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四卷 凝聚之墙 [台/简]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6 18:59 编辑



少年阴阳师
第44卷 凝聚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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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结成光流
插画: 浅木樱
译者:涂愫芸
本作品由阴阳寮制作组进行制作。
以下为参与本次制作的成员信息:
录入:
山药
撒旦
水菱512
江湖一黑猫
校对:江湖一黑猫
扫图:结成真人
修图:
德川迦奈
原闇終末
EPUB制作:结成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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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百度贴吧《少年阴阳师吧》
[皇冠文化][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44卷 凝聚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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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终于醒了,十二神将们也终于总算能够松一口气。但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收到阴气的影响,京城的树木持续枯萎,眼看就要蔓延全国。
另一方面,「众神」最后的后裔柊子,原本已应应验预言病死,结束说背负的使命,没想到她的丈夫文重不愿心爱的妻子死去,竟找上智铺众,用自己的魂虫换回了柊子的生命。
但硬是扭曲哲理,从黄泉拉回生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无计可施的文重只好拜托昌浩救救她。原本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昌浩,面对文重的苦苦哀求,又该如何是好?……

关于作者
结城光流(ゅぅき みつゐ)
8月21日生,o型,居住东京。
2000年9月以《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为作家。
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
非常喜欢红茶、宝石、中岛美雪、织田裕二槙原敬之等等,尤其热爱《大搜查线》。

我把表好框的画挂起来。
有朋友看到那幅画,大为赞赏:「那是什么画?画得太棒了!」
收到称赞,我非常开心,口若悬河地告诉朋友,我有多喜欢这个人的画。
喜欢的东西受到称赞,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
对了,那幅画是画「红一点除外的三名斗将」。

关于译者
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译有《少年阴阳师》系列、《怪物血族》系列、《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丰臣公主》、《鹿男》、《鸭川荷尔摩》、《荷尔摩六景》、《华丽一族》等书。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15 00:12 编辑


张开眼睛后,周遭是黎明前的寂静。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她慌忙转动脖子,看到老人躺在她旁边的垫褥上。
就在她呼地喘口气时,强烈的不安猛然涌上心头。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摆在老人的鼻子前。
「……」
没问题。有气息。只是在睡觉。
她这么告诉自己,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紧绷起来。
只是在睡觉。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
被摧残得参差不齐的头发,纷乱地掉落在左脸上。
那是在紫色花朵飘落的那个世界时,被灼热的业火烧焦、烧断的头发。
老人紧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那总不会是梦吧?
难道是自己太过期盼,产生幻觉,所以看到老人醒来,呼唤自己的名字?
「……」
她想叫唤老人,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连气都喘不过来。
嘴唇在颤抖。肩膀在颤抖。指尖在颤抖。
怎么办?如果叫唤了,老人却没有回应呢?
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若以后也都是那样,该怎么办呢?
她缩回颤抖的手,紧闭着嘴巴,心情汹涌澎湃,眼角发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果……然……是……梦……」
为了面对这样的事实,她喃喃自语,表情泫然欲泣,嘴巴歪斜。
这时候,老人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张开了。
失焦的视线徘徊了好一会。
「好暗呐……」
从干巴巴的嘴唇溢出了微弱的低喃。
他嘶地吸口气,眨眨眼睛,慢慢地移动视线。
「……是太阴啊……怎么了?」
漆黑一片,应该看不见,他却能直直盯着太阴。
因为他不是用眼睛在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醒你。」
太阴的眼角发热,老人的身影变得朦胧。
怎么样都不安心。如果是梦怎么办?她不安心、很不安心。
「晴明……」
十二神将压抑下声音中的颤抖,使尽气力呼喊了这个名字。

好不容易醒来的晴明,跟神将们聊了一会后,又被昏昏沉沉地拖入了睡眠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总算醒来了,但似乎还没办法清醒太久。
天后回来时,他已经被拖回了睡眠中。所以察觉骚动匆匆赶来的天后,没能听见主人的声音,万分懊恼。
太阴告诉晴明,天后刚刚还在这里,还有太裳在守卫这一带。
没有提起应该待在尸樱世界的妖怪出现这件事。因为她不想给刚醒来的晴明带来精神上的负担。
不时点着头听太阴说话的晴明,吃力地抬起只剩下皮、骨的左手,指着木门说:「打开门,让空气流通吧。」
太阴小心地打开木门,没发出一点声音,以免吵醒山庄的人。
回头一看,晴明正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晴明!」
她慌忙跑过来,扶住晴明的上半身。
「不行哦,你还要躺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太阴,把那个拿过来。」
太阴往晴明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摆在墙边的凭几。
她无可奈何地听从指示,把凭几拿过来。老人倚靠着凭几,深吸了一口气。
「有点晕呢。」
听他说得那么悠哉,太阴挑起眉毛说:
「当然晕啦,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大家都很担心呢!你知道吗?」
「这样啊?真对不起。」
「说得太轻松了,没有诚意。」
「是吗?对不起。」
「所以,我……」语气粗暴的太阴忽然把脸一拧,在晴明正面坐下来。「我一直在想,你醒来时,该跟你说什么。我并不是想跟你说这种话……」
因为感觉就跟平常一样,太平常了。
所以,还来不及说「你醒来了,太好了」或是说「太高兴了」,就先劈里啪啦地抱怨起来了。
外面的空气从敞开的木门流进来,吹动了太阴的头发。发尖抚过脸颊,令人烦躁,太阴下意识地拨开了头发。
晴明看到她不经意的动作,便把手伸向她的头发。
「惨不忍睹呢……」
种种思绪涌上心头,太阴对张大眼睛的晴明露出复杂的笑容。
「是啊,真的是惨不忍睹。我好害怕腾蛇的火焰,好害怕他的怒吼声,好怕他的眼神,好怕他的杀气。
「你这么怕他啊……」
老人震颤着肩膀苦笑起来。从头到尾都只有「好怕」两个字,可见是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太阴从以前就怕红莲,经过一次次的战役,更加深了她的恐惧,所以她平时都尽可能不靠近红莲。
「就是啊,所以你一定要说说腾蛇。」
「我会、我会。」
「真的会?」
「真的会啦,对了……」
老人伸出手碰触太阴的头,轻轻抚摸。然后,他闭上眼睛,在嘴里小声念着什么。
太阴屏住了气息。
感觉有微弱的波动传到头发,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再张开眼睛时,被烧得参差不齐变短的头发,轻轻翻动起来,渐渐长出来了。
神将的外表是人类想像的具体呈现。
转瞬间便长到原来长度的头发,落到太阴脚上、地上,披散开来。
晴明张开眼睛后,莞尔一笑。
太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晴明。
「我什么都没说啊……」
「是啊。」
「你才刚醒来,不必这么做啊。」
「呵呵,这只是小事一桩。」
「你的气色还很差呢,只是你自己看不到,所以不知道。」
「是吗?」
晴明安慰似的抚摸太阴的头,细眯起眼睛说:
「可是,看到你的短头发,我会心疼啊。」
说完就呼地喘口气,把凭几推开,吃力地躺下来了。
「等一下要说说腾蛇。」
晴明叹着气喃喃说道,把棉被拉到胸口。
「虽然是夏天,肩膀还是会受凉哦。」
听到太阴这么说,晴明眨了眨眼睛。
「已经夏天了啊……那时候还是春天呢。」晴明沉下脸,补充说:「离开京城的时候。」
「晴明?」
「你说得对,我再睡一下,早上叫醒我。」
没等太阴回答,晴明就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就听见了规律的鼾声。
盯着他观察好一会的太阴,确定他真的只是睡着,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依照他的指示,白天叫醒他就行了。在那之前就保持安静,不要妨碍他睡觉。
太阴悄悄站起来,把手伸向了木门。夜风对身体不好。
伸向木门的左手被长发缠住,她把头发拨到肩膀后面,走到走廊,无声地关上了木门。然后,靠着木门坐下来,抱住膝盖。
「……」
当她把额头靠在膝盖上,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时,两道神气降落在她身旁。
两道神气从左右挨近她,其中之一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我什么都没说啊……」
「是吗?」
「我什么都没说……我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
看见他的脸、听见他的声音,就说不出来了。
「这样啊。」
回应她的同袍,用纤细、温暖的手指,梳着她恢复原状的头发。
「我说不出口……他却……」
太阴有最想说的话、有最期待的一件事。
她没能说出口,晴明却——
「他却知道……」
「是啊。他总是知道。」
很多时候,真正想说的话,反而说不出口。很久以前,刚收式神的时候,他总是会反弹、冲撞,也经常争吵,动不动就不耐烦。
曾几何时改变了呢?
现在还是偶有冲撞,但不知不觉中,晴明已经能理解他们真正想说的话、真正期盼的事了。
太阴用力擦拭眼睛,抬起了头。
「他说早上叫醒他。」
「那么,那是你的任务,因为是你听到的。」
太裳沉稳地眯起了眼睛,太阴点点头。
天后一直摸着太阴的头,帮她梳头发,面带微笑说:
「太阴,我帮你绑头发吧,这样会妨碍你的行动吧?」
太阴摸摸恢复原状的头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没有绳子啊,被腾蛇烧掉了。烧到只剩一半,我就丢掉了。」
丢在那个樱花的异界。
天后与太裳互看一眼,太裳点点头,把手伸进袖子里。
「天空翁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太裳从袖子里拿出来的是发绳,与太阴右耳上用来绑头发的绳子同样的颜色,也同样形状。
「我想你总有一天会用得到,所以就先帮你保管了。」
从太裳手中接过发绳的天后 ,把太阴的头发抓拢弄整齐。
平时都是向天一借梳子,所以现在没梳子。
「改天再重新绑漂亮一点……对了,可以叫朱雀帮你绑。」
这么说的天后,眼神带着阴沉,因为朱雀和青龙都还没有完全复原。
希望晴明清醒后,状况会跟着好转。
「绑好了,这样可以吗?」
「嗯,不错呢,很适合,太阴还是梳这种发型最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太阴交互看着两名同袍,摸摸左侧的发束,确认绑得怎么样。
新的发绳比右边的硬一点。使用一段时间后,会不会变软,摸起来也比较习惯呢?
「谢谢……」
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我去巡视了。」
不等同袍回应,太阴就飞上了天空。

天空浑浊阴沉。天还没亮,但感觉逐渐飘起了早晨的气息。
连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的寂静,不知消失到哪去了,逐渐传来生物、树木苏醒的动静。
环视周遭,夜幕覆盖的天空,唯独东方山边的色彩有些改变。因为乌云密布,只能看出明暗差异,但色彩确实起了变化。
现在是破晓时刻。
天快亮了。
「早上……要什么时候叫醒他呢?」
晴明昏睡很久了,早点叫醒他也没关系吧?不行,他刚刚才睡着,可能要晚点再叫他。那么,比在安倍家时晚些叫他,会比较好吧?
太阴看着眼下辽阔的吉野风景,满脑子却都想着这件事。
在天空翱翔了一会后,她停在山腰附近。
「树木枯萎了……」
阔叶树的叶子斑斑驳驳,夹杂着鲜艳的绿色与枯萎的颜色。
也有完全没变色的树木,但大部分的树枝都出现带有茶色斑点的叶子。
有很多斑驳变色的叶子,飘落在地面上。
夏天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季节,这样的季节竟然会有落叶。
仔细看,到处都是没有叶子的树枝。
山的表面,处处可见某种东西徘徊过的痕迹。像是生物踢开落叶,边刨挖地面边移动的痕迹。还有的树干被挖开一个洞,显然是被某种东西撞破。
不是猪或鹿。猪再怎么用力冲撞,也不可能把树干刨挖成这样,连内部都露出来。
「是那家伙……?」
独眼妖怪的身影闪过太阴脑海里。那个妖怪不知道是怎么从那个尸樱世界来到了人界。
妖怪被太阴的龙卷风击中,碎裂成粉末了。跟在尸樱世界时不一样,太阴一掌就把它击毙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未免太脆弱了。就算是被太阴使尽全力放出的龙卷风击中,也不可能仅仅受到一击,就粉碎到连原形都不见了。
太阴小心翼翼地探寻可能是妖怪经过的痕迹。
她击中全副精神搜索,不仅靠视觉,也靠听觉和触觉。
「阴气更浓了。」
是树木枯萎气起枯竭,造成污秽的沉滞吗?是因此召来阴气,扩散开来了吗?那么,那些妖怪出现,是为了把阴气带来人界吗?
思考了一会后,太阴呼地喘口气,摇摇头。
「我还是不要想这种事,交给天空、六合或者勾阵去想吧。不,不对,想这种事是阴阳师的责任,轮不到式神。」
式神的责任之一,是搜集各种资讯、证据、见识给阴阳师,让阴阳师作正确判断。
妖怪们是经由什么途径来到山庄呢?沿着它们的足迹回溯,应该可以找到起点。
太阴点个头,缠着风,轻轻往上飘浮。
小心翼翼地循着足迹与妖气的残渣前进。
她的风一卷起旋风,攀附在阔叶树枝上斑驳变色的叶子便承受不了风力,被刮离树枝,飞到半空中。
现在并不是秋天,竟然会有枯萎的叶子飘落。
树木枯萎不是太阴的错,但叶子被风吹落,就是太阴的错了。
太过破坏山景,很可能会被晴明念。
「他对这种事情很啰嗦。」
喃喃自语的太阴降落地面。
一踩过落叶,奇妙的冰冷感觉,以及落叶还没完全干燥的潮湿感,便传到了赤裸的脚底。
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抖抖身体,甩掉那感觉,又沿着妖怪们的足迹往前走。
走没多久,拔开草丛,就看见绿色水面的沼泽。
这里离山庄很远。太阴飘到空中,环视周遭,附近都没有住家。
她在沼泽畔降落,四下张望。
似乎是尸樱世界的妖怪留下的妖气,在各处残留凝结。
沼泽畔的树叶,面对沼泽那边都枯萎变色了,叶子凋零,枝桠裸露。
她捡起落叶观察。依她所见,叶子还有些许的绿色,枯萎的颜色从叶子外围逐渐向内部扩散,就快覆盖整片叶子。
捏着叶子的指尖,有股扎刺感,太阴皱皱眉头,甩掉了叶子。
纷飞飘舞的叶子落在水面上,撩起好几圈的水波,在水波消失时,叶子缓缓向下沉没。
沼泽的水是半透明,叶子沉入一半后就看不见了。
有阳光的话,宛如高级翡翠的水面看起来一定很美。但阴沉浑浊的天空没有阳光洒落,冷飕飕的。
除了太阴卷起的风之外,没有其他的风。
连生物的气息都没有。
「是在提防我吗……?」
栖息在周遭的动物、鸟、虫,可能都被突然出现的太阴吓到,所以屏住气息,悄悄躲起来了。
妖怪的残渣,到这处沼泽附近就中断了。
为了谨慎起见,太阴绕沼泽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妖怪们的新痕迹。
那么,是从这处沼泽出来的吗?
安倍昌亲的女儿梓,就是从连接自家水池的通路,被拖进了尸樱世界。
既然可以把人界的人拖进去,那个世界的妖怪就有可能来到人界。
问题是,谁为了什么做出这样的事?
「解决了一个问题,就会接二连三出现其他问题。」
尽管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觉得很烦。
好希望可以让晴明无忧无虑地休息一阵子。
咳声叹气的太阴,抬头仰望逐渐翻白的天空。
「还不能叫醒他。」
天亮了,但还太早。待在晴明附近,就会忍不住想叫醒他,所以太阴想等到「所有人都认为是早晨」的时间,再回去山庄。
「现在叫醒他,有点太早了。他还没睡多久,睡太少不好吧。」
没特别说给谁听,只是自言自语的太阴,甩甩头,砰砰拍打双颊。
为了排遣心情,太阴四下张望,看到沼泽畔的树木倒映在水面上。
浑浊的水宛如一面镜子。
太阴站在沼泽畔,望向水面。
她看到往这边看的自己。
脖子一歪,扎在她双耳上的两束头发便摇晃起来。
「……」
她轻轻触碰左侧那束头发。水面上的自己也同时战战兢兢地触摸头发。手指摸到发绳,触摸发绳绳结的手指动作,清晰地倒映在绿色水面上。
「……」
观看、触摸恢复原状的头发,确定没问题后,太阴的表情才逐渐放松。僵硬的脸颊变得柔和,嘴角微露笑意。
「复原了……」
她真的非常讨厌变短的头发。因为头发被火烧到,焦到惨不忍睹,她干脆把头发扯断,眼不见为净。发梢老是会刺到脖子、脸、肩膀,令人心浮气躁,每次把头发拨开,她都差点叫出声来。
把手指插入扎起来的头发里,可以很顺滑地梳下来,不会卡住。
这么一点小事就令她欣喜不已,嘴巴忍不住笑开来。
就在她不停地确认头发复原状况时,忽然看到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身影摇晃起来,讶异地抬起头。
出现了波纹。
从沼泽中央。
「什么……」
是沼泽里的鱼跳起来了吗?不对,太阴的耳朵没听见任何声响。
是风把树叶吹到了水面中央吗?不对,完全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
没有任何动静。浑浊的水里也看不到有东西在动。
太阴缠着风飘到半空中,树木被煽动,叶子掉落水面,掀起几圈波纹。被风吹动的水面大大波动,完全抹去了太阴倒映在水面上的身影。
树木窸窸窣窣地摇晃起来,叶子相互摩擦,掉落的叶子随风飘扬,喧嚣纷扰,像是在控诉着什么。
「快回去吧……」
回晴明哪里。
为了谨慎起见,太阴有环视了一次周遭,确认没事后便飞上高空。
没多久,荡漾的水面静止了。
完全没有生物的气息。
宛如镜子般的水面下,有着倒立的身影。
两个身影佇立在水面镜子的背后。
一个是缠着布隐藏起真面目的人影。
一个是人面牛身。
件。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沾染死亡的污秽……』
件说完后,站在旁边的人抖了抖身子。从布的缝隙,只稍微看得见嘴巴。
那张嘴漾起了笑意。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15 12:19 编辑



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
「唔……」
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可怕。
四肢末梢冰冷,冷汗淋漓。
他慢慢爬起来,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双手掩面。
额头冒着烦人的汗珠。
「冷静啊……」
他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激烈地上下起伏的肩膀,稍微缓和了。
这样过了一会,昌浩又喘口大气,把手从脸上挪开。
还没有早晨的气息,离天亮应该还很久。
他做了很不好的梦。
醒来后,知道是梦,身体还是一样僵硬。
「糟透了……」
最近老是做这个梦。他一直尝试让心情平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今天尤其糟糕。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双手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冰冷。
在梦里,这双手抱紧了不能动的小怪。
当时的光景不断重演。
红莲被火焰之刃贯穿时的闷重感。做垂死挣扎时,手伸出来勒住他脖子的力道。长长的爪子刺进他脖子的轻微疼痛感、对气管造成的压迫感。
扯开喉咙、竭尽全力地吼出来的除魔咒文,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哀号。
当完成法术、解除束缚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全身瘫软,双手着地,不停地急促呼吸。
然后,他听见了。
听见什么东西掉落的咚唦声。
「……」
他稍微活动手指,确认身体有没有反应。是有点僵硬,但今天算好了。
拼命伸出去的手,抖得很不像样。
指尖勉强摸到动也不动的小怪,感觉到毛的柔软。
闭上眼睛,那个瞬间便历历在目。
「——」
手指虚弱无力。紧紧搂住的白色身体是如此冰冷。
好冷。曾经那么温暖,怎么会变得如此冰冷?
好冷。体温消失,心也无处可去了。
喂,你在哪里?
啊,我知道了,你又待在那个冰冷的地方了——
「唔……不好了。」
泪水差点掉下来,昌浩慌忙用手背擦拭眼睛。用力按住眼睛的手还在发抖。
他甩甩头,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他知道为什么每个晚上都会做这个梦。他知道原因,却逃不了。
每天晚上都会重演那个瞬间,所以都没睡好。
醒来就觉得筋疲力尽。这状况持续不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啊……大嫂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呢……」
昌浩想起每天都做噩梦的成亲夫人,也就是他的大嫂。
不论成亲怎么祓除噩梦或使用操纵梦的法术,都无法改变大嫂的梦。
大嫂每天都哭着醒来,就算试着回想异形不断重复说的话,也怎么样都没办法清楚地想起来。
成亲和昌浩都大略知道原因。
因为太害怕就会忘记。
人可以忘记噩梦、可以忘记可怕的梦、可以忘记讨厌的梦。人可以把那些梦忘光光后再醒来。
醒来时,可以从心跳加速、冷汗直冒等身体反应,猜测自己可能做了可怕的梦,但连这样的猜测也大多会从记忆中消失。
然后在某个时候,因为某个契机突然想起来。
「……」
昌浩用单衣的袖子擦拭额头渗出来的汗水,随手拨开黏在上面的刘海。
听说大嫂会想起那个梦,是因为孩子们嬉戏时,让庭院水池发出了水声。

呸锵……

淌落的水声也在昌浩心头唤起了微寒的阴霾。
——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抱着动也不动的小怪时的冰冷触感,在手中浮现。
昌浩尽量减缓呼吸,甩甩头,环视周遭。
「咦……」
他眨了眨眼睛。
即使不用暗视术,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也能看见屋内的状况。不是看得很清楚,但还能看到东西的黑影。
小怪不在他睡着前待的地方。
「小怪……?」
因为天还没亮,所以他压低嗓门叫唤。
没有回音。
「小怪?」
昌浩爬出垫褥,察看唐柜、屏风后面等可以躲藏的地方,都没看见它。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你在哪……」
通往走廊的木门紧紧关闭着。
另一边通往外廊的木门,有稍微移动过的痕迹。
昌浩披上外褂,走出歪 廊。
天空依旧是浑浊阴沉。原本期待着下雨的话,说不定会短暂放晴,但目前丝毫没有那样的征兆。
乌云密布的天空低垂,让昌浩感觉飘荡在京城里的阴气更浓了。
当气开始循环,天空就会动起来。地上的气沉滞,天空的气就不动了。
昌浩穿上放在外廊的草鞋,走下庭院。云层上面有月亮和星星,所以感觉外面比里面亮。
「小怪?……小怪……」
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寻找不见的小怪,会让他想起很多事,整颗心纠结起来。
尤其是刚做过那样的梦,症状更严重。
昌浩甩甩头,想一扫郁闷的感觉。
「跑哪去了……」
他喃喃说着,忽然眨了眨眼睛。
「……难道是?」
从昌浩房间望过去的东北方,是祖父的房间。
他闪开庭院树木、花草往前走,就看到外廊上有人影。
躺着动也不动的是十二神将勾阵。最近,她总是待在这里。
除了她之外,还有——
「………………………………………………………………………………………………」
在外廊前停下脚步的昌浩,半眯起眼睛,低声叫嚷。
「喂,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立刻传回低吼声。
昌浩疑惑地眯着眼睛说:
「你在做什么?」
他降低音量询问,同样压低嗓门的小怪挑起眉毛说:
「你看我在做什么?」
「……当枕头?」
小怪的眉毛微微颤动。看它的表情,眉毛旁边恐怕是暴起了青筋,只是被白毛盖住看不见。
发出轻微鼾声、动也不动、面朝上仰躺的勾阵,头压在小怪的背上。
小怪摆出把前脚、后脚都伸直,紧趴在外廊上的姿势。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啊,那个位置的确很适合用来靠头。高度刚刚好,毛皮又蓬松,柔软度也恰到好处,尤其是暖和。
「对了,」昌浩想起小时候,它也曾当过自己和彰子的枕头,「你真的很喜欢当枕头呢。」
昌浩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把小怪气的龇牙咧嘴。
「当然不是那样!」
「小怪,你很吵哎,天还没亮,小声点。」
说得没错。
小怪吚吚呜呜地低嚷,那表情就像又多暴出了一两条青筋。它不敢大吵大闹,只能摇晃可以动的尾巴。
以此表示它强烈的抗议。
昌浩看着它那样的动作,呼地吐了一口气。
「醒来没看到你,害我吓一大跳,这是怎么回事?」
小怪恶狠狠地瞥了勾阵一眼说:
「我来探视她,就被她抓来当枕头了。」
「原来如此。」
一目了然。
昌浩双手着地,观察勾阵的脸。
「气色还好吧?」
昌浩实在看不出来,只好开口问。小怪没好气地点点头说:



