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吉波普系列第五卷〕过载的不吉波普 歪曲王(全卷完/附ePub)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20-2-21 09:4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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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远野浩平


插画:绪方刚志


翻译:Oscuro



校对:七七七千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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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尊重汉化者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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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吉波普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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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6 22:08 编辑

cover.
“我是歪曲王。你心中歪曲之地便是我君临之所。在你能够将歪曲化为黄金之前,我将常伴于你左右——”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屹立于都市中心地区的异型大厦“MoonTemple”之上,因其观光活动而聚集起来的人们正被卷入世界的歪曲之中。歪曲王在人们的耳畔甜蜜低喃:扭曲一切的世界,正是通向天国的阶梯。

接着,那里又混入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黑影。

“你果然来了,不吉波普……!”

栖于心灵者相会之时,无尽的一日,拉开了序幕。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2-19 21:40 编辑

绝望也好、希望也好、欢喜也好、悲叹也好、爱情也好、仇恨也好、心醉也好、嫌恶也好、天堂也好、地狱也好、过去也好、未来也好、昨天也好今天也好明天也好、美梦也好、噩梦也好,以及,世界也不例外,这一切——

都是由人创造的。

正因由人所创造,便可被人所破坏。

——雾间诚一《直抵天空之病》



这一天将会永远持续下去吧

只要你是如此期盼的话

——The Moody Blues《Days of Future Passed》①




译注①:《Days of Future Passed》是英国前卫摇滚乐队The Moody Blues的第二张专辑以及第一张概念专辑。因其管弦与摇滚的混合被称为前卫摇滚的首例之一。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6 22:08 编辑

am 8:24



二月十四日星期日。

天气转晴,清晨的天空澄澈透明、广阔无垠。

“——妈妈,我要尿尿。”

排着长队的桥坂真扯着母亲的裙摆说道。

“诶?什么?就不能再稍微忍一会吗?”

母亲静香朝着儿子严厉地说道。但是他摇了摇头。

“要憋不住了。”

他提高了嗓门。静香正要斥责他。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好不好。马上就会回来的。”

他抢先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知道厕所在哪吗?”

“来的路上看到了,没问题的。”

真对妈妈点了点头,跑出了长长的队伍。

“要快点哦。”

对于静香的声音,他故意假装没听到。

在他的背后,矗立着今天十点开放的巨型高层建筑(MoonTemple)。

已故的传说人物寺月恭一,仅靠一代人就汇集了巨额的财富,在各个领域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是他临终时留下的巴比伦之塔——但在寺月去世的如今,却再没有人愿意从那留下的累累负债中承担运营此建筑的管理费。它将会在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为期仅仅一月的付费参观活动后,迎来解体的命运。

“……”

真透过公共厕所的窗户,眺望着那栋一扇窗户都没有的奇异建筑。

“……真奇怪啊。”

这是八岁的他油然而生的,最直观的感受。

他是被妈妈静香带来的,但他自己其实并不怎么想来。平常不论怎么央求都不怎么肯带他出门的妈妈,在这次活动的第一天便赶来排在开场前的队列里。对于妈妈的这次“出门”,在近似于旧怨爆发的扭曲情感作祟下,这孩子憋了一肚子不爽,于是就借口上厕所逃了出去。

真上完厕所后不太想回去。但是不快点回去肯定又会被静香骂的。

“啊啊啊,真不想来啊。”

他抬头望向那栋建筑,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要是出现个大怪兽把那栋楼破坏掉就好了,他想。

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哎呀,被带过来很不情愿吗?”

看着如此搭话的男人,真感到有点奇怪。

他似乎很年轻,但看上去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大人物”之类的年长者。虽然对于还是小孩子的他来说,初中生就可以看作是很大的大人了,但他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远在那之上的成熟与从容。

他和这个男人四目相对,从旁边人群传来的杂音仿佛瞬间变得十分遥远。真和这个男人所在的仅仅几平方米的空间,简直就像是和外界完全隔离的另一个次元。以八岁的真的实际经验来打比方的话,就如同在玩捉迷藏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地点,隐蔽的过了头,甚至几十分钟都没被人发现,藏在那里一动不动般的感觉——


“大叔,你谁啊?”

因为完全看不出年龄,真没理会太多,用小孩子的风格不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大叔还是免了吧?我还很年轻呢。”

“但是,也比我老多了吧。”

听真这么一说,男人笑了笑。不知怎么的,真越来越觉得那种笑法有“大人物”的风范了。

“嗯,这么讲也行……但实际上,我才刚出生哦。”

“你傻吗。那种事怎么可能啦。”

听到真的嘲笑,男人又笑了。

“呵呵……但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绝对正确’的哦,小朋友。一切都是歪曲的,总有某处在扭曲着……”

那家伙说着稀奇古怪的话。

真更加听不懂了。这种喜欢捉弄孩子的大人随处可见,看来他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真放弃和他交流,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打算回到妈妈那里。

(不过,总觉得好奇怪啊?)

但当他回过头时,那个男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随后天空中云层不断聚集,原本万里无云的晴天开始蒙上了阴影

“……?”

真歪歪脑袋。他之前感到奇怪的,是那个男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上去完全没有反射光线,给人的感觉,就仿佛其中没有映着任何事物一般。

桥坂真。他正是第一个与歪曲王相遇之人。



am 8:45



(——呜哇。已经排成这个样子了啊?!)

我混杂在绕MoonTemple两圈半的人群当中。虽然稍微赖了会儿床,但也才九点不到。明明十点才开场,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很多闲人啊。也有很多情侣。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乖乖躲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悄悄地接受别人送的巧克力不好吗——我有点火大。本人羽原健太郎也有喜欢的女生,但她,雾间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对送巧克力感兴趣的人。更何况她估计压根没把我当异性来看待。妈的。

“嘁,没办法啊——”

我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打算继续排队。

“——诶,这不是羽原吗?是羽原健太郎吗?”

这时,内侧的那一圈队列里的前半截处传来了叫我的声音。

我看向那边,小我一岁的发小田中志郎正向我招手。

“喂,志郎!”

我趁此机会走向志郎那里,插入了队列。后面的家伙皱了皱眉,我直接无视了。

“好久不见了啊!初中以来就没见过了吧。”

“嗯,是啊。羽原你学校那边怎么样?在尖子生学校一定积攒了不少压力吧。”

“嗯——就那样吧。虽然有点焦头烂额,但还算过得去。”

志郎有着一张称得上美少年的脸。但不知怎的,许久不见的他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某种饱经风霜的气质。

“你一个人来的?没在约会什么的?”

听我这么一问,志郎有些寂寞地笑了笑,

“不,是约会来着。”

他回答道。但是我没看到有人跟着他一起来。

见我满脸怀疑,志郎微笑着。

“本来应该一起来的女朋友已经来不了了。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他静静地说道。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深处带着忧伤。我蓦然醒悟。

“……是去世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的吧。”

志郎点了点头,用拇指指向耸立的MoonTemple。

“这东西施工的时候,我们俩从前面经过,她忽然说‘好想什么时候来一次啊’。虽然她不过是无心之言——不过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来了。所以就当这是约会吧。”

“这、这样啊。”

我有点尴尬,这完全不是能插队进来的气氛啊。

“那、那么我就……”

但当我正要说出来的时候,志郎打断了我。

“羽原,不嫌弃的话能陪我一起吗?”

“这、这样好吗?”

“她很喜欢热闹。我一个人多少有些……。羽原,你对这种涉及高科技的东西比较熟悉吧,能给我讲一讲吗?”

志郎微笑着说道。

“唔、嗯。行倒是行啦。”

(插图P21)

这种氛围下我无法拒绝。志郎为人率直、表里如一,他说出的这番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嗯——、说起这个啊。就算你说给你讲点什么——”

这个是前些时候去世的那位叫寺月的人物让人建的吧?”

他又指向背后的塔。

“啊啊。这个啊,寺月恭一郎的异想天开,可能是对这东西最贴切的描述了吧。”


寺月恭一郎。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超越了伟大、天才这种次元的“怪物”的同义词。

二十四岁创立的饰品公司大获成功之后,他又在与之毫无关联的领域创立了能在世界各地配送货物的大规模物流公司,再一次取得成功。在这之后,他便无论什么都想大肆干一把。可以说没有他通称MCE的公司MoonCommunications Enterprise不涉足的行业。甚至有传言说MCE在外国制造武器。十分擅长收集信息并有效运用,洞悉该于何处做出怎样的行动,概括起来就是如此。作为母体的物流公司,仔细想想,也只能认为是“为了今后给自己使用”所建立的。

而且这一切的成功并不是因为聚集了优秀的人才。寺月恭一郎完全没有培养过任何一个智囊或者心腹之类的人物。更为惊人的是,MCE甚至连股份公司都不是,是一个没有雇员的私人公司。所有部门全部由他一人管理运营。

所以在半年前,这个年仅五十六岁的男人英年早逝之后,这一切便再难支撑了。后继之人愚钝,连知晓这个公司全部规模的人都没有。再加上寺月没有亲人,家中负累亦皆已不在。

所辖公司中看起来可能继续运营的就由一直负责的中层管理们继承,看上去难以为继的都解体了。

而这里——被比作巴比伦之塔的重大信息管理系统大厦“MoonTemple”也包含在内。

毕竟这个地方作为建筑来说实在是异常到了极点。高达一百五十七米,却不存在所谓的“楼层”。要认真运营的话每月都得花上好几十亿管理费,而且因为土地是寺月个人所有的,要继承的话必须缴纳巨额的继承税。没人愿意继承这种东西。


“——不过,毕竟是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也为了补充资金以化解寺月恭一郎遗留下的纠纷,它的解体暂缓一个月,期间以付费参观的形式开放。县知事跟税务局之类的,有各式各样的原因在啦。”

“诶……”

对于我的说明,志郎全程都是一脸茫然。

“也就是说,这是座尽管最终建成了,但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建筑,是这个意思吗?”

“寺月恭一郎好像有自己的打算——想把它建成连接全世界信息的重大网络据点之类的东西,希望它足以匹敌纽约外汇市场。可按理来说从今往后的时代,情报相比集中,扩散开去并且能从任意地点进行访问才是主流趋势。寺月恭一郎肯定知道这点,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啊。”

“异想天开、吗……形容得很贴切啊。”

志郎钦佩地点了点头。

这时从队列的前方传来的奇怪吵嚷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见作为MCE起步的饰品公司的吉祥物飞蝗君人偶,正一边发着气球一边走过来。这是一个以昆虫为灵感创作的角色,但却不怎么像蝗虫本身。

“从这种东西起步,果然是个‘怪物’啊。”

我盯着飞蝗君滑稽的大圆眼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人偶貌似使用过头了,磨损严重的双眼毫无光泽,看不到一点光彩。如同全身不稳一样,大大的脑袋不停地左摇右晃。

“不过,也说不定是这样呢。无论什么东西,最初都是从看似可笑的危险处境开始的吧。”

志郎似有所悟地说道。

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怎的突然暗了下来,行云十分异常。

“要下雨了吗……”

我抬头望向空中嘟囔了一句。




am 9:02

“……排得真长啊。”

我经过今天才开放的MoonTemple观光活动时嘀咕了一句。

我,竹田启司,觉得这种活动没什么意义,于是径直走向了我要去的地方,约会的碰头处。

最近,无论是我还是女朋友宫下藤花都各有各要忙的事,总抽不开身来碰面,今天总算是……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这次要不是因为自从去年情人节交往以来刚好一年过去的缘故,也不会如此勉强地挤出时间来见面。

虽然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但我和她已经两周没见面了。

她明年要参加高考,现在正是要开始全力学习的时期。

而我这边,高中的学分已经全部顺利拿到,剩下的就只有毕业了。实际上我已经每天家都不回,直接在我就职的设计工作室上班。

我们的时间总是因此错开。“至少今天这个日子碰下面嘛”,于是她打电话过来这么问道。

“可以吗?虽然学长你也挺忙的。”

“嗯。”

“我光顾着埋头学习,果然还是有点寂寞。至少情人节这天……不行吗?”

“是吗,好吧。我也有点寂寞了。”

“真的?”

“啊、嗯。”

“真的是真的?”

“这,这不也挺好的。那待会儿哪里碰面?”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怎么样?”

“好,我知道了。九点半见。”

“嗯!”

很久没听到她这么明快的声音了。

……所以,我现在来到了这个地方,某高级百货商店前的广场。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我一直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的。而藤花则是迟到惯犯……

(不过,只是迟到的话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心中苦笑。

她过去曾干过比迟到过分得多的事。完全撂下约会,怎么说呢……“变身”成了“另一个人”。

(从那以来,已经四个月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我发着呆回忆着“那家伙”的事。

那是个奇怪的家伙。

明明没有什么根据,却不可思议地对各色事情斩钉截铁地下着定论。我那时对此很是惊讶,却又向往着那种随性。

好想再见见“那家伙”啊,我时不时会冒出这样的期盼。但是“那家伙”现身期间藤花就会消失,这方面总是让我混乱不已。

(而且……按那家伙的说法,他的现身总是伴随着 “世界的危机”。总不能因为我想见他,就给世界带来一次次的危机吧。)

我忍不住笑了笑。会去思考这种事,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蠢。

这个时候,雨点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刚才天空的样子就有点迹象,再加上天气预报也说了要下雨,于是我赶紧躲进百货商店的入口大厅避雨。我在店里的长椅上坐下,不过依然盯着店前,只要藤花来了立刻就能看到。

从不知多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哇——”的欢呼声。我仔细听去。

“因突临降雨,提前开场……”

广播声回响着。估计是刚才的MoonTemple活动吧,所以排队等着的那帮人这么高兴。

这种展览有那么有意思吗?不就是在即将解体的大楼里看一圈而已吗。不过大厦建造得十分精致,对建筑之类感兴趣的人应该会乐于参观就是了……

(唔,是不是该去看看?)

去分析吸引到你内心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这么做可以拓展感性——我的雇主兼老师曾说过这样的话。也告诉过我不能先入为主地认定某个事物没有价值。

(藤花要是想去的话,那就去吧。不过今天真不想去排队啊。难得见一回面,好想优哉游哉地聊聊天什么的……)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昨晚为了今天能不用工作熬了个通宵,搞得现在有点犯困。

不行不行,我晃了晃头想要驱散困意,却越发困倦起来。我站起身,在身后的纸杯式自动售货机里买了杯黑咖啡。

我盯着杯中的黑色液体,正要拿起来喝的时候。

咖啡表面倒映着的我的脸扭曲变形,泛起波纹晃动了起来。

然后那张脸,变成了戴着黑帽子的“那家伙”的脸。

“什……?!”

哟,竹田君。

倒影开口说话了。

既然那么想见我的话,随时来见我不就行了吗,对吧?竹田君。

“……”

我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很简单的事。我会为应对世界危机而现身,所以你只要去制造世界危机就行了。

那个倒影如此说道,然后令人难以置信地——轻轻一笑。

那一瞬间,我猛然醒悟到这是个假货。

那家伙绝对不会露出笑容。

(插图P31)

“——你、你谁啊?!我可不认识你!”

我大叫出声。

那家伙的笑意却越发浓厚起来,他低声呢喃着:

吾名歪曲王。乃是为将世界变为黄金而生之人——

接着波纹再次扩散,那家伙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


……我蓦然一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一个人像个傻瓜似的端着装有咖啡的纸杯呆呆地站着。

我明明大喊了一声,却没见周围的人对我丢来反感的目光。

(……是梦,吗?)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我站着打了个盹,那是我一瞬间所做的白日梦……但是。

(但是……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那么的——为什么、那么的……)

冷汗涔涔,浸透了我的全身。





am 9:26


“——下雨了,好讨厌。”

正前往补课班递交志愿书的我,慌慌张张地躲进附近的屋檐下避难。

我稀里哗啦地翻着包,寻找着应该提前放在里头的折叠伞。

找着找着,我停下手。

我的眼前,站着一个男人。那个人不知为何一副恍神的样子,似乎是没注意到我,他把拿在手里的咖啡一口气喝完后,马上坐回了身后的长椅。

我急忙在被注意到前溜走了。尽管没有任何溜走的必要,我还是溜走了。

那个男人名叫竹田启司。

他是我的学长,也是导致本人——担任县立高级中学深阳学园风纪委员长的新刻敬,不久前失恋的罪魁祸首。

不对——“不久前”这种说法或许有些不妥,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可对我来说,即便如此,仍然难以摆脱“最近这段时间”一般的感觉。

我身材十分矮小,外表又很孩子气,有时甚至会被人误认为是小学生。或许正因如此,我至今都没有从失恋中重新振作起来。我表面上十分淡定,以至于知道我心意的朋友都对我说“不愧是敬,这么快就放下了”。但那只是表象。其实我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洒脱。

“——哈啊哈啊、哈啊……”

听着自己急促的喘息,我这才发觉自己连包都没关上,伞都没拿出来就这么跑了出来。

“——真像个傻瓜。”

我在淋漓的雨中拿出雨伞打开。但为时已晚,全身都已经湿透了。我拿手绢稍微擦了擦头发。自己还真是个不像样的女生啊,我的心情不由低沉起来。

周围吵吵嚷嚷的,甚是热闹。

说起来我听说有个叫“Moon什么的”的活动要办。但如今我们正在备考,没时间关心这些有的没的,所以对这类活动知之甚少。

在雨中,人们蜂拥着陆续进入那个奇形怪状的巨大建筑之中。四周穿着飞蝗君人偶服的人们拼了老命地引导着人群。这工作很辛苦吧,我不由同情起那些人来。人偶服里面一定热的不得了。

情侣也来了不少,看得我生起闷气来。

(……算了,反正跟我又没关系。)

我叹了口气,再度迈出脚步,正想继续前往毫无梦想可言的补习班提交志愿书。

但就在我刚迈出第一步时,我顿住了脚步。

稍前方的路上,立着一名少女。她肩挎SPALDING牌子的大型运动背包,我认出那是我的同学宫下。

“…………”

她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天空。

也许她所注视的并非天空,而是那栋建筑。

不过她——宫下藤花,出现在这里本身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她是刚才的竹田学长的,那个——恋人。所以肯定是正要去赴约。

但是她的眼神异常锐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正要去约会的女生。

我猛然醒悟。之前也曾见过一次,在超乎想象的状况之下,我见到过她——不,是和她长着同一张脸的那个人,露出这样的眼神。

(难、难道说——)

就在我思绪转到这里时,她飞快地转过身跑进了一边的小巷里。方向和学长所在的位置完全相反。

“等、等等,宫下?!”

我有点在意,正想跟在她身后追上去。

但已经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了。

十秒都不到,阴影处再度跃出一道人影。

苍白的脸配上黑色的口红,黑色的帽子下是黑色的斗篷,这身行头将全身层层包裹,勾勒出相比人形更接近圆筒的轮廓,那是我熟知的身影——

“……不、不吉波普?!”

这个名字是一个传说。在这一带的女生中煞有介事地流传着的,本体年龄性别尽皆不明的死神——据说那家伙会在一个人最美的时刻,在其变丑之前将其杀害……。

那个不吉波普,带着和宫下同学一模一样的面容——性别未知——如疾风一般掠过我的身前。

然后流畅地穿过人群,来到建筑的一角,打开了一个和墙壁融为一体,难以分辨的如同暗门一般的入口,接着钻了进去。那是便门吗?

(插图P39)

但是,却没有人觉得奇怪。穿着那身装束肯定是和活动有关的人员,想必任谁都会毫不在意地这么解释给自己听。

“等、等一下!等等啊!”

但我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而且那个人会在什么时机现身,我也从朋友雾间那里听说过。

那是“世界危机逼近之时”——

“借过一下,请让我过去!我是工作人员!”

我果断撒了个谎,挤入人群之中追向不吉波普。因为正担任风纪委员长的缘故,我很清楚自己这时候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像模像样。

大家都被完美地骗过了。我一使劲翻过围栏,进入了建筑内部。

随即,我犹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淋遍全身。

那是——

am 9:34

(——那不是新刻吗?)

我看着那个插入队列进入便门的女生,惊讶地瞪大眼睛。

“啊?咲子,怎么了?”

我旁边的男人傻兮兮地问道。

“…………”

我没有回答,继续盯着新刻敬消失的入口处。

(……工作人员?那家伙?)

肯定是在骗人。

按照我听来的消息,那家伙现在应该正在担任县立深阳学园的风纪委员长。那里明令禁止了女学生打工的。没道理那家伙能用活动的工作人员入口进去。

那个女生和我,道元咲子,小学初中一直同校,而且她和生性随便的我截然相反,一直都是个耿直认真的人。从她如今担任风纪委员长就可见一斑。

然而,她却宁可耍撒谎这种花招也要混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

那男人又一次缺心眼地问道。这家伙叫武,只是同校的同学而已,并不是男朋友什么的。只是因为我一直想来这个活动,而他又有票,所以才一起来的。在他看来可能是约会,而对我来说则什么都不是。

“没什么。”

即使我再怎么思考也没什么用,我从那扇关闭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门上移开视线。再者队列也开始前进了,必须得跟上队伍。

“说起来,刚才这儿有个奇怪的cosplay角色,那是扮演的什么啊。以前从来没见过,咲子你知道吗?”

“有吗?没看到呢。”

“真的有。不过跑得飞快看不太清楚。脸惨白惨白的,好像还戴着顶黑帽子。”

“又不可能是不吉波普……”

“诶?那是什么?”

“没什么啦。”

说了他也不懂。那个传说应该只有女生才知道。而且我也并不想说。毕竟我还是挺喜欢这个传说的,要是和这种不想扯上什么关系的男生聊起这个,不论是被他当白痴看还是被他开心地附和都很讨厌。

武总想扯起话题,我却一直都没搭理他。

随着逐渐靠近建筑,我重新仰头打量这个莫名其妙的物体。

虽然说是大厦,但是它一扇窗户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换气口,以及通过光纤采集外界光线,如同圆形眼球一般的采光设备。另外,建筑乍看上去平平无奇,仔细一看却是扭曲着的。向上的同时向右旋转,顶端和地面正好转过了九十度。色调漆黑,给人以深海鱼类一般的感觉。

“……这东西之所以要扭曲着修建,是特地那么设计的,为了能让结构间互相拉扯作用,用的是最新的——更确切地说,实验性的技术。不过据说这技术就算想实际应用,也根本找不到其他用武之地。”

武好像说着什么东西。不过我对此完全没有兴趣。

这东西真够奇怪的。

在城市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若无其事、无比稳固地拔地而起。

真是美妙。

我被它的这一点深深吸引。

要摧毁它实在可惜。

说不定,我所渴望的并非进入其中。或许没那个必要。

不过,要想与这东西建立起某种形式的关联,除了付费入场之外别无他法。如果只想在外面看看,嗯嗯地点点头,就没必要跟这种无聊的男人一起来了。不过果然……话是那么说,对我来说,该说是寂寞呢,还是对自己的感性不够自信呢……虽然很难为情,不过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和新刻敬那种出色的女生完全不一样——

(……那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真是的!)

我用力地晃了晃头,把那个女生赶出了我的脑袋。

“到底怎么了?”

死缠烂打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

“不,没什么。”

同样的话我翻来覆去讲多少遍了。

这个男人肯定觉得我很“肤浅”吧。虽然我明白这点,不过——

这也是无所谓的事。

从队伍挪动起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们才终于抵达入口的所在地。

“总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进去……”

我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武有点惊讶。

“啊?你在说什么?”

他问道。反正他也就会说这种话。

入口本身和一般建筑的入口大厅没什么区别。但是——从起点处就足以一窥这栋建筑的特异之处。

地板分成了许多狭小的阶层,逐级向上,靠近内部的部分弯曲盘旋。

这栋建筑没有“楼层”。

所有地板皆为阶梯,向上攀缘,将一切紧密相连。

末端有一个斜坡,大概是为使用轮椅的游客准备的。

广播正播放着需要乘坐电梯的游客请排在左侧的队列之类的内容。最顶端的地方好像正在开该公司承办的叫什么Hyper Visual Virtua的展览,估计电梯就是为了只看展览的人准备的。就在这时。

“去排队吧。”

武忽然说,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走路上去吧,难得来一趟。”

“麻烦死了。反正中间都长得一样吧。”

“但是——”

这么说岂不是进了这种建筑了还要去排队吗。这有什么意义啊。

将即将消失的现代纪念碑的存在本身,化为自己的记忆,这本应是这样的一个活动啊——

“又不是小孩子了,哪会有‘要将它全部征服’这种热血上头的想法。”

武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生气了。

“那请你自便!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甩开他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等啊。我做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武慌忙抓住我的手腕。他这过分亲昵的举动搞得我打了个激灵。

“你松手!”

听到我的话,他松开了手。

“为、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没为什么!”

我大步走开,混入步行而上的人群中。

武本打算追上来,但错失了时机的他似乎和我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我没有回头,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真是的,算了不管了!)

我怒气冲冲地一个人往上走,在第一个拐角处安置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太过生气,走起路来都不舒服。

我身边有个家伙嬉皮笑脸的。我总觉得他是在看着我笑,于是瞪了过去。

“干什么啊?!”

眼前是男子二人组。

一个人看上去很靠不住,另一个个头挺高。在笑的是那个高个子。

“没、没,只是觉得这架吵得真好懂。是吧志郎。”

高个子笑着说。而另一个人,

“羽原,那种说法——”

他调解般地说道。

“呀,抱歉抱歉。刚才不小心想起自己的事了。我跟喜欢的女生相处得也不怎么样。”

那个叫羽原的人笑着向我道歉。

“…………”

我没心情回答他,干脆把脸一扭不看二人组。他们很快离开了。

“…………”

深呼吸了一下后,我逐渐恢复了冷静。

我环顾周围,然后不由发出了惊叹。

“哇……!”

刚刚一直没认真观察过,所以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这里内部装饰的极度考究。

首先,是光线。

一切都被自然光照的十分明亮,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身处一扇窗户都没有的室内深处。估计是把光纤采集来的外界光线从各处释放出来实现的。不仔细寻找的话,连光是从哪边发出来的都不知道。貌似是从天花板和墙壁上无数铺展开来的沟槽样的地方发出来的,但我也无法确定。

沟槽纵横交错,无尽地延伸向四面八方,但是因为地板呈现缓慢上升的阶梯状,所以在这里很容易丧失“平行”、“垂直”的感觉。

真是奇异的空间。

墙壁的颜色暧昧不清,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绿色。说起来,刚才好像听到过“这里的内部装饰为了消减人们的紧张情绪,消除了几何学上的秩序”这样的说明——这是那个武说的,所以我也没用心去记。

沿途还设有许多显示屏,播放着各色说明和动画影像。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总感觉和整体很不搭调,大概是为了这个活动特地运进来的。为其本来目的而准备的东西,想必是还没来得及安装吧。

我的心情总算有点雀跃起来。果然来对了,内部和外部一样奇异,我切身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接着,在我开始考虑要不要等一等武的时候。

在我坐的长椅后,极为狭小的空间里,有人蹭的一下悄声无息地掠过那里。我只感觉到一阵微弱的风吹过,几乎察觉不到动静。

“……嗯?”

我四下张望。

接着看到了——那里有道人影。

那是套着黑色斗篷的不吉波普。

“————”

那个人影有着和传闻中一模一样的装扮,悄声无息地穿梭在一个个道路和墙壁的空隙间,四下打量着缓缓移动的人流。

面容看上去说是男性也可,说是女性也可,化过妆的白脸上抹着黑色的口红——

“啊、啊……”

我惊讶地张着嘴,不知道该称呼为他还是其他什么的那个翻动着披风转瞬间便走远了。

“——等、等等!”

我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追向不吉波普。

但只是转过拐角的功夫,我就把他完全跟丢了,只能在人群中徒劳地挤来挤去。

“啊啊,居然、居然会……!”

