」
勾阵打开木门,单手抱着小怪,满脸紧张地走出来。
「我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昌浩,快进来。」
在勾阵的催促下,昌浩疑惑地走上外廊。
正要进房间时,昌浩应声僵住了。
晴明坐在垫褥上,靠着凭几。
一个女孩端坐在他旁边。
「萤……!」
模样跟分别时完全没变的女孩,对昌浩回眸一笑。
昌浩在她旁边跪坐下来,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萤!你怎么在这里?夕雾没跟你一起来吗?」
环视周遭,都没看到那个现影。
夕雾不在萤的身旁,太奇怪了。
而且,这种时来访也大有问题。
在笑脸迎人的萤旁边的晴明,露出了苦笑。
昌浩盯着默然端坐的女孩。
「不对……是式。」
听见昌浩这样的低喃,晴明满意地点了好几下头。
「看出来了啊,不错嘛。」
「爷爷做出来的?」
懊恼居然会被吓到的昌浩,皱起了眉头。
「不,是萤放的式。」
回答的是勾阵。
昌浩出门后,晴明就躺下来了。勾阵想熄灭灯台的火时,发现有道气息降落在庭院。
这座宅院围绕着晴明和天空布设的结界,没有几个人进得来。天狗刚刚才来过,不可能又是他们。
勾阵狐疑地打开木门,看到佇立的女孩,不禁瞠目结舌。
她也跟昌浩一样,很讶异萤怎么会在这里。这时,背后响起了老人的声音。
那是式。
被老人这么一说,勾阵也看出的确是式。是把萤的气吹进纸偶,让纸偶变成萤的模样。
可以让式从菅生乡飞到这里,技术也太高超了,勾阵再次赞叹萤的实力。
「我也不想吓你们,可是,要把详情写出来,又太长了。」
说得满不在乎的式,完全就是萤的模样,语气、小动作、表情都是。
要昌浩做出这样的式,老实说很困难。
既佩服又不甘心的昌浩,下定决心,等各种事情告一段落后,也要在这方面多下点功夫。
「昌浩,皇上的病因是什么?」
面对老人的询问,昌浩端正了坐姿。
他简化了惊险的过程,说出法术中看到的事。
晴明合抱双臂,表情严峻,默默听着。坐在墙边的勾阵,也静静拉着躺在她膝上的小怪的尾巴。
「……对菖蒲施行的法术,应该有效,我会去追。」
昌浩做了这样的结论,晴明忧心地说:
「智铺啊……」
早就猜到十之八九是这样,果不其然,在背后拉线的人是智铺众,和被称为智铺祭司的人。
昌浩在膝上握起的拳头,握得更用力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在收集魂虫。我会把皇上的魂虫和敏次的魂虫夺回来。」
看到一只鞋后被黑虫袭击的人的魂虫,都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是不是跟文重那时候一样,用来让人清醒,或是用来让人死而复生呢?
那么,敏次的魂虫和皇上的魂虫,被夺走后应该不会被销毁或破坏,而是以某种方式再利用。
昌浩思索着。
要怎么取出被吸入柊子体内的文重的魂虫呢?
风音说要帮他想办法,但是,看守书库时,昌浩有非常多的时间。
所以他想到了办法。
是不是可以像在尸樱世界做的那样,把时间稍微倒回去,在魂虫被尸骸吸入之前挡住,把魂虫送回去呢?
光靠昌浩的力量,无法完成那个法术。当时,充斥着邪念的世界,因为阴到极点转为阳,他是利用了那一瞬间的爆发力的波动。
现在,那股力量改变了形式,存在于昌浩触手可及的地方。
被供奉为神的东西,必须保护将自己供奉为神的人。这是规定,是这个世界诞生以来就被订下的规定。
神也不能违抗规定。以前的尸樱世界已被供奉为神,名为「樱咲早矢乙矢大神」。只要昌浩乞求,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得到衪的协助。
但是,文重一定不希望昌浩这么做。他活下来,柊子就会死。要让文重和柊子都活下来,需要替代的生命。
昌浩已经明白,没办法这个也救、那个也救。可是,他又不想对来求他帮助的人见死不救。
昌浩张开右手,集中全副精神搜索。
菖蒲应该是躲在某个地方。对她施行的法术的气息,会以一根头发的细微度,传到昌浩手上。
「可能不在京城了,在更遥远的西方……可能是海的另一边……」
这时候,萤的式开口了。
「濑户海对岸的四国阿波,有智铺众的根据地。」
昌浩马上把视线转向了式,表情不变的式又淡淡接着说:
「去阿波调查树木枯萎原因的冰知,断了音讯。」
「咦……?」
心脏狂跳、眼睛眨也不能眨的昌浩,抓住了式的手。
「你说什么?冰知?那个冰知吗?」
式依然面无表情,点个头说:「是的。」
冰知是个武艺高强的练家子。除了夕雾外,冰知的武术最厉害。以前,他是萤的亡兄的现影,将来决定成为总领的左右手,从事幕后工作,所以他一直在锻炼自己的智力与灵力。
他的谋略缜密、狡猾,昌浩有时会想,当时能逃脱他的陷阱,全然只是运气好吧?在菅生乡,越是知道冰知的实力,心底就越是发毛。
那个冰知。
「在哪里?什么时候?」
晴明制止了不由得逼近式的昌浩。
「不要逼问式……也因为这件事,萤小姐希望你去一趟菅生乡。」
正好现在的昌浩脱离阴阳寮的职务,回来协助晴明,可以自由行动。
「要治好皇上的病,恐怕也一定要去菅生乡。」
晴明一移动视线,太阴就现身了。
「太阴和六合会陪你去……六合哪去了?」
感觉不到六合的气息,晴明诧异地问,太阴回说:
「他说他想到救皇上的权宜之计,说完就不见了。」
「什么权宜之计?」
「谁知道?晴明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太阴说着,把视线转向昌浩。
昌浩也猛摇着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也是……啊,说人人到。」
太阴才眨个眼,十二神将六合就现身了。
「你跑哪去了?」
面对主人的询问,六合简短回答:
「竹三条宫。」
担心父亲担心到睡不着的脩子,听见鸦雀无声的黑暗前方有谈话声。
她悄悄爬下床,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是风音……和藤花。」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这个时候,侍女应该也没有工作了。
脩子知道,藤花还好,风音会在这种时间活动,通常是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京城平静得可怕。皇上病倒,徘徊在生死边缘,却没有出现任何反映这件事的现象。
但是,也可能只是脩子没看到而已。
只穿着单衣走向侍女房间的她,看到两个人坐在外廊。
风音穿的不是侍女服装,一身轻便的装扮。藤花只在单衣上披了一件外挂,像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脩子走得很小心,还是被听见了脚步声。
风音把视线转向了她,藤花稍后也察觉了。
脩子小碎步跑向了她们。
几个悬挂的灯笼照亮了渡殿和走廊。
因为皇上的病,有几个悬挂的灯笼是通宵亮着,以备随时可能有状况发生。
灯台和手持式蜡烛,亮光范围狭窄。点燃悬挂的灯笼,再拿着蜡烛,即使在黑夜中,也能像白天那样活动。
脩子没拿蜡烛,但光靠悬挂的灯笼也能看得很清楚。
或许是因为她看得见肉眼可见的东西,也看得见肉眼不可见的东西。
「怎么了?」
看到询问的脩子表情僵硬,风音尽可能笑得很温柔。
「听说皇上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我想去看一下。」
脩子的肩膀大大颤动起来。
「父皇的情况……那么……」
「公主,你不用担心。」风音单脚跪下,配合脩子的视线高度,真诚地说:「我去就是为了预防万一。」
「拜托你了。」风音的话还没说完,脩子就恳求她:「请救救父皇,求求你、求求你,风音!」
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脩子的视野。
选择住在竹三条宫,而不是寝宫,是自己的任性。所以,觉得寂寞,也要怪自己。她随时可以进宫见皇上。但是,皇上有很多事要做,非常忙碌,所以并不是可以经常见面。
然而,只要皇上活着,随时都可以见得到。
可以见得到。只要活着。
好想再见一面。再见一面。再见一面。不,不要只再见一面,要再见好几面、再见好几面。
如果要她为此付出什么重要的东西做交换,她说不定会马上答应。
风音点点头,为脩子拭去盈眶的泪水。