「嗯,只是醒不来。」
「哦……那就好。」
昌浩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小怪从他的神情察觉到什么,眨眨眼睛说:
「怎么了……」
昌浩背对小怪,靠着栏杆说:
「做了不太好的梦,又发现你不见了,所以跑来找你。」
「是吗?」
「嗯。」
光这么说,小怪就知道是什么梦了。
也知道昌浩背对它,是不想让它看见自己的脸。
前脚和尾巴都抅不到昌浩,所以它开口说:
「今天可以比平常晚到阴阳寮吧?」
「嗯,是啊,因为今天轮到我巡视京城。」
这是第一次轮班巡视。
「大概未时出门就行了……」
昌浩看着天空,屈指计算时间。小怪望着他的背影,温柔地说:
「那么再多睡一下吧,早上我会叫醒你。」
「咦,中午前叫就行了,因为要巡视到天快亮的时候。」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叫醒你,快去睡吧。」
「那就拜托你啦,晚安咯。」
昌浩背对着小怪轻轻挥手。小怪知道他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尾巴。
昌浩随手披在肩上的外褂,是他睡觉时用来盖在身上的衣服。
可见是做了噩梦,跳起来,发现小怪不在,头发也没绑就跑来找它了。
小怪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把前脚交叉放在下巴下面。总算可以换成比较舒服的姿势了。
距离天亮还很久,为什么自己会醒来呢?神将不会像人类那样做梦,所以也不会做恶梦。不过,有事情盘踞在心底深处时,还是会变得浅眠,很容易被一点点的声音吵醒。
是一片叶子凋谢,从树木飘落水池的微弱水声,唤醒了小怪。
非常微弱的水花溅起声,扎刺小怪的耳朵,使它不自觉地张开了眼睛。
这座宅院有十二神将天空的结界守护,除非发生重大意外,否则结界不可能被摧毁。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它还是出去察看。
一出去,微弱的虫叫声就戛然静止了。
小怪想起勾阵睡在晴明房间的外廊上,它心想应该不会有事,但小心为上,还是走过去看看。
结果勾阵睡得很安稳。它心想果然没事,试着靠近察看她的状况,没想到一伸手就被抓住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它拖走,然后勾阵的头就靠在它背上了。
它试着挣脱,但勾阵的手察觉它的动静,便抓住了它的脖子。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绝不会手下留情。
它无计可施,只能等勾阵主动放它走。等着等着,昌浩就来了。
回想起来,昌浩找到它时,瞬间露出松了一口气、有些示弱的表情。
看到他那样子,就觉得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还以他为成长许多,个子也长高了,应该也更成熟独立了。
小怪抬头看着阴霾浑浊的天空,喃喃自语:
「巡视啊……拜托六合吧?」
自己陪同也行,但由六合陪同可以更放心吧?
它瞥了一眼沉睡中的勾阵那头黑发。从凌乱的刘海缝隙,可以看见她的眼睛虚弱地闭着。
她需要补充尚未复原的神气,所以一靠近就会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拖过去。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若以原貌出现,再怎么压抑都会散发出神气。变成小怪的模样,就是为了彻底隐藏神气。
但是,不论怎么隐藏,直接碰触还是会有感觉。譬如体温或气息,都会有神气溢出。不过,这些神气都很微弱,所以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补足。
把她带去贵船就能加速复原,但听说树木枯萎也扩及灵峰贵船了。
把现在的勾阵丢到那里,可能会吸光山正逐渐减少的灵气,使树木枯萎得更快。
勾阵的神气算是枯竭了,处于气枯竭的状态。要让如此枯竭的她复原,贵船的树就会枯萎,而后气就会枯竭,最后沾染污秽。喔,这也是一种循环呢。
「不好笑……」
想也知道贵船祭神的表情会有多可怕,所以就更不好笑了。
昌浩也非常清楚,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止树木的枯萎。
然而,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任务。
还有不想背负,却被迫背负的事。
无关个人意志和意愿,在出生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的事,势必会到来。
人们将那种事称为「宿命」。
昌浩到达皇宫阴阳寮后,为了谨慎起见,先去确认贴在墙上的巡视排班表。
「没错、没错,是今天晚上。」
昨天回家前也确认过一次,但可能会有变更,所以上面交代过,每天回家前都要确认一次。
坐在阴阳博士位子的成亲,满脸严肃地看着文件。
他的气色似乎不太好,脸颊也比以前没肉。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感觉脸部更阴暗了。
昌浩按住胸口,做了个深呼吸。这几天做梦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做恶梦会消耗体力。
露树似乎从刚刚醒来的昌浩脸上看出他没什么食欲,特别迟些为他准备了份量较少的午餐,他都勉强吃光了。
平常那样的份量根本不够,今天却是好不容易才塞进嘴巴里。可能是情绪低落,所以几乎是食不知味。
因为气沉滞不动,光从安倍家走到皇宫都觉得脚步沉重。
「好想念贵船的清冽空气和冰凉的水……」
明天轮休,可以好好睡一觉再去贵船。之后就把脚泡在贵船川里,什么都不要想,无所事事地过一天也不错。
对了,拜托车之辅把勾阵带去,说不定贵船的灵气可以让她稍微复原。不过,不太可能请高淤神帮忙。
「嗯,就这么做吧,回家后找小怪商量。」
昌浩想着开心的事,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打起精神工作。
刚迈入新的一个月,再加上有人轮休,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增加了,阴阳部的气氛有点紧张。
「呃,接下来……」
昌浩把完成的资料整理好,放进盒子里,给博士确认。
「请过目。」
「嗯。」
成亲看着手上的文件,简短回应。
昌浩从书库拿来几份资料,一份一份打开,摘录必要的部分。这时,响起了严重的咳嗽声。
他抬起头,看见坐在位子上的敏次,低着头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按着锁骨一带。
脸部扭曲的敏次,显然拼命想止住咳嗽。然而,只要试着吸气,就会发出阻塞般的气息,继续如病发般强烈地咳嗽。
看不下去的阴阳生们,一个接一个走向敏次。
「敏次大人,你今天还是先回家吧。」
「就是啊,剩下的工作由我们来做。」
「不……不用……我没事……」
他轻摇着头,试图回应他们时也不断咳嗽,看起来很痛苦。
阴阳生们与敏次这样争执了一会后,成亲终于介入了。
「敏次,今天你先回家。」
「博士,我……」
敏次抬起头,成亲摇摇头对他说:
「大家都知道你的咳嗽不会传染,可是你这样子没办法工作。」
然后,成亲瞥了一眼阴阳生们,稍微沉下了脸。
「况且,老担心你,工作进度也会落后,造成大家的困扰。」
语尾平静而严肃。
敏次猛然张大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是……那么,不好意思……我先回家了……」
话说得断断续续,是因为使尽全力压住了又快开始的强烈咳嗽。
昌浩没加入阴阳生围成的圈子,坐在位子上静观其变。成亲喊了一声:
「昌浩!」
「是!」
突然被点名,昌浩反弹似的站起来。成亲转头看着他,指着敏次说:
「你今天晚上要值班吧?先送敏次回家。」
「是!」
「回来后,在轮班前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是!」
阴阳生们要分担敏次的工作,但被成亲阻止了,他把所有工作拿回自己的桌上,堆在其他资料上面。
轮班巡视的人隔天就会轮休,因此阴阳寮现在人手不足。来工作的人必须分担轮休的人的工作,所以工作量一定会增加。
敏次病到这种程度也不请假,就是因为知道目前的状况。
而成亲特地交代昌浩回来后再做,也是为了不想增添阴阳生们的麻烦。
陪敏次走出阴阳寮时,昌浩瞥了哥哥一眼。
成亲的工作比他们都多,却默默把敏次的工作全带回了自己的位子。
昌浩下定决心,回来后要赶快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再帮哥哥做。
走下楼梯,在穿鞋时,敏次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对不起……」
「不用道歉,请听博士的话,回家好好休息吧。」
昌浩尽可能轻声回应,敏次露出百感交集的表情,淡淡一笑说:
「真的是该好好休息了。」
敏次的脚步出乎意料地稳健,他向前走,昌浩则跟在他后面。
「就是啊,休息很重要。我想以敏次大人的个性,可能会逼迫自己赶快调好身子,回去工作,结果连做梦都在工作,根本不能消除疲劳吧?」
昌浩竖起食指做出这样的推理,敏次苦笑起来。
被我猜中了吧?昌浩正这么想时,敏次用咳得太厉害而带点沙哑的声音说:
「做在工作的梦啊……应该不会吧……最近几乎没做什么梦。」
严重的咳嗽中断了他的话。咳了好一会,等一波过去后,敏次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睡觉时也会像这样咳起来,所以……你猜对了,根本不能消除疲劳。」
昌浩的表情紧绷起来。
也就是说因为咳嗽都睡不好?
那样的话只会消耗体力。
敏次注意到昌浩的神情,摇摇头说:
「今天我一定会尽全力休息,不要让博士和阴阳寮的各位替我担心。」
「是。」
昌浩点点头,思索着该怎么说,但最后还是接不下去。不管说什么,都可能让敏次不好过。
两人不由地沉默下来,从朱雀门走向朱雀大路。
敏次住在右京。听说是在六条大路与西坊城小路附近。
如果保持沉默走到六条,气氛会有点尴尬。
该怎么办呢?昌浩正想破头时,敏次忽然眨个眼睛开口说话了。
「你知道吗?昌浩大人。」
「你最好还是少说话……」
「现在呼吸舒畅多了。况且闷在心里都不说,反而更不好。」
「说得也是……」
昌浩打从心底赞成。敏次边注意呼吸,边小心地发声。
「不久前不是发生过一只鞋的事吗?」
只有一只鞋掉在地上。看见那只鞋的人,会被黑烟吞没,忽然消失不见。
嘴唇紧闭成一直线的昌浩,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耳边浮现黑虫的拍翅声。
「看见一只鞋的人都会下落不明,过一段时间才回到家。然后窝在房间不出来,最后变成一堆白骨。」
打开紧闭许久的房门,就看到黑虫涌出来,待在房间里的人已经化为白骨。
敏次斜看点头回应的昌浩,又讷讷地接着说:
「那些人遇上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公开。但是皇宫里的人大多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敏次大人也知道?」昌浩问。
表情变得复杂的敏次说:
「我不是很清楚,但行成大人似乎都知道,非常忧虑。」
「哦……」
状况还不清楚。必要时,行成应该会主动来找他。
可见,那些人都是有相当身份的贵族。
跟敏次、昌浩无关,只跟行成有关。
敏次是行成的御用阴阳师,所以再微不足道的传闻都要逐一检视,以防行成遭遇危险。
「后来又听说了更恐怖的事,就是用来埋葬的……」
说到这里,敏次又突然咳起来,咳得太严重,很久才停下来。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又因为痰卡在喉咙,声音变得很奇怪。
他嗯哼清了好几次喉咙,让声音顺畅,才吁口气说:
「用来埋葬的坟墓……」
话突然中断了。昌浩疑惑地眨着眼睛,转头看敏次怎么了,只见他把手伸向喉咙,眯起了眼睛。
「声音不太出得来,咳咳。」
他嗯哼几声,轻咳起来。跟刚才的重咳不一样,这次是为了调整嗓音。
看着他好一会的昌浩,不经意地说:
「好像有人不让你说似的……」
这句话没什么深奥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敏次却大感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啊……说不定真是这样呢。那么,不说这件事了。」
「等等,说到这里打住,我会一直想啊。」
「哦,是吗?」
「是啊,立场反过来的话,你不会一直想吗?」
「会吧……」思考后,敏次露出理解的表情,频频点着头说:「后来就送到墓地埋葬……」
忽然,敏次的脸色黯淡下来。
「听说坟墓被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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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醒来时,有种郁闷的感觉,宛如沉滞的气重重压在身上。

「……」

她努力吸口大气。肋骨仿佛被压迫许久,发出倾轧声响伸展开来。

过了一会,耳边响起不悦的声音。

「醒来了就快让开。」

十二神将勾阵稍稍皱起了眉头。

「……」

她吃力地扭动脖子,慢慢地转移视线,看见满是夕阳色彩、炯炯发亮、冷静到可怕的眼睛,就近在咫尺。

她眨一下眼睛,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句话,

「你在做什么?」

话才说完,小怪就挑起了一边眉毛。

「你……还……敢……问……!」

缠绕着小怪的氛围,就像背后有一圈雷声轰隆的黑云,嘶吼声震耳欲聋。

勾阵疑惑地闭上眼睛,手按着额头。

「……?」

看起来真的很困惑的她,试着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但因为手臂使不上力,又倒下去了。

「唔!」

被垫在下面的小怪,发出青蛙被压扁般的叫声。

「对不起。」

勾阵边道歉边用小怪的身体当支撑,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皱起眉头,按着额头。

她觉得头昏眼花。

「不要逞强。」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小怪,展现自己的关心。勾阵虚弱地靠着栏杆。

头好重。身体闷痛。人类过劳病倒时,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

有深刻体会的勾阵,真的很想赶快脱离这样的状态。

「感觉怎么样?」

「不好也不坏。」

「……哪里有问题?」

「我自己很清楚,头脑没在动。」

小怪叹着气,对满脸痛苦的勾阵说:

「勉强爬起来会消耗体力,在完全复原前……」

说到这里,小怪突然安静下来。勾阵疑惑地望向它,看到它的表情似乎闪过了什么念头。

勾阵有不祥的预感,不等小怪开口,就先抢着说:

「我不要。」

「我什么都还没说啊。」

「我不要。」

「我就说我什么都还没说嘛。」

「我不要。我不清楚你想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是我不想做的事。」

小怪用前脚抓抓耳朵一带,心想她的直觉还真强呢。

而且身体不舒服,居然还能这样对谈如流。

勾阵看出小怪还在动什么歪脑筋,正要滔滔接着说时,一阵风刮到他们前面。

「——」

两人张大眼睛,屏住了气息。

夹带神气的风,是十二神将太阴送来的风。

风扬长而去。风里夹带的话,都一字不漏地传送到他们两人心中,和待在生人勿近森林里的天空的心里头了。

小怪仰望天际,不禁闭上了眼睛。

勾阵也单手掩住了眼睛。

「晴明……」

因为是异口同声,所以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这样的喃喃低语。

终于醒了。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终于醒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深深叹息声,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就在安心下来的同时,整个人也虚脱了,勾阵无力地滑躺下来。

再也不用在昏沉的睡眠中,无意识地担心了。真是令人高兴的事。

打起盹来的勾阵,听见小怪说话的声音。

「你还是去道反的瑞壁之海……」

瞬间,她又张大了眼睛。

「我说过我不要!」

看小怪一副无法释然的样子,勾阵又接着说了一长串的话。

「腾蛇,你好像忘记了,所以我告诉你,那片海可以治愈身体的伤口,但是对体力和灵力的复原无效!」

「咦,是这样吗?」

「是!」

小怪张大眼睛,怀疑地歪着头。勾阵怒气冲冲地大叫后,怫然不悦地闭上了眼睛。

小怪看着顷刻间坠入沉睡的同袍,半眯起了眼睛。

「神气才稍微复原就又浪费掉了……把我当枕头的时间和我的神气还给我啊!真是的……」

勾阵的发怒会消耗相当的气力和体力。

小怪深深叹息,用后脚抓抓耳朵一带。



◇ ◇ ◇



「好,传达到了。」

在山庄上空追逐风向的太阴,感觉风已经到达京城的安倍家。

现在有天空、勾阵以及腾蛇待在安倍家。只要他们其中一人收到风的讯息,就会知道晴明清醒了。

「听说勾阵沉睡的时间还很长,所以最可能收到的是天空翁吧。」

另一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太阴的考虑范围内。

阴霾的天空逐渐改变颜色,迎向了傍晚。

太阴耐着性子,消磨时间,直到巳时才叫醒晴明。那之前,她好几次忍不住想叫醒晴明,都被太裳和天后制止了。

过了巳时,取得许可后,她轻声叫唤晴明。

叫了两、三次名字,再摇摇肩膀,老人就动动眼皮,小声回应了。

晴明张开眼睛,轮流看着围绕自己的三人,苦笑起来。

不要一脸穷途末路的表情嘛。

在晴明这么说之前,神将们都没察觉自己露出了怎么样的表情。

方才,太阴把山庄交给太裳和天后,去了那个沼泽。

白天有强烈的阳气,所以现场氛围与之前全然不同。沼泽周边有很多生物,丝毫感觉不到黎明前那种阴森的气息。

似乎在诉说什么的纷扰模样已不复存在,妖气的残渣也完全消失了。

水面平静无波,风吹过时就卷起小浪,树叶掉落时则掀起波纹,一直扩散到沼泽畔。

还看到几只虫子跳过水面。有时会有很小的虫子飞进水里,有时风会恶作剧,把沼泽畔茂盛草丛的草尖压到水面。

那里的沼泽光景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平凡无奇。

但是,之前的模样绝不是太阴的错觉。

回来后,太阴报告了这件事。晴明听完报告,面有难色地沉思着。可以推测,他正在沉默地进行着神将们无法想象的思考和盘算。

看到他那个样子,太裳断定不用再担心他了,所以交代太阴把风送出去。

送给待在京城和异界的同袍们。

借风转达安倍晴明清醒的消息。

没有在晴明醒来时就通知大家,是担心那只是一瞬间的清醒。

人类在生命结束前,会回光返照,展现强劲的生命力。

这次的清醒说不定只是生命之火熄灭前的最后光辉。

倘若真是这样,短暂的喜悦就会变成激烈的绝望和悲哀。倘若曾经拥有过希望,那随后发生的状况,将会比不曾知道更严重、更深刻。

太裳和天后认为由待在晴明附近的他们来体会那种滋味就行了。

还有,万一发生什么事,太阴会怎么样呢?

他们无法想象。

深思熟虑后,两人决定把注意力摆在眼前的太阴身上。而非离他们遥远的同袍身上。万一发生什么事时,就全力支撑太阴。

幸好这些都只是白担心一场,太裳和天后比谁都松了一口气。

太阴翩然降落在山庄,从拉起的上板窗窥视室内。

「晴明。」

在垫褥上坐起的晴明,嘴巴衔着一个小碗。

从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来看,小碗里应该是汤药。

「苦吗?」

太阴把手搭在下板窗的窗框上问道。晴明满脸痛苦,那就是答案了。

太阴忍住了笑。这时候笑出来,晴明会闹脾气。

绷着脸喝完后,晴明把碗递给坐在旁边的天后。天后默默接过碗,满意地点点头。

「太阴,这里拜托你了。」

天后交代一声后站起来,把空碗放在桧木托盘上,离开了房间。

太阴从板窗轻盈地跳进房内,在板窗旁坐下,抱住膝盖。

「快要吃晚餐了,你吃得下吗?」

太阴歪着头问,晴明合抱双臂,嗯嗯沉吟。

「没什么食欲呢。」

「不行哦,晴明,你很久没吃没喝了,多少要吃一点。」

「是这样没错,」晴明摸摸肚子一带,困扰地说:「可是我不觉得饿。」

太阴皱起了眉头。

「咦,不可能吧?人类不是不吃饭就不能动吗?」

她还记得以前昌浩曾经忙到没时间吃饭,抱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更可况晴明有一个多月都在睡觉。

不过……

太阴突然想起一件事,沉默下来。

晴明昏睡期间,没有变憔悴,也没有瘦下来。只有时间不断流逝,没有任何变化。

待在尸樱的世界时,当然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会不会是跟尸樱混合的关系呢?」

还没想清楚,这句话就先脱口而出了。

晴明皱着眉头嗯嗯沉吟,摇摇头说:

「那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吧,可是现在完全脱离了,所以肚子可能很快就会饿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想吃沙丁鱼,还有茄子、鲣鱼、咸鹿肉……」

太阴苦笑起来,对一一列举的晴明说:

「可以想到那么多,一定吃得下去,要不要拜托天后准备?」

「不用了……我才刚醒来,胃空了很久,所以她说要帮我准备对胃比较好的东西,一定是芋头粥或红豆粥……」

最有可能的是什么都没加的白米粥,而且米的分量极少,几乎就是米汤。

感觉这样也有点空虚呢。晴明这么想着,他味觉正常,所以没味道的东西可能不太能满足他。

「嗐,没办法,让你们为我担心了,我暂时还是老实一点吧。」

「就是啊,你说的话我们听一半就好。」

「请这么做。」

看到太阴回以装模作样的表情,晴明苦笑起来,但很快就绷起了脸。

太阴讶异地问:

「晴明,怎么了……」

老人拖着下颌,皱起了眉头,片刻后才沉重地开口说:

「在那个世界,我一直靠着樱树,昏昏沉沉地打着盹……」

晴明闭上眼睛,在记忆中搜寻。

美得可怕、美得悲哀、美得凄凉的花朵,无止境地飘零。

茫然中觉得,说不定会在这里,就此度过永无止境的时光。而这说不定就是命运,他也做好了面对这种命运的心理准备。

必须抛下的东西很多;必须抛下的人也很多。他一一回想曾抛下过的东西、抛下了的人,在逐渐模糊的意识底下,荡荡悠悠地做着梦。

梦到很久以前堕落过,那个深渊的黑暗。

那是暗昧的底部。

他不害怕。

当一切结束,一切都会腐朽消逝。崩毁的世界将归于无吧?而这个身体也将灰飞烟灭。

恐怕只有这颗心得以残存于毁灭之中。那么,终点将是最后的黑暗底处。

那个暗昧位在无比沉重的黑暗最深处。

那个暗昧充斥着凄厉的寒冷与恐怖,却又令人怀念。

那里酷似晴明曾经堕落的暗昧,而且所在之处比那个暗昧更深沉。

就是所谓的「界之境」。

黑暗的尽头。

大地之根。

——世间的底部。

「……」

想到这里,晴明打了个寒颤。

遗忘许久的情景乍然浮现脑海。

那时,他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瓣如暴风雪般狂乱飞舞。

他清楚看见,花瓣前是宣告语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是的,他听见了件的预言;听见了那逐渐被风吞噬的微弱声响。

然后男人低沉的声音,刺穿了他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当樱花如呼应那句话般掩盖视野时,记忆就噗滋中断了。

接着听见的是令人心碎的悲痛叫声。

呼唤自己的声音,把在暗昧深处摆荡的心,拉上来这里。

若是没人叫唤,说不定会继续摆荡,融入暗昧。

很久以前就该那样了。虽然相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说不定是梦见了那时候的延续;也说不定是正往那个终点前进。

「……」

晴明缓缓抬起眼皮,呼地吁口气。

十二神将默默地、担心地看着他的桔梗色眼眸,过分清晰地映入视野。

那次和这次,把自己拉上来的都是十二神将。

「我收的式真是太了不起了……」

晴明不由地笑出声来。

沉默不语的太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神将们把晴明的身体从那个尸樱世界带回了人界。

那之后陷入沉睡的晴明,究竟看见了什么?