焦躁感涌上心头,折磨得我苦不堪言。

我——对于不吉波普的故事非常热衷。如果他真的存在,我绝对要和他见上一面。

我抓住身边的人追问,但不知为何,找不到一个见过不吉波普的人。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手搭上了旁边人的肩膀。


译注①:从底到顶扭转90度的类似高层建筑确有存在。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搜索瑞典马尔默旋转大厦(Turning Torso),该建筑为世界上第一栋twisted skyscraper,由西班牙建筑师Santiago Calatrava设计,由2001年开始建造,于2005年落成。无独有偶,建筑的设计灵感也是在1999年(本书出版于1999年二月)。但与文中描述不同,之所以建造成这种形状固然有一定防风抗震的考虑,但更多的源于设计师对人体雕塑的灵感乍现。



am 9:58

“——啊?你是刚才的。”

我的肩膀突然被抓住,转过头去发觉是我刚刚才笑过的那个女生。她正一脸急切的站在那里,好像已经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请、请问——刚才是不是有个戴黑帽子的人过去了?!”

她问道。

“?没、没看到。志郎你呢?”

志郎面带难色。

“看是没看到——不过戴着黑帽子,难不成。”

他喃喃道。

但是在志郎说完“没看到”几个字的时候,那个女生便已经甩下我们,自顾自拨开人群离开了。

“……搞什么啊。”

我目瞪口呆。

“…………”

志郎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不,那种事不可能吧。”

看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问了问。

“啊、不——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

原本他到这里来就有着复杂的缘由,所以我也不方便再追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一句是吗就结束了话题。

这时,馆内扬声器一直播放着的埃里克·萨蒂①忽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分外热闹又很是唐突的乐曲。

—锵锵,锵锵锵,那是节奏鲜明带着放克②风格的摇滚。我以前听过这首歌,是齐柏林飞艇③的《Custard Pie。我记得这首歌明明有原曲却硬要说是自己的原创,差不多算是剽窃了。无论怎么说,都是一首陈腐的曲子。

“太不搭调了……!”

我开始怀疑选曲者的品味。

人群也因为歌曲的突然切换,想着或许会有什么广播通知之类的纷纷站住不动,周围顿时一片寂静。我旁边的一位母亲也对她孩子说着“小真,安静点”这样的话。

然后——一瞬间,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然光照明,突然全部熄灭。

漆黑眨眼间降临,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译注①:Éric Alfred Leslie Satie(1866-1925),后改名Erik Satie,法国作曲家。代表作有钢琴曲《玄秘曲3首》《3首萨拉班德》,交响戏曲《苏格拉底》,舞剧《游行》《炫技表演》和《松弛》等。

译注②:放克(Funk)是一种美国的音乐类型,起源于1960年代中期至晚期,非洲裔美国人音乐家将灵魂乐、灵魂爵士乐和节奏蓝调融合成一种有节奏的、适合跳舞的音乐新形式。

译注③:齐柏林飞船(Led Zeppelin)是英国的硬式摇滚/重金属乐队,1968年成立于英国伦敦。它的主要成员有吉米·佩奇(Jimmy Page,吉他),罗伯特·普兰特(Robert Plant,主唱),约翰·保罗·琼斯(John Paul Jones,贝斯兼键盘)和约翰·博纳姆(John Bonham,鼓)。乐队早期专辑的风格根植于布鲁斯摇滚和迷幻摇滚。他们与黑色安息日、深紫被视为“重金属音乐的三大元老”。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8 22:22 编辑

am 10:00

……我,新刻敬,现在走的地方天花板十分低矮,也不知有没有一百八十厘米。不过因为我身高才一米四,所以走在这里也没什么不便。无数奇奇怪怪的东西陈列在我的周围。

这长长一排等身大的人像,应该是人体模型吧。不过奇怪的是,所有的人体模型——手臂、躯体、头部、腿部等部位,统统都如同被高温烘烤过的合成树脂人偶一样,软绵绵地扭曲着。更有甚者,连脸都是扭曲的,看着感觉脑袋都跟着眩晕起来。

这里没有灯光,我打开捡到的手电筒往前走去。

最初我刚打开门的时候——门没上锁……说起来,应该是不吉波普把锁破坏了吧——这些东西映入眼帘那一刻,我被吓了一大跳。在发觉那些东西都是人体模型后整个人都脱力了。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调查了一番,这些东西每一个上面都贴着标签,上面写着“寺月制品AD23”之类的文字。也就是说,这些东西都是那位据说建造了这座建筑的已故富豪的收藏品,也或许是他自制的爱好品。

“有、有点可怕啊……”

本来我就喜欢“清晰明了”,无论什么都想收拾整齐,而这里陈列的物品偏偏和那种感性截然相反,完全对立。我根本搞不懂做出这种东西并且陈列在这里的那个人脑子里装的什么,只觉得内心着实不快。尽管不知道那个叫寺月的人是个多了不起的伟大人物,但我现在只想直接冲上去质问他“你是怎么想的?!”——虽说他已经死掉了就是。

看起来这里应该是这栋建筑的“地板下”或者“阁楼”之类的地方。在这里兜上一圈,可以听到从上面和下面传来人声。

(这么说来——不吉波普也许是从什么地方去了人们所在的地方……)

我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冷静下来想想,我为什么非要来追不吉波普不可呢。要是世界危机真的临近了的话,我打算做些什么?还想去帮助那一位,偿还之前的人情不成?

……实际上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不过能不能做到,我心里完全没底。

“唔嗯……”

就在这时,从我刚刚上来的后方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紧接着,只听上面和下面的人们哇的一声,声音顿时变得乱哄哄的。

“嗯?”

那不是欢呼,而是恐慌的惊叫。

怎么了?说起来,之前隐约能听到的音乐也突然切换了。

我侧耳细听——


锵—锵锵、锵锵锵……


传入耳中的音乐相当欢快。我有个朋友是西洋音乐的狂热爱好者,我在那人的家里听过这首叫《Custard Pie》的歌。

不过,为什么这首歌会——刚想到这里,我察觉到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为什么,只有歌曲听起来那么清楚……?”

思绪转动的刹那,这首《Custard Pie》的音量越来越大,简直就像在我耳边响起一样——

“怎、怎么回事……?!”

音量仍在逐渐增大。

我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但即便是捂上了耳朵,巨大的音量也完全没有变小。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大声惊叫,双脚支撑不住身体,脱力瘫坐在地上。

接着,阵阵低语夹在乐曲之间传到我的耳边。

新刻学姐,你在掩饰着什么呢……?

豁然想起

这个声音,我有印象。

这个澄澈而优美的,男人的……不,应该说尚是少年的声音。

你一直,都是背负着那件事活着的吗,委员长——

“这不可能!”

我大喊道。

“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睁开眼,再一次惊呆了。

我的所在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里已经不再是那个叫Moon什么什么的大厦的阁楼。

而是我正在上的学校,县立深阳学园的操场。

“…………”

这个世界正值黄昏时分,眼看着就要入夜。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我低头看去。

果然,这里正如当时一样,血流如水洼一般在校园里漫延——

“原来如此,你到这里来了啊。”

背后传来了刚才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

“你在此地此时,掩饰着什么东西吧。”

声音的主人点头说道。他身材高挑、长相英俊,但定睛一看,不知为何印象有些模糊不清,比我小一岁的这个男孩——

“早、早乙女同学——”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我以前委员会的学弟早乙女正美。

但是,他在那个时候确实已经——

“你猜的不错,我不是早乙女正美。”

他点头说道。

“什、什么——意思。”

听到我用颤抖的嗓音问出的问题,他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报上姓名。

“吾名歪曲王。君临人心歪曲之人。我乃无处不在,无处可寻之存在——”

但是那个模样、那个声音、那个态度,毫无疑问属于早乙女正美。

不对——仔细辨认之下,有一个唯一的不同之处。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里看不到一丝“光彩”,简直犹如毛玻璃一般,表面看不到深浅起伏。

不禁让人联想到昆虫的复眼。

“歪、歪曲……?”

“我以早乙女正美的形象出现,是因为你的内心是如此期盼的。”

“歪曲王”如是说道。

“你心怀遗憾。要解决它,就必须再一次见到早乙女正美。”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混乱地问。

但是带着早乙女正美外表的那家伙发出低沉的笑声。

“我在说什么,你应该已经明白了。”

他如此断言。

会如此莫名地断定某事的人,我以前也曾遇到过一次。

“正因为有你这种人在,世界才能勉强维持在马马虎虎过得去的程度。”

记得那人那么说过——

对,这个歪曲王的措辞,和那个黑帽子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

我哑口无言,而歪曲王,

“来散散步吗?”

他轻柔地说,然后在夕阳的操场上悠闲地迈开步子。

“…………”

我一再犹豫之后,还是跟上了他。

鞋底踩着砾石的感触鲜明而真实,让人无法想象这是幻觉。不过……我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幻觉。难道我真的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来到了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不过那个时候雾间凪和田中同学也在——还有。)

我有些战战兢兢地向走在前面的男孩搭话。

“你——你的‘恋人’怎么样了?”

“嗯?”

“曼——曼提柯尔呢?你们俩不是一对吗。”

“嗯,你是如此期望的吗,委员长。”

听他这么一说,我感觉心脏猛地一跳。

在那件事之后,我尽己所能地试图还原整件事……但实在无能为力。

早乙女正美和曼提柯尔做了些什么——我无法想象,也不愿想象。

总觉得——总觉得那也许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事,却又觉得恐怖无比。

他们似乎不惜与全世界的其他一切为敌,也要创造出仅有他们两人的世界……是否真的如此,我也不太清楚。

“如果你是如此期盼的话,我们自然会两个人出现。对你来说,‘她’是一种妨碍吧。”

“但、但是。”

不知怎的,他说的话令我极为不快。

但歪曲王没有再说下去,他来到校门前,从怀中拿出我们学校特有的ID卡,插入那长得很像车站检票口的刷卡机。门开了。

他走出校门。

我慌忙刷卡打开门,跟了上去。

天空泛红,晚秋的清风拂过,微寒而舒适。枫叶纷飞散落的坡道上,我和男生并肩而行。

就像——就像亲密的情侣一样。

“……我可没有这种想法。”

我呻吟般地说道。

“和早乙女同学做这种事,我完全没想过。”

对——我想这样做的对象,是竹田学长。而不是这个男生。

“嗯,确实如此,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

歪曲王微笑地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地说。

“问题在于你内心的遗憾,我来是为了给予你一个机会,让你能对此做些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给我看这种梦是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该做什么的是你哦,委员长。”

“别那样叫我!”

我怒气冲冲地喊道。

“我也不是喜欢才当委员长的!”

“因为必须有人来当,是这样吗?”

歪曲王低低地笑道。

“这么做可以为自己的推荐书增光添彩,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呢。”

我怒不可遏。

“我、我才没那么想……!”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哦,新刻敬总是装模作样地扮作正义的伙伴,其实就是个俗不可耐的矮子。”

他冷笑着。

他偏偏以早乙女正美的外表说出这种话,令我的怒气越发沸腾。

“你、你这种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那么谁有资格呢。要是竹田启司这么说,你会怎么做呢?”

我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之所以你说出‘喜欢’之后竹田启司没有回应你,正是出于这个理由,你会怎么做呢?”

“学、学长才不是那种人……!”

“那个男人践踏了你的情感,何必去偏袒他。”

“呜……”

一阵天旋地转,我站立不稳倒了下去。撑着地面的手,碰到了某个坚硬的物体。

骤然惊觉,这是那时雾间凪掉下的武器。能发射几百万伏特电击的电击枪。

“…………!”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这东西,我下意识地如同那时一样握住了枪。

“对,这么一来你又握住了武器。那么这次,你会怎么做呢?”

歪曲王说完,电击枪在我手中变成了真正的手枪。

“威力会根据你的愤怒改变。看吧,又变化了。”

手枪变成了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冲锋枪。接着又变成了可以一枪把人打成碎片,口径达三厘米的霰弹枪。

“…………!”

这是幻觉,我发觉不知何时起,我开始为自己寻找起借口。因为是在梦中,所以做什么都可以——。

我把武器指向自称歪曲王的早乙女正美——。

但是——

“呜……”

但是我的手无法继续下去,手指无法扣动扳机。

“呜……为、为什么?”

难以理解。我不是正在发怒吗?

“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也就是说——那并非怒火。”

歪曲王平静地说道。

“那么你对早乙女正美残留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呢——”

“呜啊……?!”

我战栗不已。

如同被被推上了悬崖边缘一般。

就好像一旦再踏出一步,马上就会跌入深渊——

“那么,你现在,在想着什么呢——?”

歪曲王在我耳边低喃。

“我、我、我——”

正当我要说出口时,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到此为止。”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我猛然一惊,回过头去。

站在那里的,正是和那时一样,正好在我穷途末路之时现身的——黑帽子的身影。

“不、不吉波普……?”

我十分惊愕。

“嚯——果然来了啊。”

歪曲王却像在和老相识打招呼一样,对不吉波普语气轻快地说。黑帽子的那位皱了皱眉。

“你认识我?”

他反问道。

“对,没错。”

歪曲王笑着点头肯定。

“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来干涉我要做的事。谁都无法阻止这个‘将一切变为黄金’的实验。”

“……报上名来吧。”

“吾名歪曲王。”

顶着早乙女的脸,瞳孔却毫无光彩的少年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再度回到了MoonTemple的昏暗阁楼。

(插画P66)

“…………!”

我惊讶地四处张望,依靠掉落在地板上的手电发出的光,我看到了一排奇形怪状扭曲着的人体模型——果然没错,我回来了。

虽然回到了这里,但不吉波普仍然在我身边,抓着我的手腕。

“——啊。”

我无声地打了个寒颤,不吉波普叹了口气。

“又是你吗,新刻敬。”

“那、那个——”

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吉波普没有理会我的慌张,微微摇了摇头,

“那家伙自称歪曲王啊。看来没法轻松收场了。下次我也不一定救得了你哦。”

他耳语般说道。



am 10:25

MoonTemple周围陷入了巨大的骚乱。

十点整时,大厦从正面大门到各类便门等所有入口处的紧急卷帘门一齐落下。那些门是用于警备的,造得十分坚固。幸运的是并没有人被门夹住而受伤,不过内部职员以及进入大楼的约百名参观者已经与外界物理隔离了。

“是什么原因?”

“只可能是管理系统发生了故障……?”

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半小时过去,通过内线电话或者入场者的手机,与内部人员的联络十分轻松。由此确认除了无法出来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异常之处。为了预防情况恶化,入场的人们目前正在返回下层。

只是电子线路被切断了。看上去是系统判断计算机被恶性黑客潜入,误启动了紧急装置。不过不可能是企业间谍,因为MoonTemple的系统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保护的数据。

“不过也不能排除愉快犯的可能性。”

“嗯,真是虚惊一场。”

虽然这建筑本就打算拆掉,所以也讨论过破坏卷帘门的手段,不过会涉及到预售票的退款,破门所需设备的租赁费用等一系列问题。所以包括警察在内,所有人的意见都倾向于等待系统自动修复。即便面临这等事态,主办方也没有明确表示谁拥有最终决定权,一直含糊其辞地拖了又拖。

越下越大的雨中,刮起了风。



am 10:32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了?

应聘来负责观光活动的游客疏导工作的私立大学生篠崎让,打从《Custard Pie》响起,馆内变得一片漆黑之后,他的内心一直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

自己所在的地方突然不一样了,来到了三年前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曾和喜欢的女生一起二人独处过的咖啡馆。他正坐在这里。

“这、这啥呀?!”

让吓得站了起来。

“好啦好啦,稍微冷静一下。”

和那时一样,他单恋的对象,叶月纪子,正坐在眼前。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纪子的眼睛黯淡无光,毫无光彩。就像昆虫的复眼那样没有一丝光泽。

“什、什么?我刚刚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你做过什么能自豪地那么说出口的事吗?这三年来。”

带着纪子面容的那家伙笑意盈盈地说。

“诶……?”

“吾名歪曲王。为了让你回忆起心中的遗憾而来。”

“……歪曲。”

这时,让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手机是用来负责工作联络的。那家伙越过座位,伸手取出让的手机。

“——是的,我是篠崎。”

那家伙带着纪子的外貌,用让的声音回答。

“——啊,没事。没什么严重的情况。嗯,游客们都很听话。主管说让大家先下去再说,我正在疏导他们。——好的。——好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告诉你们的。——好的再见。”

电话哔的一声挂断了。

让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

让沉默不语,那家伙端起桌上的咖啡优雅地小口啜饮着。

“那么,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篠崎同学。”

那家伙用纪子的声音,用纪子当时所说的话,静静地说道。

不知何时,那家伙的眼睛变得和常人一样了。也或许是让已然习惯,难以正常区分了。

“啊、啊—……”

“你不是有话想对我说,才邀请我来的吗?还是说只是碰巧一起从补习班回家,心血来潮才叫上我的?”

“…………”

对了——

让一直在等待着和纪子单独说话的时机。纪子的朋友很多,总会有三两个人陪伴着一同行动。当时正赶上她朋友们的模拟考试在别的考场,他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个绝佳的机会。

然而最后他说出口的净是些穷极无聊的废话,时间就这么在毫无营养的闲扯间飞速流逝。她提到过,想在即将进入的短期大学的联谊会上尽快找个男朋友。

如果那个时候告白了的话,说不定就——

“没、没有,那个——”

“这次。”

她微微一笑。

“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能说出想说的话,好吗——”

无论怎么看,那个东西都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叶月纪子的模样。

万籁俱寂的店内,二人相顾无言。

时间缓缓地、缓缓地流逝,仿佛会永远这么下去。然后——

“唔、嗯……”

然后,寂静再度上演,一切仍在继续。



am 10:46

——从那以来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哦?所以说你是个深受父母疼爱的深闺大小姐吗。”

除了眼睛毫无光彩,显得十分异常之外,一切都和那时一模一样的寺月恭一郎对静香微笑道。

在二十层酒店的旋转餐厅里,除酒保外只有他们两人。窗外绚丽的夜景铺展。

“是啊,真的超讨厌的。我爸爸不过是个没几个钱的中小企业的职员,对待我却跟对待大小姐一样。感觉与其说是女儿,倒不如说他把我当成了个昂贵的洋娃娃。我妈妈她——”

她忽然顿了顿。

然后看向了他。

“——这感觉真是奇怪啊,歪曲王。你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名字无所谓,按你喜欢的叫就行了。”

他露出温柔的微笑。

“对了——嗯,我妈妈她……其实很讨厌爸爸和我啊。”

她总算说出了,当时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


*


板桥静香怀上孩子时,才刚二十岁。

实际上她并不清楚这是谁的孩子。但若论当时她“希望谁是孩子的父亲”,在与她发生过关系的人里,她只会给出一个答案。

那就是时年四十七岁的寺月恭一郎。

她和寺月恭一郎发生过三次关系。寺月恭一郎的外表乃至肉体,无论怎么看都和三十多岁的人一样年轻,在经常被女性示爱的他看来,想必她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玩物中的一员而已。这个男人拥有莫大的资产,却既没有结过婚,也没在和特定的女性保持交往。也有传闻说他“正在寻找政治联姻的对象”。他并非同性恋,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性几十乃至上百人都可以为此作证。虽然对所有人都像是玩玩而已,不过不知为何却没有因此来纠缠不休打官司的。

而静香在告诉他“有了”的时候知道了其中的理由。

听完后,寺月竟笑得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所以你想要多少?”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我没这个意思——”

静香试图解释,但寺月完全没有听的意思。接着他语出惊人。

“要多少都能给你。不过,认领或者结婚之类的就不必谈起了。因为我没有国籍,再怎样政府机关都不会受理的。”

“诶……?”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孩子——算了,那种事无所谓。”

“什、什么意思啊?”

“我没有生育能力啊,抱歉。”

“……!”

听到这句话后,静香不知该作何回答。不过她还有手段。

“我、我去告诉新闻媒体!你的社会地位将会不复存在——!”

这句话出口,一切都将无可挽回。即使成功,也肯定得不到这个男人的爱情。

寺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给你个忠告,还是别那样做比较好,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以异常严肃,甚至称得上冷酷的口吻说道。

“就、就算你这么威胁……!”

“要是威胁那么简单就好了。——算了,你要想试试的话,尽可以去找家周刊杂志匿名爆料。听好了,记得要匿名。用本名会很危险。”

他提醒道。他郑重其事的口气,令静香毛骨悚然

“什、什么意思……?”

“总之,那家周刊杂志要不了两个月就会停刊吧。报纸也一样。”

寺月笔直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没在给你施加压力。我不会那么做,会那么做的是我效命的组织。”

“…………”

静香一时无言。他的眼神绝不像是在说谎。

“……没、没有国籍,是说?”

尽管慢了一拍,但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非同寻常。在经济界拥有如此力量的男人没有国籍,这实在叫人难以置信。而迄今为止没有因此出现过任何问题,也就是说——

“如你所料,我的所属不局限于国家。”

寺月肯定道。

静香张口结舌。

寺月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话题回到钱上吧——你该不会想说自己不要钱吧。机会难得,你想要多少尽管说。要养孩子钱多总不是坏事,不是吗?”

“…………”

静香总算意识到,寺月的口中一次都没提及这种场合应该说出的话。

“……你不让我——打掉,之类的?”

“你想这样做吗?”

寺月皱了皱眉。

“你想这样做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不过就我个人的观点,这样很可惜。”

“连、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那结个婚不就好了。这样的对象你有不少吧。即使你去结婚,钱我照样会给。”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

“仅限现在喔。要是再过几年——大概六年吧——我就要被‘处理’掉了。那样就给不了你钱了。”

他淡淡地说。

“…………”

“不过我也不想坐以待毙,默默地等着被处理——临别之际,我打算留下份特产。所以在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之前,先让我把能为你做的事做了吧。”

“…………”

结果,她什么都没能做到,只是按照寺月所说的拿了钱,生下了长子真。但她没有结婚。在寺月之后,她再没找到过能让她产生一起生活的想法的男人,贪图金钱提出结婚的男人也不值得信赖。虽然和父母吵了一架,但全都用钱解决了。

曾经的风流恍然如梦,她在生下孩子之后,变成了一名普通的母亲。不论如何——至少,对比于她以前的寻欢作乐——让她不必依靠父母,怎么用都用不完的这笔钱,反而夺去了她玩乐的心情。尽管她尽可以去依靠保姆或是其他什么人,她却没去依赖任何人,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认真地养育着真。

她想借此嘲讽寺月。

要让真能够独当一面,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然后让寺月好好看看——他肯定会为当时没把真认领为自己的儿子后悔不已吧——这就是静香生活的意义。

可是——寺月却轻易地去世了。和预告的“六年”差了一点,接近“八年”。

静香茫然若失。



*



……《Custard Pie》。

我很了解这首歌。

寺月恭一郎很喜欢齐柏林飞艇。被他带进用作卧室的酒店套房时,配备的高级音响正外放着以这首歌作为开头的双碟专辑《Physical Graffiti》①。明明是个富豪却爱听摇滚,对这种小伙子般的兴趣忍俊不禁的静香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当静香听到这首歌时,她对自己的想法更加确信了。

这座“MoonTemple”——

寺月恭一郎,果然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妈妈,这个人——”

儿子真拉了拉她的裙摆。但她没有意识到儿子的举动。已经不可能意识到了。

因为下个瞬间,她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样说母亲,不太妥当呢。”

带着寺月外表的歪曲王如此说道,但又抿嘴一笑肯定了她意见的正当性。

静香“啊哈哈”地尖着嗓子,不住地发出刺耳的大笑。这是上涌的醉意使然,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就是那样啊。”

静香过去就只说得出“毕竟各有各的苦衷啊”这种看似看开的话。但是现在,已经无需隐藏了。

“我妈妈很讨厌我——完全不肯施舍给我一点爱意。一次都没来学校参观过我学习——妈妈年轻的时候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美人,成天抱着这种无聊的自尊,以至于屡次眼睁睁看着幸福溜走。直到三十五岁之后才焦急地和爸爸结了婚。我就是她这番作为的结果,看着我只会让她难受——她被自己要养孩子这件事真是吓得不轻。说起来,妈妈也完全没干过什么能称得上抚养之类的事就是了——”

“原来如此。”

歪曲王点了点头。

“但你仍然坚持着努力抚养自己的孩子,真了不起。”

静香弯下腰,咯咯咯地继续笑道。

“说什么呢你?”

“怎么了?”

“因为——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恭一郎先生。”

她睁着朦胧的眼睛,抬头仰视着歪曲王,眼中波光粼粼。

“会变成这样不就是你搞的鬼吗——可你却拿这种话来夸我……”

嘿嘿嘿,静香大大咧咧地笑了笑。但歪曲王丝毫没有吃惊。

“谁知道呢。我是寺月恭一郎本人这句话,我有说过吗?”

他冷静地答道。

“还能是谁啊?”

“不过,这就是你在期盼之下抵达的世界吗。既然如此,那我究竟是否本人,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这么说来,寺月恭一郎果然不在乎我……和我母亲一样——”

静香迷迷糊糊地说着,已经开始说不清话了。

“但是我爱你啊。真的,恭一郎先生。我真的好喜欢你——只是那时没能说出口。”

“仅仅是没说出口吗。当时并不是认真的,只是你现在这么认为而已,难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吗?”

歪曲王用温柔的口吻说道。

“——怎样都行啊,那种事。我已经无所谓了……”

静香趴倒在了柜台上。

“真想抛下一切啊——我一直跟个傻瓜一样……”

她正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却猛地站了起来。

“——给我等下。我这是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吗?”

她狠狠地盯着歪曲王。

“那——真呢?真会怎么样?那孩子还没出生吗?——他不会再出生了吗?”

顶着寺月恭一郎外表的歪曲王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哎呀呀,谁知道呢。或许真的会如你所愿也说不定。”

“……那是。”

静香咽了一口唾沫。

“什么意思?难道——”

歪曲王没有回答。

只是笑了笑。

“难道——真也许真的能变成你的儿子,是这样吗……?”

静香脸色苍白,挤出了这句话。

“哎呀呀,谁知道呢——”

歪曲王只是笑着——



译注①:《Physical Graffiti》是齐柏林飞艇发行的第六个专辑同时是首个由自己公司Swan Song发行的专辑,以及首个双碟专辑。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8 22:38 编辑

am 11:02

……从我动身在MoonTemple里寻找不吉波普以来,好像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我已经不抱什么找到的希望了。

“哈啊——”

我精疲力竭地叹了口气。

“咲子,你还是老样子,容易半途而废呢!”

我仿佛听到小学时期的朋友日柰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办法呀,我没有日柰子那么聪明嘛。”

我低声自言自语。

实际上我并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从那个听起来很吵的音乐响起后,我的时间感就好像丧失了一样。

不过人都不见了。我明明记得MoonTemple里面挤满了很多人……什么时候就剩我一个了,想不起来。

还有,这大楼什么时候装上玻璃窗了?

我隐约记得之前没装什么窗户,那都是幻觉吗……别说天花板了,就连墙壁都看不到,天空一览无余,仲夏炫目的烈日挂在上面,清晰可见。

乌云密布,蝉鸣嘹亮。

不吉波普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吗。我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影,果然是看错了吧。

……我是在哪看到他的呢,记不太清了。

“咦?”

有哪里不对劲。我脑中突然闪出这个想法。

“怎么了?”

日柰子在我旁边问道。

刮来了闷热而慵懒的风。天气热得像蒸笼。

“不对啊,我们,是在这个地方吗?”

……好像,就在刚刚,我还呆在建筑物里。

“哈?什么意思?”

“嗯,我想想……现在是夏天吧?”

“这还用问吗。”

“情人节不在夏天吧。”

“你在说什么啊?”