「放心吧……我很少断言与生命相关的事,但我可以告诉你……」
风音的眼眸更深沉了。
「皇上不会有事,因为我不会让他死去,相信我。」
「……」
脩子默然点头。
风音把脩子交给藤花,咚一声跳起来,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公主殿下,我送你回主屋。」
藤花一碰到脩子的肩膀,就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哎呀,公主殿下,你怎么这么冷……请等一下,我去找件衣服替你披上。」
脩子漠然望着藤花折回房间打开唐柜的背影。
她与风音的房间没有赘物,家具用品也整理得井然有序,感觉很舒适。
点燃的灯台火焰袅袅摇曳,藤花的影子紧跟在藤花后面。
脩子觉得那个画面很有趣,紧盯着摇来晃去的影子,忽然看到房间角落放着一个梳妆盒。那是个很普通的梳妆盒,但盖在上面的布有些隆起。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奇,她悄悄拉开了盖在盒子上的布。
里面是布料,还没做成衣服的布料。
她环视房间,看到其他地方也有还没缝制的布料、缝制到一半还缺袖子和衣领的布料,都折叠好放在盒子里。
脩子盯着布料看。是上等质料,但穿在藤花或脩子身上,色调太过朴素。
藤花说过,替晴明做了新衣服,去探望时交给了晴明。
本想可能也是为晴明准备的布料,但总觉得不像。并不是这个颜色不适合晴明,而是觉得晴明穿清爽、凉快的颜色,看起来会更年轻,更适合。
这个颜色偏向厚重,要穿在年轻人身上而非老人身上,才能绽放光彩。
「公主殿下,请穿上这件……」
从唐柜选了一件衣服又折回来的藤花,看到脩子盯着分好后用布盖起来的布料,「啊」地轻轻叫了一声。
听见声音的脩子抬起了头。
「藤花,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脩子就是想问,藤花的眼眸瞬间泛起了寂寞的神色,但很快就摆出了抛开寂寞的表情,回答说:
「是前几天左大臣送来的,我觉得很好看,心想哪天可能用得上,就先偷偷藏起来了。」
布料有很多,有必要偷偷藏起来吗?
「这样啊……」
脩子无法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藤花带着披上新衣的脩子,走向主屋。
「要小心走哦。」
「放心吧,藤花才要小心走呢。」
「是。」
就在嘻笑之间,走到了主屋。
「你会用那个布料替晴明做衣服吗?」
脩子假装不经意地问,藤花眨眨眼睛,缓缓地摇摇头。
「不……应该不会用来做衣服了。」
那么,为什么要留着呢?脩子把这个疑问吞下去了,因为觉得好像不能问。
「进去吧,公主殿下,离天亮还有段时间,请好好休息。」
藤花应该是打算陪在床边,直到脩子睡着。
每次有什么事,她都会这么做,竭尽心思让脩子不会寂寞、不会害怕。
脩子乖乖钻进了床帐。
小妖们各自以不同姿态睡在垫褥上。
脩子抿嘴一笑,把三只小妖推到旁边,再爬上垫褥。
藤花经常和小妖们交谈,那个身影浮现脩子脑海。小妖们总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很开心的样子。
它们的话题里,经常会出现安倍家的事,譬如晴明的事、吉昌的事、夫人的事,还有昌浩的事。
「——」
闭着眼睛的脩子,猛然张开了眼睛。
那块布料。
适合厚重颜色的年轻人,才适合那块布料。不是人人都适合。如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那般,每个人适合的颜色、花色也都不同。
适合那块布料的是……
命妇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藤花的光景,闪过脑海。
什么时候命妇会露出那种眼神呢?
是在……
——应该不会用来做衣服了。
胸口微微弹跳起来。
以前,藤花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愿意永远留在竹三条宫侍奉自己。
当时,脩子听了很高兴,没有想太多。
现在,藤花十七岁了,左大臣老是带贵公子写的诗歌来给她。
其实,左大臣不那么做,总有一天也会有很多男人来追求她。
然而,她却说她想一直待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
脩子脑中浮现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他是脩子决定揽为己用的阴阳师。
用那块布料做成的衣服,只有他一个人适合穿。
那就是安倍昌浩。
◇◇◇
呸锵。
远处响起了水声。
藤原文重缓缓抬起了头,有种身在酷热中的感觉。
「柊子……」
他呼唤陪伴在枕边的妻子的名字,吃力地举起了手。
柊子握住他的手,脸部扭曲地对着他笑。
「怎么了?文重哥。」
听到声音,文重才终于放心了。
「太好了……我梦见你去了什么地方……」
每天晚上,一睡着就做同样的梦。
黑暗中,文重站在黑色水面上。
柊子应某人的要求离去。
某人应柊子的请求而逝。
然后,柊子逐渐毁坏。
不知不觉中,视野模糊,水声笼罩,文重狂叫起来。
扯开喉咙呼唤柊子的名字。疯狂似地叫了又叫,叫到从嘴巴溢出鲜红色的血和无数的白色蝴蝶。
想要蝴蝶的话,多少只他都愿意给。他只要柊子活着,其他什么也不要。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要。他只想要一样东西。
直到心被昏暗的东西浸染,文重才醒过来。
这时候,柊子一定在身旁,看到她,文重就安心了。
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光景。
他心想会不会在柊子毁坏之前,自己就先毁坏了?
若能如愿,他希望自己先死。只是怕柊子会哭着说她绝对不要这样,所以他一直没有说出来。
因为不想让她哭泣,所以文重非活下去不可。
「你要吃点东西才行,我去拿。」
柊子走出了房间。
文重喘口大气,捂住了嘴巴。他钻进外挂里,把脸贴在垫褥上,压住涌上来的闷咳、压住声音。
不能让柊子听见。不能让柊子发觉。
不能让柊子知道,这个没有魂虫的身体,已经被污秽盘踞,浸染了阴气。
没多久就会浸染全身。
他清楚知道,到时候,他将不会再是深爱着柊子的自己。
会变成只是假装爱她、假装认得她的傀儡。
文重现在才知道,所谓魂虫就是人性的心灵部分。
魂虫被夺走了,人就不再是人了。
会偏向阴的一方,被黑暗浸染。
那样的人是不是该称为「鬼」呢?文重在逐渐模糊的意识角落思索。
压抑咳嗽的文重,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自己只是爱着柊子,希望跟她一起活下来啊。
是她的病扰乱了一切。所以,文重打从心底憎恨将她夺走的疾病。
他还没察觉,憎恨也使自己逐渐偏向了阴的一方。
忍了好久,一波的咳嗽才平息下来。
慢慢爬起来的文重忽地蹙起了眉头。
柊子迟迟没有回来。
「柊子……?」
先确定没有黑虫,才小心翼翼去厨房后面的井水汲水的柊子,看到有个身影站在原本没人的地方,脸色发白。
「妹妹……」
提在手上的水桶滑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卡啦卡啦滚动的水桶,停在菖蒲脚下。
「姐姐。」
满脸喜悦的菖蒲,抱住了柊子。
用力拥抱自己的妹妹的手臂,冰冷得可怕。柊子发觉,她的身体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像是朽木散发出来的独特的干燥味道。
「姐姐,妹妹忘了说很重要的事。」
挣扎着想推开妹妹的柊子,耳边响起甜美的轻声呢喃。
「有办法可以救姐姐,也可以救文重哥,是祭司大人告诉妹妹的。」
柊子瞠目结舌,倒抽了一口气。
菖蒲更用力地抱住了不再抵抗的姐姐。
「祭司大人说,要救姐姐和文重哥,就要……」
嗲声嗲气说着话的菖蒲,忽然移动了视线。靠着柱子勉强撑住身体、眼睛布满血丝的文重,就站在她的视线前方。
菖蒲真的笑得很开心、很天真。
「挺清楚喽,就是……」
要让柊子听得见,文重也听得见。
所以,菖蒲在发声时稍微用了点力。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11 15:12 编辑