「或许是梦,或许是现实,或许两者都是,也或许两者都不是。」

但无论如何,唯独件的预言是真的。

站在件旁边的男人,也是现实中的人。

被尸樱囚禁的晴明可以回到人界,就是最好的证明。

晴明把最后看见的光景说出来后,太阴张大眼睛,花容失色。

「预言……?」

「嗯。」

晴明回应着,表情凝重地望着半空中。

所谓死亡的污秽就是字面的意思吧?因为紫色樱花就是污秽的花朵。

至于樱树的封印……

晴明知道那是什么。

与尸樱融合时的记忆留在他心里。

吸取污秽而绽放花朵的樱树有另外一个使命。

因此不能让樱树枯萎。

所以需要活祭品,预防樱树彻底沾染污秽。

「……」

太阴不敢叫唤满脸严肃的晴明。



◇ ◇ ◇



太阳快下山了。

神祓众的冰知在树木繁茂的山里,环视周遭,喃喃说道:

「今晚就在这附近休息吧……」

他找到一个地方,岩石堆得恰到好处。岩石表面长满了青苔,可见长时间没有移动过了。

人的力气是推不动的,但有可能因为强阵雨或地动天摇而崩塌,所以他小心做了检查。

如果有大小适当的巨木,也可以躺在那棵树的树枝上,但放眼望去,都没有特别巨大的树木。

决定野营地点后,他走向附近的河川,往身上泼水,把头发洗干净。

人类的味道会引来野兽。若是野兽大闹起来,就会被人发现他躲在杳无人烟的深山里。

冰知把滴着水的白发稍微拧干,走回岩石处,沿途搜集落叶。他把搜集来的落叶塞在岩石的入口,施加隐形术。

不能生火。但幸好是夏天,放着不管,衣服和头发也干得很快。

已经检查过没有蛇或毒虫,但有可能之后才爬进来。冰知没倚靠岩石,坐在可以看见入口的地方。

计算今天一整天行进了多久就可以算出大约位置。地图都在他大脑里,他核对地图推测地点。

「快到阿波了……」

冰知是奉神祓众总领的命令,在大约十天前从菅生乡出发,来到四国这里。

为了调查树木不断蔓延的枯萎原因,以找出解决方案,菅生乡在大约半年前就派出了很多眼线。

回到京城的安倍昌浩也送来了书信,说有来历不明的集团在四国蠢蠢欲动。

他说他现在没办法行动,希望神祓众查到什么情报就告诉他。

关于四国的事,神祓众也听说了。据说,有个扭曲世间哲理的集团正在逐渐扩展势力。

神祓众原本打算哪天派个眼线去调查。但收到昌浩写来的信后,发觉事情的急迫性已经超越了想象。

众长老商议之后,决定派冰知去当眼线。

冰知并不想离开小野家下一代的时远。

但是已经派太多人去调查树木枯萎的原因,人手不足,且根据判断,四国这件事必须派武艺高强的人去,不然会有危险,所以冰知是万中选一。

冰知把没干透的头发拨到后面,自嘲地笑了起来。

做错过那么多事的自己,竟然会被委以这样的任务。

时间停止、维持十五岁模样女孩的身影,闪过脑海。

应该是萤向众长老推荐了他。曾经有段时间,她哥哥时守被撇到一旁,她被推为神祓众的下一代总领,所以众长老也不能忽视她说的话。

萤对不情愿的冰知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感觉四国那件事比树木枯萎更严重,所以只能靠你了,冰知。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感觉四国的事,比树木枯萎逐渐扩及全国更危急。

她知道冰知不会为神祓众行动,也知道冰知最关心的事跟她一样。

她会那么说,应该是感觉可能会有灾难降临时远。

冰知深思了一晚,决定听从众长老的差遣,以防灾难降临时远。

他解下缠在背上的皮袋子,拿出里面的纸张,用食指在上面写下文字。

然后把空白的纸张折成鸟的形状,对着纸张吹三口气。

纸张膨胀起来,画出柔和的线条,变成了纯白的燕子。

「去吧。」

冰知把燕子从被落叶遮住一半的入口放出去,燕子拍了几下翅膀,便直直往前飞走了。

明天就要进入阿波国了。冰知是从备前国进入赞岐国,边搜集人们的传闻,边前往阿波。

到目前为止,都没听到不好的传闻。

只听说有重症被治愈了、有濒死的伤势被治好了、有快枯死的神木被救活了、有干涸的土地取得了新的水源。

都是这一类的传闻,冰知亲眼看到信仰者正逐渐增加。

自称为智辅众的人们在阿波国的东侧最有势力。

虽然离这里还很远,但阿波国是智辅众最多的地方,决不能掉以轻心。

他打算明天早上天一亮就出发。

他检查附近有没有野兽的动静、结界稳不稳固。

「目前都没问题……」

大略检查过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后,他便躺下来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不觉中,猫头鹰的低沉叫声穿过了树木的缝隙。

风吹动草木,扬长而去。

夜间活动的生物走向岩石地,把鼻头凑近落叶,哼哼抽动鼻子闻味道,兴致索然地走开了。

每当听见这样的声响,睡着的年轻人肩膀就会有反应,颤动一下。因为神经紧绷到极致,所以身体在无意识中也会动起来。

但幸好有隐形法术,不会被发现有人躲在岩石地。

被树木覆盖的深山就这样逐渐沉入了夜里。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17 13:40 编辑


昌浩正在回想傍晚时敏次说的话,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吓一大跳,眨了眨眼睛。

「安倍大人,你要去哪里?」

「咦?」

昌浩惊慌地回应后,就看到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卫士受不了似的叹口气,对他说:

「走这边才对,你再发呆会跟丢哦。」

「啊……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昌浩坦然道歉,看起来比父亲吉昌年长的卫士,莫可奈何地笑着说:

「安倍大人今天是第一次轮班巡视吧?也难怪会紧张。」

卫士点着头,一副可以理解的样子,拍拍昌浩的背,叫他不用紧张。

他拍得太用力,害昌浩差点向前扑倒,昌浩边哇地大叫,边重新站稳。

卫士和检非违使看到他那样子,都笑了起来。

昌浩觉得很尴尬,把嘴巴撇成了ヘ字形。

他绝不是紧张,但又懒得一一解释,就当作是那样了。

戒备巡视的队伍是由检非违使和卫士各四名,加上两名阴阳生,十名组成一队。

开始巡视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这期间都没有可疑怪物出现的报告。

原本因紧张、戒备而提心吊胆的警备队,经过七天后,似乎有点松懈了。

昌浩暗自思索。

开始松懈是最危险的时候。

回想自己一个人夜巡时,曾经稍微松懈,妖怪就像看准了那一刻似的发动了攻击。

「嗯,不禁想起小时候的我。」

不知不觉殿后的昌浩,用走在前面的卫士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一直隐形待在旁边的六合现身,默默低头看着他。

「啊,以前六合也常陪着我呢,好怀念。」

「嗯,是啊……」

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应,可能是因为不赞同昌浩的话,但顾虑到他的感受,所以勉强回应。也可能是因为在回想过去种种,所以反应慢了一些。

昌浩边祈祷是后者,边小心观察四周。

他不放过任何声音,并靠本能去察觉异状。

不能完全靠眼睛,因为耳朵和触觉的反应比眼睛更敏锐。

在这样的戒备中,昌浩脑中又闪过脸色苍白、忍不住咳、讷讷说着话的藤原敏次那张脸。

「……」

昌浩眨个眼,低声嘟嚷。

「被破坏的坟墓四周,每天晚上都有白色蝴蝶在飞……」



◇ ◇ ◇



「听说坟墓被破坏了……」

可能是心理作用,昌浩觉得敏次说话的声音特别低沉。

「……」

微刺的感觉掠过昌浩的背脊。

说到这里,敏次又咳了一下,试着把卡在喉咙的东西吞下去。

昌浩吞口唾沫问他:

「你说被破坏,意思是……」

有好几个贵族在看到一只鞋后,就化成了骨头。他们都被送往墓地埋葬了。

京城周边有几个墓地。

有化野、莲台野、鸟边野。

贵族各自被葬在与自己相关的地方。

因为死得太离奇,所以送葬的行列非常低调,尽可能避人耳目,悄悄前往墓地,连塔形牌都没立,只摆了石头。

是守墓人发现新的坟墓崩垮了。

一只鞋的贵族们都只剩下骨头,所以就直接埋葬了。其他人通常是火葬,但也有土葬的人。

土葬的尸体会逐渐腐朽,所以偶尔会有野兽闻到尸臭味靠过来,挖开坟墓,把尸体吃得乱七八糟。

守墓人在巡视有没有像这样被破坏的坟墓时,发现了那个坟墓。

只摆着石头的新坟墓被破坏了。

不是被挖起来。

而是有东西从坟墓里面爬出来,把坟墓推到了。

露出来的棺木,盖子是开着的。守墓人惊吓过度,没确认棺木里的情况,就把土埋回去,赶快逃回家了。

等他回到家时,发现身上的钱包不见了。

他搜索记忆,好像是拼命把土埋回去时,无意识地把钱包搁在哪了。

浑浊的天空越来越暗,夜晚就快来临了。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折回去,但他是守墓人,知道夜晚有盗贼会在那里徘徊,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钱包。

怎么会把钱包搁在那里呢?守墓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心中懊恼不已。

黄昏时刻是逢魔时刻。

这个时间,那个地方通常不会有人。如果遇到人,那绝不是正常人类。

不,如果是活人还好,但在墓地出现死人也不稀奇。

守墓人是去鸟边野的一角,那里有被破坏了的某贵族新盖的坟墓。

到那里时,天色完全暗了。

守墓人点亮备好的火把,高举着火把寻找钱包,在石头后面找到了钱包。

他捡起钱包,检查里面,确定里面的钱币跟记忆中的数量一样。

呼地松口气的守墓人转身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候,高举的火把突然熄灭了。

用沾满油的布缠绕做成的火把,不可能三两下就被吹熄,火时无声无息地突然熄灭的。

守墓人尖叫一声,屏住呼吸,全身僵直。

漆黑降临。

守墓人勉强移动僵硬的脚,边嘎哒嘎哒发抖,边用手脚前端到处摸索,寻找回家的路。

看不见也很可怕,但留在这里更可怕。从现在起,夜会越来越深沉。

手指碰到什么东西时,他就跟着木牌或石头的触感,慢慢往前走。

走着走着,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虽然只看得到黑影,但总比什么都看不见好。

慢慢前进的守墓人,看到白色的东西掠过视野角落。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东西移动。

白濛濛的东西翩然飘舞。

是蝴蝶。绽放着淡淡光芒的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着。

第一次看到这种蝴蝶的守墓人,张大了嘴巴。

现在是夜晚,看到飞蛾并不稀奇,但这只怎么看都是蝴蝶。

蝴蝶停在墓碑上,张合着翅膀。

通常,飞蛾停下来,会大大张开翅膀。而蝴蝶停下来时,则会半张开翅膀,或收起翅膀。

所以,那应该是蝴蝶。

守墓人看到翅膀轻轻张合的蝴蝶停留的墓碑,大吃一惊。

那是白天时他把土埋回去后,恢复了原状的新坟墓。

钱包就是掉在那附近。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其实没那么久吗?

这么想的守墓人,摇了摇头。

不对,自己的确从那个地方离开了。

难道是在哪里走错了路,一直在原地绕来绕去吗?

想到这里,守墓人毛骨悚然。总不会是妖怪或者死灵,想把自己关在这个墓地吧?

无论如何都要脱离这里。

守墓人背对蝴蝶停留的坟墓向前冲,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东撞西撞,拼了命往出口跑。

回过神时,那只白蝴蝶就在守墓人四周飞来飞去。

白蝴蝶在守墓人眼前翩翩展翅,逼近了他的眼睛。

他「呀」地尖叫一声。

白色翅膀淡淡浮现出图案。

那是一张哀怨地瞪着他看的人脸。

守墓人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浑然忘我地往前跑,回过神时,已经倒在自家门口。

饱受惊吓找回来的钱包,他的确塞进了怀里,但找遍全身都找不到。

敏次做了这样的总结,昌浩对他说:

「先不提蝴蝶,钱包应该是在守墓人昏倒时,被夜间盗贼抢走了吧?」

敏次回他说:

「嗯,我也这么想。」

说到这里时,正好到了敏次家,昌浩便向他告辞,回阴阳寮了。

钱包不见不奇怪,倒是那只蝴蝶很可疑。

「在墓地飞舞的白色蝴蝶啊……我可不想碰到。」

话说回来,四周一片漆黑,守墓人为什么看得见白色蝴蝶呢?有火把的话可能看得见,但没有火把,看得见才奇怪吧?

在没有光线的状态下,唯独那只白色蝴蝶清晰可见,那么,那只蝴蝶恐怕不是蟲,而是虫。

埋头思考的昌浩,听见六合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昌浩,你会跟不上卫士哦。》

殿后的昌浩抬头一看,惊觉自己已经离那群人有两丈远了。

他们手中火把的火焰袅袅摇曳着,因为距离太远,都照不到昌浩了。

急忙加快脚步的昌浩,不经意地环视周遭。

阴霾的天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月亮。要是没有火把的光线,检非违使和卫士们都看不见东西。

昌浩可以使用暗视术,但他们只能靠火把。

墓地的守墓人应该也是吧?当火把在墓地熄灭时,他一定怕得要死。

对昌浩来说,黑暗并不可怕。小时候,他也曾害怕黑暗,但现在完全不觉得怎样。

可怕的是来自黑暗的东西,以及在黑暗中聚集的的东西。

还有黑暗前方的东西。

想着这些事的昌浩,听见耳边有微弱的声响。

他屏住了呼吸。

是微弱的拍翅声。

他反弹似的环视周遭。

这里是朱雀大路,在八条和九条的界线附近。再往南走一点,就是耸立的罗城门。

他们一行人走在宽二十八丈的道路中央。

「有没有听见什么?」

有个卫士这么问。

所有人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倾听,观察周遭状况。昌浩跑向他们,在与阴阳生成对角线的位置停下来。

他背对所有人,结起刀印抵在额头上。

昌浩对自己施加暗视术,调整呼吸。

「安倍大人……」

刚才跟昌浩说过话的卫士,脸被火把的红红火光照亮,脸色却非常苍白。

昌浩默默点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感觉有妖气卷起强烈的漩涡,包围了他们。

黑暗中出现了比黑暗更漆黑的凝聚体。

「黑虫!」

昌浩严厉地低嚷,用刀印画出一直线。

「禁!」

在半空中画出的一直线,逐渐往上、下扩张。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色漩涡也扑了过来。

被看不见的墙壁阻挡了去路的凝聚体,哗地向四方散开。

检非违使举起火把,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火光照亮了黑暗。

所有人都发出了不成声的叫喊。

比黑暗更漆黑的马蜂包围了队伍。

脸色发白的检非违使拔出了刀子。他挥起大刀,想把马蜂吓走,但不管怎么挥,都被轻易地闪开了。

马蜂穿过大刀扇起的刀风,袭向了一行人。

响起了低鸣般的沉重拍翅声。检非违使边奋力抵抗蜜蜂的攻击边大叫:

「三更半夜怎么会有蜜蜂……」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一般的蜜蜂。

触角、眼睛、嘴巴、翅膀、身体,全都是黑色,从来没见过这种马蜂。

更奇怪的是,他们用手脚挥赶飞来飞去的马蜂,手脚竟然唰地失去血色,强烈的寒冷袭向全身。

现在是夏天,而且高举着火把,还穿着铠甲,全副武装地跑来跑去,闪躲蜜蜂。

这样只可能觉得热,怎么可能觉得冷呢?

「被蜜蜂咬到就会有危险!」

昌浩大叫,所有人的表情都凝结了。

既然不是一般蜜蜂,那就是阴阳师的领域了。

站在前头的阴阳师拍手击掌,举起了咒符。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坎!」

他以高举护符的手结刀印,用刀尖画出了一个圆。

聚集成群的一团蜜蜂被应声弹飞出去。

「快躲进这里面!」

阴阳生画的圆足够收纳所有人。

卫士们冲进了里面,追杀他们的蜜蜂一涌而上。

握着大刀保护自己的检非违使们吓得蹲了下来。

「碎破!」

瞬间响起的怒吼声,震撼了他们的耳朵。

「安倍大人!」

是阴阳生的叫声。

昌浩独自站在阴阳生紧急画出来的圆阵外,准备迎接大群的马蜂。检非违使和卫士看着他的背影,大惊失色。

「安倍大人,快退后!」

背对他们的昌浩,摇了摇头。

「六合,他们就拜托你了。」

《你呢?》

「我没问题,应该没有……」

已经跟它们对峙过好几次了。

昌浩拉出放在怀里的念珠,把绳子扯断。

散开的念珠掉落地面,滚向四面八方。

昌浩拍手击掌,同力吸了一口气。

「天之五行、地之五行、人之五行……!」

他画出五芒星,固定在自己四周,作为结界。

黑虫团绕成一个大圈子,避开昌浩的结界,冲向包围卫士等人的圆阵。

吓得差点全身抽搐的阴阳生,使劲力气举起了护符。

「嗡、波库、坎!」

放开的护符化为大漩涡,将马蜂吞噬、摧毁。

但逃过这一劫的马蜂又聚集起来,发出强烈的拍翅声直扑而来。

阴阳生把手伸进怀里,脸色顿时发白。刚才那枚是最后一枚了,现在只剩念珠,还有检非违使们的大刀。

拍翅声逐渐增强。包围他们的蜜蜂越来越多,数量多达几百、几千、几万。

这么多人蜜蜂同时扑上来,他们将不堪一击。

走投无路了吗?

就要绝望时,一道银白色闪光扫过了蜂群。

接着,迸出凄厉的波动,被蜂群推开了。

一个检非违使喃喃嘟嚷:

「怎么回事……?」

检非违使和卫士们不管怎么看,都只看到马蜂突然后退了。

但是,在阴阳寮日日修行的阴阳生看见了。

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圆阵前,披着深色的布。

是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留着茶褐色的长发。身高比阴阳生高出一尺,阴阳生必须抬头看他。

卫士手中的火把照出了他的容颜,右脸上有黑痣般的图腾。

年轻人手中闪烁的银枪一挥,聚集的蜂群就被分成两半,各自散去了。

带着热气的波动升起,扎刺着肌肤,取代了刚才令人恐惧的寒冷。

阴阳生张大了眼睛。

「这……难道是……」

脑中灵光一闪。

他曾听过传闻。凡是在阴阳寮工作,以阴阳道为志向的人,即使不曾亲眼目睹,也不可能不知道。

有貌似人类的人外之人被记载于六壬式盘上,是居众神之末的存在。

「十二……神将……?!」

那是跟随独一无二大阴阳师的式神。

年轻人无言地瞥了阴阳生一眼,黄褐色的眼眸与一般人全然不同。

而且,从男人全身迸射出惊人的神气。

没错,这个男人就是闻名遐迩的十二神将。

混在黑暗里的马蜂群从旁边发动攻击。

神将掀起身上的深色灵布挡住马蜂,再用神气漩涡将马蜂吹走。

要攻击圆阵的马蜂,被神将击退了。

马蜂的数量太过庞大,还是有些逃过神将的防御战线,飞到了圆阵的护墙。但数量非常少。阴阳生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阴阳生茫然地转头看昌浩。

对了,他是——

「他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绝代阴阳师,正在吉野静养。尽管年岁已大,还是享有当代第一大阴阳师的荣誉。

可以带领安倍晴明的式神的人,恐怕就只有他的继承人。

黑虫是阴气的具体呈现。

昌浩以五芒星的结界保护自己,结起了手印。

京城现在充斥着阴气,大群黑虫聚集的这一带尤其浓烈。

被黑虫包围太久,就会接触太多阴气,失去行动的能力。

必须在那之前解决黑虫。

不能花太多时间。稍微松懈,黑虫就会咬破结界攻过来。

昌浩释放的灵气是阳气,与阴气抗衡。

地上充斥着阴气和大群黑虫。面对这两者,昌浩的力量太过薄弱。

他感觉气力正逐渐耗损。

幸亏有六合在,可以保护同袍和检非违使们。

这个阴阳生名叫日下部泰和,年约二十五、六岁,为人认真、热忱,颇得阴阳博士安倍成亲的赏识。

跟敏次也意气相投,经常看见他们两人一起看书,愉快地讨论。

他有与生俱来的灵视能力。虽然听说不是很强,但除了妖气太弱的妖怪外,其他妖魔、死灵都看得很清楚。

除了灵视力外,其他灵力也出类拔萃,最擅长的是结界术。

成亲应该是考虑寮官们的特性来配置人员。多亏有他以结界保护了检非违使和卫士们,昌浩才能专心应战。

天气会越来越冷。击退这些马蜂后,今晚最好就先撤离。

昌浩瞥一眼滚落地面的念珠,分布的范围相当广大,几乎网罗了成群黑虫活动的范围。

「嗡、阿迦拉达显达、萨哈塔亚、温……!」

他改结其他手印。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塔拉塔阿摩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塔拉马亚塔拉马亚温塔拉塔坎、漫!」

散布各处的念珠所蕴藏的灵气,随着昌浩念出来的真言逐渐膨胀。

「嗡奇利库、修吉利比奇利塔那达萨鲁巴、夏托洛那夏亚沙坦巴亚、罕罕罕索瓦卡。」

大群黑虫开始警戒地往后退。

昌浩瞥了它们一眼,看出来它们的动向,又变更了手印。

「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

蠢蠢钻动的黑虫,突然啪哒啪哒坠落。即便如此,还是顽强地抖动翅膀,发出拍翅的声响。

「嗡奇利利奇利、嗡奇利利奇利。」

念着真言的昌浩,额头冒出了汗珠。由此可见,他正集中全副精神,把灵力发挥到极致,与邪恶的东西对峙。

「南无马库桑曼达、波达难、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响起更加洪亮的真言,与拍手击掌的声音交叠。