“不,没什么……只是发了下呆而已。”

现在是暑假。

我回到了老家,和日柰子重逢,然后来这里野餐。是这样没错。

“你还是老样子呢,咲子。”

日柰子笑了。她的笑容一如往常,和小学时一样给人以清爽的感觉。

“日奈,你也是老样子啊。不过整个人漂亮多了。”

我最后见到日柰子是在她十一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大概初潮都没来。她是个颇为豪爽的女汉子,我十分向往那时候的日柰子。

而那个日柰正在我的面前。

长大后的日柰子身材纤细,却又有着柔和的曲线,十分有女人味。我没觉得嫉妒,只是单纯地为之赞叹,觉得她好美。没错,我一直都坚定地认为,日奈绝对会变漂亮的。

“是吗?谢谢。”

日柰子好像有点害羞,她向我微笑道。

“咲子也变成美人了呀,肯定很受男人追捧吧?”

“没那回事。跟我搭讪的男人没一个好货。”

我叹了口气。

“今天也是。武一点儿都不会察言观色。”

话刚出口,我脑中浮出疑惑。诶?武是谁来着。哪来的今天……怎么回事。

“是嘛。”

但是日柰子好像完全没觉得奇怪,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他也只是想尽力和你快乐地度过这一天而已,不是吗。”

“即便这样也得注意程度呀。”

尽管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话语却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仲夏的烈阳之下,我们两人相向而立。

不知是由于倾泻而下阳光过于强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日柰子的眼睛怪异地毫无光彩。

“别逞强了。其实你是喜欢他才这么说的吧。”

“不是那样的——”

我摇了摇头。

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日柰子对我说这样的话,令我感觉莫名的无法忍受。

对,日柰子从没和男生约过会——

“咦……?”

回过神时,我被自己扑簌簌流下的眼泪吓了一跳。

“日奈,那个,那件事——什么时候发生的来着。”

发生过一件非常非常悲伤的事。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什么事?”

日柰子温和地微笑着。

“就是,那件事呀——临近暑假的时候,我说了特别过分的话,然后。”


……你这种竹竿子一辈子都找不到男人,就这么单身到死吧……!


“——我想着无论如何都得对你道歉才行,但是——”

我抬起头。

日柰子温柔地笑了笑。

然后她说。

“但是在那之前,我已经死了?”

我“嗯”地点了点头。

“只要暑假结束,只要在学校里见到面,我一定会开口道歉的,但是,但是日奈已经——”

“因为车祸全家遇难,真是令人心痛的事故呢。”

“其实,我是十分羡慕日奈的——我当时喜欢的加纳君,据说对日奈有意思,所以,所以我才会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本人也许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哦。”

“但是我一直想说出来!”

我提高了嗓门。

“‘对不起。日奈你,日奈你长大以后一定会变得非常漂亮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所以,所以——对不起’……”

日柰子微微一笑。

长大后的日柰子。

不对……不是那样。

没错,在这一切开始之际,她就已亲口报出过名号了。我一直恍恍惚惚的,把这事给忘了。

歪曲王。

我面前的,是名为歪曲王的存在。

“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带着长大后日柰子容貌的那个人,声音十分柔和。

“嗯,是的……我是个非常非常差劲的家伙,我没资格活下去,所以,所以——”

我垂下头。

“所以我——我想被不吉波普杀掉!”

所以我才会寻找他。

可以杀死我的,传说中的死神。

“不吉波普,是吗。”

“他就在这里!”

我不清楚他具体身在何处,但我还是这么喊道。

“我真的看见他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到这里来了!”

“嗯嗯,我知道。”

歪曲王点了点头。

“不过,不吉波普到底会不会杀了你呢。你觉得他能拯救你脱离苦海吗?”

歪曲王好像很是愉快,声音中满含雀跃。

“你觉得他会帮你?你对他抱有的期待,只是出于他那流传甚广的传闻——但事实没那么简单。”

“…………!”

听她这么一说,我兴奋的内心骤然一冷。

四周蝉鸣依旧响亮,空气粘稠而沉重。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歪曲王却一滴汗也没出,静静地站在原地。

就好像在观察着我——。

“……那、那么,你呢——你的话,能不能杀掉我呢?日奈……”

我知道她并不是日奈,但我还是想这样叫她。

“你——”

歪曲王开口了。远处传来的蝉鸣不知何时变换了旋律,听起来如同在腹底低鸣的律动。

“你,过得很痛苦。一直以来都背负着痛苦,就连自己深受折磨都意识不到。”

她的声音——简直宛如天使敲响的钟声般轻灵而清澈,自天国降下。

“那份痛苦已然无法消除,因为那份痛苦本身正是你内心的中心所在。所以——所以,你那将这一切、将这苦痛从心底消去的愿望,我只能反过来将其变为黄金——”

“黄金?”

“对——化为闪耀之物。”


am 11:34

那时候,本人羽原健太郎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黑入企业数据,再暗中兜售。乐此不疲地干着这种危险的活计。学校太过无聊,只让我感到痛苦。而对于那些防护廉价到能被我这个充其量十几岁的小孩子破坏掉的中小型企业,我感到的唯有轻蔑,毫无一丝偷盗数据的罪恶感。准确地说,我瞧准的目标并不是那些企业本身的数据,而是想借此取得大企业转包给那些企业的数据。即便大企业防护牢固,转包方却往往相当松散。若问为什么会这样,只能说大企业里那帮高高在上胡作非为的家伙们,根本没意识到他们的地位立于什么基础之上。

“嘿,嘿,嘿。多谢款待多谢款待——”

那天我也翘了古文课到咖啡店占座,通过黑市买到的手机的线路,用便携电脑入侵了某企业的数据库。那公司刚成立不久,好像是家初创的技术企业,而且还是由外国投资的,让我多少有种难言的亏心感。

这公司的防护也很简单。

我轻松到达了主库的入口。

“嘿,可别怪我哟——”

正当我打算进入的时候。

屏幕上突然,


WARNING  INSTRUMENTALITY  OF  MANKIND



显示出这行醒目的文字。

然后,机器一下子死机了,没有任何反应。

(这、这怎么回事?!)

我心急如焚。

紧接着下个瞬间,电脑发出了巨大的警告声,在店内回响。

(完、完了,是病毒!被感染了!)

这是陷阱。我赶忙拔下连接电脑和手机的数据线,然后取下电池。

声音却依旧没有停止。应该是靠内置电源微小的电力在继续运行。

“切,什么啊。坏掉了啊。”

我对投来诧异目光的其他客人撒着拙劣的谎言,同时拔下了电脑的扬声器。声音总算是停下来了。

“客人,您这样让我们很难办呢——”

女服务生皱着眉头靠了过来。

“啊,十分抱歉。已经没事了。”

我忙不迭地低头道歉,啪嗒一声直接关上了屏幕上仍闪烁着不明文字的电脑。

我迅速结完账,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机会赶紧把电脑丢进了河里。

“哎呀,不妙了啊——”

反正硬件都是在零件铺买来拼凑起来的,即使硬件上的编码暴露给那边也不可能追踪到我。

我暂且安下心来。不过,这点挫折还不至于让我洗手不干,日后肯定还会继续干下去的。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收场。

为了补充损失的线路,我来到街上打算再去找兜售赃物的人买个手机。那帮家伙一般就在这一带晃悠。

但是——不知为何,一个人都没有。

(好奇怪啊……?)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在到处走动。因为多少有些共同之处,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帮黑社会。

但是我错了。他们中的一个人来向我搭话道。

“喂,你,经常到这边来吗?”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诶、啊,嗯——我到这边学习。”

“你是高中生?带学生证了吗?”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亮出了本黑色的小本子。是警察。

“啊,是,带了——发生了什么?”

我一边掏出学生证给他看,一边这么问道。实际上根本没有问的必要。答案显而易见,这是在正式搜查,而且规模不小。现在正赶上收拾善后,为的就是抓捕像我这种浑然不觉迟来一步的傻瓜——。

“哟,上的学校还不错啊。”

便衣刑警翻了翻眼睛盯着我,那是无隙可乘的严厉目光。

我装作没听懂,回答了他一声“诶?”。

“请问,这个,是怎样的问话呢?”

“你的意思是?”

“会被记录在档案上吗——说实话,我不想和有警察介入的事扯上关系呀。”

我尽力地装作一个俗不可耐的优等生。

刑警笑了笑。

“谁知道呢,或许会吧。总之记得注意身边。”

听上去有点挖苦的意思。不过这其中或许有侮辱和蔑视,但绝无怀疑。

被他纠缠了一会儿,五分钟后他才把学生证还了回来放过我。

我疲惫不堪,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这么短的时间就在这一带所有卖手机的赃物店里都部署了警察。我到底,惹上了什么?)

真是千钧一发。要不是被警报吓到当机立断把电脑扔了,完全就是人赃俱获了吧。要是想着修完再用,恐怕现在已经——。

我拼命抑制住不停颤抖的手,抿了一口咖啡。

这时,店里进来了一位女高中生。

她很漂亮,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立即移开了视线。

然而她向我这边走来。

“羽原健太郎,是吧。”

她对我说道,说话的口吻好像男生一样。

“……有事吗,你又是?”

她没有理会我的疑问,自顾自坐在了我的旁边,就好像我一开始就在等她碰面一样。

“喂,我说。”

“是因为你吧。”

那家伙冷不防地低声说道。

“什、什么意思啊?”

我正欲反驳,那家伙却根本没理会我的话,

“你的‘生意’差不多该收手了。至今为止没捅出什么大篓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以后可不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抓了,这世界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个警报把你吓了一跳吧。”

她淡淡地说道。然后,轻轻一笑。

“算了,托你的福,赃物买卖的关系网被捣毁了一个呢。”

那是个不可思议的笑容。充满威慑力,同时又很温柔。乍看和她端正的容貌格格不入,实际上却再合适她不过了。

“喂、喂……到底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

“不对,等等——也就是说,这样一回事吗?”

这个女人,难道是故意对我的罪行视而不见的?

是她对我的软件做了手脚,反黑了我电脑,然后搞出了那个警报声?

为的是利用我的一时大意,把这附近的所有人一网打尽?

“随你怎么想。”

她满不在乎地说。

“加一杯大吉岭红茶。”

她点完单,然后看向我。

“这次我请客。这是我可以给你的唯一‘谢礼’。”

她信口说道,然后压低声音,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不禁愕然,与此同时,又有种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的心情迸发而出。

(插图P101)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吗。难怪我一直觉得顺利的过了头。原来我一直都不过是你的牵线木偶吗。”

但同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边叹气一边抱怨。她喝了口红茶,点了点头。

“总之,如果这能给你足够教训的话,就别再干这种无聊的事了。”

“我对你可是恨意满满啊,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

我满腹怨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却十分淡定。

“我可不会对此道歉。谁让你水平那么菜呢。”

她微微一笑。

“不——我不是说这个。”

我摇头。

“早知如此,要是你一开始就说清楚的话,我明明能派上更大的用场的。”

听我这么一说,她皱了皱眉。

“——此话怎讲?”

“无论是黑客攻击,还是窃取数据,我的动机都无聊至极。说白了就是为了排解无聊罢了。所以——所以,如果早点知道你的存在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会乐意帮忙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由衷地叹息着,认真地说道。

这个时候,我已经迷恋上她了。

“…………”

她凝视着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我说的没错吧,县立深阳学园的雾间凪。”

听到我这样称呼,她脸色凝重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笑了笑。

“你也真够没自觉的。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有人一直关注着你也不奇怪吧。”

“…………”

她皱了皱眉。

这便是我与雾间凪结识的契机。


……然而现在,我面前展开的这一幕,却在延续当时的场景。

“也就是说,你喜欢我,是这样吧?”

带着凪的面容的那家伙微微笑着说。但那个笑容,和我所钟情的她的笑容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是这样的。不过感觉完全说不出口。”

我叹了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那家伙的嘴角逐渐上扬,笑容怎么看怎么假。怒火在我胸中越发沸腾。

“怎么可能说出口啊!那家伙可是正义的伙伴,我这种货色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

前几天也是,我想去给她帮忙,可她却拿“不想把朋友卷进来”这种话来搪塞我。即使我强行插手也完全帮不上她忙,我在与不在简直都一个样。

“精神可嘉呢。”

她用和本人如出一辙的冷酷语气总结道。

“切。”

我咂了咂嘴,环视了一下咖啡店。

以木纹为基调的店内装饰十分考究。桌上只涂有近乎透明的清漆,半上釉的光泽在其上流转。悬挂在各桌上的吊灯光亮不强不弱,给人一种沉稳安详的感觉。

就连空气的味道都与当时一模一样。

但是——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幻觉。”

我继续皱着眉头说道。

“我的身体肯定还在MoonTemple里。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你是这么想的吗?”

顶着凪的面容的歪曲王饶有兴趣地扬起一边的眉毛。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你要是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被困在这地方,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的。”

我怒视着歪曲王。

“勇气可嘉呢,健太郎。”

“因为有在我面前啊。”

我冷冷一笑。

“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才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但在面前我可没法软弱地说出灰心丧气的话,真是不好意思。”

我正视着凪的面容,如此说道。

“这个情景中,只有我曾见过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在我脑袋里产生的,类似于梦一样的东西。看上去极其不可思议,实际上全都不过是把记忆中现成的东西拿出来用的把戏罢了。”

“原来如此,很精彩。”

对方用凪的形象说出这样的话,对我露出微笑,这让我有些得意,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心里不由产生了要是真正的她也能这么认同我就好了这样的想法。真是甜蜜的诱惑。

(……不行不行!)

我立刻停下了那样的思考。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

歪曲王移开了目光。

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

“——你说,这是梦吗。”

她轻声笑着。

“确实,也许梦就是梦。不过,你可曾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健太郎。”

“……什么念头?”

“自己生活至今的世界,本身是不是就是个噩梦呢——这样的念头。”

“你在说什么?”

“摆脱噩梦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呢,健太郎?”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办法很简单,真的非常容易。”

歪曲王再次看向了我。这时。


锵—锵锵,锵锵锵……


这首歌再度从不知从何处传来,同时咖啡店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窗玻璃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

是地震吗。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或许身处幻觉这件事,开始焦躁起来。但说是地震的话,这冲击感又显得有些奇怪。

连绵不绝,间隔却又过长。以和人心跳差不多的间隔反复持续。

咖啡杯翻倒,桌上洒满了液体。灯具上下跳动,有的绳子断开掉了下来。咔嚓咔嚓,响起了玻璃器具碎裂的声音。

“这、这什么情况……?!”

“单纯到了极点——”

声音传来。我回过头。

然后僵住了。

那里已经没有凪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学生。只是他的眼睛没有光泽,看不到一丝神采。

“你、你是谁?!”

“歪曲王,我有做过自我介绍吧?”

“我、我不是问这个——这家伙是谁?!”

我的幻觉中,不可能出现我从未见过的人物。

“他吗。雾间凪认识他,名字叫早乙女正美,是你的同类喔。”

带着“早乙女”容貌的那家伙说道。

“早、早乙女……?”

“和你一样,单恋着雾间凪的男人。他可是正式告白过,不过被拒绝了。”

“…………”

我一时无言。

我完全不知道早乙女正美这个人。尽管如此,这家伙却出现了,也就是说我——

“好了,接着讲摆脱噩梦的方法。”

歪曲王继续说道。

醒来就行了。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唔……”

我束手无策地面对着席卷而来的,但凡身为人类,必然最为恐惧的恐怖。那就是……


“自己或许发疯了——”


……这一事实。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都会化为“羞愧难堪、不成体统的误会”,随之灰飞烟灭吧……

“唔……唔哇啊啊!”

我大叫着站起来,跑出了店。

正当这时,刚刚那咚咚的震动再次袭来。

我没能站稳,摔倒在了路上。粗糙的沥青划破皮肤的触感,无论如何都只能将其视作现实。

“呃……!”

我正想爬起来,却忽然注意到我的上投下了一道巨大的影子,大到足以遮蔽周围的一切。

“难、难道说。”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情形我以前也看到过,不过那份记忆,却无法成为这是幻觉的佐证。因为那是在电影中看到的。

地面轰鸣震天,阴影遮蔽道路,紧接着,遥远的高处传来一声咆哮……


咕噜噜噜噜……


果不其然,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难道说——这是。”

我回过头。

那里有只怪兽。

——没错,怪兽。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体长五十米,像刚喷发的火山一样凹凸不平的巨大躯体连接着如同高速路支柱一样粗壮的六根肢体。此时此刻,它正摇晃着肢体向这边走来。它每踏出一步,震动的轰鸣便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

随着怪兽的运动,周围的建筑被一个接一个地踏平。

“……”

我目瞪口呆。某种意义上,这玩意儿的出现进一步证明了这是幻觉。不过这时,我整个人被某种犹如深陷梦中,难以进行过多思考般的情感支配了全身。换而言之。


——这不可能。难以置信。这一定是梦——


会有人在梦中这么想吗?

怪兽微微抖动了一下身体,体内狂暴的能量顿时倾泻而出,全身迸发出的无数闪电将周围的建筑物连根拔起、一扫而空。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其压倒性的破坏力。

——简直是蹂躏。这座城市已然沦为这只怪兽的所有物。

怪兽锐利的赤眼似乎盯向了这边。

我哇的惊叫一声,逃了出去。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除我以外的人是都去避难了吗。我在前面奔逃,身后石山一般的怪兽正在逐步逼近,大楼的玻璃如雪花般片片剥落。

“这、这这这这、这——”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我一路连滚带爬地拼命奔跑,拐了个弯试图避开怪兽的前进路线。

然后看到前方不远处蹲着一个身影。

“……呜、呜……”

是个小孩,正抱着膝盖独自哭泣。

“喂,小家伙!危险!”

听到我的吼声,小孩子惊讶地扭头看向我。

猛然发现

这男孩的眼睛和普通人一样。他不是歪曲王。

他好像也和我想着同样的事。

“大、大叔你是——”

但说话间怪兽依旧步步逼近。它完全不管有没有路,一路破坏建筑追向我们这边。

“快、快逃!”

我一把抓住小鬼的冲了出去。

“大叔,你是谁——”

“我才不是大叔,我叫羽原健太郎,还是个高中生!”

我怒吼道。不过这个孩子,

“大叔你也看得见佐拉吉吗?”

他完全没在听我说话。

“都说了我叫健太郎——嗯?”

我看着他的脸。

“——‘佐拉吉’?是在说那个怪兽吗?”

这时,我想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小子。

对了,这小子就是我和志郎旁边那对母子中的儿子啊。虽然只是瞟了一眼,但确实是见过的。

“……!”

我回过神来。

“你——记得是叫真吧。”

他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因为,我听到过你老妈这样叫你啊——想归想,我没有回答。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我微微一笑。

没错,一切情节都局限在记忆之中。但这是从难以回忆起来的深层意识中发掘出来的东西,所以才会觉得没见过。刚才那个叫做早乙女的家伙,应该也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因此才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佐拉吉也是,我小时候肯定在电视里见过。

“为、为什么站着不动啊!快逃呀!”

真大声叫道。

“啊——对啊。”

我再度奔跑起来。

不过笼罩至今的茫然无措消失不见,我有了目的地。

歪曲王那家伙说的什么来着?

“摆脱噩梦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醒来。”——

如他所言,我必须醒来。

暴露在追击而来的佐拉吉的阴影之下,我埋头奔跑。向着我不久前所在的地方——MoonTemple。


如我所料,它正矗立在和现实中相同的地方。

“回、回这里?没关系吗?”

真发出不安的声音。

“放心吧,交给我!”

我带着真径直奔向空无一人的入口大厅。

我们一路攀上如同巨型阶梯的MoonTemple。不过在这途中,

“健太郎,我、我好累——”

他大口喘着气,累得一屁股坐了下去。

“没办法了,你在这等着!”

我丢下真,直奔目的地而去。

不到半分钟,咚咚的冲击传遍整座MoonTemple。

佐拉吉追了上来,对大楼动手了。我又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从墙那边传来了怪兽“咕噜噜噜”的吼声。

它的目标是我吗?

那种大块头怎么会盯上我这种角色。

我趔趔趄趄地继续前进,终于到达了“那里”。

没错,就是我不久前听到《Custard Pie》的地方。而这里。

“——如我所料!”

和我想的一样,我正瘫倒在这里。佐拉吉仍在破坏着大楼。

“唔嗯。”

我正呼呼大睡,一边还哼哼着。

连我自己都惊呆了,我恼怒地大声喊道,

“——蠢货,该起床了!”

怒吼声中,我飞起一脚踹向自己。


*



“——哇!”

我跳了起来。

我反射性地摸向被踢的头,当然并没有肿包什么的。不过总有种晕乎乎的摇来晃去的感觉。

“——让我想想,我……”

一刹那,我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哪。还有种仍在逃离佐拉吉的追赶的感觉……佐拉吉是什么来着。感觉自己好像刚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状况。但我立刻回过神来。没错,我正在MoonTemple内。

周围一片昏暗。毕竟没有窗户,照明也在那时被切断了。但并非完全没有光源,“安全出口”那绿色的灯光幽幽地照亮了四周。即使切断电源,内置的电池也能支撑几个小时。

(原来如此——只有这东西因为线路过于简单,反而没法在上面耍手段。)

在这个近乎漆黑的世界里,可以听到周围传来无数唔唔嗯嗯之类的呓语。我伸手摸索了一番,看来这栋建筑里的人都躺下了,而且无疑处于昏睡状态。简单来说,大家都跟刚才的我一样陷入了沉睡。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睛逐渐习惯后,我环视周围。

“呼噜,噜噜噜……”

身边传来着似曾相识的梦呓声。我忽然反应过来,对他伸出手。

“喂……”

“呼噜……我、我对你——”

“喂,志郎,清醒点!快醒醒!”

我轻轻拍着田中志郎的脸。

志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啊……”

“喂,清醒了吗?说一说这是哪?”

“羽、羽原——对了,这里是MoonTemple。”

志郎晃了晃头,总算是恢复了神智。

“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见到‘她’了,而且‘他’也在。”

志郎含糊不清地答道。

“他?”

“她的另一个对象——怎么说呢,总感觉他是不是比我更喜欢她,所以——我也许是想道个歉吧……”

他小声咕哝着。我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说的大概是关于成为这家伙来这里“参拜”原因的那个死去的女孩子的事,不过这些话也太不清不楚了。

“羽原你呢?你也被送到哪去了吧。”

“诶?那、那啥……”

他的反问让我也变得说不清话来。

虽然记不太清了,不过记得出现了凪,好像还说了“你喜欢我对吧”之类的话……这种事谁说得出口啊。

“怎么说呢,那个啥——不过那个自称歪曲王的臭屁家伙啊。”

那人啊,到底是什么人物呢。”

志郎也点了点头。我抱起手喃喃道。

“做出这种事,到底是什么目的?”

“…………”

默默沉思的志郎听到我说的话后,突然抬起了头。

“目的——羽原,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歪曲王的真实身份了?”

“身份啊,只可能是一个人吧。特意建造起这栋大楼(MoonTemple)的罪魁祸首。”

“也就是说——寺月恭一郎?但他不是死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也许他实际上并没有死,而是藏身在什么地方。又或许他搞了什么鬼,让他死了还能动吧。”

我脸色阴沉。

“无论哪种,都是他周密计划后的结果。我们完全陷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


am 12:00 / pm 0:00

歪曲王。

和不详之泡(Boogiepop)一样,这是那个人自己为自己所取的名号。


那个人是从何时起察觉到存在于世间的扭曲的,这点无人知晓。但在那个人成形之时,世界就已在堪称可怕的徒劳与无意义下积重难返,失去了光辉。那个人是如此认定的。

那个人认为,徒劳并不等同于白费功夫,无意义也非毫无价值之物。它们只不过是歪曲了,而这歪曲将本该扶摇直上的道路变得如同莫比乌斯环一样迂回环绕。

那个人认为,无意义本身犹如阶梯。是一条只要脚踏实地不断前行,就必定能“突破”到某处的道路。

然而除那个人之外,似乎再无人知晓这个道理。非也,并非知道与否的问题,他们甚至在拒绝知道本身。他们对心底诞生的光辉视而不见,一头栽进名为痛苦的死胡同,以为一切会就此平息。

那个人觉得,激烈治疗势在必行。

而现在,那个人得到了以“月”之形象存在的场所。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不详之泡(Boogiepop)是否会与那个人为敌了。

不过事已至此,无论前方有何阻挡,那个人都绝不会放弃这个“实验”。


歪曲王。

这就是其名字。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6 22:20 编辑

pm 0:01



咕噜,我的肚子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我害羞得涨红了脸。身为风纪委员长再怎么对各种细枝末节斤斤计较、严苛无比,也不至于连肚子都掐准时间,瞧准了正午刚过一分钟正好饿起来吧。

“嗯?”一旁的不吉波普转头望着我。

“肚子饿了吗?”

“才、才没那回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我已经饿扁了。回头想想,我本打算等去补习班交完志愿书后再去随便吃点汉堡的,所以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只在出门前喝了一杯酸奶。

“空腹会导致反应迟钝,还是吃点什么比较好。”

“可是我没带什么吃的。”

听我这么一说,不吉波普从斗篷下掏出了个便当盒不由分说地塞向我,便当盒外包裹的餐巾风格相当可爱。

“…………”

怎么看都是亲手制作的两人份便当。也就是说。

“这便当……难道是。”

“嗯。这是宫下藤花做出来打算和竹田启司一起吃的。”

“…………”

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便当盒。

“这、这种东西——我没法接受。”

“食物就是食物。”

不吉波普若无其事地说。

“和那个没关系——这对宫下同学不好。”

“这是没办法的事,她本人想必也会理解的。”

这个顶着宫下藤花本人容貌的人说道。

我保持着接过便当的姿势凝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打开便当取出筷子。

饭团样式形形色色,菜肴的摆放错落有致,一看就很美味。

“……很好吃。”

我闷闷地说,但是不吉波普没有回应。

不过……填饱肚子后稍微冷静下来的我反应过来,在这种非同寻常的环境下,这么优哉游哉地评价便当好坏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我们从地板下出来后来到了入口附近,现在我们坐着的长椅前面倒着一堆人。当然他们并不是死了,只是睡着了而已。不过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人们时而低吟,时而呓语,简直就像是自那个世界而来的死者在控诉着仇怨,非常的……恐怖。

这些人都和那家伙——歪曲王相遇了吧。就像我见到了早乙女正美一样。

“…………”

我用筷子夹住第三个饭团,然后呼地吐了一口气。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不吉波普立刻答道。

这位“死神”从刚才起就一问三不知,却完全没有任何动作的意思。

“但是,你是感知到了什么才出现的吧?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世界危机确实正在逼近,但那究竟是怎样形式的危机,目前尚不明确。我的‘出现’是自动的,无法连同背景一并掌握。”

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明明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去找到那个叫歪曲王的家伙,把他干掉不就好了?”

“如果这样行得通的话,我也不必特意出现了。”

他淡淡地答道。

我放弃对话,重新吃起便当。

不吉波普却继续说了下去。

“自称歪曲王者,其本身并不具备破坏性。它的目的是诱导出人们的某种反应。这与之前的情况不同。”

“之前——曼提柯尔那时候的事?”

“当时诞生了‘食人者’,这才是问题所在。那可悲的怪物其实是次要的。而这次——看来,真正的危机尚未开始。”

“……?……?”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听起来好像饱含深意的话,同时我也敢肯定——即使说给宫下藤花听,她也无法理解。

这个黑帽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即便是这种紧急时刻,我那不弄得“清晰明了”誓不罢休的癖好依旧不肯销声匿迹,令我的心情难以平静。我面前这个一直都本体不明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双重人格——会不会是类似的东西呢。但是。)

那次事件过后,我向好友末真和子咨询了许多东西。她对异常心理知之甚详,而按她的说法——


“双重人格?具体是什么情况?”

“唔嗯,怎么说呢,就好像性格突然大变了一样。”

“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呢,新刻同学,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就是大多数所谓的多重人格症状都很值得怀疑。”

“——诶?”