天快亮时,风音回到了竹三条宫。
藤花听见声响,猛然张开了眼睛。脩子很快就睡着了,所以藤花也躺下来,打算休息一下。
「云居大人。」
悄悄爬起来的藤花,发现风音用布按着左手腕。仔细一看,她的衣服下摆被撕得歪七扭八。
「你受伤了……」
藤花赶紧找布,压在风音的手腕上。
「谢谢,伤口有点深,所以很难止血。」
苦笑的风音脸色苍白。
「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吗……?」
藤花的表情像是自己受了伤,风音对她摇摇头说:
「放心吧,我只是过度劳累,所以觉得身体很重而已。」
过半夜时,六合出现,对风音说了些什么。她脸色沉重地点点头,就开始做出门的准备了。
摸黑出去的她,应该是去了寝宫。为了救快要病死的皇上,她一定做了什么藤花无法想像的事。
藤花没有问详细情形,因为问风音不能回答的事,只会为难风音。
就像对待阴阳师那样,藤花也只问风音可以回答的事。
但是,她还是问了一件无论如何都想问的事。
「皇上怎么样了……」
脩子不安的脸庞,一直烙印在藤花脑里,挥之不去。
风音深深一笑。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会让他死去。」
有这句话就够了。
藤花忽地松口气。
这时候,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
『公主、公主。』
是乌鸦嵬。现在还太早,所以它不敢随便飞进房间。
风音很快把伤口绑紧,走出房间。
『昌浩在外面。』
「昌浩?这种时间?」
尽管诧异,风音还是确定没人看见,就溜出了竹三条宫外。
在路边降落的风音,环视周遭时,从墙壁阴暗处传来了声音。
「风音,这边。」
十二神将太阴对她招着手。仔细一看,昌浩也在墙壁阴暗处。
风音走到他们那里时,六合也现身了,把深色灵布盖在她身上。这时候还是可能有人经过,所以六合是担心她会被人看见。
瞬间,风音与六合的视线,意味深长地交会了一下。
「……」
六合看出了她眼底深处的意思,默默垂下眼皮。光是这样就够了。
「怎么在这种时候来?」
这么问的风音,发现了一件事。
昌浩穿着狩衣、戴着护手套、穿着狩裤和草鞋,还斜背着布包袱。
那是旅行的装扮。
「事出突然,我现在要去播磨和阿波。」
真的很突然,风音也大吃一惊。
「啊?」
风音反射性地回问,昌浩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经过:
接到命令,要敏次成为皇上的替身。
为了协助晴明,自己暂时脱离了阴阳寮的职务。
对菖蒲施行了法术。
神袚众总领家放了式来。
经过调查,树木枯萎的原因可能是在阿波。
那里是智铺众的根据地,文重和柊子就是来自那里。
边听边一面点头的风音,歪着头问:
「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昌浩不再京城期间,当然要帮他防止树木枯萎、袚除污秽,这件事不用说也知道。
安倍晴明回到京城了,但还不能动。
「老实说,连天狗居住的爱宕乡都出现了问题,白虎、太裳、玄武都去那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风音沉下了脸。
「只剩下在这里的两位,还有天空、勾阵、腾蛇吧?」
但是,风音听说,十二神将腾蛇耗尽神气昏迷了。
那么,在人界还能正常活动的神将,只剩下勾阵、太阴、六合。
「是啊,不过,六合、太阴要跟我一起去播磨和阿波,所以只剩天空和勾阵。异界还有天后和天一,可是他们两人不在的话,爷爷就是一个人了。」
「没错,的确是这样。」
风音点点头,打了个冷战。
仔细想想,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战力居然被明显消弱到了这种程度。
「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拜托你一件事。」
昌浩说的是住在九条的藤原文重和柊子的事。
柊子本身就是阴气。再怎么袚除污秽,她都会再召来阴气,污秽会在她那里沉滞。
柊子半身腐朽,其实不能再活下去了,是文重的魂虫让她继续活着。
「从柊子说的话来判断,文重大人应该也快吐血了。到时候,寿命就没剩多少了。」
昌浩担心的是,文重死后的柊子。
她一定会自责,认为文重是被自己逼死的。陷入绝望中的她,恐怕很快就会被阴气浸染。
「我总觉得,可能有很多徽兆了。危险的徽兆。我想,应该到处都有很多这样的徽兆。」
树木枯萎、气枯竭,形成污秽。这样的污秽再引发树木枯萎,导致气枯竭,人们就会被阴气浸染。
从「花很长、很长的时间,精心铺设好的道路」的观点来看,皇上的龙体欠安,也只是大污秽的漩涡中的现象之一。
「所以,真的很不好意思,希望你也能注意一下柊子。」
打从心底觉得不好意思的昌浩低下了头。
昌浩知道,风音逼自己做了种种事,暗藏着很多很多的心事。这一点,昌浩也一样。但自己是这样,跟知道别人是这样,造成的压力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重担,事实上没那么重。相对的,总觉得别人的重担,事实上更重、更辛苦。
风音什么都不说,所以不觉地就会拜托她。其实,她应该也很疲惫。
平时都有六合在身旁支持她,但六合要跟昌浩一起去播磨和阿波了。事情解决后就会回京城,但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昌浩长期住在阴阳寮,很久没去过九条了,一直很担心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知道了,我等一下去看看。」
「谢谢,拜托你了。」
昌浩打算等风音答应后,就在出发前送信过去,说明原委。
让他们知道,会有非常值得信赖的女性,替自己过去帮忙,所以要坚强地撑下去。
此外,昌浩还有个想法。
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袚除污秽的力量一定比自己强。
昌浩还没找到方法,但说不定没有魂虫,风音也有办法让柊子活下去,并且治好文重的病。
听到这样的想法,风音苦笑着耸耸肩说:
「我或许可以把魂虫送回本人体内,但其他事就很难说了。」
「说得也是。」昌浩遗憾地笑笑,沮丧地垂下了肩膀。「我不该把所有事都推给风音,神袚众也知道不少事,我去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另外……」
昌浩支吾其词,视线飘忽不定。
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对歪着头的风音说:
「九流的比古、多由良,在神袚众那里——」
风音也哑然失言。
◇◇◇
响起水声。
带着魂虫的菖蒲,从扩大的黑色水面浮出来。
只穿着一件唐衣的女人,看到背对自己佇立的男人,开心地跑过去。
「祭司大人。」
女人撒娇地贴在男人背部,伸出拿着魂虫的手给祭司看。
「这是皇上的蝴蝶,祭司大人。跟以前那些比起来,这只最美……」
祭司从陶醉地低喃的菖蒲手上抄走了魂虫。
「菖蒲……」
「怎么了?」
男人把手伸向天真地歪着头的女人的头发。
「你是不是带着脏东西回来了?」
「咦……?」
男人随手拔起疑惑的菖蒲的一根头发,菖蒲痛得皱起了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头发被施了法术,祭司搜寻法术的波动,喃喃低语:
「是阴阳师啊……」
菖蒲觉得他的声音透着笑意。
可见祭司大人乐在其中。
她被放了脏东西,还把脏东西带回来了,但她并不懊恼自己的疏漏,反而更高兴看到祭司乐在其中。
「阴阳师很快就会来找我们。」
开心得眼睛闪闪发亮的菖蒲,用嗲气又带点稚嫩的声音,天真地喧闹:
「哇……那就可以得到最上等的魂虫了。」
「是啊。」
祭司用力点头,扭头往后看。
佇立在黑色水面中央的件,凝视着祭司和菖蒲。
「宣告预言——」
件听从男人的话,开口说:
『——阻碍道路的烦恼根源,将会全部断绝。』
响起呸锵水声。
好多圈涟漪扩散开来,里面映出了好几个身影。
有飞过天空的阴阳师、有扮成京城居民走在路上的女人、有勉强保住一条命的皇上、有抱着期待围绕在皇上身边的许多人。
水滴淌落,掀起新的涟漪。
挨着一头大野兽的年轻人,眼神忧郁地蹲坐着。
全身伤痕累累的年轻人与遍体鳞伤、站也站不起来的野兽。
男人的嘴唇蠕动起来。
——你可能不知道吧?
——那种骇人的绝望。
正如他所说,他们的眼眸因骇人的绝望而凝结了。
「——」
男人露出布外的嘴唇冷冷地笑着。
◇◇◇
在竹三条宫的工作告一段落的风音,溜出来时已经快傍晚了。
夏天的黄昏来得比较晚。已经过了酉时,快到人称「逢魔时刻」的时候了。