「恶鬼恶灵、生灵死灵、怨敌灵神、回归高天原。」

解除手印,结起刀印,高高举起,然后——

「去除邪恶,恭请神明降临此地,成就愿望!」

昌浩把快速画出的竹笼眼抛向黑虫们,并挥出刀印。

同时,散布各处的念珠所蕴藏的灵力炸开来。

大群黑虫被大量喷出来的阳气吞噬,瞬间消失了踪影。

缭绕回荡的拍翅声终于戛然而止。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18 14:53 编辑


昌浩连拍两次手,呼地吁口气。
弥漫的阴气完全消失了。
呼吸很久没这么顺畅过了。
那么一大群的黑虫,一只也不剩了。
外型像马蜂的黑虫,大可变成更小的东西。会保持那个模样,是因为知道人类对马蜂的恐惧。
像小黑点般的虫子看起来只会恶心,不会让人害怕。但马蜂不一样,被刺到可能会死,被它强韧的下颚咬到,会让人不由地全身僵硬。
昌浩要捡起地上的念珠,才发现手指不听使唤。抓起来的念珠又滑落地面,骨碌骨碌滚动。
长时间接触阴气的身体,比昌浩想象中冰冷许多。
昌浩边摩擦双手,边回头看泰和他们。
他们也张大眼睛看着昌浩。
在众人的注视下,昌浩不知如何是好。
视线扫过附近一带的六合,点个头就隐形了。他判断已经没有危险了。
检非违使们陆续从泰和的圆阵走出来。
他们战战兢兢地环视周遭,用大刀的刀尖戳戳滚落地面的念珠,再用脚尖触摸被六合的神气爆开的地方。
昌浩往冰冷的手指吹气,泰和跑向了他。
「安倍大人……」
「啊,日下部大人,刚刚好危险呢。」
不过总算把黑虫击退了,而且毫发无伤。
第一次遇到黑虫时受的伤,连痂都掉了,几乎看不出来,复原速度比想象中快多了。风音给他的怀纸熏过香,可能是那个熏香的效果。
确定所有人平安无事,昌浩才松了一口气。泰和兴奋地对他说:
「刚才出现的人外之人,是晴明大人的式神吗?」
「啊,没错,是我请他帮忙的。」昌浩回答。
泰和的眼睛亮了起来。
「安倍大人,你……」
「怎么了?」
「待在播磨的三年之间,你究竟做了哪些修行?没想到你已经训练出这样的实力了……!」握紧双拳的泰和,激动地发出赞叹:「你居然可以一个人击退那么可怕的妖怪。」
「啊,并不是我一个人。」
有六合助阵,还有泰和的结界,他才能专心击退黑虫。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是因为有日下部大人牢牢保护了检非违使和卫士们,我才能全力进攻,没有后顾之忧。」
这时候,六合马上发表了意见。
《不管任何时候,倾注全力都很危险。》
昌浩假装没听见。六合说得没错,可是如果没使出全力,让它们溜走了,不也是问题吗?
红莲在的话,就会用地狱业火烧死它们,可惜他待在安倍家没来。
中午小怪来叫醒昌浩时,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这时候六合刚好过来,昌浩就说:「小怪,今天你休息吧。」
小怪半眯着眼睛,喃喃沉吟了好一会,最后深深叹口气,接受了昌浩的提议。
昌浩出门时,小怪一直送到门口。出门后,小怪用后脚直立站起来,挥着一只前脚向昌浩说再见,昌浩也挥手回应它。
越来越常像这样被小怪送出门了。
不过,在播磨时每天都是这样 ,回京城后算是比较少了。
泰和对陷入深思的昌浩说: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都做了哪些修行?我也想增强实力。」
阴阳生的表情非常认真。
昌浩思考了一会,这么回答他:
「在播磨的修行是把重点放在弥补我不足的地方,或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缺陷,所以可能没办法拿来当参考。」
「是吗?」
「是的,说来很丢脸,我在观星和占卜方面都不行,小时候又有强烈的好恶,很多必须学会的东西都没好好学,所以在播磨训练我的人,一定都伤透了脑筋。」
泰和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昌浩并没有渲染事实,真的是这样,他只是实话实说。
夕雾等人花了约三年的时间才帮他打好了基础,在他们面前,昌浩完全抬不起头。
「所以……对你没什么帮助,对不起。」
泰和皱起眉头,对道歉的昌浩说:
「你以前真的如你所说,有那么多做不来的事吗?」
「嗯,是啊,没错,我做不来的事一定比我自己想象中还多。」
其实,也有他会做的事,只是他一心只想着自己不会做的事。
「安倍大人、日下部大人。」
听见检非违使的叫唤,两人停止了交谈。
「我们先回皇宫,向上面报告这件事吧?」
两名阴阳生点了点头。
再继续巡视,万一遇见其他妖怪就不好了,最好避免这种状况。
队伍由泰和带头,中间是检非违使和卫士,昌浩殿后。
昌浩感觉隐形的六合的神气就在自己身旁。六合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有点紧张。
「六合,怎么了?」
他边问边活动双手,感觉手还有点僵硬,心想再过一会应该会好吧。
想到忘了捡散落的念珠,他抓了抓太阳穴一带。
念珠不但被拆散,还被法术撒得到处都是。
要全部捡回来很难,也不是很贵的东西,所以他并不会舍不得,只是把那些东西丢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不管,有点良心不安。
看到昌浩面有难色,不时回头往后看,六合现身叹口气说:
「这么在意的话,我去帮你捡回来吧?」
「唔……这样太麻烦你了……」昌浩低吟了一会,点个头说:「算了,反正我明天轮休,怎么样都放不下的话,白天就自己来捡。」
六合耸耸肩说:
「以前晴明说过,那种念珠是消耗品。」
「话是没错……」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
昌浩又回头往后看。
被黑虫攻击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远了,融入黑暗中,看不见了。
在八条和九条边境。
茫然地思考后,昌浩忽地屏住了气息。
「我知道了……」
「怎么了?」
六合疑惑地歪头问,昌浩默默地摇着头。
他在意的不是念珠。他以为他在意的是念珠,其实不是。
大群黑虫出现的地方,是在越过八条,进入九条的附近。
昌浩如果去那个地方捡散落的念珠,一定会被叫去她那里。
九条 东边郊外,有座古老的宅院被黑虫包围。一个头上披着蓝染衣服的女孩布设了特别的结界,防止黑虫入侵。
「……」
正想抓头发的昌浩,才想起自己戴着乌纱帽。
于是他甩甩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扯上关系。自从那天去拜访那座宅院后,他一直做恶梦。
可是,宅院在召唤他。他真的不想扯上关系,但事与愿违,有股看不见的力量把他往那里拖。
昌浩跟卫士们拉开一小段距离,抬头仰望天空。
「我不想扯上关系啊……」
不想跟什么扯上关系?昌浩没有明说。
在九条的藤原文重宅院发生了什么事,六合并不清楚。昌浩和陪他前往的小怪,都刻意不谈那天的事。
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形,但六合知道昌浩从那天起不断做恶梦。
也知道他的噩梦似乎与四年前在道反圣域发生的事有关。
「高淤神说过。」
默默走在昌浩旁边的六合,只把视线转向他。
「祂说树木枯萎便会导致气的枯萎,形成污秽沉淀。不斩断树木枯萎的根本,就会有东西被污秽召唤而来、聚集在一起……聚集的东西就是黑虫。」
黑虫在追的是柊的后裔。
扭曲世间哲理,从黄泉重生的柊子,本身就是污秽。
「树木枯萎的现象不止发生在京城,也发生在菅生乡,听说更西边的地方也很严重,贵船神域的树木也开始枯萎了。他们两人来京城之前,树木就开始枯萎了。所以他们两人并不是树木枯萎的根源……可是……」
昌浩没有确认过,也没有任何证据。
「应该有什么关联。所以,我真的、真的、真的很不想扯上关系。」
从他不寻常的语气,六合知道他真的打从心底抗拒这件事。
「其实,我知道……必须下定决心处理这件事。」
智铺这个名字,宛如铅块般压在昌浩心头。对小怪来说应该也是吧。
从黄泉重生的柊子本身就是死亡的污秽。昌浩与她扯上关系,就会背负污秽。
接触阴气,体温会下降,使身体变得不灵活,而污秽会使心灵的反应变得迟钝。
「真希望爷爷赶快醒来……」
昌浩沉重地嘀咕。
六合眨了眨眼睛。
「晴明……?」
「嗯,说给爷爷听,说不定心情会好一点。」
昌浩抬起头,皱起眉头。
「不过,也只是能让心情好一点而已,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充斥京城的阴气和黑虫必须想办法解决、树木枯萎的现象也必须想办法解决、那个人的事也必须想办法解决才行……」
全部都要想办法解决。
因为这些都是发生在昌浩面前的事,或许是赋予他的课题吧。
这些他都明白。
「好讨厌啊……」
这是认命的低喃,就像是最后的挣扎。但昌浩不会真的挣扎。
至今以来,发生过很多事,每次他都是全力以赴。
有时也会想逃避,但最后都没有那么做。
不对,慢着——昌浩又重新思考。
只有被冤枉的时候,他逃走了。
「不过,那可以说是不可抗力吧?」
昌浩喃喃自语。
因为逃走了,才有今天。最后他留在播磨的菅生乡,接受严格的训练,大幅成长后,回到了京城。
回想起来,在寮官面前施展法术击退妖魔,这是第一次吧?
他想起了泰和的赞叹,可见自己成长到这种程度了吧。
忽然,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我知道了。」
六合把视线转过来。昌浩抬头看着神将,思考着该怎么说。
「刚才,我所做的事被称赞了。」
黄褐色的眼眸戴着讶异的神色。
「与我是爷爷的孙子无关,是我在播磨的修行、努力被称赞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总算明白的六合点点头说:
「的确是这样。」
「嗯。」
昌浩垂下视线,倾听自己的脚步声。
他正一步一步,踏实地向前走。走到这个阶段,花了不少时间、接触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事。
这些都是自己铺下的道路吧?
「真不想跟什么叫魂术、什么智铺扯上关系。」
说完这句话,昌浩就决定不逃避了。
与队伍相隔了一段距离。
昌浩轻轻跑起来。六合叹口气隐形了,跟在他后面。
卫士们的脚步声、说话声,在夜已深沉的朱雀大路回响。
跑向他们的昌浩,没有察觉这时候微微响起的水声。

呸锵……

响起微弱的拍翅声。
在念珠散落的附近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个是用布盖住了脸的人,在他旁边的是牛身人面的妖怪。
瞥一眼念珠的妖怪开口说: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黑色水面在妖怪脚下扩散开来。
鸣叫般的拍翅声逐渐增强。
响起水滴淌落的声音,水面掀起几圈波纹,逐渐扩散。
散布在路上的念珠,沉入大到足以掩盖朱雀大路的黑色水面。
妖怪踏出步伐,掀起新的波纹,水面摇晃。
念珠坠入比黑暗还要漆黑的水滴,落进很深很深的水底最深处。
沉入水底的念珠带着淡淡的灵气,没多久就有东西蠕动着往那里聚集了。
水底摇曳。沉默的念珠逐渐被群聚的东西吞噬了。
件又开口说话了。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站在件旁边的人稍微掀开盖住脸的布,露出了嘴巴。
宣告预言的妖怪缓缓倾斜倒下。妖怪的身体从水面消失了,没有溅起任何水花。
露出的嘴巴泛起笑容的那个人,也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水面。
黑色水面把他们完全吞没后开始缩小。
方才无声无息地扩张的水面,再如退潮般无声无息地缩小,化为大马路中央的一个小点。
水宛如被吸入地面般退去,发出哒噗声响。
黑色水面退去的地方,黑胶般的东西缓缓涌出来,叽叽喳喳地吵嚷。
『……已矣哉』
大小如樱花花瓣的脸嗤嗤笑着。
哒噗一声,那些脸被唰地吸入了地下。
响起拍翅声。
被清除的阴气又飘荡起来。

◇ ◇ ◇

「好过分……」
低嚷的昌浩,额头爆出了青筋。从外廊观察状况的小怪,看到昌浩那样子,不由地把视线转向了远处。
盘腿坐在昌浩对面的六合,表情不变,处之淡然。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没机会说。」
「……」
昌浩挑起眉毛,转过头,望向把手背在后面佇立的十二神将玄武。
「玄武也知道?」
「不,我跟你一样不知道,刚刚天空翁才告诉我的。」
「真的吗?」
昌浩又不相信地质问。
「我骗你做什么?」
皱起眉头的玄武,似乎有点被惹火了。
他高高举起右手,迸放出神气。
集结的神气围成椭圆形,变成了水镜。
他把水镜摆在了少了主人的房间墙壁上,合抱双臂说:
「吉野有天后的水镜,你叫唤的话,应该会有人回应。」
稍作停顿后,他又转向六合说:
「接下来交给你了,我要回异界了。」
昌浩还是闷闷不乐,对他挥挥手说:
「帮我问候天一。」
「嗯,我会转达。」
玄武点个头,就隐形回异界去了。
昌浩深深叹口气,又转向了六合。
「你说爷爷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六合的视线飘忽不定。
看那样子似乎是在对木门外的小怪和勾阵诉说着什么,但他们两人都待在板窗后面,当然没发现。
六合认命似的叹口气,回昌浩说: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是天空收到太阴送来的风,我来这里的时候才听他说晴明清醒了。」
其实,昨天在朱雀大路时,六合就想把晴明的事告诉昌浩,但错过了时机。
昌浩换上平日穿的狩衣、狩裤,把头发放下来绑在后面,猛搔着头说:
「搞什么啊,早点告诉我嘛,我也很担心啊。」
「对不起。」
「算了,没关系。听说他清醒了,精神也不错,只是起来太久就会头昏,所以没办法交谈。这也无所谓啦,真的无所谓……」
昌浩像个孩子似的,滔滔说个不停。
「可是,起码跟我见一面嘛。」
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长串后,语气突然弱了下来。
就算不能交谈,也可以在醒着时见一面嘛。
垂下头叹口气的昌浩,突然听见高八度的声音。
『怎么了?昌浩,这么没精神。』
昌浩抬起头。
「太阴。」
个子娇小的神将,腰部以上出现在水镜里。
昌浩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好久不见了……啊!」
察觉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太阴发现他在看什么,害羞地把手伸向左边的那束头发。
「你的头发复原了。」
『是晴明帮我复原的。』
「是吗?太好了。」
听见这段对话的小怪,悄悄探头看。
头发真的复原了。
小怪只探头看了一眼,就缩回板窗后面。因为变成小怪的模样,太阴还是会怕它。
「爷爷在做什么?」
太阴往旁边看,歪着头说:
『正躺着跟你挥手。』
「咦,他在那里吗?!」
『在啊,天后坐在他旁边,不准他起来。』
「哦……」
那就不能交谈了。
昌浩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太阴告诉他:
『晴明说等一下梦里见。昌浩,你听见了吗?』
「咦?」
昌浩讶异地反问,看到太裳也出现在太阴旁边。
『他说在睡眠中可以自由行动,所以跟你约在梦里见。』
「地点呢?」
『他说睡着就知道了。』
「好。」
昌浩回应后站起来。
「那么,我先出去一下。」
水镜里的太阴眨了眨眼睛。
『你要去哪?』
昌浩不知从何说起,沉吟了一下说:
「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有个跟那些事相关的人,派使者送信来给我。」
那个人是藤原文重。
信上悲痛地恳求昌浩救救他的妻子。
在今天之前,他每隔几天就派使者送信来,但昌浩都没收,请使者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但今天他收下了信,而且当场过目,然后告诉使者稍后会去拜访。
「详细情形等我回来再说。」
『晴明叫你小心点。』
「叫爷爷也不要太逞强哦。」
听见他稍微放大音量说的话,太阴点点头。
昌浩挥挥手,离开了晴明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梳好发髻,戴上乌纱帽,昌浩就出门了。
从京城的戒备巡视回到了阴阳寮,昌浩写完遭遇黑虫的报告后,摆在博士的桌子上,就在阴阳部待到天亮。
天亮后回到家,为了怕吵醒睡着的家人,昌浩悄悄走进去,用后院水井的水从头上浇下来。
因为他感觉黑虫的妖气还缠绕在身上。
他边浇水边庆幸现在是夏天。不过,即便是夏天,天刚亮时还是会冷。
井里的水是冰凉的,冲起来很清爽,但身体很冷,所以他大致把头发、身体擦干,就赶快钻进垫褥里了。
睡到下午醒来时,母亲告诉他,藤原文重派使者送信来了。
平时昌浩都不见使者,直接请他回家,但母亲每次都会接待他。
今天昌浩请他稍等一下,简单地梳理整装后,便去见他。看完信后,请他带口信回去。
回到家后,一直没见到小怪,他想会不会又被勾阵抓住了,就去祖父的房间找,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它。这次没被当成枕头,但蜷缩在勾阵的头附近,闭着眼睛。
就是在这时候,好久不见的玄武现身,把祖父醒来的事告诉了他。
「太好了,爷爷醒来了……」
头发恢复原状的太阴,看起来很开心。她左侧那束头发被烧得长短不齐的模样,很令人心疼,所以昌浩心想能复原真的是太好了。
现在是什么时间呢?昌浩抬起头寻找太阳。今天的天空也覆盖着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太阳。
如果下场雨,说不定会短暂放晴。
昌浩推测,起床时大约是午时过半的时刻,那么,现在可能是未时。
「若是晚上,就可以请车之辅载我了。」
妖车待在戾桥下,昏昏欲睡地等着黑夜来临。昌浩低头看它,察觉动静的它啪唦啪唦摇晃车帘。
昌浩举手回应,迈出了步伐。
「为什么会想去呢?」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眯起了眼睛,又问他:「你不是很不想去吗?」
昌浩伸手去摸右脸颊。被黑虫咬过的地方,还留下一点痕迹。几乎看不见了,但触摸皮肤时还是有感觉。
这样子摸了一会,他才表情复杂地说:
「就算不想扯上关系而逃走,也会被追上……」
从简短的回答听出什么的小怪,只应了一声「是吗」,就结束了话题。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19 13:18 编辑



◇ ◇ ◇

听到丈夫藤原文重说安倍昌浩会来,柊子满脸阴郁,沉默不言。
黑虫们在白天会隐藏鸣叫声。
柊子拉开紧闭的木门,走下庭院。
文重因为担心她,几乎都没去工作。伊周不放心,派使者来过好几次。
文重对伊周细心的关怀由衷感激,派人告诉他,因为妻子患了重病,所以暂时不能去工作。
伊周非常清楚文重有多疼爱这个上年纪后才迎娶的妻子,所以心想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
「……」
柊子淡淡一笑。
她的确是患了重病,但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当时,她发高烧、神志不清、呼吸困难,徘徊在梦与现实之间。
丈夫陪在她身旁,不断呼喊她的名字,紧紧握住她的手。
当时,文重握的是左手。
柊子是天生的左撇子。但父母说惯用左手会有许多不便,所以训练她学会使用双手。训练大有成效,她两手都可以灵活地使用,但紧急时还是会先伸出左手。
那只手现在不能动了。
她举起用来把手藏在里面的左边袖子,轻轻从袖子伸出指尖,只见崩塌的肌肉和白骨。
柊子的脸紧绷起来,用右手的手掌遮住左手。
这只手以前是白嫩嫩的,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了。这只手还能动的时候,会帮丈夫缝制衣服、会利用季节食材做烹饪,还会替丈夫洗头发、梳发髻、打理衣服,有时还会写歌作成长条诗笺。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躺在床上时被紧紧握住的手,留下了丈夫的指痕。
在发高烧神智不清中发现指痕时,她好惊讶丈夫居然握得这么紧,同时也很开心丈夫长时间陪伴在自己身旁,长到留下了指痕。
也因此,想到他们即将阴阳两隔的命运,就不禁泪湿了脸颊。
尽管如此,她还是作好了心理准备。
丈夫原本也应该作好了心理准备。
在他听到那个传闻之前。
传闻有一群人可以治病、疗伤,把死人从黄泉拉回来。只要求助于他们,没有救的生命也救得回来。不可能回来的生命,也可以叫回这个世界。
他们崇拜的神明可能是来自某个地方本土的唯一神。起初,他们在出云国传教,拯救了那里的人民。
成为中心人物的男人在四年前长逝,随侍在他身边的美丽巫女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踪影。有人说,她是追随前一代首领自杀了。
在改朝换代之际,他们把根据地从中国的出云移到四国,经过几年的辗转迁移,最后在阿波国安顿下来。
文重从下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因身心俱疲而憔悴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柊子没有理他,虚弱地笑着说哪有那么荒诞的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呢?那是违反世间哲理的事,除非是神,否则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柊子不相信他说的话。
令她心情沉重的是,丈夫的岁数大她很多,人又聪明、深思熟虑,居然会绝望到仰赖那么愚蠢的传闻。
但沉重之余更觉得心安,因为众神中柊的后裔的自己,长久以来被赋予的任务终于要画下休止符,可以从沉重的枷锁中解脱了。
「椿……」
庭院处处栽种着代表四季的树木。可能是长期没有整理,枝桠随意伸展,跟周边的树木纠结缠绕,成了诡异的形状。
大半的树木都枯萎了,春天长出来的树叶也大多变成茶色,掉落地面。
椿、榎、楸、柊被总称为「众榊」。
他们原本是忌部的血脉。在很久以前,带着一个任务,从忌部分了出来。
众榊各自生活在四国之地的不同藩国里。四个家族几乎没有直接交流,但总会从某处听说彼此的状况如何,彼此都知道哪个家族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榎生下直系子孙的同时,妖怪宣告了预言。
这是在八十多年前传来的消息。
那应该就是众榊毁灭的开始。
据说最先灭绝的是楸。那是在柊子诞生之前的事,距今已经很遥远,知道详情的人几乎都不在了。
她是在小时候听知道那件事的人说的。
关于楸的消息突然中断,觉得奇怪的人向旅人或行商人打探,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几个柊的人发觉有问题,便前往楸的乡里确认状况,发现以楸为姓氏的人全都死光了。
深山里的聚落被好几座坟墓包围。
老旧的坟墓离乡里很远,越新的坟墓则离乡里越近,几个全新的坟墓甚至盖在颓圮老屋的旁边,那些坟墓的碑墓都很小,不注意看的话,说不定不会发现那是坟墓。
在看起来像是最新盖好的坟墓附近,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蜷成一团,化成了白骨,那可能是楸最后的族人。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个小孩子。
由此可知,碑墓为什么做得那么小。
可能是大人们先死光了,剩下的小孩一个人挖坟墓,把尸骨埋了。但是以小孩子的力气,只能搬来小石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无法找到原因,厚葬那个孩子的白骨后,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之后没多久,椿的族人也接二连三丧命了。
不只椿,榎和柊的族人也一个接一个死去。
死者的共同点是某个时候,会突然觉得肩颈处疼痛。
起初以为是不小心扭伤了肌肉,没有太在意,不久后便出现严重的咳嗽,咳到停不下来。
胸口深处总像有东西在钻动,若试着把拿东西咳出来,胸口深处和背部就疼痛不已,怎么找也找不出咳嗽的源头。
接着开始发烧。起初只是微热,后来逐渐升温,意识模糊,身体不能动。
到这个阶段,咳嗽中会掺杂红色雾气。
热度越来越高,不知不觉中眼睛就看不见了。
到这个地步就无药可救了。
最后会逐渐衰弱,失去呼吸的能力,瘦到肌肉都不见了,只剩下皮包骨,咽下最后一口气。
柊子的祖母、父亲、亲人,都是这样死的。
而柊子的病也和他们一样。
直到现在仍不知道病因是什么。
众榊的乡里都在深山里面。生病可能是被毒虫咬到、可能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也可能是水土不服。
但不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患病就医不好,是一定会导致死亡的怪病。
楸灭绝了,椿灭绝了,榎灭绝了。
柊的首领抱持灭绝预感,便命令自己的女儿带着孩子下山。
在村子和城镇上都没有人死于这种病,下山也许可以得救。
首领的女儿牵着两个女儿的手下山,在尽可能远离乡里的地方住了下来。
几年后,住在深山乡里的人都病倒了。
通知是在半夜送达。
在靠海村落边缘的简陋草庵,她们彼此紧挨着睡觉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半夜,在没有灯光的草庵里,蝴蝶绽放着淡淡白光,翩翩飞舞,一一停在每个人的胸前,拍振翅膀,放佛在向她们告别。
最后轻盈地往上飞,散落些微的白色鳞片后,就如幻影般消失了。
首领的女儿把孩子们紧紧抱在两腋下,无声地流着泪,看着那一幕。
那是首领使出最后的力气,从灵魂分出来的一部分。
后来他在知道那是所谓的「魂虫」。
柊子是下山的两个孩子中的大姊。
她的母亲替村落的渔夫工作,辛苦地赚取微薄收入。孩子们会在海边捡拾贝壳、海藻,补充食物。
母女三人在无依无靠的村落中,努力地活着。
在柊子十五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发病了,跟柊的其他人一样,最后也死了。
疾病追着她们而来,绝不放过她们。
除了他们四个家族外,没听过有人得这样的病。
那是用来毁灭众榊的病。察觉这个事实时,已经太迟了。
众榊只剩下柊的两个孩子了。
母亲死后,柊子与妹妹相依为命,努力活下去。但是只靠小孩子维持的生活越来越贫穷,没多久就撑不下去了。
这时候,村人都很关心成为孤儿的两人,对她们伸出了援手。
地方官雇用柊子为下人,提供吃住。刚满十岁的妹妹被没有小孩的夫妇看上,收为养女。那对夫妇因为经商的关系,后来离开了阿波国,妹妹也跟他们走了。
传来妹妹死亡的消息是在四年前。
听说他们一家三口渡海时,船翻覆沉入了海底。船上的人因为潮流都淹死了,夫妇和妹妹也被海浪吞没,一直没找到尸体。
离别那天,妹妹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妹妹比她小五岁,跟她长得非常相似。
现在,柊子会在镜子里看到母亲的脸。妹妹如果还活着,一定也很像母亲。
她们相差五岁,却活像一对双胞胎,因为妹妹跟她太像了。
她还清晰记得,每次 家人这么说时,她就会在妹妹身上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
柊子低下头,泪水从她右脸颊滑落。
但这份悲伤很快就要结束了。扭曲哲理的自己饱受苛责的日子也终将结束。
她是柊的后裔,也是众榊的最后一个人。榊所背负的使命,也将随着自己生命消失。
尽管如此,她还是隐约有个想法、有个期盼。
那就是妹妹说不定还活在某个地方。
听说了船翻覆后,她就把名字改成了柊子,希望妹妹如果还活着,看到这个名字就会马上知道是姊姊。
不只妹妹,还有椿、榎、楸以及柊的族人。
如果有血脉相连的人还活在某个地方,看到这个名字就会知道她是榊的孩子。
她原来的名字是蓝。
丈夫是在那之后与她邂逅,所以不知道她的真名。
她觉得这样也好。
孤苦无依的她最后找到了依靠。时间虽短,却很幸福。
她不想让丈夫背负柊的沉重使命,所以她不想告诉丈夫榊的人们背负着什么使命、做过什么事。况且,即便说了,没有任何力量的丈夫也做不了什么。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说。
这个身体就快崩溃瓦解,归于尘土了。
扭曲了哲理的自己已经不是一般人类,所以应该会坠入暗昧深处吧。
柊子每晚都会做梦。梦见自己沉入暗昧深处,再也浮不上来。
没有光线,也没有一丝丝的希望。吞噬一切的黑色水面,飘荡在深渊的黑暗里。沉入黑色水面、融入黑暗后,一切就会消失,再也不会投胎转世。
她知道对叛离世间哲理的自己来说,这才是唯一的救赎。