“几乎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但、但是——那个,不是有过好多例子吗。”

“确实如此,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哪个案例真正得到过确证。多重人格顶多只能算是‘假说’而已。记得在史蒂文森所著的《化身博士》中也出场过吧。毕竟如果真的有这种病症,确实能用来说明一个人忽然性情大变的现象。而美国之所以很盛行这种说法,是由于律师可以在审判中主张‘被告当时精神异常所以无罪’,借机博取名望。”

“…………”

“新刻同学,你也多少有一两个自己的秘密吧?对别人隐瞒秘密时,难道没在扯谎掩饰吗?那与你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有很大的差距吧?但因此就说那是另一个人格,未免有些夸张了。”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所谓人心,是非常善于见风使舵的东西。爱情剧里不是常说吗,不能对自己撒谎什么的。人可以若无其事地撒谎,也可以淡定自若地做出其他种种事情,比方说发明出另一个人格之类的。可在我看来,那也不过是其本身人格的一部分罢了。要知道人格、精神拥有的不同面貌之多,绝对远超人们的想象呢。”

“但、但是,不是有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吗。”

“嗯,这就是现今的争议所在。本人说自己‘完全不记得’,可是这一点,该怎么证明呢?”

“诶?那个……”

“对本人用测谎仪吗?那种依赖出汗量等因素判断,对职业演员一点作用也起不到的东西?有的演员甚至能表现得在说实话时流汗,撒谎时镇定自若。检测脑波?现在这技术只能在证明一个人是睡是醒这种小问题上保证正确。还有什么方法?对神明起誓?”

“……唔。”

“所谓多重人格,是一种如同芝诺悖论②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说,自称多重人格者也许是在说谎。可如果要我们去证明那并非谎言……非常困难。当然演技拙劣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法庭上绝大多数这类辩护会被干脆地否定就是这个原因。但如果扮演得异常精巧,有什么必要令他们不惜做到这种地步都要隐瞒住秘密呢,这又成了另一种疾病。这样的话就更难确定是不是多重人格了。有病这点倒是确信无疑。”

“……确、确实很困难。”

“多重人格,在我看来只是愿望的产物——声称自己所做的事‘这不是我,而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做的’。小偷被抓的时候不也常说‘这不怪我,而是手自己动了起来’。那也能称得上多重人格哦。”

“……欸,原来如此。”

“正是这种每个人都有的情感,才使得多重人格这种说法会被人们说着‘是的是的’‘都是这么说的’这么承认——这就是我的看法。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多重人格确实也可以说是‘真实存在’的。”

“……”


——我觉得末真所说的话非常有道理。所以不吉波普并不是多重人格,平日里的宫下藤花其实一直都是扮演出来的,她一直都是不吉波普吗?还是说,不吉波普才是极其普通的女高中生宫下藤花假扮的?

完全看不出丝毫痕迹,但是……。

我直勾勾地盯着不吉波普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始吹起口哨。

那时候也曾听到过,这是《纽伦堡的名歌手-序曲》。

在横七竖八躺着一群人的昏暗世界里,这样明快的歌曲显得很不应景。

“——吹得真好。”

我自言自语着。不吉波普露出了一副有些戏谑的表情。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说。”

他说。

“第一次是?”

“竹田君。”

我的心扑通一跳。

“……学长他,也知道你的存在?”

“算是吧。”

“学长是怎么想的?”

“毕竟他是个好人呢。”

带着和宫下藤花一样的面容,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学长来说,你的存在不会很麻烦吗?”

不吉波普露出了既不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无动于衷的,左右不对称的奇妙表情。

“应该吧。”

我心情复杂。这个人是我的情敌,至少,有一面是。

“宫下同学她,为什么喜欢竹田学长呢?”

我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猜应该是出于和你差不多的理由。”

“——那样。”

我欲言又止。

那样的话,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黑帽子丝毫不顾我内心的矛盾。

“你为什么喜欢竹田君?”

他反问道。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

我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我一点都不想被他用宫下藤花的外表问这种事。该作何反应才好,我也弄不明白。我应该发怒才对,但不可思议的是生不起气来。

“……肯定,是因为他的温柔吧。他一直都很关照我。我们一起当保健委员的时候,他还帮我调换了不得不做的工作……”

说着说着,我难过了起来。

“原来如此,很有竹田君的风格呢。”

不吉波普用赞许的语气点头说道。

“宫下同学也是这样想的吗。”

“或许吧。我不确定你喜欢竹田君是否真的是出于这个理由。所以很难说。”

“……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事后才编造出来的,近似于借口的东西。对竹田君的好感出现在先,而理由是之后才寻找的,未免显得牵强附会。”

他的话语间流露出一种没来由的确信。

“就、就算你这么说——”

我又一次哑口无言。平时言辞犀利的我,在这个人面前却跟舌头打了结一样。

“那、那你呢?你自己又是怎么看待竹田学长的?”

“我没有主体。我怎么看待某个人,这类说法无法构成问题。”

他立刻答道。

“你这种说法太狡猾了。”

我有点生气。不是对情敌宫下藤花,而是对这个人

“我很感谢竹田君。因为会把我叫做‘朋友’的人,就只有他一个。没错——”

他再一次露出了那个左右不对称的表情。

“从这层意义上来讲,我在嫉妒,或许可以这么说吧。我和你一样,嫉妒着宫下藤花。”

他说出了让我极其意外的话。

我这时的表情一定是张大了嘴,蠢得不行。

这时,MoonTemple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我第一反应是地震,但总觉得不太像。

简直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撞击大楼一样——这般摇晃着。

咕噜噜噜噜噜噜……

传来了如同野兽咆哮一样离奇的声音。那声音忽远忽近——怎么说呢,无法确定声音的大小。

“——!”

不吉波普面色严峻地站起身来。

“什、什么啊这是?!”

无人回答我的问题。不吉波普已经奔向大楼上层。

“等、等等我!。”

我慌忙追了上去。

接着,下面传来叮铃铃的电子音。这是……

(——手机的铃声?)

我看向声音的方位。那个手机的主人依旧躺着不动,只有手如机械般精准地移动起来,接起了电话。

“——好。那个,主管问‘总之先把准备拿去卖的食物配发给游客可以吗’——好的。明白了,就这样,好,拜拜。”

那个人双眼紧闭睡着觉,只有嘴巴极为流利地说着话——然后挂掉了电话。

(这、这是……?!)

刚刚那是什么?

就好像无视了本人的意志,自行应答着电话一样……简直如同机械一般,也可以说——

“就、就像是多重人格……不吉波普!”

我大声叫他。

可是,他早已不见踪影了。

“————”

我再次垂下视线,看向刚才那个人。

一瞬间,我全身犹如冻结。

倒在地上的,已不再是那些睡着的人们,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些扭曲的人体模型们。那些好像被抽掉了骨架般歪曲的作品躺满一地——

“啊、啊……?”

耳畔再度响起那首歌曲。


“锵—锵锵、锵锵锵……”


——《Custard Pie》。

“……咿!”

我不寒而栗。

我、我明明应该已经醒了才对——

接着,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家伙已经走了。那么,我们来继续未完的话题吧。”

带着早乙女正美外表的歪曲王坐在刚才我们坐过的长凳上,对着我露出微笑。


译注①:《化身博士》(Dr. Jekyll and Mr. Hyde)是英国著名作家史蒂文森笔下的一本哥特风科幻小说,讲述了体面绅士亨利·杰基尔博士喝了自己配制的药剂分裂出邪恶的海德先生人格的故事。因书中人物杰基尔和海德善恶截然不同的性格让人印象深刻,后来“Jekyll and Hyde”一词成为心理学“双重人格”的代称。

译注②:芝诺悖论(Zeno's paradox)是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的一系列关于运动的不可分性的哲学悖论。



pm 0:24

“——嗯,没办法,就把便当发出去吧,总之不能让客人们生气。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难办了。——好的,拜托了,再见。”

我看见一个西装男子在MoonTemple前打着电话,大概是在和大楼内部的人联系吧。也就是说,里面没出现什么意外。看来就只有入口被封闭这个问题。

“但是——”

在下个不停的雨中,我,竹田启司,抬头看向MoonTemple。

藤花没来约会,而藤花爽约的理由,我马上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种情况”的可能性。而与之呼应的异常现象,正展现在我的面前。

远处似乎播放着齐柏林飞艇的歌。

“唔……”

因为藤花让我不要往她家里打电话,所以我没打电话给她。不过我感觉即使打了电话她也多半不在。

“唔……”

我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吵嚷不休的MoonTemple和我们约会碰头的地方之间来回徘徊。

这里陷入了一团混乱。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各种人络绎不绝地交替着过来。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警察,看上去是来引导交通的,毫无帮忙打开大门的意思。

有几个貌似技术人员的人聚在一起,撑着伞在雨中抱怨着什么。

“怎么会没有初步设计的资料啊?”

“没办法,被会长删掉的。说是因为不会再建第二座这样的建筑了。”

“他也太随心所欲了吧,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

“我说,会不会是什么‘定时机关’?会长在死前……”

“喂,说话带点脑子!”

一个人急忙打断了谈话,疑神疑鬼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我连忙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所说的会长,应该是指建造这栋大楼的寺月恭一郎。我虽然不了解MoonTemple,但这个人的名字我倒是因为工作见过好几次。那是个传说级的人物。

是那个人做了什么手脚吗?里面真的没有出现异常情况吗?

还有,藤花会不会也在这里面?不对,如果在的话,应该是那家伙——

“……不吉波普吗?”

想起早上见到的幻觉,我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那个自称歪曲王的家伙,难不成和这件事有关系?

这就是所谓的“临近的世界危机”吗?

“唔……”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沉吟着,抬头仰望高高耸立的歪曲高塔被雨点打湿,反射出黑色的光芒。

“……地震了吗?但是,怎么——”

周围的震动连续不断——


译注③:原文为“基本設計”,日本的建筑设计步骤大体分为四部,调研、基本设计、实施设计、工程监理。基本设计中会提供基于构思与预算等条件的设计,给出平面图、立面图、展开图、断面图等图纸,以及各类工程费用估算的明细。中国的建筑设计大体分为方案设计、初步设计、施工图设计三个阶段。虽然两者无法严格对应,但初步设计的内容与基本设计大体雷同。



pm 0:42

我和日柰子在树荫下打开便当。里面放着完全不像是女孩子吃的炸肉排三明治,以及盐水毛豆。

“嘿嘿,我还带了啤酒哦。”

日柰子狡黠地笑着,打开便携式冰箱。

我也笑了,拿出一罐贴在脸上。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大热天外出活动之后的冰凉啤酒确实舒适无比。

蝉鸣依旧。

我们悠然地干杯。炸肉排三明治一入口,松脆爽口的面皮如同在面包里爆开。用香辛料代替酱汁制作的炸肉松软可口。

“真好吃!”

“那就再多吃点,还有很多呢。”

(插图P141)

毛豆的咸度恰到好处,我仿佛能听到大汗淋漓的身体正在渴求着盐分。佳肴美酒,其乐无穷。

“那个,日柰子。”

“嗯?”

“你会原谅我吗?”

我提心吊胆地问道。

顶着日柰子容貌的那个人微笑着。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说。

“嗯,我知道。但我还是想问问。我也不知道道个歉能不能获得原谅……”

“一直以来,即便是偶尔一次也好,你有回忆起我过吗?”

“欸…”

“在以这种形式在这里重逢之前,你不是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正是这样。我埋下了头。

“——对不起。”

那个人摇了摇头。

“不对,你所忘记的,是你那罪恶感之巨大。”

“…………”

“一直以来,你都在一无所知间被其束缚着。然而这样下去,无论经过多久时间,日柰子的存在都只会对你造成伤害。你本应该和现在一样轻松愉快的。”

“……这就是你所说的‘黄金’?”

“你所感受到的光辉闪耀的一切,都是。”

“但是,但是这是幻觉啊。”

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不想说,但不得不说。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可能是现实。

“真正的日柰子已经死去了,而且一定怨恨着我。这里是这么的快乐——可是。”

我盯着自己的膝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所以呢?”

她的声音格外轻柔。

“所以你就要一边畏惧着这份怨恨,一边一直抓着所谓的‘真实’不放吗?”

“这不是没有办法吗!还能怎么办啊!”

“办法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看待事物的方式,永远不止一种。”

声音突然变成了男性,我猛的一惊,抬起了头。

那里站着个看上去刚过三十岁,英俊潇洒、气质出众的男人。看到他眼睛的色泽,很明显他就是刚刚以日柰子形象出现的那个人。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就在刚刚。”

那个人的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了,手册上有他。寺月恭一郎。

“因为你记忆中存在他的容貌,所以才会出现——羽原健太郎大概会这么说吧。”

他微微一笑,说出了我不知道的名字。不过我没有闲工夫去管那些事。

“那么——你就是歪曲王?”

只有这一种答案。

“不必纠结,那种事并不重要。”

他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

“你在乞求原谅,但无人来给予回应,这才是问题所在。如果我以日柰子小姐的形象说了什么的话,你都将它作为‘判决’轻易接受吧,无论这是幻觉还是什么。”

“…………”

确实是这样。无论日柰子对我说什么,我都必然会全盘接受。

但那个人不打算那样做吗?

歪曲王拿了一块炸肉排三明治。

“我可以吃一块吗?”

“欸?好、好的。请用。”

明明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却这样说了。那个人离刚才日柰子的形象越来越远了。

歪曲王咬了一口,赞叹了一句。

“味道不错。原来如此,日柰子小姐在你的心中是一个感性丰富的人啊。”

“…………?”

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对日柰子的看法”形成了这个幻境——隐含着这样的意思。

“也、也就是说——这整个夏天的世界——都是‘我所创造的’?!”

不对,不可能是那样。

那样的话歪曲王又是什么。

那个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对这种猜测就是一种反驳。还是说,还有什么我没有注意到的其他答案?

“…………”

歪曲王默默地笑着。

我在凌乱不堪的记忆中翻找,试图回想起我之前所处的地方。

记得——记得,很多很多人聚在一起。然后发生了什么,对了,被关起来了。

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和我一样,身处各自的世界之中吗。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难道每个世界都有歪曲王吗。被囚禁起来的人们有多少个心灵,就存在多少个歪曲王,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个人是在……“增殖”吗?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蝉鸣,烈日,随风摇摆的野草的芬芳,以及这份酷热——在这压倒性的现实触感前,我的猜想显得十分不可靠。我难掩紧张,忍不住呷了一口啤酒,碳酸滑过喉咙,我的大脑……再次变得一团混乱。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对面前这个看上去十分温柔的人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你是在——那个,‘利用’我们吗?虽然我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形式。”

“如果是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歪曲王依旧从容不迫地微笑着说道。

“把我视作邪恶,与我战斗吗?如果与歪曲的我为敌,能解决你的问题的话,那也不坏。”

“…………”

他的话复杂难懂,令我的脑袋一团混乱。我把手伸向毛豆,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果然还是那么好吃。

不愧是日柰子做的菜。

“…………”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笨蛋似的继续吃着毛豆,喝着啤酒。

“好吃吗?”

不知什么时候日柰子又回来了,她对我笑着说道。

“好吃。”

我点点头。

一定有什么东西等着我去发现。如果弄不明白的话,我就会一直……一直停留在这里。

“…………”

如何是好。

停留在这里,这真是无比诱人的选择。

就在我沉默不语之时。

远处传来了犹如地面震动般的声音。因为很远听不太清,但那声音听上去接连不断。咚、咚、咚……总觉得——

“就好像脚步声一样……”

而且还混杂着微弱的犹如嚎叫般的声音。

“不用在意,那是佐拉吉。”

带着日柰子面容的那个人说道。

“佐拉吉?”

那是什么东西。

“都说了不用在意啦——”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焦躁。

pm 1:37

“……假如寺月恭一郎真是‘犯人’,那他究竟怎么做到的?”

志郎问道。

“怎么都说得通啊。比方说泼洒某种作用于中枢神经的麻醉气体,这之类的手法。”

我在黑暗中一边摸索着大楼的地板一边答道。

“气体吗?”

志郎歪歪脑袋,他也和我一样寻找着理应存在的通往这栋奇异建筑的不知道该说阁楼还是地板之下地区的“密道”,。周围躺着一大堆呼呼大睡的人,我们没有空管也只能置之不理。

没错,我们打算尽己所能地对这番事态做点什么。志郎以为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所以放弃了求助的打算,但其实我是带了手机的。必要的时候可以寻求帮助。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那么做。

“仔细想想,为什么这栋建筑会需要如此严密的封闭性呢?连窗户都没有。只能认为这是专为配合喷洒某种东西所做的设计。”

“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普通的大厦也有这种程度的气密性吧,反正高层建筑的窗户都是固定死的。”

“嗯,也说得过去……这么看来,让这里变得一片漆黑应该有其意义。你怎么看?”

“唔……”

我们一起陷入沉吟。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修成这种 ‘大得吓人的阶梯’一样的构造呢。果然只是他的突发奇想吗。”

“有种游戏里的‘魔王之塔’的感觉。”

“这可不好笑……”

我咂了咂嘴。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寺月恭一郎旗下自然不会没有游戏公司,会制作出这等规模的游戏并非不可想象之事。

但这边可没把这当成一场游戏来看待,至少我会全力以赴。要是能在这里独自解决这次事件,凪说不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这可以说是我私人的动机。我是认真地打算解决这件事。

“啊,这里有扇门!”

志郎提高了嗓门,我赶忙跑过去。

“上锁了吗?”

“好像坏掉了……”

志郎试着打开门。

“看上去有人曾经用过啊。”

“被别人抢先了吗。”

我再次咂了咂嘴。不是我自己解决就毫无意义了。

但志郎显然不会有这种感觉。

“那样的话,我们追上去看看吧,或许能帮上忙呢。”

他对我点了点头。

“……好吧。”

我虽然很不满,但也没办法。

进去之后伸手不见五指,连安全出口的灯光都没有。

我用随身携带的笔形远光手电照亮了周围。和凪一起行动后,不知何时就习惯带上这些物品了。考虑到电池消耗,刚才我一直忍着没用,现在漆黑一片就只能拿出来了。

这里陈列着奇怪的工艺品。那是在人体模型上随机加入扭曲元素的艺术品集。

“这些,是什么东西?”

志郎的声音夹杂着震惊与厌恶。

“这是寺月恭一郎的兴趣……在一些人中很出名,还举办过好几次艺术展。”

我耸了耸肩讲解道。

“真是恶劣的兴趣。”

“确实。不过这东西也能理解成艺术,能够在追女人时派上用场。周刊杂志上介绍过这方面的内容。”

“欸,还有这种事?”

志郎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也对,毕竟他是个会为一个女孩子特意来这种地方祭拜的人,肯定无法理解女人换了又换的花花公子在想什么吧。别说他了,我也没法理解。

我们在这些作品的包围中前行,打算先前往下方寻找这栋大楼的管控室。

不过,这条路马上就走到了头。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个仓库。

“那就是在上面?说不定会在最顶层。越来越像游戏了啊。”

我抱怨着,志郎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在找什么啊?”

“不知道能不能从这里出去,我觉得出口应该藏在了某个地方。”

十分正确的想法。我的反应却是“要糟”,要是跑去问外界寻求帮助,我不就没法向凪展现我厉害的一面了吗。

“是、是这样吗。如此周密的设计只为了完全封锁住我们,不会有这样的疏漏吧。”

“这样啊。”

志郎一脸遗憾。

“不过如果那个女孩子所说不假的话,说不定会有那家伙进来的痕迹……”

他低声咕哝着什么。

“别浪费时间了。来,回上面去了。”

我焦急地催促着志郎。

“嗯,好吧。”

我们再次向上,不过在途中遇到了阻碍。增强用的承重柱向外凸出,空间十分狭窄,无法容纳一个人通过。

“没办法了。回刚才的地方继续找找其他入口吧。”

“是啊。只能这么办了。”

我们垂头丧气地撤了回去。

就在我们踏上地板时。

“——咦?”

先上去的志郎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跟着他出来后,也呆若木鸡。

地板上的空间仍旧是一片黑暗。唯有微弱的绿色光芒映照出消除掉数学上的均衡性的“令人舒适”的内部装饰。

但是,和刚刚相比,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

空无一人。

刚刚倒在地上睡着的那帮人,现在一人不剩,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志郎向我问道。你问我我问谁。

“是不是醒来去下面避难了……”

我小声说道,不过那样的话下面应该很吵闹才对。可是这世界万籁俱寂,宛如无人的剧场。

我抬脚前行,低沉的脚步声在无声的空间中回响。

走到第七步时。

我放下脚,骤然发出咚咚的巨大响声。

“——?!”

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脚着地的瞬间再度发出咚一声巨响,剧烈的冲击使整个建筑都摇晃起来。

“什、什么啊这是……?!”

每当我焦躁地挪动双腿,大楼便随着我脚步声的轰鸣震动起来。简直就像是我,没错——变成了怪兽一样——

(——“怪兽”……?!)

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佐拉吉”这个名字。那是什么?我知道叫这名字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站立不稳,狼狈地摔倒在地板上。

但那脚步声仍持续不断。已经与我的脚完全无关的咚咚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我的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向下一看,我的脸瞬间抽搐痉挛。

“…………?!”

因为太薄,我踩上去时完全没有发觉。直到手指碰到才感觉到些微的厚度。

那是个人

如同被极其沉重的重物从上方压扁一般的人类的身体

仔细一看,这种东西紧紧粘在地板上,到处都是。

“哇、哇啊…!”

人们并不是不见了。他们一直在这里,只是我没有发觉——

“哇啊啊啊啊……!”

我陷入恐慌,猛地踢开这个下场凄惨的人。但是,那个东西明明就在那里,然而我怎么做他都安然如故。说起来——连“气味”都没有。就如同我和他们被隔绝开了一样。

“——救我。”

那个被压扁的人居然张开了嘴巴。

“——救救我,请救救我……!”

他说道,然后对我伸出他那破烂不堪扁平无比的手。明明关节和骨头完全消失,那只手却向上举起,向我伸来——

“什、什什什——什么啊这是?!”

我惨叫起来。

在此期间,巨大的脚步声依旧在不断接近。

我被恐惧所支配,整个人趴在了地板上。这时噗通一声,我上衣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滑出,掉在了地上。

那是手机。

“——!”

我猛然反应过来。

事情都到了这地步,展现我帅气的打算早已化为痴心妄想。凪。如果是雾间凪的话,如果是“炎之魔女”的话,肯定能解决这异常的状况……!

我不到一秒便拨出了那个保存着的号码。

嘟嘟的铃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快接啊——你在干什么啊!)

在我的焦急即将到达顶峰之际,伴随着轻快的咔的一声,电话接通了。

你好,我是谷口。

传来了不慌不忙的男声。

“正树?!”

我喊道。

谷口正树。他是凪的异姓家人,她的干弟弟,和我也认识。

哦哦,健太郎啊。最近还好吗?

别管那种事了,我再度喊道。

“——凪呢?!在不在?!”

姐姐?你找她做什么,现在这时间不太适合邀请约会吧。

正树那家伙似乎一直把我当凪的男朋友,所以才会这么说。平时的话我可能会因为这句话而高兴,但现在没工夫扯这种话题。

“好了快把凪叫过来!有急事!”

哎呀,我觉得叫了也是白叫。

“怎么了?!”

因为——

电话中传来他低沉的笑声。

健太郎,你的电话,是打给哪的?

“欸……”

我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紧接着马上领悟到了他话语中的含义。

凪有一部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专用手机。这部手机是专门拿来同我紧急联络用的。

……为什么这通电话里,出现的是正树的声音?

哼哼哼……

那边传来了笑声。

“你——你是谁?!”

哎呀,健太郎这等人物会不明白吗?还是说你心里明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呢。这种情况很常见呢,对于显而易见的东西,明明没有说的必要却还是顺口说了出来,是吧——

随着笑声响起的这首嘈杂激烈的乐曲,我已经熟悉得想吐。


锵—锵锵,锵锵锵……


——《Custard Pie》。

乐曲中再度传来声音。

哎呀,我可不能放你去求救呢。‘实验’还在进行中,可不能出现任何妨碍——

我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6 22:26 编辑

pm 2:06

发生了仅限于MoonTemple周边的地震——

对于这种奇特的现象,不仅是看热闹的我——竹田启司,周围的人也全都满脸震惊。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这种摇晃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像脚步啊?”

不知是谁这样说着。这震动确实像是体型十分巨大的相扑运动员用力顿地一样。

就自然现象来说有些奇怪,它过于有规律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藤花还在里面,她不会有事吧?)

我抬头望向左右摇摆的大楼。

MoonTemple的工作人员也都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喂,喂!”

他们正拼命和里面联系。刚刚一直都连通的通讯好像突然被切断了。

“没信号了吗?!”

“有可能是出现了某种干扰——”

正在他们大喊大叫的时候。

突然,MoonTemple旁沥青的铺装路面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凹陷了下去。

十分突兀,就如同上方有一只看不见的脚骤然落下,踩出来的巨坑一般。

惨叫爆发了。

“地、地基下沉了!”

“下面的地基变松了!”

虽然这洞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那样,但也确实只能这么认为了。

但是,地基变松也就意味着——

“喂,难道——大楼要塌陷了吗?!”

又是不知谁大叫道。

与此同时,再度出现了一个巨坑。

所有人都发出尖叫,甩下撑起的雨伞在雨中四散逃窜,周围一片恐慌。

“——切!”

我一个人逆着人流跑向MoonTemple。

这就是刚刚那些工作人员所说的寺月恭一郎留下的“机关”吗。

不对,还是说这才是——

(这才是世界危机吗?不吉波普——?)

伴随着一阵震动,地面再度塌陷了下去。



pm 2:14

八岁的桥坂真,并不觉得自己没有父亲这件事很奇怪。

虽然现实中他的确没有父亲,但母亲静香总是翻来覆去地说着“这样下去我没脸去见那个人”,所以他隐约产生了不知该说是“父亲存在”呢,还是“自己与父亲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呢,这种模糊的想法。在幼儿园里要求以 “我的爸爸”为主题画画时,他也完全没觉得为难,自然而然就画了出来。

不过当他交出画作时,女保育员老师却一脸困惑。

“小真,你画的是什么?”

“是我爸爸。”

虽然他这么说,但女保育员在画上只看到了一只奇形怪状的怪物,它身有六肢,从背部到尾部长着高高凸起的东西,不知是尾巴还是什么突起物。

“小真的爸爸是这个形象的吗?”

“爸爸是无形的。”

真一口咬定。那个保育员并不知道真是单亲家庭。虽然资料上有,但她没看过。

“——你在开玩笑吗?认真地再画一次。”

她以略微严厉的语气训斥道。但真十分平静。

“我是认真的。”

他说。

“但是——”

“梦里的爸爸就是这个样子的。”

保育员不耐烦起来,她的脸色变得越发严厉。

这时,另一个了解内情的保育员终于注意到了他们,连忙过来打断他们的对话。

“是、是这样的吗。让老师也看看吧!”

他拿起画。女保育员正想说些什么,他赶忙悄悄地对她说“他是单亲家庭”,换来一脸惊讶。为了不让孩子察觉到女保育员的动摇,他马上继续说了下去。

“咦,这不是画的挺好的吗。他有名字吗?”

“嗯。叫佐拉吉。”

“佐……?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呢。”

他适当地笑了笑敷衍过去,然后把画还给了真。

“那么,可以再画一张老师吗?”