很不想在这种时候出来,可是,跟昌浩说好了。
今天一定要去九条的藤原文重府邸,确认柊子和文重的状况。
接近九条时,传来令人窒息的感觉。
「好像被昌浩说中了……」
昌浩说可能有徽兆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感觉,就是污秽的徽兆。
文重的府邸在京城郊外。树木的枯萎在环绕京城的城墙外面蔓延。
风音加快了脚步。
那个叫柊子的女人,违反了这个世界的哲理,是个邪恶的存在。
不论如何袚除净化现场,只要柊子存在,就会扭曲歪斜,从那里灌入不好的东西。
是的,她就像把不好的东西引入京城的门。
柊子是把污秽召来京城的门。
风音猛然停下了脚步。
「门……」
众榊中的榎,一心隐藏一扇门。
听说,在京城地底深处,有个榎岦斋制造的名为「留」的假门。
既然有假的门,就应该有真的门。
这样的话,那扇真的门在哪里?
智铺的所有谋略,都是为了打开那扇门。打开门,地面上就会充斥着黄泉之鬼。
这个一度看似溃败的计划,其实一直在秘密持续中。
从几十年、几百年前开始,一切就走上了被铺设好的道路。
那么,柊子的事也绝非偶然。
背脊掠过一阵寒战。风音有不祥的预感。这就是徽兆。
仰望天空的风音,心头一惊。
九条的一隅,上空奇妙地歪斜着。
是阴阳失衡所产生的歪斜。
那附近已经大大偏向了阴的一方。
若阴气增强,难保围绕京城的结界不会开始崩塌。
笼罩着强烈阴气的地方,就是藤原文重的府邸。
应该已经被昌浩彻底袚除、消失的 阴气,在那里厚厚凝结,形成了污秽。
风音提高警觉,钻进了门内。
整座宅院里只有朽木。
「朽木……」
那个以柊树为名的女人,身体已经腐朽,本身就是污秽,所以从那里产生了歪斜,召来了更多的污秽。
强烈的阴气缠绕着风音。
「好严重……」
每吸一口气,进入体内的阴气就会夺走体温。
手脚异常冰冷。肌肤起鸡皮疙瘩,宛如被坚硬的冰块拂过,针刺般地刺痛。
「有人在吗?」
风音出声叫唤,过了一会,出来了一个男人。
瘦得像幽魂、肤色惨白的男人,凹陷的眼睛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辉。
「您是藤原文重大人吗?」
男人迟缓地点点头说:
「是的,你是……」
「我是安倍昌浩的亲友,这么说您应该就知道了吧?」
文重张大了眼睛,表情骤变。
「喔,那么,你就是……我们接到昌浩大人的通知了。来,去柊子那里。啊,不要管鞋子了,快,快进来。」
这么催促的文重,似乎连风音脱鞋子的时间都想省下来。
在文重的带领下,每前进一步,阴气就更强烈。
召来这种阴气的女人,还能算是活着吗?
那酷似具有强大妖力的大妖散发出来的气。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每天浸淫在这么强烈的阴气里,还能保住理智。
这么想的风音,也是一松懈就会被阴气侵袭,她感觉身体很沉重。
柊子或许还好,文重不可能没事。
在前面带路的文重,回头对风音说:
「就是这里——柊子,替昌浩来看你的人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但紧闭的门稍微打开了一些。
瞬间溢出了强烈的阴气。
早猜到会是这样的风音,在袖子里结印、在心里默念袚魔神咒,勉强躲过了阴气。
从木门缝隙进入室内后,连风音都倒抽了一口气。
虽然用布盖住了半腐朽的身体,还是隐藏不了从那里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不,跟腐臭味又不一样,是带点微妙的甜、似乎会黏人的味道。
应该是尸臭味。
柊子果然死了。可以这样活着行动,无非是靠智铺的法术和文重的魂虫。
经过探索,风音看到端坐的柊子的胸口深处,有颗小珠子,释放出与她本身不同的波动。
那就是文重的魂虫。
原来柊子的魂所在的地方,放入了文重的魂虫。尽管沉入了那么深的地方,还是不可能在那里扎根。
风音判断可以取出魂虫。
最怕的是取出时会伤到魂虫。
魂虫是魂的化身。魂比灵体更容易毁损,虚幻到一点点撞击就会受伤,有时还会碎裂。
人类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
垂着头的柊子,半响才开口说:
「你是昌浩大人……」
「他有送信来吧?他要暂时离开京城,所以这段期间由我来袚除你的污秽……」
在柊子前面下跪致意的风音,觉得不太对劲。
柊子在铺木板的地上,摊开好几件外挂,坐在那上面。
并不是没有其他垫子。放眼望去,墙边就摆着榻榻米和圆坐垫。明明可以拿那些东西来坐,为什么要坐在外挂上?
风音下意识地往后退。
但没办法在外挂上倒退。
没穿鞋的脚丫子,感觉布下面有东西,像是细长的树枝。
风音惊讶地掀开外挂,看到下面铺满了腐朽的柊枝。
「柊……」
房间的四个角落也插着四种树枝。
若是尚未干枯的树枝,会成为防止邪恶东西靠近的柱子,而朽木正好相反。
枯萎的树枝会召来邪恶的东西,那么,朽木呢?
风音踩在脚下的柊,已经腐朽了。这些朽木的味道,带点微妙的甜,似乎会黏人,跟柊子腐朽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尸臭味一样。
散发着尸臭味的朽木,层层歪斜、震颤着。
这是用朽木画出来的咒法阵。
生气从接触到柊朽木的肌肤,唰地被吸走了。
「唔……!」
阴气弥漫而陷入沉滞污秽中的宅院、枯木的结界、朽木的咒法阵,是三重陷阱。被捕获的风音瘫坐下来。
灵力被夺走,体温、气力也被连根拔除了。
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的风音,呻吟着说:
「为……什……么……」
垂着头的柊子,缓缓抬起了头。
用布遮住左半边只露出右半边的脸,十分美丽。
泪水从依然美丽的右眼滑落下来。
「对不起……」
硬挤出来的声音,因流泪而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叫你道歉……」
风音要听的是理由,柊子却光是不停地道歉,什么都不说。
风音的眼睛射出凶光。
她也不想对女人动粗,但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体会撑不住。
「等一下再好好听你说为什么这么做!」
以凶狠的目光撂下话后,风音找到咒法阵的核心,结起手印。
「碎破!」
如针般犀利的灵力,击入咒法阵的正中央,朽木向四方飞去,被注入里面的灵力烟消云散。
反作用力袭向了柊子。被反弹回来的法术击中的柊子,惨叫一声往后倒。
响起骨折的清脆声。腐朽的身体很脆弱,受到一点点的撞击就会毁损。
柊子缓缓爬起来。
泪水从右眼滑落。一滴接一滴滑落的泪水,依旧十分美丽。
朽木的阵法算是破解了,但破解前被夺走了太多灵力。现在的风音没有余力破坏枯木的结界,也没有力气袚除涌向这一带的阴气。
必须暂时撤退,重整旗鼓再来。
风音作了这样的判断,正要转身离去时,一阵晕眩,踉跄了几步。
幸好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来,但头昏眼花,短暂失去了意识。
所以,没注意到背后有气息靠近。
勉强熬过去,正要转身时,觉得脖子划过一道冰冷的疼痛。
「唔……」
回过神时,文重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在眼前。
垂下视线,就看到男人手上握着沾满血的短刀。
冲鼻的血腥味瞬间变浓了。
视野角落出现了鲜红色。
自己身上的衣服,从领子到胸口被沾湿的触感,逐渐扩大。
风音的膝盖瞬间瘫软。
在滴答滴答的淌血声中,风音就那样直接倒在地上了。
她看见红色液体在眼旁扩散。用僵硬的手按住脖子,可以感觉到指尖沾染了独特的粘稠物。
缠绕在按着脖子的左手的手腕上的布,吸了血,逐渐被染成红色。
不好了。
呼吸变得急促。
「为……什……么……」
是文重回应了她使劲力气挤出来的疑问。
「你是道反大神的女儿吧?」
风音愕然地倒抽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只有安倍家的阴阳师、九流一族的人。
短刀从文重手中滑落,掉在血滩上,呸喳溅起血花。
文重把手按在血滩上,盯着染成鲜红色的掌心。
「是菖蒲告诉我的。」
听到这句话,柊子大叫了起来。
「文重哥,是那时候……!」
文重缓缓扭过头,转向惨叫的柊子。
他笑得十分温柔、十分温暖、十分沉稳。
「你看,柊子,已经没事了。」
把沾满鲜血的手伸给妻子看的文重,开心地喘着气。
「这样一来,我跟你都不会死了。这个血具有让死人复活的功用,被称为神之宝。」
柊子哭着猛摇头。
「文重哥、文重哥,啊……!」
文重在不停呜咽的柊子面前,慢慢把红通通的掌心凑近嘴巴。
「喂,你看着。」
「……唔……」
再也无法忍受的风音,闭上了眼睛。