◇ ◇ ◇

有个白影从拉开的板窗飞进来。
在跟夕雾说话的萤,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是白色燕子。
燕子被欠身而起的夕雾抓住,就变回了折成鸟形状的纸张。
「是冰知吧?」
夕雾从纸张散发出来的灵气推测,喃喃说道。
是被派去四国的冰知放出来的式。
接过纸张的萤,打开来看。
「他一直没消息,所以我有点担心呢。看来是没事,太好了。」
萤一说完,夕雾就合抱双臂说:
「当然啦,虽然发生过很多事,但他拥有的实力,在现影中也算是出类拔萃。」
「这我当然知道。」萤苦笑着耸耸肩膀说:「我很清楚冰知的实力,但他去的地方状况不明,所以我还是会担心。」
关于智铺众,神祓众几乎不了解。他们在水面下暗自活跃,等神祓众察觉时,势力已经扩及相当大的范围。
据说,在某些地方,他们也会做让植物复活之类的事。可能的话,神祓众也会考虑跟他们合作。
但这只是几种可能性之一。
神祓众知道他们也会做扭曲哲理的事。视状况而定,神祓众也可能成为他们的敌对势力。
「不过,他们跟安倍家不和的话,跟我们应该也不和。」
萤把冰知送来的纸张摊开来,摆在地上,拍两次手,注入灵气。
空白的纸上,立刻浮现几行字。
「不愧是冰知,字写得真漂亮,不像用手指写的。」
时远的书法也是由冰知指导。在他回来之前,先以灵术、武术的训练为主。
逐字过目的萤,视线停在书面中间,皱起了眉头。
「萤?」
夕雾诧异地叫唤,萤面有难色地抬起头。
「冰知说有很多人奇迹似的获救了呢。而且智铺众完全不收回报,所以深受大家爱戴。」
夕雾的眉毛跳动一下。
通常不必支付有形的代价,就必须付出无形的代价,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中。
所谓无形的代价,往往是无法挽回的事物。
据说智铺众可以让死去的人死而复生。他们是利用某种法术,把脱离身体的魂叫回来的。
「叫魂啊……」
萤喃喃低语,陷入沉思。
也就是所谓的返魂。萤可能也做得到,虽然没有实际做过,但她有那样的知识,也有那样的能力,所以应该做得到。
但是违反哲理的行为,必然会遭受惨痛的反弹。
所以真正有实力的人,不会只靠自己的力量进行返魂。
需要替代品。
亦用来当替身的事物,或是用来当替身的生命。
为了叫回某人的魂,就要送出另一个人的魂。这么做,术士只要让两个魂各自行经的路交叉,把两个魂引向其他的路就行了。虽然要耗费相当程度的劳力,但不会遭受太大的反弹。
若错估自己的能力,使用太大的法术,很可能因为反弹而丧命。
彻底了解自己,也是阴阳师的实力。
「拯救所有需要拯救的人,不拿任何回报,乍看之下是件好事。」
萤细眯起眼睛,夕雾无言地看着她。
「但是被拯救的人,究竟付出了什么呢?」
或许是不知不觉中背负的代价,或许是无法挽回的东西。
「我不喜欢那样。」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平静地低喃。
假如智铺众现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对她说:
让你受损的身体复原吧?延长你的寿命吧?
她可能会有那么一点心动。
可能会再次追求已经放弃的未来。
又或者对她说:
让你死去的哥哥复活吧?
她的心可能会动摇。
可能会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妖怪就是这样,会趁隙钻入人心。
这是妖怪擅长的伎俩。
智铺众不是妖怪,但所做的事跟妖怪的手法一样。
「我不知道我可以保持这样的样貌再活几年,但还有好几年,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她正一步步迈向死亡,为了延长寿命,她身上被施加了停止时间的法术。
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放弃成长为成熟的女性,是为了养育哥哥留下来的孩子时远,让那孩子继承她所有的一切。
这是萤自己的抉择。
所以就算有人说要治好她,她应该也会拒绝。
想到这里,萤的眼皮震颤起来。
「夕雾…… 。
「什么事?」
萤注视着现影的红色眼睛,平静地问:
「如果有人说可以让我的身体复原、延长我的寿命,你会怎么做?」
夕雾沉默了好一会,回她说:
「如果你希望的话。」
「如果我不希望呢?」
「我不会做你不希望的事,也不会让任何人那么做。我只希望,你能如你所愿地活着。」
「即使只剩一点点时间?」
「那一点点时间也是你的选择。」
听完现影的话,萤「嗯」一声,点点头。
「对,所以,我这样就满足了。」
她的视线又落在纸张上,逐字阅读。
看到最后一行字是,她猛然倒抽了一口气。
「萤?」
听到叫唤,她还是沉默不语,头也没抬起来。
眼睛眨也不眨,无言地凝视着文字的萤,脸上突然失去血色,拿着纸张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看到她不寻常的样子,夕雾伸出手,抢过她手中的纸张。
夕雾很快地看过冰知写的文字,看到最后一行时愣住了。
——智铺众有时候会宣告预言。
由异形宣告预言。
预言一定会应验,害怕预言的人为了取得新的预言,就会投靠他们。
冰知也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异形。
为了更深入调查这件事,冰知将进入阿波国,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
有什么新的消息,他应该会再放白色燕子来。
夕雾把纸张粗暴地折起来塞进怀里,盯着萤看。
「萤。」
萤把张开的大大眼睛转向夕雾,微微颤抖着眼皮,平静地吸了口气。
「我没事……」
她知道自己没事。她就是知道。
做几次深呼吸后,她抚平心情,站起来。
打开木门,走到外廊,瞪着浑浊阴霾的天空。
菅生乡靠近大海。在隔着大海的四国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阴谋在那里进行?
萤满脸严肃地握起了拳头。
树木枯萎的现象到处蔓延、使用死而复生法术的智铺众、宣告预言的异形。
这些一定都有关联。
那么,最后结果会是什么?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萤懊恼地咬住了嘴唇。夕雾搂着她的肩,轻轻将她靠向自己。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0 13:17 编辑



难得轮休,一天却转眼间就结束了。
走向九条东边的昌浩,停下来叹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
这么回应的昌浩,表情格外阴暗。
「你的气色很差呢。」
坐在肩上的小怪歪着头看他。
满脸苦涩的昌浩沉吟地说:
「只是觉得要做的事太多,心灵上的养分完全不足。」
「哦?」
小怪翘起了一边的长耳朵。
昌浩又迈出步伐,眉头皱得更深了。
「明天工作结束工作后,去竹三条宫看看。」
没特定对象地宣告后,昌浩又振作起来向前走。
「现在才想到,我还没吃早餐。」
「早餐?现在都中午了。」
「中午也过啦,这个时候该怎么说呢?」
「说忘了吃饭就行了吧?」
小怪的意思就是不用在乎那种小事,昌浩把嘴巴撇成了へ字形
「可以去一下市场吗?我想稍微吃点什么。」
「随你」
空着肚子会没有力气。
走到东边市场时,摊贩都快收摊了。
市场从一大早开始,到了下午经常就没有东西了。往来的人也少了,有点冷清。他想找找看有没有盐烤香鱼,但每个摊子都卖完了。
「唉,来太晚了」
「是啊,都是这个时间了。」
「肚子好饿。」
「不要跟我说。」
昌浩半眯着眼睛埋怨,小怪也半眯着眼睛回应他。
昌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在说我的肚子有多饿,你不过是只怪物,却这么冷漠。」
「不要叫我怪物。你说话根本前后不连贯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
乍看之下,他们似乎聊得很起劲,语气却很平淡,没什么乐趣。
徘徊了一会后,昌浩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摊贩上。
那里有凳子、草席,还排列着很多摆着干物的草篓子、竹篓子。主要是贩卖海带、昆布、小虾、干贝等海产,但角落有晒干的水果。
「啊......」
看到只剩一把的杏子干,昌浩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以前他吃过某人在市场替他买的杏子干。在京城时常常买,但是从来没在播磨见过。
「在播磨时,连想要吃那种东西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
小怪用力点着头,回应昌浩的低喃。刚开始修行时,昌浩累到连身体都无法接受饮食。好不容易身体跟上了训练的步调,终于吃得下东西了,神祓众准备的东西却只有米、少许的青菜、羹汤。水果要等秋天收成时,谢过山神后吃现摘的。
京城汇集了很多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
昌浩深深有这种感觉。
「老板,请给我一把这个杏子干......不,请全部给我。啊还有这个,请分开包。」
「好的。」
头发斑白的老板包好后,昌浩付了钱,接过两包用大竹子皮包起来的东西。
一包放进怀里,另一包边走边抓着吃。
「小怪,你要不要吃?」
「嗯,吃吧。」
小怪伸出了前脚,所以昌浩把那包拿到肩膀附近。小怪拿起了杏子干,注视了一会后,咬一半慢慢咀嚼。
「嗯,好怀念啊,这个味道。」
「就是啊。」
昌浩是整颗塞进嘴里,根本谈不上细细品味。
很快就把一整包吃完了。
还是觉得不够,但有吃总比没吃好。
「好想吃咸的。」
「回家后请露树做点什么吧。」
「嗯,可是能撑到那时候吗?」
「撑着吧。」
「我努力。」
「真是的......」
小怪半无奈地眯起眼睛,不经意地环视周遭,歪起头说:
「喂,你是往哪里走啊?」
文重家在左京的九条,位于东边郊外。
昌浩眨眨眼说:
「啊,我想先去一下朱雀大路。」
听昌浩说昨晚遇见了黑虫,小怪蹙起了眉头。
「又出现了?有段时间没听见鸣叫声了呢。」
「没听说有其他人遇见黑虫呢。」
昌浩回应,小怪摆出沉思的模样。
「那东西只会出现在阴气特别强的地方,而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靠近那种地方」
现在京城阴气最强的地方,毋庸置疑就是文重的宅院。左半身被死亡的污秽侵袭的柊子,光是人待在那里就会散发出阴气,召来黑虫。
为了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她把四种树木插在房内的四个角落,做成隐藏身体的结界。
昌浩认为她并不是为了保护她自己。
她不怕死,看样子也不怕黑虫。
昌浩觉得她把自己关在设有守护结界的房间里,是为了让丈夫文重放心。
文重恳求昌浩救他,她自己却从来没有开口求救过。
昌浩想起了柊子说的话。
——有人企图把死去的我们,从黄泉拉回来。
——那些人操纵的黑虫,会把生物啃光,做成傀儡。
一只鞋的事闪过脑海。凡是看到只有一只鞋掉落的人,都会化成白骨。那时会出现黑虫。
还有白色蝴蝶在墓地的坟墓四周飞舞。
想到这里,昌浩忽地眨了眨眼睛。
「咦?」
歪着头的昌浩视线飘忽不定,小怪眯起眼睛问他:
「怎么了?」
昌浩把手搭在后脑勺,嗯地沉吟。
「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呃,敏次说......」
昌浩在记忆中搜寻。
白色蝴蝶的事,是听咳得很严重的敏次说的。他说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在黑暗中绽放着朦胧的光芒。蝴蝶的翅膀有隐约可见的图腾。
那是一张脸,哀怨的看着对方。
那个画面太强烈,害昌浩把那之前的经过都忘了。
但重要的应该不是白色蝴蝶,而是那之前的经过吧?
看到一只鞋的人化为白骨后,被埋葬了,他们的坟墓遭到破坏。
不是被挖起来,而是像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才崩塌的
是什么东西爬出来了?
「......把生物啃光,做成傀儡......」
昌浩喃喃自语,无意识地把手伸向了右耳。
就在右耳受伤的那时,他看见成群的黑虫里有骸骨,套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只穿着一只鞋。
那就是傀儡吗?
如果操纵者是智辅,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绞尽脑汁思考时,不知不觉走到了朱雀大路的八条与九条的边界附近。
「啊,就是这附近。」
这里就是昨晚遇见大群黑虫的地方。不过,昨晚只出现了黑虫。
虽说只有黑虫,但万一被咬到,也可能被下卵。这可就麻烦了,即使被下了卵也很难察觉。
尤其在阴气充斥的状态下更难察觉,因为虫的妖气会混杂在窒闷的空气里。
而在清净的空气中,妖气反而会浮现出来,所以容易发现。
再加上卵只要被埋入肉里,妖气就会几乎被隐藏住。
有风音那样的敏锐度就没问题,但要像她那样太难了。
想到祖父应该也会察觉,昌浩就对自己不如他们、不成气候而感到懊恼。
虽然大可说这是与生俱来的差异和经验的不同,但还是令他焦躁。然而,再怎么焦躁也不会加速成长。
目前穿着一只鞋的骸骨,只会挥挥手召唤而已,所以还不用想太多。
至于白色蝴蝶,稍后再请教祖父吧。
祖父说睡着后在梦里见。
明天要照常工作,必须早点睡,把感觉找回来。
「昌浩,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结果怎么样?」
小怪听说了遭遇黑虫的事,但不知道详情。
昌浩张大了眼睛。
「啊,对哦,小怪不在现场。」
猛搔着太阳穴一带的昌浩,想起小怪的确不在场。
昨天只有六合同行。
「我们的戒备巡视队伍走到这附近时,遇见了黑虫。」
幸好有阴阳生日下部泰和,他把检非违使和卫士围在圆阵里,彻底保护他们,昌浩才能专心对付黑虫。
「哦~哦~」附和的小怪,显得很开心,眯起了眼睛。昌浩注意到他的表情,诧异的歪着头问:
「怎么了?」
「没有啦......想到以前你都是一个人偷偷在京城跑来跑去,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做这种事了。」
小怪的话出乎昌浩意料之外,他眨眨眼睛说:
「说得也是......」
被它这么一说才想到。
「因为你在播磨修行了三年,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大家都会信服,认为你不愧是在播磨修行过。」
若不是这样,昌浩现在说不定还是隐藏实力,在大家面前过着低调的生活。
以前顶着祖父的光环、父亲的光环、伯父的光环、两个兄弟的光环,加起来就有五道光环了。
不管昌浩本身多努力,有色眼光还是紧缠着他。甚至有人对他很不友善。
小怪说完这些话,昌浩就哈哈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敏次就是代表人物。」
昌浩眯起了眼睛,心想现在实在很难想象当时的状况呢。
「敏次一点都没变,从以前就是个非常认真的拼命三郎。只要我用心做,他就会称赞我,做错了,他就会告诉我做错了。」
想起以前种种,就觉得好怀念。当时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几年后,像这样回顾过往。
「小怪,你还曾经把敏次踢飞呢。」
「啊,好像有过,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忘光了。」
小怪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搪塞过去,昌浩苦笑起来。
刚好走到了朱雀大路正中央,昌浩东张西望环视周遭。
昨晚的确是在这里撒下了念珠。
珠子不是很大,所以还不至于妨碍行人或车子往来。尽管品质不算好,但终究是水晶,所以能找到的话,昌浩还是想捡回去。
水晶有很多用处。可以作为结界的支点、可以注入法术远距离发动、可以调整波动除魔。
「如果散得很开,要全部捡回来很难吧?」
「嗯,没错......啊,找到了。」
发现有几颗水晶半埋在土里,昌浩捡起来拍去沙子。
「......」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峻。
手里的珠子被他啪地扔到地上。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也竖起了全身的白毛。
他后退一步,瞪视着被自己扔出去的念珠。
「怎么会这样?」
念珠被注入了难以形容的负面意念,原本透明的珠子变成了灰色,浑浊不清,处处可见龟裂。
确定四周没有人,昌浩用力拍手击掌。
锐利的声响划破大气,滚落地面的念珠同时碎裂。
不只那些肉眼可见的珠子,连埋在土里或脏到看不见的珠子,也都碎裂成粉末,四处飞散。
水晶是大地的东西,所以碎裂成粉末后会与土地同化。形状改变了,负面意念就会脱离,丢着不管也没关系。
但是——
小怪的长耳朵动了起来。
「连道路很下面的地方都有声音。」
夕阳色的眼睛凝视着地面。
昌浩单脚跪下,把手贴放在地面。
地面粗糙不平的触感传至皮肤。很久没下雨了,所以表面摸起来干巴巴。
他摸摸珠子的碎片,发现刚才的阴森意念完全消失了。
「我一直很在意,原来是因为这样。」
平常,念珠被扯散后,任务就结束了,丢着不管也没关系,昨晚昌浩却一直很在意这些念珠。
水晶可以用来做好事也可以用来做坏事。注入好的气,就会成为护身符,注入负面的气,就会召来邪恶的东西。
「糟糕,应该更小心选择道具。」
现在的京城有阴气沉滞凝结。想也知道,把容易被感染的水晶珠子扔下不管,会感染阴气。
昌浩很沮丧,小怪用尾巴温柔的轻拍他的背部。
昌浩瞥他一眼,默默点个头说:
「才一个晚上,就染上了这么强烈的负面意念,可见阴气有多浓烈......必须拿出毅力来处理这件事才行。」



黑虫是在浓烈的阴气中,由阴气凝聚而成的具体呈现,要如何才能消灭这样的黑虫呢?
不设法清除柊子散发出来的死亡的污秽,黑虫就会一再被污秽召唤而来。
昌浩环视朱雀大路一圈,确定散落的念珠全都碎裂,应该不必担心了。
——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前,一定有谁先来做过什么
昌浩似乎听见从哪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不由地扫视周遭。
倘若只是突然闪过的思绪,感觉也未免太沉重了。
昌浩叹了一口气。
「走吧.....」
文重的宅院在九条的郊外。从这里过去,大约要两刻钟才能到。
想到那时候已经是黄昏,昌浩内心就浮现阴霾。