并排贴在一起的画里冒出张怪兽画的话,从管理角度讲不太合适,于是他对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嗯。”

真什么都没说,极为爽快地答应了老师的要求,重新画了个符合常识的普通人类。

即便是发生了这种事,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但是关于那家伙的事情,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说过。尤其是对母亲。对她说父亲是怪兽什么的,绝对会被训斥吧。

那只怪兽是不是父亲,说实话真自己也不太明白。虽然说是梦里看到的,但并不是说只能在睡梦中感觉得到。

比如被妈妈带上街,偶尔仰望天空时,会感觉大楼与大楼的间隙间好像立着个巨大的身影。还有去公寓的咖啡厅坐到窗边时,位置明明距地面有十几米高,却能时常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经过。但其他人都说这是幻觉。如果他坚持这么说,只会被人投以讶异的目光,所以他很快就不再跟人诉说这件事了。

真给那家伙取名叫佐拉吉①。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只觉得那象征了一切恐怖的东西。恐怖之物一脸平静,拖着巨大的身体在周围游荡,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就是真所感受到的。

在梦中那家伙更是明目张胆地践踏城市。行人也好大楼也好工厂也好学校也好,都毫不留情地夷为平地。但因为是在梦中,所以人们即使被踩扁也毫无所觉,照旧平静地生活着。真习以为常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


“呜、呜啊……”

在不断摇晃的MoonTemple里,真抱着头蹲在地上。

佐拉吉一直在大楼周围徘徊,引起的震动简直如同大型地震一般。

那个名叫健太郎的人留下一句“在这等着”之后就往上跑去,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真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地瑟瑟发抖。

究竟怎么变成这样的?

那时候听到的那首曲子——真知道它叫《Custard Pie》。因为母亲时常会听这首歌。虽然不明白英文歌词的含义,但听这首歌的时候她总是很悲伤。真为此疑惑不已,明明这是一首欢快的歌曲,他经常这么想。

可是那时跟着母亲进入MoonTemple后,这首歌响起的瞬间,异变出现了。

周围的人突然消失不见。

妈妈也不见了,他独自一人在空旷死寂的MoonTemple里不知所措。一个人都没有。他这里并没有出现那个眼睛既像毛玻璃,又似昆虫复眼的某人。

他本想放声大哭,但转念一想在没人能听到的地方哭个不停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索性犹豫不决地走了出去。反正门也没关上。

外面也一个人都没有。

城市空无一人,林立的高楼们沉默地矗立着。他唯一一次去寺庙和墓地,是参加妈妈亲戚葬礼的时候。平时由于桥坂静香在家族中复杂的立场,一次都未参加过法会与扫墓。那时候,他看见四四方方的黑与灰的坚硬物体齐刷刷地排列着,数量多到还是个小孩的他数也数不清的地步。而现在这街道的情景,看上去和那时一模一样。

如同一行行巨大到难以言喻的墓碑。

“…………”

他在墓碑的包围中前行。

不可思议的,他没有感觉到孤寂或是不安。所谓恐惧源自“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会不会发生什么”这样的想法。而这里,仿佛这两者都不存在。

累了就睡在路边,没有人会在意。

在他不知走了多久,走出相当远一段距离之后,出现了变化。

出现了人。看上去像是和他一起进到MoonTemple里的那些人。

不过他们都已经无法说话了。更准确地说,无法动弹了。

大家都如同人体模型一样僵硬地凝固成一个动作,一动也不动。

他们七零八落地到处散落着,所有人都被杂乱无章地胡乱排列在一起。

“好怪哦!”

真笑了。他用指尖戳了戳,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此时。

响起了“咕噜噜噜”的低沉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让整个街区摇晃起来的巨大震动。


……之后他一直在不断逃跑。佐拉吉现身之后,一个接一个地踏扁了那些无法说话不能动弹的人们,逐渐向他逼近。虽然实际上并不是以他为目标,只是在到处游荡而已,但要是自己的行进路线和它一不小心重合了,下场只会和那些被压扁的人一样。

路上遇到的那个叫健太郎的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看得到佐拉吉,还会做出反应,可这个人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定是被佐拉吉吃掉了吧……)

真已经脱离出刚刚那种感受不到恐惧的状态,他抱着膝盖不断战栗。

咚的一声,MoonTemple传来一阵剧烈的冲击。

吃了一惊。他抬起头,MoonTemple被开了个大洞。佐拉吉扫动前肢,大楼的外壳被层层剥落。

“咕噜噜噜噜噜。”

佐拉吉发出了既不像是威吓也不像是呼吸的怪异声音,那双赤眼直直窥视向真。

“哇啊啊啊!”

一人一兽四目相对。真发出凄厉的尖叫。

佐拉吉张开血盆大口,猛然咬住MoonTemple。最为先进的强化建筑简直不堪一击,被轻而易举地撕成碎块。

“呀啊啊啊!”

真不停地后退,面前的地板被不断啃食掉。

“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如虫子一般激烈又徒劳地挥舞着手脚,拼命逃跑。

突然,他背后撞到了什么东西,停住了他的脚步。

“——!”

他吓得一哆嗦,回头后目瞪口呆。

那里有一道人影。

“哟,你怎么了?”

那个人影开口了。影子一副黑帽子配黑斗篷,苍白的脸上抹着黑色口红的怪异造型。别说年龄,就连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

真的嘴巴一张一合,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佐、佐佐佐佐拉吉……”

“佐拉吉?”

黑帽子一脸的不明所以。

“那是什么?”

“就、就在你面前啊!”

“嗯?”

黑帽子看向仍在步步紧逼的佐拉吉的方向。

“我看不到呢,真遗憾。”

他若无其事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那可是怪兽啊!再不逃走会被吃掉的!”

“怪兽呀。”

黑帽子露出像是在笑,又像是无动于衷的,左右不对称的奇妙表情。

“巨大的怪兽吗。这就是你的歪曲王吧。而且似乎还伴随着物理上的破坏性……又出现了个出乎意料的东西啊。”

“欸?”

真无法理解黑帽子说的话,皱起眉毛。

佐拉吉咬碎建筑的振动,使MoonTemple再度摇晃起来。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难不成那个怪兽把人们都踩扁了?”

“是、是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所有人只会回答‘救救我’。”

黑帽子耸了耸肩。

“哎呀,这下可不好办了。和怪兽战斗,就算是我也没干过这种事呢。”

他说道。

译注①:佐拉吉(ZORAGI)的名字源于哥斯拉(GOZIRA)的换音造词,将GZ调换顺序得到。对于哥斯拉何以为恐怖象征在此不做赘述,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



pm 2:21

从刚才开始MoonTemple一直在震动,就好像正被一把大得惊人的锤子猛砸一样。

大楼之中,我瞪着早乙女正美外表的歪曲王。

“我逐渐明白了……”

我小声说道。

“明白了什么,新刻同学?”

歪曲王问道。

“你的本体,歪曲王。”

“呵,此话怎讲?”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被丢进了你创造出来的某种幻觉之中,也或许是某个异次元。但那样的话,就不可能出现自动与外部联系,不吉波普来拯救本该身处幻觉的我这些情况。并非你利用幻觉或是什么手段把我拉进了这里。”

“…………”

“被拉进来的人是你,歪曲王。这里是我的内部。”

“内部,吗。”

“说得更清楚一点,你就是我的多重人格。末真曾经说过……人类所具备的多面性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而这就是你。存在于我的内心之中,平时被锁入箱中的某个人——借用其形态的入侵者,这就是歪曲王的真相。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通过投影出人心中被压抑的可能性来维持形态,是一种只能依赖别人的可悲存在。”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歪曲王轻轻一笑。

“那歪曲王归根结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问道。我毫不退缩,鼓起勇气。

“寄生虫。这是唯一的答案。”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家伙是从宇宙而来的侵略者,是精神生命体,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妖怪”,这点我无从得知。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我不想输给这样的家伙。

“真是毫不留情呢。不愧是曾与曼提柯尔针锋相对的新刻敬。”

“但是,这样的你,不,正因你是这样的存在,反而会被人类的可能性所束缚。这从刚才起一直持续不断的震动——不是你自身的所作所为吧?而是某个和我一样被寄生的人的‘能力’——那个人隐藏的东西展现了出来。”

只有这么想才合乎逻辑。因为震动在刚才我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开始了。

“…………”

歪曲王的笑容消失了。

“那东西现在正横冲直撞,你自己不也在它的威胁之下吗?我说的没错吧?”

我不依不饶地问,歪曲王耸了耸肩。

“那东西名叫佐拉吉。是只身长几十米的怪兽。因为过于庞大,成为了与‘本体’独立的存在。这座MoonTemple想必很快就会在它的力量下化为废墟吧。不过它没有明确的意志,并不是在刻意攻击。毕竟——”

他摊开双手,摆出无可奈何的姿势。

“它要是认真的话,这座大楼撑不过一秒。”

“那样的话,就快点停下这一切啊!”

我怒吼道。

“你别再对包括其他人在内的所有人下手,这东西不就能消失了吗?刚才不吉波普来我这里的时候,你不也暂时退走了吗——”

“但那么做,你心中的早乙女正美就会消失吗,委员长?”

他用针刺一般锐利的语气反驳道。

“那、那种事怎样都——”

“不可能。假如你的‘另一个人格’的假说成立的话,他绝对不会离开你。桥坂静香心中的寺月恭一郎,道元咲子心中的铃木日柰子,都绝不会消失。”

“唔……”

“原来如此,我确实存在于你的体内。所以你知道的东西我同样知道。末真和子不是还说过一句话吗?‘多重人格值得怀疑’。那只是从人类希望否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希望否定自己相遇过的事物这样的愿望脱胎而出的扭曲形态。”

“不、不对,那是。”

“所以如果我是基于多重人格而存在的话,你必须意识到你用以创造我的‘愿望’。我为何而存在——你必须知晓其原因。纵使那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不想面对。”

“…………”

“直到那份痛苦化作你的‘黄金’。”

“…………”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佐拉吉的撞击越来越激烈了。

“佐、佐拉吉那边怎么办?现在不是专心于我这里的时候吧?”

我焦急地说道,但歪曲王只是笑了笑。

“无需担心。那边的事,看上去‘他’会帮我解决的。虽然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算了,让我领教领教吧。”



pm 2:30

佐拉吉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诞生的。

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破坏”——为此而诞生的存在。

没有喜怒哀乐,如同一个自动的机器。

如果要问破坏什么,那便只有“一切”这个答案;对于破坏了又能如何这一问题,那便只有“破坏到无法破坏”这个目标。

在它清晰地认识到自身的存在形式之前,都只是在漫无目的地行动。而原本单纯因巨大的身躯和能量的释放,在偶然间才会发生的破坏,佐吉拉开始主动将之付诸行动。

佐拉吉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眼前MoonTemple的一部分。

敞开的大窟窿里有个人类,那是佐拉吉的母体,也是妨碍它独立的“胎盘”。虽然依靠他才得以诞生,但诞生之后则必须切断脐带。那时佐拉吉便能获得在这个世界上独立存在的实体。

“咕噜噜噜噜噜……!”

佐拉吉低声咆哮,那个人类尖叫着向后退去。

这时,那个人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如同黑色长筒的身影。身影和人类交谈了几句之后叹了口气,转向佐拉吉这边。

那个无比渺小的身影,与佐拉吉四目相对。

然后身影耳语般地说道。

“——原来如此,波长对上了。逐渐看得见了啊。”


*



“就、就算看得见——”

真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个莫名其妙自信满满的黑帽子的不安。

“又能怎么样啊?!”


“嗯?对面可是干劲满满啊,这边自然也只能应战了。”

黑帽子淡淡地说。

“你、你想应战?!”

“别无他法嘛。”

这样说着,黑帽子突然抱起真的身体。

真还来不及惊叫,黑帽子便跳向旁边。

佐拉吉刺入的巨牙近在咫尺,一口咬合。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

下一瞬间,佐拉吉发出无比巨大的吼声,忽然将头抽出MoonTemple。

“什、什么情况?”

真躺在黑帽子怀中,对怪兽的异状目瞪口呆。

黑帽子咂了咂舌。

“——躲开了。速度比预想的快呢。”

“欸?”

真疑惑不已,随后一声尖叫。

紫黑色的血从佐拉吉一侧的眼睛奔涌而出。眼球凸起的部分已经被削平了。

“你、你做了什么?!”

“没成功。不然它现在已经倒下了——”

黑帽子扔下刚才破坏掉佐拉吉眼睛的极细钢丝,飞奔逃离。这次是真的逃跑。

佐拉吉怒吼一声,随后怒不可遏地冲着两人再度发起攻击。它巨大的前腿反复着“穿刺”的动作。

他们拼命地躲避攻击。轰隆隆轰隆隆,MoonTemple如同被迫击炮轰击一般被凿出一个个窟窿。

“——让它负伤似乎不是明智之举呢。身体部分太坚硬,没法切断。”

“但、但是——你到底是什么人物?能和那样的怪兽战斗——”

“我的名字是不吉波普。”

黑帽子一边报上自己的名字,一边把真抱在怀里继续跑。

他们的身后不断被破坏——而他们前进的方向。

“!——喂、喂,不吉波普!我们怎么在往上跑?!”

在这座MoonTemple里,一旦上行就没有别的路下来。

“也许是被追得走投无路了——?”

不吉波普装傻充愣的语气,与目前的状况格外不相称。

“怎、怎怎怎怎怎怎办啊?!”

“什么怎么办?”

不吉波普疑惑不解地反问道。

“你、你还问我——”

“到上面去。没别的选项了吧。”

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

真目瞪口呆。

但唯有一件事他十分清楚。

虽然怪兽佐拉吉是个超乎想象、难以置信的存在……但这个来历不明的怪人不吉波普也毫不逊色,在难以理解与神秘莫测上甚至犹有过之——。


*


一时冲动对着目标胡乱攻击了一通的佐吉拉,很快冷静了下来。

目标无处可逃。他们就在这个被完全封闭起来的有限区域里。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MoonTemple以人类的尺寸来看十分庞大,无论是藏是逃都很合适,但在佐拉吉看来他们不过是金鱼缸里的水蚤。确实,要想单独消灭微小的水蚤或许十分困难,但是……

“咕噜噜噜噜……”

佐拉吉稍稍后退。

然后背部的凸起中,噼里啪啦地迸射出闪电。

闪电先是杂乱无章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将四周的建筑破坏殆尽,随后逐渐出现变化。

以MoonTemple为焦点聚拢。

“咕噜噜噜噜……!”

佐拉吉的闪电逐渐逼近MoonTemple,而在这座大楼的顶部嘭的一声,地板下打开一道暗门,一道黑影随之出现。

那家伙没去看被摧毁的周围,也不在意逐渐逼近的闪电,而是直直地盯向了佐拉吉。


*


“——哇啊!那是什么?!”

真大声尖叫。

“打碎整个金鱼缸来杀死缸中的水蚤。相当聪明呢。”

不吉波普由衷地赞叹道。

“不是这么优哉游哉的场合吧——”

真大喊出声的时刻,闪电的最前端击中了MoonTemple的底部。

这座巨大的建筑剧烈地摇晃起来。不管是什么加强结构,在设计时都不会把这等冲击力纳入计算。

顶层开始倾斜,真吓到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放声尖叫。

不吉波普黑色的嘴唇贴近真的耳边——因为周围的轰鸣,不这样做的话听不清——用从未改变过的口吻说:

“——过吗?”

“欸——”

“——你体验过吗?”

……体验过什么?即使面临如此绝境,这句话仍将真拉回清醒之中。

闪电一次又一次地击中,MoonTemple犹如即将因贫血而倒下的少女。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不吉波普大声说出荒谬绝伦的话语。

“‘蹦极’啊!”

接着怪人紧紧抱住真,全力一跃。

在他们脚下,MoonTemple终于承受不住,在巨大的响声中分崩离析,坍塌倒下。



*



“咕噜噜……?”

佐拉吉看着目标跳下大楼,满脑子疑问。

他们打算干什么?

跳下去等同于自寻死路——还是说,他们还打算干点什么?

那样的话就斩断他们的可能性吧,佐拉吉毫不怜悯,对着正处于上升与落下之间,就仿佛轻盈地飞舞于半空的的目,猛地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们一口吞入。

下落之中,抱着孩子的黑影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迅速地做着复杂的动作。

“嘎嘎…?!”

遍布全身的冲击贯穿了佐拉吉巨大的身躯。


*


蹦极——

其原理极为单纯。

绑好保险绳,跳下去。仅此而已。但问题在于保险绳的另一头应该系在什么地方。

脚下的建筑已经崩塌,那保险绳系在了哪里呢?

……但还没给真足够的时间去意识到这种“有条有理的问题”,一切就已在一瞬之间尘埃落定。

坠落带来的凶猛狂风从他的身侧掠过,旋即反转,化为漩涡——这时他的身体已经在上下弹动间轻飘飘地悬在半空,逐渐稳定下来。

(————!)

然后他看见了。

不吉波普的手腕处伸出一根极细的丝线,另一端连接着佐拉吉的头部。

没错,系保险绳的另一头,就在他们的面前。但为何佐拉吉的身体看起来无比僵硬,一动不动呢。钢丝的另一端究竟绑到了哪里……

这时,噗呲一声,感觉就好像什么东西被切断了,两人的身体开始下落。但高度已经不算太高,不吉波普轻松华丽地双脚着地。

(插图P189)

紧接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从天而降。

大如卡车,十分厚重,上面湿漉漉的,还不停地跳动着。

那是——

“——?!这、这是……那个……”

真抬头望着天空,瞠目结舌。

“没错。这是佐拉吉的‘舌头’。”

“…………”

“这是生物的要害之一。这里被连根破坏可不是什么小事呢。”

不吉波普静静地说,巨型怪兽随着他的话开始缓缓倒下。

周围的建筑被颓然倒地的怪兽压碎,然后它——再也没有动弹。

“…………”

真呆若木鸡。

不知何时不吉波普放下了他,他独自站在原地,却连这都没注意到。

他的嘴巴一张一翕,如痉挛般颤抖。

“……啊、啊啊,啊哈、哈哈——”

他的肩膀间歇性地抖动着,比呻吟还小的声音逐渐上扬,最终他弯下身体发出剧烈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混蛋,真的赢了啊!”

“只要有智慧与勇气,这世上便没有做不到的事。大家都忘记了呢。”

黑帽子煞有其事地说。

这些话好像完全没有传入真的耳中,他一个劲地笑个不停。

然后突然之间,他像是断电一样,弯曲的身体倒向地面。

“——哎呀。”

不吉波普立即从背后接住他,这时真已经——

“——唔嗯,呼嗯呼嗯……”


嘴里嘟嘟囔囔地睡着了。恐怕是紧绷着的神经被一下切断了吧。

看着那天真无邪的睡颜,不吉波普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终于相信了吗。可真费功夫啊。”

他低声说道。

这时地面响起了如同什么东西在爬行一般的声音。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佐拉吉扫开瓦砾,巨大的身躯再度站了起来。

“唔咕噜噜噜噜噜……!”

它剧烈地开颌着巨口咆哮。其内部新的舌头蠢蠢欲动,开始生长。

不仅如此。刚刚被破坏的眼球从面部滚落下来,逐渐长出新的。

“…………”

不吉波普抱起真,抬头看向怪兽。

尺寸差距远不止十倍的眼睛再次对视。

一片寂静中,两者对峙着。


……最终黑帽子耸了耸肩。

“如你所见,佐拉吉。为你准备的产道(出口),现在已经被堵上了。”

他用手指抚摸着真的脸颊低语道。

…………

佐拉吉一动不动。

“要是踩扁了这个,你就再也不能从这里出去了。直到再度出现某个确信你存在的人为止。”

…………

巨兽沉默着。

但是——过了一会儿,佐拉吉轻轻抖动了一下身体,活动着巨大的身躯背对着不吉波普。然后,带着轰隆隆的脚步声,离去了。

那个巨大的身影践踏着另一个现实中存在的街区,渐渐远去。

远处传来雷鸣般的咆哮——


*


“——这可真是。”

黑暗之中,不吉波普睁开眼睛。

冰冷的现实里,依旧矗立着的MoonTemple之中,从始至终鸦雀无声。

双膝跪地的不吉波普身下,桥坂真天真的睡颜依旧如故。

“……真厉害,不吉波普——”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


不吉波普耸了耸肩。

“多谢。承蒙夸奖,受宠若惊。”

他低声说道。帽子下的苍白脸庞上,一缕红色的血,唰地滴落下来。

但不吉波普的脸上毫无痛苦之色。表情平静得胜过人偶。

“跳下来的时候挨了一下吗——把这副身体弄伤了,竹田君会对我生气吗?”

话语间带着说不出来的孤寂冷清。

天花板的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不吉波普用手掌接住,面色严峻。

“存在于边界上的佐拉吉的力场(power)有点泄露出来了吗——这栋建筑也命不久矣了。”

他站起身来。




pm 2:46

“——佐拉吉好像离开了。”

在酒吧的旋转餐厅里,寺月恭一郎容貌的歪曲王苦笑着小声说道。

“不愧是不吉波普。真是精彩。”

“佐拉吉?为什么你会知道佐拉吉?”

坐在他旁边的桥坂静香难以置信地盯着歪曲王。

“佐拉吉不是真自己幻想出来的怪兽吗?你为什么——”

她最终选择了继续留在吧台。实际上她和寺月恭一郎见面时,两人很快就会进到滚床单这个步骤。这次却一直聊着天。

“你知道吗。那个佐拉吉其实是小真心中的‘爸爸’呢。”

歪曲王一边摇晃着玻璃杯中的冰块,一边面带笑意地说出这个秘密。

“——什么意思?”

“你以为自己没有告诉孩子任何关于父亲的事,其实不然。你的态度,言谈的细节,微不足道的眼神,以及情感——这一切都在向小真宣告着父亲的存在。”

“…………”

静香茫然若失。

歪曲王低低地笑着。

“其结果就是‘怪兽’。不开玩笑地说,世界差点因此而毁灭。”

“……为什么?”

她反问道。同时她也注意到,真确实一次也没有问起过爸爸是怎样的人。

“关键在于,你畏惧着‘没有’这件事,而且不是一般的畏惧。要是你们能稍微认真地考虑一下这份恐惧会造成什么的话,也不用我来做这种绕圈子的事了。”

“你说害怕——对你?你是说,我在害怕你?”

静香虽然不怎么明白,但也感觉到他说的事十分惹人生气。


但歪曲王没有回答她。

“唔,因为不只有恐惧,变得不太好处理了……怪兽的存在,还包含了小孩子的浪漫啊。究其原因,是被歪曲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化为笔直……真令人苦恼啊。这些事,不吉波普知道吗?”

他说。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6 22:31 编辑

pm 2:50

“——羽原,羽原!”

在某个摇晃着我的人的声音下,我终于醒了。

“羽原,你不要紧吧?”

那是紧抓着我的肩膀的志郎。

“啊,啊嗯——没事。没问题。”

我挣脱开志郎的手。

“不过——我之前怎么了?”

“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就倒下去了。”

“这、这样啊……”

我晃了晃脑袋,竭力恢复清醒。

我四下环顾,周围一圈正常的人类睡得正香。没人被压扁。


“喂,我们从下面上来的时候,这些人就在这儿了吗?”

“哈?”

听到我的问题,志郎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嗯。”

我叹了口气。幻觉究竟何时起始何时终止的,我无法信任自己的感觉。

我想到自己带的手机,但是。

“…………”

果然还是别打电话了。我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怎么了?”

志郎一脸担心地盯着我。

“啊……只是又有点钻牛角尖了,不用担心。”

我啪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们再次开始行动。

我们在大楼内转来转去,寻找理应存在又不知何处的中央管理系统。

几分钟后,我们又发现了一个通往地板下面的入口。

但这次,有一个女人倒在上面。我们不得不搬走她。

“嘿咿咻。”

反正她睡着了,我索性有些粗鲁地双手绕过她的腋下,直接把她拖走。

然后这家伙便“唔唔”地哼哼起来。我有点惊奇,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脸。

“喂,起得来吗?喂,醒醒。”

我在她耳边说道。这家伙扭了扭身体。

我重新打量了一下她,感觉这女人有点眼熟。

“发生了什么?”

志郎走向我这边。

“喂,这家伙。”

“哎,而不是之前那个女的吗?羽原你嘲笑过的那个,和男人吵架的。”

“这家伙好像快醒了。”

我抓住她的肩膀摇晃起来。

“欸……?”

志郎也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

然后她眼皮抽动了一下,皱了皱眉,接着缓缓睁开眼睛。




pm 2:56

……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我应该是在仲夏的草原上,和日柰子面对面吃着东西聊着天。

突然世界气温骤降,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停打着哆嗦。

“——好冷!”

一开口就这样大喊道。

“怎么了,难道你‘去了’盛夏吗?”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说。周围一片昏暗看不太清,但总感觉是听过的声音。

我定睛一看,发现两个男人正盯着我的脸看个不停。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之前嘲弄我的那两个人吗。

之前——

我忽然反应过来。

对了,这里是MoonTemple。

我,道元咲子,在今天——二月十四日,和武一起来到了这栋大楼……。

“…………”

但这一切总有种虚幻感。

相比“这边”,刚刚所在的“那边”给我的归属感更为强烈,自己应该在那里。我感到无比缺乏现实感。

“…………”

在我陷入深思的时候,那两个男人。

“喂,不要紧吧?”

“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们问道。

我挪动空洞的眼睛,回望着那两人。




pm 2:57

“……是你们把我叫醒的吗?”

她迷迷糊糊地说,像是还带着睡意。

“嗯。我叫羽原健太郎,他是田中志郎。”

我报上姓名后,她叹了口气。

“……道元咲子。”

她回答道。我感觉她的视线好像完全没对上焦点。

“道元小姐,你碰到歪曲王了吗?”

我问道。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感觉如何?对他的真实身份之类的,有什么头绪吗?”

听到我的话后,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狠狠教训下那混蛋,为此我需要线索。”

“教训……”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不太信任我们。

“我也知道这听起来不太靠谱,但我们是认真的。”

我看向志郎,他也点了点头。

“你在这栋大楼里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看起来很突兀的,和其他不一样的东西。这栋大楼里肯定被设下了什么阴谋诡计。”

“…………”

但她只是皱着眉头,然后垂下头。

“……歪曲王,对你们说了什么?”

忽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我吓了一跳。

“没、没啥……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我生硬地糊弄过去。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打倒他吗?”

“……我无法回答。但要是不这么干,也许会一直这样下去。那样就麻烦了。”

“…………”

道元咲子盯着我们,默不作声。

“——羽原,这门能开。”

志郎检查了一下刚刚道元咲子倒在上面的门,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动手打开了它。

“与其说没上锁,不如说本来就没锁。也许是还没装。”

“好!”

我点点头,然后看向道元咲子。

“我们不会轻易言弃的。你不相信也行,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吧。”

“…………”

我们再次钻进地板下。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里有光亮。我看了看,原来是与外界连通的通风口正打开着。

一眼望去一目了然。这里处于建筑结构的缝隙,并不通向任何地方。

“什么都没有啊,回去吧。”

“是啊。”

正当我们转向入口的时候。

我们刚才进来的入口砰地一声关上了。接着,传来了什么重物被放上去的声音。

“——?!”

我们大吃一惊,靠过去发现门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发、发生了什么?!”

我大声喊道。然后从上面传来了道元咲子的声音。

“——妨碍的。”

传来了道元咲子的声音。

“什、什么?!”

“我不会让你们妨碍的……不论歪曲王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你们妨碍那个人!”

她怒吼道。

我一时失语。

“等、等等!”

志郎大喊道。但是道元咲子——

“我讨厌这里!那边……我要,回到那边!”

她自顾自地大喊大叫,完全不理会我们说的话。

脚步声逐渐远去。

“——怎么会这样!”

志郎怒不可遏,用力敲打着关上的门。

“可恶,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我们,被关在里面了……?”

这时,背后的通风口突然传来咔铛一声巨响,自动关闭了。



pm 3:00

寒冬的冷雨,我行我素地继续下着。

“藤花……!”