以前,在与九流一族的战斗中,风音曾用自己的血救过濒死的六合。
六合记得这件事,但没对任何人说过,一直埋藏在心底。
知道皇上命危,六合乞求风音,把她的血给皇上一次。
风音使用避开众人耳目的法术,潜入清凉殿的夜殿,割破自己的手腕,让皇上喝下流出来的血。
失去魂虫的皇上,依赖她的血的力量,勉强又活过来了。
但是,皇上的身体太过虚弱,魂也被过度削弱,所以需要大量的血,才能回复到某种程度。
在昏厥前,她想起从寝宫出来时,因为贫血走不稳,她还提醒过自己近期内要注意不能受伤。
「……」
笼罩在黑暗里的眼皮底下,仿佛看见了黄褐色的眼睛。
好冷。
这种时候,好想躺在你的怀里。
「……彩……」
无数的拍翅声靠近,掩盖了她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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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神将六合恍如听到叫唤声,眼皮震颤起来。
是幻听。在这种地方,不可能听见她的声音。
留下她一个人,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还要令人担心。
六合轻轻地甩了甩头。
这想法可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会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说:「你不相信我吗?」
「啊,那附近。」
比古指的地方,有几个屋顶零星散布在树林间,是个小村落。
驱风前进的一行人,降落在山里。
「幸好在太阳下山前到达。」
昌浩看着沉落西山的太阳,喘了一口气,比古也安心地点点头。
「嗯,神将的风好方便。」
「这个嘛……是啊。」
眼尖的太阴,看到昌浩没有马上回答,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喂,昌浩,如果有话要对我说,就看着我的眼睛说啊。」
「没,我没话说。」
「你骗我,快说啊、快说啊。」
六合把步步逼近的太阴推到后面,环视周遭说:
「最好在太阳完全下山前,决定住处。晚上到处走动很危险。」
这时,东张西望的比古,指着一间屋子说:
「那间怎么样?四周没有障蔽,视野辽阔。」
原来如此,他说得很对。
太阴拦住要往前跑的比古说:
「等等,我先去确认有没有危险。」
「咦,问题啦。」
飘浮起来的太阴,两手叉着腰说:
「不行!你全身都是伤,还说这种话!敢随便行动,我绝不饶你!」
被太阴龇牙咧嘴怒吼的比古,沮丧地缩起了肩膀。
「知道啦。」
比古看着太阴飞向那间屋子,压低嗓门说:
「喂,昌浩,神将都是那样子吗?」
「嗯,大概就是那样子。」
「哎哟哟,很难应付呢。」
看比古真的很嫌弃的样子,昌浩不由得苦笑起来。
「不会啦,他们都很……值得信赖、人都很好……该怎么说呢,就像家人一样。」
比古面对思索着该怎么说昌浩,表情忽然变得阴暗。
「嗯……我大概可以理解那种感觉。」
这时候,比古扭曲着脸,按住左边的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痛吗?」
比古无言地点着头。过了一会,疼痛缓和,他深深地喘了一口大气。
太阴像配合那口大气似的,从屋子里探出头来说:
「应该没问题。」
跨出步伐的比古走得摇摇晃晃,六合看不下去,对他伸出了手。
「不好意思。」
比古坦然接受六合的协助。