看到文重无所事事地站在九条宅院前,昌浩的神经就紧绷起来了。
而文重看见昌浩,脸色顿时亮了起来。
好久不见的文重,脸颊消瘦凹陷,宛如病危的病人。
「安倍大人、昌浩大人......!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在昌浩面前深深低下头的文重,全身缠绕着苦闷的氛围。
「请你务必救救我的妻子......救救柊子!她是我的宝贝,有她在,我才有办法活下去。」
面对边恳求边微微颤抖的文重,昌浩平静的说:
「请让我跟夫人谈谈。」
「当然可以,请进。」
上次来拜访,昌浩就注意到这座宅院只有文重和柊子两个人。
文重曾经出任阿波国最高首长,拥有充分的财富,不可能没管家、杂役、侍女等下人,如今他家却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昌浩好奇地询问,文重无奈地笑了起来。
「因为赶着离开阿波,所以把他们都留在那里了。」
主人突然要赶回京城,下人们都很困惑,但也只能听从管家的指示。文重发给在当地雇用的人一笔钱,解雇了他们。以前就跟着他的人被暂时安排在他的亲戚家,说好等新的宅院决定后再把他们找回来。
昌浩发现文重身上的衣服也有点脏。
替丈夫梳理打扮,原本是妻子的责任。通常是由夫人掌管家务,由管家直接指使下人们。
安倍家的身份没那么高,所以家里没有下人。必要时,祖父的式会帮忙做事。
昌浩小的时候,以为每个家庭都是这样,所以知道其他家庭不是这样时,多少有点受到打击。
哥哥成亲结婚,搬进参议家后,他才知道一般寻常贵族的生活实情。
但成亲那里又不太一样,因为岳父是参议,在贵族中的身份也算高,所以有很多的杂役和侍女。
二哥昌亲告诉过他,跟大哥做比较会产生种种误解。
所以对昌浩来说,所谓的一般贵族的家庭生活,是以二哥为标准。
文重是藤原一族,与摄关家①关联很深。会被任命为一国首长,想必也拥有相当的身份地位。
①摄关家:藤原北家嫡系的五族,分别为近卫、九条、一条、二条和鹰司,这五家垄断了公家社会的最高官职:摄政与关白,因此并称“五摄家”或“五摄关家”。
昌浩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所有一切。
他或许也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但照这样下去,文重的生命之火很可能比柊子更早熄灭。
九条 的宅院给昌浩的整体印象,比上次来拜访时更加灰暗了。
坐在肩上的小怪,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透过狩衣可以感觉到,小怪全身紧绷,高度警戒。
上次坏掉的板窗只简单地了修缮,不过这座宅院原本就十分老旧、腐朽不堪,可能是所有事解决后就要开,所以只做临时处理吧。
柊子的房间入口紧紧锁住了。
「柊子,安倍大人来了。」
房内传出微弱的声响。
隔了一会,响起纤细的嗓音。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我要任由这个身体腐朽吗?」
「柊子!」
文重大惊失色。
「你在说什么!放心吧,倍大人是那位安倍晴明大人的孙子,一定可以找到救你的方法!」
「不,文重哥,我不该死而复生。这个身体如果被黑虫占据就完了——必须让这件事结束。」
「等等......!」
文重惊慌地附着木门。
「我想救被病魔折磨的你,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不想放你走。」
男人带着颤抖的语气,沉重地、强烈地打动了昌浩的心。
「你没了父母,又失去妹妹,我发誓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却在......却在你最痛苦的时候.....」
说到这里,文重痛苦不堪地垂下了头。
这时候,从里面传来平静的嗓音。
「没有等你回来,是我不好,文重哥,你一点都没有错。」
昌浩完全没办法介入两人的谈话。
他正疑惑是怎么回事时,文重想起昌浩的存在,把无助的目光转向了他。
「我......因为无论如何都必须处理的任务,离开了几个时辰,她就是在那时候......」
就在那个冬日。
柊子大量吐血,停止了呼吸。
完成工作,急匆匆地赶回来的文重,面对的却是眼眶泛红的侍女们。
他无法相信,冲进了柊子的房间。在那里,他看见柊子历经痛苦折磨后,终于得到解脱的痕迹。
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摆在收纳盒里的长假发,凌乱地披散着。因为长期生病而失去光泽的头发蜿蜒起伏,仿佛在阻止文重靠近她。
文重低头看着动也不动的柊子,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她从来没有让文重看过她痛苦的样子。
凌乱的垫褥和外褂沾满鲜血,她身上的单衣也从脖子以下都被染成了红色。
完全没有血色犹如尸蜡的嘴唇,黏着血泡。
消瘦凹陷的脸颊令人心痛。管家颤抖着肩膀说,她可能是最后不能呼吸闷死的,因为断气时她的手抓着脖子。
她结束痛苦,是在文重刚到家的那一瞬间。
触摸她的肌肤,还非常温暖。
文重立刻交代他们备车,抱起柊子冲出了宅院。
之前他告诉柊子马上就回来,柊子还对着他微笑。
笑着说我会等你,你要快点回来哦。
说会等待的是柊子。然而,让她等那么久的是自己。
文重好想再听到柊子的声音。
好想听到她说:
你回来了啊。
也好想见到她出来迎接自己时的开心笑容。
只为了这样,文重吩咐下人驾车,赶往高举「智辅」牌子的人那里。
那是一座没有人继承的颓圮(pi)寺庙。智辅众入住过后做过整修,但太久没有人住了,还是弥漫着异常幽暗的郁闷氛围。
对那种氛围感到害怕的下人们不敢踏入门内。文重交代他们在外面等,自己抱着柊子匆匆往更里面走。
就在这段时间,柊子的身体逐渐变冷了。
当灵魂之绳完全被切断时,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文重没有预约就来了,智辅众却二话不说把他接进去了。
他们说知道文重会抱着妻子来。
没多久,用布遮住脸的男人悄悄从里面走出来。其他人都称他为祭司。
传说这个男人会疗伤、会治病,还能创造让死人复活的奇迹。他看一眼躺着的柊子,摇了摇头。
他说太迟了。
文重倒抽了一口气,紧接着发出怒吼声,要冲上去抓住男人。
不知何时绕到左、右边的的男人,制止了文重。他们的手都细得很不正常,却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使尽全力大闹的文重。
大闹好一会后,文重泪如泉涌,哭倒在地。
他不停地叫唤妻子的名字,宛如只认得那几个字。祭司藏在布后面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
感受到那股将人射穿般的强烈视线,哭得稀哩哗啦的文重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毫无血色,面如土灰,脸颊消瘦,凹陷的眼睛炯炯发亮,勉强才撑住了快发狂的意志。
祭司向前一步,从布下面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为什么这么需要她?
文重摇着头说:
「你不会了解的。我不懂得生活,只知道努力工作,到这个年纪都没有娶妻,是她温柔地包容了我。
我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仍然坚强地活着。我想成为她的依靠。我想成为她的港湾。如同她对待我那般,我也想给她同样的待遇。」
文重对她的感情,用「挚爱」这两个字也不足以形容,而她对文重也付出了相同的感情。
若是所谓命中注定的人,那就是她。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想,太丢脸了,所以文重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文重看出柊子心中似乎有什么秘密。他当然很在意,但一直假装不知道,想等到哪天柊子自己告诉他。
但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他本想找一天问柊子的真名,想叫唤她的真名。
现在永远没有机会了。
祭司下令放开因绝望而气喘吁吁的文重。
被男人放开后,文重还是不肯走开。
柊子躺在铺着黑布的细长台子上,静静闭着眼睛。
她的嘴唇还黏着血泡,要替她擦干净才行,不然太可怜了。
文重茫然地这么想,把手伸出去,但被祭司制止了。
——应该还叫得回来。
他在说什么?文重一时无法会意。
愣愣地抬起头,就看到祭司对旁边的男人下了什么命令。
男人们无言地回应,拿来门板,把柊子移到门板上,抬进去里面了。
眼睛布满血丝的文重大叫:「你们要带她去哪!」
祭司拦住他,淡淡地告诉他:
——七天后你再来这里。
说完这句话,祭司就进去里面了。
文重听从他的指示。
下人们看到主人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来,大吃一惊。有下人问他:「夫人在哪里?」他说七天后再去接回来,那个人就没再问了。
回到家的文重,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到他的人都哑然失言。
他直奔妻子的房间。
在他出门后,侍女把柊子的房间清理干净了,血迹也都不见了。
啊,太好了,骇人的死亡阴影消失了,这样柊子就能复生了。
文重喃喃自语,环视房内,天真地笑了起来。
看到主人失去生气,宛如死人,管家担心地劝他休息。但这七天,他没一天睡着。
到了约定的日子,他拼命压抑紧张的心情,前往智辅众那里。
那座寺庙的空气更晦暗了。
文重比七天前更虚弱,他抛下害怕得不能动的下人,快步往里面走。
跟那天一样的男人来接他进去。
男人把他带到里面一间没有点灯的漆黑房间,叫他在那里等着。
他听从指示,坐在地上等着,就听见从某处传来鸣叫般的声响。
过了一会,他听出是某种拍翅声。
微弱的鸣叫声逐渐增强。黑暗中没有风,却感觉有东西在飞。
不可思议的是,他完全不害怕。
只觉得有种奇怪的虚脱感,不觉地合上了眼睛。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
醒来时,眼前点了一盏灯。
用布遮住脸的祭司站在摇曳的火焰前。
他屏气凝视,看到火光中有个黑点晃过。
有虫在飞吗?
太稀奇了,现在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呢。
他茫然想着这些时,祭司动了起来。
穿着深色衣服、用同样颜色的布遮住脸的祭司,把身体往旁边挪动,后面站着一个穿白色单衣的女孩。
空虚的眼眸似乎看着摇曳的火焰。
祭司对文重说:
——最后的修饰,需要你的协助。
文重回说我能做什么呢?
火焰轻轻摇晃,应该在远处的拍翅声,似乎越来越强了。
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有无数的什么东西飞来飞去。
但文重完全没兴趣知道那是什么。
妻子不堪病魔的折磨,虚弱到全身都没有肉,容貌整个改变了。
眼前的女人,却有着丰腴圆润的脸颊,手脚、身体也都恢复丰满了
但面无表情,空虚的眼眸如冰般冻结。
要恢复原来的她,必须做最后的修饰。
忽然,文重的背部一阵刺痛。接着,有东西从体内深处顶上来,他不由地捂住了嘴巴。
低沉、闷重、剧烈的咳嗽冲出了嘴巴。
文重承受不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冲击,闭上了眼睛。
这样过了一会,他觉得有团东西从胸口涌上脖子。
每咳一次,那团东西就会往上爬,最后穿过了喉咙。
嘴巴发出喀喀声响,那团东西与咳嗽一起被吐了出来。
火焰摇曳。
从文重嘴巴吐出来的东西伸展开来,翩然飞起。
那是绽放着淡淡白光的蝴蝶。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1 12:47 编辑



有东西骚然喧嚣。
「..........................................................................................................................」
在某个地方。
在某处。
在这里。
——有东西。

◇ ◇ ◇

昌浩屏气凝神地听完文重的叙述,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咦......」
他不由自主地低喃。
刚才文重说什么东西从嘴巴跑出来了......?
他全身起鸡皮疙瘩,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小怪夕阳色的眼眸炯炯发亮,它坐在目瞪口呆的昌浩肩上,全身的白毛倒竖了起来。
它动动耳朵,用尾巴拍着昌浩的背。
从某处传来微弱的拍翅声,伴随着奇妙的嘈杂声。
太突然了,刚才明明没有任何动静。
很快环视周遭一圈的小怪,耳朵被带着惨叫的质问穿刺。
「你......你说什么......?!」
是柊子的声音,来自木门后面。
声音非常靠近,可见她是紧靠在门的背后。
文重缓缓抬起头,望向应该是在那里的妻子。
「当那只蝴蝶......被吸入你的胸口的时候......你看着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呢......柊子......」
可能是想起了当时的事,文重的眼睛含着泪,露出幸福的微笑。
难以形容的悲痛叫声在木门后面震响。
「柊子?!」
文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敲打紧闭的木门。
「怎么了?柊子,你没事吧?」
不断传出来的惨叫声,让文重十分不安。
他转头对着昌浩大叫:
「安倍大人,快来帮我!」
他边叫边离开木门,再冲过去用身体撞坚硬的木门。这是座老旧的宅院,木材经过漫长的岁月,应该有些腐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纹风不动。
使出全力用身体撞门两、三次的文重,渐渐站不稳,脸色发白。
昌浩把他推开。
「不要阻拦我!」
「没用的,这扇门靠力气是打不开的。」
可能是柊子施加了法术。不解除法术,木门就会像岩壁般坚固,阻挡入侵者。
昌浩结起刀印,把刀尖抵在额头上。
他找到注入木门的力量波动,击出灵气,抵消了那股力量。
响起干涩的声响后,木门的法术消失了。
昌浩轻轻一推,木门就动了。
文重撬开缝隙,一溜烟钻进去了。
「柊子!」
打开木门的昌浩,看到双手掩面瘫坐在地上的柊子,还有紧紧抱着她的文重。
柊子抖得很厉害,哭得死去活来。
不论文重怎么呼唤,她都只是摇着头,抽抽噎噎地哭泣。
走进房间里的昌浩,发现插在四个角落的树木都枯萎了。
他仔细地环视房间内,看到通往外廊的木门敞开了大约一尺。
拍翅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柱子与木门的缝隙间,隐约可见黑色的小身影。黑虫正伺机而动。
「是你自己打开了门?」
不是询问,是确认。
柊子颤动一下肩膀,甩开丈夫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向木门,用力关上了门。
小怪清楚看见,有几只黑虫在门关上之前溜进来了。
「昌浩!」
昌浩倒抽一口气,拍落发出低沉的鸣叫声直接扑过来的黑虫。
进来了五只。起初只像黑点般的黑虫,逐渐膨胀起来,变成狰狞的黑色马蜂。
拍翅声又重又响,好几个音重重交叠,形成回音。
黑虫每拍一次翅膀,就会散布阴气,阴气掉落地面就会沉滞凝聚。
就这样,到处出现的凝聚阴气如污渍般覆盖地面,转眼间就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不只地面,连墙壁、天花板都被凝聚的阴气覆盖,没多久就把所有东西染成了黑色。
空间变形了,被压扁、延展、扭拧弯曲。
拍翅声随处响起,余音缭绕,阴森地传开来。
文重抱着柊子,发出惨叫声。
「安倍大人,救命啊!请救救柊子、请救救柊子......!」
柊子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悲痛地大叫:
「请救救文重哥!求求你......」
拍翅声大大鼓胀起来,向四周扩散的黑色凝聚体爆破四散。
那些碎片一片片都变成黑虫,向文重和柊子聚集。
两人发出了惨叫声。
昌浩冲过去,背对他们,单脚跪下,很快用刀印画出了五芒星。
「禁!」
包围自己的结界瞬间形成。
突然被弹飞出去的黑虫,发出更沉重的拍翅声再次冲向壁垒
昌浩拍手击掌,眼前的一圈黑虫被抛飞出去。但另一群很快又钻进来,把视野覆盖成黑压压一片。
从昌浩肩上跳到他旁边的小怪,回头看了文重一眼。
「昌浩,用结界把他们围起来。」
「你呢?小怪。」
「我要解决它们。」
知道它要做什么,昌浩慌忙结起了手印。
就在灵气的漩涡包住三人的同时,灼热的斗气从小怪的身体冒出来,化成白色火焰龙。
包围他们的黑色凝聚体被火焰烧到后就爆开了。
响起黑曜石相撞般的声音,硬化的阴气冒出黑烟,哔哔剥剥燃烧起来,撒落黑色煤灰。
昌浩发现那是比随风飘扬的灰尘更小的虫子,立刻用袖子捂住了小怪的口鼻。
「你耍笨啊?!不用管我,保护你自己!」
被怒骂的昌浩,赶紧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
文重和柊子也用袖子遮住嘴巴。
红莲迸发的灼热斗气,击退黑虫,烧光了所有黑虫散发出来的阴气。
火焰突破了凝聚之墙,把黑虫统统赶出了宅院。
木门和板窗被弹飞出去,发出声响滚落在草木丛生的荒凉庭院。
昌浩察觉那些树木骚然不安。
树木半枯萎了,杂草也染上了枯萎的颜色。有东西在那下面钻动。
微微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非常非常微弱的鸣叫声。
与黑虫的拍翅声完全不一样。
回想起来,好像一直听见这个声音。
斑驳枯萎的杂草,奇妙地震颤着。
黑虫释放出来的阴气往下淌,掉落在杂草缝隙间,发出难以形容的声响。
是呻吟声?是鸣叫声?不,这是——
『.............................................................................................................................哉。』
刹那间。
昌浩全身一阵战栗。
哒噗的黏稠声攀附在耳朵。
愕然张大眼睛的红莲,挡在不由地往后退的昌浩前面。
「不会吧......」
昌浩难以置信,下意识地低喃。水滴溅开来,仿佛在回应他。
如黑胶般蠕动的东西,从凝结碎裂的阴气底下伸出来。
那东西画出曲线倒了下来,数不清的脸黏在表面上,盯着昌浩他们,同声唱起歌来。
『.....................................................................................................................已矣哉。』
角落被恣意生长的枯草覆盖,啵叩一声鼓涨起来。
昌浩使尽全力,把惊愕到闭不起来的眼睛转向那里。
很久没整理的庭院深处,有座勉强还有点水的水池。
昌浩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大团东西从那里爬出来。
淌着绿色浑水冒出来的东西,是尸樱世界的独眼妖怪。
不只一只,而是接二连三地爬出来。
它们一出现,就吹起了尸樱世界的风,性质与人界不同。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那座水池现在成了尸樱世界与这里相连的通道。
不是自然连接的。
是某人刻意铺设了连接这块土地与那块土地的道路。
妖怪出现后,又溢出了胶的邪念。
刹那间,邪念覆盖地面,爬上外廊,逼向了他们。
昌浩的结界形成了壁垒,但邪念会把生气、灵气、甚至神气统统吃光,结界很快就会被咬破。
怎么办?
看到无法想象的妖怪出现,文重和柊子全身僵硬。
「文重、柊子,振作点啊!」
听见怒吼声,文重和柊子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昌浩。
昌浩边保护他们,边在怀里搜寻有没有东西可以用。
指尖触碰到竹皮包起来的东西,昌浩屏住了气息。
有用吗?
「做总比不做好。」
他拿出那包东西,割破竹皮,抓起里面的东西抛向邪念。
原本开心地重复着那句话的邪念波涛,发出尖叫声向后退,就像翻筋斗般化成高浪,争先恐后地跳进小水池里。
看到胶的波浪发出笨重的水声,消失了踪影,昌浩惊叹地说:
「有用呢......」
负责对付五头妖怪的红莲,从手中放出了深红的火蛇。
张开大嘴的火蛇,把冲过来的妖怪一口吞了下去。
变成火球的妖怪,边挣扎着甩开火焰,边继续往前冲。
红莲滑入直直冲向昌浩的妖怪前面,使出全力抓起妖怪的庞大身躯抛出去。
那只妖怪撞上了后面的妖怪。火焰变成长枪,同时贯穿了两头妖怪。白色火焰从体内喷出来而痛苦挣扎的妖怪,被红莲打落进连接尸樱世界的水池。
还剩三只。
其中一只趁红莲转身时,从旁边撞过来。
红莲用手肘撞击妖怪的鼻头,再抡起妖怪被撞得凹陷变形的头部,使出浑身力气转圈子,抛向剩下两只的脚。
来不及闪躲而跌倒的那只,借由冲力弹跳起来,靠后脚蹬地,跳进了宅院里。
「糟糕!」
红莲想追上去,但被另一只咬住了肩膀。
看到整块肉被咬掉,红莲皱起了眉头。
红莲的金色双眸燃烧着怒火,他一把抓住妖怪的脖子,勒紧捏碎,再把火蛇塞进怪物的嘴巴里。
咬破肚子冲出来的火蛇,喷着深红色的火焰飞起来。
视线下意识地追着火蛇跑的红莲,看见一道银色的闪光。
「破碎!」
妖怪被昌浩的神咒弹飞出去,巨大的身体翻个筋斗后摔落地面。在庭院一个翻转跳起来的妖怪,看着昌浩笑起来。
『好像很好吃。』
就在昌浩毛骨悚然的瞬间,吹来一阵风,一举贯穿了妖怪的头顶。
在火光的照耀下,银枪的枪尖闪闪发亮。
「六合!」
昌浩想要冲下庭院,被红莲的手拦住了。
六合把长枪从妖怪的头顶拔出来,把枪尖转个圈。
妖怪的头被砍飞出去,边转动边挥洒血沫。
轰隆一声倒下来的身体,被红莲拖走,丢进了水池里。六合看到他那么做,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也把枪尖刺进妖怪的头举起来,同样扔进水池里。
胶的邪念大概是经由通道逃走了,没有半点踪影。
昌浩搜索气息,确认都不见了,才喘口大气,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
「它们怎么会......」
额头现在才冒出了冷汗。
红莲按着被咬掉一块肉的右肩,臭着脸对六合说:
「你怎么在这里?」
「我察觉到气息。」
原来如此。
光那么说,红莲就理解了,变回小怪的模样。
要使用前脚时,右边使不上力,害它差点向前扑倒。六合及时伸出手,把它从脖子抓起来。
「不要逞强。」