仰望着矗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不断摇晃着的MoonTemple,紧张不已的我下意识吐出这个名字。

MoonTemple的工作人员都在这场骚乱中逃跑了,如今还留在这里的,只有本人,竹田启司了。

我已经确信藤花就在MoonTemple里。想必她变成了“那家伙”,正在和什么在战斗着。她肯定会去那么做。不吉波普到底只是单纯的妄想,还是真的在挑战着世界危机,我不得而知。但至少我在学校的天台上同那家伙交谈时,他完全是认真的。

地震停歇,地基的下沉也停止了。无论发生了什么,想必都已告一段落。

但是……

但是我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现在起,才是真正的开始。这样的想法难以抑制地在我心底蔓延。

“可恶……!”

我就什么都做不到吗?就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因为震动已经平息的缘故,背后传来了人们的动静。

“——喂喂!那边很危险,请赶快下来!”

警察向我大喊道,被我无视了。

就在这时。

MoonTemple上,据说是用来获取外界光线的无数透明球开始一闪一灭地闪烁起来。

紧接着,不知安装在哪里的扬声器响起了一首似乎出自齐柏林飞艇,节奏激烈的怪异音乐。

“什、什么……?”

不仅是我,来到这附近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这首歌与这个场合极不相称,说实话,倒是无比适合怪兽大闹一通过后的场景。

接着,传来了“声音”。

“……诸位,弄清原因了吗?不对,既然这首歌响起,也就是说你们还没有到达我的所在地。”

在我目瞪口呆之际,身后的MoonTemple相关人员发出声音。

“……会、会长……?”

会长?

然后,这个“声音”的主人——



pm 3:03

“——这是寺月恭一郎的声音!”

被关在黑暗中的我不假思索地大喊道。

这首歌是齐柏林飞艇的《Kashmir》,位于专辑《Physical Graffiti》的中段。这首长达八分钟的大作是这个乐队传唱多年经久不衰的经典乐曲之一。

已经不容怀疑了。

“果然,他就是歪曲王……!”

“声音”在继续。

“……现在,我不知道MoonTemple里有几名人类……想必他们一定在为逃出来而努力着吧。对了,你们这些外面的人是不可能进去的,还是放弃徒劳的努力吧。”

他自顾自地说着自作主张的话。

“可恶,开什么玩笑……!”

我咬牙切齿。

“……然后,里面的诸位。我想诸位也听到了《Kashmir》奏响之前的动静,那是MoonTemple全部通风口闭锁的声音。聪明的诸位想必已经明白了吧,这代表着什么。”

我心中一惊,回头看向刚刚闭合的通风口。

关闭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无法透过。

“正是如此。人类的呼吸需要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这是基本中的基本……诸位的氧气供应就此断绝。我不知道还剩多少余量,但不尽快做点什么的话很快就会出现中毒症状。”

什么?!

这家伙疯了吗?!

“那么,我期待着诸位的奋斗。加油吧。”

随后,“声音”戛然而止。

“怎、怎么会这样!他是打算杀光我们吗?!”

剧烈的动摇下,我大声喊道。

这时传来了志郎冷静地声音。

“……请冷静下来。事情不会这么单纯的。”

“但、但是!”

“虽然通风口被封闭,但不可能完全阻断空气的流通。那只是在威胁——确切来说,是为了让我们焦急起来。”

“……!”

我恢复冷静。

确实,即使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之内也能感受到微弱的空气流动。

“你、你说的没错。但为什么要让我们焦急起来?”

“会不会是让人前往他的所在地?正常情况下,人在被告知环境完全封闭之后会去哪里呢。”

“出口。但出口也被堵住了。这样的话——”

我们一同抬头看向天花板。

“果然,上面吗……!”

“真像个游戏啊。”

但是我们被关在了这里。怎样才能逃离这里,前往MoonTemple的顶部呢?

“总之,只能先找找别的出口了——喂志郎!”

“知道了。”

我们重新拿出干劲,开始努力调查这狭窄憋闷的空间。



pm 3:14

“……这是《Kashmir》。怎么回事?”

我,新刻敬,正对着早乙女正美外表的歪曲王怒目而视。

“…………”

歪曲王没有回答。

“到头来,你的目的只是杀光这栋大楼里的所有人,仅此而已吗?”

“……谁知道呢。”

“刚刚的广播,那说的是真的吗?不会又是你在不择手段地唬我吧?”

“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我再次生气地提高了嗓门。

我如今所在的地方,除开倒在地上看起来跟人体模型似的人们之外,其他地方都和我之前所在的MoonTemple别无二致。

不过这里是幻觉,或者说是欠缺精度的“现实”这点,并不会改变。

这可能是什么陷阱,也有可能不是。因为没有基准物,所以无法明确其概率高低。

(呜……!)

对于偏执于“清晰明了”的我来说,眼前的形势简直形同拷问。

“苦思冥想可真不像你啊,委员长。”

对于他的揶揄,我狠狠瞪了回去。

“就是这样行了吧!即使思考了也回答不上来。我不像末真那么聪明,一点都不适合动脑筋思考!”

我说完这句话,转过身离开。

“你要去哪?”

“去‘某个地方’!”

必然存在。

存在某种东西。

纵然这里是幻觉,也很可能隐藏着什么能用来打开局面的线索。也或许根本不存在线索。但我无法放任自己什么都不去做。必须得做点什么。

尽管漫无目的,但我憋足了劲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大步前行,他也跟了上来。

“在找东西吗?”

“是啊!”

“和早乙女正美走在一起,找着什么东西,简直就像‘那个时候’呢。”

他说出这句话,我停下脚步。

“…………”

“要是再加上田中志郎的话,就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了。”

“……又会,被曼提柯尔袭击吗?”

“哎呀,雾间凪说不定也会来救你们喔。”

“——不能期待那种事。”

我再度迈出脚步。

我们沉默了好一阵子,只是往前走着。

的确,要是凪在的话我该有多安心啊。但凪也只是个正常人类。被刀砍了就会流血,然后死去。能够分给她生命的共鸣者也不在了……。

我不能、也不该期待任何人的帮助。

不能依靠任何人——

思考到这里时,我总觉得有什么令我十分在意。

(……嗯?)

说起来,我好像总是坚持着这样的想法。一直以来,我从未考虑过接受别人的帮助。我的外表一直都显得过于孩子气,而每当别人说“要我帮忙吗?”的时候,我都会拿“不用!我可以的!”这句话来回复。

“——啊。”

灵光一闪。

“找到了。”——就是这种感觉。

“…………”

“怎么了,委员长。”

看到我再次停下脚步,后面跟着的歪曲王问道。

我缓缓地转向他。

“……我明白了,早乙女同学。”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毛。

“明白什么?”

“明白我对你遗留的是什么,也就是为什么早乙女正美会作为我的歪曲王现身——其原因所在。”



pm 3:34

根据那个“宣言”,现在MoonTemple的封闭现象显然是人为性质的犯罪。

“寺月恭一郎真的死了?”

总算动真格的警察对旧MCE的工作人员语气严厉地喝问道。

“葬、葬礼是举办了。”

“我问的是,是不是真的死了!确认过尸体是本人了吗?”

“因、因为是火化……但是医院的死亡证明应该是有的。”

“那东西在哪儿?”

“我、我想想,是谁在保管来着——”

工作人员的证词无论哪个都吞吞吐吐,难分真伪。

出动的机动队①对打开MoonTemple的入口进行了各种尝试,但正如那个充满自信的广播所言,完全打不开。本来还有破窗而入这种常规手段,但这次的建筑一扇窗户都没有。

“用直升机从上面进去呢?”

“不行,风雨太大,屋顶也没有停机坪。”

“可恶,无计可施了吗!”

寺月恭一郎把人们关在里面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不像是会索要赎金或是要求释放政治犯的那类人,至今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不知道他的目的的话,警察这边难以依据动机进攻,感觉进退两难。

加之周围嗅到这次事端的大众媒体也迅速聚拢。

“情况怎样了?!里面的人质平安无事吗!”

“从警察的角度,你们怎么看待本次事件呢!”

“那边的MCE的人员,请看向这边!对就是你!”

“谁该为本次事件负责!”

“是否没能提前发现问题呢!”

“有人质疑是否应对措施实施得太慢了!”

“说点什么啊!”

——还有什么能比这群人更烦人的。

“搞什么呢,真是——”

我斜着眼睛撇向那帮吵嚷的家伙,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他们的努力恐怕什么作用都没起到。

大楼被机动队团团围住,已经无法再靠近MoonTemple了,但我还没有放弃。无论怎么样,我都得去帮助里面的藤花才行——。

虽然她或许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但不这样做我无法安心。

“可恶,藤花……!”

“你在叫我?”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在震惊中转过身去,站在那里的人——居然是藤花。

“啊……?”

我傻傻地张大了嘴。

“宫、宫下……你、你怎么在这儿。”

脑袋一片混乱。怎么会,这不合逻辑。总之她的出现就代表着“肯定在里面”的那个猜测搞错了。

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

“学长你才是,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藤花笑容满面地问。

“没、没什么,我——”

“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不进去MoonTemple里面吗?”

“欸……”

看着她微笑着发问,我猛然醒悟

明明身处雨中,藤花却没有打伞。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身体却丝毫没有淋湿。

仔细看去,她的眼睛怪异地毫无光彩。

“——!你、你是……?!”

“你要是想进去的话,我可以提供方法哦,学长。”

藤花外表的那家伙说道。

“你、你说什么?”

“请跟上我——”

那家伙走了出去。我连忙追了上去。

她径直走向机动队那边。

“喂、喂”

这么下去会被逮捕的啊。在我着急的时候,那家伙一把拉住我的手。

虽然已经和藤花牵过很多次手了,我却不可思议地心跳加速。

然后我们从机动队的旁边走了过去——那帮人虽然杀气腾腾严阵以待,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经过。

“怎、怎么回事……?”

“他们和我们的现实,目前稍稍错开了一点哦。”

那家伙说道。我听得稀里糊涂。

我们来到了MoonTemple的墙壁附近。

但这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喂,怎么做啊。”

我睁大眼睛四下张望,那家伙冲着墙壁伸出手。

她轻轻一推,墙壁顿时敞开,直通对面。

“?这、这是什么?”

难道是用了什么魔法吗?我想。那家伙平静地解释道。

“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普通的后门。只不过偏执成性的设计者把门的缝隙做得让人看不出来和墙壁的区别罢了。”

“…………”

我呆若木鸡。

“锁、锁呢……这门没锁吗?”

我记得那个封闭现象发生时,所有卷帘门都应该落下来了。

“之前被‘他’破坏掉了。所以实际上只有这里其实一直都是开放的。本来因为‘错开’了的缘故,谁都无法意识到这扇门的存在。”

“…………”

在我发呆的时候,那家伙一个转身灵巧地钻进了门后。

我正打算跟上去,只看见门后忽然探出那家伙——藤花的脸来。

“呐,学长——”

“怎、怎么了?”

“拜托了——来抓我吧。”

她恶作剧似地笑道,一下又缩了回去。

“——!等、等等!”

我进去时,那家伙已经不见了。

我吞了吞口水,望向眼前延展开去的昏暗过道。

(插图P227)

宛如楼梯一般,往上方延伸。

(——只能去了。)

我下定决心,终于踏入MoonTemple之中。



译注①:机动队为日本警察下属,具备机动能力,职责为维护治安及灾害应对的警备部队。




pm 3:53

“羽原,这个!”

听到志郎的喊声,我走了过去。

志郎敲了敲露出的墙壁,长长的回音显示着里面有一个空间。

“这是——?”

“大概是电梯井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某个地方有检修用的紧急入口。我们的寻找范围缩小了。”

我们加快了寻找的速度,果然立刻就发现了入口。

我几脚踹开遮挡住检修入口的盖子,强行打开通往对侧的通路。

我向内窥视,只见空间笔直地向上延伸。这就是所谓的歪打正着吧。如果不是被那个道元咲子关起来的话,我们还发现不了这条路径。

“中头奖了啊!”

我打了个响指。

“太好了!”

志郎也攥紧拳头。

我们钻进入口,抓住检修用的通向上方的梯子。

到最上方估计有一百米左右。看来会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真是的,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被逼着玩疯狂攀登者②呢——”

我发着牢骚,但这也代表着我有了足够的从容。

“等着吧,歪曲王。不对,寺月恭一郎——我这就过去一拳揍扁你!”

“抓紧时间!”

在昏暗的竖井中,我们开始全力向上攀登。



译注②:《Crazy Climber》是由日本物产于1980年发售的街机游戏。玩家需控制没有保险绳的攀登者爬上摩天大楼。




pm 4:01

……我茫然地抱着膝盖,既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无法去到任何地方,只能蜷缩在一片黑暗中一动不动。

田中志郎,以及另一个叫什么的人来着,总之那两人被我关了起来,但这大概不会起什么作用吧。那两个男人有着 “决心去做就不会退缩”的坚强意志。

同他们相比,我道元咲子是个无可救药的没用家伙。

那之后,我既无法回到“那边的世界”,也不愿为离开MoonTemple付出努力,只是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低声啜泣。

我真没用。

无可救药。

不过是个找不到一点生存意义,毫无价值的女人。

刚才,那个不知是歪曲王还是寺月恭一郎的人放出了那则广播。按照他的说法,我们的生命恐怕是所剩无几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至少我对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抱希望了。反正我活着也什么都做不到。岂止如此,我甚至还对日柰子说了那样的话,伤害了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与我分别。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

不和任何人接触,不和任何人交朋友,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既然马上就要死了,那还不如这样呢!

“……我已经受够了……”

我哭了。

“受够了啊……接下来怎么都无所谓了……!”

我就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抽抽搭搭。

MoonTemple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样。然后,天花板开始掉下碎片。感觉就像马上要塌了一样——。

但我没有动。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呜、呜呜呜……!”

抑制不住的呜咽情不自禁地从喉咙发出。

就在这时。

咯唧——

周围响起了和之前不同,犹如剧烈撕扯般的金属音。

我猛地抬起头。

这时——我稍前方的过道里,支柱从天花板连向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

我失神地盯着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似乎在支柱上绑上了钢丝一般的东西,然后在各个支柱之间如此往复架起桥梁。金属音正是钢丝和建筑材料摩擦时产生的。

那个身影默不作声地完成着工作,其轮廓因为大大的帽子和包裹全身的斗篷的缘故,比起人来说更近似于一个长筒。

“…………”

我呆呆地看着对方的动作,黑帽子很快就完成了工作。

“哎呀呀。总算加强了。这样起码能撑一周。”

我听到了他的低喃。

我站起身来。

“那、那个……!”

黑帽子看向这边。

“怎么了?”

声音难以分辨是男是女。

我紧张得嘴唇哆嗦,但我依然摇摇晃晃地走近那个人。

“那、那个……你在做什么?”

“哎呀,为了给之后拆迁这座大楼的同行添点麻烦,我加了点多余的强度。”

黑帽子眯起一侧的眼睛,另一侧的嘴角翘起,露出左右不对称的奇妙表情。像是在笑,像是无动于衷,又像是在嘲弄——总之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怪异表情。

“那、那个,你——你、你是,那个。”

我语无伦次。

然后黑帽子耸了耸肩。

“没错,我叫不吉波普。如你所知。”

他干脆地说,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真……真的?”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真货吗?”

他说着不明所以的话。我只觉得气血上涌,头脑阵阵发热。

“我、我不是问那个——我说的是,这个,你真的,那个……”

不行。我怎么都说不出来。完全无法表达出重点。

但是黑帽子又一次直截了当地说。

“杀人吗?嗯,没错。”


……我无言以对。

就像在问“这怎么了”一样,说话的口气着实轻描淡写。犹如在阐述一件理所当然至极的事情一般的态度。为什么能够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别、别说得那么轻巧啊——”

“你从传闻里听说的我,是怎样的存在呢?”

“我、我想想……‘死神’之类的。”

“既然如此,那就是杀人的存在,是这样没错吧。没什么轻不轻巧的。”

“…………”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我不知所措。

我觉得这应该是稍微再、稍微再——那个,严肃一点点的事。

即便如此,我还是提出了想问的问题。我紧张不已,嘴巴却擅自张开说个不停。

不吉波普则从容而流利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你是杀手吗?”

“也许也能那么称呼吧。”

“有人委托你吗?”

“既没见过也没听过那样的人。”

“那杀人,能让你得到什么吗?”

“不,完全没有。”

“那就是免费服务?”

“从没收到过报酬之类的东西呢。”

“为什么要杀人?”

“其一,因为那是我的工作;其二,因为我杀的人是世界之敌。”

“杀害的目标是怎么选择的?”

“我基本没有选择权呢。大多都是被杀的人不知何时就自动来到了我的面前。”

“是他们自己想死?一个一个排队等着成为你的杀害对象?”

“打从心底渴望被杀的人是不存在的。”

“是这样吗?”

“毋庸置疑。”

他以一种莫名确信的语气断言道。

我生气了。

“是这样吗?我倒是觉得讨厌活下去,真心渴望被杀的人肯定存在呢。”

“不存在的。”

“存在的!”

“那单纯只是因为面临着一道选择题,是选择继续活下去,还是选择生存至今的意义死去,仅此而已。倒不如说,反而拥有‘延长存在’这样的生存意志,并不代表对活下去心生厌倦。”


他忽然说出的话,我根本无法理解。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要想有资格说出‘想要被杀’这种话,至少得认真活着。”

他耸耸肩说道。

“……!”

我屏住呼吸。

“……你、你想说什么?”

“你有那个资格吗?”

他直截了当地说。

“可、可是——可是。”

我又一次语无伦次起来。

“我是个很过分的家伙,真的一无是处。”

“恶人就一定要被杀吗。”

“不、不是吗?”

“那样的话,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恐怕都必须去死了,按你的道理来说。”

他淡淡地说。

“你该不会以为这个世界是光靠善意构成的吧?”

……没想到会被死神说这样的话。

“但是,坏人都消失了的话,这个世界多多少少会变好一点吧?”

“仅有好人能活下去的世界,是这样吗?”

“……是、是啊。不是我这样,而是日奈那样的人,能让她一直平安地活下去的——”

“日奈?那是谁?”

“是个比我好很多很多的女孩子,明明是这样、明明是这样,为什么反倒是我——”

我的声音在颤抖,忍不住垂下了头。然后不吉波普“嗯”地一声点了点头。

“那个叫日奈的人就是你的歪曲王,是这样吗。”

他说。

在他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我恍然一惊。

对啊——为什么我一直没发觉呢?

这个不吉波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这个死神是,歪曲王的——

“……同、同类吗?你们?”

“…………”

不吉波普缄口不言。

如果,如果是那样的话——难不成他们是在争夺地盘吗?

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对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日柰子为敌的我来说,这个死神就是——

在我无声地喃喃着的时候,不吉波普静静地问。

“你的歪曲王,对你很温柔吗?”

我点了点头。

非常温柔。

要背叛那个人的话,那才是真的不如去死。有没有被杀的资格,这都没关系。

我不知何时已经对不吉波普怒目相视。但他淡定自若地接过我的视线,没有移开目光。

“那么,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告诉我,必须把一切苦痛,化为黄金——”

“即使如此,你也觉得她温柔吗?”

“是啊!”

我大喊着。

“虽然不是很明白,虽然觉得那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我不得不做,非做不可!只要能在那里和日奈一起生活,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

我泪如雨下。

“即使是现在,你也觉得自己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啊!我已经,不在那里了!”

到底如何是好?

要怎么做,才能听到那个歪曲王的话语?

和这个不吉波普战斗就可以了吗?这样就能守护住日柰子了吗?

虽然看不到任何胜算,但是,即便如此——

“你的歪曲王,即为你的分身。”

不吉波普毫不在意我所考虑的事,自顾自说道。

“那个人的温柔,同时也是你的温柔。歪曲王和我一样——对,正如你刚刚所说——恐怕不存在主体吧。只是借由你心中的歪曲才得以成形。也就是说,一直以来,你都在歪曲着自己的温柔。”

“————”

我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不吉波普继续说了下去。

“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歪曲的东西一直延续着你的痛苦。不过——实际上,这份痛苦有多少,你的温柔就有多少。日奈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一点才现身的。你喜欢她吗?”

就好像日柰子还活着一样,不吉波普这么说道。我点了点头。

“非常喜欢?”

我点了点头。

然后不吉波普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欸…”

“如果你的这份情感还不算黄金的话,这世上还有什么闪耀之物呢?”

他如此问道。

“…………!”

我再一次无言以对。

这时,大楼上方的电梯井内传来了犹如谁在内部用锤子敲打一般的沉闷声音。

“哦呀哦呀——”

不吉波普耸了耸肩。

“看上去没法简单了结呢。”

他低声说道,突然转身离去。

“!等、等等!”

我刚想追上去,但那个身影眨眼之间便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6 22:40 编辑

pm 4:22

我们从电梯井顶部的小平台上放着的工具箱里取出撬棍,用它强行撬开了电梯门。

“——进去了!”

“保持住,手别动!”

志郎的锤子每敲击一下,门都会打开一点。最后哐当一声,门上传来的阻力消失。应该是锁脱落了。

“成功了!”

我们立刻走进去。

这里一片漆黑,连安全出口的指示灯都没有。

我打开笔型手电照明,如我所料,这里和手册上写着的宽广辽阔的最顶层风格截然不同,天花板十分低矮,给人一种狭小憋闷的印象。

不知什么筒状的物体成排地摆放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我反应过来。

“是这样啊——所以才特意在下面也放了那些艺术制品吗……”

听到我说的话,志郎也恍然大悟。

“是‘伪装’吗?”

“用奇怪的东西掩盖奇怪的东西。建造这栋大楼的那帮人,想当然地把这些都当成了某种艺术品,想都没想就搬上来了吧。”

“那这些‘圆筒’,果然是——”

“储气瓶。说是废品艺术就能轻易骗过所有人吧。”

这里的数量足足有几百瓶,恐怕是为了能传遍整栋建筑才准备了那么多。

“真不得了,也就是说,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吗。”


志郎重重叹了口气。我也有同感。

储气瓶齐齐排列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武器库里的炮弹一样。不,不是“好像”,说不定当真就是那样

“…………”

我打了个冷颤,吞了口唾沫。

“哎,这是——”

志郎咕哝着,突然整个空间里充满了淡紫色的光。

我惊讶地转过身去,志郎指了指墙壁上的开关。

“我按了按就亮了。”

“……只有这里的备用电源还能用吗。”

我关掉笔型手电。

总之,这里好像还没有人来过。

我们在这个明明位于地上一百五十米,反倒更像是“地下室”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探索着。

“‘征服漫长高耸的高塔之后,等待着你的是座地牢’……就角色扮演来说毫无条理逻辑。就算坐拥游戏公司,寺月恭一郎的游戏设计品味也堪忧啊。”

我为了冲散涌起的恐惧,开了开玩笑。然后志郎“噗”地笑出声来。

“说的有道理。”

他好像是真的觉得好笑。这家伙胆量有够大的,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那个,志郎。”

“怎么了?”

“那个啥。你喜欢的那个女生。”

“嗯……”

“眼光真不错。年纪比你大却对你很认真,看人真准啊。”

“——是这样吗。”

“我敢打包票。”

我自信地点了点头。

多亏了那个人,这个可靠的搭档,志郎,才会来到这里啊。

(多谢了,你也很了不起。)

我在心中对那个人表达感谢。

我们继续前进,走到深处时终于发现了一道门。

门上贴着块牌子,上面写着“会长室”。

“就是这里了……!”

“终于到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

然后迅速分别站到门的两侧。

志郎探出一只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一片死寂,毫无反应。

我一咬牙,抓住门把手。

“……!”

门没锁。我缓缓转动把手,推了推门。

然后松开手,门在惯性下继续向着内侧敞开。

这时,一阵凶猛的寒气从里面涌出。

“……?!”

“这是——制冷系统?”

我们嗅了嗅空气,目光交汇。

“在制冷,也就是说——”

“果然有电子设备?”

我们同时跃入房间。

不出所料,这里摆放着各种类型的超级计算机,它们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运转着。

它们排列得如同巨石阵一般,再配上无比冰冷的空气,不知为何令人联想到那个出产“大陆最北端”的三角旗的地方。①

果不其然,这里也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呼出的气息白如蒸汽。即使现在是二月,这里也比外界寒冷。

“就是这里控制着MoonTemple内部吗……”

志郎低声说道。但我摇了摇头。

“只是那样的话,不可能搞出那么大规模的设施。这地方的系统容量——可以和一个国家打情报战了。”

“所以……?”

“总之,先来试试能不能打开显示器吧。”

我走向安装在房间角落里数量极少的台式机前,打开开关。

我按照正常顺序按部就班地操作着,正要连接到其他线路。

就在这时。

具备觉悟者,方可开启。

显示出一行文字,同时画面的角落里有个箱子形状的图案闪烁不定。

“…………?”

“总之,只能打开它了——”

志郎探过身来,对我说道。看来只能这么做了。

我对箱形图案发出“打开”的指令。

然后屏幕噗呲一下关闭了。

“————?!”

我们慌乱起来,但屏幕马上又像电视调谐不良那样发出噪声,很快显示出画面。

昏暗的房间里,有个独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面直视着我们。是寺月恭一郎。但有点不对劲。

这个寺月恭一郎,比起杂志照片或是电视上看到的要年轻许多。



译注①:指的是日本的地理位置最北端宗谷岬,那里建造有一块写着“日本最北端の地”的地标,当地最著名的土产就是写着大陆最北端的三角旗。顺带提个有意思的事,现在这类三角旗已经成为都市传说级的存在了,明明提到那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最出名的特产,却根本没有人实际见到过。


*


……哎呀,居然能到达这里。你,或是你们——我不知道是一人还是几人,总而言之,恭喜抵达终点。

——啊啊,这张脸?嗯,会觉得奇怪也可以理解。公开用的脸是化过妆的,实际上这才是我的素颜。怎么说呢,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不稍微显老的话对周围的人实在欠缺说服力啊。哈哈,每天都得化妆真让人受不了。就算是女演员也不会化这么浓的妆吧。不过虽说化了妆,还是有很多人说我很年轻啊看不出年龄啊什么的。看来化妆上我实在没有才能啊。


——哎呀,你们关心的应该不是这些事吧。我知道,是这座MoonTemple吧?你们猜的没错,这不过是为了把你们召集过来而制造的物品罢了。不过拍摄这段视频的现在,这栋楼还没竣工,所以我心情多少有些忐忑。造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样的?我个人是想建造一座凛然屹立在都市中央,极端异质的存在——它有没有如我所愿?要是能让你感觉“建了一座怪异的东西”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男人微笑着,十指交叉搭在膝上。


……对了,必须得说明一下。但是,怎么说呢,事情有些错综复杂。你可能会觉得废话连篇,但还请耐心听我讲完。


你是否想过,这个世界上,存在某种类似于“流向”的东西呢?就是那种用命运或是趋势之类的词汇来表示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你是否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这不是思考就能明白的事,对吧?哈哈,确实是那样。但是,这是自人类诞生以来,一直在不断思考的问题。时至今日,思考仍在继续。并且明白的也越来越多。毕竟“进化”这一想法由来已久。


男人望着天花板,稍稍呼了口气。


没错……这一切从概率上难以解释。无论怎么想,都只能认定存在某种程度上的方向性,也可以说存在一种流向。只能认为长颈鹿的脖子是变长的,也只能证明鲸鱼就是在短短时间里变得体型庞大的。②偶然出现了适应性突变并缓慢扩散,这种类型的变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显得过于快速了。在眨眼之间便完成了整体交替。未出现交替的情况则更为极端,先前的生物和新生物甚至会因差异过大而互相残杀,不久便会发生分栖现象③。没错,就像人和猿猴那样。所以,理所当然地出现了如此思考的人:“这种流向,是否如今仍在继续流动呢?既然如此——即便还未步入未来,难道无法知晓方向吗?”