屋子里多少堆积了一些灰尘,但比起其他屋子整齐多了。
东西不多,感觉空旷、宽敞。
让比古在铺木板的房间躺下后,昌浩和太阴绕到后面察看。
那里有间小屋,拉门破损,可以看见里面。
昌浩看到草席,设法推开拉门,钻进里面。这里也积满了灰尘,但农具等东西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可见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草席有点破旧,但还能使用。
摊开来一甩,灰尘便满天飞。
大口吸入的昌浩,咳得很夸张,被太阴嘲笑。


躺在地板上的比古,茫然听着他们的声音。
沉默寡言的神将,弓着一只脚,坐在他旁边。
昌浩留下六合,而不是太阴,是因为知道比古想安静地稍微休息一下。
在这方面,他一点都没变。
「……」
比古闭上眼睛,回想一路来到这里的经过。
◇◇◇
在菅生乡神袚众的首领宅院,蹲在还没醒来的多由良身旁的比古,听见陌生人的叫唤声。
他讶异地抬起头,看到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弯腰看着自己。
这是谁呢?他有点讶异,但对方绑在后面的头发、直率的眼神,敲开了他的记忆之门。
「昌浩……?」
他眨个眼,年轻人便笑了起来。
「哇,真的是比古呢,都认不出来了。」
比古心想我才想说这句话呢。
突然出现的年轻人长高了、肩膀变宽了,声音更是跟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比古不平地说出这样的感觉,对方也不平地回呛他说:
「你也是啊,比古。」
不高兴的比古,被这么一说,才想到自己的视线高度变高了,
以前的衣服也都不能穿了。
多由良也说过,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更洪亮了。
可是,除了多由良以外,没有人认得以前的他,所以没什么真实感。
一路搭乘神将之风来到菅生乡的昌浩,听萤说完冰知的事、树木枯萎的事,就说要直接去阿波。
比古要求他带自己一起去。
看昌浩满脸犹豫,比古对他说:
我的确在阿波遇到了冰知。这件事我记得。可是,冰知为什么不见了、我为什么会遍体鳞伤、逃来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所以,去阿波,再走一次走过的路,说不定可以想起什么。
更重要的是,比古绝对不能原谅把多由良伤成那样的人。
四年前,比古失去了三个家人,现在只剩下这只狼。
这个重要的唯一家人,被伤得体无完肤,比古绝不能保持沉默。
照顾他们至今的萤,表情十分为难,多亏昌浩居间沟通。
昌浩说换做是自己也会那么做,萤也会吧?
被这么一问,萤也哑口无言,心想或许真如昌浩所说吧。
她深深叹息,把止痛符、更换的伤药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准备好,让比古带走。不过,完全没有食物。
据昌浩说,她的意思是「食物之类的东西,自己去山里找吧」。
昌浩笑着说:「现在这个季节,应该没问题吧。」比古也这么想,不过,很讶异昌浩现在会说这种话了。
在神气的风里,没办法聊太多。比古希望哪天有机会,可以好好坐下来,聊聊自己在做些什么、昌浩在做些什么。
昌浩的突然出现,让比古大吃一惊。
但吃惊之余,更觉得开心。
可以见到认识以前的自己的人,比古真的、真的很开心。
◇◇◇
把草席交给六合后,昌浩和太阴去附近走走。
太阳完全下山了。
昌浩对自己施行了暗视术。
「希望能找到水,像是沼泽或河川。」
离开比古所在的屋子后,他们边往树林深处走,边竖起耳朵仔细听,感觉有动物和猫头鹰的气息。
但只留下气息,附近什么也没有。可能是察觉有人,早就逃到远处了。
「可见……不久前这里应该还有人。」
「是啊,屋子里面很整齐,破损也不严重。」
两人小心走着走着,发现一条羊肠小径的痕迹。
被荒草掩盖的道路,大约两个人可以并肩通行的宽度,排列着小石头。
「可能是为了不要走岔了。」
「可能是吧,这附近不小心走进山里,会有危险。」
沿着小石头往前走的两人,经过好几个草木繁盛的地方。
没多久,他们发现了一个现象。
树木枯萎了,远处可见腐朽的树木。
越往前走,朽木越多,走没多久就全都是朽木了。
突然,走到了开阔的地方。
有月光,所以不完全是暗夜。
昌浩对自己施行了暗视术,太阴是神将,视力也很好。
所以他们都清楚看见了。
有很多坟墓排列在那里。
这里离比古所在的那间屋子不远,直到这附近都属于村落。
昌浩小心避开坟墓,往更里面走。
坟墓没有任何加工,只是把石头堆砌起来。快要腐朽的木头上面,刻着像是文字的图腾。
越往里面走,坟墓与坟墓的间隔越大,上面立着石头或木头。
昌浩和太阴往回走。
离屋子越近,坟墓的数量越多,间隔越小,渐渐变成只有在隆起的土堆上竖着朽木的坟墓排列。
感觉很像死人不断增加,只好死一个就随便埋一个。
好多坟墓。这些几乎没有间隔的坟墓使空气沉滞,看起来莫名地歪斜扭曲。
胸口怦怦狂跳。
榊的族人接二连三灭亡。这样子是不是很像柊子说楸的村落呢?
可是,这里是阿波。听说楸以前是住在伊予国,所以不对。
不过,柊子曾经住过阿波。
总不会是……?
昌浩转身向前走,太阴默默跟在他后面。
听说比古与冰知是在赞岐和阿波之间的国境相遇。
他们两个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都要调查树木的枯萎是如何扩散的,查出源头在哪里。
起初,两人彼此提防,但知道彼此的来历后,决定一起合作。
他们的目的一样,都是要阻止树木枯萎。
都认识住在京都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与其孙子,也成了他们共同的话题。
昌浩听说这件事时,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连结了两个人。
冰知与比古、多由良一行人,进入阿波,边收集智铺众的传闻,边前往那个根据地。
在来这里的途中,比古想起他们也来过这个无人的村落。
于是,昌浩他们由比古带路,来到了这里。
穿过茂密的树林,就看到那间屋子浮现在黑暗中。
昌浩松口气,正要跑过去时,眼角余光扫到一样东西,就停下了脚步。
有棵腐朽的高大柊树,耸立在刚才找到草席的小屋后面。
「柊……」
昌浩喃喃低语。
虽然没有根据,但他认为这里一定是柊的乡里。
这个想法应该没有错。
柊快灭绝了,所以柊的朽木象征着这个事实。
正要回去的昌浩,就是在这时候听见低鸣般的拍翅声。
「!」
昌浩很快扫视周遭。
树木的缝隙间有比黑暗更漆黑的东西蠢蠢欲动。
「黑虫……」
定睛仔细一看,黑虫飞来飞去聚集的地方,就是刚才去过的坟墓的方向。
成群的黑虫目前没有攻击昌浩他们的迹象。
悄悄往后退的昌浩,忽然瞠目而视。
有个伫立的人影,躲在成群的黑虫后面。
「菖蒲……」昌浩瞪着黑虫,对太阴说:「太阴,你看见了吗?」
太阴循着昌浩的视线,瞪视大群黑虫的后方。
「你是说那个女人」
「对,她就是菖蒲。」
菖蒲挥着手,像是在招呼定睛看着自己的昌浩。
看见她的手上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昌浩吊起了眉梢。
远远也看得清楚,那是魂虫。不知道是皇上的还是敏次的。但是,昌浩来这里就是为了取回魂虫,不论是谁的。
昌浩沉住气,默默冲了出去。
太阴看透他的行动,边追着他,边送风给六合传讯。
率领黑虫的菖蒲往前跑,像是在引诱昌浩。
追逐着菖蒲的昌浩,越过好了几座坟墓,穿过了大量树木枯萎而腐朽的树林狭缝。
边追逐边心生疑惑。