「我才没逞强呢。」半眯起眼睛叫嚣的小怪,爬到六合肩上,忧虑地说:「那些妖怪的妖气比以前更强了。」
「是啊。」
这么回应的六合,眼神也带着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妖怪偶尔会出现在人界。每出现一次,他们就击退一次,但今天出现的妖怪,身躯大小、臂力都远远超越了以前那些妖怪。
昌浩小心翼翼地靠近水池边。
枯萎到惨不忍睹的杂草,干扁得像刚度过冬天。刚才明明还有一半的生气,尽管颜色斑驳,也还是绿色。
尸樱的花瓣瞬间枯萎、干掉的模样,掠过心头。
水池的底部整个脱落了。原本还有少量的水,现在都流光了。
昌浩蹙起了眉头。
「是因为红莲的斗气吗?
是他把妖怪打回尸樱世界时,用力过度,把底部撞破了吧?」
「不愧是最强的一个。」
喃喃说完后,忽然想到这是勾阵很可能会说的话。
昌浩眨眨眼睛,扭头说:
「六合,你怎么在这里?」
又被问了同样的话,六合轻轻叹口气回答:
「我察觉到它们的气息,而且......」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环视周遭。
庭院的树木、杂草完全枯萎了。拂不去的阴气凝聚还残留在这里,攀附各个角落。
「阴气非常浓烈,明明没有风,大气却阴森森地骚动着。」
昌浩的背脊一阵寒意。
不止邪念,黑虫散发出来的妖气也煽动了京城的阴气。
坐在六合肩上的小怪,忽地眯起了眼睛。
它要求六合放它下来,六合就把他放到地上。
为了不让体重压在右前脚,上,它歪着身体向前走,把鼻子凑近掉在地上的东西,闻到淡淡的香甜味。
小怪动动耳朵,眨了眨眼睛。昌浩在它旁边蹲下来,懊恼地垂下肩膀。
「啊——啊——本来想等一下再吃呢。」
已经沾上泥土,还碰过邪念的果干,再怎么样也不敢吃了。
昌浩犹豫地伸出手,摆在果干的上方侦测,发现没有阴气也没有妖气了
「也应该不会有啦。」
总不能让这些果干散落各处,所以他把扔出去的果干全部捡起来,再以等间隔的距离围住整座宅院,以防万一。
屏住气息看着这一切的文重,战战兢兢地问:
「那是......?」
昌浩回头对他说:
「这是桃子,桃子干。来这里之前,刚好在市场看到,就买了。」
原本是买来等办完事后要大快朵颐,却意外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很久没看到,觉得怀念就买了,没想到会这样帮上自己的忙。
用来包围宅院,数量稍嫌不够,所以昌浩把最后一颗桃子干压碎,撒在地上,再从那里走回起点,连成一条线,拍手击掌,轻声念诵祭文
「谨请神明速速歼灭邪恶之物。」
邪恶之物若意图闯入桃子干围城的壁垒内,就会触犯桃子干的神意,被速速歼灭。
桃子干可以除魔的说法,来自遥远的神话时代。
因为有这些桃子干,充斥宅院的的阴气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呼吸好久没这么顺畅过了。
昌浩知道还有其他几个地方也是现在这样的空气。
那就是灵峰贵船的神域、有祖父与天空翁的结界保护的安倍家、竹三条宫。
昌浩想起在竹三条当侍女的她。以前,她曾经在市场买杏子干、桃子干回来,开心的笑着说着要给昌浩吃好吃的东西,眼睛闪闪发亮。
每当往日情景掠过脑海,昌浩的脸颊都会不自觉地放松。
在旁边看着昌浩的六合与小怪,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方面感到欣慰,一方面也替只能回想过去的两人感到悲哀。
六合与小怪都认为,就算只会是一场梦,也可以幻想未来,他们两个当事人却从一开始就连幻想都放弃了。
所以,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这是他们两个当事人的决定。不管任何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明天去阴阳寮前,先去一趟市场吧?」
边轻声叹息边喃喃自语的昌浩,察觉一股视线,扭过头看。
是柊子直盯着他看。
对付突然出现的黑虫、邪念、妖怪,已经把昌浩累坏了,但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找柊子。
在丈夫的搀扶下,柊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安倍大人......」她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昌浩,终于下定决心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文重哥,救救他的魂虫......」
看他的表情快哭出来了,却决不让泪水掉下来。刚才明明哭得稀里哗啦、哭得涕泪纵横。
「求求你,在完成这个心愿之前」,她仿佛要甩开什么似的闭上眼睛,用力扯开喉咙,坚定地说:「我不能死。」
吹起了一阵风,仿佛在呼应他的话。
乌云低垂覆盖着天空,依然没有阳光照耀。
野生的生物却还是能靠本能,知道太阳在哪里。
昌浩的眼角余光瞄到最后一只乌鸦。它发出悲戚的叫声,直接飞过黄昏结束后,逐渐披上夜色的天空。
被爆炸冲击撞飞的木门和板窗已经严重损毁,不能修理了。
小怪绷着脸,看着文重和六合捡回来立在外廊上的木门和板窗。
虽是偶发事件,但是第一次也就罢了,这是第二次破坏了人家的宅院。
看着板窗好一会的小怪,深深叹了口气。
「晴明在的话,会被臭骂一顿......」
隐形待在一旁的六合,似乎无言地点着头。
小怪的嘴角更加阴郁了。这是自己的错,被骂也没办法,但是追根究底,祸源应该是在室内攻击他们的黑虫、邪念和妖怪吧?
没错,它们才是祸源。它们攻击时不会考虑时间、地点,所以,为了防御而迸发出来的神气,难免会破坏宅院。就某方面来说,这是不可抗力,为了存活下来,没有其他选择。
所以,都该怪它们。
小怪作完这样的结论,马上转换心情向前看。
隐形的六合听完小怪滔滔不绝的意见,心想:
基本上没有错,但很难苟同。作这样的结论,真的对吗?
小怪从他的神情察觉他在想什么,甩个尾巴说:
「不用想太多,我自己也知道是诡辩。」
《是吗?》
「是、是。」
昌浩和柊子待在其他房间。
谈众榊和智辅众。
希望能从她那里听到必须知道的事、应该知道的事、自己想知道的事等等。
小怪瞪视着损坏的木门,心里想着其他事。
从柊子嘴里出现了「榎」这个姓氏。长久以来,这个姓氏一直轻轻地勒住小怪和红莲心底最深处的弱点。
如同昌浩每天都会作恶梦那般,小怪察觉自己也会在无意间回溯过去的记忆,会察觉就代表心灵一直都面向着那里。如同水向下流那样,头脑放空时,思绪就会自然沉入黑暗的深渊。
有些事会记得,有些事不会记得。不想记得的事,很多都不会记得,对红莲来说,这或许是一种救赎。
不记得不表示不愿想起来,最贴切的说法,恐怕是记忆本身不在自己体内。
以前,红莲的手曾被人类鲜血染红过两次。
当时,控制身体的不再是自己的意志,自己就像站在远处,迷濛地看着双手沾染上鲜血。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身体却记得所有的血腥味与湿黏的触感,以及肉的温度与弹性。
因为身体记得,而那些感觉在心里塑造出了记忆。
所以红莲知道所有的事,却有记得的部分和不记得的部分。
「......」
小怪叹口气,转过身去。
这时候,与靠着墙呆呆望着庭院的文重,视线交汇了。
虽然说是交汇了,但文重看不见人类之外的东西,所以那只是小怪的感觉。
小怪从他旁边经过,正要走向昌浩那里时,被文重的闷咳止住了脚步。
文重发出咻咻声咳了起来。可能是光吐气没有吸气的关系,脸逐渐发白。
小怪仔细观察文重的状况,心想如果咳得太严重,最好去通知柊子。
过了一会,好像缓和了,脸色苍白的文重喘了一口气,按着胸口,做个深呼吸,确认是不是停止了。
垂下头,深深吐口气后,文重站起身来。
看样子,他是想修理损毁的木门和板窗。
无限的罪恶感涌上心头的小怪,考虑要不要帮他。
正默默烦恼时,现身的六合抓住小怪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
「他应该是想一个人思考吧。」
文重也知道,破成这样是修不好了,但就是非做点什么事不可。
这种时候,最好一个人独处。
小怪和六合也知道。
神将们离开后,他专注地做着修复的工作好一会,把弯掉的木框扳直、仔细地拔掉破损的板子上的木刺
工作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修理板窗铰链时,他忽然露出想起什么事的表情,停下了手,把滚落房内一角的灯台拿过来添上油,点燃了火。
火一点燃,便照亮了完全漆黑的外廊。
他跟没有火光的时候一样,又以沉稳的动作开始修理板窗。
灯台的火焰摇曳。
在摇曳的火光中,文重忽然把身体弯成く字形。
从他捂住嘴巴的手,溢出闷重的咳嗽。
咳个不停的他,把手从嘴巴移开,靠近灯光看。
干燥苍白的手掌上,沾着红色的斑斑点点。
文重用力握起手掌,咬住了嘴唇。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2 12:42 编辑




张开眼睛,就看到盛开的花朵飘落。

昌浩不由地往后退。

「这......」

这画面实在太刺激心脏了。

他慢慢往后退,把视线从紫色樱花移开。

尽管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不想看到这种画面无预警地冒出来。

「没办法,梦本来就不能自己掌控。」

昌浩垂下肩膀喃喃自语,漫无目的地跨出了步伐。



说好在梦里见,所以昌浩一回到家就睡了。

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刻回到家的。

总之就是很晚了,所以父母都睡着了。

想到连晚餐都错过,让他一时有点沮丧。但回到房间,就看到里面摆着用竹叶包起来的饭团。

母亲对他的关怀,让他开心到好想哭。

去祖父的房间时,看到平时都躺着的勾阵,难得爬起来了。

昌浩问她不用睡觉吗?她说神气慢慢复原了。

可能是因为祖父醒来了,所以神气不会再被尸樱的世界剥夺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的昌浩,闭紧了嘴巴。

对,就是尸樱。

九条宅院那条通道,是暂时的连接吧?

与柊子谈完,要离开宅院前,昌浩又去水池确认过一次。水全部流光的水池被撞出一个大洞,凹陷下去,露出了下面的土。因为过了一段时间,所以颜色都变了。

变化就只有这样,感觉不到邪念的妖气和怪物的妖气。

因为布设了桃子的结界,所以也不可能有妖气残留。但结界内的水池,如果再与尸樱世界连结,一定会再出现异样的气息。

稍微观察一会后,昌浩对水池施行了法术。

他画出四纵五横网,把网固定在空间里。有了这个网,即使世界相连接,那边的东西也会被阻挡,无法过来这边。同样的,这边的东西也去不了那边。

也就是封锁了通道。

昌浩认为,既然有人刻意铺设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那么阻断这条通道,就是自己身为阴阳师的责任。

通道的连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跟其他世界没有交集,才能维持均衡。一旦连结,就会破坏均衡,发生什么事。

走了一会,昌浩觉得有水声,停下了脚步。

不是在尸樱世界听到腻的液体淌落声。

是不断拍打海岸的波浪声。

「海……?」

不知不觉中,尸樱森林已经很遥远,远到回头也看不见了。

即使没有亮光,尸樱的花朵也会朦胧地浮现,如果没什么事情发生,看起来真的很美。

「不过,会变成紫色就是被污染了,所以从变成紫色的那一刻起,就代表有事情发生了。」

昌浩耸耸肩膀,不自觉地跟着波浪走。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黑暗空间无限延伸。

轻轻拍打海岸的波浪声扎刺着耳朵。

水的气味轻刺鼻尖。

「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

一定是因为现在是在梦里,再昏暗也看得清。

他想起以前去过波浪拍打海岸的地方。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追逐送葬行列,夺回了棺材。

那时候的送葬行列有多到吓死人的鬼,由美得令人惊叹的女人带领,走向这样的岸边。

这里是梦殿的尽头吗?

是非常安静、非常安稳的空间。

不绝于耳的波浪声,忽近忽远。黑暗又深又浓,越来越沉重。

昌浩的脚踩进了水里。

啪唦一声,水花溅到了脸上。

他擦拭掉冰冷的水,发现有点黏稠、有点重。

感觉最好不要泡在这里面。

他往后退,但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波浪起伏的水中央了。

水不知何时满了起来,他都没有察觉。明明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久。

有没有哪里可以爬上岸呢?他四处寻找。

在黑暗中东张西望时,有个声音从斜上方传来。

「水很快会涨到腰部,快上来吧。」

昌浩屏住气息,悄悄抬头看。

因为有些距离,所以没发现。而因为黑色的水融入黑色之中化为一体,所以看不见黑色的岩石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在黑暗中,那个人穿的衣服白得宛如灯火。

他的心头一震,眼角发热,鼻子发酸。

应该是看到了昌浩这个样子。

悠然坐在岩石上往下看的那个人,双眼兴致盎然地笑着。

被那个眼神惹恼的昌浩,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爷爷。」

祖父瞬间露出不满的表情,但很快就堆满了笑容。

「喂,再不上来会淹死,快啊。」

「是、是。」

昌浩喳噗喳噗踢开水前进,祖父说得没错,刚刚才淹到脚踝的水,现在快淹到膝盖了。

找到适宜的岩石斜坡,才刚爬上去,波浪就打过来了,仿佛追着昌浩跑。

爬到岩石顶上时,水又比刚才高出了许多。

穿着白色狩衣的祖父拍拍自己身旁的岩石表面,叫昌浩坐下来。

昌浩一屁股坐下来,转向旁边说:

「可以说一句话吗?」

「什么话?」

「你大可不必变成年轻的样子来啊。」

年轻模样的晴明,听到孙子这么说,苦笑起来。笑到后来,忍不住把手按在额头上,颤抖着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昌浩皱起眉头,心想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好不容易忍住不笑的晴明,边擦拭眼角边说:

「高淤神说你很好玩。」

「啊?」

「真的呢,你虽是我孙子,我却也猜不透你会说什,真的很好玩。」

这算是称赞吗?

很遗憾,昌浩并不这么觉得。

晴明拍拍绷着脸的昌浩的肩膀,为了安慰他,改变了话题。

「京城的状况怎么样?听神将说你非常努力。」

昌浩心想是哪个神将说的呢?没想到是他以为一直在睡觉的勾阵,原来勾阵虽然昏睡的时间比较多,还是有醒来的时候。

只是昌浩大半时间都待在皇宫里,所以没能见到她而已。

「京城……阴气很浓,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这么起个头后,昌浩道出了种种事。

黑虫之事、自己的脸颊和耳朵被下卵之事、树木枯萎与污秽之事、阴气沉淀凝结之事。

与尸樱世界相连结之事、邪念与妖怪出现之事。

还有众榊之事、白色魂虫之事。

边听边一一应和的晴明,听到众榊的事,表情也紧绷了起来。

「榎……?」

昌浩点点头。

「小怪说出榎岦斋的名字,对方就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昌浩稍作停顿。

偷偷观察晴明的神情。

年轻的晴明把视线从昌浩身上移开,望向远处。

祖父有昌浩不知道的过往。神将们也与祖父共有那个过往,每当聊到以前的事,昌浩就有点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不过,那只是昌浩自己的错觉,他们就是想跟昌浩共有那些记忆,才会聊起以前的事。

但小怪说出来的那个名字,昌浩不太认识。

只有在这个梦殿亲眼见过一次。

当他痛苦难过时,那个人曾伸出援手,拉了他一把。还有,在追逐黄泉送葬行列时,也出手帮过他。

在播磨时,他一睡着,那个人就陪他一起修行。不对,应该说是被那个人逼着修行。

昌浩只认识这样的榎岦斋。

他缓缓环视周遭。

这里是梦殿。

「他们会不会出现呢?」

晴明知道昌浩说的是谁,平静地摇着头说:

「他们两人都不太会来这里。一个要看心情,另一个被无聊的罪恶感困住,不敢来。」

昌浩眨了眨眼睛。

说到后者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而祖父的语气特别粗暴。

「所以他几乎不会出现。不过,我们这样交谈时,他一定会躲在哪里偷听。对了,譬如说……」

凝目望着黑暗彼方的晴明,指着耸立在稍远处的岩石说:

「譬如攀附在那边,屏息凝神偷听。」

忽然,从某处传来身体紧绷起来的气息。

「……」

难道被祖父说中了?

昌浩哑然无言,晴明毫不在意地指着其他岩石说:

「还有,躲在那个稍微凹陷的地方也不奇怪……然后,被猜到躲藏的地方,他就会庆幸自己穿着跟黑暗同样颜色的黑衣,慌忙轻手轻脚地游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响起了喳噗的水声。

「……」

昌浩默默往下看。

黑色衣服的确很容易跟黑色的水和黑色的岩石融为一体。

昌浩看到有一团像是波浪的东西,在岩石周遭悄悄移动,也只能当做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会把脸探出水面一半,屏息凝神偷听我们说话。」

从昌浩斜后方传来尴尬僵滞的气息。

「哦……」

昌浩边把视线移向那边随口应和,晴明毫不介意,若无其事地下了结论。

「现在他正全力把『没有啦,其实我……』这句话吞下去,靠一个忍字熬过水的冰冷与重量。」

「……」

昌浩心想:

既然你这么了解,就不要再装傻,叫他快点上来嘛。

不过,是不是没有冥官的许可,他就不能接近我们呢?

如果取得了许可,以那个男人的个性,大概会理所当然地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开心地告诉我们所有的事吧?


这么想的昌浩,摸了摸后脑勺。
曾几何时 ,对那个人的印象变成这样了?
他可是很厉害的阴阳师,也是昌浩的恩人呢。
「昌浩。」
「什么事?」
被叫唤的昌浩抬起头,祖父一脸正经地说:
「我跟岦斋并不是好朋友。」
「咦?!」
「……」
有个声音抢先大叫,昌浩慢了半拍。
他不禁往那里望去,看见显然不知所措的一团波浪,在岩石边飘荡。
他心想干脆就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嘛。
晴明愤然合抱双臂说:
「因为他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好朋友,却几乎不告诉我重要的事。没错、没错、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有时看起来在笑,眼神却没在笑;有时装出很开心的样子,眼神却是死的;有时候装出很高兴的样子,眼神却冷冰冰。」
「爷爷……您就饶了他吧。」
那应该是重重的一击了。
对于昌浩的恳求,晴明冷哼一声说: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就算波浪里有团黑色的东西,也只是一团波浪而已。那团波浪就算沉没了、淹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就算是波浪,沉没或淹死也很惨,请不要再说了。」
昌浩烦恼地抱着头。
「爷爷,您是怎么了?这样很像小孩子耶,你又不是我。」
「哟,会说这种话,可见你也大有成长了。」
晴明是打从心底赞叹。昌浩半眯着眼睛回应他说:
「是啊,我是成长了。」
尽管难以释怀,但希望成长能获得认同的小小愿望,在无预期中实现了。
可是,这样对吗?为什么觉得不是很开心呢?
晴明面对两眼发直的昌浩,突然改变了说话的语气。
「他说……他会战胜件的预言。」
整个空气都变了。
不只晴明,连在岩石边飘荡的波浪,都蒙上了沉重的氛围,凝固了。
「那家伙被件的预言困住了。后来,他曾说他会战胜预言。」
然而,预言最后还是应验了。
晴明闭着眼睛好一会,喃喃低语:
「被尸樱囚禁,醒不过来的期间……」
神将们的神气也不停地被樱树吸走。
因为绝不能让那棵樱树枯萎。
有晴明本身的生气、神将们的神气,樱树就不会彻底沾染污秽,也不会被污染到倒下去的程度。
但是……
「有人站在花的面前。」
抬起眼皮的晴明,目光严厉。
「那个人带着件,我还听到了件的预言。」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还有。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男人低沉的声音,融入了樱花的漩涡里。
晴明的记忆到此为止。
然后,他听见了十二神将太阴锥心刺骨的叫喊。
「封印……?」昌浩喃喃低语。
晴明尖锐地询问:
「柊的后裔说榊的任务是什么?」
昌浩摇摇头说:
「她说唯独这件事不能告诉我。」
她是柊的后裔,也是众榊的最后一个人。
如果说了,昌浩就必须接手众榊背负的任务。
她不能让没有心理准备的人接手。
她还说了下面的话。
——我有个妹妹。她还活着的话,在我之后就是由她接手,但四年前,我妹妹沉入了海底,尸体没有浮上来。
——榎恐怕也一样。现在榎灭绝了,我必须守护榎岦斋来京城完成的任务,也就是守护他铺设的道路。
「她说智辅很可能是在寻找榎铺设的道路,所以操纵黑虫来扩散死亡的污秽。」
但昌浩怎么样都想不通。
为什么寻找道路会需要扩散死亡的污秽呢?
晴明闭上眼睛深思。
「凝聚之墙吗……?」
邪念围绕着那道墙吵闹喧嚣。
跟它们一起出现的妖怪,把充斥尸樱世界的阴气也带来了。
神气可以防止樱树沾染污秽,现在晴明醒了,也断绝了神气的补充。
而后,在不久的将来,尸樱会因为沾染死亡的污秽而枯萎。
沉默许久的晴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
「你知道我曾经跟尸樱合为一体吧?」
昌浩无言地点点头。
「那时候,我亲眼看见尸樱封住的东西,也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咲光映这个活祭品。
昌浩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双手。
那个触感还残留在手中。少年临终前的笑容闪过脑海。
晴明伸出手,叠放在昌浩的右手上。
「你做了阴阳师该做的事,做得非常好。」
昌浩大感意外,屏住了气息。
紧绷许久的神经,猛然断裂了。
但他还是硬撑着,硬是把持住自己,抬头朝上,不停地眨着眼睛。晴明刻意不去看那样的他。
「尸樱在吸取污秽的同时,也负起了封印的使命。」
昌浩脑中闪过一个问题。
尸樱会吸取污秽,那么,是从那个世界的哪里产生了那样的污秽呢?
尸樱的污秽是死亡的污秽。
阴气与阳气同样都会循环。吸取污秽,让花绽放,花谢时就能清除污秽。
花朵彻底枯萎的阴气,累积到极致时就会转化为阳气。
所谓尸樱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或者是自己想错了?
浓烈的阴气显然超出了正常状态。
「污秽是来自土里。」
晴明平静的声音,使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可以说是阴气凝聚体的邪念,不久前才刚从九条宅院的土里喷出来。
「隐藏在地底下,在支撑巨大尸樱的根部深处。尸樱的根部比枝干更长更粗大,向四处分歧,层层交叠扩散。」
根部纵横交错,让邪念无法逃逸。
那些邪念被封锁在地底下,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尸樱的樱树是魔性之树。没有人会不知死活,去对抗散发妖气的大树。
「那棵樱树必须沾染魔性,再靠魔性去封锁更强大的妖魔。」
所以,不论樱树对鲜血有多饥渴、不论是否沾染了魔性、不论是否必须献出活祭品,都不能让樱树枯萎。
「尸樱封锁的东西……究竟是……」
昌浩好不容易从干巴巴的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晴明俯视着岩石的边缘。
「尸樱……榎……封锁着什么。」
不知何时,黑色的水鼓了起来。
那人尽管穿着黑衣,还是看得出来背对着他们。
「这里是暗昧的底部。」
是波浪声永远忽远忽近地响个不停的暗昧的底部。
光线照不到这里。现世所背负的一切、命中注定的一切,都到不了这里。
过去,能到达这里的,只有那比光线更刺眼,人类想像的具体呈现。
在这里,一定会被允许。
因为只是把活着时不能说的任务,丢进黑色水里,融化在波浪里。那些话也只会沉入更深的底部,然后粉碎消失。
况且,在这里的人……
是即使没有意愿,也注定要背负起沉重任务的——阴阳师。
想起呸锵水声。
「——门。」
只有这么一句话掉进水里,黑衣便溅起大大的水花,深深沉入水底了。
在水的波动平静下来之前,晴明和昌浩都没说话。
片刻后,晴明平静地站起身来。
「神将们会担心我。」
昌浩动作生硬地抬起头,年轻晴明对他微微一笑说:
「睡太久没醒来,神将们会非常担心……你也该走了。」
这里是暗昧的底部,是妖怪沉没、污秽坠落的黑暗尽头。
通常没有人能来到这种地方。
但不来这种地方,他绝对不会说。
所以晴明明知有危险,还是选择了这里,把昌浩叫来。
不同以往,晴明现在有回到现世的坚定意愿,昌浩也有把他拉起来的人。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被暗昧吞噬而沉没。
晴明的手轻轻地推了昌浩一把。
失去平衡的昌浩,面朝上坠落,沉入了水里。
他看到水花溅起。
四周如此漆黑,却可以清楚看见每一粒水花的大小。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
以后不管作多少梦,都不会再来到这里了。

看着昌浩逐渐沉没的晴明,平静地低喃:
「我们从来就不是好朋友。」
那个厚脸皮又难应付的男人,被任务束缚、被预言束缚,但尽管心底深处有如此沉重的压力,却从未舍弃过希望。
——你好过分,晴明,竟然对好朋友的我说那种话!
——谁是你的好朋友?谁啊?岦斋,说梦话也等睡着后再说!
我们从来就不是好朋友。
绝对不是。
「……我们之间,不是那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形容的……」