想必会有人质疑这是神的领域吧?人类历史上的掌权者无不染指神之领域。但现如今已不存在如此明目张胆的掌权者或是统治者了。存在的唯有组织。这个组织没有名字。为了方便起见才有了个统和机构的称呼。那是我的所属,也是我的造物主。

(插图P253)

——没错,我是被制造出的人类。相比人类,更接近于使用活体零件的机器人。而这个机器人的目的,曾是推动经济以便为统合机构服务。——嗯,没错,“曾是”。过去式。我的使命已经完结,因为我的力量有点过于强大了。差不多到了该被处理掉的时候。虽然我早已预测到自己的下场,奈何经济这东西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即便知道自己过于强大也无计可施。所以,我想在最后放手一搏。花上一笔数额惊人的钱,来和统和机构玩个游戏。这才建造了MoonTemple。


我死之后,MoonTemple应该会被拿来供人游览吧。除此之外没什么能短时间提高利润的方法了。你是游客?还是承办活动的人?不论如何,一开始你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被卷入这种事”吧。但你来了。而且命中注定,你会来到这里。这种现象确实存在。虽然无法证明也没有根据——但确实存在知晓不应知晓之事,来到必将来到之处的人。而这正是统和机构在寻找的人。统和机构在全世界布下了陷阱引诱他们,这座MoonTemple也是其中之一。不过这栋楼的规模大到无可比拟,也并非中(Axis)许可之下的造物。


你被关在这里后失去过意识吧。别担心,那只是效果极其微弱的催眠气体而已。不会真正造成伤害。所有人当中你首先醒来,并且来到了这里,这一事实才是最重要的。没错,你已经明白了吧。你起码已经超越了只会被统合机构打上标记的“偶然”,你的存在或许会成为统和机构的敌人。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实际上,这座MoonTemple也好,寺月恭一郎所创造的财富也罢,都只是为此而存在的。仅仅为了提醒你一句“注意!”,仅仅为了向你传递这一讯息,才有了这一切。这里的超级计算机对全世界的网络加了层障眼法,为的就是保证这段信息不会被发现。希望一切顺利。


解除MoonTemple目前封锁状态的密码是“STAIRWAY 2 HEAVEN”④。之后封锁就会被全部解除。在这个键盘上输入即可,这份记录也会被同时清除。


你是可能性。具体会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性,我想象不到。恐怕你自己也不清楚吧。但如果你能做到什么,我希望你不会浪费自己的能力。与统合机构为敌其实并非关键。最大的问题在于你自己如何延伸、如何使用这份可能性,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祝你奋斗到底。


这时影像出现了变化。男人的视线从镜头移开,看向侧面,接着开始与来到这里的人影对话。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按下了座位边的开关。


哟,是你啊,尤金。你的话不用怀疑,肯定能消


影像突然中断,噪音再度响起。

译注②:在上远野成书的年代,还未有确证的长颈鹿与短颈鹿之间的过渡物种化石,这也代表了长颈鹿的进化是一个非常短的过程。(现在情况稍有不同,感兴趣者可自行搜索Bohlinia)与此同理,须鲸的几个不同品类也是在一个很短的时期里忽然变得巨大的。约450万年前,大型蓝鲸、弓头鲸、长须鲸突然出现在海洋中。

译注③:分栖现象,分栖共存,指两种或以上的近亲物种为避免竞争错开时间、空间生活的现象。
译注④:源自歌曲《Stairway to Heaven》。此曲收录在齐柏林飞艇的第四张专辑《Led Zeppelin IV》(1971)里,由Jimmy Page(吉米-佩奇)和Robert Plant(罗伯特-普朗特)创作。歌词非常有趣,非常建议看完后一听。


*


“…………”

我在茫然间回忆起了我初次见到凪的时候。那时我触发的陷阱,说不定就是接触到了刚才所说的所谓“障眼法”的线路扰乱(jamming)程序的一端。

但那种事无关紧要,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影像回到开头,开始循环播放。

……哎呀,居然能到达这里。你,或是你们——我不知道是一人还是几人

我看着录像,感觉依旧云里雾里。

这时,一边的志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哎,等等,志郎——这个,太奇怪了吧……”

“什么?”

“毕、毕竟,这是,这家伙是,为什么——”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屏幕依旧——

……对了,必须得说明一下。但是,怎么说呢,事情有些错综复杂。你可能会觉得废话连篇,但还请耐心听我讲完……

录像中重复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对话。

“为什么,这家伙——这家伙一句话也没提歪曲王?!”

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这样只能说明为什么大家会被关起来,为什么会睡着!

“…………”

“不该是这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我歇斯底里地大喊时,画面中顶着“寺月恭一郎”容貌的那人——与之前不同——在讲话的过程中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你不明白吗?

他说。

“欸…”

其中的理由,你真的不明白吗?

他的眼睛,和之前不同,看不到丝毫光彩——

“——?!”

紧接着,那首似要撕裂空气的《Custard Pie》——


锵—锵锵,锵锵锵……


——在我耳旁怒嚎咆哮般地响起。

下个瞬间,我忽然孤身一人,站在暴露在日光下的荒野中央。

“——这、这?!”

突然陷入热气包裹的我,全身大汗淋漓。

“这怎么可能……?!”

在我面前,坐着和刚才的影像里姿势一模一样,连同座位一起出现的带着寺月恭一郎形象的人造人。

“道理很简单,真的非常容易。”

他说道,像是十分好笑般低低地笑了起来。

“没错,刚才的影像并非没有解释,但只解释了‘契机’。”

“……这、这么说来,你是——所谓的歪曲王,这个现象其实是——”

“演变成了‘合作’呢。这幅外表的不知名男子,以及本人。哎呀,我都情不自禁地想为他鼓个掌了,实在是干得漂亮。”

我浑身战栗。

从头到尾,我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是——

但是,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我盯着歪曲王。

他所在的位置和我刚刚看向显示器时有相同的距离感。也就是说,纵使这里是幻觉,我也应该和刚才一样坐在桌前。虽然我的感觉告诉我自己确实站着,但这只仅限于这里。而我,我的手指仍然——

“————”

我闭上眼。看见错乱的东西只会令人混乱。然后我什么都不想,尽力放空头脑。告诉自己听不到那正在耳边大声轰鸣着的《Custard Pie》。

现实之中,我的手指应该还留在原地,依旧在键盘之上。而我当然会盲打,即使不挨个字母注意过去照样能反射性地输入指令。

能做到。

没问题,能做到!

对我来说,做得到!

盲打我早已熟练无比。小菜一碟。我肯定做得到!

吞了口唾液,我将刚刚才知道的密码逐一输入——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扭向上方。

我惊愕地睁开眼,眼前站着一直陪我走到这里的男人。

“——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能让你打开MoonTemple。”

他平静地说道。

我目瞪口呆。

那是田中志郎。

但是,志郎的眼睛——

“志、志郎,你……你的眼睛。”

“…………”

“你的眼睛——你明明在这里,为什么眼睛里能看到光彩啊?!”

没有光,恐怕是因为那是由其他事物映照而出的影子。影子是没有光的。那么眼中看得到光就意味着——也就是说,才是——

志郎抓住我的手,毫无松开的意思。

然后他说。无比沉稳,无比威严,用与他的名字极其相称的口吻,庄重地说——

“没错。我就是歪曲王的‘本体’。”



pm 4:41

……我攀登着巨大的阶梯,回忆已然模糊。


*


“哦……?”

听到我的话,早乙女正美外表的歪曲王挑了挑眉毛。

“你‘明白’了,是这样吗,委员长。”

“是的。”

我回应着他的视线。

“当你选择在那个时间点的那个地点现身的时候,我就该察觉到的。谁让你在那时候‘说过那样的话’呢。”

四周鸦雀无声。

躺在地上的人类外形的东西不再发出声音,那首蠢透了的《Custard Pie》也停了下来。

“早乙女正美,说过什么吗。”

“他确实说过——尽管只是一句无心之语。我听到了,却一直都当完全没听到的一句话,但是——没错,按你的说法来说,也许我希望着从未听到过这句话,于是把它强加给了另一个人格。我想忘掉它,也许如此。”

“——原来如此。”

歪曲王认真地点了点头。

“很好,目前为止,你确实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然后呢,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说过——‘你明白吗,这种感觉’。这是在杀害雾间凪后说出的话。我也不想明白,我是这么回答的。在我挑衅的时候,说出了那句话——


‘真不错呢,委员长。你那眼神很棒,我最喜欢你的这种眼神了。’


你是这么说的。”

我直直地盯着早乙女正美的脸,继续说了下去。

“迄今为止,我从没和男生交往过。并不是讨厌男生,而是没那个缘分。所以——所以,是第一个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人。没错,可爱呀喜欢呀之类的词语,我是从你那里第一次听到的。”

“…………”

“但那让我有点恶心……一想到所做的事,虽然称不上无比厌恶,但也绝对算不上开心。所以我才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不去思考。因为,我……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番话的,明白你绝没有戏弄我的意思。在那时,确确实实地对我抱有好感。但那对我来说,只觉得令人作呕……”

我叹了口气。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竟会如此令人难堪,我不愿知道那样的事。——不过。”

我抬起头。

“不过那是事实。我必须坦然地承认的感情货真价实,然后更为坚定地将其拒绝。”

我怒视着顶着早乙女正美容貌的那个人。

他耸了耸肩,苦笑道。

“这是在说你自己的感情吗?你喜欢竹田启司的那份感情。”

我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我想在见到宫下藤花时,也能笑着打招呼。”

没错,那个黑帽子不是说过吗。

那人说,“我和你一样”。

宫下同学也和我一样。我不应该对这份情感感到羞耻。然后,我必须好好承受那份情感无法实现的痛苦。

“你不明白吗?”

“现在的话,确实如此。现在我仍然——没错,没有彻底明白,仍然痛苦着。”

“真是坦率呢。”

“对啊,谁让我是风纪委员长呢。”

我抿嘴一笑。

他也对我笑了。

“哎呀——精彩的发言,新刻敬。一无是处的早乙女正美,也许唯有这一点是正确的。对你抱有好感,就这一点而言。”

“……嗯?”

我有点不高兴。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话呢。

“这种话可不该顶着这张脸说出来吧。明明借用了人家的外表,还说他坏话——”

他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哎呀,这可真是!你真是了不起啊——”

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然后……


*


……然后,我正在MoonTemple里,向着上方奔跑。

周围的人已不再是那些艺术品的造型了,显然是现实里的人。

上面应该有着什么吧。放《Kashmir》时的那则广播说过让人“到上面来”。所以我正向上攀登。

但我的回忆已然模糊。

我记得自己在和歪曲王针锋相对的时候,肯定说过什么,其结果就是我回到了现实,但我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不管了。)

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空气即将不足的说法固然值得怀疑,但我也不想继续被关在这种鬼地方。

我很快来到了最上层,眼前出现了布满活动装饰的宽敞大厅。但这里没什么特别之处。

“……?”

我环顾周围。明明应该存在什么东西,不会什么都没有。

“绝对有的……!”

我小声地自言自语,努力消除自己的不安。

“——新刻敬,又是你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呀”地一声吓得跳了起来。

我慌忙看向声音的方向……果然是不吉波普。

“你、你你你你你也来了?是、是啊,是这样呢,嗯。”

我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真心的……这个人对心脏不好。

“为什么会来这里?刻意爬到这里,是想做些什么吧?”

不吉波普问道,口气像是在抱怨。

“……没、没那回事啦。”

我红着脸回答道,不吉波普“哎呀呀”地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必定如此呢。毕竟是你。”

“你、你那是什么说法啊?”

我有点生气,但马上注意到不吉波普的额角,刘海的阴影部分,有一条黑色的线。

那是血迹。

“……!你、你受伤了?!”

“伤口不深。血已经止住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但这伤口的意义引人深思。他和什么东西战斗过了吗……?

“不、不要紧吧……?”

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一言不发地望向天花板。

“……看来还在上面。”

“欸?——暗室之类的?”

“看样子是。”

不吉波普飞快地前进,跳到放在角落里的展览品上。接着敲了敲天花板。

“没猜错,这里是空的。”

“在、在那里吗?歪曲王!”

我举起拳头,在胸口攥紧。

“谁知道呢。还是别抱终于抵达目标之类的期待比较好。”

不吉波普一边说着,一边在展览品上来回地踱着步子,观察着天花板。

“——就是这里。”

他说话的同时手腕灵巧地活动着。这是在干什么?我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天花板便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是个折叠式的楼梯。

“似乎是紧急出口。大概不是寺月恭一郎自己设计的,而是之后建造的人加上去的吧。”

我兴奋起来。

“好、好厉害!这样就能上去了吧!”

但不吉波普叹了口气。

“……你也要来吗?”

他问。

“那当然!”

我用尽全力点了点头。


……刚爬上去,我马上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气。

“什、什么啊这是?——空调?”

“是冷却系统。因为发热量过高吧。”

“这些都是计算机的设备之类的东西吗?”

“不清楚。反正和正题没关系。”

“欸……”

不吉波普突然把头扭向另一边,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里站着个少年。

“——啊!田、田中同学?!”

我大声喊道。

他是我的学弟,田中志郎。刚才和歪曲王提到的故事里也出过场,那次事件中我的同伴。

“…………”

田中一言不发地看向这边。

“是、是本人吧……?我该不会还在幻觉里,不会这样吧?”

在我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的时候,不吉波普平静地说道。

“原来如此……”

他开口。然后——

“你是这样知道我的啊。因为以前一同战斗过,所以当然认识我。对吧,歪曲王。”

……他如是说道。

我目瞪口呆。他说什么?刚刚,他说什么了……?

“…………”

田中沉默不语,依然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们,一动没动。

“……什、什么?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完全把握不到事情的脉络,只能来回看着正怒视着对方的两人的脸。

两人都十分严肃,完全是动真格的。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田中对动摇不已的我开口了。

“新刻学姐——学姐的话,肯定能明白。”

“欸?”

渡过难关的你,肯定能明白。明白这件事势在必行。明白人们的心中残留着的徒劳无益的歪曲,其分量过于巨大了。”

“…………”

我哑口无言,虽然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但我能够确信,田中确实是他“本人”。

歪曲王——终于现身在了我的面前。

“可、可是——可是田中。”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大家本就带着伤口,并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伤痛,仅此而已。我所做的不过是指出这些。绝对没想过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人,也没想过借此增殖。

“…………田、田中。”

“这不过是个‘实验’罢了。目的是确认如何才能治愈人们内心的歪曲,以及在不依赖外界单方面给予的前提下,人们能否依靠自己的意志自愈。而这个大量人群聚集并且失去了意识的场所,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如果在普通的市区进行‘实验’的话,想必会事故频出。但在如今这座MoonTemple里,即使失去意识倒下,也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田中——”

我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但这就是现实。不会像幻觉那样,随心所欲地变换场景——。

“——‘指出’吗。”

不吉波普耳语般说道。

“这就是你的能力吗,歪曲王。该如何称呼呢。抽出人类‘隐藏的歪曲’的能力——与人的精神共振,然后将其中一部分放大的能力吗。而且能同时作用于数百人。短短时间就能做到这一步,相当规格外呢。”

——短短时间?那是什么意思?

“————”

“没错吧?歪曲王,距离你从田中志郎里‘出来’不可能过去多久。实际上你才刚刚诞生,不是吗?莫非,是在今早田中志郎来到这座MoonTemple的那个时候?”

“————”

“所以你还无法灵活运用自己的全部能力,这才招致了佐拉吉的出现吧。那可真是相当危险。你也切身体会到自己的不成熟了吧?”

“————”

“田中志郎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才得以诞生的?你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点呢?”

“——是啊,我明白。”

田中——不,歪曲王终于有了回应。

“田中志郎被根深蒂固的罪恶感所纠缠。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猛然醒悟

他是在说之前的事件里牺牲的直子?她喜欢着田中,而他却难以接受这份情感——

“我应这份罪恶感的呼唤而来。当初是否非得回应她的情感不可呢——这样的想法化为有形,创造出了能力。她经常对田中志郎这么说——‘我感觉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一切如她所言,最终成真。”

“——原来如此。”

“所以不论是不成熟还是如何,走到这一步,我已无路可退。否则将会践踏‘她’的意志。纵然道阻且长。”

“……非常了不起,真的。”

“你要怎么做,不吉波普。果然还是要和我战斗吗?”

“————”

这次换作不吉波普沉默不语。

但是——

但是,我听过一个传闻。传说不吉波普一旦盯上了谁,便绝不会手下留情。不管对方是女生,亦或是其他什么情况。

“呜呜……”

明明这么冷,我却感到背后冷汗流淌。

据我所知,歪曲王能够将人的精神驱赶到“另一个世界”。但这能力对不吉波普有效吗?

而不吉波普,恐怕确实如传说所言精通“杀戮”吧。

这两人对决之后,哪边会倒下显而易见。

“等——等等啊!”

我奋不顾身地挤入二人之间。

“学姐——”

“新刻敬,你——”

二人同时开口,我非但没有退缩,反而——

“给我等一下!”

扯着嗓子喊道。

“田中同学,哦不,歪曲王先生……有地方说不过去,你说的话,搞错了什么——”

我盯着他这么说道,他皱了皱眉。

“什么地方?”

“因为是这样吧?直子死去了,这是件很令人痛心的事,田中为此痛苦不已,然后——然后,这份痛苦有何结果?你说过吧,‘必须将一切痛苦化为黄金’——但是田中志郎的痛苦,又该如何是好呢?”

我一口气讲完。

歪曲王皱了皱眉。

“不,这是——”

“现在我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如你所说,成功‘渡过难关’了吧。田中——你喜欢直子吗?爱慕着她吗?”

“————”

“不是这样的吧?你的情感还没进展到这一步。在她死去后,时至今日也不曾改变。直子倾心于你,而你却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直到她永远地离开了。如果你们继续交往下去,或许你们会两情相悦也说不定。但这已经不可能了。田中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创造了你,但那,没错——”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正是你的‘歪曲’,歪曲王。所以,我对你只想说一句话:

‘关心别人之前,先管好自己吧。’

不是吗?”

我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嘶哑不清,但想说的话我都说了。我想。

“…………”

歪曲王沉默不语。

这时,不吉波普低语道——


“曾经,有一位少年。

“那个少年,是个本质算不上坏的人类。

“但他却是世界之敌。

“因为他对‘活着’有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根深蒂固的憎恨。即便如此,如果他就这么生活下去的话,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也许会就这么正常地活下去。

“但在命运的恶作剧下,他邂逅了‘食人者’,清晰地认知到了自己。

“他自身化作了‘食人者’。

“怪物单纯是因为生存条件而杀人,但他却连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只是不断持续着杀戮。对他来说,不存在终点这一念头。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会去寻找完全的‘无可挽回之物’,进而毁灭掉这个世界吧。

“……然后,有一位少女。

“她能窥见人的死亡。

“这能力本身不值一提。向医疗系统或是危机应对等方向发展的话,说不定大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但她将‘死亡’视为了绝对性的事物。

“从人身上抽出、收集‘死亡’,用以创造某种庞大的东西,这种想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认为那样便能‘突破’人类这一事物的界限。

“若能趋近完美,生命也就不再必要,她立足于这样的立场之上,进而成为了世界之敌。

“为了让‘死亡’不再可怖,不如重塑人心——她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两位都成为了我的敌人。很遗憾,他们再没有其他道路可走。而对我来说,除了为了不让他们更进一步而将其‘截断’之外,别无他法。”


——他淡淡地说着。

我被他这通突如其来,与现状看不出丝毫关联的长篇大论搞得糊涂不已。不吉波普到底想表达什么?

歪曲王也一脸诧异,看起来无法理解他说的话。但不吉波普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的确存在。除了这条道路之外再无前路也无未来之人。被剥夺了其他选项,这对他们来说是幸福还是不幸,这点很难给出定论。也或许他们并不在意这个。他们说不定只是某种可能性具备了形体,显现在这个世界之上,不过是种并无主体的抽象存在。就如同我一样。但是——”

不吉波普牢牢地盯着歪曲王。

“但是,你又如何呢?”

不吉波普的问题,令歪曲王显得有些困惑。

“——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过‘纵然道阻且长’。换而言之,你已经做好了觉悟。而你不论前方何等艰难险阻,都愿挺身面对的这份情感,具备着柔软性——”

不吉波普向前,踏出一步。

“——!”

歪曲王骤然将锐利的目光投向这边,一瞬间,我和不吉波普便站在了深不见底的陡峭悬崖边上。


——被丢到了异世界。

“哇…?!”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不吉波普仍站在那绝险之地。

悬崖的对岸站着歪曲王。

天空夜色弥漫,群星仿若行将坠落般光辉闪耀。

“你应该明白,在这里受伤现实中也会受到一样的伤害。掉下去的话,即便是你也必死无疑。”

歪曲王用无比确信的口气说。

但不吉波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你的柔软性,意味着你在坚定不移的同时,也存在着迷惘。但这世上不存在毫无迷惘之人。如果有人能毫无迷惘,那只可能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但你并非如此。”


不吉波普的手灵巧地一动,随即迈出悬崖,向着那敞开的空洞虚空踏出一步。

“要掉下去了!”我刚冒出这个想法,不吉波普却在稍稍下沉后,停在了那个位置。

……钢丝不知何时已经铺向对岸,而他正立于其上。

歪曲王稍稍摆正架势。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不吉波普所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

“这个‘实验’——你不打算就此收手吧?你不想它如此轻易地落下帷幕,没错吧?”

“嗯,你说的没错。”

“既然如此——你现在不过是有些钻牛角尖罢了。其实即便就此结束,你也不会太过恋恋不舍,不是吗?”

听到他这么说,歪曲王沉下脸来。

“——怎、怎么可……!”

“不,你一直都把我当做是‘与之为敌危险至极’的人物来接触。为什么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欸?”

“为什么对此深信不疑呢?让我成为同伴,你为什么从没有这么想过呢?”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发言,歪曲王眨巴着眼睛。

我也一样。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不是敌人,你是想这么说吗……?”

“更准确地说。”

不吉波普平静地继续说道。

“你为何要将自己认定为‘恶’呢?你在做的事情,有那么十恶不赦吗?你自己不也说过,‘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把人们封锁在这栋大楼的人是你吗?让人们沉睡的人是你吗?不是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必定是‘敌人’,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呢?”

“…………”

“有那么痛苦吗?田中志郎,如此坚信‘自己是个坏人’吗?既然如此,你该去打倒的对手,怎么想都不该是我。”

语气虽然平淡,但那些话语却如同尖锐的刀刃般贯穿了对手。

“…………”

歪曲王依旧一言不发,没有回答。

不吉波普也毫无前行的意思,宛如漂浮在空中一般站在原地。

(插图P284)

(插图P285)

而我只能做个无力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事态一步步发展。但是——

“…………”

就在我惊愕地张大嘴,脱力地瘫坐在地上的时候,歪曲王却将视线投向了我。

“——新刻学姐。”

“我、我在。”

我蠢蠢地回道。

“学姐怎么想呢?”

“欸?”

“你觉得‘她’——恨着田中志郎吗?作为她的朋友,你应该知道吧。是否如此呢?”

“——那、那是。”

我欲言又止。但当我回过神来时,嘴巴已经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样。但是、但是,直子经常会说:

‘敬,我啊,有喜欢的人了哦!’

——说的时候非常开心,真的很开心。我一直有点羡慕能那样说出口的她。所以,所以,她肯定不会害怕喜欢上一个人,也不会对此抱有罪恶感。至少,她绝不会为这种事去怪罪别人——我是这么坚信着的。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

对于我所说的话,歪曲王没有任何回应。

但很快,他叹了口气,露出了寂寞似的微笑。

然后举起右手,缓缓移到脸前。

——正当我以为他要一把抓住脸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啊……!”

我反射性地冲向他。糟了,底下是悬崖——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悬崖已经消失了,我又回到了MoonTemple中,我没停下脚步,就那样冲到倒下去的他身旁。

“没、没事吧?!”

“——把、把那个密码。”

他痛苦地呻吟道。看到那副柔弱但又凛然的表情,我一下反应过来。

田、田中——是你吧?”

他回来了。他战胜了歪曲王。

“——学姐,在那个键盘上——输入密码,羽原发现的,那个密码……”

然后他说出了一个字母与数字的组合。记住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我听过一遍便熟记下来。

“明白了!”

我按他所说,跑进房间里,奔向那个带有键盘的计算机。有个男生倒在那里,大概就是那个叫“Yuyuan”的吧。我把昏迷不醒的他推到一旁,坐到键盘前。屏幕里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讲话,被我直接无视了。

嘶——我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盯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输入了“STAIRWAY 2 HEAVEN”。

背后旋即传来啪咻一声。

我回过头,长得很像个巨大箱子的计算机上火花四溅,浓烟滚滚而出。

随后又传来低沉的嗡嗡声,空气开始缓缓流动。

“空调又开始运转了……!”

我发出一声惊叹。与此同时,伴随着哐哐的运转声,装在这间暗室墙壁上的百叶窗徐徐打开。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放晴。正在下沉的火红夕阳,近乎水平的赤红光芒射入房间之中。

“哇啊……!”

我感动不已。电脑画面一转,显示出一行长长的列表。上面注释着“选首你喜欢的曲子吧”。

“果然还是这首吧?不吉……”

我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

但这个时候,黑帽子的身影已经从这里消失了。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6 22:46 编辑

pm 5:00

“……哎?这什么曲子?有够华丽的。”

脑袋埋在酒吧吧台上的桥坂静香挺起身子。

“应该是寺月恭一郎设置的,类似于闹钟的东西吧。”

坐在旁边的男人静静地回答道。

“不是齐柏林飞艇呀……古典音乐?”

“是那首曲子呢。和闭幕不怎么搭,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是他的爱好。”

男人像是觉得很好笑似的,低低地笑了起来。

“闭幕?”

听到这个词,静香皱了皱眉。

“是说,差不多要结束了?”

“是的。该道别了。歪曲就是歪曲,终会回归原来的所在。”

他露出清爽的表情。

“这……样啊。”

静香埋下头。

“我无法成为小真的父亲。到头来,还是只能你自己承担。”

“没事,这件事——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不是这件事——”

静香抬起头。

“好可惜……明明这么开心。”

“承蒙青睐,不胜荣幸。”

他温柔地笑了。

“真的,我非常开心。和真正的寺月恭一郎比起来,你要温柔得多。说出了一直没能说出的话,我心里也舒畅多了。即便就此永别,我也不会忘记你。”

静香发自内心地说,但男人摇了摇头。

“不,你不会记住这些事的。”

他无比肯定地说。

“怎么会呢,我会牢牢记住的。”

她一本正经地回敬道,但男子仍是那副微笑。

“不会的。歪曲消解之后,人们就不会记得那是什么了。你已经跨越了与母亲的纠葛,不再会回忆起自己为何而苦恼。而且必将必须如此。因为歪曲的存在价值,就在于它消失的时候。”

听到这些话,静香歪了歪头。

“……我,不是很明白。”

“这样就好。”

男人温柔地牵过静香的手。

曲子进入平稳的乐章,在周围缓缓流淌。

“……那么,你呢?你不会觉得寂寞吗?不能留在别人的记忆里——”

面对静香的问题,男子露出像是在笑,又像是无动于衷的,左右不对称的奇妙表情。

“——没事,‘本体’们的前路还很漫长,他们无暇为我的消失感到寂寞。”

然后,男人在静香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强烈的睡意突然向静香袭来,眼中的世界开始摇晃。

“啊、啊—……”

无法违抗如铅般沉重的眼皮,她左右摇晃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她拼命地说了出来。

“你、你——你在哪里……?”

从朦胧的边境世界之中,传回了声音。

“我乃无处不在,无处可寻之存在——”



*


——静香睁开眼睛。

“————!”

她如同被什么打到一般猛地直起身。但为什么会这么醒来,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咦……?”