他们为什么要收集魂虫?
他们为什么要让死人复生?
他们企图打开门:企图打开被隐藏的真正之门。
然而,在这个国家,有无数个榊做出来的名为「留」的虚假之门。真正的门被混在「留」里面,没有人知道所在位置。
起码,知道的榊众都一个个死去了。
现今只剩柊子和投靠敌人的菖蒲。
忽然,脑中闪过在京城的朱雀大路见到的榎岦斋的身影。
昌浩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遥远的伊势之地的梦里。
想到这里,昌浩的眼皮震颤起来。
见到岦斋本人是在梦里,但自己在那之前也见过他。
就是那个被称为智铺宗主的男人。
以前,岦斋因为败给件的预言而丧命,有其他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躯壳,自称是智铺宗主,在暗中活动。
忽然,昌浩想起了傀儡。
想起腐朽到只剩下骨头的傀儡们的模样。
然后,又想到一件事。
榊众陆陆续续死亡。难道他们都跟岦斋一样,尸体会被拿去利用?
为了让那些人死而复生,所以需要很多魂虫吗?
这么一想,就能说明菖蒲收集魂虫的理由。
那么,那个叫做「祭司」的男人,也是其他什么东西进入了某人的尸体吧?
「……」
想到这里,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智铺的祭司是个法术高强的人。
智铺宗主应该也是这样。这个进入榎岦斋的尸体,自称为宗主的人,可想而知,是直接利用了榎岦斋本身具有的力量。
那么,祭司一定也是个具有强烈灵力的人。
昌浩认识一个这样的人,就是在阿波断绝音讯,从此下落不明的男人。
「……」
昌浩的胸口剧烈狂跳。
被称为祭司的男人,为什么一直盖着布?是不是跟菖蒲一样,有不能把脸露出来的理由?
没错,比如说……
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完全异于常人——
「不会吧……」
冰知失踪了,一直没回来。萤说到处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连他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抹不去的不安,慢慢地扩散开来。
拍翅声越来越大声。
成群的黑虫数量更加庞大,不觉中包围了昌浩和太阴。
收到从缝隙钻进来的风,十二神将六合站起身来。
比古察觉,跳了起来。
「怎么了?」
「有敌人。」
六合才刚转身,比古就从他旁边飞也似的跑过去了。
「比古,等等,你的身体……」
比古瞪着想拦住自己的六合,以怒火燃烧的目光怒吼:
「我怎能放过把多由良伤成那样的敌人!」
◇◇◇
狼一直闭着的眼皮震颤起来。
毫不厌倦地盯着狼的时远,张大眼睛叫唤姑姑。
「姑姑、夕雾,多由良醒了。」
比古说了狼的名字,所以时远中规中矩地叫着狼的名字。
在萤他们赶来之前,狼就张开了眼睛。
醒来的多由良被陌生的脸包围,头脑混乱得一片空白。
它摇摇晃晃地试着站起来,但全身疼痛,发出了惨叫声。
蹲着的时远,笑着对趴坐的多由良说:
「放心,你很快就能复元了。」
多由良甩着尾巴,不断喊着比古的名字。
「比古吗?他跟昌浩一起去阿波为你报仇了。」
听完萤的说明,多由良张大眼睛大叫:
「不行……!」
◇◇◇
被黑虫引入腐朽的森林里团团围住的昌浩和太阴,瞪视着嘻嘻窃笑的菖蒲的一举一动。
昌浩发觉这座森林飘荡着有点甜、又有点粘人的诡异臭味。
酷似他所知道的尸臭味。
腐败的朽木散发出来的味道,跟尸臭味一样。沉滞在整座森林的这股味道,使空气歪斜扭曲,东西看起来都变成了好几层。
大群黑虫的动向,只能靠拍翅声来判别。但是,歪斜的空气会使感觉变得迟钝。
太阴的风包住了昌浩。
「我会帮你把所有的虫都吹走。」
「那我就放心了。」
昌浩边回应边结刀印,把刀尖抵在嘴巴上。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数量更多的黑虫的拍翅声排山倒海而来。仔细一看,黑虫从沉滞的空气的歪斜,接二连三飞了出来。
菖蒲歪着头向昌浩招手。
成群的黑虫向她聚集,遮蔽了她。阴气充塞而产生歪斜的那一带,温度急剧下降。
周围的树木逐渐枯萎,瞬间便腐朽溃烂了。
黑虫飞来飞去,弥漫着污秽的朽木散发出来的尸臭味,令人窒息。
昌浩大叫着驱赶黑虫。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丫温、塔拉塔坎、漫!」
与真言同时挥出刀印,灵气便化为火焰的旋涡,贯穿了大群黑虫。
菖蒲瞠目而视,转身要逃走。
「别想逃!」
太阴发出怒吼,击出了龙卷风。
菖蒲捧着魂虫跳到旁边。她刚才所在的地方,被龙卷风刨起大洞,土沙漫天飞扬。
「昌浩!」
突然听见叫喊声,昌浩倒吸了一口气。
扭头往后一看,是比古和六合跑过来了,昌浩大叫:
「笨蛋,不要过来!」
黑虫兵分二路,从两旁绕到两人背后,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我们特地赶来,你还骂我们笨蛋!」
「我又没叫你们来!」
「你说什么?!」
「受伤的人应该乖乖躺着!」
「你……!」
被昌浩劈头大骂,比古气得张大了眼睛。
「想想现在的状况!」
但是,被六合一斥喝,昌浩和比古都安静下来了。
发现菖蒲的比古,缓缓举起手说:
「就是她把多由良……」
说到这里,比古蹙起了眉头,心想真的是她吗?
疼痛从太阳穴慢慢渗出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控诉般的波澜,从被涂成一片漆黑的记忆深处涌上来。
这时候,黑虫的拍翅声更响亮了,菖蒲前面出现黑色团块。
群聚的无数黑虫啪啦啪啦飞散,就看到缠着布的男人站在那里。
菖蒲一看到他,就湿了眼眶。
「祭司大人!」
昌浩边瞪着跑过去的菖蒲,边小心打量男人的模样。
即便是一句话也好,只要清楚听见声音,就可以知道是不是他。
在菅生乡时,昌浩每天都会跟冰知说话。
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没见到人,光听到声音也知道是他。
「……」
站在昌浩旁边的比古,扭曲着脸,按着左边的太阳穴。
头疼从太阳穴直穿脑际。
「哇啊啊啊啊啊……!」
比古疼得忍不住跪下来,被漆黑笼罩的某种东西应声破裂般的剧烈冲击,贯穿了他的大脑深处。
抱着头蜷缩起来的比古,气喘吁吁,没办法动。
「比古?你怎么了?喂,振作点啊!」
花容失色的太阴挨近比古。
昌浩很担心比古,但视线没有离开过男人。
被称为祭司的男人,把手伸向了遮住身体的布。
「……这样不行哦,菖蒲,要处理得更利落点嘛。」
「……!」
昌浩吸口气,终于放心了。
不,那不是冰知的声音,是没听过的声音。
「……」
可是,昌浩忽地瞠目结舌。
他突然想起来了。
不,他听过,听过这个声音。
「……咦……?」
茫然张大眼睛的昌浩看着男人。
菖蒲依偎在祭司身旁,撒娇地说:
「对不起,祭司大人,我没想到那个男人还活着……」
菖蒲望向了跪坐在那里的比古。
缓缓抬起头的比古,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一脸茫然地注视着祭司。
「是你……」
昌浩赶紧扶住蹒跚地迈出一步的比古。
「比古……」
比古被昌浩抓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没多久,比古把脸扭成一团,忍不住大叫起来。
「是你……是你把多由良……」
祭司像是在回应比古这句话,拨开了遮住脸的布。
露出脸的男人,嘴角浮现爽朗的笑容。
昌浩认识这个男人。
不,是以前认识。