◇ ◇ ◇

张开眼睛,看到的是无限延伸的黑暗。
心脏狂跳,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在耳里吵闹不休。
呼吸急促。
他擦拭额头冒出来的汗,感觉全身湿透、发冷、身体特别沉重。
他慢慢爬起来,转动眼珠子环视周遭。
「……」
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昌浩颤抖着吐出气息,吐到肺部清空,垂下肩膀。
做好几次深呼吸,等待心情平静下来。
这时,响起嘎哒一声。
他转头看,是小怪稍微拉开通往外廊的木门,把头探了进来。
「哟,你醒了啊……昌浩?」
察觉不对的小怪,惊慌失色地跑过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昌浩挤出僵硬的笑容,望向看着自己的夕阳色眼眸。
「我做了梦……」
「梦?」小怪疑惑地低喃后,「啊」一声,点着头说:「你去见晴明了嘛,结果怎么样?难道是晴明出了什么事?」
小怪又惊慌失色了,不过跟刚才的惊慌不太一样。
昌浩缓慢摇摇头对它说:
「没有,爷爷很好……他使用了离魂术,是以前的模样。」
「什么?」
使用法术会严重耗损灵力。
「那家伙才刚醒来耶……啊,是梦。」
「对,是梦,所以没关系。」
为了让紧张的小怪放心,昌浩这么回应。
离魂术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但是在梦里就不会。
昌浩抱起小怪,让它背对着自己。
小怪动了动耳朵。每次昌浩这样抱着它,都是心里有什么事的时候。
为了安慰他,小怪用白色尾巴,以固定的速度砰砰拍着昌浩的手。
「我想起……以前做的梦。」
昌浩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仔细思考,不让畏缩的喉咙颤抖起来。
「在那个世界……我跟小怪、跟红莲失散了……」
道反女巫出现,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不……可……以……
那时候,昌浩以为她是说「不可以带那两个孩子来道反圣域。」
然而,并不是那样。
她是说……
——不可以打开那扇门。
活祭品逃走,尸樱就会枯萎。一旦枯萎,深深埋藏在樱树底下的门,就会从魔性的封锁得到解脱。
发现这个危机的巫女,拼命呼唤待在其他世界的昌浩。
「我都没察觉……」
昌浩把脸埋入了白毛里。小怪一脸老实样,思索着该说什么。
「不可能察觉吧?」
「可是……」
「你又听不清楚,会察觉才怪。」
「可是……」
「不可能啦,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没有那种什么都会的人。」
昌浩缓缓抬起头,但很快又垂下来了。
「门会打开……」
小怪默默听着。
光听这句话,小怪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在许许多多的世界里,都各自有两扇门,那是绝不能打开的门。一打开,就会释放死亡的污秽。
以前,被称为黄泉瘴气。
尸樱世界的那扇门快打开了,就是这么回事。
小怪不知道昌浩做了什么梦,也不知道昌浩跟晴明说了什么。但它不会选在这时候问他。
重要的不是他们的谈话内容。
「门一打开,就会释放死亡的污秽……所以,非阻止不可。」
无论如何,都必须再铺设通往那个世界的道路,预防沾染污秽的樱树倒下。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3 11:52 编辑



昌浩醒来时,安倍晴明也抬起了眼皮。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适应黑暗。
嗐地叹口气,不经意地环视周遭的晴明,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你……」
才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还以为会看到太裳、天后或太阴这三人的其中一人,没想到跃入眼帘的竟然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那是十二神将的木将青龙。他靠墙而坐,屈起一边膝盖,把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只脚平放在地上。会被误会成杀气的锐利眼神,仿佛要将老人射穿。
听说他的神气复原状况不太好,一直躺在异界。
六合回异界去看他们,才一靠近,神气就被他们吸光了,结果连他都有段时间不能动。为了让自己快点复原,他还去了灵峰贵船,透过土地的力量,把失去的灵力补回来。
晴明使劲地爬起来。
「是你啊,宵蓝,不要吓我嘛。」
他呼地吁口气,寻找凭几。
那个凭几在离垫褥稍远的地方,所以他欠身而起,想把凭几拉过来。
这时候,用凶狠的目光瞪着晴明的青龙,无言地猛然站起来,把凭几拿到了晴明身旁。
本来想爬到凭几那里的晴明,以双手撑住地面的姿势,看着青龙一连串的动作。当青龙把凭几咚地放在他前面时,他张大眼睛抬起了头。
「不好意思……」
晴明一道谢,青龙便挑起一边眉毛,从鼻子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就那样忽地隐形了。
靠着拉过来的凭几让心情平静下来的老人,猛眨着眼睛。
「那家伙来做什么?」
搞不清楚他的来意。
是来责备自己一直沉睡不醒吗?那也无可厚非。自己昏睡了一个多月没醒来,连唯一优点就是活泼的太阴,心情都陷入了谷底。
太裳和天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情一定也很折磨。在京城的红莲、勾阵、天空,因为京城出现了异状,没办法自由行动,所以听说心情更加沉重。
说到待在异界的神将,症状比较轻的白虎和玄武,为了快点恢复神气,尽量不下来人界,朱雀是待在天一旁边不肯离开。
至于青龙……
连那个白虎都说:「青龙整天心浮气躁,老实说,我还宁可他昏睡不醒。」
晴明很清楚自己是事情的元凶,所以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他瞥一眼安装在墙上的水镜。
天后把水镜摆在那么高的地方,是为了让他必须站着才看得见。
晴明现在还不能站太久。如果把水镜摆在躺着也看得见的位置,他就会跟水镜另一边的人聊得没完没了。
所以,摆在那个高度,是无言的申诉,要求晴明在体力恢复之前,透过代理人长话短说。
「唉,也不能怪他们。」
上次让他们如此担心,应该是六十年前的道反事件吧?
那时晴明还年轻,所以大家都认为只要保住性命就没问题了。
然而,现在晴明老了,体力、生命力和灵力都随着年纪衰退了。
其实,以这个年纪来说,没有人比晴明更有活力了。他不但健康,也能自己走路。尽管灵力衰退了,灵术却越来越精湛。
年轻时要靠力气施行的法术,现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了。
所以,晴明觉得变老也未必是件坏事。
但是,人不是不死之身,终有结束的一天。
神将们被迫面对这件事,想必心情的动荡相当剧烈吧?
「……没想到太阴会变成那样……」
从以前,除了青龙外,太阴是说话最不留情面、最畅所欲言的神将。像小孩子一样奔放,感情起伏激烈,但率真、热情。
以前觉得她像妹妹,曾几何时觉得她像女儿,现在觉得像孙子。
跟真的孙子不一样,但是,对晴明来说就是接近那样的感觉。
只穿着一件单衣,肩膀有点凉。
有没有衣服可以披上呢?晴明正四处张望时,有人把衣服塞到他眼前。
「你这样会感冒,快穿上。」
「哦……谢谢你,朱雀。」
「不用客气,小事一桩。」
突然现身的是应该跟青龙一起待在异界睡觉的十二神将朱雀。
晴明匆匆穿上衣服,朱雀大剌剌地盘腿坐在他正前方,双臂合抱胸前,表情严肃。
继青龙之后,朱雀也用可怕的眼神看着他。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呢?
这么一想,思绪开始运转,就发现自己的确是做了什么。
但是,要出来就一起出来嘛,这样自己就不必一再思考同样的事了。
不过也没办法啦,自己就是让神将们担心到了这种程度。
晴明也知道,不只神将们担心他。
好久不见的孙子,在梦殿与他重逢时,刹那间也像小孩子一样哭丧着脸,但很快就努力把表情紧绷起来了。
还没见到勾阵、红莲和天空,见到他们时一定会被说些什么,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就在晴明暗自下定决心时,朱雀开口说话了。
「晴明——」
「嗯。」
「对不起,差点杀了你。」
「嗯……咦?」
点头点到一半的晴明,不由地盯着朱雀看。
慢着,刚才他是不是正经八百地向我道歉了?
朱雀摆出根本不像是在道歉的傲慢表情,又滔滔接着说:
「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当时关系着天贵的生命。」
「啊……哦……」
「很难拿你跟天贵比较,但我还是只能选择天贵。」
「喔……」
不、不,在模糊的记忆中,朱雀明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天一的生命,把刀刃指向了自己。
原来那时候朱雀也挣扎过?
「可是……」
朱雀忽然难过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那么做,天贵哭了。」
「哦,嗯,我想也是。」
心地善良的天一,一定会顾虑朱雀的感受,不会说任何责骂他的话,只会潸潸落泪。
但是对朱雀来说,天一的无声哭泣,才是最沉痛的打击。
「对不起,我选择了不该选择的道路。」
「……」
晴明只能无言地点着头。
「请记住,我不会再做出让天贵哭得那么伤心的举动了,我对这把火焰之刃发誓。」
朱雀把背上的大刀拿下来放在膝上,毅然决然地宣示。
「我想你应该不会了,但是万一你不能遵守这个诺言,要怎么办?」
晴明大概知道他会怎么说,但还是问问看。
朱雀浮现闪过苦涩的笑容。
「那时候,就拜托腾蛇,用这把刀,把我的魂烧了。」
「——」
——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听见不在场的红莲的声音。而且,不是原本低沉洪亮的声音,而是小怪模样时的高八度声音。
高高举起大刀的朱雀,眯起眼睛遥望远方。
「我再也不会……让她悲伤……」
「……」
该怎么说呢?对了,就是菩萨般的心肠吧?
看着朱雀的晴明,频频点头,越想越好笑。
「我很喜欢你贯彻始终的个性呢,朱雀。」
「啊?」
「从以前我就尊敬你这样的个性,说不定还有点崇拜呢。」
朱雀边背上大刀边疑惑地歪着头说: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总之,我该高兴吗?」
「是啊,我很少说这种话呢,很珍贵喔。」
被这么一说,朱雀也觉得没错,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他打开了通往外廊的木门。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如帐幕般的黑暗覆盖周遭。
「虽然没京城那么严重,但这附近的树木也几乎都枯萎了。」
朱雀的表情变得严肃。
树木枯萎,气就会枯竭,然后带来污秽。
吉野也跟京城一样,即将陷入死亡循环的危机。

◇ ◇ ◇

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给我水……」
喃喃低语后,想咳嗽的感觉涌上喉头。
藤原敏次钻进垫褥里,尽量不让咳嗽声传出来。
母亲如果知道他咳得这么严重,一定很担心。
咳成这样也还好。只是持续咳一段时间,体力就会衰弱,很难停下来。
「……唔……」
这一波好不容易才熬过去。
等咻咻鸣响的喉咙慢慢平息后,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忽然一阵晕眩,他脚步踉跄,猛然靠向了木门。
木门被他的体重推开,他就那样滚出了外廊。
「哇……好惨……」
他觉得好糗。
自嘲似的喃喃自语,按着疼痛的胸口站起来。
可能是一直咳嗽的关系,肋骨痛了起来。不只肋骨,肩头处一带也渐渐疼痛起来。
「咳嗽治不好,疼痛就不会消失吧……」
他想明天最好再去拜托药师开药。

呸锵。

敏次不由地移动视线。
外廊附近有个小水池。
是下雨了吗?还是有东西掉进了水池里呢?

呸锵。

小水池的水面掀起波纹,扩散开来。
接着,有只带着人脸的牛佇立在水面上。
敏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画面。
那张人脸直盯着敏次,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

呸锵。

呸锵。

淌落的水声在耳底回响。
敏次看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个生物在他面前缓缓沉入了水里。
黑色水面产生许多波纹。唯独最后狰狞嗤笑的那张脸上的空洞眼眸,鲜明地烙印在敏次的脑海中。
响起了水声。
「唔……」
敏次的喉咙如笛子般鸣叫起来。
突然呼吸困难,他用双手勒住脖子,身体微微抽搐。
没多久,身体剧烈颤抖,之后就动也不动了。

呸锵。

响起了水声。

呸锵。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 ◇ ◇

隔天,昌浩临时向阴阳寮请了假。
因为文重的妻子柊子突然来找他。
披着蓝染的衣服,盖住左半边脸的柊子,对昌浩说:
「请用我当诱饵,召来黑虫。」
安倍成亲到了阴阳寮,环视冷清的阴阳部一圈。
有人轮休,敏次也因为身体欠佳请假了。
昌浩原本要来,可是,过了中午吉昌来替他请假,说他因个人私事要请假一天。
「竟然把父亲当成跑腿,那小子也越来越大胆了。」
有点异于常人呢,成亲不禁这么感叹。这时,前几天跟昌浩同队轮班巡视的日下部泰和走向了他。
「博士,早安。」
「啊,早。」
行礼如仪地打过招呼后,泰和就热络地说起话来,说得满脸潮红。
他说播磨的修行让昌浩成长了许多、具备了更多惊人的实力。
关于黑虫的事,成亲有收到报告,也知道被昌浩击退了。
但是,当时在现场的人说的话,还是充满了临场感,听起来很有感觉。
「博士,请恕我直言,以前我对您弟弟昌浩大人的才能和实力,没有太高的评价。」
尽管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泰和还是说得很直接。
「哦。」
成亲面不改色地回应。
也难怪泰和会那么说,因为昌浩几乎没有在人前展现过自己的才能。
即使有机会,他也不会站到台前。
在这方面,他很像安倍晴明年轻的时候。
泰和兴奋地加强语气说:
「但是,我错了,我低估了昌浩大人。」
不,不只是我,恐怕阴阳寮大部分的人,就连那进出皇宫的贵族们,都低估了他的实力。
「看到他昨晚降伏妖魔,我才知道他在播磨做了多少的修行。他是让自己的潜能开花结果后,才回到了京城!」
我也不能输给他,必须磨练自己、不断修行、追求进步。
下了这番结论后,泰和为自己占用成亲的时间道歉,就回去工作了。
成亲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又继续工作。在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前,他都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在工作告一段落后离开。
回到家,他马上奔向妻子的病床。
妻子以前丰腴的脸颊,现在都看不到了。
「笃子,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现在笃子几乎没有醒来的时候,一直在沉睡中。
肚子慢慢大起来,母体却越来越廋了。
这样下去,会危及一方。
不,说不定会危及双方。
听说父亲回来了,孩子们都跑过来了。
「父亲,您回来了?」
「嗯,我回来啦。」
成亲把三个孩子一起抱到膝上,问他们今天做了什么。
孩子们轮流说了自己度过的一天。
在笃子枕边与孩子们聊天,成为成亲每天的课题。
晚上,他会陪在笃子身旁,每晚施行操控梦的法术、念除魔的祝词,让她做好一点的梦。
还会把沾了水的棉花,放在她干燥的嘴唇上。
换衣服、擦拭身体等直接性的照顾,笃子的奶妈都在白天就做完了,帮了成亲很大的忙。
孩子们说话说累了,他就叫他们去吃晚餐,自己留在妻子旁边。
这是成亲和笃子两人独处的时间。
「今天,阴阳生日下部非常兴奋地说起昌浩的事,说得口沫横飞。」
笃子的眼皮没有动,胸口微微上下起伏,表示有在呼吸。
摸她的脸颊、脖子,也有体温。
但就是不会醒来。
「他说播磨的修行让昌浩的潜能开花结果,对昌浩大为赞赏。」
说到这里,成亲微微一笑。
「很好笑吧?我们从以前就知道他是最有才能的一个,周遭的人却到现在才跟得上状况。」
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是最小的孙子昌浩。
所以为了不造成昌浩的负担,成亲和昌亲都早早就找个人结婚,离开了安倍家。
「对了,以前他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被检非违使追捕时,你也煞费苦心地帮忙了他呢。」
那之后他一直待在播磨,回京城后,都还没来过这个家。
「他长高了许多,变得又高又壮了。你也很想见他吧?所以……」
成亲把自己的额头贴在笃子的额头上,闭起眼睛说:
「你快醒来吧,笃子……」
然后摸着大起来的肚子,像以前一样好强地对着我笑吧。
然而,不管成亲怎么祈祷,妻子还是没有醒来的征兆。
所以直到现在成亲都不知道,在她梦里出现的妖怪对她说了什么。

◇ ◇ ◇

呸锵。

听见微弱的水声,小野萤跳了起来。
「刚才那是……」
满脸紧张地低喃后,萤穿上小袖,绑上带子,抓起大刀跑出外廊。
睡着后应该还没过多久。
抬头看天空,透过云的裂缝,可以稍微看到星星。
在菅生乡,每天都会操纵风,把云划开,确认天空的情况。
那道云的裂缝,就是法术留下来的痕迹。
「听说京城一直都是乌云密布,不能用法术把云划开吗?」
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有点阳光,可以缓和人心。
「不过,太热的话,也会因此被晒昏。」
自言自语的萤,听见响亮到不自然的树叶摩擦声。
她瞪着山里绵延不绝的树木,把大刀从刀鞘嗖地拔出来。
「谁……?!」
她低声叫嚷。
察觉异状的夕雾,拎着大刀赶来了。
「萤!」
看到穿着小袖的萤握着大刀,夕雾挑起了眉毛。
「你退下,不用你出来。」
「我没事啦,不过……」
气息越来越靠近。
风吹过,带来了铁锈般的味道。
夕雾走下庭院,萤也默默跟在他后面。
气息更接近了。感觉得到杀气,所以萤做好了迎战准备。
气息移到了草丛后面。
夕雾在扔下刀鞘的同时,把刀子从树丛横扫过去。
跳跃起来的萤,砍向往后退避开刀子的黑影。砍下去的刀尖,被毛茸茸的粗腿踢开了。
受到意外的冲击,萤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夕雾赶紧滑过来,接住了差点撞到地面的萤。
「不能掉以轻心!」
挨骂的萤坦然道歉。
「对不起。」
两人很快站起来,做好迎战的准备。
散发铁锈味扑过来的影子,在半空中分成了两半。
「咦……?」
两个分开的身影,在瞠目而视的萤面前,同时摔落地面。
附近血迹斑斑。
从其中一方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夕雾带着杀气,慢慢靠近刚才踢开萤的大刀的那一边。
是毛色斑驳的野兽。
夕雾小心注视着动也不动的野兽,皱起了眉头。
「是狼,怎么会……」
而且,从没见过这么大只的狼。
要把刀尖刺进狼脖子的夕雾,发现狼散发着淡淡的妖气,停下了手。
「是妖狼?」
他转头看另一边的身影。
是沾满鲜血的人类。
萤握着大刀,蹲在那个人的旁边。
「萤!」
萤没理会带着苛责的呼唤,大叫说:
「夕雾,这个人还活着!」
尽管流了很多血,那个人察觉萤的气息,还是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夕雾叫萤退下,抱起了那个人。
是个男人,还很年轻,心脏虽然虚弱,还是有脉搏。
「……知……」
男人似乎喃喃念着什么,夕雾把耳朵凑近了他的嘴边。
「……冰……」
萤眨了眨眼睛。
「冰知?他是说冰知吗?」
男人的手指动了一下。萤跑到夕雾的对面,蹲下来说:
「你是谁?你认识冰知吗?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怎么摇晃,男人都没有反应了。
忽然,背后升起强烈的妖气。
回过头的萤,看见被他们抛下不管,那遍体鳞伤的妖狼,正对他们发出了低沉的威吓声。
「放……开……他……」
野兽向前一步,露出尖牙,嘴巴淌着红色的液体。
「放……放开他……」
夕雾和萤的视线瞬间交会,然后瞥了濒死的男人一眼。
「放开他……我们……要去……找……昌……浩……」
夕雾挑动了眉毛。萤的嘴巴喃喃念着昌浩的名字。
先采取行动的是萤。
「你认识昌浩?」
全身的毛倒竖的狼,妖气缓和下来了。
妖狼的眼睛直盯着萤。
没多久,像牛那么大只的狼,摇晃倾斜,咚一声倒下来了。
「啊……」
萤靠近筋疲力尽的狼,发现它的身体被尖锐的东西刺得伤痕累累。它的毛色并不斑驳,是流出来的血把毛染成了斑驳的颜色。
身体伤成这样,还背着那个男人来到了这里?
确定它不能动了,萤便把大刀收回了刀鞘。
「等一下,我马上……」
萤要说「我马上帮你治疗」,狼却用尾巴缠住她的腿说:
「……我……没……关系……」
狼的眼睛望着动也不动的男人,像是在说先救他。
「……拜托……」
「我知道了。」
萤点点头,狼流下泪来。这时候萤才发现,狼的一只眼睛被弄伤了。流下眼泪的是被弄伤的左眼。
「那是谁?」
萤把手摆在它的左眼上方,边施行治愈法术边问。
狼挤出声音说:
「……祗……祗……比……古……九流……」
萤复诵一次听见的名字「莹祗比古」。
狼呼地松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冰……知……消……」
萤和夕雾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想问个清楚时,狼已经筋疲力尽了。
夕雾望向濒死的男人,平静地开口说:
「冰知……」
萤点点头,脸色苍白地望向四国的方向,接着说:
「冰知……消失了……」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4 12:29 编辑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佇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佇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4 12:37 编辑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①、刚引②、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蟲,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③,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①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②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③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6 19:16 编辑


44卷更新完毕,下载地址:[结成光流][少年阴阳师][道敷篇][台/简/繁][TXT&EPUB]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8-22 21:36 编辑



[皇冠文化][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三卷 浮生幻梦 [台/简]
[皇冠文化][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五卷 虚假之门 [台/简]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应该是吧,会跟上最新出书进度,也可能会填一下以前的坑,重新录入制作!如果有人能提供以前的书籍扫图就好了。我们组是分工合作的,专门为了做这个作品而成立。目前还在连载,其实我们也不清楚结成老师打算什么时候完结,按目前的情况,还要等3个篇章以上。


EPUB下载请看我空间里的发布帖,每一本大概7MB+
有简体和繁体版本
没有发布的卷数就是没有制作,不要问有没有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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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3

10000
wym3253 公爵
这书应该叫好想急死你

8 年前 0 回復

cain168 子爵
……都已经连载到44卷了?记得晕~这是又要冲头开始看的节奏啊

8 年前 0 回復

hillson 王爵
惊天巨坑
这书根本停不下来

8 年前 0 回復

wwwqwe110 伯爵
我只想知道从第一卷算主角长了几岁......

8 年前 0 回復

qwer4567 侯爵
' 结成真人. 发表于 2016-6-26 13:11 应该是吧,会跟上最新出书进度,也可能会填一下以前的坑,重新录入制作!如果有人能提供以前的书籍扫图就 ... '


感谢回复,看来真的是有生之年系列,我还是赶紧把以前的补补吧。另外也请多注意身体,光录入就很感激了。毕竟这是个大坑。。

8 年前 0 回復

qwer4567 侯爵
' 结成真人. 发表于 2016-6-25 20:21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感谢Lz录入,请问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书以后都是Lz录入吗?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了,看到有人录入很高兴,没有人弃坑,但长时间没看了,都不知道到哪里了,什么时候才能完结呀

8 年前 0 回復

黑狼 子爵
在前一卷中,我有一个非常在意的事,不是有一个叫做秀则的伊周的随从再举办宴会前想尽办法纠缠彰子,有点担心他会用强的,不过我想成功机率颇低吧….
不过看到秀则好像缠绕藤花的苍蝇,看了感觉恶心,他啥时给我退场去啦!

8 年前 0 回復

lostheart 皇帝
居然还没完结啊,而且这出书的效率也真是够可以的。。。

8 年前 0 回復

甦醒之翼 侯爵
四十四卷是什么概念?天朝现在的网文来说这种篇幅比较常见,放在日轻里面算是很长篇的吧

8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所以說作者有過半分要完書的念頭麼.....

8 年前 0 回復

帝门六花 騎士
哦哦哦!更新了!虽然在44卷出来的时候就买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看,应该说,已经攒了好几卷没看了...贴吧也好久没去过了,录入的各位辛苦了~

8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感謝錄入呀~~屍櫻篇我記得我只看第1卷
之後就太忙一直忘了追

8 年前 0 回復

结成真人.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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