她晃了晃头试图恢复清醒。但其实没那个必要,她已经完全醒来,意识也十分清晰。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梦,但这种感觉在扑面而来的现实认知前显得如此虚幻缥缈,轻易地烟消云散了。

MoonTemple里照明再度亮起,倒下的众人也低声哼哼着,翻身将醒。

她首先确认了儿子真就在身边。

“嗯姆嗯姆……”

他表情安适安详地呓语着。

她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脸。

“……真。起床了,真——”

她轻轻地摇了摇,儿子睁开惺忪的睡眼。

“——唔、唔嗯……咦?妈妈?”

“是啊,还能是谁呢?”

“没、没啥——真的好厉害啊,不吉波普,一下子就把佐拉吉干掉了——”

半梦半醒间,真大幅度地手舞足蹈起来。他说的话不着边际支离破碎,不着边际,静香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她——,

“是吗——”

温和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很是羡慕仍沉浸在梦中的儿子——她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乐曲依旧在MoonTemple中盘旋。

pm 5:02

“……哈啊、哈啊、哈啊……!”

我,道元咲子,一路追在去往上层的不吉波普身后往上攀爬,但已经追不动了。气喘吁吁,侧腹疼痛,都怪平时运动不足。

“……果、果然是白费力气……!”

我踉踉跄跄地坐了下来,大口地喘息着。一路跑到这里,这边好像还没有任何游客来过,一个人也没有。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播放着不知名的乐曲。照明启动了,空调系统也运转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都已经结束了。是不吉波普干了什么吗。

我突然想起新刻敬。说起来她也在这里。好想见她一面啊,我没来由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现在的话……现在的话,感觉能放下一切,和她好好谈谈了。

“总觉得……必须得去道个歉呢——”

这样的想法在心底徘徊。

这时,我的上方不远处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被撬开的声音。

“啊……!”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向那边。

电梯门打开,不吉波普走了出来。电梯厢没有出现,门的后面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竖井。

“那、那个……!”

我再次向他搭话。

他转过身来,向我点了点头。

“哟。”

“结、结束了吗?”

“嗯,我的戏份似乎到此为止了。”

“这样啊——”

我想问他有没有杀了谁,但莫名觉得他的样子不像是做了这种事,于是没能问出口。

“再会了。”

不吉波普淡淡地说道,走向电梯那边。我急了起来,必须得说点什么,我想。

“那、那个!那个我们——”

“怎么了?”

“还——还能再见面吗?”

听到我的问题,不吉波普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他说。

“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想着再见面比较好。”

我无言以对,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就此罢休。

“那、那么——如果,只是如果。我、那个……成为了你的敌人呢?”

“嗯?”

“刚、刚刚你不是说了吗。‘这个世界上不只有正确’之类的——但是我,我仍然觉得,尽管自己一无是处,但还是希望这世间的中心是‘好的’。这违背了你的想法吧?那样的话,我果然,也许会成为你的敌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

不吉波普一言不发地看向这边。我承受着他的视线,继续说了下去。

“到、到那时候,如果,如果成为了敌人的话——那样的话,你不就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吗?那样的话就能见面了吧?”

“死神什么的,不可怕吗?”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

“是呀!一点都不可怕!”

我语带笑意,半开玩笑地说。

下个瞬间,我看到了无比珍稀的东西,感觉就好像偶然撞上了百年难遇的事情。

不吉波普“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我保证,那时候一定不会放过你。”

然后他便翻身离开了。

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不吉波普的身影便已消失在电梯井的大洞之中。

我慌忙跑上前去,但当我望向下方时,已不见任何身影。

不留痕迹,无影无踪。


*


(插图P299)

“…………”

我浑身力气被一下抽空,怅然若失,久久伫立。

然后下方传来一声“喂”,声音很熟悉,接着又响起奔跑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去,和我一起来到MoonTemple的武正跑向这里。

“终、终于找到你了——没事吧?!”

“……什么?”

这么寒冷的环境里,武却汗流浃背,大概是从下面一直全力跑上来的吧……。

“因、因为,好像发生了什么怪事,又哪里都没看到你。所以我就找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哈啊哈啊地大口喘气。

“…………”

我不由得凝视着武。

然后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呢。”

“欸?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有回答,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包好的东西,塞给武。

“……?这是啥啊。——啊,难道。”

“只、只是义理的哦。日奈应该也会体谅我的吧——”

我生硬地说道。不知为何,一直不怎么喜欢的二月十四日,我也能正视了。

乐曲仍在MoonTemple中流淌。


pm 5:06

MoonTemple里,这首乐曲高声响彻。

《纽伦堡的名歌手-序曲》——

这首乐曲如同闹钟一般,将这里不知为何陷入昏睡的人们唤醒。但我,竹田启司,无暇顾及这些,在这栋犹如阶梯一般的建筑物内向上奔跑,一心寻找绝对身处此地的藤花。这是那家伙最喜欢的曲子,毋庸置疑,那家伙就在这里。

刚刚还是一片漆黑,找起来很费功夫,但现在有了照明,我一下就看见了倒在一边的职员。我上前把他摇醒,想要问点东西。他的姓名卡上写着篠崎。

“喂!醒醒!”

“唔、唔嗯——叶月,我果然还是……”

这人还在梦里。我有点生气,更加用力地摇晃起来。

“清醒点!这首歌是在哪儿放的?!”

“哎——哎呀?我刚刚在做什么来着。”

“在哪里能播放歌曲,我在问你呢!”

我逼问道,他吓得瞪大眼睛。

“那、那个——我记得管控室和会长室在一起,在最上面……”

听到这儿就够了,我大步跑开。

于是我一路奔跑往上。途中看到一对精疲力竭坐在地上,高中生年纪的情侣,我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急忙赶去上方。

“真是——那家伙做了什么啊?”

我跑到相当高的地方之后,刚拐过弯,便和面前的人撞个正着。

“——呀!”

那是个女生。

“抱、抱歉!”

我连忙向她道歉,然后地叫了一声。

她是我认识的人,新刻敬。

“新、新刻?!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啊,这不是竹田学长吗?”

新刻却显得不怎么吃惊,她冲我问道。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学长?”

“没、没什么,那个。”

我欲言又止。我没自信能顺畅地和新刻对话,她和我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她亲口对我说出过“喜欢”,打那之后我们之间就有了点隔膜,一直到现在——

但是。

“今天是情人节吧?把宫下同学撂在一边不好吧?”

新刻爽朗地问道。

“欸?啊,嗯——不是,这是因为。”

我惴惴不安的时候,新刻忽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怎么了啊,学长?好奇怪哦。”

“啊、嗯。”

“啊,学长,难道你一直当真了吗?”

“——欸?”

“之前的那件事啊。讨厌,那是玩笑啦!”

“欸,欸?”

我眨巴着眼睛。

“好讨厌,你真的那么想啊?谁让学长你满脑子宫下同学,看起来有点好笑,所以我才稍微戏弄你一下嘛!”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这、这样啊——什么啊,是这样啊。”

我心情复杂,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可惜,还想要大笑出来。但现在不是考虑那个的时候,我重新振作起来,向新刻敬问道。

“那、那么新刻,你知道是谁播放这首曲子吗?”

“知道啊?”

“那、那个人现在在哪?”

“就在这里。”

“——哈?”

“播放那首曲子的,是我。”

“——欸?”

……据新刻所述,一个叫羽原的人解开了MoonTemple的秘密,她在其中出力不小,最后播放了这首曲子……。

“是、是你?”

“我不行吗?”

“不、不是——咦?”

我头脑一片混乱。这讲不通啊。那藤花在哪?

“学长,难不成——你在找宫下同学吗?约会地点不是定好了吗。”

“——欸,不是……”

“比方说,如果说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的话,也许学长你去了真正见面的地方,而宫下同学却在那之后去的咖啡厅等着呢,什么的——”

听我这么一说,他瞪大了眼睛。

“这、这么理解的吗?!”

“有可能哦。”

新刻默默地笑了。

“是、是这么回事?!”

我着急起来。


*


——算了,就那样吧。这么说条理上也讲得通。我要是“她”的话也会这么处理吧。

“但、但是——哎。”

竹田学长相信了,慌慌张张的样子颇为狼狈。

我笑得更过分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现在一定生气了吧。”

我乘胜追击,再度叮嘱道。

“咿?”

“快去吧,去道个歉不就行了?”

我坏心眼儿地说道。学长看起来急得都快团团转了,他沉吟片刻。

“那、那么,这里已经没问题了吧?”

我点头回答了一声“是的”。

“这、这样啊。那我就先告辞了——”

学长转过身,顺着原路跑了下去。

我“哈啊”地一下,肩膀垮了下去。

然后学长又回来了。我楞了一下。

“那、那个,新刻——抱歉了。”

他突然道了个歉。

“……什么抱歉?”

“没、没什么……就是感觉做了什么伤害到你的事。虽然可能是错觉……但是,对不起。姑且容我道个歉吧。”

“……明明自己都没搞清楚,却跑来道歉吗。”

“确实,但是——总之对不起。虽然没有恶意,但也许惹你不开心了……”

“……没关系的。”

“是吗?”

“嗯,已经没事了——”

我伸出手。学长盯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在我点头后,迟疑着和我握了握手。

“多谢。那学长,拜拜啦。”

“嗯——再见。”

我们的手分开,这次学长是真的离开了。

我呆呆地轻轻挥了挥手。

“别了。”

回过神来时,我的脸颊上流淌着一行泪水。

但这泪水并非纯粹的痛苦之物,而是代表着释然的,“结束”的眼泪。

“别了……”

我想——

“我的失恋,这下终于,真正地结束了”——。


pm 5:09

MoonTemple的最高层,窗外,巨大的夕阳正在沉入地平线。

我坐在座椅上,呆呆地眺望着那鲜红似火的光芒。播放着的华丽乐曲分外热烈,却如同被拦腰截断般戛然而止。

这首曲子是那个叫醒我的名叫新刻敬的小女孩挑选的。不知是她品味如此,还是为了叫醒人们临时挑了首合适的曲子。

“哎呀呀,总觉得——”

我的心绪依旧游曳不定。

见到那个叫新刻的女生时,她好像不认得我,但我知道她。经常听凪说起。“是一个比我更了不起的家伙。很可靠。”她开心地这般评价。

到头来,我还是被个女人救了。真不像样。

回到原样的志郎那家伙还昏迷着,被她安置在房间里。

“唔嗯、嗯姆嗯姆……”

看来他终于真的熟睡了过去。“辛苦你了。好好睡吧。”我莫名地想对他这么说。果然我并不恨志郎。

愤怒和焦急的矛头无处可指,我只能呆坐原地,怅然若失。

“总觉得啊——”

我从窗户俯视下方。

入口已经打开,人群进进出出,乱成一锅粥。这间管控室迟早会迎来蜂拥的人群吧。

最终,这一切会变成何种模样呢。

会被处理成“寺月恭一郎,大富豪孤独生涯尽头的疯狂犯罪”之类的吧。无人能接触到真相,但这或许本就是策划它的人所期望的结局。看起来背后隐藏着难以用常理揣度揣摩的内幕,也许这样就好。

“不过——总感觉畅快多了。”

我换了个姿势,完全陷入座椅里。

我瞅了眼手表想看看时间,但它坏掉了。似乎是也不知什么时候撞坏了。


“嘁。”

在我想着还有什么其他钟表的时候,突然记起了自己的手机。那个也能显示时间。

我从怀里掏出手机,已经关机了。我有点吃惊,但马上醒悟过来。一定是什么时候“自动”地把它关掉了吧。

我按下开机键。

手机刚打开马上就来了个电话。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总之先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羽原。”

话音未落,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吼声。

健太郎!你在搞什么鬼?!

……凪的声音。

“啊,是凪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还问我?!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你之前提到说要去的那个MoonTemple又闹得一团乱!

“啊……原来如此。”

你怎么样,没事吧?!

“嗯嗯,算是没事吧。”

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

(插图P313)

“嗯。——不过,已经结束了,圆满收尾了。”

你处理的?

“不不,说起来——我还被新刻救了。”

——敬?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凪的声音流露出混乱。但我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放弃说明。

“呀,没什么,总之结束了。之后会跟你说清楚的,你不必特地过来了。”

——虽然不清不楚的,但既然你那么说了,看来是没问题了。

“我说的东西也许会很难以置信喔,哈哈哈哈。”

听到我的笑声,凪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担心死我了。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紧不慢的啊,健太郎。

“过奖过奖。”

凪说很担心我,对此我兴奋的不得了,但没在声音里表现出来。

敬也平安无事吧?

“嗯。不过她刚好离开。——哦对了,凪。”

怎么了?

“没,那个——”

耳畔似乎又传来了那个嘲笑声。




“为什么?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那个——”

什么啊?

“我是说——那个,怎么说好呢。”

到底什么啊?

“啊—……正树还好吗?”

听到我这愚蠢的发言,凪回了我一声哈?

你前阵子来我家吃饭的时候不是才见过吗?

“啊,啊啊,是这样吗!啊哈哈哈!”

我毫无意义地大声笑道。

又简单地聊了两句敲定去哪里会面之后,我说了句“再见”便挂掉了电话。

我只觉得越发怅然若失。

“哈啊——”

我有气无力地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没法那么简单地说出口啊。”

用开玩笑的口吻来说句“今天是情人节吧,没给我准备巧克力?”也行啊。实在是……。

我继续发愣,盯着房间里躺着的志郎。

“道理虽然明白,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话,我仍然没法好好说出口啊。”

那家伙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眼皮啪地张开,用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看向我,接着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这种事就是这样。”

那个人如此说道。

我又叹了口气。

“是啊……”

我点了点头。

窗外,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光芒眼看着就要消失。


“Heartbreaker Ⅱ” closed.













当我们在歪曲的道路上前行

我们的影子高过自己的灵魂


——Led Zeppelin 《Stairway to Heaven》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6 22:48 编辑

后记——世界终结之时


(虽然是个不得了的标题,但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恕我唐突,你有没有对什么东西激动到忘我,结果却彻底失败了呢?我有。而且有很多次……欢欣鼓舞之时,怒不可遏之时,抑制住这些情绪,最终却不尽人意,这种情况常有……。这种情况之后我都会非常羞耻,有个洞的话我都想钻进去不再不来。但这个时候我也会想对意外之事来一句“啊—,世界就这样毁灭就好了!”不由得就会这样想啊。无论自己多么不堪都不能连累世界啊,虽然冷静下来之后我会这么想,但当时我也是挺认真的,这真是不得了。




世界会迎来终结吗?人们会有这样的疑问,但这样的疑问只要去查阅就会知道答案。“欸?”地吓一跳的人,只是认知不足。自人类诞生以来已万年,这个世界已经不停地迎来终结了。更准确地说,过去有相当多的人认为“世界终结了”,实际上对那些人来说世界确实终结了。你看,日本也有,“万世一系”的世界终结了。(不知道的随便找谁问问)布雷德伯里①这人也写过一篇讲述曾经的美国原住民少年目击了“乘船而来的白皮肤人们”时心怀不安的短篇小说,并命名为“我们或许将会消亡”②。(不知道的去找中年以上的科幻迷问问!)




“这不是世界的终结,而是某个国家或者文化体系的毁灭”这样想的你很聪明。但对人来说世界不过是“自己生活的地方”。这样的话,那里天翻地覆的话,不就相当于世界灭亡了吗?“但是,那还可以重新开始啊”要是这样想的话,不就成了“世界终结”到来之时重来还有用吗?“重复历史”这一词语真正的意义是“管他怎么样,反正能重来”。就连这也不做,那历史中的“灭亡的世界们”真的只是灭亡了,那那些人为什么又要不辞辛劳创造世界呢?难不成像怪兽电影里那样“为了破坏才有存在的意义”?




无论什么都会迎来终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问题在于探求“那之后怎么办”的话,恐怕如今已处于终结不断的世界里,我想。但很遗憾我们没有“随时来破坏城市”的怪兽,似乎“终结”或是“毁灭”都需要我们自己来做。如果遇到了什么想要毁灭世界的由彻底失败带来的羞耻就破坏至今为止的人生(世界),我们还是要从这里开始。呜哇,之前的长篇大论真有啊。




(尽是写这些东西,你是不是太丧了啊?)

(……其实,我确实很丧。)

(…………——算、算了无所谓,呐?)


BGM “COME WITH ME” by Puff Daddy (featuring Jimmy Page)


译注①:雷·布拉德伯里(Ray Bradbury,1920.8.22—2012.6.6)美国科幻小说家,代表作《华氏451 度》《火星纪事》《太阳的金苹果》《R 代表火箭》《明天午夜》等。
译注②:原名《Perhaps We Are Going Away》,出自布拉德伯雷的短篇小说集《The Machineries of Joy》。




本帖最后由 Oscuro 于 2019-3-28 21:50 编辑

歪曲王的诞生



“呐志郎,你呀,对未来没抱什么希望吧。”

“突然怎么了啊,纸木城,你想说什么?”

“所以说,像是梦想与希望之类的,你基本上不会去思考这些的吧。”

“为什么能那么肯定呢。我看起来像那么不动脑子的人吗。”

“啊,你生气了?抱歉抱歉。但是我确实很好奇是不是真的这样。毕竟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方面的话题,参加的社团也是对就职一点帮助都没有的弓道部。”

“又不会给人留下坏印象,对就职也没什么不利要素。嘛,虽然说不好有利不有利。”

“你不升学吗?”

“还没有决定,我才一年级。”

“哎,我们学校的学生基本上都会选升学的吧。直接就职的人,我知道的就只有竹田一个。”

“我可不想跟那种在恶劣的意义上鹤立鸡群的人相提并论——设计师之类,反而给人没有梦想的感觉。”

“一年级的学生之间居然也说他坏话呀。真可怜……嘛,倒是有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感觉。”

“纸木城,你跟竹田关系很好吗?”

“哦?你嫉妒了?醋坛子打翻了?”

“不,我不关心这个。”

“啊~啊,好冷淡呢。”

“我原本就还没决定是否跟纸木城你交往吧。我们会聊这些,也只是因为你说了不介意保持现状而已。”

“好吧好吧,明白明白。现在还是我的单相思——如何?维持这样的状态,有让你感觉有那么点开心吗?”

“不好说。”

“哎呀哎呀,你现在可是把人家放在掌心上玩弄呢。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呢?”

“就算你问我——”

“你想想,这么一来你可是手握着能随心所欲地把我、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的力量哦。简直就跟国王没什么区别。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你说国王——这也太夸张了。”

“不,这不是夸张,你拥有的就是这种程度的力量。”

“然而影响力只局限在纸木城身上,这国王的权力可是有够狭小的。”

“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了。你对我来说等同于全宇宙的支配者。”

“我并没有支配纸木城你的打算,确切来说,想都不会去想。不如说我不太喜欢这种的。”

“是呀,你确实是这样的人。你肯定不愿意被任何事物束缚吧,也不想被任何人所束缚。但这是做不到的。不可能的。只要你还活着,就不可能不接触任何人地活下去。”

“嘛,你说的很对——但我只想尽可能活得轻松一点。纸木城难道不这么想吗?还是说你想认认真真地燃烧激情,希望每一天都能活得热烈充实吗?”

“哎呀,难道你就不是这样的吗?我可是非常喜欢你在练习弓道时那聚精会神的眼神。难道那不是认真的吗?”

“啊——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吗。其实刚好相反。其他的部员和老师也是,整天说着什么不能断开注意力,其实他们都搞错了。”

“什么意思?”

“开弓射箭能否命中目标,说到底只是能保持几分平常心的问题罢了。刚开始当然是射不中的。但在无数次的反复过后,要怎样命中目标早已了然于胸。之后就只剩如何放松地射出箭的问题了。满脑子想着绝对要射中时反而不太容易射中。精神状态至关重要这种思维放到射靶上只能算是二流。觉得自己射不中的话不射就好了,就算被判失去资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唯有怀着这样的想法才能射得中。”

“呜哇,我终于明白为啥你那么有本事却没被选成小队战的代表了。你应该不至于会把这种观点告诉别人吧?”

“反正一年级小鬼说的东西根本不会被学长们当回事儿,你不用担心这个。”

“啊~啊,在你看来肯定大家都跟白痴一样瞎鼓着多余的干劲,白白拉低了命中率吧。”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纸木城你刚刚才说过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社团活动。”

“做得比谁都出色的人却说出了这种话吗。真是苛刻呢。但是——这才是志郎。我觉得这种自由不羁的做派是你最厉害的地方呢。”

“自由吗?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在我看来,你的周围有种满是歪曲的感觉。而我就好像身处在那歪曲的凹陷处,或者说凹坑里,顺着斜面不断滑落。但你自己并没有自己催生出这种歪曲的自觉吧?只是带着轻松安逸的表情,悠然自得地玩弄着我。”

“所以我都说了,我并没有在玩弄。不过——也许确实有歪曲的地方存在也说不定。”

“哎呀,你想到什么了吗?”

“不——说起来,为什么我会跟纸木城聊起天来呢。说实话,你是我不擅长的类型。感觉很轻浮,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我明明应该挺讨厌这类烦人的女生,但却莫名其妙地感觉没法反抗你。”

“嗯,你好像很不客气地说了不少相当失礼的话啊,不过我不会计较的。然后呢?因为你有着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歪曲,所以才被我吸引了吗?”

“也许吧。要这么说的话,纸木城你不也有着歪曲吗?这种东西应该谁都有的吧。我时常搞不懂为什么其他人会出双入对。那会不会就是某种歪曲作用下互相牵扯的结果呢。有个叫早乙女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受女人欢迎。这种把女人当衣服换了又换的家伙为什么身边会有一群女生,说实话真的是完全搞不懂。”

“啊,被凪甩了的那家伙啊。”

“欸?那家伙还对炎之魔女出手了?真是令人吃惊……”

“什么嘛,你在羡慕那个早乙女吗。你想像他一样受欢迎吗?”

“呃,怎么说呢……虽然有过那么一点要是能变成他那样就好了的想法。但是,有种不符合的感觉。对……要说歪曲的话,他的歪曲对我没那么大吸引力。怎么说呢……说起来可能有些奇怪,我确信我的歪曲绝对不会被他消解。”

“歪曲,是可以消解的东西吗?”

“若是烦恼还能想着解决一下。但是……对了,至少当纸木城你感受不到我的歪曲的时候,不就不用担心滑落了吗。”

“嗯……说的是。如果那样的话……会怎么样呢,到了那时候,应该就不会抱有任何的想法了吧。”

“而我会回归其他那些平平无奇的众人之一。不再是国王,曾经是权力者这种事有如过眼云烟,变回一个对你来说无所谓的人。”

“啊,刚才——”

“欸?怎么了。”

“唔,刚才呀——志郎,你的眼神变成了射箭时那种锐利的样子……为什么?”

“不,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我刚才是那种眼神吗?”

“嗯,是哦——一边说着自己不是国王,一边眼睛唰的一下……好像在瞄准什么东西一样。”

“…………”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惹你生气了?”

“啊不……我没生气。不过我有个了不太确定的想法。我察觉到了答案——其他人为什么会对各种事情太过计较的这个疑问,难道说。”

“什么?”

“我虽然没有这个打算,但是却成为了纸木城的国王,那么其他人也会因为各种事情,互相成为某个人的国王吧——他们对自己的状态到底有几分自觉呢,以及,是否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一地位的失去呢——我模糊地产生了点这样的想法。”

“…………”

“啊。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坏毛病。我时常在课上和社团活动的时候发呆,这毛病总会惹别人生气,教训我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啥的。不好意思,纸木城。”

“…………”

“那个?你生气了吗?”

“……不。只是有些惊讶……我在任性地自顾自阐述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你却在思考着全世界中所有人怀有着怎样的感情……这之间的差距实在让我震惊。有着这么大的落差,怪不得我会陷进去。哎,我理解了。”

“是吗?我可是完全没理解。”

“呐,志郎——你肯定是从下方看待世界的。即使我摆出如此谦卑的姿态,你也绝对会强行让自己不立于上方,没错吧?乍看之下,这是谦虚的表现——实际上却刚好相反,你为了不被任何人支配,所以特意选择了落于所有人的下风之下的位置。你跟凪很像,但是你的性质要恶劣得多——你看似在肯定他人,实际上在质疑所有人。你锐利的眼神,一直在牢牢注视着所有人,质疑着他们是否有某处歪曲着。”

“……不,歪曲这东西不是纸木城你提起来的吗?迄今为止我可一直都没想过这种事。”

“是呢……那我也许是它的亲生母亲呢。你将来会成为怎样的存在呢。说不定会成为试图将世界中的所有歪曲都承担下来,那种不得了的存在呀。”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能说得具体点吗?”

“谁知道呢——歪曲的国王,不就是歪曲王吗?但是,嘛——那时我是否还在你身边,这就不清楚了。”

“…………”

“啊,对了,就让我来教教你当歪曲王的诀窍所在吧。我刚发觉的。”

“——哈,啥啊。”

“保持平常心哦——直面自己的歪曲的时候也一样,不要太拘泥于其沉重与痛楚,放轻松会比较好哦?听明白了吗?”

“你这不是把我的话完完全全照搬了一遍吗。”

“别太在意细节啦,因为你是我的国王嘛。臣民再怎么复述国王的话都不成问题的哟,啊哈哈。”

“…………”


BGM “Stairway To Heaven” by Led Zeppe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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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8

10000
illl 騎士
谢谢大佬,太好看力

7 个月前 0 回復

哈吉咩社長 子爵
感覺這一卷有點難懂,過幾天再看一遍

5 年前 0 回復

夜明孤星 王爵
5卷补完,难得的不是想毁灭人类的异形

5 年前 0 回復

孙悟空烦恼 侯爵
本帖最后由 孙悟空烦恼 于 2019-3-4 21:41 编辑


epub终于来了,感谢楼主和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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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吉咩社長 子爵
動漫化之後突然出現一堆大佬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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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00403123 平民
抓个虫,已经校对完的部分有个错字……话说我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这样做,要是我做了多余的事请提醒我。

am 8:45

(——呜哇。已经排成这个样子了啊?!)
我混杂在绕MoonTemple两圈半的人群当中。虽然稍微赖了会儿床,但也才九点不到。明明十点才开场,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很多闲人啊。也有很多情侣。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明明躲在哪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静悄悄地接受别人送的巧克力就好了——我有点火大。本人羽原健太郎也有喜欢的女生,但无论这么看,她、雾间凪也不像是会对送巧克力感兴趣的人。更何况她估计压根没把我当异性来看待。妈的。“”


标红处应该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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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佩勒斯·格雷 平民
' 光之川 发表于 2019-2-15 12:54 现在看来歪曲王甚至比幻想者还可怕…… '


要说比幻想者可怕要看哪个时期的幻想者,以及所对比的元素或属性是什么。
以幻想者在未来已表现的模样而言,她至少和造物主拥有了相近的视野——成为了世界的俯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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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烦恼 侯爵
大佬好快,非常感谢!
坐等epub发布和下一卷开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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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畜神攻 王爵
厉害了
第五卷也这么快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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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k19 平民
有个地方没看懂:给男主送义理巧克力的到底是谁?巧克力又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大佬打算开第六卷吗?(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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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k19 平民
不吉波普好想学到点什么了。。这次主动和人求和,真是有点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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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森由理华 平民
感谢勤劳的翻译dalao!刚啃完四卷就发现第五卷也开坑了,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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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k19 平民
嗯,好问题啊。现在我只觉得这个“真”估计也和第四卷的七人组一样是异能者吧,之后的故事也可能这种要素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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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孤星 王爵
好评,现在看来歪曲王确实没有实体,但是隐藏的人格实现后的“黄金”是什么呢,人类的阴暗面总是被约束的,最后也未必是阴暗面形成里人格,不同的里人格碰撞确实可能毁灭世界或者重新生成一个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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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劫十难 勳爵
这卷真正的威胁是大怪兽佐拉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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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逆动 騎士
好评,都开到第五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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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见夜 公爵
神速开坑!竟然还是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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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烦恼 侯爵
感谢楼主(不知道动画到歪曲王的时候能不能翻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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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curo 侯爵
不吉波普汉化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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