但从来没有想起过。
因为四年前,这个男人在奥出云的乌发峰被土石流卷走,应该已经死了。
胸口扑通扑通狂跳。
昌浩想起灭绝的众榊。
想起曾因病而亡,又因取得魂虫而复活的柊子。
想起已经沉入大海,却还活着拥戴智铺的菖蒲。
「……」
心跳加速。
智铺宗主的榎岦斋的尸骸。
是死而复生,或是——
「为……什么……」比古锥心刺骨地呐喊,「为什么……这么做……」
回看着比古的男人,沉静地微笑着。
「……真铁……!」
那是充满绝望、心如刀割的悲痛声音。
「好久不见了,珂神比古。」
真铁是九流族的后裔之一,男人拥有他的脸,用令人怀念的声音叫着比古的名字。
那个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分毫不差,昌浩和神将们都哑然失言。
「……!」
比古脸部扭曲,悄然无声地当场瘫坐下来。


啊啊。
逐渐毁坏了。
逐渐被毁坏了。


相信的东西。
想要相信的东西。
想挽回的东西。


逐渐毁坏了。
逐渐被毁坏了——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15 00:28 编辑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首先要努力的是,也排列在签书会上展示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
我说过好几次「下次要来写写《所有处》」,「《所有处》也要好好努力」等等。现在总算可以正式通知大家了。
托大家的福,将从电子杂志《小说屋sari-sari》二○一五年六月号开始每月连载。
不再是之前的不定期连载,而是每个月都会刊登!我会努力!然后,我会尽快把《所有处》的第二本单行本呈献给大家!
说到电子书,由我的原作改编的漫画《佛晓誓约》全两集,出了电子版,正上架热销中。
这是以爱尔兰塞尔特人为题材的剑与魔法的动作科幻小说,描写热忱、直率的少年奋战到底的故事。里面有一只人可以乘坐的大鸟。
希望将来也能以某种形式,写这部小说的后续。
不时会有读者询问我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推荐京都的哪个景点?」
这个嘛……问我可能不如问京都的观光导览处,或是去请教京都的计程车司机先生。
不过,我也知道,会特地来问我,应该不是想知道非常一般的京都推荐景点,而是有什么历史背景或与安倍晴明相关的那种地方(咦,不是?可是,观光地或美食类的资讯,来问我真的不如去问京都观光……以下省略)。
可是,晴明神社是基本中的基本,而贵船对校外教学旅行来说又太远了,爷爷的坟墓,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驳回吧?既然这样,只剩安倍家的人都工作过的京都御所了。可是要参观御所,基本上要事前申请。春、秋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但人多到爆,对有时间限制的学生来说有点困难。
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6-9 22:43 编辑


[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五卷 虚假之门 [台/简]

[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七卷 替身之翅 [台/简]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7-1-15 00:2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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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kidcs1214 皇帝
請問下這一卷有EPUB嗎?

7 年前 0 回復

jieke 王爵
汗这书都出到46卷了还没完结的迹象啊

7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真是萬年的長青樹的輕小說阿  我都忘了看到哪了 

7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這書還在寫啊.......

都不知道寫到哪裏去了....

7 年前 0 回復

结成真人.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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